法院的判决伴随着云川的第一场春雨落下。
云川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云川市政府原党。组成员、发。改。委。书。记、市。委。书。记牧海英涉嫌故意杀人及贪污一案, 对被告人牧海英以受贿罪、故意杀人罪等数罪并罚,最终被判处死刑,缓期六个月执行,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梁晖协同作案,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全部个人财产, 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
牧海英犯罪情节严重, 社会影响恶劣,使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
鉴于其具有重大立功表现,到案后如实供述罪行,主动交代办案机关尚未掌握的大部分受贿事实, 认罪悔罪, 积极退赃,受贿所得及擎息已大部分追缴到案,具有法定、酌定从轻处罚情节, 依法对其判处死刑, 可不立即执行。
云川市副市长、市副。委。书。记、省直部门等众多与牧海英存在权钱交易人员相继被撤职、并开除党。籍。
另有牵扯此案的103名被告人依法判刑, 其中包括19名牧氏人员。
经此一事, 牧氏集团旗下多家子公司被迫关停,包括牧容礼、牧妍在内的多家独立公司相继宣布破产,共缴纳罚金近三十亿。
动荡过后, 一时没落的牧氏集团在其董事长牧霄夺的坐镇下逐渐恢复元气, 迎来全局大换血,彻底根除几十年来的积弊, 并以牧霄夺一直倡导并构建的新兴产业为支点全力转型。
短短不过半个春,牧氏东山再起。
判决书下发那天,身处云川监狱的牧海英见到了她此生最后一位探监者,她一生的仇敌。
血脉相连的两人针锋相对一辈子,恨意淬骨,刀刀锋利。临终却只剩默默无言,形同陌路。
姐弟二人隔着一道冰冷铁栏无声相视,恰似几十年前,她垫脚站在玻璃后,满眼好奇的看着刚刚出生的弟弟。
回头再看这条血路,满目荆棘丛,厚重黄土下,不知掩埋多少骸骨。
尘埃落定,她的眼中看不到悔恨和懊恼,只有认赌服输的释怀,以及等待命运终结的坦然。
牧海英问:“牧霄夺,你如愿了吗?”
“亲手把所有爱你、敬你、信你的至亲逼上绝路,令无数家庭支零破碎,毁掉祖宗们打下的半壁江山……这些,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铁栏的另一侧,牧霄夺唯有保持缄默。
两年前,当他在那份庞大证据书中敲下第一个字时,似乎便已经预料到这一切的发生。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只是朝向这个命定的结局走去,一条一意孤行、一旦踏上便注定无法回头的既定之路。
“牧霄夺,这世上,还有谁会真心待你?”
“真心?”牧霄夺刚想说他不需要这种东西,心上却蓦然闪过一道影子,令他陡然改变口风,“……我只要一个人的就够了。”
人非草木,活在这个世上,或许真的需要一点点真心。
牧海英心中隐隐猜测,沉吟片刻,道出那个名字,“盛愿?”
“最开始你就错了,动了谁也不该动他。”牧霄夺道。
命运的降临总是寂然无声。
一定会有那样一个平静时刻,所有人都没有踏进这条河。
牧霄夺孑然一身踏入那栋偏僻的白色建筑,同样的,孑然一身离开。
在那间监狱里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湮没进尘土,成为他心中又一个无可告人的秘密。若干年后,将伴随他一起埋入坟墓。
当天夜里,牧霄夺没有回壹号公馆,而是在办公室的窗前枯坐一整夜。
遥遥长夜,他的身旁罕见的没有烟、也没有酒,只有手机听筒里传来小小的、平稳的呼吸声。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他全然依赖着盛愿熟睡后的呼吸入眠。在无人知晓的时刻,走进那个不被叨扰、独属于他的黑夜。
云川脉络在他眼前纵横铺开,他低眸望出明窗,俯瞰这座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换血的城市,时间仿佛在他的身上停止流逝。
满城烟沙蒙蔽霓虹,芸芸众生随波逐流。
牧霄夺。
机关算尽太聪明,机关算尽一场空。
万幸,他住进了一双眸中-
四月春意凉。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
世界艺术之都——翡冷翠·佛罗伦萨。
阿诺河畔,盛愿重新拾起画笔,独自在广场的台阶上坐了一整个下午,漫无目的地用色彩和笔触填满整张画布。
近两个月,他辗转于伦敦和翡冷翠多次,无论他重申过多少遍自己想独自出门,华臻和章秋白却总有法子在暗处跟随他。
就像现在,华臻一定还在某个角落装作若无其事的喝咖啡。
久而久之,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身处异国他乡,有了他们,自己也不至于太孤单。
风吹过教堂塔尖,遥远的钟声响起,仿佛是黄昏前的祷告,一群白鸽飞过。
盛愿随意沾了几抹白颜料,添到画里。
不知何时起,他的画只剩下视野中的世界,没有主角,也没有例外。
直到画无可画,盛愿才兴致恹恹的放下画笔。
有人出钱想要买下这幅画,他一手拿钱一手交画,也不讨价还价,给多少算多少。反正就算没人买,这幅画也会被留在这里,谁有缘谁带走。
时间还早,盛愿打算等太阳落山再回去,双手托腮,望着沐浴在金光中的维琪奥桥出神。
夕阳颓懒的垂在水面,被拂面而过的清风搅碎。
据说,但丁和他的挚爱就是在维琪奥桥相遇的,如今桥上依旧挂满同心锁,寓意真爱。
盛愿恍然的想:如果默念一百遍他的名字,他会出现吗?
同一时刻,阿诺河的另一侧。
牧霄夺频频望向窗外天色,催促道:“还要多久?”
司机战战兢兢答:“先生,今天好像是翡冷翠的解放日,人多,路上太堵……”
话音未落——
下一秒,司机听见车门开合的声音,慌忙回头,先生竟然不见了。
落日熔金,焰色的圆颅即将覆没大地,唯余最后一抹光亮笼罩着这座浪漫的小城。
泛起波澜的阿诺河面倒影着桥上的盏盏灯火,两侧同心锁发出银铃般的碰撞声响。
翡冷翠的解放日人满为患,牧霄夺迎着晚霞,逆着人潮奔跑,向来一丝不苟的发丝因跑动而凌乱,风衣裹进鸢尾花香,衣角在风中翻飞。
连牧霄夺自己似乎都无法遏制这种迫切想见到盛愿的想法,大概陷入爱情的人真的会变得盲目。
他不记得自己此生中是否经历过这种奋不顾身的时刻,如此抛弃理智,摒去杂念,赤诚的、热烈的奔向另一个人。
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因为想见他。
或许自己当年选择走进那场大雨,便注定了会义无反顾的奔向他,这一次,下一次,每一次。
立于桥头的一行白鸽被倏然惊起,洁白鸽羽掠过夕阳和风的痕迹。维琪奥桥上不乏有贩卖花束的儿童,嘴里叫卖“Vende fiori.”,手中提着一篮子悄然绽放的春。
盛愿在默念一百遍牧霄夺的名字后,缓缓睁开眼,眼前景致依旧,只是天色渐沉。
即便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他也不免有些失望,小小叹了口气,起身开始收拾画具。
晚霞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盛愿转身踏上台阶,准备离开这里。
蓦然地,来往人声中一道无比清晰的呼唤传入他的助听器中,经过精密仪器的过滤,重重敲击他的神经——
“阿愿!”
盛愿下意识回眸,熙攘人群中,他默念了一百遍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身陷于人海茫茫,遍寻他。
“……舅舅。”盛愿难以置信的喃喃。
他竟然不知,原来有一个人,只要看到,就会幸福得想流眼泪。
牧霄夺的呼吸因跑动略微有些不稳,手中的一束玫瑰一路上刮掉了几片花瓣。
在得到盛愿的回眸后,他没有片刻迟疑的拾阶而上,脚步停在盛愿的下两级台阶。站在这个高度,需要他微微抬眸仰视。
“怎么不说话?”牧霄夺唇角浅浅笑意,抬手揉了揉盛愿洇湿的眼角,浅色水润的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盛愿无声的看着他,视线渐渐模糊潮湿,却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这是桥神听到了自己一百遍默念的垂怜,一眨眼就会消失。
“是真的,不是骗你。”牧霄夺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牵起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是不是?”
盛愿用指尖寸寸描摹男人立挺的五官,鼻梁、眉眼,最终抚摸他的发梢,细软的手指慢慢整理着额前凌乱的发丝。
他忽然鼻尖一酸,努力压抑着哭腔,“你是跑过来的吗?”
“嗯。”
“……为什么?”
“我怕再慢就赶不上你了。”
乍一听,竟有些耳熟,像是生搬硬挪来的。
盛愿顿时破涕为笑,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跑什么……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呀。”
牧霄夺抬手抚上他清瘦的脊背,稍微用力朝自己的方向压,“可我不舍得让你再等了。”
盛愿暗暗咬着下唇,努力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伏在牧霄夺的肩上哭了出来,他哭得很凶,似乎要把这两个月的担心和委屈一股脑倾倒给他,哽咽道:“……我好想你。”
玫瑰无声坠落在脚下,花瓣肆意飘扬。
下一刻,盛愿被男人揽进怀抱中。牧霄夺以全然笼覆的姿势他完全包裹住,剧烈的心跳声震鸣,在熟悉的体温和淡香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很多年前,他就住进了这双眸中,再没能走出。
这一世,为你沉沦,是我甘愿。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