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瞎捣乱真的是要遭报应的。
黎应晨悲伤地想。
就在她脱手的一瞬间,她喊出了吊树影的名字。吊树影闪现,来不及多反应,绳圈一绕,就把黎应晨和林济海拖了回来。
吊树影把自己拴在吊桥的绳索上,对二人眨眨眼。
“哦呀。看来场面不太乐观啊。”
“有你在就乐观多了。”黎应晨发自内心地说。
在她的身后,传来了清脆的鸣响声。
咔嗒嗒,咔嗒嗒,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
是马蹄声。
这种脆弱到一脚踩上去就烂的吊桥,真能跑马吗?电光火石间,黎应晨的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
她抓紧了吊树影的绳子,正要回头看看怎么个事儿,却突然被烫的抖了一下。胸前传来灼灼烧着一般的热度,她低头一看,竟然是邪祟志。
邪祟志现在已经通体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黎应晨汗毛倒竖。她打开邪祟志,只看见四个鲜红色的大字——
【别看他】
“我草。”黎应晨喃喃。
与此同时,吊树影手中的林济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现在说已经晚了,他看见了。
“嗬……嗬啊——!!”
黎应晨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痛苦的叫声。林济海的声音凄厉而沙哑,断断续续,像是窒息,又像是痛极了,控制不住喊出来的声音。如同砂砾磨在嗓子里一般,椎喉泣血。
“闭眼!”黎应晨一把捂住林济海的眼睛,把他拖下来,按在桥上。林济海呛咳着,大口大口的喘息,长袍散了一地。
咔哒哒,咔哒哒。
那声音还在接近。
黎应晨心跳如鼓,砰咚砰咚乱响。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的身下,旧木板拼凑而成的桥上,渐渐渗出了血。一滴一滴,流淌蔓延,最后淅淅沥沥地淌满了整座桥。
鲜血浸透了林济海散落的黑发。他好像缓过来一点,但是还在喘息,面如金纸,显然是站不起来的。
……虽然不知道这血究竟是什么,但是一直被它泡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
“吊树影。”黎应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谷中回响,“……把林济海带走。”
“你确定吗,小主公?我只能带走一个人。”
吊树影脸上带着空洞的微笑。
“桥上的那位道友已经注意到我了。这里是他的领域,他有控制权。我这一走,不一定再回得来。您可能也没法再叫姜堰来了。”
“林济海的情况拖不得了。如果我们两个在这里迎敌,他十死无生。”黎应晨说,“带他走!”
吊树影没有动。他凝视着黎应晨,又说:“如果您死在这里,他们挺不过黑云血灾。”
“我死不了!”黎应晨咬牙:“我说了带他走,执行命令!谁是你主公?”
吊树影伏身一礼,没有问她哪里来的自信。他再没有二话,抱起林济海,一个闪身消失了。
黎应晨低头一看,身上吊树影拴着的绳子也消失了。
“……”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下是万丈深渊。
黎应晨尝试着叫姜堰,意识通路中没有任何反应。这东西有不知名的手段,可以完全掌控这一片区域——当他有意封锁之后,就连吊树影的衍生物都进不来。
这桥上恐怕有一个非常厉害的邪祟。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到底还有多少没见过的邪祟?他又为什么能阻断系统的传送?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此前她一直躲在系统的庇佑下,活的还算顺当。但很遗憾,她的系统并不是万能的。
黎应晨盯着淌满鲜血的吊桥,心中为自己的咸鱼生出一点微妙的悔恨。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彻底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好滑!
本来吊桥就又窄又晃,血一漫开,更滑了起来,哪怕黎应晨从来没怵过古迹探险之类的高空娱乐项目,这时候也把心悬到了嗓子眼。
咔哒哒!
那声音已经接近了,已经到了她的背后。
直觉预警警铃大作。黎应晨顾不得别的,就地向前一跃。与此同时,身后咫尺之间一股劲风呼啸而过,好像有什么东西贴着她的脊背,狠狠地砸在了桥上。
咣!!
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
黎应晨头皮发麻。不敢想象如果这一下实实在在地砸在了自己身上,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咴——
风声中,传来遥远的马嘶声。
身后暂且归于了沉寂。
这就算是第一波攻击了。
黎应晨回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只见自己身后的那块木板,已经破碎崩开,掉进了无底深渊中去了。仅仅是一块板子,她还可以迈过去。但是想也知道,碎裂的木板只会越来越多,直到吊桥上无路可站。
哪怕能躲开,也绝对不能一直躲,必须尽快解决!
黎应晨不敢抬头,死死抓着摇晃的扶绳,单手掏出了邪祟志,再翻一页。
【血桥】
在那深山密林之中,有一座至关重要的关隘。
一位■■与他的■■■■常年镇守于此。
他想守护身后的人们,却遭到了人们的背叛,被■■了■■■。
他死的那一天,欢声雷动。在他凄厉的哀嚎声中,他所守护的每一个人,都踏过他的身体奔向远方。
唯有他的■■,孤身一人于桥上■■。女子的鲜血浸透了吊桥,从此木板恒久潮润,永不枯朽。
自那以后,人们常常听到,峡谷之上传来■■的战马嘶鸣声。
呜呼,你能看见他吗?
……呃,不,我觉得他不太想被我看见。
黎应晨虚着眼睛想。
咔哒哒!咔哒哒!
马蹄声又遥远地响起来了,向她逐渐靠近。
距离听到马蹄声,到那一锤(或者别的什么武器)落下,中间大概有两分钟左右的间隔。
好在这攻击并不快,只要集中注意力,想闪开并不难。黎应晨握着绳索,知道自己现在面临一个非常关键的选择:
是要在原地继续和邪祟纠缠,还是回头尽力往来时的路走,希望能走回陆地上?
从邪祟志里能看出来,这邪祟是一个领地性极强的地缚灵。与针女瓶女等普通邪祟不同,镇守、关隘、峡谷之上……这些词汇都明显的指向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邪祟正被拴在这个吊桥上。只要想方设法离开吊桥,他大概率是不会追逐的。但是……
黎应晨眨眨眼。
但是,这家伙看起来,真的很好用啊!
她作死的心又开始活跃了。
一个领域性极强的地缚灵,甚至大概率是一个将军!他所镇守的桥,连邪祟衍生物都不能通过。天生的守城圣体啊。
如果能把这货搬回家去,就算不能完全解决尸潮,也绝对是一大助益。
这不是瞌睡了天上掉枕头吗!哪有把枕头塞回去的道理!
黎应晨快乐地活动一下筋骨。向前跳了两步。
她决定让每次损毁的木板之间都固定两格的空隙,这样她越过空隙区的时候,正好一脚一下跃着走。
其实在高空走木板,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步幅固定,人类是很轻松就能保持平衡的。最难走的莫过于那种大一块小一块的地方。只要维持固定段落步幅不变,并不会太影响行动速度。
两分钟之后,咔哒哒声达到最顶峰,破空声如约袭来。黎应晨算好时间,向前一跃,砰的一声,身后计算好的木板应声而碎。
桥上的鲜血飞溅。
熟悉的马嘶声响起,下一次袭击进入倒计时。
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黎应晨松了口气,再次拿起邪祟志。
生存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现在仔细来分析一下吧。
【一位■■与他的■■■■常年镇守于此。】
镇守……
这个用词很微妙啊。这里会是什么古战场吗?
黎应晨眯起眼睛。
身后战马的马蹄声愈发响亮了。
她突然说:“你准备误导我,对吧?”
咔哒哒,咔哒哒。
马蹄声,镇守,关隘。
不能亲眼直视这个邪祟的人,听到这些关键词,第一反应一定是战场。
邪祟志码掉的文本非常非常奇怪。
如果按照这个前提推断,第一句话应当是:【一位[将军]与他的[马匹军队]常年镇守于此。】
但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黎应晨思考过后,得出结论是:绝无可能。
首先是她足够信任林济海。如果这里曾经发生过战争,或者是什么战略争夺要地,林济海一定会告诉她的。但是林济海对这种东西只字未提,只说了桥的对面是姜家村。
其次瓶女姐妹的故事也曾经说过,黑凤山是大陆东北角的偏远之地,与世俗国家联系不大,属于世外桃源之流。别说战略要地了,黑风村的人甚至不向朝廷纳贡。
所以,这里不是什么战场。至少不是那种凡人军队骑马砍杀的战场。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码的关键词。
明明往常打码的都是重要的词汇,这一次,邪祟志怎么会这么友好呢。
除非……
【邪祟的身份】,这个信息本身就是最重要的诡计!
正是如此。之后打码的【唯有他的
■■】、【■■的战马嘶鸣声】等好几处马赛克,都是与身份本身有关的。
黎应晨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每一次都是这样。”
“你会积极来救我的命,比如关键时刻立刻告诉我不要看。但是你所给出的文字、问题,又都充满误导性。就好像……”
“……你特别特别期待,我展开邪祟收容问答,然后回答错误一样。”
“是这样吗,我的朋友?”
黎应晨轻声说。
这一次,她不准备纵容系统和这本破书装死了。
黎应晨抓着邪祟志伸到出去,张开手,就要把邪祟志扔下悬崖!
——如她所料。
在脑子里产生这个念头之后,她根本张不开手。
“无法主动丢弃邪祟志”,这个设定估计是无法跨越的。黎应晨低眉。她早觉得马车队里的那个侍女情况不对了。针女姜堰所杀的尸体全都是失血过多而死,人失血时能有几分力气,怎么会把一本无用的书捏的这么紧?
它防着这手呢。
黎应晨冷笑一声,攥着那本邪祟志,直接矮身钻过了扶绳,整个人半挂在了虚空之中!她伸着手,全部身体都悬在深渊之上,只有一只手抓着绳子,半个脚跟踩着滑溜溜的木板边缘。
一阵风吹来,扶绳和吊桥一起剧烈晃动,黎应晨整个人宛若秋日将落未落的枯叶,将将连在枝杈上,随时都可能掉下万丈高空。
“回答我啊,别装死啊,出来聊聊天嘛,宝贝儿。”
黎应晨笑得眉眼弯弯,慢声细语地说,眼底藏着一股狠劲。
“不然,你就得到深渊下面,去等你的下一个宿主咯。”
第22章 血桥-烈焰
阴风呼啸。
黎应晨的眼神越来越阴狠。
她只有两分钟时间。等下一次攻击到来,她绝对没有躲避的空间。
……换句话说,系统也只有两分钟时间。
在这万米高空之中,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马蹄声与烈烈北风。黎应晨感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未有过的安宁感。她俯视着万丈悬崖,感觉不像是深渊巨口,像家的方向。
她愿将之称为掀桌子的扭曲快感。
不知过了多久,塑料提示音终于响起。
【叮咚。请回鍒板簳浠拷雨涔堟椂鍊碌碌椤紑锟斤拷……滋啦——】
一阵杂乱无章的刺耳杂音。
【请宿主回到桥上。】
【距离下一次袭击还有18、17、16……】
……是倒计时。
黎应晨立刻察觉到了,这是一个让步。她见好就收,转身翻回桥上去,向前一跨。
咚!
一声巨响过后,倒计时重新开始。
在黎应晨的眼前,突然亮起一些透明的、如胶囊一般柔软的血红色光点,漂浮在浓雾中。黎应晨一下想起了抽卡卡池的光。这些光点蠕动着凑在一起,逐渐拼成了文字:
【宿主有很多疑问。】
【我们的权限不足。】
【去昆仑宫找到他,他能给你一切的答案。】
闪念间,黎应晨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她看到了火。
熊熊燃烧的烈火,灼热的空气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烈火中央,裹卷着一个黑发黑袍的男人。
那人长发披散,散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邪气。他遍身是血,裹在枷锁中。七颗钢钉像是楔子一般嵌进他的血肉里,把他的身体死死地钉在岩壁上。
炽热的火舌裹住他的身体,袍角在烈火中翻滚。鲜血在流淌,他却没有一丝颤抖,就这样靠在山崖上,凝视着无垠的星空。
黎应晨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比起被囚禁在崖壁上,他更像是以一己之力,托起了这座山。
下一秒,他抬起头,一双被血浸透了的黑眸仿若深渊一般,映进了黎应晨的金眼睛里。
咔哒哒——
马蹄声重新响起,幻境应声破碎。黎应晨眼前只剩下染血的桥和一片浓雾。
“……”黎应晨揉揉额角。
昆仑宫吗……那地狱一样烧灼着的地方,居然是仙宫昆仑。真讽刺啊。
一切都指向了这个地方。看来在血灾结束之后,必定要去一趟了。
黎应晨问:“现在你可以和我聊天了?”
【是的。请讲。】
黎应晨无声地冷笑一声。果然之前的低智能、不回复的反应都是装的。
“如果我在捕捉邪祟时回答错误,会发生什么事?”
空气中的光点慢慢拼成几个字,看的黎应晨背后发凉:
【邪祟会捕捉你。】
“邪祟捕捉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这么乐见其成?”
【权限不足。】
“你们自称’我们‘,是复数的生物吗?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权限不足。】
只要涉及系统本质的问题都会权限不足吗……黎应晨摇摇头,并不觉得它们在说谎。如果说系统背后有一个庞然巨物,那与她沟通的系统本身最多算是一个客户端。它们能决定的,估计也只有与黎应晨自己相关的东西。
思考过后,黎应晨竖起手指。
“我只有三个要求。如果不能达成,我们就深渊下面见。”
“第一,在邪祟志中,把收容所需的问题都列出来。”
“第二,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必须是明确且固定的,且我此刻一定有获得答案的条件。”
“第三,在你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为我提供尽量多的信息。”
她没有说什么不许误导之类的话。把难度下调到太过轻松的地步,系统很可能干脆让她跳崖,那就是双输的局面了。
黎应晨核心目的只有一个——拒绝不平等规则制造的信息差。
动脑子的话,黎应晨自信自己是不会输的。
如她所料,系统很快答应了。
【规则更正中,请稍候……】
很快,文档和问题就更新了。
黎应晨熟练地跳过一次钝击,站在吊桥上活动活动筋骨,重新面对这个血桥。
来吧,干正事了。
【血桥】
在那深山密林之中,有一座至关重要的关隘。
一位■■与他的■■■■常年镇守于此。
他想守护身后的人们,却遭到了人们的背叛,被■■了■■■。
他死的那一天,欢声雷动。在他凄厉的哀嚎声中,他所守护的每一个人,都踏过他的身体奔向远方。
唯有他的■■,孤身一人于桥上■■。女子的鲜血浸透了吊桥,从此木板恒久潮润,永不枯朽。
自那以后,人们常常听到,峡谷之上传来■■的战马嘶鸣声。
呜呼,你能看见他吗?
问:
【他死亡的导火索是什么?】
【他未完成的愿望是什么?】
【桥上涌出的鲜血来自于他的什么人?】
【他的名字是?】
黎应晨第一反应是,还好跟系统抬了一杠!
他的名字是什么,这种问题根本不能自推理中得到,是一定要搜集到某个特定信息才能回答出来的。
名字……
如果不是刚刚与系统约定,她一定有获知答案的方式,她一定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这是邪祟啊!而且这里万丈高空,没法离开,那货还是个不能看的,从哪搞到邪祟的名字?
黎应晨没有思路,决定还是从这家伙的身份入手吧。
咔哒哒,咔哒哒,咔哒哒……
身后的马蹄声还在响。
等等。黎应晨突然灵光一现。
真正的战马冲刺两分钟,能冲出多远?
重骑兵主要作用在于阵前短距离冲锋,高速突入敌阵,以此来冲散敌军阵型。因此战马会特地训练阵前五百米左右的冲刺速度。一匹体格健壮,种血优秀的战马,极限冲刺速度可以达到六十公里每小时,至少维持两分钟。
骑兵带甲算作负重八十到一百公斤,就当速度剩下原先的八成,这两分钟,也足够一匹战马冲出二里地了!
这吊桥有这么长吗?
显然没有。
这家伙所骑的“马”,并不是真正的马。
到底是什么东西?
黎应晨抓紧扶绳,感受着吊桥的晃动。
咔哒哒,咔哒哒,咔哒哒……
跳!
咚。重击落下。木板碎裂。
在邪祟奔跑的时候,吊桥明显更晃了一些。但也只有一些,吊桥的晃动幅度也非常小。
如果说完全没有晃动,或者它并不会对吊桥造成损伤,那可以当做这个邪祟的特性就是与桥共存。但是现在这些轻微的晃动和一块一块碎裂木板,反而说明了,这邪祟是能够影响甚至破坏这座桥的,但偏偏,它造成的破坏如此之小。
黎应晨自己刚才扭来扭去作妖半天,晃动的幅度都比邪祟造成的大。
等等。
黎应晨眼前一亮。
哪怕是自己这样的成年人奔跑,造成的晃动都比那东西大……
那,邪祟莫不是一个……
小孩子!
这个思路一起,一切豁然开朗。
黎应晨突然猛拍一下大腿。
在想什么!自己之前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除了真正的将军,还有什么人热衷于骑马打仗?小孩子啊!
黎应晨脑海里一下浮现了女帝白凝春在村子里征战四方的伟业。
“嗯……”她眯着眼睛,“还是活的小孩这么干比较可爱……”
解开了邪祟的身份,一切豁然开朗。黎应晨跳过一节木板的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林济海说过,这座桥由姜家村修建,几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他们从未来修缮过这座桥,但是旧木坚实至今,从未出过茬子。
永不塌朽的桥,“镇守”此地的小孩子。
一个经典的民间习俗呼之欲出——
打生桩。
有些工程极其险要,会改变当地的气运风水。一些迷信的建造者认为,这种至关重要的建筑,就需要人类的生魂来镇。
最常使用打生桩的工程就是桥梁。“打生桩”中的“桩”就来源于桥桩。
对于如何打生桩,各地的风俗整体大致相似,只在细节上略有不同。施工时,通常会取一对健康的童男童女来做“人桩”。在桥头桥尾各挖一个深坑,童男活埋在桥头,童女生葬在桥尾,用薄土覆盖住。此时的人桩需要是窒息未死的状态。再用底部削尖的桥桩,深深地钉进地里,一下一下,将人桩生生打进土里,与桥桩融为一体。
之前林济海触犯禁忌,看到邪祟真容之后,发出了痛苦而窒息的惨叫声,恐怕就是被迫体验了一下这个过程。
黎应晨龇牙咧嘴地摸了摸头盖骨……想想就疼,怪倒霉的。
不管是林济海还是这个小邪祟。
知晓了这个视角,第一个问题迎刃而解。
【他死亡的导火索是什么?】
——是这座桥的修造,需要打生桩。
【他未完成的愿望是什么?】
黎应晨想到了嘶鸣的虚假战马,想到了这句话:他想守护身后的人们,却遭到了人们的背叛,被■■了■■■。
小孩子的愿望是什么呢?
黎应晨捏捏眉心,想到了白凝春,苦笑。
总有人觉得孩童幼稚,觉得他们喜欢娃娃,喜欢小朋友合家欢,喜欢天真烂漫的东西,什么也不懂。
他们错了。
年轻的灵魂,对这个世界有着勃勃的雄心与热情。
——小孩子想要长大,想要变强,想要成熟,想要守护父母家人,甚至想要拯救世界。
如同白凝春一样。每个人总有这样年轻烂漫的时候。中二,正直,认为自己的未来有无限可能,理想就在自己的脚下。他们很天真,他们没有造过社会的铁锤,他们一腔孤勇的计划毫无可执行性,但是……他们能明白很多事情。
当孩子们看着哭泣的母亲,沉默的父亲,他们是完全明白的。
明白痛苦,明白需要。朴素的爱和恨变成了理想的种子,种在单薄的胸腔里。哪怕不被注意,它们也仍然存在。
在未来的某天,这些幻想中的种子会慢慢地生根发芽,破土长大。
也许会被现实的铁锤砸的稀巴烂,就此丢弃在心灵的角落,再也无人问津;也许会逆风生长,经历风雨,变得沧桑,最后长成饱经锤炼的参天大树。这都是尚未可知的事情。
少年们抱着理想和迷茫前行,时光会给出一切的答案。
无限的可能性,这就是年轻人的魅力。
……但是,这两个孩子没有未来了。
一切可能性都被木锥敲碎在深山中,他们被埋进了土地,变成了邪祟,幻想中的战马和利刃变成了邪祟的阴风,他们日复一日地站在桥上,假想自己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守护着身后的家人。
他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战马长什么样子。
所以他不知道战马跑的多块,不知道战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不希望大家看到他。
【他未完成的愿望是什么?】
——他们想保护他们。
那些把他钉进桥桩里的乡亲们。
黎应晨觉得可笑可悲,又笑不出来。
如果是在没有怪力乱神的世界,打生桩这样的陋习是一定要被摒弃的。但是在此刻的黑凤山中,打生桩确实是起了作用。如同传说中的那样,人桩与吊桥相互镇压,让这座得来不易的吊桥几百年不损,为闭塞的姜家村开出了一条生路。
……哪怕再没有常识,黎应晨也能看出来,这座桥的修造一定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在这样落后的年代,人们只能吊在悬崖上,背着沉重的绳索,顺着悬崖攀过来牵绳。如果没有打生桩,不知要死多少村民,才能造出这样天梯一般的桥梁。
甚至于这座桥可能根本造不出来,这样,姜家村被天灾截断了唯一的下山道路,全村就会封死在山的背阴面,无路可下,无路可上,直至全村人粮食匮乏,困死在那里。
用打生桩真的是对的吗?黎应晨无法判断。
她只能抿着唇,希望能在此间解放这两个被困了几百年的灵魂。
事在人为,她可以想办法。
守吊桥需要一对童男童女。正好,邪祟志的第一句话可以印证:【一位■■与他的■■■■常年镇守于此】。说明镇守吊桥的人是复数的。码掉的内容刚好可以解码为[童男]和[童女伙伴]。
【女子的鲜血浸透了吊桥,从此木板恒久潮润,永不枯朽。】这句话,指的应当就是小女孩吧。
只是……黎应晨死死地皱着眉。
这个推断,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看上去很合适,但是,存在着巨大的违和感。
第23章 血桥-坠落
问题就在这一句。
【他所守护的每一个人,都踏过他的身体奔向远方。】
每一个人。
童女显然是没有那个命踏过他的尸体了。
邪祟都是有领地意识的。如果童女真的算得上他的伙伴,感情好到变成邪祟还能一起共生的话,怎么会不在他守护的人里面呢?
更何况,把一个小女孩称作【女子】,显然也有些违和感。
最重要的一点是,通篇对邪祟的称呼都是“他”,不像是两个人。
……有没有可能,现在的邪祟,压根不关小女孩什么事儿呢?
黎应晨摸摸下巴。
【一位■■与他的■■■■】也完全可以解码成[孩童]和[虚假战马]、[残肢断体]之类。本质上还是只有男童一个人,只是为了误导黎应晨罢了。
如果没有女童,那扑倒在桥上的女子是谁?
【他的■■】这个描述,显然是与童男有关系的。提起小孩子和女子,黎应晨第一反应自然是亲缘关系,多半是母子。
孩童的母亲,孤身一人于桥上……干了什么?
黎应晨看着脚下的鲜血,不语。
那自然是…自刎了。
这个女人,她没有办法让全村人一起饿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拉去献身。她踏过儿子的身体找到远方,那里却没有她的家。
最终,她回到了这座桥上,和孩子一起长眠于此。
她的鲜血裹着这座桥,如同当年母
亲的怀抱。
咔哒哒!
马蹄声又到了最近的一步。黎应晨熟练地向前一跳。
秋风呼啸。这一次的重击贴着黎应晨的后背刮过去,砸碎了一块木板。刺骨的阴气几乎要穿透她的脊梁。
“……麻烦了啊。”黎应晨咬咬牙,“是我的错觉吗,这家伙的攻击在逐渐变快……”
得快些了。
接下来是,名字……
黎应晨抬头看看眼前漫山遍野的迷雾和万丈深渊:“……”
这从哪儿整名字去?
桥桩上可能会写着小孩的名字吗?这个念头闪过,很快就被黎应晨否决了。不会,如果这座桥有这么明显的特征,她相信林济海一定能注意到。那可是连桥口道边几棵树都清清楚楚的家伙。
那么,能刻着小孩名字的地方……
黎应晨抿唇。
话说回来,女子为什么要在桥面上自刎呢。明明她的儿子埋在桥桩下。她为什么会选择死在万米高空之上?
她有个猜想。需要等下次袭击过了再看一看。
很快,下一次袭击就来了。
黎应晨躲过之后,看着脚下的万尺深渊,深吸一口气。
她慢慢地维持着平衡,一点一点蹲下来。
很快,她就蹲到了极限。
没办法了。黎应晨闭一闭眼睛,缓慢地松开了手上的绳子。
砰咚,砰咚。
黎应晨的心脏一下一下捏紧了,手死死地扒着木板边缘,就这么趴在了吊桥上。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调转身体,扒在晃动的滑腻木板边缘,将头探出了悬崖。
……天高地远,万米长空。
秋日的风总是一阵一阵的。山崖间的风尤其如此。吊桥晃动的幅度慢慢增大。
沾满了血的木板滑腻腻的,黎应晨被晃一下,险些趴不住,拼了命才抱住了木板边缘。她身上挂的一小节玉环被甩了出去,落入了无底深渊,一下子消失在迷雾里。
“……!!”
黎应晨脑袋是悬空的,连眼都闭不得,就这么看着悬崖深处。她控制不住的发着抖——到这一步,已经不是恐高不恐高的问题了,人类的本能在逼着她颤抖。
但她知道自己没时间了。
她一咬牙,心一横,往出一探,半个身体都悬在了空中!
扒着桥板,伸手向桥下摸索。
在湿淋淋的血幕后面,几乎要靠到桥板中心的位置,一些诡异的凹凸印在她的指尖。
摸到了!黎应晨眼前一亮。
就是这里。没错。
在这万米悬崖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物,那剩下唯一可以藏信息的地方,就在……桥板的背面。
她仔仔细细地摸索。
在那上面刻着一行字:【田氏小童恕己我儿,母无能,志向不随,千载遗恨凄咽,与子结来生缘】
每一块木板上都有,一模一样的文字,一行一行手刻上去。
黎应晨深吸一口气。
……没错。当年的姜家村人力珍贵,如此多的木板,自然是全村一起制作而成的。就连这孩子的母亲,也是制作木板的村民之一。她没办法违抗村里的决定,只能削着一块一块的木板,将自己儿子的姓名和自己的悔恨刻在年轮之上,无声地流传百年。
这孩子叫田恕己。
黎应晨赶紧把手收回来,撑着晃动不已的桥面,把自己的身体支起来,去够扶绳。抓住扶绳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长松一口气,宛如刚活过来一般。
秋风吹过,一阵寒意袭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冷汗已经沁透了单衣。
散落的秋叶被这股风裹着,一把刮来。
黎应晨伸手护住头脸,扒拉开落叶,被迫顶风向前多走了两步,以期尽早避开这些糊脸的落叶。
咔嚓!!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股疾且厉的剧烈冲击,一下子将黎应晨向前刮去。
黎应晨猝不及防,一下扑倒在了桥上。还好她没松懈,两只手死死地抓在扶绳上,才没有被一下甩了下去。
什么!她猛然回头,只见身后的木板一下子碎了三块。
鬼怪的攻击变得更强了!
如果不是运气好,风来得巧,她为了躲落叶向前多走了一节,此刻已经是崖下亡魂。
好好地怎么了这是,我有什么地方激怒他了吗!黎应晨心跳加速,惊骇莫名。难道是不该往前走吗?不能跨越他守护的地方?
……不,不对,自己又不是什么修罗恶鬼,这桥本来就是沟通两边用的,没道理因为这个生气啊。
邪祟志又在发热了。
黎应晨意识到,这是系统在应她的要求,提供尽量多的信息。掏出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红字:【怨恶值75】
“怨恶程度是什么意思?”
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用以量化邪祟怨恨、激愤程度的数值。数值超过70无法收容,数值达到100将进入猎杀模式。通常只在S级及以上的邪祟身上出现。】
【请努力将怨恶值将至70以下。】
黎应晨:“……”
讨厌小鬼的第一百天。
75%乍一看超过的并不多,但转念一想,情况并没有这么乐观。
黎应晨皱着眉。
收容程序的答案,是必须讲出口,系统才会进行判定的。不管是哪个邪祟,突然被揭开伤疤,怨恶程度几乎一定是会上升的。
黎应晨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保险起见,至少应该把怨愤程度降到50以下,再开始问答。
系统他还是那么喜欢挖坑。黎应晨叹口气。如果没意识到这一点,怨恶程度降到69左右就贸然展开收容,那最后一定是收容失败被邪祟带走的下场。
非常坏系统,恨来自倒霉宿主。
但是……应该怎么降低怨气呢?
咔哒哒!
还在思考的时候,两分钟已到。黎应晨有些烦躁地挠挠头,心知简单跳一下已经躲不过去了,脚下一蹬,加速往前一冲!
浸透了鲜血的木板湿润滑腻,黎应晨落地时没收住,一个趔趄,差点扑下去,勉勉强强在四块木板之后站稳。她能做的只有死死地抓住扶绳。一阵刺痛传来,黎应晨不敢撒手看,猜测自己的手已经磨破皮了。
一点都不意外。黎应晨痛苦面具。她知道,以自己的运动神经,能走到这一步已经烧高香了。再来几次真要死了!平台跳跃游戏变成体感全息的,一点也不好玩!
好玩?
黎应晨灵光一闪。
她刚刚就很奇怪,自己在这里和系统对峙,对邪祟没有任何举动,邪祟的怨恶值怎么就上升了?
让邪祟怨恶值上升的举动,就是“忽视”本身啊。
这个邪祟站在这里袭击路人,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好玩?他自以为只是想和来往的人玩游戏,所以才这样骑着大马假扮守城。黎应晨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不搭理他,无怪他怨气越积越多。
那如果要平息他的怨恶值,就需要……
……陪着他玩。
还是在不能看见他的前提下,陪着他玩。
黎应晨第二次痛苦面具。白凝春呢白莹呢林济海呢史老爷子呢,会养孩子的救一救啊!
救不了,只能自己来。黎应晨整整袄袖,把大摆扎进腰带里,回身面对着邪祟,目光低垂看桥面。她一身是血,面冲着稀疏的木板,咬咬牙。
来吧。
咔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大。
这一次,她看到了邪祟。
一点点。她在那一点点视野中,用余光瞟到了。那并不是什么马蹄声,而是一根竹子做的竹马腿,敲打在木板上发出的声音。竹子后面是一双穿着鲜红虎头鞋的脚。
小男孩冲过来,黎应晨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哎呀一声,向后歪倒。
“好威风的将军!”她装模作样地捂着嘴,“这下我遭殃了!”
在逼近的时候,那根竹马高高地扬起来,就要砸下。
黎应晨调动了自己全部的运动细胞,拼命向前一跳。大约是运气足够好,她稳当的跨
过深渊,落在了自己之前规划好的间隔木板上,与那小邪祟擦肩而过。
咚!邪祟的木马砸下去,四片木板碎裂。
黎应晨气血上涌,笑起来:“啊哈!好险好险!我躲过去了!这下可以继续走咯!”
邪祟已经消失了,她眼前只有一片虚空。在空荡荡的山崖之间,突然传来了孩童兴致勃勃的笑声。
猜对了。黎应晨擦擦额上的冷汗,眼睛亮晶晶的。
精神极度集中的时候,她就会变成这样,有点亢奋的样子。来吧,玩游戏吧。虽然是体感的,但也还是能一战!
玩游戏就是要赢啊!
咚!
咚!
小孩的速度时快时慢,黎应晨也配合着他,彼此穿插。她的精神捏的很紧,心跳超快,但是反而从这样紧张地博弈中找到了一丝乐趣。闪身,走位,跳跃,互相追逐——
是她的运气足够好吗,这么多连续的跳跃,她竟然一次也没有掉链子过。
如此玩了十几分钟,小孩咯咯的笑声越来越欢乐。
黎应晨一看邪祟志,上面的话已经变成了【怨恶值33】。
——没问题了!
黎应晨一拍大腿,对着虚空中的马蹄声喊:“请跟我走吧!”
小孩欢快的笑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只剩下了猎猎风声。
系统的声音如约响起来。
【叮咚![天赋:赶尸人]发动!目标为S级邪祟,考验开始~请正确回答以下问题!】
【他死亡的导火索是什么?】
黎应晨尽可能小声,用其余人不可闻的气音说:“姜家村被天灾切断了下山的路,需要一条向外的通道,所以要建设一座桥。这座桥需要生魂来镇,所以需要童男来打生桩。”
风声呼啸。
黎应晨低头,看见邪祟志上鲜红的字:【怨恶值40】
……果然。她叹口气。用说小声点来考验邪祟的听力是没什么用的。
【叮!正确。他未完成的愿望是什么?】
黎应晨:“他希望长大之后能做将军,骑战马,守护爹娘和村里的乡亲们。”
话音未落,一阵竹棍敲击的声音急促而激烈地响了起来!
踩到人家痛脚了啊!黎应晨不敢怠慢,三两步跨过那些镂空的地方,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咚!咚!咚!
木板在她身后炸开。
【叮!正确!桥上涌出的鲜血来自于他的什么人?】
黎应晨撒开腿,全力冲刺着,高声应答:“他的母亲!这座吊桥的建造者之一!”
马上就要跑到了,悬崖边岸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在高强度的追逐下,吊桥东斜西倒,竟然打出了一个一个的波浪,脚踏上去不是向上蹬,反而陷了下去!
黎应晨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一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手上的扶绳也脱手而出。
完了!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叮!正确。他的名字是?】
竹马离她只有咫尺之遥。
黎应晨趴在桥上,高声喊出来:“田恕己!已经可以了,我带你回家!!”
【叮噔噔噔~恭喜您全部答对!】
【[S级邪祟-生桩童(血桥)]、被捕捉啦!】
黎应晨从来没觉得系统的塑料提示音这么动听过。
在她面前,一个带着虎头帽,虎头虎脑的红衣小男孩出现了。
咚!一个坚硬的东西轻轻敲在了她的额头上。
小男孩拿着竹马,羞涩又小声地笑起来。
“我、我赢啦。”他有些局促的说。
“大姐姐,谢谢你陪我玩。”
黎应晨彻底趴在了桥上。
她刚才肾上腺素急剧爆发,此刻骤然松懈下来,才觉得腰腿酸软,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有气无力地志起身体,掐住那孩子的脸颊:“——不要随便找正在干正事的大人玩游戏啊!!”
“痛!”田恕己捂着脸,眼泪汪汪,“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下次不会了!”
黎应晨看见刚才不能直视,威风凛凛的邪祟此刻这样哭唧唧的求饶,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脱力地趴下去,嘿嘿一笑:
“不客气。”
——下一秒,桥上骤然渗出了更多的血液。
紧接着,被血浸透的桥宛如被空气吃掉一样,从边缘开始,一下子融化了。
黎应晨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冲到岸边,身下一空,已然向着万丈深渊坠去。
“姐姐!!!”
田恕己焦急而无力的喊声逐渐远去。
黎应晨瞪大眼睛,只听见呼啸的破空声。
她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消失。
第24章 巢穴
……
好轻。
身体轻飘飘的,大脑在膨胀,旋转,最后炸成一朵瑰丽的烟花。有什么东西包裹着她,就好像彩霞裹着翱翔的鸟儿,就好像海浪包裹着蠕动的水母。
黎应晨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见了……
星空。
在这灿烂的长夜里,她被群山环抱着。她躺在树丛中,躺在草地上,躺在潺潺的溪水中央,深渊呼啸的风掠过她的耳畔,像一首歌。
她睁大眼睛。
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万物都在她的身边。而星空在她的头顶。满天星斗如河一般流淌着,在她的眼前划出一道规整的弧线。它们的运动似乎有规律,又若隐若无,难以捕捉。它们那么漂亮。黎应晨知道,在那之中,存在着一切问题的答案。
当你拥有一切,你会想要什么?
想要星星。
她明知道这是极危险的,但是那可是星星啊。
黎应晨伸出手去,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一颗星辰。
刹那间,耀眼的光芒迸射。
在光芒后面,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还在裹着她,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种纯粹的凝视,危险而冷漠,来自超出她理解的庞然大物。她从中感受到了一些好奇的恶意。就像是人类低下头观察沙盘中的一只蚂蚁。
蚂蚁在沙盘里看着人类的时候,会有怎样的感觉呢?
感觉……很有趣。
黎应晨悄咪咪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那无形的东西,指尖勾勾。
那东西触电一样收了回去。
哎呀,有点好玩。她来精神了。
你认识我,你对我感兴趣,对不对?黎应晨悄悄说,你能听到我吗?
“睁眼!”
一声厉喝如剑一样插进了黎应晨的耳朵。
黎应晨浑身一抖,睁开眼睛。
她闻到了一股湿润的血腥味。一根绳子缠在她身上。身边的场景在飞一样地掠过去。这里好像是丛林中吧,黎应晨迷迷糊糊地想,管他的,我还要去摘星星呢。她还是觉得困,眼睛又要闭上。
“睁眼!不能再看了!”
是吊树影的声音,她从未听过吊树影如此严词厉色地讲话。
村口到了。她看见白莹惊慌的表情,看见村人们万分紧急地把他们迎进去,看见姜堰冲上来抓住了吊树影胸口的布料,目眦欲裂地喊着什么。吊树影没有拍开她的手,口型变化快速而镇静。村人们都围着她,有人在给她递水,有人在摸她的额头,而白凝春拼命地拽来了村长婆婆。
连苦抱走了她,村长婆婆掰开她的眼睛,说了些什么。有人跑去烧水,有人去抓药。
就像看电影一样。黎应晨昏昏沉沉的,不想回应。只想再去看看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她快要重新入睡的时候,一股苦药汤灌进了她的嘴里。那药汤特别清凉,好像放了薄荷,又无比苦涩,令人发指。黎应晨被苦的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一把抓住给她灌药的手:
“停,我没得罪你吧?!”
“有用!”
村长婆婆说。
周围欢声雷动。
黎应晨拼命甩甩头,悚然地想:我特么在干什么?
她的心神终于完全回到了眼前的景象,眼神刚一对焦就吓了一跳。
只见周围都是脑袋,人与邪祟围满了她的病床。姜堰把她抱在怀里,抱的很紧。林济海嘴角带血,被人扶起来,挣扎着靠在她床头,衣袄都皱成纸了,也不知道自己捏了多久。
白莹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抹眼泪。白凝春原本坐在妈妈腿上,一下子扑进了黎应晨怀里。连苦抱着手靠在窗边,身形还很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关切地瞄着这边。吊树影吊在房梁上,满身是血地看着她。柳阿公带着两个儿子,被人群挤在后面,垫着脚张望,看见黎应晨醒来,方才大松一口气。
村长婆婆坐在床前,带着褶子的老手被她抓着,也不恼。把药放下,乐呵呵地摸摸她的额头。
“你可算醒啦,小神仙。”
黎应晨半坐起身,咳嗽两声,此时才觉得头痛欲裂,难受的要命。
她自知让大家担心了,小心翼翼猫猫祟祟地探头看看:“呃……大伙儿都来了?”
“你还好意思讲。不是只说去探探地形,你怎么闹成这样回来?”
姜堰气得用指尖戳了她一下,语气满满的心疼。
白凝春小小软软的身体扑在她怀里,埋在衣服上抽噎着:“姐姐,姐姐,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庆幸起来。
“黎小姐醒了!快去通知当家的,黎小姐醒了呜呜……”
“还好黎小姐你没事……黎小姐糊涂,我的命不值钱,怎么能和您比啊!”林济海快椎心泣血了。
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帮过了这么多人啊。
“哎,我没事,我没事。放心啦,姐姐厉害得很。”
黎应晨笑着低下头,摸摸白凝春的小脑袋,只觉得很高兴。大家都在着急,她心情却还不错。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好心情的来源是什么,只是觉得人都该有这么一个地方。
所有人都认识你,每一个人都喜欢你,你能叫上来大家的名字。他们会为了你的安危而紧张,共享同样的喜怒哀乐。不管在外面多苦多累,回家倒在床上,自然会有温热的被窝和怀抱。
穿越至此这么长时间,直到此刻,黎应晨才有了这种窝一样的归属感。就连痛的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没有影响她的快乐。
系统取的名很贴切。这里是她的巢穴。
白凝春还抱着黎应晨不撒手,黎应晨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我只是去悬崖下面找了个秘籍,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
旁边的村长婆婆都忍不住苦笑了:“小仙人,可不能对自己的性命如此儿戏啊。”
“没有,没有。”黎应晨心虚地嘿嘿笑,捂着脑袋伸了个懒腰,扯扯白莹的袖子,转移话题:“白姐姐,之前说好晚饭炖的鸡汤呢,我可一直等着呢。给我盛一碗去?”
吊树影笑眯眯地看着她:“那恐怕不大行,小主公。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鸡汤就算留下来也早坏掉了。
黎应晨一下愣在原地。
白莹眼里也有泪光。她摸摸黎应晨的头:“这妨什么事,姐姐这就去给你炖新的。”
连苦拍拍她的肩膀。白莹自知接下来得商讨要事,便招招手,带走白凝春,又招呼柳家三人回去帮忙杀鸡做活儿,不要在这里守着了。
她们出了门,说了两句什么,房外又爆发了一阵欢呼声。黎应晨才意识到这屋里的人已经是筛选过了,与她有交情的人才进了屋,剩下还有不知多少人在屋外守着她。
……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这感觉不坏。黎应晨抿唇一笑。
该聊正题了。
说起昏迷,黎应晨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就昏了这么久?感觉……”
“感觉就只是小睡了一下对不对?”连苦轻叹一声。吊树影慢悠悠地笑,在一边补充道:“很正确。这就是夜卜的感觉。”
夜卜?!
黎应晨瞳孔一缩。
“怎么就和夜卜扯上关系了?我只记得血蔓延出来,然后桥融化了,我从高空掉下去……是吊仔闪现救了我吗?”
顺口起一些千奇百怪的小绰号。
吊树影却摇摇头:“不是。”
“……您摔下去之前,并没有念小生的名字。小生什么也不知道。等小生将林济海送回安全的地方,再去找您的时候,只看见吊桥完全消失,只剩下田恕己在崖边。”
那时候的吊树影第一次意识到,邪祟的血也是会在一瞬间冷下来的。
他几乎疯了一样的找遍了悬崖,还险些螳臂当车一般对S级邪祟田恕己动手。
但此刻他什么也没跟黎应晨说,只是笑眯眯地吊在房梁上:“最后,我们在崖壁上的一处树枝上找到了您。”
“小主公趴在半空中,睡得好生安详,毫发无损。”
“小生抱起您,向村里赶去。半途中发现,您的神魂……正在映射星辰。”
是夜卜的外显征兆。
黎应晨“啊”一声:“你是不是对我喊了睁眼?”
吊树影颔首。
一旁的连苦走上来:“你是不是差点就不想回来了?”
黎应晨:“是……”
“这正是最危险的。凡人的神魂是无法理解星辰之威的。一旦丢失了回家的意志,你很快就会被星辰庞杂的信息量碾成碎片。你的整个脑袋会如西瓜般爆开,所有内容物全部融化成血水。”
连苦脸色严肃,措辞毫不留情。
“只有自己夜卜过的星术先生,才能为另一个夜卜人护法。当夜卜人迷失在星辰中的时候,我们的声音可以短暂的传达到星辰之间。”
“还好恰巧是他去找你,否则你此刻尸首已凉。”
黎应晨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惊险。
星星是那么好摘的吗?还把人家当史莱姆戳!黎应晨没敢说自己狗胆包天的干了点什么,尴尬地咳嗽两声,捂住额头。
但她有种奇妙的预感。
那颗星星……说不定不会对自己这样做呢。
话说回来,吊树影也曾经做过夜卜人吗?每一个夜卜人都有值得以性命问卜的执念,他问过什么呢?黎应晨悄悄抬头看向房梁上。
吊树影的表情早已经被缝死了,永远是那副诡异的笑,看不出任何端倪。
正在思考的时候,吊树影毫无征兆地说:“比起揣测小生的身前死后事,不如多想想自己吧,小主公。决不可再入星空了。”
被猜到在想什么了!黎应晨被口水呛了一下,这回货真价实地咳嗽起来,咳的脑仁疼。
她捂着脑袋,疼的龇牙咧嘴。姜堰抱住她,狠狠地瞪了吊树影一眼。
吊树影无奈地赔了个笑。连苦却不惯着她。这位正儿八经的夜卜人一直是这样,脸上上平静儒雅,心里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劲,对自己和别人都够狠,此刻一点没顾及别的:“他说的没错。现在你头痛欲裂就是魂魄消耗到极限的表现。”
“若不是用仙草熬了回魂药,你连现在的这关也熬不住,永远也回不来。这药用尽了村中所余的所有仙草,熬炼了三天才制成一副,下次就再也没有了。”
黎应晨赶紧叫屈:“我连奇门八卦有几门向哪开都不知道,星辰每年转几趟我也没数,看乌龟只能想到甲鱼汤,我怎么知道如何夜卜啊!”
“……有八门,四方开,上次不是给你看过了吗。”连苦黑线。但她随后就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
“寻常的夜卜人,如我等凡夫一般,是钻研天地规律,找到那一线通天之途,以身入局。而小主公您……”吊树影伏身一礼,“您什么也不需要做,是星辰找上了您。”
黎应晨瞪大眼睛。
我被星星看到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来,一下就止不住了。无穷无尽的喜悦和冒险欲从她的心底炸开,好像那些飘摇破碎的烟花。
星星在邀请我。
但是星星是怎么注意到我的呢?黎应晨想。
这么想来,也很奇怪啊。
自己摔下去的时候就那么巧,摔在了树上吗?
自己又怎么被星星引入夜卜一样的状
态的?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最蹊跷的是这一切的起因。田恕己已经收服,桥上的鲜血为何一直都在,桥身还突然融化了?
那桥上的蔓延的血……
让黎应晨不得不想到了这个词:血灾。
这眼前血淋淋的现实(物理)让黎应晨的探索欲冷静了下来。她深呼吸一下,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这星辰之上,能少去则少去。
“…之前我们秋收建设用掉几天,我又昏迷了三天,这就意味着…”
姜堰低声说:“没错。后天就是血灾当日了。”
黎应晨一时无言。她挣扎一下,坐起身来:“防御工事建设的怎么样了?”
一边的林济海赶忙上前,他的嘴唇微微发抖,脸色惨白,显然身体也没恢复好,这几天却一直在连轴转,没有一点掉链子的迹象:“基本工事已经建筑完成。黎小姐带回来的田恕己帮了大忙。等明天黎小姐歇息好了,我给黎小姐一一介绍。现在您就不必为这事烦心了。”
“我没什么。”黎应晨摆摆手,“时间紧迫,该干啥干啥去,走走走。大家也都有各自的职责吧?快去,该干啥干啥。”
“先歇一晚上!”姜堰温柔又强硬地将黎应晨按回了床上,“不急这一点时间。”
众人关切两句,纷纷散去。姜堰去给黎应晨打水,准备擦身。
出门时,吊树影和姜堰撞到了一起。
吊树影率先后退一步,彬彬有礼地对姜堰伸手:“姜小姐,请吧。”
姜堰却不理他,冷冷地斜他一眼,自顾自扭身走了。
黎应晨微微一怔,意识到这两个邪祟之间有龃龉。她抬手叫住吊树影:“怎么了?”
吊树影被人下了面子,却也半点不恼,只是笑笑,平和地说:“姜小姐不赞同小生将您丢在桥上,救走林济海。她很喜欢您,小主公。”
“是我让你这么干的。怪不得你。”黎应晨捏捏眉心,“我去同她说说。”
吊树影笑:“确是小生所为,没必要否认。没关系,姜小姐过两天就消气了。小主公不必多言,她懂得道理,只是关心则乱。”
他到还给姜堰说上话了。
但他说的没错。黎应晨笑一笑。
至于吊树影,他却没有继续走了。他弯下腰来,看着黎应晨说:“小主公,可否为小生解一惑?”
黎应晨盘腿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嗯?”
吊树影凝视着她,空洞的眼睛幽深难寻:“让我带走林济海的那一刻,您在想什么?”
黎应晨“哈?”一声。
“还需要想什么啊。”她挠一挠乱七八糟的头发,理直气壮地说,“不带走他就死那了啊!”
最简单的理由。
最直接的回答。
她甚至没有扯什么“没有林济海我无法指挥防务”的大旗。没有别的理由。他要死了,我就救他,仅此而已。
吊树影的眼角弯弯,笑眯眯地看着她。
黎应晨悚然:“人被杀,就会死,这是个什么高深的道理,值得你想这么半天?”
这吊死鬼脸上是缝死了的,也没个表情,看起来心思难测,直勾勾地盯着你,还挺吓人。
吊树影哈哈大笑起来。
他俯身一礼,身形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黎应晨:“……”
邪祟也会得精神病吗,看兽医可以吗,兽医有没有精神医生,急,在线等。
黎应晨伸个懒腰,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乱七八糟的打滚。
这里的人多睡硬床木枕,没那么多讲究。黎应晨娇生惯养,睡不惯那种玩意儿。这都是针女和白莹等人专门为她定做的软枕,又在床铺上铺了七八层软垫,躺进去就会被陷在被子里,如同现在这样,惬意的很
门外传来了鸡汤的阵阵香气。
白莹的手艺真的很好。
过一会儿,针女姜堰端着水进门,蹭蹭黎应晨的额头:“鸡汤想要出味儿,还有的等着,先洗把脸,一会儿再吃。”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很熟悉怎样才能接触黎应晨、又不会扎到她了。她薄如蝉翼,摸着人还很舒服。黎应晨已经习惯懒洋洋地在她怀里躺下的感觉了。
感觉有点像姐姐。
黎应晨嘿嘿一笑。
姜堰揉揉她的头发:“你笑什么?”
“没什么。”黎应晨抱着枕头滚在床上,“就是感觉……”
嗯,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次日,林济海被人搀扶着,一大早就候在了白家门口。却没有去叫黎应晨起床。等黎应晨自然醒了,洗漱完毕,他才进屋:
“走吧,黎小姐。建设基本已经完成,我向您介绍一下村里的防务。总的来说一切顺利,就只是……”
他面露难色。
“……那位叫田恕己的小朋友,好像出了一点小状况。”
第25章 防线
黎应晨站在村南防线前,抬着头,呈现一种石化的状态。
几百村人分开一条通路,让她走近来。
在她的面前,是一座高垣睥睨的城墙。截断了半个天空,说不出的巍峨庞大,足足有几十米高,末端已然浸入了云里。城墙整个由精钢铸就,没有一丝接缝,气势雄浑的金铁泛着冷光。
这已经不是黑凤村能不能建出来的问题了。
这是整个封建社会都没法造出来的东西!
黎应晨喃喃:“我就睡了一觉,给我干哪个世界去了?咱这有行星发动机吗?今儿银河帝国历几几年啊?他们是猎物我们才是猎人?”
林济海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挠挠头:“嗯,就是这样,我们将田恕己引到建好的沙堡城墙上,请求他暂时住在城墙中……然后这城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每一个上去过的村人,下来的时候都吓得双腿发软,又说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拿个木马打仗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黎应晨哭笑不得,翻出了邪祟图鉴。
【S级邪祟-生桩童(血桥)】
在那深山密林之中,有一座至关重要的关隘。
一位[孩童]与他的[虚无战马]常年镇守于此。
他想守护身后的人们,却遭到了人们的背叛,被[打入]了[桥桩下]。
他死的那一天,欢声雷动。在他凄厉的哀嚎声中,他所守护的每一个人,都踏过他的身体奔向远方。
唯有他的[母亲],孤身一人于桥上[自刎]。女子的鲜血浸透了吊桥,从此木板恒久潮润,永不枯朽。
自那以后,人们常常听到,峡谷之上传来[虚假]的战马嘶鸣声。
呜呼,你能看见他吗?
[能力-镇魂]
生桩童最多可以同时镇守三个巢穴构筑物。被他所镇守的构筑物,物理性质与能力立即上升两个等级,附加等同于[生物立场30%]的效果。可与其它效果叠加。
[能力-生桩]
生桩童的血肉肢体与构筑物本身融为一体。他所镇守的构筑物是有生命的。
[能力-虚玄]
埋在桥桩下的七百余年,生桩童无时无刻不沉浸在虚妄的幻境中。
小童长大成人,骑着战马,如将军一样驰骋在沙场上……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他能让你看到不存在的未来。
把幻境撕碎的话,同样的血泪也会发生在你身上。
“不存在的未来……”黎应晨眉心微动。
她的手放在了钢铁的幻境上,轻轻敲敲。
铛铛。沉闷的金铁声。
黎应晨想起了吊桥。在吊桥上,自己背对着田恕己时,田恕己的木马真的如同战马铁锤一般,一锤下去筋骨尽碎。而林济海撞破了田恕己的幻象,直接被诅咒了。
黎应晨示意林济海在这里稍作等候,又额外交代了几句,自己一个人登上了城墙。
她踏在钢铁制成的楼梯上,一步一步向上走。约莫走到城墙真实高度的时候,看见了一扇门。
黎应晨推开门,门内是一条漆黑幽深的铁壁走廊,笔直的延伸出去,一眼看不到尽头,只有幽邃的黑暗。隔几步有一个铁栏油灯照明。
她向里走了几步。
铛!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恕己?”黎应晨敲敲墙壁。
火光闪烁两下,走廊的尽头的黑暗中,突兀地出现一个骑着木马的小黑影,微微摇晃着。
黎应晨正待细看,一只冰冷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耳畔突然传出一个极近的声音:“我在这呢,姐姐。”
黎应晨抡起那孩子一个过肩摔——
啪!残碎的尸体摔在地上,血液飞溅。
空气中传来小孩咯咯的笑声。
四溅的血肉蠕动着,慢慢拼了起来,变成一个小孩子。田恕己漂浮在半空中,笑得见眉不见眼,好像非常开心。
“玩高兴啦?”黎应晨拍拍手,满意地看到并没有血粘在自己的手上。
太好了,知道不可以弄脏大人的衣服,真是个乖孩子。
田恕己用力点点头:“高兴了!”
黎应晨靠在墙壁上,摸摸他的头:“怎么,听说你把进来的人都吓跑了,不喜欢这里吗?”
田恕己张开手,双眼发亮:
“怎么会!我超级超级喜欢这里!大家都好好啊,有这么多的人,还愿意陪我玩!”
“嘿嘿,就只是大家跑的都好快哦,只有把门关上换个位置,大家才会留的久一点。”
“……”
黎应晨黑线。合着你断了人家的退路只是为了让他们多留一会儿,多陪你玩一会儿啊。
她已经能想象到第一批上城墙的村人被吓得有多惨了。
黎应晨笑眯眯地揉搓熊孩子的狗头:
“哎,现在这不算什么。最好玩的东西明天才会出来呢。是个你绝对喜欢的游戏。”
田恕己一下激动起来:“是什么!”
黎应晨循循善诱:“是正儿八经的攻防游戏哦。有坏蛋准备侵略村子,那可是如潮水一般的恶鬼尸潮。村人们很喜欢你,但是他们都吓坏啦,可能会全部被杀掉的。他们得活下来,才能一直一直陪你玩。你要不要来一起保护他们?”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人会被抛弃。整个村子的人都会来。大家会站在城墙上,和你一起抵御外面的坏人,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就像在战场上一样。”
“想不想成为守护大家的英雄啊,小将军?”
田恕己的眼神亮的发光。
“嗯!!”他特别特别用力的点点头。
说干就干。黎应晨叫来了林济海。林济海早已准备好,带着村人的战斗部队走了上来。大家把田恕己团团围住,捧起来,七嘴八舌地笑着。
“我们全靠你啦,小将军!”
“哎,这地儿怪瘆人的……你是怎么做出来的,也太厉害了吧。”
“上次真是把我吓够呛啊,不过小将军玩得开心就好,哈哈!”
“小将军年纪不大,真争气啊。”
村人们多少带着一点恐惧,但是新奇又热情,还有人想来摸摸田恕己的头。他们或坐或蹲,让田恕己飘在中央的最高处,如众星捧月一般。田恕己小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兴奋又局促。
“为了更好的保护大家,这城墙可不可以开一些窗呢,小将军?”林济海半跪在地上,认真地抱着田恕己比划比划,“这里太黑啦,大家打仗的时候会摔倒的!”
“可以呀!”田恕己兴奋地伸手,“我,我听说城墙上要放弩炮!我可以放上去吗?”
工匠鲁望盘腿坐在旁边,闻言眼神一亮,大喜:“小将军能造出弩炮?”
“可以!没法带出去,但只要是在城墙里用的都可以!”田恕己用力点点头,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渐弱:“但我不知道弩炮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鲁望一拍大腿,哈哈笑:“这小意思!我回去就给您把图纸画出来!”
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
黎应晨靠在远处,远远地看着他们,微微摇头。提出的这么快,林济海绝对早就在想要怎么改建这个城墙了。
雀跃的讨论声一阵高过一阵。
漆黑的走廊深处,似乎传来了遥远的战马嘶鸣声,幽幽回响。
不存在的未来吗?黎应晨笑眯眯地靠在墙上,合上眼睛。
——未来还没来,你怎么知道那未来是不存在的呢?
几百年前孩童的野望,终于在此刻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在被埋进地下那么久后,这孩子仍然留着这个淳朴到可笑的执念——他想保护大家,想成为英雄。
不是悲惨的牲祭,而是和大家站在一起,克服困难,守护一切的英雄。
他会骑着战马,如将军一样驰骋在沙场上。
=
稍晚些时候,黎应晨收到了黑凤村最终的防务报告。
林济海回到村里,清醒过来,方才知道黎应晨选择救他,自己身陷危险昏迷不醒。他大哭了一场,椎心泣血地说仙人糊涂,哭得几乎再度昏迷过去。
林济海的肺脏和头颅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伤势并不算轻。但他没有歇息一天,勉强清醒过来,就立刻投入了事务之中。
听闻这几日他累的几度咳血,却从不休息,红着眼眶,心里憋着一股狠劲儿。
绝不敢让仙人失望。绝不敢让父老乡亲受难。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其实黎应晨没那么伟大,她只是想收服生桩童这个地缚灵,外加喜欢多管闲事而已。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在她的周围,一点一点聚拢了许多人。
黎应晨拿着厚厚一叠报告,叹为观止,心情复杂。
林济海拖着病体,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他将村中五百青壮男女集合起来,以五人作为一个基本单位,编为一“伍”,由伍长指挥。十伍编为一“行”,每行五十人,设行长指挥。
除了正常轮换的战斗单位之外,后勤补给,传令运输,伤员救护,人人各司其职。每个区域都有负责的行队。
东南防线较长,由五支行队合作镇守,生桩童田恕己本体正是坐镇此处。西侧防线面向耕地,老榕树也许有额外庇佑,分配了三支行队,针女姜堰于此待命。除此之外,又有一支行队在村中巡逻,随时准备听命支援,以备不时之需。连苦作为行动迅速的幽灵,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林济海自己则坐镇两堵城墙中央交界处的瞭望塔,掌控全局情况,作为中央枢纽,直接指挥行长行动。
生桩童镇守的前两个构筑物,毫无疑问是村东南与村西两处城墙。
黎应晨撤去了沙堡系统,留在那里的就是一个夹心状的城墙了。
夹心内是真正的城墙,高度二十余尺,由坚固的石块堆垒而成。夹心外是字面意义上的铜墙铁壁,由田恕己的幻境组成。城墙上灯火通明,宛如堡垒一般,每二十步开设一组窗口。每组窗口分为子母两个,母窗较大,架着一杆固定重弩。子窗位于母窗下方,用以倾倒金汁、滚水等物。
守城之时,先通过窗口御敌防守,直至生桩童的幻境被攻破,再抽刀举矛,准备短兵相接。
毕竟这只是生桩童的幻境而已。一旦尸潮真的攻上来,这看似坚固的第一层铁壁并不一定能撑多久。但是当它第一次破裂之时,会如同震爆弹一样,将每一个正在入侵的尸体打入地底。
“这之后就要看短兵相接的防线了。”林济海点点头,“我们并没有和邪祟作战的经验,姑且按照正常的守城阵型排列。”
一旦到了这一步,每一分钟都是人血填出来的。
时间仓促,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对于黑凤村来说,这是真正破釜沉舟的存亡之战。
男有男防,女有女务,每个青年人的目光都紧张而坚毅。
在这堵城墙背后,是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家乡。
生桩童最后镇守的建筑,是位于村中心的村长家。白凝春、村长婆婆等没有战斗力的孩童老人聚集在这里,由最后一支行队与吊树影保护。
吊树影战斗力不强,带人转移的能力却是一等的。一旦村子防线被攻破,立即放弃村阵地战,带着这些人遁入深山打游击,能走多少走多少。必要时候,放弃老人,带着青壮男女和孩童
走。他们是未来的火种。
这一切规划的井井有条。富有人情味,又足够理智,做全了极端预案。黎应晨并没有什么需要修改指挥的地方。
在这一切落定之后,黎应晨的巢穴系统显示如下:
【巢穴-黑凤村】
【当前剩余收入:10034】
【居住生物:人类(数量:724)、家畜组合(数量:560)、针女、瓶女、吊树影、生桩童】
【当前设施:耕地、磨坊、铁匠铺(简陋)、广场戏台(空置)、通灵古槐(C-精良奇物)、村长宅邸(F→D)、村东南城墙(E→C)、村西城墙(E→C)】
【生产队伍:农民(数量:620)、怨力针阵(数量:205)】
【战斗队伍:民兵行队(熟练:10)(D-训练齐整)、黎应晨的邪祟小队(A+-略有成就)】
【防御评级:C+】
【生物力场余量:70%(邪祟衍生物已经可以钻进来了,至于本体可能得再等等)】
【评价:不可多得的落后原生态小村庄,坚固程度约等于屎壳郎掩耳盗铃的壳,但好歹有了壳。你的巢穴能够抵御虻虫大点的风暴。】
作为刻薄又缺德的系统,给出这样的评价已经算是不错了。
人事已尽,一切就等明日的血灾爆发。
黎应晨靠在床头,偏过脑袋,看向窗外血红色的天穹。
天穹之上,群星闪烁。
来吧。她用口型轻声说,看看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吧。他们值得这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我们会用自己的双手挣来所有。
我们什么也不怕。
第26章 黑云血灾-诅咒
黎明没有来。
值夜的村人守在城楼之上,没有等到本应升起的朝阳。
辰时已过,丛林依旧伫立在血色的夜空下,幽深而晦暗。
清晨起飞的林鸟茫然四顾,不明白为何仍没有天光亮起。
深山之中传来几声悠远的啾鸣。
吃过了晨饭,所有村人都归正了各自的位置,严阵以待。
黎应晨没敢睡到太晚,早早地就来瞭望塔上等候。从早上开始,她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内部沸腾,心跳快的不正常。她靠在高台上,凝视着夜空,血幕遮蔽了满天繁星,只留下浓郁的不祥感。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林济海低声对旁边的村人说了几句话。没过多久,村人搬了一张躺椅上来。林济海将黎应晨请到躺椅上,给她递了一碗水:“黎小姐,先休息休息吧。等战斗开始,我再叫您。”
“谁也不知道血灾何时开始。您的身体要紧。”
黎应晨阖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夜卜的后遗症不是盖的,她的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很快就已经浅浅入眠。
十秒之后,她猛地睁大眼睛,一跃而起,把林济海吓了一个激灵。
“不对!”黎应晨的声音毛骨悚然,“血灾早就已经开始了!”
“通知下去!所有人!不要长时间闭眼,不要小憩,不要睡觉!如果旁边有人正处在睡眠中,立刻叫醒他!”
她的声音同时回响在指挥塔上与心灵链接里。
所有阵线上的鬼祟们同时抬头,将指令一层一层的传递下去。
这也正是黎应晨坐镇瞭望塔的原因。她本身就是一个传令中枢——如此高效精准的信息传递,在这样原始的时代,几乎能让每一个指挥官嫉妒到发狂。
很快,村长家的吊树影就传来了回应:“不行,叫不醒。”
“有几个老人孩子,昨晚紧张的一宿没睡,早上就睡着了,看上去没什么异样,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他们怎么推都醒不过来。”
黎应晨立刻指示:“不择手段,用你能用的所有方法!”
哪怕剁掉几根手指,哪怕捂死,也要让他们醒过来!
大家尝试了窒息,火烧,都没有用,唯一的办法只剩下剧烈的肢体伤害。有人拿着刀不忍地比划。村长婆婆制止了他们,抽出一组长针,扎进几个特殊的穴位。几秒钟之后,那几个孩子和老人凄厉地惨叫着醒来,疼的惨了,一个个都在发抖,冷汗湿透了全身衣裳。
如果没人发现,他们大概就此一梦不醒了。
“有,有鬼……”老人面色惨白地裹着毯子,“梦里有鬼啊……!”
——在他们沉入梦乡的那一刻,一张巨大的惨白色的鬼脸一下子占满了眼前的黑暗。
如若自己醒不过来,那么梦魇会帮你去死。
林济海盯着漆黑的夜空,面色凝重:“这并不是一场如凡人围城一般的战争……至少不只是。”
百鬼夜行,无孔不入。
第一波攻势,从梦中来。
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所有睡着的人都被叫醒之后,不知名的梦魇偃旗息鼓,就此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平线上出现的密密麻麻的黑点。
直到它们靠近到城墙脚下,大家才看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人。
是扭曲的,脖颈断裂的人。他们仰躺在地上,四肢关节向着反方向弯折,脑袋不正常地仄歪着,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脸上带着大大的喜悦笑容。
就像某种节肢类昆虫,反曲的手臂关节枝枝叉叉,一个叠着一个,向这里爬来。
漫山遍野的巨大人虫,就如同蝗虫一般,枝杈着扑了上来。
“咿额!这玩意儿好恶心!”黎应晨狂搓鸡皮疙瘩,“人脸蟑螂!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林济海生长在东北山林,并不知道她所说的蟑螂是什么东西,只是捏紧了城墙边沿:“重弩准备!”
村人们以伍为单位,如预演时一样呼和着,协同搬运,将一根根长箭搭上重弩,自有他的队友们齐心合力调整重弩方向,簌簌的破空声划破寂静的夜幕。
庞大的守城器械开始运行。
直到真正看到这些机扩的时候,黎应晨才知道自己以前看的古装片有多潦草。一台守城重弩的运转至少需要五到十人各司其职,两人才能合力转动给重弩车上弦的辘轳。一台重弩车上可以装填十四根重箭或者六十四根轻箭,传令官高声呼和,扣下击发的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飞矢如雨点一样砸下来。
黎应晨朦胧地想起来,历史上的连弩车出现的时间好像很早,早在春秋典籍《墨子》上就有记载。
古人从来没有现代人想的那么无力。
噼啪!
无数只人虫顷刻间被箭雨钉在了地上,凄惨的哀嚎挣扎着。
有用。但是没有人松懈。村人们的动作井井有条,高喊的喝令声此起彼伏。
这东西长得太瘆人了,很多人在恐惧,但是没有一个人选择逃避。
“柳老二,你可别吓死在这啊!”有人壮着胆子高声笑。
“闭嘴!放你的……的屁!这群东西都得死!我爹和我媳妇还在后头呢!”柳武的声音打着抖,却是大喝一声,拼命地摇动起转杆来。他腿肚子都在哆嗦,偏偏生了一膀子好力气,吱扭吱扭两下就把辘轳转到了位,咔一声上好了弦。旁边笑他的那个村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重弩的弦极粗极紧,他们两人合力也才刚转回来一半。
众人哄堂大笑。
几轮齐射过后,地上留下了难以计数的人虫尸体。这些尸体仰躺在那里抽搐,弯曲折叠的四肢蜷缩起来,就像是真正的昆虫。
黎应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有想到具体是哪里有问题。
只是,人虫们似乎并不像人类一样脆弱,有的被撕裂了头颅还能动,一路爬行一路滴答着脑浆。哪怕经过了很多减员,第一波幸存的人虫,也很快就爬到了城墙根下。
他们像是活人大小的虫子一样,顺着墙壁爬上来。
在城墙之上,除了操纵重弩的村人多为力壮男子,还有许多女子行伍。她们竖起头发,穿着短打,五人一组,在城墙上支起巨大的锅灶,用巨大的木铲奋力地翻炒着。每隔三十步都有一组这样的女人们。
在她们的手下,是被烧到滚烫的粘稠沙子和木炭。
白莹喘息着,满头是汗,狠狠地铲起最后一捧烫沙,倒进木桶里。尤清尤二娘体格健壮,带着隔热的牛皮手套,拎起沉重的木桶,快跑两步,随着口令大喝一声,从小窗口狠狠地倾倒而下!
刺啦——
泼天的沙子浇到人虫身上,滚烫的血肉脓泡立刻鼓胀起来,伴随着剧烈的惨叫,一批批人虫张牙舞爪地掉下城墙,空气中隐隐传来焦糊的味道。
另有一个女人从旁侧的小窗口里扔下一根着火的细枝。
轰的一下,火焰爆燃!
细沙掺了半凝黏糊的油脂木炭,极轻松就可以引燃。它们高热,粘稠,点燃之后就如附骨之疽一般粘在人虫身上,怎么扑腾都拍不下来,只能绝望的看着自己被点燃,再去点燃其他人虫。顷刻间燎化了一大片尸体,城墙根下成为了一片火海。
“我的娘嘞…”男村人探头看着在火焰中尖叫打滚的邪祟,再回头看看白莹等人瘦弱的肩膀,轻轻寒战一下,“娘子媳妇们真的小看不得哎……”
白莹等人没注意到他们。她们的脸通红流汗,憋着一股气,眼神被火光映得晶亮。高温旁的劳作让她们全身的衣物都被汗水湿透了,而她们全然未觉,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去休息,喊一声让新沙加进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翻炒。
就这样,源源不断的人虫在众人合力的攻势下慢慢消灭。
“哇!好厉害!”田恕己兴奋地踮着脚尖探身望着城下,“沙子的效果居然这么好啊!”
林济海一直在通过黎应晨和前线对话,此刻轻笑一声:“是的。滚烫的沙子可以烧红铁球,砸到人的身上非死即伤。小将军以后可要记好哦。可惜邪祟们形态特殊,已经死过一遍了,不然我们还有更好用的东西。”
“什么什么?”田恕己问。
林济海喝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金汁。”
黎应晨:“……”
黎应晨暴汗:“你小子,还想在人家镇守的城墙里熬金汁啊!”
金汁,一种热武器。煮到沸腾的粪便与尿液混在一起,恶臭难闻,极度滚烫。浇在攻城士兵的身上,会造成大面积烫伤,整个创面都是极易感染的污染伤口,杀伤效果拔群。
半天之后,最后一只人虫也消灭在了箭雨火海里。
城墙之上欢声雷动。大家拖着疲惫的声音彼此击掌,庆贺。有气无力地捶打着城墙,高声呐喊。
明知血灾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第一阵的胜利仍然意义重大。它让村人都意识到一件事:
邪祟没那么可怕!
也就那个样子!
我们能赢!可以的,没问题!我们能战胜它们!
黎应晨看着他们,莫名想到一句话:天助自助者。
短暂的庆祝过后,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只是没有人敢睡觉,谁也不知道梦魇什么时候会回来。
火焰一直烧着。
黎应晨突然想起来之前村子里邪祟是进不来的,有生物立场在守护。她打开巢穴系统,想看一眼力场的余量,目光落下,顿时凝固。只见在在系统上清晰地写着:【生物力场余量:N/A(猎杀时刻)】
这东西现在不管事。
如果连苦没有以身涉险入夜卜,占到这次黑云血灾,那么整个黑凤村会敞开最柔软的怀抱,成为邪祟的游乐场。
一段时间之后,深林之中,出现了新的东西。
这一次,不再是那么统一的了。
两处城墙传来了不同的报告:
“东南侧的丛林里出现了很多……那是什么,我的天,那是什么?!黑色的,密密麻麻的,蛄蛹着的……”
传令兵破音。
“头发!是头发!!湿润的头发正在爬上城墙!”
与此同时,西侧的麦田前,传令兵吸一口气。
“济海,着火了。麦田……麦田剩下的秸秆,正在起火。火势正在往这边烧。”
黎应晨与林济海对视一眼,一同站起身。
以城墙交错处界限,西侧的麦田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幽绿色的,宛如森罗地狱一般的火光。
东南侧的丛林之中,涌来一片延伸着的黑色潮水,那是湿润的头发。
林济海试探性地放了一轮箭,箭矢插进大地中,没起到什么作用。滚沙自不必提,那湿润的长发根本无法点燃。好在钢铁城墙只是田恕己造出来的幻象,是否导热也只是田恕己一念之间的事。否则此刻西侧城墙已是一座大瓮。
他们只能看着炽热的火舌和冰冷的长发,顺着窗口慢慢爬进来。
城墙上的村人不得已,推出一个勇敢的人来,试探着抽出刀,切断了一把长发。
嚓!
那湿润的,滴答着水的长发,在脱落主体的一瞬间,激烈的扭动起来,瞬间将那人的整个脸罩住。每一根头发都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窸窣地钻进他头颅上的每一个孔洞——眼眶,鼻孔,耳道,嘴……
那人凄惨地叫起来。他的七窍都钻入了一撮一撮的长发,长发末尾裸露在外,扭动起来。其它村人赶忙上来帮他,试图将那些头发拽出来。
这就像是一个开关,剩下的头发宛如得到了什么号另一半,飞起来,蜂拥而上。火烧无用,用刀切做两端也只会增值变成更多,一时之间大家怎么做也不是,全都陷入了混乱,城墙之上充满了惨叫和呻吟。
嗡!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碎裂声,所有的黑发都被震出了城墙几十米外,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推开,狠狠地砸进了地底。
田恕己飞在空中,身着青蓝鎏金飞凤甲胄,脚踏金丝祥云蟠龙战靴,双目血红,滚滚烧着火。
俨然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为了保护城墙上的人们,田恕己主动让金铁城墙的幻境破碎,诅咒爆发,驱散了那些长发。
真正的垒石城墙,在他的身下现出了原形。
与此同时,战场西侧,针女姜堰平和地放下手中的针线绣衣,站起身来。
在她的身后,巨大的针阵如一面墙一样立起来,排列有致地悬在整段城墙之后,淅淅沥沥地滴着人血,浇灭了无尽的火。
姜堰面色平静,纯白色的丝袍飞扬,宛如神女下凡。
眼前的攻势已经解除,伤者死者来不及统计,都由待命已久的转运伍带走,村人们很快就重新归位,再次规整了阵型。
但是,姜堰和田恕己的脸上凝重的表情丝毫未变。
他们向黎应晨传达了同一句话——
“来了。”
适应期正式结束。
真正的邪祟恶鬼,已然到了面前。
第27章 黑云血灾-湿发
一张巨大的脸从悬崖下慢慢升起。
那便是黑发的源头。一个巨大的,被泡到浮肿的女人。她的肤色青白,脸上的肉如同腐烂的糯米一般,糜烂流脓,渗着斑斑点点的霉菌;右眼球已经破烂,被神经吊着脱出眼眶,左眼球却肿的如日月一般大,呆愣地支在头顶。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阴湿潮气。
这肿胀女尸的身形巨大,约有几十层楼高。她的肢体极其细弱,唯有头颅膨胀的离谱,就像是在细长的枝条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气球。那身体早已破烂,宛如人偶一般扭曲,头颅仄歪下来,高高地俯视着城墙上的小人。
田恕己一个身量正常的孩子,在她面前好像一粒蚂蚁。
“不会放你过去的!”
小将军盯着浮肿女尸,握紧木马,声音稚嫩而坚定,没有丝毫退意。
在西侧的麦田上,姜堰悬在一片幽绿火海上空。
灼热的烈焰顺风上涌,狠狠地燎了一下她。她被迫膨胀手臂人皮,呼的鼓了一股狂风,才将那火焰吹远一些。
姜堰的表情凝重。
高级邪祟的气息就在面前的这片麦田里,但是飞在空中,放眼望去,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火海。
……就算要打,至
少也要知道目标在哪吧?
更何况,这火势一直不停蔓延,姜堰不得不留下一半的针滴血,才勉强将火焰控制在了麦田边缘,不得危害城墙。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姜堰盯着火焰看了两秒,降落在了地上。她理一理衣领,直冲着火焰中心走去。
既然高空看不见,那就只能进去看了。
火焰撩起她雪白轻薄的裙角,露出一朵白线莲花,是白莹的落款。这衣裙是白莹带着村里姑娘们一起为她做的。她们笑语晏晏地把她围起来,为她量体,裁剪,捧起姜堰局促自卑的脸,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姜小姐真漂亮,姜小姐手真巧,我家有一匹好纱,正好适合江小姐……
最终成品现在正穿在姜堰身上,柔软飘逸,舒适极了。
姜堰的脚步没有半点犹豫,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麦田。
……
黎应晨趴在城墙上,小口小口喝着果茶。
她的邪祟们各自陷入了战斗。就连柳阿公也被林济海找来干活了,代替黎应晨做琐事传声筒,指挥村人们继续战备,做箭熬沙。一轮死伤过后,需要统计战损人数。重整守军编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黎应晨反而没事做了。
那股不祥的感觉仍然压在她的心底。
在塔顶俯瞰着两处战场,总觉得状况不对。
她好像听到了一些隐约的声音,痛苦而愤怒的嘶哑的声音,从遥远的星空中传来,浓郁的邪气压的她喘不上气。
人虫也好,浮尸也罢。这些都是表象。
有什么东西藏在这一切下面,蠢蠢欲动。
就在这样的凝视下,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的发生了变化。黎应晨眼前的场景突然出现了重影。她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看到空气中隐约漂浮着许多血红色的块物。
那些邪祟的身上好像隐隐地连着一根线,那些线缠绕着指向同一个地方:
丛林深处。
这场景一闪而逝。黎应晨使劲眨一眨眼睛,眼前的事物又恢复了本身的样子。
黎应晨才不会傻到觉得自己眼花了。她一把抓住邪祟志,问:我好像看见很多血色的东西,你有什么头绪吗?
邪祟志上浮现了血红的字:
【你正在适应灵场。】
【你能看见灵场。】
黎应晨微怔。紧跟着,下面又蠕动出一行鲜血淋漓的文字:
【灵场也能看见你。】
“……”
最高的灵场浓度指向丛林深处,那里面有什么吗?
正好林济海那边过来,低声请示:“姜堰小姐进麦田很久了,还没什么动静。要不要让连苦过去帮帮忙?”
黎应晨略一思忖,微微摇头:“不了。姜堰状态还好,先相信她。”
她又停顿一会儿。
“走。连苦,跟我出村。我有个猜想,要去实验一下。”
来吧。
与其在这里不安,还不如实地去看看!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林济海惊道:“小仙人,外面危险啊!”
连苦的疑问则更直白:“你确定吗?我会尽力,但不能保证你绝对安全。”
就连身在火焰里的姜堰都抽出神来讲了一句:“你小心点,不要瞎搞!”
凡人们不清楚,他们这些邪祟还不清楚吗?黎应晨是赶尸人,战斗力来源且仅来源于邪祟尸体,她自己与一个凡人小姑娘无异。
黎应晨活动一下筋骨,看着漆黑的丛林笑道:“走啦走啦,我要是稀罕什么绝对安全,你们几个现在还在野地里占山为王呢。”
……杀鬼诛心。
姜堰和连苦给她怼的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只得从了。
连苦叹口气,无奈地说:“罢了。走吧,左右是我魂飞魄散之前,不会让它们动你一根汗毛。”
既然要去丛林深处,那肯定要从东南侧城墙走。连苦与黎应晨在城墙根下汇合。连苦半透明的长袍一张,就将黎应晨护在了衣袄里。黎应晨的身形也就变得半透半隐。
“嘘。”连苦轻声说,“一会儿出去了,莫要讲话,屏息凝神,不可泄漏你的生人气息。”
黎应晨被鬼抱在怀里,只觉得周身一股寒意沁体。她也不管,眼睛亮亮地点点头。
哇耶,装鬼哎。
神奇的体验,有趣。
为了避免漏网之鱼,沙堡城墙不设城门。要出门时叫黎应晨来,现场挖开一部分,通过之后再把沙堡恢复完好。就如现在这样。
黎应晨被连苦裹在怀里,悄悄地探出半个头去。
城楼外头,现在已经铺满了肿胀女尸的黑发。这些黑发盘根错节,铺的一望无际,根本无法避开。好在发丝末端已经被田恕己的诅咒砸进了地底,暂时不会爬上城墙。
不远处的天上,巨大的肿胀之女与田恕己正在战斗。黑发时不时就会凸起一个长柱,向着田恕己疾刺而去。田恕己也仗着身量小,在天上到处乱蹿,飞的极其灵活,难以击中。四处都是飞舞的黑发。
目的地恰好要从战场中间横穿过去。
黎应晨踩在那黑发上,只觉得脚下湿润滑腻,有如生命一般窸窣动着。
踩到姐姐的头发,姐姐不会生气吧?黎应晨眨巴眨巴眼。
她屏着息,蹑手蹑脚地穿过交战区域。
恰逢此时,田恕己一个没撑过,向后撤了一下。
咚!
肿胀之女暴起冲刺,细长的脚一下子踩落在黎应晨面前一寸。几乎是擦着鼻尖过去的。
黎应晨吓了一跳,连苦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与此同时,肿胀之女的动作停滞了。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巨大的头颅微微仄歪,脚下的濡湿的黑发一点一点地蠕动起来。黑发幕布不断冒出细小的凸起,从远处开始,慢慢逼近,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那些小凸起慢慢包围过来了。
躲不下去了。黎应晨已经憋得脸色发紫。她仰起头,和连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决心。
“你小爷我在这呢!”
远处传来一声嫩生生的怒斥。
田恕己高高飞起,冲到肿胀之女身前,木马一下变得巨大,向上扬起,狠狠砸了下去!
“呜——”
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了那肿胀之女唯一剩下的眼球上。巨大的血肿破裂,腐烂脓汁气势磅礴地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肿胀之女如发了狂一般,疯了一样地发起攻击。再也没去注意地面上的东西。
田恕己早有准备,险而又险地飞身一躲,窜了过去。他抽空朝地下黎应晨的方向挤挤眼,俏皮又快乐,一副干了好事等着夸夸的孩子气。
“得救啦!”黎应晨毫不犹豫地在心灵链接里欢呼,“谢谢你哦小将军!”
“嘿嘿!”田恕己摸摸鼻头,开心。
下一秒,他立马就被一束黑发擦到了,被打的歪了一下,龇牙咧嘴地惊呼起来:“哇!痛!”
田恕己的铠甲完全是自己做出来的幻象,每一巴掌都挨得实实在在,此刻气的在天上乱滚,再也不敢走神,直冲而去:“可恶啊啊啊……你给我等着!”
两鬼又战作了一团。
黎应晨和连苦此刻已经悄悄地摸到了丛林边缘,离开了黑发铺满的战场。
直至进了林子,彻底远离战场,连苦才敢把手放开。黎应晨已经窒息到眼前发黑了,一下子就扑倒在了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呼……咳咳……呼哈……憋死我了……加油小将军,小心点啊,别走神,肯定能赢!”
“好嘞!”心灵链接里的小将军欢呼。
黎应晨不再敢给他们添乱。她拍拍衣裙,站起身来。
面前是漆黑一片的丛林。
接下来是……往哪走来的?
她盯着前路,一点一点去找自己当时看见灵场的感觉。
去听。听星辰的声音。
去想。想那无垠的血幕和天穹。
去感受。湿润寒冷的秋风吹在身上,落叶簌簌飘落,远处传来淙淙流水声……
黎应晨瞪大眼睛。
那若隐若现的红线与红斑,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它们纷杂紊乱,从四面八方而来,指
向同一个方向。
黎应晨瞪着眼睛。在不知不觉中,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视野里掺杂着纷乱的飞蚊。
好像掌握一点技巧了。再练习一段时间,自己应该就能自如的切换正常视角与灵视视角了。
当她看见灵场,灵场也能看见她。
有什么改变悄悄地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好像离一个未知的世界越来越近了。
只是…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黎应晨控制不住地想。随即摇摇头。
罢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黎应晨能看出来,虽然田恕己表现得还算轻松,但他其实打的很勉强,早已经左支右绌了。若不是实在无力,他也不会让肿胀之女威胁到黎应晨。
姜堰那边就更别提了,她一头撞进火海,至今没有进展传来。
黎应晨必须要做点什么。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草地里,慢慢向着红线的方向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黎应晨扒开最后一处树丛,找到了红线的尽头。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在这老山密林的最深处,赫然出现了一口井。
第28章 黑云血灾-古井
黎应晨走到几步之外,牵着连苦的手,遥遥地看一眼。
只见那井里密密麻麻地缠满了交错的红线,看上去像一片淋漓的血色,流淌垂落,将整个井填的满满当当。
“这里灵场的强度也太离谱了……”
黎应晨有些头疼。
她试探着问了一下系统对此有没有头绪,系统没有任何回应。
又通过柳阿公联系上林济海,通报了这里的位置,问了这林子中可有古井相关的传说。林济海的答复很快就回来了:闻所未闻,恐怕不是活人造物。
要怎么处理?把这玩意儿封上行吗?
黎应晨正在思考的时候,怀里传来一阵热意。是邪祟志。
怎么忘了这玩意儿。黎应晨松了口气,赶紧拿出来,不管怎么样,按着上面写的办应该没错。
她翻开邪祟志,上面写满了字:
【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跳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下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黎应晨浑身一抖,啪的一声把书合上。
她盯着眼前猩红色的地面,眨眨眼睛。
咦。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红色的?
月亮在凝视她。
风吹来了母亲,她穿着女儿在林间舞蹈,用我来切下树木的血肉,丛林是红色的,她在你的鞋底尖叫。时间晚了,该睡觉了,我将头颅放进父亲里,明天我们还会再见的。
蝉鸣还在响,我必须去睡觉,否则手指会流走的。已经都是血了,血是自由的。我的头发在抽打我,柳叶的肉垫扑在我的脸上,有点痛,但是没关系,它很可爱,我原谅它。
我很幸福。
蝉鸣声越来越大了。蝉鸣是我的敌人。
蝉鸣声在不停重复着:
“回来!”
“回来!回来!回来!”
咚。
黎应晨的脑袋嗡的一声,退出了灵视状态。她如梦初醒,悚然一惊。
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黑暗。
她正跪趴在井的边缘,大半个半身已经悬空,探进了井口里。
她还没有坠入井中,只有一个原因。
连苦正在拽着她。
连苦的手攥的死紧。她扯得那么用力,以至于阻挡了一下黎应晨的动作,让她的脑袋撞在了井壁上。
“不可以!我知道你有主意,但是这怎么能轻易……咳!!”
连苦偏过头,呕出一口血,身形晃了两下,几乎要跪在地上。
就算是整个人已经近乎脱力,她也没松开黎应晨的手腕。
与此同时,黎应晨的脑子里跳出了系统的声音:【警报![A级邪祟-连苦]正在尝试违抗你的命令。行为纠正已开启。】
连苦浑身一震,手一下子松开了。黎应晨猛地向下一扑,险而又险地撑住了井壁。
与此同时,她意识到自己的右手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险些就张开手掉下去了。好在反应的及时,握紧了拳头,用拳面撑住了井壁。
【自动惩戒已进行完毕。是否要启动进阶惩罚或人格抹除?】
“不启动!停下来,不要任何惩戒。”
黎应晨和邪祟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和谐,从未用过这个强制功能,此刻赶紧支起身体,从井口上挪开。
连苦呛咳两声,再一次爬起来,一把抓住她,浑身都在发抖,说不利索话。
“放心,我没事,我没事……”
黎应晨回握住连苦的手,一叠声地说。
连苦确定半天她已经恢复正常,才松了口气。
“你刚刚……刚刚突然拔下了自己的指甲。然后拼命想要跑上前面去。”
黎应晨向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
她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已经失去了指甲,只留下两个鲜血淋漓的大创面。
黎应晨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目光挪开,缓缓张开右手。
掌心里赫然躺着两颗指甲,形状姣好的椭圆形,被血浸透了。
最让黎应晨不寒而栗的是,直至此刻,她仍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
她曲张一下手指。深夜的秋风刮过触目惊心的伤口,她觉得……
舒服。
很舒服,指尖就像被泡在温度适宜的热水中,毛孔都在舒张。
没关系,别害怕。有什么东西正在告诉她。
不会痛的。很舒服。
——当你在看着灵场,灵场也在看着你。
黎应晨从身上翻出邪祟志,翻开来看,却见得邪祟志上一片空白,空无一字。
“……”
黎应晨一时无言。
是什么在影响她?
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正在发生什么变化?
那井下面……到底有什么?
黎应晨抓住头发,对此毫无头绪。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开启灵视了。
连苦问:“你刚刚到底怎么了?”
黎应晨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她顿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只知道,祂在呼唤我……”
下来。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伏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下来吧,看看我。
黎应晨盯着那井,沉默不语。
连苦知道她什么性格,微微挑眉:“你不会还打算下去吧?”
“是,也不是。”黎应晨摇摇头,“我只是在想……”
“不管祂是什么,祂为什么要我的指甲?”
黎应晨定下心神,轻轻吐了口气,笑道:“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我最怕的就是冷漠。漠然的庞然巨物,无所求的路过这里,无意识的播撒下毁灭的种子……毁灭你,与你何干?这种东西是最可怕的。在它们的面前,蝼蚁所做的一切都是无解的。”
黎应晨张开手,看向手中的指甲。
“但是……祂有所求。”
只要有所求,那就能制衡。就说明黎应晨手中有祂需要的资源,哪怕这资源是黎应晨自己。
满目的纷杂紊乱的红色。
对于她的血肉的渴望。
用某种手段影响着她的心智与身体。
“有所求的。就会露出破绽。有破绽,就有迹可循。”
答案已经不能更明显了。黎应晨轻轻吸一口气。
“这下面的东西与你有关吧。也许……就是你的本体?”
“对吧,系统?”
秋风掠过。
半晌,系统塑料提示音平静地响起:【不是本体。】
它默认了与它有关。
没错。这样纷杂的红色团块,黎应晨早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见过。
——抽奖奖池。
系统一直在不遗余力地用各
䧇
种“任务奖励”“酬宾活动”来诱导她抽卡,最后甚至不惜暴露本意,逼着黎应晨接下了“对抗黑云血灾”这样危险的任务。
而抽卡的代价,就是将自己的血肉留在抽奖奖池中。
黎应晨当时奇怪过,为什么系统的声音可以响在她的脑海里,而奖池却是对外可见,并且必须将手伸进去,发声才能对话的。
因为“奖池”从来都不是黎应晨脑子里自带系统的一部分,祂一直都是现实存在的东西!
祂一直就在黎应晨的周围,只是黎应晨看不到祂而已。
这甚至可能根本就是个活的东西。黎应晨猜想,等自己完全掌握了灵视,在周围认真找一找,说不定还能够找到躲起来的“奖池”。
而黎应晨的抽卡系统一直在与这东西合作,循循善诱,挖坑推手,想要更多地吃掉黎应晨。
能够在脑内完成交流的部分,比如邪祟背包,升级巢穴设施,就是系统的功能;而必须亲口讲出来才会被认知到的部分,比如邪祟收容,抽卡指令,这些都是在和这些东西沟通!
黎应晨没有试过,但是那所谓“邪祟收容失败后被邪祟捕捉”,多半也是被这玩意儿吃掉。
更别提,黎应晨还记得,刚刚彻底陷入混乱的前一刻,自己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正是看了一眼邪祟志。
是邪祟志上近乎疯癫的文字,给黎应晨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将她岌岌可危的精神逼过了临界值。
若不是连苦冒死抗命救她,此刻她已在井中。
在这一刻,黎应晨鲜明地意识到了一点:自己这个宿主,从来都不是系统的盟友。
——她是猎物啊!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和这些邪祟有什么关系?”
系统沉默。
黎应晨笑了。
单从那些邪祟身上丝丝缕缕的线,她就能猜到,这些邪祟必有一部分是出自系统之手。
也是呢,不然系统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操控邪祟呢?
操控心智,操控身体,让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生物恢复理智,甚至于瞬间传送……系统对于邪祟的掌控力强大到可怕。
黎应晨有个不敢肯定的猜想。
有没有可能,邪祟,血幕,天灾,五年前的末日……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系统造出来的呢?
为什么?
她放眼望去,之间乾坤幽邃,苍穹如血,自己竟然无处躲藏。
如果你是天地的猎物,你要怎么与一整个世界为敌呢?
“就这么想吃掉我吗?”黎应晨闭上眼睛,仰头问天。
秋叶簌簌,天地以无声作答。
远处的城郭,遥遥传来激战的动静。这么久了,这声音还在持续,纷杂的战声穿透一层层绵密的林,行至此处时,只剩下了一些微小的喝令与怒斥声。
那是生命挣扎向上的声音。
然后,黎应晨突然笑起来。爽朗的,清透的,歇斯底里而近乎疯狂的笑。笑声穿透寂静深林,惊起一丛丛飞鸟。
“早说啊!你倒是早说啊?整这么大动静,弄得这么麻烦!”
“来!”
黎应晨快走两步,一脚踏上井沿。她抽出刀来,锋锐的刀刃嵌进自己的肉,一小股鲜血淅淅沥沥的坠落,算做一个见面之礼。
深渊在凝视着她,而她毫无畏惧地向深渊俯瞰,金色的瞳孔里烧着灿烂的火焰,声音诡异地轻下来,近乎温柔:
“来吧,宝贝儿。不用那么大费周章的。你想要什么,我就在这里。”
“——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第29章 黑云血灾-融化
她的血淋漓地淌进井里。
在她的脚下,井沿微微颤动。
黎应晨后撤两步,只见那石块堆垒的井沿仿佛血肉一般,蠕动着慢慢张开,就像一朵花。
井在绽开。
井壁上爬满了不知名的绿色草蔓,带着湿润的潮气。在砖块的缝隙中,一点一点冒出来参差不齐的凸起。慢慢伸出来才看清楚,竟是一根又一根青白肿胀的人手臂。这些手臂彼此之间窸窣摩擦,像是牙齿一样参差叠压,一根叠着一根,手掌搭着手腕,给黎应晨搭出了一条向下的阶梯。
整个井道就像是一根进食的食管一般,翕动起来。
请君入瓮,问君心肝胆识有几何?
“我和你同去。”连苦说。
黎应晨回头笑笑:“不必了,你回去吧。去帮帮姜堰。”
这是与系统的对峙。众邪祟本身就是经由系统收服的,系统能够让他们清醒,自然也能让他们变回那副样子。带上连苦,说不定关键时刻是给自己送葬。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邪祟保驾护航,也没有赶尸系统给她开挂。
这是只属于黎应晨的战斗。
连苦注视着她。正如黎应晨没有劝过连苦,连苦也不去劝黎应晨。两个女人的目光交汇,透过彼此的眼瞳,看见那份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决心。
无需解释,她们本来就很相似。
黎应晨毫不犹豫,一脚踏上那人手搭成的活梯。
被她踩上的人手抖了一下,肌肉绷紧,撑住了她。有点晃。
“哆嗦什么,”黎应晨慢悠悠地说,“我要是个1.5人份的大碗装,对你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手委委屈屈地定下来,不动了。
话虽如此,黎应晨对自己的体重有数。这个身体匀称偏瘦,完全是纤细小姐的身形。她低头看着井壁上伸出来的手臂们,心想:不太结实。
不像是溺死在井里的死人,也不像砌在井壁里的活人。这东西到底是哪来的?
邪祟必有出处,黎应晨相信这一点。
她一步一步下到井底。
砰咚。砰咚。
黎应晨抬起头,她听见了大地的震动。
这是一小片压抑的空间,就像是什么东西的身体内部,一个心室。她伸出手去,摸到身侧的墙壁,那是湿润的泥土,仿佛活着一样,一下一下翕动着。
她扶着有生命的泥土,在湿润的心室中穿行,直至一个拐角处。
她的眼角余光,似乎隐约瞟到了一团蜷缩着的血红色团块。
那团红浓郁的厉害,深的已经近乎于漆黑了。不声不响地缩在角落不起眼的位置,若不是黎应晨的精神紧绷,注意力高度集中,都发现不了它。黎应晨向它看去。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眼前嗡的一声,亮起了无数斑斓的红色——
“……!”
仅仅一眼,她一下就被迫进入了灵视状态!
黎应晨头颅突然爆开一样的剧痛。眼前大片大片的红色像是弹窗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眨眼间就已经占满了她的整个视野。濒临极限的精神一下子崩溃,她腿一软,整个人径直倒了下去,咚一声砸在地上,被柔软的土地包裹了。
【警告。】
【警告。】
【宿主的距离过近。】
【不推荐继续进行观测。】
系统的塑料音一浪高过一浪。
红色的团块在蠕动。
红色的团块在蠕动,黑色的团块在向这边靠过来。
红色还是黑色呢?
“咳……”
黎应晨已经几乎看不清了。她拼命呼吸,呼吸,头痛的像是有一万只螳螂在拼命地凿挖她的大脑。眼前的景象在膨胀,不知不觉间,眼球充血膨胀,变成了滴着血的赤红色。
那东西还在靠近。
耳边传来纷乱窸窣的声音。嘈杂,刺耳,尖锐,像是长针扎进耳膜一样贯穿了黎应晨的头。
于是黎应晨明白过来,那并不是什么红黑色的团块。
那是……世界的的碎片。
它就存在在那里。只是普通的,安静的待着。也许连恶意都没有。是她的眼睛无法分辨如此繁杂的信息,就像1946年的计算机无法处理2046年的程序。那是超出了她大脑处理极限的信息量,映在她的眼睛里,只剩下黑红掺杂的团块。
【警告。请立即离开这里。】
会死的。
黎应晨想。不知不觉间,她的脸上已经湿成一片了。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鼻腔里,耳道里,一股一股地涌出来。
【警
告。请立即离开这里。】
黎应晨低下头,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定下神来,用模糊的双眼对焦……
发现了满手的血。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淌了满脸的血泪。
【检测到会对宿主的精神生命造成毁灭性威胁的灵场。】
【请立即离开这里。】
系统的声音冰冷平静,但黎应晨从未听过如此密集的播报。
自打她走到这里,这声音一刻也没停下过,可见它确实是急了。
黎应晨大笑起来。
脑袋要炸开一样的剧痛,让她的精神绷得死紧,以至于有些许癫狂。
系统确实太急了,以至于她愉快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东西确实不是系统的本体。
系统根本没办法控制祂做些什么,只能不停地警告黎应晨。
如果黎应晨死在井下,邪祟志和系统这辈子也别想送出去了。所有能接触到黎应晨尸体的人都会死。哪怕成功转移,新宿主也很快就会在这样的观测下崩坏。
用游戏的思维来解释,这就是一个死档!
黑色的团块还在靠近。
黎应晨还在继续。
她撑起剧痛的头颅,抬起眼睛,充血的瞳孔死死盯着那团块。
哗啦!
在眼神对焦的一瞬间,浩如烟海的信息洪流滚滚涌来。无数纷杂的画面,声音,认知,规律,唐突地涌入了黎应晨的大脑。黎应晨再也不痛了。她看到几千万棵树的根须扎在土地中,微量元素在流淌,细胞质在细胞壁内涌动,而她能分清每一棵树最细微的差别,她知晓了几千万朵花的茎叶是如何运输营养的,千千万万的兔豺从丛林中探出头颅,它们的肌肉和血液系统在运转……
就像是将整座黑凤山熬化了,拉开她的头盖骨,一股脑地灌进去。
那团东西是一个符号,一个钥匙。
黎应晨根本无法挑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她甚至无从分辨任何东西。就像她没法在一片大海里精准的选择一滴特定的水。
在这样浩如烟海的信息下,黎应晨感觉到了……
幸福。
她好幸福。扭曲的面容扬起温柔的笑意。她仅存的脑子在想,这也许是一种迷惑机制,就像蜘蛛把猎物吸空之前会先注入麻醉剂,让猎物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的死去。
黎应晨的意识在这洪流大海中翻滚飘摇,近乎湮灭。思考能力在极速尖叫着融化。她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格一点点崩坏,就像是沧海中的一滴水,再怎么拼命地拒绝融化,也耽误不了几个瞬息。
瞬息之间,森罗万象的宇宙已然过去。
她挺过那一下也没有用。下一秒,迥然不同的大海再一次席卷而来。
每一棵树,每一条河,每一只兔或者鸟,都与上一秒的它们完全不同。
黑凤山有数以亿计的生灵,你怎么能算是特殊的一个呢?
都是……一样的呀。
……
淅淅沥沥。
有什么东西,粘稠的,猩红的,从她的耳朵里淌出来。
啊。
黎应晨眨眨眼。
是她自己的脑浆啊。
人类的思考能力没办法承受大山呢,好遗憾哦。
她不痛了。
好开心。好幸福。黏糊糊的,软乎乎,像是草莓奶茶里泡着的牛奶麻薯。
大脑融化了,胸腔在膨胀,好高兴。
她最后的意识,朦朦胧胧地看到……
那黑红色的团块顿在原地,原地转了转。
祂好像有点不知所措,还有点慌张。
黎应晨咬住嘴唇。
她的精神已经近乎消亡,昏昏沉沉的大脑只能支持她做最后一件事。她一直在思考的那件事,她割腕喊话的时候就在想的事。
她支起身子,一把抱住了那代表死亡的团块!
嗡——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蠕动着的井底,聒噪的系统,浩如烟海的信息,都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她好像漂浮在纯白色的牛奶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搞那有的没的干什么……”
黎应晨七窍淋漓滴着血,融化的大脑从耳朵流淌而出,笑的眉眼弯弯。她很幸福。
“……费了这么大力气……我是不是很好吃?”
少女的血肉柔软细瘦。
血色团块在她的怀抱中颤抖。
“不要管什么系统了……我不会被你吓到的啊。”
黎应晨笑着低下头,用额头顶一顶祂。
“想吃我的话,直接来找我就好了。”
“来……看着我。”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当然。最喜欢了。特别,特别,特别的喜欢。
那团块微微打着颤,蜷缩在一起,张开混乱纷杂的血色。祂好像渴望疯了,有某种近乎不可置信的狂喜,又有些惶然,挣扎着想要逃走。
黎应晨把祂抱得更紧了。
……若有人能看到这一幕,很难分辨究竟谁才是怪物和恶魔。
那就尝一口,就尝一小口。
那流淌的团块伸出一小支触手一样的旁支,极尽小心地抚摸上黎应晨的脸颊。
嚓。
那触手贴近了黎应晨的左眼,嚓一下融化成液体,裹住了那颗眼球。
充血的金色眼球逐渐融化,融化,被吸收了进去。
——
黎应晨感受到了……某种感情。
像是狂喜,像是依赖,像是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以至于带出来的一点点惶恐,就好像旅人在烈日下的沙漠中走了两个月,嘴唇干到碎裂,看着一整瓶清澈的泉水,只敢珍而重之地抿一小口,滚在口中,欣赏回味。
在滚滚的信息洪流中,这股近乎有些惶恐的狂喜,就像一只手,一把拉住了她的精神。
——黑凤山有数以亿计的生灵,你怎么能算是特殊的一个呢?
你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山如此说。
…………
……
混乱,癫狂,不自然的幸福感,眼前牛乳一样的白雾,都如同潮水一样慢慢地消退。
黎应晨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她躺在缓慢翕动的土地中,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流淌的红色。
那是她的脑浆。
第30章 黑云血灾-星辰
无形的天幕扭曲一下,飞在空中的田恕己突然愣住了。
只这一瞬间,肿胀之女的黑发一下撞上了田恕己的肩膀,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城墙上。
“咳……!”
田恕己蜷缩起身体,突出一口黑血,痛的浑身发抖。
周遭早就成了一片战乱的血海。从墙下的黑发中,爬出了一双又密密麻麻的脚。这些脚被泡胀了,青白腐烂,自脚腕以上就是断裂的碎骨。有单只的,有成双的,也有几只融合在一起的畸形样子,一只脚上长着十多只脚趾。脚趾蠕动,几千只脚像是虫子一样爬上城墙。
这些脚力道很大,一次蹬踹就足以把人踹的筋骨俱断,还在有意地将人踹下城楼。周围的村民们拿着武器镰刀,站在城墙上,与这些残肢断体战成一团。
城墙像是活了一般,坚硬的石块如同血肉一样扭曲起来,将田恕己包裹住,吞没下去。短暂的离开了肿胀之女的视线。
[能力-生桩]
生桩童的血肉肢体与构筑物本身融为一体。他所镇守的构筑物是有生命的。
“这边老张快喘不上气了,来个人过来扶着!”
“止血的草药呢!这边再拿来些!”
“又来一个!又来一个!”
城墙在安全的墙内角落把田恕己吐了出来。之前其它倒在城墙的受伤村民,也一一被城墙吞没,都吐在此处。这里是后方转运与医治伤员的地方,此刻同城墙上一样,嘈杂忙碌。
有什么东西抓住田恕己往外拖,然后一个稚嫩的惊呼响起来:
“田恕己!”
田恕己睁开眼睛,看到了白凝春。小姑娘头上裹着一块汗巾,正在为所有伤者做紧急处理。
在战斗开始之前,白凝春会特地跑到城墙上来找他玩。这丫头从来不喊他将军,玩打仗游戏
还要当他的皇帝——什么道理!
但田恕己此刻却无暇顾及任何事情,他虚弱的身形不稳,一把抓住了白凝春的衣袖,满脸都是孩童的张皇失措:
“我…我感觉不到应晨姐了!”
“咦?”白凝春愣在原地。
此时的城楼上,找不到目标的肿胀之女,缓慢接近了城墙。村人们抬起头,看到占满整个天空的一张腐烂巨脸。传令官撕心裂肺地吼——
“换大箭!换大箭!上弦!”
肿胀之女微微抬起手,咚的一拳砸到了城墙上。
几个村民猝不及防,被砸到手下,整个人直接变成一摊血泥,糊在了城墙上。
“啊……啊啊啊……”
有人当场崩溃了。
“挺住!”传令官大喝一声,自己冒死冲上前去,拿着铁叉,一叉叉中了那腐烂的手指,将她钉在原地:“齐射!!!”
在脚群的干扰下,继续操控重弩显得格外困难。但仍然有村人们挣扎着坚持完成了任务。第一波残缺的箭雨射出,肿胀之女发出一声混沌的惨叫,抽手一甩,将传令官狠狠撞在了墙上,咚的一声。好在城墙将立即变软了一瞬间,接住了他,不然此刻早已脑浆迸裂。
旁边的村人赶紧把他扶起来,问:“要不要去叫小将军?”
“不。”传令官喘匀了一口气,扶着断裂的骨头,咬咬牙,“小将军已经很累了。离了他,我们就做不成事了么?他一直护着我们,他累了,我们也得护着他!”
“走,大家跟我上!我们撑到他回来!”
=
撑到他回来!
通讯频道里,所有鬼怪乱成一团。
姜堰正在火海之中。她的面前是一片燃烧着的尸骸。有人的,也有动物的。食物链在此时无比渺小,豺狼和野兔交错在一起,人类与野兽在焦糊的火焰下一同融化,糅合,一视同仁地被烧成了焦炭。
他们在火焰中起舞,挣扎,惨叫,逃亡般地向姜堰冲来。
这是山火。
在山火中丧生的生灵们回来了。
只是,姜堰此刻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她提身而起,就要飞上天空。
旁边的连苦正在操控陨星与焦尸鏖战,早有准备,一把拉住她:“回来!”
“黎小姐不见了,你现在拦我做什么!”
姜堰带着哭腔抓住连苦的袖子。
连苦咬咬牙,眼睛快滴出血来,声音却平静而坚定:“如果你能救得了她,我自不拦你,还捎你一程。但是,你去找她有用吗?”
“没有了你,谁来控制火势?没有了我,谁来拦住焦尸?这里离不开我们。”
姜堰咬着牙,闭了闭眼,泪如雨下。
“可是……可是……”
“我找不到她了啊!”
一直以来都住在她心底的,带她从百年怨恨的地狱中睁开眼睛的小姑娘。
她把她弄丢了。
“相信黎应晨吧。”连苦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目光投向遥远的丛林。
“那是我们选定的主公。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她。”
“我们把这里守好,等她回来,给她一个完完整整的村子,而不是一片焦尸。”
姜堰心里何尝不明白。事实上,白莹她们还在身后,就算连苦不拉着,姜堰也不会走。她只是关心则乱,心如刀绞。
她抿着嘴唇,长针一甩,双目通红,重新摆起架势。
“是的,我明白……来吧。”
=
高台之上,柳阿公面色仓皇地对林济海说明了情况。
林济海抓紧了木椅扶手,深深缓了口气,半晌才维持住了平静,慢慢摇头。
“…不急,不急……先把应急部队调到东南城墙。问问田恕己,需要多久修整?”
柳阿公在问田恕己。旁边做旗手的村妇擎起两面红旗,站在最高处挥舞起来。连苦已走,应急部队的调动就需要通过旗语指挥了。
柳阿公很快回话了:“田恕己说他歇息一刻钟就回去。上面的人出事立即通知他。要说吗?”
“不了。让他好生歇完。”
林济海摇摇头,停顿了几秒,又突然抬起头,说:
“对了。帮我把这个人叫来。”
=
黎应晨在哪里?
黎应晨在在观察自己的脑浆。
她漂浮在一片无重力的黑色空间里,面前流淌着一大泊血液和融化的大脑。黎应晨摸着下巴,正在认真地品鉴它——红色的,半凝固,凝结成一团,依稀能看到融化流淌的脑回沟……确实挺像草莓麻薯。还是那种草莓酱放的很多的,齁甜的麻薯。
……馋了,回去问问白莹会不会做。
黎应晨在戳戳自己的大脑。这行为真是小众。
她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头痛,身体也没有任何地方感到不适。就连视野也没有任何异常。
黎应晨伸出手,轻轻触碰自己的左眼。
她的掌心碰到了柔软的眼球,裹在薄薄一层眼皮下面,轻轻颤了一下。
她不知道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了。
但是总之,她还活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啊。
黎应晨左右张望半天,沉默地翻滚了一圈。
除了她和她的脑浆,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就像被装进了一个罐子里。
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无边的黑暗。
她已经醒了很久了。具体是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也许只有十分钟。系统像是死了一样沉寂,就连邪祟志也不见了。
她呐喊过,慌张过,到处奔逃寻找过,一切努力都消融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没有激起任何回音。她连自己是否有过移动,移动了多少都不清楚。
最后,她只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蜷缩在原地,观察自己的脑浆。
一个诡异的恐惧从她的胸腔里冒出来——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会是……一辈子吧?
黎应晨轻轻哆嗦一下,忽然感到了一种无边的恐惧。这种恐惧非常可怕,不同于任何妖鬼邪祟,也不是死亡,而是永无止尽的孤独与空虚。无人交流,无事可做,无法死去。甚至也不会饿和渴。
就这样,十年,二十年,她会生不如死。等到那时候,用“疯子”来形容她的精神状态都会显得太过友善。
也太可怕了……黎应晨笑的嘴角抽搐,眼底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惧。这是哪门子的酷刑……?
不会这样对我吧?不会吧?
一阵窸窣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一阵突兀地风刮来。
黎应晨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抬起头。
紧接着,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是一只瘦削的手,五指修长,肤色惨白,骨节分明。青色的经络藏在皮肤下面,随着动作轻轻跳动。掌心干燥而冰冷。
只是……这力道轻的厉害,基本没什么束缚力,更别提窒息了。
黎应晨一把握住这只手,非常热情地打起招呼:“你好!”
她抬起眼睛,这才看清。
在黑雾缭绕,潇潇邪风之间,在漩涡的正中央,浮着一个黑发黑袍,浑身染血的男人。
黎应晨见过这个男人。在万丈高空的吊桥之上,她看见过他身在火海中的幻象。系统告诉她,要去昆仑宫找他。
他有一双滴着血一样,猩红的瞳孔。
那双眼睛晦暗不明地盯着她,隐隐裹着阴戾的底色。
黎应晨恍若未觉。她早已经习惯了邪祟都是能交流的朋友,至少也如连苦和田恕己一样,不是朋友也能多少唠两句,此刻见到亲人一般长叹一声——“哎,我真是服了!在这种破地方跑了这么半天,可算是见到能说两句的东西了!”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低下身子歪歪头:“嗯……你应该是可以交流的吧?”
不是那种上来就宰人全家的吧?系统背书此人能聊天,应该不至于吧?
黑袍男人怔在那里。他近乎是凝固在
空气中一样,瞳孔里水光颤动。
半晌干裂的嘴唇轻轻颤动两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还好?”
这声音语不成调,沙哑的不似人声,滴着血一般,又轻的厉害,在漆黑的虚空中滚了两圈,连个回声也没激起来。
就好像……他已经几百年没说过话一样。
黎应晨大为高兴,狠狠地松了口气:“太好了!那问题就不大!”
害怕?什么害怕?被邪祟杀死有自己一个人飘一万年可怕吗?
这邪祟掐着她的脖子,但是握的不紧,黎应晨就随便乱飘,甚至还低头蹭了蹭——有点痒,不太舒服。
黑袍男人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黎应晨乐了。她背着手绕着黑袍男人飞了一圈,笑的眉眼弯弯:
“有人说过你的手很漂亮吗?”
……这都是什么话!
黑袍男人垂眸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
那眼神,怎么说呢……黎应晨眨眨眼。
感觉就像是你看着一只野猫。毛茸茸的,软乎乎的,太脆弱了,以至于不知道要怎么做,怕一不小心把她捏坏了。你把她拎着后脖子提起来,她还要喵喵叫着蹭蹭你的手。
野猫黎应晨这辈子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还在眨巴眨巴眼睛。
他伸出那只被称为“很漂亮”的手,极轻极轻地触摸向黎应晨的左眼。
黎应晨没有躲。
咚。
在那指尖与眼睛接触的一瞬间,黎应辰的心脏好像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侵袭了她。
她和黑袍男人在虚空中对视。
在这一瞬间,黎应晨的感官似乎突兀地融化了。
就如被吃掉的那一刻一样。她看见星空,看见冬日的雪山林海,看见山林中的飞鸟蓬勃展翼,看到锁链贯穿自己的锁骨,看到昆仑山底绵延无尽的烈火,也看到了……自己。
倒在地上的自己。
“是你吗?”黎应晨喃喃着抓住这只手。
这是多么……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虚无感,她感受过三次。
第一次,刚刚到来这个世界,出现在她手心里的鲜红色卡池。
第二次,跌落高空,失去意识之后的星海里,九天之上漂浮的星辰。
第三次,跌落在地底尘泥里,那团肉眼不可辨的,蔓延的团块。
吃掉我的大脑和左眼的家伙。
——是你吗?
黑袍男人微微垂下眼睫。
沙哑艰涩的声音滚在喉咙里,轻轻地碰一碰黎应晨的眼睛,回应了她的第一声呼唤。
“……你好。”
我终于……见到你了。
黎应晨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的左眼,此刻已经变成血一样的鲜红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