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

    第051章 第 51 章

    翌日清晨, 虞策之身着庄严肃穆的玄色朝服,头戴冕旒冠,顶着眼下挥之不去的乌青坐在了龙椅上, 面对庄严肃穆的众位朝臣, 神色恹恹。

    他昨日做了一上午的心理预期。他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除了用阮家算计舒白之外, 舒白还在意什么。

    她所在意的应当是皇权的倾轧和变化无常。

    思来想去,他将舒白留在身边,从没有顾及她自身的意愿。

    舒白已经注定是他的,再没有人有资格和他争抢, 他应当放下没有安全感的心, 给舒白一些空间才是,他不能让她厌恶自己,若是一手好牌最后打得稀烂就太蠢了。

    然而他给出的空间和舒白需要的空间似乎不一样。

    昨日他挥退戚辨等人,按捺住不安焦灼的心等了她一下午,直到黄昏用膳的时辰, 他终于坐不住, 遣人去看看舒白何时回来, 得到的结果却是舒白已经在荒宫用了膳, 人也就地歇下。

    她宁愿和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且认识了没多久的男的挤在荒僻的宫室,也不愿意踏足他的寝宫!

    虞策之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愤怒的同时还觉得委屈,他以为连续七日朝夕相处,舒白即便嘴上不说, 但内心已经慢慢接受他,甚至习惯和他在一起。

    可事实却是, 一有可能,她便会离开自己, 哪怕不能出宫,也不会睡在宽敞舒适的紫辰殿。

    虞策之心中有气,加上早上两人之间的争执,强忍着没有让宫人去把舒白带回来。

    他气得没用晚膳,早早熄了紫辰殿的灯,一个人缩在床上生闷气。

    结果一个人越想越不甘,辗转反侧,竟然一夜未眠。

    虞策之靠着龙椅,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冲戚辨使了个眼色,示意早朝开始。

    即将进入冬季,除了边境防御是否巩固巡视外,朝臣们大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刚被抓住的江太后身上。

    江太后执政多年,即便虞策之进行过数次清算血洗,朝中仍有小部分人对江太后有亲近仰慕之意,再加上一些老古板,认为江音身为先皇嫡妻,即便犯错,天塌下来有孝道压着,皇帝也不应该处置江太后。

    而虞策之的智囊团里也有不少人认为江后多活一天,南境势力就不敢真有大的动作,大梁眼下不是不能打,是再晚三年打胜算更大,更容易稳固后方。

    虽然想保江音性命的人有很多,但更多的声音是在讨论何日处死江音。

    江音在位时,碍了很多人的眼。

    先不说虞策之曾经差点死在江音手里,只说朝中还有些声望的世族,那些世族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虽然从先帝开始,每任掌权者都对世族进行不留余力的打压,但江音的手段是最残忍的,对世族也是最严苛的。

    大梁能有如今寒门世族分庭抗礼的局面,江音功不可没。

    寒门不一定奏请虞策之饶江音性命,但世族却是铆足劲也要让虞策之严刑处死江音,同仇敌忾的架势,好似只要江音死了,虞策之就不会再打压他们,他们曾经失去的势力也会回来。

    “陛下,江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多少冤假错案因她而生,绝不可轻纵。”

    “当年江太后想趁着宫中内乱,将陛下活活饿死,只这一点,依照老臣看,就应该把那妖后车裂。”

    “江后在位功大于过,何况南境守将多是随河江家的幕僚甚至后代,怎可轻易杀了。”萧挽皱着眉反驳。

    “何来功大于过,若非江音牝鸡司晨,上苍何以降下天灾惩罚大梁。”

    “迂腐。”安锦冷道。

    “我是迂腐,不像你等大奸大恶,连陛下的杀身之恨都能替陛下忘记。”胡子花白的臣子怒极反笑。

    高台上,虞策之垂目听着朝臣争吵,冕旒下是浓重的厌倦。

    他手指轻揉眉心,满心想的都是让这群迂腐家伙赶快吵完,他好立即回去见舒白。

    一晚上不见,他自认给足了舒白独处的时间,接下来一个月他都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殿中争吵的声音没有方才那么密切,目光缓缓落在殿中某个不算太起眼的位置。

    “霍侍郎,在朝的世家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的呢。”

    霍耀风一愣,思绪被虞策之强行拉了回来。

    他眼神冷淡,下意识向虞策之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出列,在殿中央跪下,“臣没有看法,请陛下见谅。”

    虞策之垂目看他半晌,挥手示意他起来。

    “既然诸位对江音的处置争执不下,那便延后再议,朕身体不适,无事便退朝罢。”

    随着戚辨一声高呼,虞策之起身,在众人前簇后拥下缓步离去。

    霍耀风站在殿中央,任由数名朝臣和他擦身而过,神色阴郁。

    近日,他和族叔对于霍家家主之位的争斗进入尾声。

    他自认为胜券在握,闲暇之时便无法克制地想起舒白还在的日子。

    越想越沉醉,越想越嫉恨虞策之。

    他知道自己样样比不得虞策之,除了在床事上和舒白的契合度。

    以虞策之那样高傲冷酷的秉性,他怎么愿意为舒白做小伏低,何况帝王佳丽三千,再过个几年,帝王选妃,舒白又怎么在后宫里排的上号。

    舒白向来通透,他知道,一旦她得知虞策之的身份,一定会离开虞策之。

    但是,他犯了个错误——他太急了。

    那晚上,他冲动的在舒白面前揭露了虞策之的身份,不仅将虞策之得罪了个彻底,还失去了舒白的行踪,全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没过几天虞策之忽然举全城之力搜查,名为搜查江音,但霍耀风清楚,虞策之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因无他,在封禁都城的半个月里,每次上朝,虞策之都要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斥责他,脏活累活给他干不说,还随便找理由扣了他一年俸禄,满朝文武都能看出,皇帝对他深恶痛绝。

    那段时间,虽然他也遍寻不到舒白,因为虞策之的阻挠,他险些败在族叔手中,但那时他却难得快活。

    因为他知道,舒白会离开虞策之,归根结底还是不喜欢虞策之。

    皇帝又如何,动情的跳梁小丑只有他虞策之一人。

    然而他没高兴多久,贴身侍从陈川就带来消息,宋祁率领整个暗部和禁军,上山剿灭江太后余党,皇帝亲至山寨,重伤昏迷,而他返回皇宫修养时,身边还带了个女人。

    陈川说,那女人长得很像少夫人。

    霍耀风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一连多日的低迷。

    他恨不得闯进宫中,质问舒白是否爱上了虞策之,他想要祈求舒白,再给他一个机会,虞策之不值得她托付,但他不能去。

    他根基还不稳,先前得罪虞策之差点害得他在家主之位的争夺上前功尽弃。

    他赌不起。

    霍耀风在宣政殿站了许久,直到四肢僵硬,才艰难地离开宫殿,走上马车,回到一处偏僻的宅院。

    从前居住的霍府是霍氏百年老宅,只有家主所在的那支有资格居住。

    如今家主之位空虚,老宅便空置出来。

    霍耀风疲惫地进入临时住的宅子,霍如山被廷杖打得伤筋动骨,但三四个月过去,一直悉心养着,如今已经基本好全。

    只是霍如山自觉成了闲人,没了官职脸上无光,如今也不怎么出门。

    霍耀风还未走入家门,便听见屋内父母的争执声。

    “老东西,你为何又买了舞女,家中哪有那么多闲钱供你玩女人。”

    “你有什么资格对老夫的事情指手画脚,你娘家已经不管霍家的事情了,你也失了诰命身份,真以为我们还在从前?”

    “若不是你,我和耀风会沦落至此,老东西,我跟你拼了!”

    “你打我!”

    听见屋内瓷器碎裂的声响,霍耀风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冷不丁推开门,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霍如山和霍母看见霍耀风,顿时收敛许多。

    霍如山对身侧给他锤肩的舞女使了个眼色,美貌婀娜的舞女立即躬身退下,离开前,她飞快地看了眼霍耀风。

    霍耀风冷着脸,因为父母吵架,更加心烦,“能不能别吵了,霍氏经历此事,今非昔比,就算我能得到家主之位,也不过是个稍有人脉的普通官员,真以为还是从前吗。”

    霍如山脸色有些难堪,没说什么。

    霍母则狠狠瞪了霍如山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

    等屋内只剩下父子两人,霍如山才沉声道:“霍氏是今非昔比了,但皇帝有意打压世家,世家日薄西山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你也要夺得家主之位,明白吗,掌握霍氏一族,你日后的仕途才好走一些。”

    霍耀风沉默不言地寻了个地方坐下,脑子中仍然想着舒白的事情。

    霍如山兀自说着:“两个月前,为父为了你,连霍铎的母亲都可以送去陷害你那族叔,我们百般筹谋,绝不可功亏一篑。”

    大约是在家里憋久了,霍如山一个人东扯西扯说了许多。

    霍耀风眼神放空,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

    另一边,舒白裹着厚实的披风,慢慢步下阶梯,向着漆黑阴冷的地牢走去。

    这里是关押江音的禁牢,禁牢就坐落在冷宫旁边,由暗部直接控制。

    舒白刻意选在了虞策之上朝的时间来,宋祁随身保护虞策之,自然不在禁牢附近。

    寻常暗卫不敢硬拦她,便让她畅通无阻的进入了禁牢深处。

    游左以前大约是被别的人关过类似的地方,他亦步亦趋跟在舒白身后,表情中藏着些怯意。

    舒白一路向下,走了半炷香才到了平地。

    接连经过几个犯人的囚牢,舒白的脚步停住。

    她看见了江音最信任的心腹楼涯。

    他被绑在十字木桩上,上身裸露,壮硕的古铜色胸膛上伤痕纵横交错,有些地方甚至招惹了蝇虫。

    舒白想确认他是否还活着,便慢慢走近了几步。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她自认脚步声没发出什么响动,只是走近两步,楼涯身体微动,被锁住的双手慢慢攥起,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额头上有血蜿蜒而下,淌过眼皮,睁开眼时看上去有些艰难。

    “是……是你?”他认出了舒白。

    下一刻,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双目死死落在舒白身上。

    跟着舒白进入禁牢的暗卫立即举起鞭子,毫不留情打在楼涯身上,“老实点!”

    楼涯不管不顾,沙哑着声音,语气凄厉,“舒白、舒白!你救救娘娘,救救她!求你了……”

    舒白和他对视片刻,移开眼睛向着禁牢深处走。

    身后传来楼涯充满哀求的声音,“别走!救救她!救了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舒白脚步不停,径直向前走。

    她时间不多,虽然进入禁牢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虞策之,但是虞策之下朝后得知消息,很有可能会第一时间赶来,若被他撞见,太快让他得知调符和兵符在她手里,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调符的事情问楼涯也有用,但江音知道的一定更多。

    江音被关押在禁牢最深处,那里不见天日,蛇虫鼠蚁混杂,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隔着栅栏,舒白看见江音面对墙壁,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软榻上。

    大约顾及江音的身份,这处牢房里还摆放着桌椅屏风,给全了身为太后应有的体面。

    江音的感官远不如楼涯敏锐,舒白几乎贴近铁栏杆,她才后知后觉转过身来。

    “舒白?”她见是她,不由扬起眉梢,比之八日前,她的面容看上去憔悴许多,但也从容了,像是已经接受落败成为输家的事实。

    江音站起身,眉梢扬起。

    论年纪,她只大了舒白八九岁,却见过了太多腥风血雨。

    “哀家原本以为,第一个来见哀家的,会是虞策之那小贱人。”江音缓缓说。

    舒白第一时间没有回应她,而是看向一直跟着她的暗卫,“我有事情要单独和太后说,你先下去。”

    暗卫面露为难,“属下要保护您的安全。”

    “是保护还是监视?”舒白语气淡了些。

    暗卫脸色微变,拱手道:“夫人恕罪,属下这便退下,只是夫人切勿接近里面那人,有任何事情请第一时间叫属下。”

    暗卫凝眉,不着痕迹看江音一眼,有些不甘地离开。

    舒白知道那暗卫离开后,第一时间就会把消息传给虞策之,但她不在乎。

    她正对着江音笑了下,回应了她第一句话,“太后选择不向虞策之透露调符和兵符下落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我会比虞策之先来看太后娘娘。”

    第052章 第 52 章

    在阴影里, 江音缓缓抬起狭长的眼睛,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冷酷的笑容,“你还敢提那两块牌子, 抢了哀家的东西, 明目张胆出现在哀家面前,哀家却还要替你隐瞒, 你知不知道,为了瞒着令符丢失的事情,哀家费了多少心思,付出了什么。”

    隔着铁栅栏, 江音抬脚上前, 和舒白一拳之隔。

    “太后愿意遮掩消息,我也很意外,所以这次我来,顺道带了个消息给太后。”借着晦暗微弱的光线,舒白凝视江音, 用陈述的语气说, “楼涯的情况很糟。”

    江音神色不变, 只有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紧, 她垂下眼帘,声音淡淡:“在这里,一直能听见他们审问楼涯的声音。”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舒白身后幽深的长廊, “你拿了哀家的东西,总要给点报酬吧, 哀家要的东西很简单,只需要你立即结束楼涯的性命。”

    “你想要楼涯死?”舒白扬起眉梢。

    “他那个样子, 死了不比活着快乐。”江音沉声反问,漂亮的眉眼中不见半分对生的渴望。

    “你不试着求我,或许楼涯活着也能解脱。”舒白说。

    江音霎时抬起眼,视线死死落在舒白身上,她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半响,她冷笑一声,“你想要哀家拿什么来换。”

    “太后不是已经猜到了。”

    “你能做什么主,与其和你交易,倒不如和虞策之那贱人,至少他才是大梁之主。”江音扯了扯唇角,目光充满审视。

    舒白不急不躁,平心静气,“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这里都是他的暗卫,你高声说要见虞策之,立即就会有人去通报。”

    “因为你也知道你见他没有用,他不需要调符,一个月过后,你手下所有精英都会因为没有续命的药,毒发身亡,人都死了,调符自然也就没用了,至于兵符,他的确想要得到,但那又如何,你觉得他有耐心来和你谈条件,若是让他知道太后在意楼涯,他有什么不快,直接拿楼涯开刀便是。”

    江音脸色黑沉,咬牙道:“好一张利嘴。”

    “多谢太后谬赞。”舒白微笑颔首,“太后这么久都没有向宋祁透露兵符的下落,想必对舒白也有庇护之心,舒白感激不尽。”

    江音冷哼一声,拂袖转身道:“哀家可以告诉你调符的用法,但你要救楼涯。”

    “我还要控制死士药物的研制药方,以及解药的药方。”

    江音眯起眼睛,讥笑道:“胃口不小,把哀家有的都算计完了。”

    “只是你后面提出的这些,就不是救一个楼涯,哀家就能告诉你的了。”

    舒白微微倾身,贴近江音几分,淡声道:“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想要太后的命,虞策之看似持中不言,但他恨不恨太后,太后心中有数。”

    江音身形微颤,再次看向她,目光狠毒,“你想说什么,哀家不怕死,哀家掌权数年,早就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但太后可以不死。”舒白说。

    闷热的禁牢里,空气骤然稀薄了起来。

    舒白隐隐觉得周身气氛都凝滞了,但她还是不躲不避对上了江音充满质疑和防备的面容。

    “你以为,哀家很好骗吗,这里是禁牢,地处皇宫,即便你拿到了调符,用哀家训练多年的死士来劫狱,他们也救不出哀家。”

    舒白垂目,轻声细语地说:“为什么一定要在禁牢劫呢,”

    江音目光颤动,她艰难地握住铁栅栏,借此稳定身形,“你是说——”

    哒、哒、哒……

    两人的耳畔同时响起沉稳有力,迅速逼近的脚步声,且不只有一个人。

    江音面色微变,霎时扯过舒白的衣服,咬牙道:“哀家只信你这一次。”

    /

    虞策之阴郁着脸,经过死气沉沉的楼涯,他看也不看楼涯,加快脚步,径直向关押江音的牢房走。

    在见到舒白之前,一颗心始终高悬的。

    他不知道舒白为什么忽然要见江音,而且赶走了随身跟着她的暗卫。江音那女人花招百出,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被层层关押着,也可能对舒白造成危害。

    但是舒白为什么要去见江音,还特意选在他上朝的时间点,故意避开他。

    直觉告诉他,舒白身上藏着秘密,他和她需要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虞策之心头有些杂乱,他甚至有些踌躇是否直冲冲闯进去。

    他和舒白眼下还是不尴不尬的身份,舒白不愿意接受他,他固然可以强行令礼部准备立后,但纸包不住火,必定是要在她心情好的时候软磨硬泡,让她有个准备。

    纵然虞策之如何心烦意乱,他还是带着宋祁等数名侍从,抵达了江音所在的牢房。

    看见舒白,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虞策之躁动不安的心也立即得到了安抚。

    他平静下来,装作不知道舒白在这里,语气中带着些讶然,“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音看见虞策之,脸上立即染上讥诮,语气阴阳怪气,“哀家不会给你解药的,游左敢背叛哀家,就应该料到了自己的下场。”

    游左故作愤怒,“卑鄙,分明是你先送我去死的,舒白,你帮我说句话,你答应我了会帮我拿到解药的。”

    他说着,还小幅度扯动舒白的衣袖。

    虞策之的脸霎时沉了下来,他登时走上前,强硬地将游左扯到一边,凑到舒白身侧,却不敢真的触碰她,只能尽可能和她贴近。

    “夫人是想要控制死士的解药?”他轻声问。

    舒白扭头,似笑非笑,“否则你以为我来这里做什么。”

    虞策之没有生气,见舒白理会他,他才大胆地伸手,以宽大的袖袍作为掩饰,悄悄握住舒白有些冰凉的手。

    “只要在皇宫里,夫人去哪里都行。”他温声说着,在众目睽睽下看上去温顺极了。

    舒白抽出手,漫不经心抬眼望向他,“昨日还不想我离开,今日就可以去皇宫任何地方了?”

    虞策之垂眼,敛去眸中的挣扎和暗色,缓缓又靠近她几分,“我愿意为了夫人让步。”

    舒白看他半晌,伸手又握住他的手,奖励似的捏了捏他有些瘦削的手背。

    虞策之显然对舒白罕见的奖励很受用,他眯了眯眼睛,轻声说:“我虽然没有那种解药,但是宋祁他们从楼涯身上搜了不少能延续发作时间的褐色药丸。”

    他隐晦地看了眼游左,掩饰住心中的杀意,心平气和道:“先让他吃着,等过个一年半载,御医那边说不定就研究出解药的药方了。”

    “不可能。”江音隔着栅栏,始终听着他们的交谈,斩钉截铁打断了虞策之的话。

    虞策之面色冷沉,没有看江音。

    江音语气讥诮,“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诓骗她,欺负她没有经验,历来控制死士的解药又怎么会是能轻易研究出来的,只要我不说药方,纵然你倾尽天下名医,也不会有个结果。”

    虞策之表情全然黑了下去。

    他尚没有功夫理会江音,舒白就先做出了反应。

    舒白佯装愠怒,面无表情看了虞策之一眼,扭头向外走。

    “夫人!”虞策之睁大双眼,脸色微变。

    然而舒白根本不听虞策之的呼唤,脚步根本没有停顿的迹象。

    虞策之恶狠狠看了江音一眼,目光阴冷,恨不得立刻将江音腰斩。

    但他没时间管江音如何了。

    他身上还穿着庄严繁复的朝服,头上带着冕旒,行动不便,他咬了咬牙,抓起衣袍,快步追舒白而去。

    幽暗的地牢中,江音望着舒白和虞策之相继离去,露出沉思的表情。

    /

    舒白带着游左离开幽暗潮湿的禁牢,沿着宫中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不急不缓,虞策之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有些慌张,不管不顾攥住舒白的手腕,连忙解释道:“夫人,你不要信江音胡言乱语,那女人最会挑拨离间,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舒白抬眼,慢条斯理道:“别装了,我有自己的判断。”

    虞策之目光一颤,哑声说:“所以你还是相信她——”

    话音未落,舒白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

    “你自己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真以为我不知道?”

    平整的玄色朝服一下子被她扯出褶皱,虞策之头上的十二冕旒跟着他的动作晃个不停,发冠很快就出现了歪斜的迹象。

    “夫人。”他目光灼灼,声音放轻,缓缓倾身,将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一手揽住她的腰,“我不敢了,你原谅我。”

    下一刻,他大着胆子用力,横过腰身将舒白牢牢抱入他的怀里。

    虞策之收紧抱着她的力道,短时间内毫无放手的意思。

    舒白冷哼一声,伸手捏住他的下颌,“仗着这是在你的宫里,你做事越来越没有忌惮了。”

    “朕是皇帝,原本就不需要忌惮什么。”虞策之语气很稳,表情有些挑衅。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宋祁等人见到两人动作,训练有素,齐齐停在了原地,不敢再跟上前。

    游左若无所觉,正要走到舒白身侧,被宋祁一把抓了回来。

    虞策之不管不顾的靠近并没有消除舒白酝酿的怒火。

    她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伸手掐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则揪住他垂落在后脑的珠串。

    “夫人!”虞策之顿时有些慌张。

    江音待她苛刻,但在江音掌权之前,他由先帝一手带大,所接受的皇族礼教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身为皇帝,他的朝服要严整肃穆,而冕旒如同权力,必要戴的稳才算合格的帝王。

    他有些担心发冠脱落,让来往的宫人看见皇帝身着朝服却衣衫不整的模样。

    舒白扯了扯唇角,在他耳边漫不经心地说:“不是没有忌惮吗。”

    虞策之咬紧后槽牙,脸部紧绷,低哑着声音说:“我今天穿的是朝服。”

    “那又如何?”舒白加重手上的力道。

    虞策之想要仰头,下颌又被桎梏着,他动弹不得,无措的同时心升烦躁,过了一会儿,竟不管不顾倾身,柔软的唇紧紧贴住舒白的额头。

    只是随着他的动作,戴在头上的冕旒却是再也维持不住了,固定冕旒的玉簪脱落,冕旒则稳稳落在舒白手中。

    瀑布一般的墨发在虞策之身后披散开来,有几缕落在额前,遮住他小半边脸颊。

    虞策之面色微红,却赌气一般,唇紧紧贴着舒白的额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舒白推开他的脑袋,忽然笑了下,兴味道:“既然我的陛下手握大权,毫无忌惮,那定然也不怕在这里衣衫不整的被宫人围观了。”

    虞策之怔了下,耳垂一下透红得能滴下血来。

    他长眉紧紧蹙着,深色的眸子里闪过纠结之色,最后却斩钉截铁道:“夫人休想。”

    “装温顺才多一会儿,这就不装了?”舒白拍了拍他的脸颊,嗤笑道。

    虞策之虎视眈眈盯着她,恨不得用目光把她吞吃入腹,他静了片刻,道:“夫人想要我,大可在紫辰殿里。”

    舒白神色微冷,“很可惜,我现在对你没兴趣。”

    “你想在外头,我可以选个日子遣散附近的宫人,今日我还穿着朝服,实在不便。”虞策之蹙眉,抱着舒白的手臂又收紧了许多。

    “还不承认吗?”

    “什么?”虞策之困惑。

    舒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望着他深邃的眸光,慢条斯理道:“想要的是你不是我,好阿拾,这才几天,伤刚好你就迫不及待张开腿了?”

    虞策之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抿着唇,目光倔强,“我做这么多,只是想讨你高兴。”

    “让我拿到江音的解药,我自然会高兴,也不会计较你刚才的算计。”舒白道。

    “说来说去,夫人为的还是那个胳膊肘不知道往哪里拐的死士,他对夫人根本没有忠心可言。”虞策之咬牙切齿道。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舒白捋着他的头发说。

    虞策之纠结半晌,冷着脸说:“我今日就让暗部去审,能不能审出结果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舒白揪住他的头发,惩罚性地拽了拽,“盲目的用刑,等江音和楼涯受刑而死,我再也没办法得到解药的配方。”

    虞策之抿着唇,静了半晌,“我让他们顾及着力道就是,兵符下落不明,我不会轻易让江音死,你大可放心。”

    “我不信你。”

    “那夫人想怎样。”虞策之咬牙。

    舒白静静凝视他片刻,道:“让萧挽去审江音。”

    第053章 第 53 章

    “让萧挽去?”虞策之下意识蹙眉,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论审讯,萧挽作为他提拔上去的刑部之首,能力和暗部并驾齐驱, 在不对江音用刑的前提下, 暗部审问不出来,就算由萧挽审, 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萧挽和暗部终究不一样,自上次的事情后,虞策之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萧挽效忠的是舒白, 不是他, 一旦刑部那边发生什么纰漏,他无法在第一时间控制局面。

    “怎么,你不想答应?”舒白眯起眼睛,徐徐问道。

    “不是我不答应。”虞策之迟疑着说,“禁牢毕竟是在宫里, 具体位置一向不外传, 况且萧挽身为外臣, 频繁进出内宫容易招人话柄。”

    “既然由萧挽审讯, 江音和楼涯一并送往刑部,你说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舒白说。

    虞策之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他瞳孔不自觉左右晃动,像是在思考如何反驳舒白。

    舒白看出他的意图, 当下收紧环在他脖颈处的手,语气转冷, “你究竟在迟疑什么,不相信萧挽, 还是不相信我?”

    “江音是朝中重犯,兵符在她手上下落不明,她对我还有用处。”他抿了抿唇,有些为难。

    舒白看他半晌,见他睫毛颤个不停,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

    “夫人……”

    “萧挽不会杀江音,如果你担心萧挽对太后用刑,传出去有损名声,刑部亦有诸多不用刑罚的办法,我答应了游左,一定会保住他的命,我只要萧挽问出解药药方,至于兵符,你若担心出什么纰漏,遣宋祁同审便是。”

    虞策之蹙眉,思虑半晌,最终妥协。

    “我可以答应夫人。”顿了下,他说,“但夫人拿什么奖励我?”

    “奖励?”舒白兴味地重复一遍,她凑近他,鼻尖和他的鼻梁近在咫尺,“你诓骗我御医们一年之内就能研制出解药的时候,我都没有给你惩罚,现在你哪里来的脸找我要奖励?”

    虞策之目光微沉,坚持道:“你冤枉我,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的御医们研制不出解药。”

    “嗯?我的阿拾这么自信?”舒白漫不经心道。

    虞策之始终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他静了片刻,没有克制住自己的私欲,低声补充,“游左归根结底是江音的死士,他虽然投靠你,但和三姓家奴有什么分别,这样的人死了便死了,夫人想要,我可以给夫人找更好的。”

    “你这样说是想给我更好的,还是想控制我,把我身边的人都换成你的。”

    “夫人?”虞策之怔了下,表情看上去十分无害,还有几分伤心。

    但伪装并没有用,他们彼此都知道,舒白的话正中虞策之下怀。

    舒白扔掉一直握在手里的冕旒,命令道:“放我下来。”

    虞策之眸光冷沉,唇紧紧抿着,满脸不甘。

    他面部微微抽动,挣扎一瞬,最终在惹舒白厌恶和遵从命令皆大欢喜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将舒白稳稳放在地上,也不管自己凌乱的朝服和散落的墨发。

    在御花园里,众目睽睽之下,试图再次攥住舒白的垂落的手腕。

    这一次,舒白没有留半分情面,当场甩开了他的手。

    “夫人?”

    不等虞策之反应过来,舒白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拽着他向最近的殿宇走。

    后宫宫殿空置多年,但并不像虞策之所说的,想要居住还要宫人提前打扫,相反,每一处宫殿都恢弘敞亮,所有宫殿都有相应的宫人日日打扫,只是陈设简陋了一些而已。

    舒白把虞策之推入殿内,顺手关上了殿门。

    虞策之缓缓眨了下眼睛,低声道:“你生气了?”

    “你太危险了。”舒白说。

    她少见的在虞策之的面前说了真心话。

    虞策之太危险了,他对她的感情的确足够真诚,但也夹杂了太多贪婪和侵占,稍不留神就会有被反噬的可能。

    这种感觉就像悬崖上走独木桥,惊险刺激,令人沉浸其中,但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无尽深渊,被鲸吞蚕食。

    在享受征服的时候,永远不要忘记一旦失败是什么下场。

    舒白走到他身侧,淡声说:“你想让我生气吗,阿拾。”

    虞策之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抿着唇,眉眼下压,没有说话。

    舒白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慢慢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摘下他束身的腰带。

    由全天下最好的绣工织造而成的腰带上布满刺绣,上面还均匀地坠满色泽鲜艳的宝石。

    舒白甩了甩腰带,在空气中留下破风声。

    失去腰带,虞策之衣领大敞着,依稀露出白皙的胸膛,霎时多了几分惑人的风姿。

    虞策之眯了下眼睛,看清了舒白的意图,“夫人是想罚我?”

    “你可以反抗。”舒白神色冷淡,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也可以离开,因为我不是你,所以会给你选择的余地。”

    虞策之侧过头,目光紧紧粘在舒白身上,虎视眈眈,毫无惧意。

    无声对峙半晌,虞策之凑近她,俯身在舒白脸颊落下一个吻。

    看似温柔没有侵略性的动作,由虞策之做出来,却是连他的每个毛孔都在诉说占有。

    舒白的眼神愈发冷冽,仿佛淬着冰渣,因为虞策之接二连三的冒犯,她已经不耐到极点。

    虞策之见好就收,他用脑袋蹭了蹭舒白的脸颊,在舒白心生厌恶之前,缓缓跪下。

    “谢拾任由夫人处置,但等夫人消气,要更加喜欢我才行。”

    舒白忍无可忍,当即甩下了手中腰带。

    虞策之发出一声闷哼,呼吸有些急促。

    “我不想跟你讲条件。”舒白面无表情。

    虞策之眼眶逐渐泛红,轻声说:“好喜欢夫人。”

    此时他说这话,如同挑衅舒白,舒白当即下了狠手,不再留情。

    腰带打在他身上,点缀的宝石在他本就伤痕累累没有愈合的脊背上留下新的痕迹,遗憾的是隔着衣衫,舒白没有看见。

    虞策之自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几下之后,他找到舒白停歇的间隙,倏然抓住她握着腰带的手腕,用力一拉,凭借体型优势,一下子将舒白拽入怀来。

    腰带从舒白手里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策之一只手撑住地面,一只手将舒白死死抱在自己怀里,眸色明显不如先前清明。

    “夫人,我知道怎么能让夫人解气。”他试图攫取她的唇舌。

    舒白早料到他会反抗,脸上不见半点慌乱。

    她按住他伤痕遍布的后背,故意施加力道,听到他紊乱的呼吸和闷哼声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偏偏虞策之也不是求饶的性格,他疼得受不了,便胡乱地去啃咬舒白,两人很快撕扯在一起,如同两根纠缠不休的经纬纱。

    到最后,虞策之胸膛赤裸,舒白亦是衣衫凌乱,发髻歪斜,偏偏两人较着劲,谁也不肯相让。

    或者说,虞策之在最后妥协退让,露出任君采撷的姿态,舒白却坐怀不乱,甚至理了理衣衫准备起身离开。

    虞策之自觉受了委屈,当下又扯住舒白,试图将她整个人桎梏在怀里,得到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虞策之昳丽的面容写满怒意和不甘,他顶着有些红的半边脸,以及脖颈处处可见的青紫红痕,语气冷沉,“夫人。”

    “闹够了没有。”舒白根本不怕他欲求不满的样子。

    她日渐了解虞策之,日渐熟悉他的身体,所以清楚的知道,虞策之现在根本不排斥床笫之事,真在这里着了她的道,就破坏了她想要给他一个教训的初衷。

    她想要保江音一命的事情瞒不了太久,虞策之终有知道的那一日,在他知道之前,她必须要将他压制得狠了,同时给点甜头,让他食髓知味,在最大限度里保证不被未来暴怒的帝王反噬。

    当然,还有一点舒白也很担心。

    严冬快到了,她在冬日里,身体一向不好,也没什么精神,若不处理好虞策之,给他反客为主的机会就糟糕了。

    她再次从他怀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见他第一时间没有阻拦的意思,没有犹豫,转身向殿外走,徒留下呼吸紊乱,眼眶通红表情凶狠的年轻帝王。

    转眼到了第二日,虞策之一直隐忍着,始终没有见舒白的意图。

    御书房内,虞策之坐在案几后翻看奏折,临近冬日,天空阴郁暗沉,仿佛蒙着雾霭。

    室内即便燃着蜡烛,光线也显得昏暗。

    虞策之冷沉着脸,自和舒白分开伊始,便没有什么好脸色。

    戚辨和宋祁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守在外面的宫侍小步走到殿门前,冲戚辨做了个手势。

    戚辨心领神会,走到虞策之身侧,小心翼翼道:“陛下,霍侍郎求见。”

    虞策之握着奏折的手一紧,他眯起眼睛,面色有些不善。

    沉吟一瞬,他压下负面的情绪,淡声说:“让他进来。”

    得到允许,霍耀风利落地步入御书房,身着朝服。

    他在案几前躬身下跪见礼,尽管是面圣,但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抑郁。

    虞策之懒得理会他,向椅背一靠,捏着眉心问,“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臣和户部商议之后,特来请示陛下,是否如往年一样在大梁特定的地域开设粥棚。”

    “朕看了户部呈上来的账目自然会给你们答复,这种事情以后在早朝上说便是,不必刻意入宫跑这一趟。”虞策之神色淡淡。

    “是臣冒失。”

    “没什么事情就下去。”虞策之没有应付他的心思。

    霍耀风抿了下唇,很快掩饰住心中不满,他躬身起身,正要退下,余光忽然瞥见什么,霎时愣住。

    “陛下……”

    “又有什么事情。”虞策之拧起眉头,他很快注意到霍耀风的视线,表情顿了一下。

    他向来不畏寒,临近冬日,除了不能更改形制的朝服,平日里的常服都是领子越低越好,自然遮不住昨日舒白留下的痕迹。

    昨天两人都没有留余地,甚至连舒白打他的那巴掌,都是他回去之后,叫宫人拿来冰水鸡蛋,敷了许久才消肿,脖子上的淤青却没什么办法,很快一点痕迹而已,就算让人看见也没什么。

    他倒是没料到,舒白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会让霍耀风看个正着。

    他起初有点不自在,但转念想到霍耀风和舒白的旧情,不由扬起下颌,扯出个不咸不淡的微笑。

    “你在看什么。”

    面对皇帝的询问,霍耀风握紧手,视线久久没有离开。

    霍耀风沙哑着嗓音,涩声问:“陛下脖颈处似乎有伤痕,臣担心龙体,是否请御医来看看。”

    “御医已经看过了,不过朕有些好奇,爱卿是担心龙体,还是在乎朕脖子的伤口由谁留下。”虞策之眯起眼睛,缓缓问道。

    第054章 第 54 章

    霍耀风张了张嘴, 下意识要回答,不经意对上虞策之冷漠的注视,骤然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

    他霎时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 一下子跪在地上,“臣失言, 绝非有意探听陛下私事,陛下恕罪。”

    虞策之坐在高位上,冷眼看他半晌,脸上有嫉恨也有不屑。

    他凝视他半晌, 从高位上站起身, 走下阶梯,在他面前站定。

    “你想的没错,朕身上的痕迹都是她留下的。”虞策之漫不经心地说。

    霍耀风睁大双眼,愕然抬头,他头脑一片混乱, 一时忘记了尊卑礼教, 眼眶里血丝遍布。

    “她……”

    虞策之缓缓俯下身, 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御前失态。

    “她爱朕, 即便知道朕的身份,她也爱朕,还在朕身上留下这么多痕迹,她从前对你也会这么热情吗?”

    霍耀风脸色一变再变, 他咬牙道:“不可能,舒白不可能喜欢你。”

    “霍耀风, 注意你的言辞。”虞策之语气微冷。

    “……臣失态。”

    霍耀风的反应总共就那么几个,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虞策之望着他,逐渐丧失了炫耀的兴趣,他揉了揉眉心,淡声说:“没别的事情便滚出去,朕见你便心烦。”

    虞策之转身踏上台阶,正要坐回原来的位置。

    “陛下。”

    霍耀风站起身,他心有不甘,也不愿意面对现状,竟不知怎的,有了和虞策之硬碰的勇气。

    “陛下,”他深吸一口气,用看似和善的语气说,“舒白心性高傲,您既然碰了旁人,和她便也没什么可能。”

    虞策之拧起眉头,愣是过了好半晌才明白,他险些气笑,表情阴冷,“你是觉得朕得不到舒白,和旁人有了苟且。”

    “臣只是希望陛下能放过——呃!”

    霍耀风话未说完,猛地被虞策之一脚揣在地上。

    “贱人。”虞策之面无表情道。

    霍耀风深吸一口气,攥着拳头说:“陛下息怒,臣是好意。”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虞策之嗤笑一声,“正是因为舒白知道朕和你不一样,她才会爱朕,别在朕面前惺惺作态,朕看见你就作呕。”

    霍耀风心神俱乱,“你们真的……”

    “真的假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虞策之又踹了他一脚,居高临下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朕的约定,舒白和你早就没有任何瓜葛了,你要是再敢插手舒白的事情,别怪朕不留情面。”

    霍耀风瞳孔地震,满脸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他只能在虞策之冷冽的目光下俯首低头,用惶恐的声音说:“臣知罪了,望陛下息怒。”

    送走霍耀风,虞策之只觉得气闷无比。

    纵然他能欺骗别人,但无法欺骗自己。

    他摸不清自己在舒白心中究竟算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舒白根本不爱他,甚至连喜欢也只有微薄的一点。

    或许连一点也没有。她现在甚至不愿意碰他,尽管他放下尊严和坚持,她也能坐怀不乱。

    虞策之心情烦躁,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宋祁,“押送江音的事情,你们有方案了吗?”

    “是,已经和萧尚书商议了,楼涯伤势过重,但萧尚书强调要活着,需要先修养,属下初步定在七日后押送江音和楼涯去刑部大牢,到时候刑部的人会在半路接应,属下正要向您请示,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这七日,想办法让江音开口,能提前问出兵符的下落最好。”虞策之嘱咐。

    “属下明白。”

    “必要时,朕允你用些不痛不痒的刑罚。”虞策之补充。

    “是。”

    嘱咐完宋祁,虞策之心中仍然不安,他一时想不明白不安来于何处,焦虑地在案前徘徊踱步,沉吟片刻,问:“夫人呢?”

    见虞策之问起舒白,宋祁和戚辨的心齐齐往上提。

    宋祁是知道舒白的大致位置的,但他明智的选择不说,眼神转向戚辨。

    戚辨:“……”

    戚辨顶着虞策之的视线,擦了擦脸上的汗。

    但他作为内侍之首,不可能跟虞策之说他也不知道舒白的行踪。

    他无奈,只能苦笑一下,道:“夫人应当是在荒宫里。”

    即便戚辨说得隐晦,但虞策之一下子就听出了潜藏含义。

    舒白避着他不见他,冷待他一个堂堂帝王,却和陆逢年游左之辈,成日混迹在一处。

    虞策之脸色变了又变,他握紧拳头,压着心中的委屈和难堪,面无表情道:“去请夫人,今晚务必把夫人请到紫辰殿里,明白吗。”

    “是。”戚辨连忙说。

    “办不成,你也不要回来见朕。”

    “是、陛下放心。”

    /

    入夜,明耀的宫灯照亮各处道路和宫苑。

    虞策之烦躁地在寝宫中来回踱步。

    不可否认,白日里霍耀风还是刺激到他了。

    尽管知道霍耀风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但他毕竟得到过舒白毫无保留的爱。

    而他,看似赢了,甚至将霍耀风完全踩在脚下,但他从没有得到过舒白的温柔对待。

    自从舒白意识到是他算计了她和霍耀风的感情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好脸色了。

    在霍耀风一事上,他自认自己没有做错,至少,娶阮月秋是霍耀风自己的选择,霍耀风冤死的外室也和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用了错误的方法揭开了事实,舒白生过气也惩罚过他,凭什么冷待他这么久。

    虞策之心情低沉,遭遇冷待产生的委屈感止不住涌上心头。

    他面色紧绷着,咬着牙才没有在宫人面前暴露内心的不爽。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问道:“戚辨呢,为什么夫人还没有来。”

    宫侍抖了下,连忙回答道:“戚大人和夫人已经在路上了,奴才这就去催催。”

    “你们都先下去吧,一会儿让夫人独自进来。”

    殿中听候吩咐的宫人齐齐应声,“是。”

    把身边的人都遣走,虞策之喝了口杯中的凉茶,心中因焦躁产生的火气消散了一些。

    他踱步几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宽敞柔软的床榻前,犹豫了一下,从床底小心翼翼拉出一个紫檀木制成的小箱子。

    虞策之缓缓打开箱子,手摸到箱子里的物件,轻轻颤了一下。

    弯月爬上树梢。

    舒白抵达紫辰殿的大门,侧头对上戚辨哀求的视线,按了按眉尾,有些无奈。

    原本她还想再冷虞策之几天,谁知道他自己忍受不住寂寞,直接压力身边的宫人。

    若是虞策之亲自去找她,她尚能冷脸相对,但他龟缩在宫里,让身边的亲信去请她,戚辨又极会卖惨。

    舒白不想为难戚辨,加上早几日和晚几日见虞策之对她都没什么影响,思虑过后,同意戚辨的请求。

    秋夜寒凉,舒白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抬脚进入殿内。

    等她进去,身后的宫人们极有眼色的关上了恢弘的殿门。

    紫辰殿内垂落的轻纱不知何时由玄色换成了绯红色,随着从窗子钻入的阵阵晚风轻轻浮动,多了几分旖旎之感。

    舒白缓步上前,寻找着虞策之的身影。

    她环顾四周,始终没看见半点人的影子,不由拧了下眉。

    殿内静悄悄的,舒白忽然捕捉到了细微的声响。

    她眯了下眼睛,忍了忍,没有立即转身。

    虞策之果然从身后绕了过来,悄悄握住她两只手腕,站在她身后,下颌轻轻蹭了下舒白的发丝。

    “我还以为夫人不来了。”

    “我不来,怎么会知道好好一个皇帝,如被幽禁一样,哀怨地等着我。”舒白笑了下。

    虞策之整个人紧紧贴着舒白,赌气般没有回应。

    舒白转过身,看清他的模样,瞳孔猛然一缩。

    她眯起眼睛,“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不喜欢?”虞策之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试图挡住脖子,奈何衣领太短,衣服太合身,贴服在身上纹丝不动。

    舒白扬起眉梢,从虞策之怀中退开一步,像打量物件一样看着他。

    直到看得他面色泛红,眼神闪躲,她才一把拉住对他而言有些小的项圈。

    “不是擅自摘了吗,怎么又带回来,那么想做狗?”

    虞策之被说得有些气愤,他目光沉沉,咬牙道:“我不做狗,夫人不是喜欢我这样吗?”

    舒白拽进他脖子上的项圈,看着他呼吸滞涩,因为难受,眼眶也跟着湿润,看上去无害可欺。

    “还说自己不是狗。”她面无表情道。

    虞策之仍旧咬着牙,倔强道:“难道狗会让夫人觉得危险吗。”

    脖子上的项圈又紧了两分,这下,虞策之彻底说不出话来,全身精力都用来攫取空气,腿也有些站立不稳。

    他开始后悔,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把那破玩意戴在了脖子上,连谈判的过程都没有,就丢盔弃甲,将弱点交给舒白。

    “夫人……”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舒白没有买账的意思,手上的力道一直没有放轻,她冷眼打量着眼前人,直到他被她逼无可逼,退无可退,暴露本性。

    虞策之眉眼一沉,不退反进,倾身将舒白搂入怀里。

    “我还以为,你会装得久一点,这就暴露本性了?”舒白眯起眼睛,手仍旧拽着项圈上凸出来的皮革,只要抓紧皮革,项圈就会收缩,限制虞策之的呼吸。

    “夫人还觉得我是狗吗?”

    “野狗也是狗。”

    虞策之双目赤红,将头紧紧埋入舒白的脖颈,“你对我别这么冷,对我好一点,我可以装一辈子。”

    “你在跟我讲条件?”舒白问。

    虞策之没达到目的,抿了下唇,转而执拗地说:“夫人喜欢我这样吗?夫人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吗。”

    舒白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从自己身上退开。

    她将他带到柔软的被褥里,将他按在床上。

    指腹抹过他的眼尾,在他的眼尾留下更深刻的红晕。

    余光看见他被勒得发红的脖颈,舒白忍不住愉悦地牵起唇角,面对满脸克制,仿佛任由她攻城略地的帝王,她倾身,难得在他额头给予一个奖励的吻。

    “夫人。”虞策之眸光一亮,伸手勾住她的脖颈,结实的胸膛始终因为呼吸不顺频繁起伏着,用命令的口吻道,“回答我的问题。”

    然而他没有等来舒白的答案,等来的是脖颈骤然一紧,稀薄的空气差点将他拽入无尽深渊。

    “咳。”

    舒白扯下他身上的衣服,把他翻了个身,露出伤痕交错的后背。

    她嗤笑道:“给你脸了是吧。”

    虞策之手指蜷缩,趴伏的姿势让他没有任何安全感,且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即便有的地方结痂掉落,也留下了淡粉色的伤疤。

    虞策之呼吸急促起来,艰难地出声,“我要看着夫人。”

    舒白懒得理会他,从他的暗格里翻出精致的玉器。

    虞策之没有完全达到目的,心有不甘,当即强硬地翻过身,恶狠狠去抓舒白的手腕。

    舒白一时没有防备,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她登时沉下眼,和他撕扯在一起。

    两个人在床榻上滚了两圈,又很有默契的停下。

    夜晚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们彼此都留了力气。

    虞策之忍着不甘,低声道:“就算你不喜欢我,阮月秋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原谅我了。”

    “我从不原谅。”舒白垂目望着他锐利凶狠的眼睛,想也不想地说。

    虞策之睁大双眼,表情微变,差点暴露了自己假意伪装出来的屈从。

    “不过…”舒白捏住他的下颌,眯起眼睛,“你要是装就装得像一点,哪天你真的和你装出来这副模样一样了,兴许我就忘了你插足我婚姻的事情。”

    “我没有插足……”虞策之咬牙辩驳。

    舒白冷笑一声,没有理会他这句。

    她转而揽住他的后脖颈,有些费力地抱起他,另一只手再次去拿被扔在一边的器物。

    深夜漫漫,床侧的红帐不知何时垂落下来,遮住了床上的人影。

    第055章 第 55 章

    天光初亮, 舒白披着干净舒适的衣衫,赤脚下床。

    秋日的清晨带着浓重的凉意,外面冷风呼啸。

    舒白拢了拢蔽体的衣服, 实在耐不住从大门缝隙中渗入的冷风, 从衣架上扯了件虞策之的大氅裹在身上。

    等适应了清晨的温度,舒白瞥了眼床帐内熟睡的身影, 那人显然是累极了,横了一截遍布青紫於痕的胳膊出来,片刻也不曾动过。

    昨晚两人大汗淋漓,情到正浓的时候, 虞策之又发起疯来, 硬要她承认喜欢他的模样。

    如果推心置腹说心里话,舒白的确很喜欢他俯首称臣的模样,毕竟无论是身体还是面容,他都极合她的胃口。不过一想到她肉眼所见都是虞策之的伪装,稍有不慎他就会露出帝王的本性将她蚕食, 她就很难说出赞扬的话。

    舒白收回落在床上人身上的视线, 随便打理了衣衫和发丝, 起身向紫辰殿的门口走。

    戚辨一直守在殿外, 他蹲在寝宫门口,尽职尽责听了一夜的动静,那时有时无的惨叫和求饶的声音直到天蒙蒙亮才停歇下来。

    戚辨听了一晚上,眉头始终紧紧皱着,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陛下和舒夫人干柴烈火,激烈一点到也无妨, 但陛下的声音未免有些凄惨了吧,这让他想起自己某个不务正业的小侄子, 招惹了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被那小姐四个追求者抵在墙角教训,自己赶到的时候,小侄子凄厉蜷缩在地上凄厉的叫着,隔着老远就听见。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比起小侄子,陛下的声音要婉转许多。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陛下堂堂掌权天子,怎能叫旁人随意欺辱,即便是夫妻情事也太过火了!

    戚辨蹲坐在地上,整个人趴伏在门框上,心脏紧紧揪着,心想着如果陛下受不住,出声叫他,他定然第一个冲进去护主。

    忽然,支撑他身体的大门猛然向内拉开,戚辨一个反应不急,直直栽了下去。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舒白后退一步,拧了下眉,下意识显露几分惊讶,“戚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蹲着。”

    戚辨拿起拂尘,艰难从地上站起身,他扯了扯衣服,对上舒白的目光,不由尴尬地笑道:“奴才原本在门口等着陛下和夫人的吩咐,没想到一时打盹,竟然在您面前失仪了,望您见谅。”

    舒白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大人是在听墙角,是我误会了,抱歉。”

    戚辨更加尴尬,摸了摸鼻子,面对舒白挖苦的话有苦难言。

    舒白望着戚辨的样子,浅浅笑了下,抬脚便要离开。

    戚辨回过神,忙道:“夫人是要去哪里,是否需要洗漱,奴才去叫侍女来,陛下不喜宫女们近身,紫辰殿没有值守侍女,实在是奴才疏忽了,您稍等片刻就好。”

    “不劳烦戚大人费心了。”舒白摇头,她抬眼看了看远处,指着一处问,“御书房是在那个方向吗。”

    “是……”戚辨下意识点头,但又立即反应过来,“按照惯例,今日有外臣去御书房议事,夫人不便前往。”

    “你想拦我?”舒白慢条斯理发问。

    戚辨张了张嘴,对上舒白平静的双眸,脸色却慢慢变了。

    他连忙跪下,道:“夫人息怒,奴才绝无此意,只是御书房除陛下外旁人进不得——”

    尾音未落,舒白已经抬脚从他身前走过,“那你去问虞策之,看他怎么说,我去御书房见友人,早就得到他的同意了。”

    戚辨张嘴欲言,想说至少等陛下醒了他再去询问,然而舒白根本不打算和他纠缠,几息功夫就向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戚辨眼睁睁看着舒白越走越眼,左右为难,最后他用拂尘一拍大腿,重重叹了口气,“哎呦!你们这不是为难奴才吗。”

    戚辨的小徒弟眨了眨眼,凑上前问:“师父,要不先把夫人拦下来,御书房毕竟不是旁的地方,这几日的奏折都堆在那里,若是陛下只是在床上被哄高兴了才稀里糊涂答应了夫人,我们岂不是难做。”

    “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些?”戚辨翻了个白眼,沉声说,“你伺候陛下也有两年了,怎的还没有摸清陛下的习性,陛下向来护短,你真得罪了舒白,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这……”小徒弟汗流浃背。

    戚辨叹了口气,道:“从先帝到陛下,虞家都是痴情人,陛下偏偏又喜欢上个连陛下自己都拿捏不住的,这日在宫里谁做主还不一定呢,你以为我真担心夫人去御书房会连累你我受责罚吗。”

    “那师父担心什么?”小徒弟不解。

    “担心什么?”戚辨恨铁不成钢横了他一眼,“御书房今日有谁你不知道,还能担心什么,担心醋坛子打翻呗。”

    “什么是醋坛子。”

    “蠢货。”戚辨踹了他一脚,“好好看,好好学,就你这样还想接我的班,做梦吧。”

    戚辨自认指望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无用,深吸一口气,捋了把拂尘,踮着脚进入殿内。

    他在距离虞策之的床榻一丈远的地方停住,看见地上凌乱散乱的衣衫鞋袜,皇帝最爱穿的两件贴身衣物更是破破烂烂,被撕成了好几片,更令戚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帝腰带上的宝石怎么也脱落碎裂了,帝王衣服上镶嵌的宝石可是极其结实稳固的。

    就在戚辨走神的刹那,床上的人动了动,收回了垂落的手臂。

    戚辨见他有要醒的迹象,连忙大着胆子出声:“陛下,您起了吗,奴才有要事禀报。”

    虞策之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他先是揉了揉疲惫的眉眼,动了动几乎僵直的双腿,转身向身侧看。

    没有看见本应该睡在他身侧的人影,虞策之拧起眉头,微微抬起脑袋。

    “陛下是要见夫人吗?”戚辨拐弯抹角地问。

    虞策之没有看见应该守在自己身边的舒白,心情有些糟糕,他强撑着从床上爬起,身上黏腻不适,尤其是后面。

    虞策之勉强坐在床榻上,心情愈发糟糕,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戚辨垂下头,小心翼翼的说:“舒夫人去了御书房,说是陛下您允诺的,奴才们不敢拦夫人,特来请示陛下。”

    “朕允诺的?”虞策之皱了下眉头,“朕什么时候允诺的?”

    “听夫人的意思,应当是昨日晚上?夫人并没有直说。”戚辨悄悄擦了把脸上的汗。

    “胡言乱语。”虞策之呵斥道。

    他好不容易得到和舒白春风一度的机会,巴不得接下来几天舒白日日守着他,抚平他身上不适的症状,怎么可能答应舒白独自去御书房。

    虞策之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当即就要下床。

    奈何他的腿实在僵硬不适,短时间无法支撑他的身体,竟然身体一歪,猛地向下倒去。

    戚辨心神俱裂,连忙冲上去用身体接住虞策之。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吓唬奴才,奴才这就去找御医来。”戚辨慌张说道。

    眼看戚辨起身就要向门外走,虞策之冷声叫住他,“行了!朕没事,给朕回来,朕要更衣。”

    /

    另一边,舒白一路畅通无阻,在宫中,只要舒白不是要出宫,宫里就无人敢真的阻拦舒白,而御书房附近多是暗卫看管,现在整个暗部不知道怎么了,怵舒白怵得厉害,能不正面出现在舒白面前就不正面出现。

    进入御书房后,舒白随意选了个软榻卧了上去。

    她等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所等的人便到了。

    身着官服的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御书房。

    两人进来时,萧挽正对身后人不停地交代公务。

    “这几日把刑部最深处的两个牢房整理出来,接应罪犯时刑部附近的兵力布防图最晚明日呈上,还有城东那件关于农户的案子不要再拖了,七日内出结果。”

    “尚书放心,在下明白。”

    萧挽知道身边这个新任刑部侍郎做事稳妥,她想到什么,正要再交代几句,神情忽然顿住。

    舒白拢着大氅,微微坐直身体,“怎么,不认识我了?”

    萧挽看见舒白无事,这才放下高悬多日的心,“你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我们很担心你。”

    “宫里互通消息不便,我好不容易才探听到你会在朝会第二日的这个时辰来御书房汇报政务,特意来等你。”舒白笑了下。

    萧挽抿唇,侧头向身后青年看了一眼,青年蹙了下眉,却没多说什么,垂眼离开屋子。

    确认御书房的大门紧闭,萧挽这才压低声音问:“陛下有没有让你为难,如果有事不要藏着,我和安锦随时为你分担。”

    “别那么担心,我从来不是吃亏的性子。"舒白笑了下,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

    萧挽眉头紧紧皱着,忧心忡忡道:“再过几日就是严冬了,我担心你的身体。”

    “没关系。”舒白不以为然地捏了捏她的手,转而道,“虞策之有没有跟你说江音的事情。”

    “是,昨天宋祁同我说,暗部会在七日后秘密押送江音和楼涯去刑部,此后他们将由我审问,负责审问的东西也已经交代了。”萧挽说。

    “有件事,可能要你冒些风险帮我去做。”

    “你尽管吩咐。”萧挽道。

    舒白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萧挽愕然:“这太冒险了,如果行差踏错,谁来保护你。”

    “这件事你只用尽力把自己摘干净,不用管我,虞策之也不是傻子,试探本就是冒风险的事情。”

    ““但是……”萧挽还想再劝。

    “你知道我的身体,到了冬天,我没有任何精力控制他,如果不确保他短时间不会对我产生威胁,冬日过后,我被他借着机会幽禁深宫也是未可知的事情。”舒白神色冷沉坚定。

    见舒白这样说,萧挽自知再劝无用,抿着唇,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点了下头。

    舒白又说了几句,安抚好萧挽,为了不引起虞策之的提前警惕,舒白让萧挽寻了个由头把跟着他进宫的青年叫了进来。

    舒白目光落在俊秀的青年官员身上,很快认出了来人,不由扬起眉梢,“我和萧挽叙旧,一时冷落了阁下,没想到今日和阿挽一同前来的竟然是阮大公子,久仰。”

    新任的刑部侍郎正是阮家大公子阮月桉,他亦认出舒白,见她独自在御书房里,眼神有些惊疑。

    他目光一转,落在舒白身上披着的大氅上,他很快认出那件玄色绣有鹤纹的狐皮大氅是虞策之冬日极为喜爱的一件,原本满含疑虑的内心又转变为理所应当。

    阮月桉笑了下,拱手见礼,“上次见面还是替我家小妹去霍府退婚,没想到舒夫人还记得月桉,那日月桉在霍府时不方便向夫人问好,加上小妹不懂事,不敢面对夫人,还请夫人谅解。”

    “阮公子客气,阮家上下奉虞策之的命令,我自然不会误会。”舒白淡淡道。

    阮月桉听完,却觉得更加愧疚,忙找补道:“如今见夫人再次修成正果,亦是一件好事,月桉先恭喜夫人了。”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和陛下只是寻常友人,阮公子这样说却有些误会了。”舒白颔首。

    寻常友人?

    阮月桉的目光再次落在舒白身上属于虞策之的大氅上,心想两人都好到互换衣衫的地步,而且他也不是瞎子,看得见舒白脖颈处的吻痕。

    他只能扯了下唇角,勉强应和道:“原来是这样,在下失礼。”

    舒白的视线落在阮月桉外衫绣的精致竹纹上,随口问:“阮公子喜欢竹子?”

    “是,在下酷爱翠竹,常以竹为友,阮家在城北有处私宅,私宅里种满了绿竹,闲来无事时在下便邀友人相聚。”阮月桉眉眼安静,提起他深爱之物,身上难得少了些属于世家公子的冰冷。

    “倒是很巧,我也很喜欢竹子,舒家败落后,我原本还有个竹屋藏在竹林深处,得以歇脚安居。”舒白牵了下唇角,有意笼络。

    阮月桉发觉两人志趣相同,眼神微亮,又想到舒白的身份特殊,有望成为大梁的皇后,拉拢舒白总没有太多坏处,再不济,也不能让她因为霍耀风的事情嫉恨阮家,他放下浮于表面的戒心,凑近舒白几步,正要再说什么时,屋门忽然打开,天光照入有些昏暗的屋子。

    三人迎着光看去,望见了帝王颀长完美如天神般的身形。

    第056章 第 56 章

    虞策之来得匆忙, 不同于舒白至少梳理了头发,简单地绾起头发,虞策之不仅头发散乱毛躁, 没有打理过, 而且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露出大半胸膛和修长的脖颈。

    他面容阴郁, 紧抿着唇扫过屋内众人。

    他看见和舒白相谈甚欢的阮月桉,以及几乎紧贴着坐在舒白身侧的萧挽,眼眶红了又红,加上光影变化, 阴暗笼罩在他身上, 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府爬回来的恶鬼。

    虞策之压下心中不断翻腾的嫉妒和委屈,强忍着黏腻的身体和僵硬的双腿,若无其事走上前。

    萧挽站起身,和阮月桉一同向虞策之见礼。

    虞策之脸色紧绷着,缓缓走到舒白面前, 萧挽和阮月桉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他身上的伤痕, 呼吸齐齐一窒。

    萧挽立即反应过来, 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舒白, 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

    阮月桉则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以为是有人瞒着所有朝臣控制了皇帝,暗中虐待皇帝。

    他张了张嘴,想要询问帝王的身体, 又担心是自己误会了,反而冒犯了皇帝。

    虞策之不知道两人心中所想, 他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落在舒白身上,他试探地坐在萧挽坐过的位置, 望见舒白身上属于他的大氅时,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得到少许抚慰。

    他垂眼,悄悄握住舒白的手,轻声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夫人会笑得那么开心。”

    “我与阮大公子投缘,一见如故。”舒白看了眼阮月桉,微笑陈述。

    阮月桉不知道舒白无形中给他埋的坑,他见皇帝神色平静,没有半分被人囚禁的迹象,不由温声回应道:“的确投缘,若有机会,夫人可以去在下的竹林小聚。”

    虞策之的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他咬了咬牙,攥紧了舒白的手,试图传递自己的不满。

    舒白毫无理会虞策之的意思,她手腕慢慢用力,打算抽出自己的手。

    虞策之见舒白如此,顿时回过神来,目露惊慌,握舒白手的动作却愈发强硬。

    他咬了咬牙,见舒白三言两语就赢得了阮月桉的好感,再看对满心满眼都是舒白的萧挽,只觉得一整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比起至少对他忠心耿耿的阮月桉,他很清楚,萧挽才是他真正的眼中钉,若非萧挽的确才能出众,又有前任刑部尚书的举荐,加上舒白那边不好应付,他绝对不会留萧挽在朝中碍眼。

    虞策之面无表情道:“你们今日是否有要事汇报,如果没有,就都下去吧。”

    萧挽和阮月桉对视一眼,萧挽再次看了眼神色如常的舒白,眼底流露不舍。

    虞策之看见萧挽的神情,眉眼一沉,他严防死守般挡住萧挽的目光,冷着嗓音说:“好了,朕现在无心应付你们,都退下。”

    萧挽抿唇,只好掩饰住心中的不甘,和阮月桉一同离开。

    等人都走了,虞策之仍然在生闷气,他死死搂着舒白的胳膊,低垂眼帘,一言不发。

    舒白没有让他一个人酝酿太久情绪,她靠着侧后方的软榻,一只手轻轻梳理着虞策之称得上凌乱的发丝。

    “出来得这么着急?头发不束,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舒白漫不经心地说。

    她语气里少见地没带冷意,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

    相比之下,虞策之周身简直可以用乌云密布来形容。

    他抿唇,声音低沉,“我着急出来找夫人,寝宫里的衣服基本都穿不得了,好不容易才凑出一身能穿的,夫人是在怪我失仪吗。”

    舒白扬起眉梢,饶有兴致地看着虞策之一动不动的侧脸,她伸手捏了捏他有些瘦削的脸颊,“怎么,这么不高兴?”

    “夫人为什么要来御书房,是为了见萧挽吗。”虞策之沉声问。

    “你在质问?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况让我见萧挽和安锦是你早就答应过的,既然你迟迟没有下文,还不准我自己筹谋?”舒白放下手,语气淡淡。

    虞策之却被舒白的态度有些激到了,他眼眶通红,只觉得舒白话语间将两人完全分割开来,谈到他的时候没有半分信任和依赖。

    他咬牙,忽然别过头去,“夫人根本就是不信任我,如果夫人想见,我就算再不愿意也会给夫人安排。”

    舒白静静望着他的后脑勺,并不怎么相信虞策之的话,“你要我信任一个把我困在宫里的人吗。”

    虞策之被舒白伤到,他仓促地擦了把脸,扭过头来,恶狠狠地问:“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仅仅是一个床伴吗?”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

    舒白摸上他一边脸颊,手指抚过他的眼尾,忍不住笑了下,“这几次,哪次不是你求着我做,单向需求也算床伴吗?”

    虞策之彻底被伤到,目光破碎,偏偏还要固执地维持身为皇帝的尊严,想要避开舒白毫无怜悯的视线,不让她看见自己难堪的一面。

    他不是傻子,能看得出来,舒白看萧挽的目光要比他柔和太多。

    虞策之无法接受,伤心难以自抑,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东西,甚至想,如果他注定得不到舒白的感情,他也要在百年之后和舒白埋在同一处。

    生同衾,死同穴,千年万年,后世不知内情的人总会认可他和舒白的感情。

    虞策之的心情跌落谷底,他死死咬着牙,回想自己半年来做了许多事情,却还是得不到想要的感情。

    他想要的明明不多,只是想当年那个无形中教他坚持下去的人能来爱他。

    舒白那么好,她能去爱霍耀风,为什么偏偏到了他就不行。

    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凸起,虞策之咬紧牙关,眼角却再也抑制不住酸涩,浸出些许湿意。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哪怕只是几个呼吸,对于虞策之而言也是煎熬,他不想让舒白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想要离开却又说不出话来。

    倏然,他被不轻不重扯了一下。

    虞策之没有防备,骤然被舒白搂在怀里。

    他顺着舒白的动作倾倒在软榻上,随着两人动作,舒白身上的玄色大氅散开,又因为虞策之包含热量的身体覆盖上来,杜绝了一切冷意。

    虞策之下意识想要挣扎起身,却被舒白搂住。

    他赌气似的挣扎,下一刻舒白的手却伸进了他的衣衫。

    他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舒白冰凉的手覆盖在虞策之的肌肤上,虞策之猛然打了个寒颤,却愣是没有开口,连挣扎也不知不觉停歇了。

    “怎么又没有清理,马上冬天了,你这样纵着自己不怕发高热?”舒白慢条斯理问。

    虞策之趴在舒白身上,他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避开她的视线。

    过了半晌,他闷闷道:“你管我死活,左右是个连床伴都算不上的玩意。”

    舒白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怎么是玩意,好歹是大梁之主,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担不了天下大乱的罪名。”

    虞策之骤然抬起头来,赤红双目道:“若我不是皇帝,你就不管我了吗。”

    舒白:“……”

    凝视虞策之方寸大乱的模样,她的指腹缓缓描摹他的眉眼。

    “若你不是皇帝,指不定我就动心了呢,怎么会舍得你去死。”她语气轻缓得可以和树枝上飘然而落的树叶比肩。

    虞策之瞳孔地震,表情愣怔。

    就在他想要追问的时候,舒白已经捧起他的脑袋,平静道:“去叫水,把身上清理了。”

    虞策之静了片刻,深色瞳孔晃个不停,他脑子很乱,想要问舒白为什么他不是皇帝,她反而会喜欢他,潜意识又觉得这个答案很容易想到,骤然问舒白,会惹得她冷眼。

    他心中犹豫迟疑,到了嘴边只能轻轻问:“你要帮我清理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舒白行事,老嬷嬷说要帮对方清理身体,问话时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话语中的期待,仿佛每一次的事后清理,都能佐证两人之间不是全无感情。

    舒白对上他的目光,道:“去吧,正好我也要洗。”

    虞策之收拾好烦乱的心情,起身唤来戚辨,让他去备水。

    他也知道天气冷了,还记得舒白被寒气侵扰的身体,他没有见过舒白冬日里的样子,但一定是不太好过的。

    吩咐戚辨的时候,特意让他在汤泉宫放水,那里的水是从山间热泉引来的,此时用正合适。

    舒白独自卧在软榻上,神色有些懒散,随手拿起放在软榻边的册子,打开一看,不由扬了下眉梢。

    到底是御书房,奏折随处可见。

    舒白没有仔细看里面的陈词,只大致扫了一眼内容,便兴致缺缺地要把奏折扔到一旁。

    虞策之在这个时候从门口进来,看见舒白手里那本奏折,蹙了下眉。

    他凑到舒白身边坐下,“夫人看了那本奏折?”

    舒白看向他,“我不能看?”

    虞策之抿了下唇,思虑半晌,缓缓摇头。

    即便有江音这样的例子在前,但大梁朝臣无论世家还是寒门,他们中大多数仍然忌讳女子干政,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他自己经历过大权旁落,寄人篱下的日子,本应该格外在意自己手中的权力。

    但如果翻看奏折的人是舒白,他却觉得也无所谓了。

    他整个人都已经任由舒白摆弄,区区基本奏折,看了便看了。

    虞策之想到那本奏折里的内容,想起舒白对江音的欣赏,不由问道:“夫人手里那本,是世家们要求极刑处置江音的折子,等拿到兵符,也该谈论处置江音的事情,夫人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第057章 第 57 章

    如何处置江音?

    舒白抬起眼看了看他, 随手把奏折扔向一边。

    她自认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无论虞策之如何打算,她都一定要保住江音性命, 她心中有种没来由的直觉, 江音活着比死了要更有用处。

    不过,虞策之的态度也决定着她所有谋算的难易程度, 舒白敛去心中所想,懒散地反问:“你是皇帝,你想怎么办。”

    “她毕竟是先帝的皇后,名正言顺的太后, 哪怕我再恨她, 她也是我的养母和嫡母,且南境势力近来蠢蠢欲动,杀她恐怕会有麻烦,但我一定要杀了她,秘密处决是最好的办法。”虞策之凑到舒白身前, 不由分说挤上柔软的贵妃榻, 将舒白搂入怀里。

    “你那么恨她?”舒白问。

    虞策之垂眼, 纤长睫毛轻轻颤动, 他沉默一瞬,哑声道:“江音那女人很多次都差点杀了我,如果不是她,我会以更体面的方式和你相遇, 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给霍耀风,我和江音不共戴天, 如果当年我没有在宫变中胜出,我的下场和她今日没有任何区别。”

    舒白捋着他的头发, 姿态放松,任谁也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听戚辨说,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五年前的粥棚,那年是天灾年,但你好歹是个皇帝,好端端在宫里不至于沦落成难民,听你这么说,是江音把你赶出去的?”舒白问。

    虞策之怔了下,他下意识不想在舒白面前揭露陈年伤疤,当年的自己太过狼狈,最难捱的时候甚至与恶犬抢食,身体瘦弱,皮肤枯黄,这也是他久久没有和舒白详细描述当年事的原因。

    但是今日,他对上舒白清澈平静的眼眸,想起舒白对他的冷待。

    他想,为什么五年前舒白原因亲手递粥给他,五年后对今非昔比的他弃如敝履。

    是因为在舒白眼里,他已经不需要帮助了吗。

    虞策之轻轻抿唇,心中百转千回,将脑袋贴在她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江音原本对我只是压制,只要我乖乖做傀儡皇帝,她对我便眼不见为净,但那年朝臣上书,说天灾是她造成的,甚至地方匪患盛行,也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江音便对我起了杀心,我当年过得很不好,差点被权贵人家养得野狗饿死,我当时很害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越发抱紧怀里的人,语气不安。

    舒白看他半晌,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权当是安抚。

    她顺着虞策之的话,有些出神的想,当年的江太后看似权倾朝野,连帝王都敢杀,她分明已经强权在手,却仍然因为女子身有诸多艰难。

    为什么会这样呢。

    如果是她,要怎么才能解决当年的困境。

    舒白想得出神,直到她察觉到衣衫被怀里的人拽了拽。

    舒白垂眸,对上虞策之直勾勾的眼神。

    “夫人会怪我杀她吗,你曾说过,你很仰慕那个女人。”他直白地问。

    舒白扯了扯唇角,“你都决定了,还要问我干什么,寻求认同感?”

    虞策之抿唇,露出几分急色,“我只是想问夫人的想法,如果夫人能说服我,我也可以不杀她。”

    舒白勾起他的下颌,“你说了这么多,就没有想过如果一直拿不到兵符,该怎么办。”

    虞策之近乎入鬓的长眉微微蹙起,他思虑片刻,说:“虽然拿不到兵符固然会增添麻烦,但南境守将之间亦有不合,真打起来未必是大梁的对手,何况兵符那样的东西归根结底是工部造出来的,虽然模具已经销毁,但伪造一个迷惑南境不成问题。”

    他说完,期待地推了下舒白,“夫人觉得我想法怎么样。”

    舒白望着他,哼笑一声,“也就那样吧。”

    虞策之蹙眉,因为没有得到舒白的赞赏有些不满,内心也隐隐有种不安。

    恰是这时,戚辨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说:“陛下,水已经放好,可以移步汤泉宫了。”

    舒白和虞策之一夜荒唐,身上皆是黏腻不适,尤其是虞策之,他甚至觉得会有什么东西顺着腿流下来。

    虞策之暂时压下心中如影随形的怪异之感,握着舒白的手,引着她去汤泉宫。

    汤泉宫坐落在离寝宫不远的地方,即便从御书房出发,沿着一条小路,穿过由禁军看守的垂花拱门,拐过一个弯便到了。

    宫殿内空无一人,四处都氤氲着雾气,雾气挡在眼前,四处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沐浴所用器具皆为金器,四四方方的池子几乎侵占了整个宫殿,池底镶嵌着各式各样的宝石,外面的阳光照入宫宇内,从铺满花瓣的水面照在宝石上,折射出七彩光晕。

    舒白不由扬起眉梢,“还真是奢侈,听说户部年年哭穷,户部尚书若是看见汤泉宫满地的珠宝,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虞策之轻声说:“这是太祖皇帝在时建造的宫殿,汤泉宫里的宝石虽多,但真到了十万火急要银子的时候却无法立即变卖,夫人莫要取笑我了。”

    舒白笑了一声,她走到窗棂旁,虚言住窗户,褪下外衫走入水中,水中花瓣随着她的动作四散开来,又将她团团包裹。

    地面铺着的宝石难免有些硌脚,舒白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行走如常。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虞策之的手指微微蜷缩,迟疑半晌,也学着舒白将衣服褪下。

    只是不同于舒白近乎完好的肌肤,他身上青紫痕迹遍布,后背因为在山寨留下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乍一看上去惨不忍睹。

    他抿着唇,眼帘低垂,避开舒白的目光缓缓走入水中,有些不自在地停在距离舒白几米远的地方。

    舒白没有明确说过会帮他清理身体,他望着泛着涟漪的水面,忽然没有再次询问的勇气,只能尝试自己擦拭身体。

    只是别的地方都好说,只有一处令人为难。

    虞策之咬紧牙关,腮帮子微微鼓起,他悄悄看了一眼舒白,见舒白的注意力没有在他身上,伸手慢慢向身后去探。

    水面漂浮的花瓣随着动作被他轻轻拨开,手指触碰到一团柔软,在缝隙中僵持住。

    他神色有些慌乱,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做,舒白就在旁边,他担心他的动作会引起她的注意。

    池中热气氤氲,不过一会儿他就满头大汗。

    他有些后悔和舒白共浴,他从来没有主动清洗过自己,之前几次都是舒白看不过了帮他洗的,没想到初次尝试却会让自己举步维艰。

    虞策之全心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一时没有察觉到水面波动。

    是以,当他的手腕忽然被抓住时,他浑身一僵,眨了下眼睛,僵硬地转头看去。

    舒白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他的窘态,此时目光柔和,有些好笑地说:“你在做什么。”

    “……洗澡。”虞策之哑着嗓音回答。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舒白没有理会他的时候,他能坚定内心,无论如何也不去看舒白,像独行的野兽一样,孤独地舔舐自己的身体。

    但当舒白主动走过来,他的眼神不经意落在舒白身上,却怎么也不愿意再离开了。

    似乎只要盯着她,他便足够安心。

    此心安处是吾乡。

    舒白对上虞策之的灼灼双目,弯了下眉眼,用力把他拉近些。

    “洗澡怎么会是你那个洗法,擦半天有什么用。”舒白慢条斯理道。

    虞策之瞳孔微微晃动,抿着唇没有说话。

    舒白没有继续为难他的意思,手指顺着他的脊背下滑。

    “忍着点。”

    这三个字虞策之只有在床上才会听舒白频繁提起,他下意识把舒白整个人搂在怀里,试图汲取安全感。

    舒白知道虞策之在某方面天赋异禀,简直就是挨*的先天圣体,很多时候甚至那些事前药膏都是多此一举,但这也意味着事后清理身体格外艰难。

    舒白转了转手指,尽量让他不要再发高热。

    毕竟是宫里,皇帝真因为她出了什么事情,她也没有精力应对他那些狗腿子。

    虞策之的脑袋紧紧贴着舒白头顶的发丝,雾气缭绕,盖住了他眼下的乌青。

    不知舒白碰到了哪里,他猛然闷哼一声,攥紧了舒白的一只手臂。

    舒白没理会他的动作,兀自把他清理干净。

    “夫人,能不能轻点。”虞策之哑声说。

    舒白勾出最后一点粘液,饶有兴致道:“陛下果然赛比南风馆里的花魁,只是这样,陛下就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虞策之迷蒙地睁开眼,沉声回答:“我是皇帝,不是花魁。”

    “是吗?”舒白不置可否,狠狠捏了一把他不服管教的下/身.

    虞策之骤然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别动我!”他咬牙,试图将自己防御起来。

    “这么凶,下次我可不帮你了。”舒白嗤笑。

    虞策之语气露出几分不满,他侧头,轻轻咬了下舒白的耳垂,“不行,朕不许。”

    舒白眯起眼睛,轻声道:“那就请陛下把自己管好了,不然别怪我把它锁起来。”

    虞策之咬着牙,目光阴郁,却没说话。

    两人相拥着在水里腻歪了好一会儿,舒白很享受浸泡在温泉里的感觉,身上如蛆附骨的寒意似乎都淡去了很多,而虞策之则是纯享受被舒白拥抱的感觉,仿佛被舒白抱得越久,他就拥有她的爱拥有得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虞策之从乳白色的泉水中抄起舒白一缕乌黑的发丝。

    他将发丝握在掌心把玩许久,低声说:“我曾经送过夫人许多东西。”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舒白语气散漫。

    “我故意赏给霍耀风,按照我的暗示,他尽数留给了夫人,异域的发钗,会发出声音的盒子,用宝石雕刻出来的珠花,一匹千里良驹……”虞策之一一细数。

    “你说的那些我都留在霍府了,没有带走。”舒白漫不经心地说,“如此算起来,从我和他成婚的第二个月,你就在算计我了?”

    虞策之咬牙,既有些心虚,也有些着急,“我没有,如果霍耀风是良配,我也会祝福夫人。”

    舒白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她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兴致缺缺,准备起身离开。

    虞策之连忙抓住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交叠,却不敢再提和霍耀风有关的事情,担心再从舒白嘴里听到用不原谅之类的话。

    他眉眼沉沉,在舒白耐心耗尽前,说出心里话,“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如今你已经是自由身,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亲手送给你。”

    舒白望着他认真的眉眼,有些好奇如果她说自己想要他身下帝王宝座,他是否也能拱手相让。

    不过转念一想,权力这样的东西,即便别人拱手相送也总是少了自己争夺才有的趣味,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虞策之愿意轻易让权,即便今日得到似是而非的答案也没什么意义。

    她淡声说:“都是身外之物,我没有兴趣。”

    虞策之却有些急了,“夫人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吗。”

    舒白挑眉,看出他的心思,“你想送我什么。”

    虞策之仍然握住她的一缕发丝,耳尖泛红,掩饰一般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

    舒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散落的青丝,若有所感。

    她没有理会他粉饰太平一般的回应,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想送发簪,我喜欢簪身很细的那种,且要银制的。”

    虞策之眨了下眼睛,没想到舒白轻易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眸光乍亮,没有想太多,飞快地应答道:“好。”

    第058章 第 58 章

    自打舒白留在宫中后, 虞策之粘舒白粘得更加厉害。

    加上每次和舒白进行过酣畅淋漓的情/事,他便自觉和舒白之间芥蒂解开,两人更进一步。

    虞策之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意义上的爱, 他的母妃早亡, 先帝诸子早夭,他作为幼子, 是延续大梁国祚的希望,先帝对他有多少父爱无法估测,至少在宫人口耳相传的故事里对他这个老来子视若珍宝,不过从虞策之有意识开始, 先帝就驾鹤西去。

    江音身为他的养母, 出身老牌世家,和他相差不超过十岁,她对先帝没有任何正面情感,对年幼的他只有无尽的剥削和利用。

    因此,这是他第一次品尝亲近的感情, 品尝过后, 一发不可收拾。

    几日过去, 温度更加寒冷, 即便在正午时候站在太阳底下,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虞策之解决完政务,不知哪里来的兴致,非要拉着舒白在御书房外的空地上练习射箭。

    他对舒白愈发寸步不离, 哪怕自己在御书房会见朝臣,也要让舒白留在屏风后面。

    舒白借着这个机会, 基本摸清了虞策之的几个心腹大臣的秉性。

    他们性格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 都对虞策之充满畏惧和敬意。

    舒白站在草地里,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兀自沉思着。

    忽然她的面前落下一道阴影,她抬眼去看,却见虞策之站在她身前,认真地拢了拢她身上厚实的披风。

    下一刻,冰凉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他蹙着眉,温热的大手不断搓着舒白的手,很快将她手上的寒意驱散。

    “是我不好,忘了你畏寒,你若是难受,先去御书房等我吧。”他低声说。

    舒白看他一眼,对回御书房的提议没什么兴趣,成日在屋子里带着,她也觉得烦闷,何况现在她还能决定自己是否出门,再过一个月不得不卧在床上,想出门也只能干看着窗户。

    “不用,既然说了陪你出来,我不会反悔。”舒白语气淡淡。

    虞策之因舒白的话面露惊喜,目光灼灼,仿佛第一次讨了糖吃的孩子,露出个极为罕见但满足的笑容来。

    他的五官本就偏昳丽,七分随了母相,但因秉性冷沉阴郁,性子阴晴不定,加上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平日里看上去总是冷厉难以亲近,今日他骤然露出的笑容却一下子驱散了他身上所有阴霾,看上去真如一个温润不谙世事的隐世公子。

    他小心翼翼拢住舒白,将她拥入怀中抱了好半晌,直到舒白推了推他,才满是不舍的松开手。

    “我让人备了炭盆,夫人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我很担心你。”虞策之忧心忡忡。

    随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下去,舒白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萎靡,他看在眼里,内心焦灼,那次被江音的刺客追杀后,御医便说过舒白的身体过于畏寒,到了冬日会很难熬。

    他想让御医们再次为舒白诊断,研究出病情对症下药,偏偏舒白无论如何也不让御医请脉。

    想到这里,虞策之又有些后悔提议让舒白出来。

    舒白在宫人搬来的躺椅上坐下,挨着炭火,冰冷的身躯稍稍有了回暖的迹象。

    “不是说要射箭吗,怎么不见弓箭。”舒白问。

    虞策之有些紧张地握了下手,心虚地避开舒白的视线,解释道:“一会儿工部会把弓箭送过来,工部和军械署一同改造了轻型连弩,我想邀夫人一同观赏,我知道夫人不擅长射箭,听说新研发出来的连弩很好瞄准靶心,如果夫人喜欢,我让他们留一把给你。”

    舒白抬眼,平静地打量着虞策之,“工部?”

    虞策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舒白扯了下唇角,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神情冷了一些。

    察觉到舒白冷淡下去的情绪,虞策之不安地蹙了下眉毛,他试探性走到舒白身边蹲下,双臂交叠支撑着下颌,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舒白,轻声道:“夫人是不想同我一观吗。”

    不等舒白回应,戚辨先低头走过来,禀报道:“陛下,两位大人到了。”

    虞策之仍旧维持趴在躺椅扶手上的姿势,“让他们进来。”

    戚辨对虞策之的动作见怪不怪,恭敬俯身,“是。”

    等戚辨转身,虞策之抿唇,大着胆子缓缓去握舒白垂落的手。

    他见舒白默许,便更进一步,和她的手十指交叉,眼中盈满爱意。

    舒白一直没有理他,她等着虞策之约见的两个朝臣到来,当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霍耀风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虞策之始终观察的舒白的表情变化,见状捏着她的手紧了紧,他咽了口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夫人怎么不理我,是生阿拾的气了吗。”

    “生你的气?别急,我早晚收拾你。”舒白冷笑一声,没有理会故作乖觉的皇帝,目光浅浅落在逐渐接近的霍耀风身上。

    霍耀风也一眼看见了舒白,他身体僵硬,脚步停顿片刻才慢慢走上前。

    他和身后年轻的官员一同向虞策之见礼。

    虞策之依依不舍松开舒白的手,站起身,淡声道:“东西呢。”

    年轻官员立即双手奉上锦盒,戚辨得到虞策之的允许后从年轻官员手上接过,检查无误后递给虞策之。

    锦盒里的连弩一式两份,只有成年人的手臂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虞策之自己拿了一把,另一把递给了舒白。

    “这东西怎么用,你来教朕。”虞策之指了指那个年轻的官员。

    年轻官员是军械造办处的,少有面圣的机会,闻言不由受宠若惊,连忙小步上前,躬身道:“陛下请到这边来。”

    “夫人等我一会儿。”虞策之温声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霍耀风,压下心中的不安和微妙的妒意,随着年轻官员走到靶子前,留了独处的空间给两人。

    舒白从听到‘工部’两个字开始,就明白了虞策之所打的算盘。

    毕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皇帝,稍微给点好脸色就暴露本性,开始多疑和算计。

    舒白懒得理会霍耀风,霍耀风却接受不了两人今非昔比的感情。

    他默默走近舒白,嗓音沙哑,“许久不见,你近来过得怎么样。”

    舒白把玩着手里有些沉重的连弩,偶尔拉扯弩上的弓弦,她手上没有箭矢,却还是将连弩的方向对准不远处的虞策之。

    “舒白,你就那么恨我,甚至不愿意跟我搭话吗,我们之间的情意,你全然忘记了是吗?”霍耀风忍不住质问。

    “我们已经和离了,你不懂吗。”舒白看向他,眼神轻飘飘的,仿佛只是看一个暂时吸引了她注意力的物件。

    “我是被逼的。”霍耀风哑声道。

    “但我是自愿的。”舒白将连弩随手扔到了一边,双手环胸,冷淡的语气中带着浅浅的厌恶,“我们早就结束了。”

    “因为陛下是吗?”霍耀风双目通红,如看一个负心人。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舒白冷笑一声,看向他的时候像是在看一团污秽,“没有虞策之,我照样会和你和离,从你在新婚夜拒绝我开始,我们就注定完了,要我说得多明白你才能懂。”

    “你在怨我。”霍耀风哀伤道,“我们相识多年,幼时,你被困在舒家不能出门,是我偷偷带你出府,我带你逛遍京城的街市,我不信我们多年的感情,你说放下就放下,别说气话好吗,只要你说你有难处,我便是拼上霍家家主之位,也要带你出宫。”

    “我有什么难处?虞策之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比你好上太多,我最讨厌你假惺惺的模样,如果你真的舍得家主之位,当初又怎么会为了阮家的婚事送我离开霍府。”舒白的表情逐渐厌憎。

    她站起身,没什么情绪地说:“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我说过,我从不原谅。”

    霍耀风浑身发抖,在舒白转身之际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但他是皇帝,我曾经不肯答应你的事情,皇帝怎么会答应你,如果你愿意回头,你对我做什么都行,怎么上都可以。”

    “别用你的思想去想别人,我说了,他比你好太多。”舒白脚步微顿,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难道是你为了皇权富贵改了心性?我到底哪里不如他。”霍耀风心神俱乱,倏地睁大双眼,抬脚便要踉跄追过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忽然有人挡在他身前。

    戚辨手持拂尘,背脊挺直,似笑非笑望着霍耀风,语气坚定,“霍大人去哪里,陛下还等着霍大人呢。”

    他奉虞策之的命令,始终听着舒白和霍耀风的谈话,他知道将两人话语中的争执如实禀报给虞策之,定然会令天颜舒展,这次的差事不算难做,却足够令他心惊肉跳。

    早知陛下事事纵着舒夫人,却没想到两人在床笫之间是那样的关系,身为帝王却是下面那个,怪不得每次事后,陛下身上总是伤痕累累,看上去惨不忍睹,舒夫人难道真是神人不成?日后他可不能得罪了她。但无论如何这事可不能传出去,否则陛下的名声危矣。

    戚辨任凭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始终平静无波,甚至用身体挡住了霍耀风看向舒白的视线。

    “霍侍郎,别失了在宫里的分寸。”戚辨提醒道,“您可别忘了,当初您是怎么答应陛下的。”

    霍耀风怔然,理智逐渐回拢,抿唇不语。

    恰是这时,试完连弩的虞策之带着年轻官员回来,他淡声道:“这次你们做的不错,改良连弩是谁的主意。”

    年轻官员谨慎地回答,“臣提出了一些想法的,图纸则是各位大臣一起钻研出的。”

    “不错,如果能批量制造出来,朕会赏你。”虞策之道。

    年轻官员顿时面露喜色,忙叩拜谢恩。

    虞策之摆了摆手,等他起身后,看向霍耀风时,目光冷淡了一些:“朕前一阵子吩咐你的差事你做的不错,工部尚书年纪大了,朕允你暂领工部尚书的部分活计帮他分担,历练几年,别让朕失望。”

    虞策之一语双关,霍耀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低声道:“谢陛下提携,今日是臣失礼了,竟然认错了人,冒犯了……陛下的夫人。”

    “你们都退下吧。”虞策之深深看他一眼,向着舒白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

    虞策之寻了舒白许久,最后在御湖畔的凉亭上寻到了舒白。

    芦苇随风飘荡,舒白坐在吴王靠上,侧头望着水中游鱼。

    虞策之看见舒白,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听了戚辨的禀报,暗喜之余也知道自己算计舒白,定然惹了她的不快。

    他在凉亭外站了片刻,犹豫着上前,放轻声音说:“夫人,湖畔凉,我让人把炭火搬过来吧。”

    见舒白没有理他,他放轻步子,缓缓上前,在她膝前蹲下,装作乖觉的样子将脑袋轻轻放在她的膝上。

    “你是生我的气了吗,我也没想到霍耀风会冒犯夫人,下次我绝对不会让他见你了。”

    舒白终于扭过头,垂目看向他。

    虞策之见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终于找回了一些安全感,他伸直身体,正要说什么

    ‘啪’地一声轻响。虞策之没有防备,被舒白打得重重偏过头去。

    虞策之措不及防挨了舒白一巴掌,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不由睁大眼睛,表情有些受伤。

    他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但当着宫人的面却有些难堪。

    他目光沉了沉,侧头看向戚辨,向戚辨使了一个颜色。

    戚辨沉默一瞬,却体察上意,立即转身将周围的宫人遣走。

    等附近的宫人都离开了,虞策之才起身坐在舒白身侧,盯着有些红肿的脸颊涩声道:“他们都走了,你可以随便处置我。”

    第059章 第 59 章

    面对虞策之心虚之下的示弱, 舒白冷笑一声,死死捏住他的下颌,“打你就有用吗,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算计我了。”

    虞策之一愣, 脸上顿时露出慌乱来,嘴硬道:“我没有。”

    他知道舒白的底线在哪里, 因为用阮家算计舒白,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得到舒白暂时的接纳。

    而现在,如果再次被舒白认定他在算计她, 这几日舒白如梦似幻的陪伴就会化作泡影。

    虞策之彻底慌了神, 原本因为舒白对霍耀风冷眼相待而生出的喜意无影无踪,仿佛只是瞬间,地位变化,他也成了和霍耀风一样,被舒白厌弃的存在。

    虞策之浑身都颤抖起来, 眼眶泛红, 他死死攥住舒白垂落的广袖领口, 咬牙坚持自己的说辞, “我真的没有。”

    他真的没有算计舒白的意思,他只是太不安心了,舒白从没有原谅过他对她婚姻的离间,即便心中认定霍耀风卑劣, 但他也知道,他不择手段做了拆散别人姻缘的恶人, 担心舒白其实还爱霍耀风,和他只是虚与委蛇。

    他太害怕了, 又自觉舒白近日对他有求必应,对他定然不是全无感情。两种复杂的情感拉扯着他,所以他想,他就试探这一次,只这一次。

    然而当舒白一句算计说出来,他才惊醒,他犯了一个错误。

    虞策之顶着红肿的脸颊,目光混乱,他越想越不敢坚持自己没有,只能言辞模糊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罚我吧。”

    舒白冷眼看着虞策之以帝王之躯卑微乞求,见他心神大乱也始终没有安抚或者惩罚的意思。

    江音即将被送往刑部,届时她将送虞策之一件难忘的大礼,虞策之对她的态度也决定了她的计划要如何进行。

    如果虞策之只是一个满是私欲的独断帝王,没有任何驯服的可能,为她的未来着想,她会改变计划,给他设置一个完美的死局。至于日后是否会天下大乱,她不是圣人,如果要牺牲自己来安稳天下,她只能说声抱歉。

    但如果虞策之只是一腔深情,于她而言有可掌控的余地,用稍微温和一些的手段也无妨。

    舒白已经有继续夺取权力的打算,尽管她仍然热爱无拘无束的生活,但自由一词本就是相对的,若困囿宫中,但有幸能攫取权力,谁又能说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舒白攥紧虞策之的下颌,缓缓开口:“好阿拾,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冒犯我的事情了,你贵为皇帝大权在握,有随时反悔的能力,要我如何相信你说没有下次,就真的没有下次。”

    虞策之瞳孔晃动,“帝王一言九鼎,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骗谁呢。”舒白嗤笑一声,眼神漠然,“正因为是皇帝,鬼话才不可相信。”

    “可我……”虞策之茫然无措,只觉得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舒白相信自己,渡过眼前的难题。

    若是平时,他尚有机会和舒白争夺主权,两人有来有回,即便他总是赢不过舒白,但至少有头绪。

    这次却不同,他理亏在先,又惹舒白厌弃,他根本不敢和舒白耍性子。

    “我不会再相信一个皇帝。”舒白平静地提醒他。

    虞策之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睁大眼睛,忽然抓住了解局之法。

    舒白见他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收回桎梏他的手,再次看向御湖。

    宽阔的湖面平静无波,只偶尔会有几尾活力旺盛的大鱼跃出水面,掀起小小的浪花。

    一只鹈鹕悄然隐于横斜水面的枝桠上,锐利的眼睛偶尔转动一下。

    又一只大鱼跃出水面,试图拍出漂亮的水花。鹈鹕霎时而生,贴着水面飞掠而过,跃至空中的大鱼顿时失去了身影。

    舒白垂目,正要再添一把火,虞策之忽然从她身边起身,毫无犹豫地跪在了舒白面前。

    “我不是皇帝。”他矢口否认,眼尾处一片红晕,“在你面前,我不做皇帝。”

    舒白手指蜷缩,定定对上他的双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虞策之不管不顾趴在舒白的膝上,一只手熟练地攥住她垂落的手腕,“如果我是皇帝,你不会原谅我,不会相信我,那我在面前不做皇帝,我做谢拾,谢拾只是你的谋士,不会欺骗夫人,也不会伤害夫人。”

    “够了,我没有心情陪你玩这种虚无缥缈的游戏。”舒白拧眉,将手从他手中抽离。

    虞策之手中一空,他好不容易想出解题之道,见舒白不买账,不由咬牙,大脑飞速地思考起来。

    他隐约意识到舒白想要什么。

    她要他的权力,要他对她再构不成威胁。

    哪怕知道他开口给出,眼下的困局就有迎刃而解的机会,但他不敢赌。

    帝王拥有的权势是他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如果轻易许诺,来日用什么哄她做自己的皇后。

    虞策之不敢赌,他咬紧牙关,又生一计。

    舒白本也没指望虞策之因为这种小事就交出权力,她只想看看虞策之能做到什么地步,却没料到他真疯起来会如此不管不顾。

    这处凉亭位处人来人往的御花园,周围的花草植被一看便是精心打理过的,低矮整齐,草地中罕见地点缀着不少狗尾草,但附近没有树木遮挡,凉亭虽然置了竹帘,但都高悬着没有拉下。

    若有宫人经过,凉亭里发生什么都一览无余。

    虞策之分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不管不顾卸下腰带,扯下了层层叠叠的衣衫,露出了白皙无暇的肩颈。

    舒白眉梢扬起,露出几分讶异,“你这样做,我会以为你对今日的一切早有预料,事先就把附近来往的宫人清空了。”

    事先显然并非舒白所说。

    因为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就泛起了大片的红晕。

    本应万人叩拜的皇帝顶着红肿的脸颊,流露难堪的神情。

    “我没有。”他赤红着双目,哑声反驳。

    舒白打量着他,伸脚拨开了他身上松松垮垮挂着的半截里衣。

    虞策之呼吸紧绷,胸膛依稀可以看见起伏的痕迹。

    他身上庄重的衣衫完全掉落到腰部之下,柔软的绸缎在地上形成涟漪一样的褶皱。

    咣当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他衣服里滑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舒白垂目看去,俯身捡起,却见是一支银簪。

    这只银簪还只是半成品,簪身已成,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坠饰却还没有加上,但留出了镶嵌的空隙。

    虞策之双目追随着舒白的动作,欲言又止。

    舒白举着簪子在阳光下看了片刻,见这银簪的做工实在不像宫中大师的手艺,忍不住笑了下,“你自己做的?”

    “我还没有做好,夫人别看。”虞策之哑声说,表情有些不自在。

    舒白摩挲着有些凹凸的簪身,双腿交叠,抬脚勾起他的下颌,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她的心情比方才好了许多。

    她慢条斯理道:“从现在开始你乖一点,不许挣扎,等我消气了,今日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虞策之怔了下,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舒白望着他不安又满怀渴望的模样,又牵了下唇角,登云履顺着他的胸膛下滑,最后回到地上。

    她拍了拍身侧的吴王靠,“上来。”

    虞策之目光沉了沉,他隐约猜到了舒白要做什么,有些踌躇和不可置信,但他急于揭过今日之事,迫切地回到舒白生怒之前。

    诱惑驱使着他,何况本就是他解衣在先,箭在弦上。

    虞策之咬牙,秉承着豁出去的态度缓缓起身,乖觉地跪在舒白身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下意识蜷缩,露出泛白的指节。

    舒白一只手抚摸他红肿的脸颊,一只手摘下他束发的发冠。

    青丝如瀑,霎时披散在他身后。

    舒白拨开他蔽体的衣衫,“忍住了。”

    虞策之咬紧牙关,死死攥紧拳头,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满是隐忍的意味。

    湖面风平浪静,水波不兴。

    广阔湖面的另一边是绣坊,绣娘们坐在布料前穿针引线,这次的底布是用来铺桌面的硬布材质,银针穿入时难免受阻,绣娘不得不放慢穿针的动作,找到特定的角度,一边转动银针,一边缓缓深入。

    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刺破顽强的硬布。

    ……

    虞策之早就维持不了跪着的动作,整个人几乎软倒在舒白怀里,发出痛苦难耐的闷哼,那双倔强冷沉的双目也不知在何时盈满了控制不住涌出的泪花,双颊绯红,唇齿微张,仿佛秋日成熟的瓜果。

    “停下,我会死的。”他哑声说着,却没有力气挣扎。

    舒白一手握住他的脖颈,语气冷淡,“再忍一下,你难道想前功尽弃吗?”

    虞策之咬紧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从喉咙里溢出的声音充满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舒白宣告结束。

    “好了。”

    虞策之颤抖着睁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根本不敢向下看,脸上满含屈辱。

    舒白捏起他的下颌,抹去他脸上因为疼痛和恐惧残留的水渍。

    “后悔了?”她拍了拍他红肿的脸颊,问的漫不经心。

    虞策之呼吸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始终没有缓过来的迹象。

    “我是皇帝。”他艰难地强调。

    舒白扯了扯唇角,知道他方寸大乱,也不跟他继续计较,“我没说陛下不是。”

    “这是我送给夫人的,不能……”他话语混乱,只觉得周身空气都是稀薄的,动一下都无法忍受。

    “再做一个送给我。”舒白理了理他濡湿的头发,一件件拢上他身上的衣衫,“至于这个,只有我能摘下来,明白吗。”

    虞策之打了个哆嗦,咬牙,想也不想拒绝,“不行,我会死的。”

    “过几天我会检查。”舒白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

    虞策之伸手便向下身去探,想用实际行动表达抗争,却被舒白抓住了双手。

    “阿拾,我有点喜欢你了。”舒白语气淡淡,难辨真假。

    然而虞策之却忽然奇迹般安静下来,原本粗重的呼吸骤然微不可查,目光一眨不眨落在舒白身上。

    舒白替他系好凌乱褶皱的衣服,“陛下也很享受不是吗?”

    “听话一点,我已经原谅你了。”

    第060章 第 60 章

    凄风骤雨, 空气中处处是侵入骨髓的寒凉。

    霍耀风穿着单薄的官服,在雨中不知道徘徊多久,衣衫发丝浸湿, 犹如丧家之犬。

    他薄唇紧抿, 宽大袖袍下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死死钳入皮肉, 露出点点殷红血渍。

    他在路上胡思乱想,想了许多东西,开始思考自己是否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以为舒白一介孤女,尽管她本性冷硬, 从小到大都有自己的主见和魄力, 但除了霍家,她没有任何依靠,受不到任何庇护。

    因为笃定舒白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倚仗他的庇护,所以当父亲以权势威逼, 他几乎没有犹豫, 答应了和阮月秋的婚事, 他没有想过自己选择的路会如此坎坷, 到最后,他竟然一无所有。

    大概从他负心薄幸开始,他就大错特错。

    霍耀风失魂落魄回到家里,他的贴身侍从陈川站在屋檐下, 远远看见他走回来,忙举伞追了上来。

    “哎呦!我的爷, 您不是进宫面圣去了吗,怎的去了这么久,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您怎么连把伞也不打,这深秋的雨寒凉得刺骨,我这就给爷去备水洗澡,先把身上的寒气去了,可千万别着寒。”陈川连忙招手叫了个小厮过来撑伞。

    他抬脚正要去备洗澡水,忽然听见霍耀风呢喃说:“今年秋日多雨,到了冬天,她如何受得住。”

    “谁?”陈川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问。

    霍耀风神情落寞悔恨,却没有回答的意思。

    陈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道:“爷原来是去见少夫……呃,舒夫人了,再过两日就立冬了,爷要是担心……担心夫人,不如接夫人回来小住几日,爷和夫人年少相识,虽然之前生了些龃龉,但想必夫人还念着爷的好,说不准还有机会旧情复燃。”

    霍耀风的脊背仿佛弯折下来,他沉沉看向前方,低哑着声音说:“别再提她了,她不会回来了。”

    陈川愣住,他偷偷觑着霍耀风表情,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没再敢说别的话。

    霍耀风缓缓抬脚,进入幽深的宅院,脸上仿佛蒙着一层灰翳。

    他走了几步,忽然问:“父亲呢。”

    “老主子出去了,没说去做什么。”顿了下,陈川四处张望,见附近没人,凑近霍耀风小声提醒,“爷,您昨日不在府上,老主子又带了两个漂亮舞姬回来,主母和主子大吵一架,带着侍从去京郊的道观住了。”

    “他从哪里来的钱。”霍耀风拧起眉头,脸色阴郁。

    “听说是主子在外喝酒认识了几个游商,那些游商为了讨好霍家,自愿送给主子的。”陈川说。

    “以后不准他再领不三不四的人回来。”霍耀风面无表情吩咐。

    陈川顿时面露苦色,“主子近来脾气不好,奴才们担心真把那些女人驱赶出去,会惹主子不快。”

    “你们怕他不快,就不怕我生怒?”霍耀风冷丁丁地望着他。

    陈川哆嗦了一下,嗫嚅道:“是……奴才知道了。”

    恰是这时,正门忽然传来响动,霍耀风和陈川同时看过去,却见霍如山一身酒气,醉醺醺靠在门框上,几个小厮想上前扶他,都被他一脚踢开。

    霍耀风脸色难看,他当即走过去,“父亲,你伤筋动骨,身上还没有好全,怎么又去喝酒了。”

    霍如山摔碎手里的酒瓶,眯起眼睛,顶着驼红的脸冷冷道:“孽子,你也敢管为父的事情?”

    霍耀风攥紧拳头,“母亲已经被你逼得去道观住了,你喝酒便也算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怎么敢往家里带。”

    霍如山站起身,他脚步虚浮,勉强走至霍耀风面前,举起手狠狠甩了一记耳光上去。

    霍耀风被打得侧过脸,唇角溢出血来。

    “孽子!”霍如山指着他骂道,“为了你,我不惜牺牲你弟弟的娘去陷害你族叔,你怎么敢指责起我来。”

    霍耀风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听着霍如山破口大骂。

    霍如山连骂带踹,将霍耀风逼至角落,“你不想想如何振兴整个霍氏家族,倒是上赶着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霍耀风始终沉默着,目光放空,不知道在出神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如山冷静下来,酒意因为寒风冷雨消退下去,两人面对着面沉默半晌。

    霍如山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让开了些空间,他转身望着庭院雨水深深,语重心长地说:“在边境管事的同僚书信告诉我,霍铎不见了,许是逃了回来,他毕竟是你弟弟,你吩咐人在京城找找吧。”

    霍耀风怔了一下,望着霍如山的目光有些惊疑,“他怎么会突然回来。”

    “霍铎的娘死后,虽然我每个月都会派人仿照她的字迹给霍铎寄信,但母子连心,他发觉不对也未可知。”霍如山声音有些沉痛,“这件事你要有些分寸,毕竟是你弟弟,能不伤他最好,但……”

    霍如山叹了口气,深深看了霍耀风一眼,从他身前缓缓离开。

    听懂霍如山言外之意的霍耀风愣在当场,如坠冰窖。

    /

    转眼过去两日,眼看就到了押送江音前往刑部的日子。

    御书房外,戚辨带着几个还算得力的小徒弟,焦急为难地等在门外。

    隔着殿门,他们清楚地听见里面不断传来的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还夹杂着年迈臣子充斥恐惧的求饶声。

    “陛下饶命!!”那臣子不断哀嚎,但随之而来的是帝王愈盛的怒意。

    戚辨握着拂尘,满脸焦虑,“去请夫人了吗。”

    “小五已经去了。”其中一个徒弟连忙说。

    他上前顺着戚辨的胸口,语气忧心忡忡,“师父,陛下从昨日开始心情就不太好,小六只是给陛下盛了一碗去火的梨汤,陛下就发了好大的火气,陛下往常脾气也不算好,但喜怒从不形于色,这次却暴躁成这样,我担心就算舒夫人来了也不管用啊。”

    戚辨拧眉,低声斥责道:“你懂什么。”

    若是以前,他也不觉得一个舒白就能安抚住盛怒的皇帝,但前几天他亲眼所见,陛下因为有所顾虑,让舒白见了一面霍侍郎,舒白便能当众给陛下耳光,而陛下受此羞辱,没有半分发怒的迹象,甚至还挥退众人和舒白独处。

    旁人不知道,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却知道,那日陛下从凉亭里出来,连路都走不顺,必得他扶着才不至于到底,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受了欺负的赫然是明堂高坐的天子。

    但是这些戚辨是万万不敢和旁人说的,甚至对起居郎都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后世知道大梁的天子被臣妻欺负成那个样子。

    戚辨甚至怀疑,陛下在行房事时,是在下面的那个。

    戚辨小步徘徊,焦急地等着徒弟把舒白请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御书房里的陈设就要摔无可摔,戚辨终于看见舒白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道的尽头。

    御书房内,虞策之难受极了。

    身上那银簪还没有拿下,稍有牵扯就传来难以忍受的不适感。

    偏偏有那东西在,滔滔不绝的江水被闸口堵住。

    、

    若说昨日还能忍受,今日他只觉得小腹胀痛,已经忍耐到极点。

    他本想今日下了早朝便找舒白,无论如何也不要再戴那破簪子,然而这种紧要关头,暗部却呈上证据,指认朝中三品大员收受贿赂,抢占民田,受害的百姓当场撞死在官衙门口,血溅三尺,虞策之积攒两日的火气顿时被点燃,颇有燎原之势。

    他忍着不适,当下叫来那贪污的老臣,老臣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他为恶的时候,背后所依仗的世家还没有没落至此,自以为可以横行无忌,却没料到会有大厦将倾的一日。

    老臣在御书房嚎啕大哭,试图以年迈博得虞策之的恻隐之心,然而那粗里粗气,隐含威胁的陈词只会让虞策之更加震怒。

    他甚至差点砸了放在案几上的玉玺。

    “陛下,这是诬告,饶命啊,臣还有一家老小,念臣多年为大梁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臣一条活路吧,臣愿意奉上所有家底赔偿那受害的百姓啊!”

    “贱人,你还敢求饶,你连寡妇的活命钱都敢夺,那妇人死不瞑目,尸身至今无人收敛,若不是怕弄脏了朕的御书房,朕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虞策之将茶杯狠狠置在那老臣的额头上。

    佞臣的脏血一下子污染了御书房里厚实繁复的地毯。

    虞策之满眼厌恶,恨透了这些朝中蠹虫。

    他发了一通脾气,捂着肿胀的腹部只觉得更不舒服了。

    他眼眶发红,因为不适感太强,大脑有些混沌,看那犯事的臣子也愈发不顺眼。

    偏偏那臣子还不断发出令虞策之心烦的话语,他当下抽出兵器架上的王剑,剑锋寒光毕露,眼看就要怼入臣子的胸口。

    犯事者被吓得肝胆俱裂,差点昏死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御书房紧闭的大门打开,外面明媚的午后阳光照在虞策之身上,令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舒白跨过门槛进入屋子,扫视一圈屋内的狼藉,看了一眼情绪不稳定的虞策之,最后视线落在那头发有些花白的臣子身上。

    “国有国法,既然刘大人做了错事,按照律例处置便是,陛下何必动怒。”

    虞策之看清来人是舒白,顿时抿唇,收敛了身上暴躁的怒意,缓缓收回王剑,哑声说:“夫人怎么忽然来了。”

    他想到舒白对他发怒的原因了如指掌,蹙了下眉,放轻声音问:“是戚辨擅自去请的你?”
图片
新书推荐: 在无限游戏里当恶毒炮灰 被穿后他反穿回来了 无尽夏 神医家的小夫郎 发现自己的尸体以后[母系] 神陨后他后悔了[快穿] 恋爱搭档狗卷君 你想对我尸体做什么 她复制物资怎会如此熟练[末世] 漂亮小财迷被迫万人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