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她喜欢在他身上挑战他的底线, 那胡乱的手法,仿佛自己是她任意亵玩的玩具,实在过火了, 他就会像现在这样握紧她两只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没用力, 只是虚虚地圈着。两人面对面站着,少年展开绳子, 一圈圈绕着。
双手被他掌心托着,许嘉打量着他肿成核桃的眼睛, 问:“我还需要做什么配合?”
她一出声, 他的动作就顿住,过了会,才哑声道,“……你别说话就好。”
此话一出, 果真安静了。
纤细的手腕空荡荡, 她这么快就摘下来了, 他笑的酸涩,“没想到你和我说过最多的话, 会是在分手的时候。”
许嘉的视线从他颤颤巍巍的手上移开, 看着墙面, 不知道在想什么。麻绳在她手腕上松松垮垮地挂着, 就连打结都潦草了事。没用心。
她出声教学, “你绑得太松了, 应该先将右边的绳子放在左边然后再……这样我才不会跑掉, 这点还需要我告诉你?”
他恍若未闻,圈住她手腕将人带到沙发坐着。
“只是这样就好了。”她转了转手腕。
“嗯。”
他握着绳子的一端, 另一头连着她手腕的绳结。她不说话,周斯礼看着这条相连的绳子,心里别扭起来,他把许嘉当什么了?当成自己的宠物吗。
他觉得自己真脑残,随后放开了绳子。
用她的方式对待她,周斯礼并不感到好受,反而加倍烦闷,但许嘉无论怎么对待自己,她都不会有任何的心情波动。
她才刚从贺铭迟家里出来两天,估计附近会有人蹲点,许嘉客观道,“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我也以为我不会再来找你,莫名其妙当了小三,身心被玩了个遍,又莫名其妙被踹开。”
他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地说着。随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因为无论他有多崩溃难过,她都无动于衷。
他是这么的难受,甚至因为自己的房间有许嘉留下的记忆,他躺在床上彻夜不眠,光是想起那晚她的话,他就无法呼吸。
他抬起头,整理自己的情绪,“但是我回去之后,又想明白了。”
许嘉看了他一眼,“明白什么。”
“用你的方式对你,比如现在这样。”
随后,绳子被她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来,他看着被丢在地上的绳子,没了声响,自己本也没打算真的将她绑起来。看着她,他根本下不去手。
她移开视线,“我以后都不会用这种方式对你了。”
周斯礼不太明白意思,看向正在开口的人。
“不会强迫你,也不会逼你来见我。你放心,我这次说话算话。”她轻声说着,随后,朝他投来视线,语气前所未有认真,“我们互相退出对方的生活。”
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像是需要很久时间才能消化下来,“为什么……因为你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嗯。”
他闭上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因为一直抱着她那天的话或许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幻想,他才有来找她的勇气。如果不是假的。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许嘉,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你就……没有考虑过我一点?”那场雨带走他所有的眼泪,周斯礼无泪可流,丧着张脸。
见她欲要张唇,他出声打断,免得自取其辱,“我宁愿你骗我,你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你就让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就好了?我这么容易就相信你。你明明可以做到的。”
“你这是在怪我不骗你?你很奇怪。”许嘉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句,淡淡道,“我不希望我对象还知道我们纠缠不清,你快离开吧。”
他哽咽道,“我不想分手。我也不信你喜欢贺铭迟。”
“你这样很无趣。”
许嘉起身,准备往楼上去,手腕被人攥住,随后冰凉的触感的贴了上来,伴随着金属锁扣合上的声音。
她扬起手,手-铐的两端禁锢着她和他,带着许些不可思议地冷笑一声,“你想死可以直说。”
“我是不想活了。”
他来之前就做了两套准备,如果自己还是做不到狠心将她绑起来,那就给两人带上手-铐,连着她和他。这样他也不会心疼了。
周斯礼哀声央求,拍着身旁的沙发,“许嘉,陪我坐一会吧,坐一会就好。”
对峙了片刻,她缓缓在自己身边坐下,隔着半臂距离,他看着地面,唇角不可抑制地扬起小小的弧度,心情终于好受一点。
忽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两人看过去,屏幕上赫然三个字“贺铭迟”。
许嘉下意识要走过去,却被牵制住。
两人的手伸在半空中,灰黑铁质金属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他伸长了手臂,却别着脸看向别处,坐着不肯动的举动摆明是什么意思。
许嘉试图扯动他,未果,“周斯礼,我要接电话。”
“……可以别接吗?”
“不可以。”
他抿唇,没再说话,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让她得以伸手就恰好能碰到手机。
对方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空间里,“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
“你又不吃早饭。前些天在我家,你也不吃,现在回去了也不吃。”
一道幽幽的视线向自己投来,许嘉转过身背对着他,“一个人吃,没意思。”
“那我陪你吃,我们今晚出来一起吃晚饭。”
“好。”她应得异常爽快,忽而顿了一下,勾唇,“铭迟,你为什么想要陪我去读大学?”
“你现在才来问,会不会太迟了?”他轻笑,“当然是我对你有意,我喜欢你,也愿意和你去陌生的地方。”
“我也喜……”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就被一股力往后扯了去。
两只手铐碰撞,她趴在他的身上。周斯礼抽走她手机,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手机落在地毯上,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下来,同时被拷着的手握紧同样被拷着的她。
他流着泪,边哭边含糊道,“别和他打电话了,吻我吧……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许嘉睁开眼,失了神。
地毯上的手机持续发出无人在意的声音,“怎么忽然听不见你的声音?你那边怎么了,信号不好?”
因为擅自将她带进佛堂,贺铭迟被禁足在家中好几天,今晚才有出来的机会。又陆续问了好几句,都无人作答,贺铭迟隐隐有些不悦,只说,“那今晚,我来你家接你。”
电话被人挂断。
许久,他才松开她的后脑勺。
许嘉撑着他的胸膛,想要起来,却因着手铐被带回他的怀里。重获温暖的拥抱,她一时没了动作,哑声,“……放开我。”
“我不会放开你的。”
不安的情绪因一个吻渐渐平息下来,他将她拥得很紧,蹭了蹭她的脸,“许嘉,我不蠢。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你不会急于在这个电话证明自己。他只是你用来赶走我的说辞而已,其实换在平常,你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漏洞。你现在迫切地想赶我走,为什么?”
她闭上眼,没了反驳的力气,扯了扯唇角:“那你为什么不走。”
“如果我不把你抓紧,你随时都会离开。”
长出翅膀,在某个夜晚,凉润的晚风中悄无声息地飞走。像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救下她那晚。
“你明明可以比谁都耀眼,不应该就这样结束。”周斯礼低头看向她,却对上一双忿然的眼眸,他微怔,手的力度减少几分。
“……不要总是想着让我活下来。”
她用力将他推开,连着的手铐发出咣当的声音,同时响起她冷冽的声音:“我的生命由我自己做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你有幸福的家庭,有一群陪你傻乐的朋友,一堆兴趣爱好,也有自己想要实现的目标。你当然能将这件事说的这么轻松。你不懂我的处境,就不要总是想着让我活下来。”
察觉到她的异样,周斯礼心生慌乱,苍白道,“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懂了。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你别总是将事憋在心里。”他拉住她的手,“我陪你。无论如何我都陪在你身边。”
随着一声冷笑,玻璃杯掉落在地上,破碎的声音略显刺耳。
周斯礼看着她在碎片中挑了一块,头发被拽过去,脸侧有尖锐的一角抵进,那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颤着眼睫,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她的声音毫无温度,仿佛下一秒就要握着碎片划烂他的脸,“就算是这样,也要留在我身边?”
她颤着声,失去一贯的冷静,“周斯礼,我不想看见你,这是千真万确的实话。你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讨厌你。”
掌心皮肤被碎片边缘深深抵进去,鲜血顺着脉络缓缓流淌出来。
“如果不是你……那人早就下地狱了,都是你,让我变得这么奇怪糟糕。你既然不能成为我的帮凶,那为什么还总是要来干扰我!”
他看见她的眸底逐渐浮出晶莹泪光,她崩溃道,“你不是想知道吗?我都告诉你,贺林你还记得吧,他害死了我的 父亲,让他不人不鬼地活了七八年!我明明知道他是凶手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没有证据,每天忍着恶心跟他们来往,现在还要看着他们越过越好。”
她乱了气息,悲愤交织地看着眼前的人,“周斯礼,看清我。离我远点,滚回去读你的大学,做你的医生,过你自己的生活。”
拿着碎片的手随后覆上一层热意,他反手握紧了她的。热量一点点通过相贴的肌肤渡过来。让她一时失了神。
一滴,两滴腥味的液体顺着他下颔滑落颈侧,她颤着眼,松开了玻璃碎片。
“那你呢?”他一脸心疼,“我走了你怎么办。”
第82章 肆意
“我?”她松开他的头发, 呼吸急促,“用不着你担心。”
只要她继续演下去,贺林他们不会无端对她起疑, 明面上待她还是过得去的。况且他们还在创业初期,就凭许家在国内多个行业里的地位, 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动她。
“告诉我, 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哪怕一点点都行。”他低垂着脑袋, 头发乱糟糟,无能为力的感觉并不好受。作为一个旁观者, 他都感到苦涩闷痛。何况她还是亲历者。
“少出现在我眼前, 贺铭迟跟他爸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林因为嫉妒杀害许隽,保不齐贺铭迟也是这样险恶的人。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种对局面失去控制权, 对未来迷茫, 看不清前路的感觉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从父母离婚, 许隽去世后,她就一直在不断地失去, 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变得格外容易接受目前的状况。只是这几天和贺林的接触变多了, 才令她情绪崩溃。
将那些事说出来后, 许嘉的心情的确有所缓解, 像弹簧压到最低忽然间反弹, 经过强烈的摇晃, 余下只剩轻颤。她躺在沙发上,胸膛轻微的起伏, 气息平稳了些。
“我知道了。”
周斯礼自动忽略前半句,接受后半句讯息,坐在她身旁,有液滴从颈侧流下,他抹了一把,发现是血。他抚摸了下脸,玻璃碎片刺得不深,那这么多血哪来的?
他捧起她的手,呼吸滞了一瞬,“许嘉,你流了好多血。你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
他转眼看去,才注意到地毯上的玻璃碎片浸在血液中,凝结成珠如一粒粒石榴,在阳光下透着灼灼红光。
眼前人肉眼可见的慌乱和紧张,许嘉只觉大惊小怪,仿佛事不关己,“就当是还你了。”
还他之前被捅一刀流下的。
“我不需要你还。你能好好的就行。”
说完,他伸手伸进口袋里,要找钥匙解开手铐,没想一片空。许嘉看着他忽然僵硬的动作,还透着一丝心虚和尴尬,她目光森然,“你该不会没带钥匙?”
“……嗯。好像是的。”
“好像?”
许嘉冷笑了下,只觉得自己真应该捡起玻璃碎片再给他来一下。相处已久,周斯礼已经能从她的表情猜出她的心思,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你别生气,我想想办法。”
“去厨房。”
许嘉在厨房墙上挂着的刀具中,挑了把趁手的菜刀,在手中掂量了下。周斯礼会意到她的意思,朝她伸出手:“这个可能有点难砍断,还是我来吧,男生力气大点。”
她始终没递过来,周斯礼感觉奇怪,朝她看过去,只见她举着菜刀盯着自己:“你误会了,我想砍你。”
“为什么要砍我?我下次会记得带钥匙的,不要砍我。”周斯礼吞了吞口水,脸都白了,往后退两步,手还被手铐牵制住——
这可真是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画面演变成他不断后退,她漫不经心朝他走去,握着刀柄:“只是钥匙的问题?”
他反应迅速,语气紧张,“不只是钥匙的问题,我跟你道歉,下次再也不会给你戴这种东西了。”
说这话的时候,周斯礼的脸侧还沾着血,诚恳道,“你砍我,我就没有办法替你处理伤口了。还是留我一条命服务你吧,拜托你了。”
她轻嗤一声,趁他没注意,扬起手臂挥刀,金属哗啦啦落地。
周斯礼转了转手腕,只觉得自己再也不做这种事了,她离开了厨房,他后脚跟上,从客厅轻车熟路找到医药箱,扯开绷带,取出药液,蹲在沙发边先为她缠上。
好在那些细小零碎的玻璃碎片没有扎进血肉之中,所以处理起来很快。
在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她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有股温凉的气喷洒在手心,传来酥痒,她扭头看去,他正捧着她的手在给伤口吹气。
她忍下要踹他一脚的冲动,“你,有病?”
周斯礼的脑袋像个神奇的滤斗,时不时自动忽略掉那些对他不好的话语,以及对他不好的记忆,现在像是忘记这只手不久前还拿着菜刀要砍他,“你的手好小好可爱。”
他抬起眼,“听说吹气会缓解疼痛,我没有给别人试过,所以这是真的吗?”
“你把脸凑过来,我给你的伤吹吹,不就知道了?”
他眸光闪烁,轻声嗯了一声,慢慢凑过去,随后头发被拽着,感受到头皮撕裂的疼痛,他脸皱在一块,嘶了声,按上她手腕:“别用你这只手拽,伤口会裂开,用另一只好的手。”
她力度不松,在他耳边警告,“上药就上药,别说多余的话,也别做多余的事。”
“我知道了,好我不说。你先松手,我快变成光头了。”
“那就变成光头好了,你不是最喜欢光头?在清湖寺盯着小和尚的头不舍得挪眼?”
他低头求饶:“……也没喜欢到这种地步,许嘉我好痛。”
她终于松开他的头发,将头转了回去,继续想自己的事。这次果然安分了,他一直闭嘴到包扎结束。周斯礼起身,边将绷带卷回去,边看着她发呆的可爱模样,将东西放回医药箱后,他俯身,下意识按着她脑袋想亲她的额头,快碰上了,想起来现在还是分手状态,他又缩回嘴。
周斯礼坐在她腿边,想起先前的话题,他讪讪道,“你刚才的话,我都记住了。我现在需要做什么来配合你?”
“别来找我就行。”
许嘉收起发散的思绪,看向他,他替她包扎完伤口,却忘了自己脸上的伤,流畅的下颔血迹斑驳,一道深浅不一的血痕蜿蜒到衣领之下。她沉默几秒,“你的脸。”
“哦哦,忘了。”他手背摸了下,随后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把脸,将那些干掉的血迹清洗干净,再回来贴了个创口贴坐着。
周斯礼滚了下喉咙,提起紧张的话题,他神情凝重,“那你现在准备要做什么?”
显然,没有证据,报警是不可取的,劝她就这么算了,更不可取。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看向窗外。
“那你答应我,不要做傻事。”他垂眼,轻声,“事情会有转机的,除非你自己先放弃。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和我说。”
许嘉嗯了一声,心底只想这烂好人连绑人都做不到,还能做什么。
废物。
许嘉没有将这话说出来,等会人又哭哭啼啼,很碍眼。她淡淡道,“放心,我暂时没有想死的想法。”
她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没做,怎么会轻易地离开?
“那就好。”周斯礼见她神情不似作假,才算松了口气。握着她手,他抚着她掌心上的绷带,“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
“你顶什么用?”
“……”他抿唇,“我还是有点用吧。”
最后周斯礼还是被赶出来了。
他拍着大门让许嘉放自己进去,结果没人理睬。他摸着泛红的手腕,慢慢下了台阶,心绪平静,只觉得这一趟没白来,她终于对自己敞开一次心扉。
虽说她不让自己来找她,但没说不可以在线上和她发短信,周斯礼还是不放心,打算每天都要和许嘉通电话来确认她的安全-
这几天周斯礼闭门不出,消息不回,引起了许均昌的注意。他叫来程野,来周斯礼家楼下,握着手机在原地打转,“你叫他下来?”
程野正和自己亲亲女友聊着天,连头也没抬,“你去叫。”
“我不敢叫。”
“有什么不敢的?”
“我这不是担心他有什么事?”
许均昌回忆起那天的情景——那天是周斯礼的生日,他不爱操办,往常都是在家,邀请几个朋友,有家人在旁,一块吹个蜡烛吃块蛋糕,收收礼物就过去了。
但今年意义不同了,这是毕业后的暑假,大家都处于闲着没事找事的阶段,又想聚会,于是纷纷都把目光放在了周斯礼的生日上。
包括他俩在内的几个关系较好的朋友秘密举办了个派对,最后才将他约出来,为他庆生。
周斯礼朋友多,但凡是发出去的邀请,没有一个不到现场的。那天来了特多人,就连平时最善于处理这种场合的他也愣了下,旋即笑开来,漾起浅浅梨涡,“谢谢你们啊。”
礼物更是收到手软,最后怀里装不下了,才放到一边。
这种好友夜晚聚会的情况,通常到最后都是要在外过夜来收尾。
周斯礼就在家庭群里留了消息。大伙从下午玩到夜里九点,人开始稀稀拉拉地走的时候,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从这里开始,许均昌就见他频频看向窗外。
他摸出手机,轻声道,“今晚要下雨了?”
“是啊。”
许均昌放下桌牌,喝了口可乐,随后就见他退出天气预报,收起手机起身拿外套,他惊诧,“听到下雨你就要出门,你是天气之子啊?”
“有病。”他轻笑了声,站在门边换鞋,“我今晚不在你这过夜了,你记得帮我打掩护。”
听这话,许均昌一秒就懂了,摆了摆手,“男大不中留啊,快走吧,看你们这些有对象的就感到碍眼。”然后踢了一脚旁边和女友视频汇报情况的程野,没好气道,“你也滚。”
程野扫了他一眼,“有本事你也自己找不就行了。”
门边的少年笑着离开了。
再见面的时候,是两个小时后。
许均昌刚洗完澡出来,头顶毛巾,拉开门,之前还笑着离开的寿星却像鬼一样地出现在门口。
他浑身湿透,眼睫和发梢都挂着雨珠,眼眶红红,声音沙哑至极,“我回家了。你不用替我打掩护了。”
第83章 肆意
两人在楼下候了十分钟左右, 就看见从楼梯中走出的周玥。看见他俩,周玥笑着跑来,“哥哥你们怎么在这?找我哥吗?”
“是呀。”许均昌秒变夹子音, 撑着膝盖弯腰,“你哥在家吗?我们找他有事。”
“不在呢。”她扭头看向楼上, “今早我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出门了。”
“鬼鬼祟祟?”许均昌大惊失色, 别是想不开了吧。
关于周斯礼为什么忽然变得消沉,他虽没问, 但明眼都能看得出来指定爱情受挫。这人从小到大没经受过什么磨难,过得顺风顺水, 也就是在这栽了跟头。
许均昌转头一想, 又打消了这个猜测,周斯礼并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性格。这倒不至于。
“你们怎么都围在这?”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许均昌扭头看去,就见他站在不远处。周斯礼走上前, 看清两人时愣了下, “怎么了,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还不是你这几天人影不见一个,消息也不回, 想着你是不是出事, 就来找你了。”程野收起手机。
“我能有什么事?”他笑了笑。
程野竖起拇指转手跟他指了下许均昌, “就他啊, 疑神疑鬼的。我都说你是先天乐观派, 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紧张得要命, 非要过来确认一眼。”
“你闭嘴吧。”许均昌都懒得理他,见人完好无损松了口气, 余光一掠,又看见他的脸有个创可贴,“你的脸怎么了?”
“哦,不小心划到的。”周斯礼微微推开他打探的手,“刚好你们都来了,我请你们吃饭?上学欠了你们一堆饭。”
他又摸了摸周玥的头,“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才不去,你们玩吧,我要去找朋友踢毽球了。”周玥的朋友已经在电话手表上催了。
三人到最近的商场找了家餐厅坐着聊天。许均昌叫来服务员,翻了翻菜谱,点完单后,语气随意地问起那天的事,“你那天到底怎么了,我都没敢问你。”
他低头,拆开碗具的包装,“没怎么。”
“没怎么,你淋了一路雨?人跟失了智似的忘撑伞。”
“这么夸张。”程野走得早,并不知道有这件事,吸了口气,将手机扣在桌面,“你说出来吧,我们也能给你支个招,你一个人消沉也不是办法。”
周斯礼遮遮掩掩:“真没什么。”
“你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总是藏着掖着不说!”许均昌真生气了,放下筷子,拍的桌板响。
他停顿两秒:“我被分手了。”
周斯礼并不愿将自己和许嘉的事摆上来谈,其他私事都行,涉及许嘉的话题他都会很慎重。他有点尴尬别扭,“这又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我就没好意思说。”
一阵死一样的寂静过后,许均昌像气球瘪了,感到十分抱歉,将脸凑近程野那边,弱弱道,“……给我一巴掌。”
程野如他所愿,随后也缓缓别过脸,“也给我。”
看他俩夸张到给对方掌嘴的地步,周斯礼莞尔,语调微扬,“这不至于,应该只是暂时的分手。”说完,又不确定地小声补了个:“吧”。
许均昌挠了下脸,只是狐疑问了句:“还有这种说法?”
周斯礼猜到他想问什么,“这个真不能说。”
“我都还没问呢。”许均昌哽噎了下,“那你们现在的状态是怎样,冷战?”
“我现在不能去找她,接下来的情况得等她告诉我才行。”
许均昌似乎悟了,声音大了起来,“哦你的意思是,你是随时待命的状态,她让你去找她你就去找她,她没消息的时候你就干等——”
这不就是备胎,还是舔狗?
许均昌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他思忖了下,“算是吧。”
程野忽而抬眸,有点好奇地问:“你们两个发展到哪一步了。”
“牵手?”
他顿了下,好一会才应:“……嗯。”
基本上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了。
“你和许嘉的事我们是看不懂了。”许均昌喝了口饮料。
这个话题在饭桌上略显沉重,许均昌不停地摸着脖子,程野转着桌上的玻璃杯,几次欲言又止——主要是周斯礼这个对象比较特殊,他们也不熟悉,这真是一时难以切入话题。周斯礼也明白他们的缄默,慢慢洗着碗具。
最后,许均昌深吸了口气,认真道,“作为你的朋友,我就直说了,我真觉得你和她不是一路人。”
气氛陷入短暂地凝滞。
洗碗的人忽而停下动作,轻声,“……为什么?”
“我不太了解你们平常是怎么相处的,可能我这么说有点偏颇,就我看来,你和她在一起的期间,状态不算太好,最差的时候就是高考前两个月。”见他又要反驳,许均昌出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吗?”
本来没有将这件事和许嘉联系起来,直到高考结束,他出来和周斯礼吃火锅那一趟回去,他隐隐觉得两者肯定少不了关系。
“那是有隐情的。”周斯礼极力解释,“我们已经说开了,只是你们不清楚而已。”
“有什么原因她不能提前告诉你?她明明可以在事后解释,非得等你痛苦两个月再把你喊回去告诉你。”
他忽然哑了声,视线凝着某处,许均昌于心不忍,决定绕过这个话题,“不提那两个月,就连你最近的生日,她都不记得。”
“一个生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不是生日的问题,是她根本没把你当回事,我就不问她知不知道你的兴趣爱好各方面。”许均昌花了两秒时间斟酌,接连而来的问题让周斯礼彻底失声,像哑巴一样说不出话。
“你觉得她真的喜欢你?或者说,她真的在乎你和你的情绪吗?她有明确,完整,正经地跟你表达过喜欢吗,你就一个劲地往上凑。”
程野插进一句:“我都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得臆想症了。”
许均昌拍手附和:“你看,我上次就在电话里也这么提醒他,他不听。”
“……什么臆想症,她当然喜欢我!”周斯礼急声反驳,面带赧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们在这里辩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
他低垂着眼睫,又低声说了句不知道在问谁的问题,“如果她不喜欢我,怎么会在这么多人里就选中我?”
许均昌琢磨了下,“你真觉得她喜欢你?”
他一再坚持:“真的。”
“你确定?”
看着眼前人开始闪躲的目光,许均昌沉默几秒,“其实这你比谁都清楚,周斯礼,别再试图洗脑自己,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许均昌以为他又在进行自我洗脑的过程,所以需要花点时间,直到他轻声打破安静。
“……我有时候觉得她喜欢我,有时候又觉得她很厌恶我,她总能让我最高兴的下一秒,又让我很难过。”他微低着头,柔和温润的眸色泛起几丝无奈的笑意:“我经常在这两种猜测里摇摇摆摆,现在我也不确定了。”
“你说的对,她的确没有正儿八经说喜欢我。我想,她应该是不喜欢我的。”说完,他自嘲一笑,“这种还不是我最怕的情况……她甚至可能,都不在意我。”
就像是人类对路过的小狗的情感,感兴趣的人会蹲下来逗一逗,挠了挠下巴,顺顺皮毛就离开,对此极其厌恶的人会离得远远的,如果这天过得不顺心如意,可能还会上去踹两脚发泄。
许嘉介于这两者之间,因为两种事她都做得出来。
许均昌神情复杂,已经很难用言语概括,他眼神认真地看向他,“那你们完全不同频啊,你付出的情感,她都不能回馈百分之一,你当然可以选择当那个主动的人,一次两次三次还好,可要是一千次一万次呢?”
程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哇,大师啊你。我情感受挫怎么不见你这么安慰我?”
“视频号看多了,学到点东西。”许均昌沾沾自喜,同时出言损友,“你配吗你?”
程野忽然想起来,实在没忍住地问:“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这很难用言语表达吧,就像是问你为什么已经分手,还要去和初柠复合,明明有这么多人,你偏偏要和她试第二次。”周斯礼缓缓举起筷子,“反正我看见她,就会忘了原本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许均昌看周斯礼这样,都不好意思在说程野舔狗了,一脸不忍心,“我比较自私,我是站朋友这边的,你老这样多累啊。反正高考毕业,将来谁也见不到谁,你干脆及时止损,趁早放弃算了?
完了还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许均昌好言相劝,“戒断刚开始很痛苦,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周斯礼道了声谢,接过水杯。柠檬片在水面悠悠打着转。
有温煦阳光透过玻璃杯,他凝着桌面上流光溢彩的光影,按在玻璃边缘的指尖微动了下,轻声说着,“我舍不得不喜欢她,也舍不得她。”
许均昌几度叹息,“可是你这样会很过得很卑微。”
“我不觉得自己卑微,主动又不等于卑微。”看着他们透着不解的表情,周斯礼只是笑了笑,缓缓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着想,就像大多数人觉得过于主动会让自己看起来很掉价,容易不被珍惜。”
经梧桐叶过滤的光线柔和地将他真挚坦荡的眉眼照亮,他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润了润喉间,想了一会儿,更清晰地说出:“但我愿意为我的喜欢承担这样的风险,这是我所能给的最大的诚意。”
第84章 肆意
许均昌顿了顿, 道,“行吧,你乐意就行, 就怕你勉强自己。话说回来,明天就出高考成绩了, 你们不紧张吗?怎么看起来一个个无动于衷。”
“还行吧。”程野托着额头, 语气闲散,“已成定局, 有什么好紧张的。”
许均昌凑近要和周斯礼握手:“保佑我啊。”
他笑道,“保佑我们。”
高考出分前夜。
朋友圈出现一大批发喷雾加分的表情包, 还有类似于“转发这个党, 高考加50分”“心中有党,成绩理想”等方式。
甚至有人整宿都没睡着,焦虑地刷着微博朋友圈,三三两两失眠的同学扎堆儿聊天, 许均昌和程野在线上游戏玩的很欢, 玩了个通宵, 说是醒来的时候直接看见成绩,受不了等待的苦。
周斯礼看见他们凌晨的消息时, 已经是次日早上。
他对完成绩, 对自己的成绩有初步的预估, 心里早就有底了, 整个人状态十分松弛, 在客厅里陪周玥看电影, 浇花, 洗水果,又捂着手机走进房间跟谁打电话, 刘肖茹本来还挺紧张,看他这样,也就放松下来。
将近十二点,周斯礼拉开椅子,登陆网站,输入考生号。他撑着额头,静待时间过去。许均昌闲不住,一直短信轰炸他和程野。
许均昌:好紧张。
许均昌:如果等会出成绩十分钟后没看见我的消息,可以去江边公园捞我的尸体了。
程野:你冷静一点?
程野:人生是旷野,我们别被这些数字束缚了。
许均昌:……我都看见你在朋友圈咨询塔罗牌占卜了,少装行吗?
程野不回消息了。
几秒后,他发来可喜可贺的消息:【图片】
程野:抱歉,一如既往地强。
许均昌省去打字的时间,直接打了个群通话:你这么快就来短信了你怎么考得这么好你背着我悬梁刺股了?我的短信呢怎么没见到网址也很卡进不去怎么一直在打转我靠靠靠我超常发挥啊——
周玥和刘肖茹都还在旁边候着,这一声声的,影响多不好,周斯礼挂掉电话,重复刷新了网站,还没进去,就扫了眼他俩的成绩,都高于三模的成绩,算是超常发挥。
他心底实打实为他们感到高兴,紧接着短信比成功进去的网页先抵达他的手机。
718.
对他来说,是意料之内的成绩。刘肖茹握着手机,笑眼弯弯,立马去跟周庆承传达这个成绩。周玥抱着玩偶在他旁边上蹦下跳,为他欢呼喝彩。
家里一时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气氛。周庆承的电话挂了,许许多多个来自亲戚打听的电话涌了上来。刘肖茹耐心地回答他们。母亲也来了电话,她走进周斯礼房间。
“斯礼,祝贺你要成为大学生了。终于开始了人生的新阶段,永远都不要失去闯荡的干劲和气力呀。”
他低声笑,“谢谢外婆,我会的。”
还有比较熟络的亲戚要给他包大红包,问他要不要举办升学宴,他们一手承包,被周斯礼委婉拒绝了,“升学宴?目前还没想过,舅舅,不用费这个心了。”
班主任李欣立马也打来电话,听见这个分数,她语气听着很满意,“考得不错,目前我打听到的,整个年级排名较前边的学生里,你分数最高,不出意外,你应该会是今年陵槐的市状元。”
周斯礼低垂眼,谦逊道,“谢谢老师的栽培。”
“我才教了你们一年,哪来的这么深的影响,这都多亏你自身比较努力。”李欣默默松了口气,好在最后一个学期,他没有被早恋耽误。是个对自己负责的学生。
今天的线上特别忙碌,接连打了几个电话,那些不知从哪听来他成绩的朋友前来发消息祝贺,他坐在沙发上,一一回复。
手指划到许嘉对话框那一栏,他思考了下,自己应该去问问她的成绩和心仪院校吗?
想了想,还是等她愿意主动告诉自己吧。
下午一点。
班群里忽然蹦出一条转发的新闻,班群熄了半分钟,他们频频发出一条:?
赵今:我靠真的假的?
赵今:我是突然不识字了吗?
陈荷语:许嘉?738?我没看错吧,应该是同名同姓吧?
何若:这就是同名同姓吧……叫许嘉的人不是很多吗?
徐十月:……弱弱地举手,新闻上还露出她的脸了,就是她。
刘涛:不是啊,我看视频上说的就是一中一班许嘉。
许均昌:什么东西这么震惊?
许均昌:我靠她怎么这么牛啊?这是人能考出来的分数吗?
程野:@xxx
赵今:天我们班出了省状元。
杨若朝:不可能!她怎么敢在高考考场作弊?
陈荷语握着手机在家里快晕倒了,给梁芸发了条消息:原来她这么厉害,比周斯礼还高,她平常在我们班都是随便考考的啊?
梁芸虽然也很惊诧,但很快就消化了,回复:应该是,不过是她也不出奇了。
彼时,周斯礼还在跟家里亲戚打电话,手机屏幕顶部弹出一条条消息——
许均昌:我靠你听说了吗???许嘉省状元啊?
许均昌:你昨天怎么没说她这么强呢?
周斯礼眨了眨眼,些许震惊之余的同时为她感到高兴,眼尾的弧度微微扬起,他抬手给予肯定的回复:她本来就很厉害。
接下来的消息却是让他失去脸色。
许均昌:快打开微博看看,现在铺天盖地全是她家的消息。
许均昌:我天啊,原来那个被投毒去世的物理学家是她爸啊,许隽,许嘉,原来如此,让我花点时间消化一下。
许均昌:豪门,是豪门……
“202x年高考逍远省第一名来了,理科状元分数已经公布,最高分高达738,来自于陵槐一中的许嘉。她的父亲是国内著名的天文物理学家许隽,提起这位先生,我们并不陌生,早在七年前……”
如果只是一项高考成绩,并不会引起这么多的关注。同时有不少消息爆出许嘉的父母。惨死的爹,消失的妈,悲痛的经历给她本人添上一抹引人探究的色彩。几个元素叠加在一起成为爆炸性新闻,那些成年往事也被翻了出来。
底下的评论区也陆续出现很多自证为许嘉初中同学的网友:
不考到630分绝不改名:她在我们学校一直就很厉害啊,本人是她三年的初中同学,只要是她参与的竞赛,无论什么科目,第一名都是她包揽的,我高一超常发挥,继续跟她做了一年同学。
不过我成绩没这么好,分到普通班,但她也一直是我们年一啊,后来她转学,我还以为她出国搞竞赛去了,省状元是她真不意外,意外的是她居然走国内高考?
小蛋糕:你们在想什么,人家爹是物理学家,脑子能差到哪里去。
七海猫求早日暴富:命真好,我上周才在国内富豪榜上看见她爷的名字……真会投胎。
有网友针对这一条回复:这命给你要不要?十二岁亲爹被杀害,亲妈多年还不在身边,我身边圈内的朋友说,他们家还因为她妈的原因不认她,最近才接回来的,据小道消息,她好像还进过精神病院……
靠新闻吃饭的记者一得到消息,蜂拥而至,将她家的门口堵的水泄不通。有段今早采访的视频现在疯狂在网络流传。
他点开许均昌转发的视频,挨挨挤挤的人群里,她大方从容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对上镜头的目光并不漏怯,神情一贯自持冷静——就像是早有预料。
面对一个接一个的致命性问题轰炸,女生神态从容淡然,阳光照在她白瓷肌肤上,她眸光揉成碎影,笑意不达眼底:
“嗯,我是许嘉。”
“听闻许先生去世,是由你的母亲一手造成的,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对此你有什么话要说?”
“许先生去世之前,经受多年伤痛,瘫痪在床,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他坚持活了下来?”
“许先生本来能在天文物理领域作出更大的贡献,却被人投毒杀害,你将来会走上父亲未走完的道路吗?”
“这几年,你和你的母亲有联系过吗?关于你母亲当时利用年 幼的你给许先生投毒,这件事是否属实?你还记得起来吗?”
她推开过于近的麦克风,“抱歉,这些问题我无法回答。”
与此同时,许杏在公司的公关部大发雷霆,“把那些热搜给我压下去!我现在就要看到效果,有多快就要多快!”
接到顾晴打来的电话,许杏拿着手机的手都抖了三抖。
电话里的女人歇斯底里,失去理智,哭着说,“小杏,这是怎么回事?最近怎么开始报道阿隽的消息?让那些媒体不要再扭曲事实了,阿隽的死不是他们的谈资!让他们闭嘴……”
向来高傲的许杏的声音也乱了气息,低声哄着,“妈,你冷静一下,我现在就让他们压消息。再等一会就好。”
“我怎么冷静,我儿子去世还不到一年就要被营销号拉出来博眼球消费,我怎么冷静?!”
的确,不少人纷纷揣测讨论这位物理学家的死因,有人说是因为和家里吵架被父亲一气之下杀害,最后再故意造成未解的冤案假象作掩盖。
有人说是现实版上演的豪门家庭明争暗斗,许隽一个单纯搞学术研究的,被其他蓄意争夺财产的亲戚设计了。
有人说是妻子想要独吞二人共同财产跑路,籍籍无名的街头画家高嫁豪门,本就不是什么浪漫的偶像剧,这就是彻头彻尾,蓄意接近的骗婚。
埋没多年的消息紧接着传来,将高考的热度都压过了。一时之间无人不在谈这名物理学家的成就,八卦,家族。
周斯礼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许嘉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个视频是拍摄于早晨,现在却是下午,她那边现在会是多糟乱的情况,来不及细想,他推开门向外跑去。
细密急促的脚步声在院门前匆匆而过,弥留泥痕。
脚前的台阶露出青苔的痕迹,这扇院门曾经覆着她的指纹,再次踏足,她按上院门的手微顿,多了几分犹豫。
少年按住刹车,快步流星地跑去,没架稳的单车轰然倒在地上。
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压着喘息,慢慢停下脚步,是一位女人走进院门。不算陌生。第一次见她是在她家走廊尽头上的全家合影,第二见她是在她驻足小学门口偷望的视野里,第三次见她是在两人一起去过的画展里
——赵楹潋。
天边大片泛着霞光的云翳,女生站在门口,侧脸柔柔地融进暮光,眼睛没什么情绪,像是等候已久,视线却漂泊无定。直到有人推开院门,她缓缓看去。
不算熟悉的声音划破雨雾,变得逐渐清晰,留在记忆的斑驳镜面消散,她站在姗姗来迟的黄昏影子里,双眸莹然:
“嘉嘉,是我……还记得我吗?”
她们的眉眼有七分像。
可她们却七年没见。
第85章 肆意
许嘉下了车, 站在地面上,主驾驶的女人急声问,“嘉嘉……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不用了。”
许嘉合上车门, 特质玻璃隐去女人苦涩的神情。车子没有停留很久,打了个转, 离开了那里。许嘉看着那辆车子驶远了, 才收回目光。
夜风习习,他站在路灯下低着头, 等候已久,与她对上视线, 他快步走了几步, 最后在她身前慢慢停下。许嘉将他看清,“你什么时候来的?”
“傍晚五点。”
赵楹潋也是这个时间点来的。
低头点开手机屏幕,许嘉看了眼时间,笑问:“你在这里等了我三个小时?”
“嗯。”
她淡淡道, “等我干什么?”
“你妈妈来找你了。”周斯礼看着她, 无法从她此刻的表情判断出她的心情, 她是需要安慰呢?还是需要一个人陪她开心庆祝?可他感觉两者都不是。
想了会,他朝她张开双臂, “你需要我的拥抱吗?”
许嘉直接掠过这句, 开门见山,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我不是让你别来找我?”
“还以为那群记者还赖在你家门口不走。”怀里空空, 周斯礼尴尬地收回手, 插在口袋里, “我没想太多,就赶过来了。”
现在想想, 真是关心则乱。
她既然已经料到这样混乱的局面,肯定也会做好被记者媒体围堵的准备。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找人,不用你操心。”
“……你说的也是。”
她刚刚和赵楹潋一起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相处的怎么样,这和他都无关。周斯礼和许嘉聊了几句,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既没有多一分欣喜也没有少一丝倦漠,心情看上去也不算糟糕,他就放下心。
周斯礼垂下眸,笑着看着她半晌,“恭喜你成为省状元,你真的很厉害,你看你不仅这么优秀还这么可爱,你一定要……”
今早起个大早,就是为了等那群记者,一整天都没合过眼休息,许嘉懒得听他的马屁和鼓励,“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你赶紧离开吧。”
“等等。”见她要关上院门,周斯礼伸手拦住,“再说几句话。”
她靠着院门,静待他出声。
“你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不想我总是这么被动,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他喉结浅浅滑动,声音很轻:“我不喜欢这种永远被排在你的计划之外的感觉。”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帮不上我的忙,所以你没必要知道。”许嘉扒开他按在院门上的手,两手握上门把。
“但是我很不好受。”
他看着她,认真又轻声地重复,“许嘉,我真的……很不好受。”
却等来她语气仿佛事不关己的声音:“关我什么事?”
他眼皮耷拉下来:“你对我就没有什么话想……”
“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这几天你自己安静待着可以吗?”她微微蹙眉,干脆利落地关上门,缓缓被合上的两扇门后,是他黯然凄楚的眼睛。
许嘉站在门后,心情有点不上不下,也说不清由来。等事情尘埃落定,再告诉他也不迟,这么想着,许嘉走进房门,不再理会门外的人。
许杏早就在客厅里候着她,看见她就问,“你去哪了?”
“在外面散步。”
“你还有闲心去散步,真令人意外。”许杏从沙发上站起来,直话直说,“网上那些忽然爆起来的消息是你搞得鬼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奶奶今天快被气死了?”
“你就这么笃定是我。”许嘉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参与那群记者的采访,你是喜欢在镜头面前露面的人吗?”
“我刚要出门,他们就在门口围堵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她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像是自己也不希望是这种情况,“况且媒体最喜欢捕风捉影,这也能怪我?”
许杏盯着她片刻,没有怀疑,“这几天你少出门,等这阵子风头先过了再说,我可不想明早起来又看见别的惊人消息。”
“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些吗?”
“不然呢,为了祝贺你闷声不响做大事,成功惊艳所有人?”许杏别别扭扭,“考得不错,你想要什么等会发我微信,我看见了会让人给你送来。”
许嘉见她拎起包要往外走,叫住了她,“我本来在附中待的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给我办转学手续?”
仿若没意料到这个问题,她顿了顿,“……附中哪里比得上一中,让你去更好的学校你还不乐意了?”
“问完了没有?我还要赶着回去收拾那群记者。”
“你在紧张什么?。”许嘉将她神情轻微的变化看在眼里,“最后一个。”
她眸底晦暗极深,“我父亲真的有留下遗言,让我回许家吗?”
“难不成是我求着你回?”许杏目光躲闪,避开她视线后,步伐匆匆地往外走,“早点睡。”
许嘉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原以为很快入睡,闭上眼就是关上门时,他的神情——周斯礼整天就知道摆出这幅可怜又很可爱的表情。
她内心烦躁,摸出手机,却看见贺铭迟的消息。
贺铭迟:恭喜你,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贺铭迟:你怎么不告诉我?
贺铭迟:要不是刚才上了下网,我都不知道。
许嘉:现在你知道了。
贺铭迟:我爸还说,过几天邀请你出来,我们给你庆祝,我想你这几天应该另有安排,就没答应。
她指尖悄悄一顿。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是巧合吗。没有立即回复,过了段时间,她应:好。
贺铭迟回复的很快,看上去很喜悦:这可算是你答应了?那我现在就挑地方。
许嘉:不想去外面。
最近有关她的消息在网上沸沸扬扬,她接受采访的视频点击量更是超过数万,贺铭迟清楚她拒绝的原因,抬手回复:我请厨师来家里。
贺铭迟:对了,我爸让你这次带上你亲手磨的咖啡粉,他上次没喝到,感到很可惜。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贺铭迟还想问问她有没有去找周斯礼,但这个话题不适合在线上进行。
他合上手机屏幕,扭头看向坐在岛台边的男人,“你怎么会忽然想邀请她来家里做客,你前几天不是不乐意?”
“有件事需要确定,不然我无法放心。”
“什么事?”
“她好像知道了佛堂的机关。”
贺铭迟脸色微变,“不可能。”
贺林摁下遥控,巨大液晶屏幕上出现两段比对的视频,分别是她第一次和第二次踏进佛堂的监控视频。特意放慢倍速下,女生细微的举动都能看得分明,贺铭迟盯着屏幕,几遍后才察觉不对劲:她在观察佛像。毫无疑问,她对这里生疑了。
看着酒杯里摇晃的红色液体,贺林眉角沉沉一压,似笑非笑:“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互联网信息更迭得快,再加上许家的效率,很快许嘉就在网络上查无此人。贺铭迟给的时间是在三天后,她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
周斯礼每天还会打个电话来确认她的死活,发消息不行,要听到她的声音才可以。
最后一次,许嘉不堪其扰,不耐烦地说了声滚,就挂了电话。
夜晚七点,许嘉抵达贺家。
看着灯火通明的别墅,她站在门口,表情和心情同样沉重。灌木丛传来轻微的簌簌声,许嘉抬眸望去,一只小猫跑了出来。
等了几秒,有人拉开大门,贺铭迟从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意,“抱歉,刚刚在里面和厨师交代事项,一时没注意消息。”
话语却没有抱歉的意思。
许嘉从他脸上移开视线,难忍厌恶,“你笑的很假,不如不笑。”
“我习惯了。”仿佛上周那攥着她衣领,拽着她回房间的人是另外一个人,贺铭迟微微屈身,很有礼貌似的,摆手请她往里边去,“和我待久,你也会习惯的。”
“我只会觉得很恶心。”
贺铭迟嘴角微微一翘,没将这句话当回事,跟上她的步伐,气定神闲,“我不在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去找他。”
“你不用担心这个。”她将礼盒交给上前的佣人,“前几天晚上,你还说要我和一起吃晚饭,结果放了我鸽子。”
他的眉间扫过一丝戾气。那天晚上他刚要踏出门口,就被贺林特意留下的保镖抓了回去,他想派人去监视许嘉,都没有实权。
本来还对贺林将他关禁闭的行为有所不满和怀疑,看了监控视频,他才清楚贺林的用意。
他盯着眼前人的背影。
如果她真的有所发现,他该拿她如何是好呢。
吊灯上无数个毛玻璃圆灯照的白色桌布上银,玻璃,瓷器皿闪闪发光。牛排静卧于圆盘中,丰盈诱红的汁水晕开底盘的乳白花纹。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抬起眼,那双锐利漆眼从她脸上划过,似笑非笑:“我原本邀请了几位老朋友来,都是你过年见过的叔叔,可惜他们一个比一个忙。”
有人为她拉开椅子,许嘉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没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如果阿隽在世,看见你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他会很欣慰。”贺林挥了挥手,让室内所有的佣人和厨师都离开,“在这点上,铭迟真是远远不如你。在国外,他的成绩没少令我担心。”
许嘉淡笑,“是吗,看不出来。”
“还是不要在饭桌上提学习了。”贺铭迟放下刀叉,将切好的牛排放在她眼前。许嘉顿了下,余光见他们进食的姿态轻松自如,才戳了块肉放入嘴里。
“你母亲不在身边,如果专业院校的事拿不定主意,可以来找我。”
话毕,许嘉看见有佣人进来,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些什么,贺林低眸吩咐,“将收拾好的行李放进后备箱里。”
她抿了抿杯沿,“贺叔要去哪?”
“凌晨要赶个飞机,去外地见几个客户。”贺林的视线投过来,“最近嗜睡,还真怕自己睡了过去,误了飞机,嘉嘉等会帮我泡杯咖啡吧。”
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唇角微勾,“如果不合您口味,不要介意。”-
手无力地垂落,咖啡杯碰地,褐色液体流淌出来。
许嘉静静看着他们倒在桌上,才起身上楼。
心脏的跳动和急促的脚步频率同步,她轻而易举推开佛堂的门,站在那座佛像前,试着将其转动几圈,很快那处就泛起湿黏的冷光。
她摊开手,原来是手心起了细密的汗。
果不其然,一道门缓缓出现在供桌之后。
待到她看清眼前景象时,却高兴不起来。
门把安装着密码锁。
该死的。
谁知道贺林设置的密码会是什么?
许嘉试着输入贺铭迟的生日,密码锁发着一闪一闪的红光,错误的滴滴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忽然,门后传来一道成熟的女声,让她心漏了一拍,“谁在外边?”
见她没有回答,女人拧了拧眉,沉声:“他不会试错密码,你不是贺林,你究竟是谁?”
常年在国外生活的国人就算说起中文,也容易从口音分辨出不同,许嘉笃定出声:“你是徐晨琳,贺林的妻子。”
门后的人沉默了一段时间。一是这女声听着明显年龄不大,二是她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徐晨琳直截了当:“你怎么发现这里的?不对,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很危险,你尽快离开吧。”
“密码是什么?”
她语气似是自嘲:“我要知道密码,还会被关在这里?”
徐晨琳给出善意提醒:“这里不是你一个女孩该来的地方,快离开吧。”
“我死都不会离开!”
她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就像是掉队流浪的旅者翻过高山,连绵起伏的沙丘,经历无数个难眠的长夜,她终于站在了这里,离崭新的起点就差这一扇门,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许嘉极力平稳呼吸,试图冷静,“贺林近年,有没有和你分享鹤泉北方开业计划的进度,或者给你看过什么文件?”
“不说话?他将你关在这里数月,你还对他有感情?”
“有个屁的感情,等我出去拿到刀第一个砍的就是他!”近期身体恢复得不错,徐晨琳气到头上,将门当作男人重重踢了下,“等我想一下,再想一下。思考也是需要时间的。”
徐晨琳平常就爱看看秀,收集珠宝,家里的总部公司都是哥哥姐姐在管,她就在分部公司挂个听起来好听的职称,坐在家里等着收钱。正因她对这些事不上心,才让贺林有机可乘。
“时间不等人。麻烦你尽快。”
毫无起伏的音调却透着股难掩的不耐烦。徐晨琳啧了声,开始回忆着最近两个月,因为没有违抗贺林的命令,他对她和颜悦色,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会和她说点工作上的事。
“他上周丢给我一份年度财务报表。”为了让她看见鹤泉如今蒸蒸日上的走向,为了让她后悔当初没有同意他的决定。
徐晨琳翻开文件,财务报表的净利润线条呈平滑上升,“没拿走,还在我这里。”
许嘉听着她的话,难看的神情才有所缓解。
现在就差弄开这密码锁了。
徐晨琳先后让她试了几个密码,有贺林的生日,两人的结婚纪念日,甚至她自己的生日,无不例外,全都失败。
密码锁的红光反复亮着,许嘉恨不得掏出刀,捅进贺林的心脏。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才纾解她此刻的烦闷紧悸。
“让我在想想还有什么是他会设为密码的数字,你别急,你别急……”徐晨琳崇尚婚内自由,即便已经成婚,也不该侵犯对方的隐私,所以她不常关注这方面。
想到这,她恨的牙痒痒,当初就是被贺林故作有趣诙谐的表达吸引去。
x的,等她出去,和家人会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将他打成残废,送进黑市卖给那些慕残癖。
徐晨琳正苦思冥想,紧接着门啪嗒一声,有空气从缝隙吹进来,凉了她一身。
她欣喜若狂,下意识用法语说了句“宝贝你太棒了”。
“你怎么猜中的?这密码到底是什么,连我都不知道!”
随着门被拉开,她借着月光看清女生愤怒的表情,笼在幽寂暗火里的双眼。
紧接着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传了进来——
“嘉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贺林忽然出现在门边的暗影之处,眼角的褶子堆着笑。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许嘉慢慢转过身,愤怒地盯着他。
与门后的徐晨琳对上视线,贺林目光冷了下来,却又不意外,坦然道,“你父亲去世的那天,的确是我此生为数不多,最畅快的时刻。我很难忘记这个日期。”
忽然,一道道刺耳的警车鸣笛声传来,清晰入耳。
许嘉嗓音染着怒:“贺林,你的死期要到了。去和我父亲赎罪吧。不对,肮脏的人去的应该是地狱。”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一点。”贺林看向窗外,脸色阴沉:“可惜,还不够。”
聪明的狐狸应该藏好尾巴躲一辈子。
夜晚九点。
无数警察先后涌进贺家别墅,所有的佣人全被集结在院子里,低着头听从指挥。
“赵楹潋,你知道报假警的后果是什么吧?”
女人走得飞快,警官跟在她身边,语声严厉地再次警告,“私闯民宅可是……”
“那就让我面临行政处罚和刑事责任好了!”
她转过头,那双琉璃瞳透着清怒,几近咬牙:“如果有任何不对,我都愿意担责。”
赵楹潋快步进了客厅,只看见在沙发上昏睡的贺铭迟。下一秒,有警察出现,很快给了反馈:“楼上有间佛堂,如赵小姐所说,的确有个密室,只不过……”
还未等他说完,赵楹潋跑上楼,门口有三两警察在对案发现场拍照片。
心跳快到嗓子眼,她一时忘了呼吸,推开房门。
佛堂里,躺着一个女人,手边是被打翻的麻醉药剂。供桌上的供品和香台被打翻,洒了满地。现场混乱不堪,显然这里发生了争斗。
警官怒目圆睁,“这个贺林,好大的胆子,所有人给我彻底搜查这栋别墅,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受害者!”
“嘉嘉……我的嘉嘉呢。”
在约定好的时间,没有看见她,向来冷静自持的赵楹潋脸上显出几分苍白,靠着门边勉强撑住身体,手机屏幕忽而一亮。
她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电话的消息。
第86章 肆意
身体随着车而颠簸不停, 许嘉意识恍惚不清,鼻腔里灌入咸湿的冷风,她清醒了点, 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涌现。
徐晨琳没听懂两人的对话,但见贺林要抓住许嘉的手时, 她果断将女生挡在身后, “贺林你是不是丧心病狂?!一个女孩你也下得去手!警察马上要来了,我劝你赶快自首, 看在我们夫妻一场,我尽量让你在监狱活着度过余生。”
“让开。”
徐晨琳用法语骂了句脏话, 贺林转身翻出麻醉药剂, 一番争斗,女人的力气哪里抵得过男人。
意识涣散前,她推翻了所有的药剂,不让贺林有机会将这些药剂注射进女生的身体。
“识趣, 可以少受点伤。”贺林拿着沾有乙.醚的布料逐渐靠近她。
盲目的反抗只会让自己受伤。
药物起效, 她沉沉睡去。
她微微睁开眼, 轮胎碾过一块突石,身体起伏了下, 冷色调的光晕铺在她身上。
她偏过头, 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 认出了这里是景湾海。
贺林一路将车开到了无人的崖边。
密室有条通道通向后门,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贺林开着车从后门离开时候, 远远就看清了赵楹潋的身影, 她带着警察闯入了他家。
他从车镜里看到她醒来, 握紧方向盘,“你和赵楹潋见过面了?今晚的事原来是你们策划好的?”
没有得到回应。
他锤了下方向盘, 怒火席卷全身,没有东窗事发的悔恨,他只恨这对母女毁了他苦心积虑的事业。
“算计到我头上,好,你们好得很!”贺林停下车,将她拽了出来,“我不会让你们母女如意的。”
“你是要杀了我,然后跑到国外去?既然有警察在你们家门口蹲点,也会有警察在机场埋伏。”
好在贺林出现前,自己让徐晨琳将文件藏了起来。贺林离开的急忙,没来得及带走,许嘉在他身后踉踉跄跄跟着,明晰的话语一一列出他的罪行:“你非法囚禁,为了拉拢投资,伪造财务业绩,甚至还——”
“我是杀了许隽!他难道就不该死吗?”贺林忿然转过头,面容扭曲。
她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我父亲对你哪里不好?你上大学,在食堂里只能吃免费汤饭,是他往你的饭卡里冲了钱,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你,甚至你找不到工作,他将你安排进公司。”
“我从来都不需要他强加于人的善意,这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施舍,除了感动他自己毫无作用!”
“可你也没有拒绝!”许嘉的声音微微颤抖,“错的不是我父亲,错的是你,是你丑陋的嫉妒心!就算没有遇见他,你也会杀人,杀很多像他一样优秀善良的人。”
贺林只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
“你说得很对,我这就送你去见他,到时候见了他你记得帮我和他道歉。”
早在过年期间,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有了要杀她的念头。光是她身上流着和他的血液,这一点就令他心悸。
站在她身前,他时常觉得自己在被审视着,仿佛男人会通过这身血液在她身上苏醒来索要他的性命,毁了他好不容易铸造的辉煌事业。
他早就看出那杯咖啡有问题,根本没咽下去。没有提前告诉贺铭迟,只是因为如果他在,肯定会在这时百般阻挠。
女生的双脚在空中摇晃,摇晃的幅度慢慢变小,青紫爬满了她的脸,那双眼始终不求饶,冷冷地盯着自己,他意外地眯起眼睛,“你怎么不装下去?如果你一直表现得乖巧,说不定还能活得久点。”
男人边说边致命般加大手中的力度。“我活不了,你们也别想好!”
海风卷来哀鸣阵阵。
她的手无力地慢慢垂落下,身体内为数不多的氧慢慢抽走,因窒息眼角漫起生理性泪水。
死亡一直是她提前为自己选的结局。
只是突发意外,她又多活了一年。
从何开始,世界忽然将她抛弃,身边重要的角色像个电影npc出现又离开。目前为止,生命中所有最糟糕的时候都是她独自一人。
无数个褪色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烁,像隔着磨砂玻璃看电影,朦朦胧胧却不真切。漆黑的小巷,透着肆意春光的窗户,晶亮的蝴蝶贝母,还有雪地,院落和花园……
直到最后一个画面,是夕阳西下,他缓缓弯下腰。她看得异常清晰,他嘴角的梨涡,晕暖飞扬的发丝,微微翘起的眉眼。
每个细节都异常细微。
贺林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意,胸口更是气愤地剧烈起伏,加大了手里的力度。
扼住喉咙的手腕倏然移开。
她颓然倒地。大量空气灌入呼吸道,呛得她肺疼,鼻腔里都是咸湿的腥味。
“许嘉,你快跑!”
这夹杂着海潮声的声音,让她相信眼前的画面不是走马灯——少年和男人扭作一团,最终不敌力气被摁在地上,他扭过头大喊:“西南方向,跑去西南方向!”
下一秒男生的头部就挨了重重一拳,他按着地板强撑着站起来,脑袋昏沉,视线愈发模糊不清,牵制住男人的手却始终不曾松懈。
贺林将人提到崖边,他半只脚几近要踩空,底下是翻涌撞击的海浪。深不见底。
看着远处艰难地站起来,却因身体无力跪在地上的女生,贺林很快明白过来,也不介意替铭迟解决祸端。
“行,我成全你们两个。”
害死过一个人,之后再对别人下狠手,就很难再有顾忌,贺林果断松开手,转身要走向她之际,衣角就被扯住,紧接着少年极力伸长了手——
他掉下去前,指尖卖力挪过衣袖,用力抓住他手臂。
汹涌震颤的浪席卷而来,将一切消融成泡沫。
她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眼前。
波涛在礁石上汹涌地破碎,海声尖锐地要刺破耳膜,眼前只剩下单调失真的灰蓝。
她盯着礁石漆黑蜿蜒的纹路,双眼空洞无神。颤抖的五指缓缓收紧时擦过石质的指腹生出粗砺疼痛感。双眼空洞无神。温热的空气重重的吞吐又呵出。
像是遇到刺激时的记忆断片,记忆出现短暂大片的空白,她潜意识说服着自己,今夜发生的所有其实都是一场梦。
隔天醒来的时候,他还是会打来一个电话,笑着求她和他说说话——
一直以来,他要得如此简单,她却不曾对他慷慨一次。
她无声地哭了出来。
不过几秒。
女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浑身虚浮无力,慢慢走向他方才消失的地方。
最后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仿佛刻不容缓。海风轻盈将她托起,她张开双臂,像是拥抱的姿态,下一秒坠入湛蓝的海水里,掀起朵朵纯白烂漫的花蕾。
刺骨的海水不留余地地淹没女生的身体。
她却不觉得冷。
晚安,周斯礼-
一辆辆警车的鸣笛声撕开粘稠的海风,带着大量氧灌入昏沉的黑。
赵楹潋和许杏很快赶到景湾海,她们焦急地奔向短信里给的定位。
那里空无一人,地上只有被留下的录音笔和小刀。录音笔里记录贺林承认自己罪行的话语,小刀上面刻着一个“礼”。
第87章 肆意
春日步入尾声, 窗外傍晚的天空高远明朗,广场的喷泉水流喷涌而出,阳光下折射出彩虹。隔壁桌的学生讨论高考成绩, 专业院校,前后桌的人敲着键盘忙工作。
灯光通亮的咖啡厅内, 唯有两人这里, 格外安静。她们看着彼此,却说不出一句话, 深刻诠释“至亲至疏”一词。
和赵楹潋相见的画面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平静。七年的时间将她最初的困惑,愤怒与怨怼磨灭干净。如今, 她只是要个答案而已。可若要问她在执着什么, 她也答不出来。
“你……过得还好吗?”
赵楹潋握着自己的手腕,指甲嵌进皮肤里,“要是说自己因为你不在身边而过的不算好,其实挺虚伪的。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 但我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当然要原谅你。”
女人愣了下。
“如果不原谅你, 每个睡不着的夜晚, 我会多么痛苦。”许嘉浅笑,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我当然要原谅你, 我只能原谅你。”
她默默低下头, 长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肩头, 手扶在额头, 深吸了一口气, 愧疚之情让她无法平静。许嘉移开视线, 看着窗外掠过树梢的鸟儿, “你当初为什么……”
“为什么离开我和父亲,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见我。”她低眸, 自嘲道,“如果不是我想见你,恐怕你都要忘了还有一个我。”
“怎么可能。”赵楹潋红着眼,“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许嘉眸光微动,没有言语。
“我和你父亲的确是和 平离婚,这个决定无关任何人。我和他办完手续后就出国了。他也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直到我回来再讨论你的抚养权。”
两人都认同就算离婚,但孩子是无辜的理,作为亲生父母,谁都不能缺席她的成长——可谁都没想到,两人都食言了。
尽管发生多次争吵,在一天傍晚,许隽忽然松口了。她一月份坐上前往英国的飞机,同年七月份她知悉许隽出事。尽管艺术集训进行到一半,她还是递出了退营的申请表。面对曾经的爱人,她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除了参与处理许隽的后事,赵楹潋肯定是要争夺许嘉的抚养权,可她一个无名画家,对上权势滔天的逸风集团,无异于以卵击石。
沉浸在失子之痛的许家一时将愤恨发泄在她身上,当时的她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抚养一个孩子。到底是留有许隽血液的孩子,她想顾晴和许峥嵘不会苛待她,起码在物质方面上。
她和许杏这些年一直都有联系,早些年,许杏告诉她,许嘉在国外教育资源优秀的学校就读,并且一直发来许嘉的照片,她一直信以为真。
直到在离家不远的附中门口见到她,赵楹潋才知道许杏对她说谎。
好不容易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儿,为了不让许杏再将他们分开,赵楹潋一直假装被蒙在鼓里,学校打响放学铃声,她站在远处的树下,小小女孩握着书包肩带从校门口走出,面无表情,在欢喜热闹的人流里格格不入——
她不爱笑了,也不会争着要吃糖了。
那些出现在同龄女孩身上的小脾气,别扭,羞涩,大笑等强烈的情绪,好像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脸上。
赵楹潋无数次想冲上去,有一次她真这么做了,最后被暗中负责保护女孩的保镖拦住。她被带到许峥嵘面前。他让许杏立马办理转学手续,同时设法让她滚出陵槐这所城市。
许嘉安静地听她陈述,却没有感到意外,毕竟这的确是那群人能干出的事。
本以为听完她的苦衷,自己多少心情会有点起伏,起码能和她一起流出眼泪,痛斥许家无情的行径,事实是许嘉见到她,她念出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刻,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情绪就消散了。
许嘉看着抽泣的女人,毫无波澜道:“原来是这样。”
赵楹潋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抽出纸巾,呼吸不太平稳,“他们将你从附中转走后,还将有关你的信息封锁,我查不到你的消息。”
直到今天她打开电视机,她的女儿出现在屏幕上,直视着镜头,目光似乎要穿透屏幕一窥她的心:“嗯,我是许嘉。”
赵楹潋哽了下,轻笑,“你从小就不喜欢面对镜头,我和你父亲就一直用相机给你拍照,后来你才适应这种感觉。当我在电视上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很想见我。很想。”
如果知道登上那架飞机的代价,是让她失去亲生孩子,赵楹潋会立马撕了那张机票。她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勇赴自由,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任何人。现在的她,纵观前半生,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我这么多年缺席你的生活,早就失去当母亲的资格,我不强求你能毫无芥蒂叫我一声‘妈妈’,”她只手覆面,哀声,“嘉嘉,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留在你身边赎罪的机会?”
“你不用赎罪。”
女人泪眼朦胧地看向她,许嘉淡淡道,“……你没做错什么。”
将自己代入赵楹潋当时的处境,如果是她,她也会选择这么做。
赵楹潋擦了擦眼泪,感激地朝她一笑。许嘉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两人安静了一会,许嘉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提起贺林。那些不能告诉许家的事,兴许告诉她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她正要斟酌着如何开口,女人的面容多了几分严肃,“你和贺林有见过面吗?”
“有。”
赵楹潋紧张地问:“他有对你做什么吗?以后但凡是他发出的邀请,你都不要同意。”
许嘉看着她:“为什么?”
女人支支吾吾,犹豫着回答。
“因为他是害死父亲的凶手?”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赵楹潋无法掩饰地惊愕。
许嘉将自己在贺林家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赵楹潋沉吟片刻,似是早有预料,“他当初和徐晨琳一起回国,大半年下来,我身边和贺林接触的人都没有见到她的影子。被关在密室里的人应该是她。以防万一,你先别接触他。”
听这话,她似乎对贺林一直以来的情况了如指掌。
许嘉重新打量起她恬秀的眉眼,开始思考一个她最初都没想到的问题——
是什么让贺林忽然选择回国?
他在国外,依靠着妻子家的财势,照样衣食无忧,还不用冒着事情被揭露的风险。
可如果是有人在国内设局专门等着他跳呢。
女人握着手中的茶杯,眉眼间情绪藏淡,声音沉而冷:“他害死了阿隽,将他变成那副模样,我怎么可能当作一切从未发生?”
“他必须要他做的事付出惨痛的代价,哪怕是用上我将近七年的时间。”
不在陵槐的这些年,赵楹潋一直在各国各地游走,交到很多真心朋友,贺林回国是她联合朋友造的局。
这张细密的网,她用了七年。
以陵槐为中心,无数蛛丝向四面延伸,曾经提着画笔的手,没想终有一日会写下罪恶的文字。贺林被欣喜冲昏了脑袋,根本没细想过他创业的生涯怎会如此顺利。从他回国,接触各种供应商,再到最后为了拉拢投资,虚增收入和利润。
每日每夜的复盘,她熟悉计划的每一个步骤,一点点小小的颤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如果他不贪心,懂得知足,根本不会落得这样的局面。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迟早要为他的贪婪买单,我只是推了一把进度。”女人轻嗤了声。
赵楹潋眼神黯淡下来,“可惜,那件事过去太久了,我找不到证据。只能用这种方式。”
许嘉顿了下:“我有办法。”
“如果涉及你的性命安全,我不会同意。”赵楹潋似乎猜到什么,一口回绝。话音一落,门口传来稚嫩的女声。
许嘉见过她,在学校门口,在画展。小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蹦蹦跳跳跑向赵楹潋。许嘉神色微紧,视线飘忽地看向别处,接着听见她唤赵楹潋:“楹潋阿姨!”
赵楹潋闪过一抹意外之色,随后看见紧跟其后推开门的陈茫。
“你们怎么也在这?”
小女孩扒着她的衣袖要她抱,赵楹潋轻轻拍了拍她肩,示意她看向座位对面的许嘉,“来,叫姐姐。”
小女孩乖乖照做:“姐姐你好!”
许嘉盯着那个小女孩,没什么好脸色:“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小孩。”赵楹潋才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这是我朋友的女儿,小朵。”
“我们在附近的商场逛街,没想到会在这看见你。”陈茫认出她对面的女生,赵楹潋曾经给他看过照片,很快就认出了她。母女多年不见,自己和小朵的出现显然不合时宜。他低头致歉,“我先带小朵离开了,改天再联系。”
“好。”
“阿姨!阿姨!我不要离开赵阿姨!”
女孩被人抱起来,两人火速地离开了现场。许嘉隔着玻璃门,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侧目而视:“他在追求你。”
“追求?倒也算不上。”成年人哪来这么多情情爱爱可谈,陈茫的确对自己有男女之情,但赵楹潋已经失去再爱的力气,“我对他并不感冒。”
许嘉收回目光,突发好奇地问:“你有后悔过吗,离婚。”
她失神片刻,轻声道,“遗憾可能有,但我不会后悔我每一个的决定,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就是当初有支撑我做下去的理由。”
但存在唯一一次例外。
她坐在两人曾经的房间里整理东西,发现许隽曾经背着自己多次去看心理医生——她只当他是食言,想用婚姻绑定她,却没察觉他内心的焦虑不安。
原来他生病了。
为了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他将自己的不良情绪隐藏起来,表现得阳光开朗。他需要留在陵槐进行治疗,瞒着所有人。
回国之后,她有去病房里见过他。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当初神采奕奕,耀眼夺目的人躺在病床上,偏着脸,不愿正脸面对她。赵楹潋坐在床边,两人都沉默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她轻声开口:“许隽,现在我愿意答应你任何一个请求,就算是复……”
“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男人叹了口气,而后哑着声线:“我现在这副样子……的确是太令我难堪了。”
那天,他跟她道歉。
是离婚后说过最长一段话。
“明明说好就算结婚,也要陪你去各种地方,让你真心觉得婚姻不是坟墓,没想到我们最后会走到这种地步。我的确食言了。”
“你离开后,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二十岁的我让你不要原谅我。我觉得他说的对。”为了缓解这样的气氛,他轻笑,“楹潋,留给我一点面子好吗?”
赵楹潋红着眼,“阿隽,你会不会很痛?”
“还能接受。”他看向窗外,过了很久,才说,“我答应过嘉嘉,我会见证她成年。我会努力活到那一刻。”
赵楹潋离开医院的一周,又从网上听见许隽陷入昏迷的植物人状态的消息。
病房门口是许家派来的保镖,阻挠她,不让任何人进去,只能站在病房外的窗口。
可想上天也站在好人这一边,赵楹潋在国外的街头遇见了曾经在他们家做的佣人李绒。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她当然清楚李绒的来历。
李绒是农村来的妇女,应聘工作的时候还一穷二白,怎么会忽然有钱在国外定居?
她暗中观察了李绒一周,直到看见李绒和贺林在某个咖啡厅见面。
她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后来赵楹潋再想从佣人口里套点消息,去找她时候却发现她消失了。或许是被贺林送到别的地方,或许是被贺林残忍灭口了。
她又失去了线索。
原本等真相大白,贺林落网,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和许嘉见面。没想两人先碰了面。
赵楹潋的思绪一瞬回到那年的春季,很快就被许嘉的声音拉了回来。许嘉看着她的眼睛,“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要这么做的理由,哪怕危及我的性命。”
两人对视许久,女人缓缓扬唇,想要笑眼泪却先落下来,“嘉嘉,安全为主。”
许嘉嗯了一声,事实是她早已做好和贺林同归于尽的准备。两人离开咖啡厅,在回家的路上,她靠着车窗,若有所思。
她好像恨不了任何人,也没有恨这些人的理由。因为每个人都有他们不得已的理由,要离开自己。如果她再加以怪罪,自己好像是无理取闹,斤斤计较那一方。
许嘉陷入短暂的无助,直到窗外闪过一幕幕夜景,路灯下的他映入自己眼帘。
好像。
有一个人,会毫无理由地站在她这一边。
坐在主驾驶的女人轻笑着开口:“他是你的男朋友?”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方便自己清晰地看见他,没有否认:
“嗯。”
这一声于虚空中荡起时间的浪花。
景湾海的沙滩上,女孩和男孩正专心推着沙堡。她用工具铲了点沙子,垒成一个小山丘,再用手左按按,右压压,很快一个小城堡就出来了。
她放下工具,欣赏杰作的同时指挥着身旁的男孩:“铭迟,再运一点沙子过来。”
“好。”男孩屁颠屁颠跑走了。
忽然,一个足球横空飞出来,将她用心筑的沙堡毁得一干二净。
对上她愤怒的眼,男孩愣了下,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笑着说:“抱歉,我重新给你做一个,你别生气好吗?”
她紧握成拳,“那你还等什么,快点啊!”
他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来,很快,一个更加宏伟的城堡出来了。他捏出高塔的尖端,做完最后一步,笑眸弯弯,看她有没有消气,就见她举起足球,用力砸向他的沙堡,沙子散落一地,城堡变废墟,她挑衅地看向他,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愤怒的情绪。他仍是笑意盈盈。
“你不生气?”
“随你高兴。”
男孩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子,牵着她的手要离开。
“跟我去个地方。”
“你要带我去哪里?”
最后,两个人躲在树下的灌木丛后。男孩的视线逡巡一圈,没人注意到这边,最终落在她脸上,“我要带你躲起来,不要被坏人找到。”
她看向远处的沙滩边上,有她的父母,好朋友贺铭迟还有贺叔,哪来的坏人?手被用力地握着,女孩低头看着他不松开的手,“我看你才是坏人吧!”
男孩闻言也觉得自己逾越了,不舍地松开手,手指一来一回刮着地,轻声:“我不是坏人,我会对你很好的。”
“我爸爸说,没有人无缘无故会对别人好,你图什么?”她不信,慢慢凑近,并用狐疑且认真的目光打量起他的脸。男孩开始捂着耳朵,嗫嚅道,“只要你说一句喜欢我就好。”
“你捂着耳朵怎么能听见?”
闻声,他缓缓垂下手放在双膝上,耳朵发红发烫:“好了,你快说吧。”
女孩恶劣勾唇:“我不说。”
“求你了。”
“求我我也不说。你毁了我的沙堡还想让我喜欢你,做梦吧。”
男孩低着头半晌,而后缓缓站起来,沮丧地说了声“好吧”。女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次却不带上自己,她叫住他,有点焦急:“你要去哪里!”
“你又不喜欢我,我只好离开了。”他停下脚步,站在海与沙的交界处,微侧着身。
她颤栗的瞳孔里倒映出他身后漫天而来的海啸,女孩怔怔地朝他走了几步,堵在喉咙的话语如有实质,令她呼吸不上来,然后他笑着说:“我要回海里了,你要好好的。”
看见她用尽全力朝自己跑来,他眨了眨眼,笑了,下意识也伸出手,却在指尖相触时,层层巨浪铺天盖地,视野全被单调的蓝占据,看不清彼此。他的手像鳗鱼一样滑过她的指尖,她失神——他次次都能抓紧她,自己唯一一次朝他伸出手怎么就落空了。
“许嘉,后会无期。”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的各项指标忽然大起大落,发出警告的滴滴声响。血液在体内流淌的速度加快,鼻端急促呼出的空气在氧气面罩里结雾又消散。医生和三两护士迅速赶来查看情况。
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她微微睁开眼,醒了过来。一滴泪慢慢在眼角凝结,而后滑落。
第88章 肆意
入目即是冷冰冰的天花板, 她缓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地方。医生给了她做个了初步检查,心跳恢复正常, 他合起报告表,让人出去将家属叫进来。
“嘉嘉。”
赵楹潋推开门, 眼眸微湿, 赶到病床握紧她的手,询问她感觉怎么样, 还难受吗。见她撑着床要起来,赵楹潋替她将枕头竖起来垫在她身后。
许嘉靠着床头, 眼前的女人一脸憔悴, 似是一夜未睡。她顿了顿,开口是不自然的沙哑声:“……我睡了多久?”
赵楹潋没注意时间,闻声看了眼钟表,“将近十八个小时。”
“谢天谢地, 还好你能醒过来。”她低头, 抵着两人的手, 喜极而泣,“我们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 如果你也出事, 我真没法活在世上……还好, 还好。”
许嘉看向窗外, 天空渐渐浸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床上的人松开自己的手, 掀开被子, 赵楹潋懵然, “你要去哪?”
“找人。”
她摘了输液管,白皙的手背立刻出现一个小小的血点, 宽大的蓝白病床服随着下床的动作摇晃。许嘉刚醒过来,赵楹潋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但也没法拦她,就跟着她。
只见前边的女生推开门后,又骤然停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余晖遍地的走廊,他站在医院另一端,手按着门把,显然是刚听见消息就跑下楼。两人眼眶红红地看着对方,眼底也都含着怨。
一个怨她真的不惜命,真的要和贺林同归于尽;一个怨他居然擅自作主,出现在那种场合。
周斯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走来,吓得往后挪了一步,紧接着衣领被攥着向下扯——
料想的头皮痛感没有传来,他低头,对上她闪着微微泪光的眼眸。他愣了下,而后缓缓抬起指腹,很认真很小心,慢慢擦拭她的眼尾。
没有言语。无需言语。下一秒,她投进他的怀里,揪紧他后背上衣服不愿再松开,蓝白布料间的手指止不住发抖。他顺势揽紧她的肩,明明已经相拥,还是莫名难受沉闷,如果两人运气差一点会发生什么呢,他不敢想。
感受到肩膀处的布料湿了一片,她剧烈起伏的呼吸近在耳边,他偏头亲了亲她柔软的发丝,一双通红的眼隐在昏黄余晖之中。
过了很久,直到护士的声音打破安静。
她推着小推车出现,“欸欸,怎么没有病人的自觉呢,身体情况还没有稳定下来,哪能随便下床,快回去输液。”
周斯礼反应过来,握着她的肩松开她,声线带着浓浓的的鼻音,“你先回去吧,等你身体好点,我再来找你。”
她死死揪着他的病服下摆,“我身体很好。”
“听医生的话。”他轻声哄着。她不吭声,也没松开衣服,静静地看着自己,周斯礼这还哪能说的出让她离开的话,他伸手再次将她抱紧。
被视若空气的护士:“……”
似是失而复得,周斯礼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只剩一句长叹:“你能没事就好。”
她垂着眼帘,气息不太平静:“我有事。”
“哪里有事?”他紧张地低头,去掂量她的手,初步看她并没有缺胳膊少腿,“是哪里伤到了?很痛吗?还是别站在这里,回房间躺着先。”
“周斯礼,我……”许嘉卡了壳,尾音拖长了些,周斯礼看向她,耐心地等着她:“嗯?你说。”
他一抬眼,这才发现走廊上的人全都看向他们这边,排开吃瓜的陌生群众,护士和路过病人,还有不远处的赵楹潋,站在楼梯门口的刘肖茹和周玥,周庆承,还有急忙赶来医院,出现在电梯张大嘴巴的许均昌和程野。
可能还不止,电梯里塞满提着水果篮和花的一中同学,争着要出来一探究竟,全靠程野和许均昌伸长手臂死死防守。
“……”他闭上眼,索性装死,又低头靠在她的颈窝,以为这样就能挡住自己快被烫焦的脸。他压着声音,快要原地去世:“……好多人啊许嘉,怎么办?”
许嘉毫无波澜,连余光都懒得给,只是抓着他衣服的手更用力了些,“又没做什么,你羞耻什么?”
过了两秒,他还是没法顶着众人的目光,强撑道:“我们还要继续抱吗?”
“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
听见远处刘肖茹刻意的咳嗽声,周斯礼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我很愿意,不过还是等你先回去把身体养好吧,我到时候会来找你。你放心,我哪也不去。”
得到他的保证,许嘉慢慢松开他的衣服,那块布料被揉得皱巴巴,视线却没舍得从他脸上移开,用着那种他一时没看懂的眼神,声音亦很低:“周斯礼,你一定要来找我。”
她鲜少有朝他袒露脆弱的时刻,周斯礼心泛涟漪,笑了笑,“好,我不骗你。”
赵楹潋挽着女生的肩离开,无意对上刘肖茹的视线,她顿了下,这可能就是未来亲家了。
或许对方也是这么想,两人相视一笑。
许嘉在场还能分走一点别人的目光,虽然也没差,好歹有人陪着,等她离开后,众人的视线聚焦点只剩下周斯礼。人一尴尬就显得忙碌,他双手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衣服,走了两步,想起自己的病房是在楼上,朝他们尴尬一笑。
单人病房因为他们的到来变得拥挤。周斯礼坐在床边,“谢谢你们来看我,我已经好多了,估计晚上就能出院了。”
“哪能这么快出院,还要做个基本的检查呢。”听完他的陈述,路过的小护士边换吊瓶边笑着说。
“通常高考出完成绩,都是恭喜人家上大学。”许均昌将水果放到床头柜上,忿忿道:“你倒好,我恭喜你死里逃生。”
程野的攻击力也是不甘示弱:“我眼泪都准备好了,还准备了几句肉麻的话语,电梯门一打开,欸,你和许嘉旁若无人拥抱上了。”
“……”
多亏身旁有同学戳了戳他们手臂:“叔叔阿姨还在这,你俩少说两句。”
“那个,叔叔阿姨好。”程野和许均昌反应过来,也有点窘迫,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他们笑了笑,说没事。
病人需要安静修养,更何况班长父母还在,一中的同学没有待很久,纷纷献上关心就识趣地离开了。许均昌和程野离开前朝他指了指手机,示意手机联系。周斯礼比了个OK的手势,低头一看,三人的群消息高达99条。
这是边走路边在线上说他呢。
有询问他伤势的,有指责他冲动行事,不计后果的,他滑了滑聊天记录,大概扫了一遍就将手机放在一旁。
病房一空,刘肖茹忍不住说,“人家妈妈都在那看着,你还抱着姑娘不放,再急也不能急于这一时啊,你这脑袋怎么长的?”
周斯礼挠了挠后颈,捕捉到了重点:“……你们同意我和她?”
“哥哥你都为人家跳海了,再不同意你是不是转身要去跳楼?”周玥趴在床边,笑嘻嘻。
“……什么跳海,我没跳海。”
提起这两个字,刘肖茹就来火,“是,你是没跳海。周斯礼,你知不知道景湾海晚上有多危险,你不要命了?”
“要不是警察和救护车后脚就赶到,我今天就是来医院给你盖白布。你做事能不能别这么冲动,但凡是考虑一下我们作为父母的感受呢?”
说到最后,她愈发激动,声线都带着轻颤,最后转过身背着他,捂眼。周斯礼喉间哽住,站起来慢慢走到她身侧,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
“斯礼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医生也说了,他要是再晚来一点,那女孩就差点窒息没命了。”周庆承拍了拍妻子的肩以示安抚,带着她走到窗边,“再说都是伤自己的心。你已经说了好几轮,我想他也知错了。”
他冷冷扫来一眼,周斯礼立刻诚恳道:“妈,对不起。”
刘肖茹甩开肩上的手,“你都去鬼门关走过一遭了,这么厉害,我哪里敢当你的妈。别喊我妈。”
他想了想,笑着求饶:“娘,对不起。”
刘肖茹看了他一眼,其实早就消气,但还是板着脸,这时,周玥得到亲哥的示意跑来抱着她手臂,开始背诵:“知错能过,善莫大焉啦。还是原谅他吧。”
“迟早被你们两个烦死。”她抽回自己的手,说这话时眉眼已舒展开来。
隔着一层楼,赵楹潋坐在她床边,沉声:“我已经将录音笔上交警方那边,他们开始全面调查,你……”
她停顿了下,继续说道:“……你姑姑不在这里,也是去配合他们做调查了。只要证据确凿,过不了多久,贺林就会被定刑。”
许嘉垂眼,思索片刻,“他真的会就这么收手吗?”
“他想要建立商业帝国的美梦破灭,早就万念俱灰了。”赵楹潋想象到他暴跳如雷的画面,痛快地笑了声,“在这种时刻,他应该也很难再有挣扎的念头了。”
执行首席官是投毒杀人犯,涉嫌财务造假,内幕交易,非法囚禁等丑闻爆出,鹤泉股票崩盘。
贺林听见鹤泉破产的消息,又或许深知自己死到临头,果真不再挣扎,和警方全盘托出案件实情。
当年,他以酒店开业的借口,将许隽邀来法国,提前将摄入某稀有元素的洗浴用品放进他入住的酒店,起初的摄入量并不足以致死,直到许隽要回国,贺林再将“新开发的洗浴系列”送给他,让许隽带回国使用,试试感受。
两个月后,许隽一有病发的征兆,那个和他串通的保姆在警方赶来前,清走所有的证据。警方探查了整栋房子,也没找到源头。
再被询问是什么引起他的杀人动机时,贺林冷笑了声,“我本来以为我出了国,和他不会再有联系,直到有天晚上他忽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们聊了很多,什么都聊,从大学到家庭。”
时隔多年,他还是记得那通电话里许隽说了什么。
他说了一长串的话。
“我现在的生活很糟糕,我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研究的课题有了进展,但我却觉得自己依旧找不到方向。原本以为坚持我热爱的天文物理,我起码会过得很快乐。”
他的眼睛已经失去往日的神采,变得空洞茫然,再开口,已是平静:“但现在……我想吃我妈做的菜了。”
男人轻声说着: “我很想回家看看他们,又担心我父亲不会原谅我,上次路过逸风,他们看上去还在怨我。我妹妹又去了国外,现在楹潋也离开了我,我……好像是个很差劲的人。”
手机另一头的贺林没什么表情:“得了吧,你什么都不缺,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就不要无病呻吟了吧。”
男人停顿许久,“……这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的。”
“真讽刺,享受了半生富贵,结果来一句‘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贺林坐在被告席,笑着笑着流了眼泪,几分悔几分恨,“既然他不想要,我成全他了,这不好吗?”
一个高跟鞋忽然飞过来,砸中他的眼。
贺林神情痛苦地捂住眼,忿然望去,是拍桌而起的许杏,她痛哭出声:“我哥的事,他谁也没说,他是把你当作朋友才告诉了你!贺林,你辜负了我哥的真心,你不得好死!”
“阿隽,我的阿隽。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顾晴听完他的陈述,捂着胸口痛心疾首,泪止不住地流。许峥嵘早已失了平常的威严锐利,红着眼,呼吸沉重。
白发苍苍的两人扶着彼此。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勉强站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