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第41章 徇私舞弊

    “师兄,柳师兄~你就说说嘛,仙尊的新弟子是什么样的?”

    “是呀是呀,柳师兄,是南湖的玉鲤,还是山雪域的小少主啊?”

    “兴许是易臻阁的少阁主呢?天下奇才,也只有他能与柳师兄相较一二了。”

    “仙尊才不会收易臻阁的少阁主为徒呢!谁不知道易臻阁的那位早些年对仙尊纠缠不休,仙尊只怕是这辈子都不愿与易臻阁扯上关系!”

    “咦?还有这等往事?”

    话题骤然从未来的小师弟或小师妹跳转到凌蘅仙尊本人,几个不明就里的小姑娘睁大眼睛望着稍年长些的师姐,妄想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

    记录着新弟子在环境中表现的卷轴随意地摊在桌子、椅子,乃至青石砖上无人看顾,白衣仙尊低头盯着一卷甚至不曾打开的卷轴慢慢滚到眼前,俯身捡起:“柳良瑜。”

    泠泠如山泉流淌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凌冽的灵力,不容拒绝的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众人被这丝灵力震得头脑发昏,慢半拍地抬起头,瞧见了门口握着散乱卷轴而立的仙尊。

    少女们当即脸色大变,如受惊的幼兽般齐齐后退,将被点了名,只能僵立在原地的柳良瑜“送”了出去。

    柳良瑜望着面若寒潭的仙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瞧瞧斜眼去看身后的师妹们,只是这种时候人人危矣,个个都低着脑袋装鹌鹑,没一个愿意出头陪他共患难。

    迫不得已,柳良瑜只能硬着头皮展颜轻笑,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仙尊……您回来了啊?”

    “出来。”

    话音未曾落下,卷轴从他手中抛出,柔软的卷轴仿若一层薄纱无风飞至殿内,柳良瑜脚步一错,身后无一人看清他的动作,只晓得一眨眼,那卷轴已经落在他手中。

    柳良瑜低头看了眼手头铺开的卷轴,一片空旷白色之下,少年呆呆立在原地,一身粗布麻衣掩盖不住他的颜色,一眼能瞧出他的不同来。

    奇怪的是他的左手斜斜探出,呈虚握状,好似握着什么珍贵之物不敢放手。

    他只看了一眼,便合拢卷轴欲图向身后丢去,入门试炼的幻境持续两柱香,如今最后一炷香已经燃过半,这名少年却还未入定,可见虽有金玉之姿,但悟性太差,应当是入不了仙山了。

    “带上。”

    卷轴刚刚从手中飞出,仙尊冷淡声音便再度想起,他脸色一变,半步后移,探出胳膊,食指勉强钩住卷轴红色的穗子,险而又险的将其拉了回来。

    他松了口气,回首抬眼望向门口,哪儿那里还有仙尊的影子?

    柳良瑜把散乱的卷轴收起,忍不住小声嘀咕:“既然要带出去,还丢给我作甚?”

    话虽如此,他可不敢真的违逆仙尊的命令,动作利落的捧着卷轴追了出去。

    “我听闻,我要招弟子了?”

    柳良瑜拱手,一礼还未行完便听见冷声质问,他默默把脑袋压得比寻常时候更低了几分。

    即便每日都有弟子御剑持符驱散寒雾,但千年不散的冻雪所残留的寒意无处不在,清风拂过之时,寒意铺面,恍若尖刀锥面。

    仙山不收庸碌之辈,又何尝不是因为仙山寒冽,常人难以在此久居。

    “您下山之前不是说要带个小徒弟回来么?”柳良瑜埋在脑袋,盯着自己足尖,发觉自己浅色的锦鞋不知在哪里蹭了一滴墨。

    “长老询问弟子仙尊去处,弟子不敢胡诌,如实以告。”他悄悄掀起眼皮子,余光偷瞄仙尊脸色,“这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以讹传讹……可与弟子无关。”

    推脱之意溢于言表,岑羡云哪里不知柳良瑜的小心思,不过他本也不是来追责的,自然不会在这上头多费口舌:“你手中的卷轴,可看过?”

    “看过……”

    “好。”岑羡云没给他胡乱揣摩的机会,“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小师弟,我的亲传弟子。”

    “什么?”柳良瑜顾不得其他,连忙摊开手中的卷轴,少年容貌昳丽,饶是修真界盛产美人,也鲜少有与之媲美之徒,可……

    除了这幅好皮囊,他实在没能从少年身上找到半分出彩之处。

    “您下山亲自去寻的弟子——”就是这么个花架子?

    柳良瑜的话音消失在凌蘅仙尊颇为寒峭的眼风中,他缩了缩脖子,不过片刻,了悟了仙尊来此的意图:“您不会是见他过不了入门试炼,所以叫我徇私枉法的吧?”

    岑羡云不曾回答,他一挥手,卷轴无风自动,飘摇着在半空中展开,右手轻点,藏匿在柳良瑜腰间储物袋中的灵笔飞了出来。

    他在柳良瑜不解且疑惑的目光中,提笔在干干净净的卷轴上留下“上上”二字。

    岑羡云松手,卷轴与灵笔一起回到柳良瑜的手中,他面色坦然,全然没有半点当着“考官”的面徇私舞弊的羞耻之心,他摆摆手,“回去吧。”

    “凌蘅仙尊……”柳良瑜捧着手中的物件,刚开口,眼前哪里还有凌蘅的身影?

    眼下距离幻境结束只剩下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岑羡云自然没工夫听柳良瑜多言,他匆匆回到凌蘅的洞府,在褪去躯壳的前夕瞥见左手无名指上的痕迹。

    鲜艳的颜色在不经意间总会让人误以为是细细的红线缠绕在指间,岑羡云皱眉,他没料想到这道痕迹竟然是烙印在灵魂之上的。

    是什么时候?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分出两分心神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修仙者锻神炼体,修为越是强大,神识便越不易受到外界干扰。他虽不是此间世界之人,但无数小世界的锤炼早就将他的神识打造的超乎寻常。即便幻境中的「谢陵游」已经得道飞升,也不可能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留下印记。

    岑羡云盯着凌蘅修长的手指,红色的圈痕在他的魂魄离开的躯体之后便逐渐淡去,直至了无痕迹。

    他微微闭目,脑海中浮现出系统传输过来的画面,不知谢陵游相通了什么,此刻他的神情已经不复之前的慌张模样,虚握着的手也松开了几分。

    时间所剩无几,岑羡云没有过多在此纠结,他转身离去,全然不曾察觉一阵小小的清风在他离去之事轻轻刮过,吹起打坐的仙尊的衣角,露出一枚陈旧褪色的平安符。

    ……

    【宿主!】

    充满惊喜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白茫茫的幻境消融,他赶在幻境彻底失效之前没入山今的身体中,从系统手中拿回了身体的操控权。

    幻境外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幻境内却仿若三五载,尤其是对于未能在幻境中入定之人而言,空旷寂寥毫无生息的幻境足以让绝大数修士在其中消磨中癫狂。

    岑羡云睁眼望去,长阶之上的人已经少了大半,周遭空出大片宽敞的区域。

    昆仑仙山的入门试炼是为了考验修者的悟性与耐性,而非是奔着叫人发疯去的,那些在幻境中接近崩溃的弟子无一不再失智的前夕被强行带离了幻境,送到山脚下去休养了。

    至于天赋出众的修士,自然是早破了幻境,离开了此地。

    “山今?”

    轻声呼唤从身后传来,不等岑羡云回身,后背就贴上温热的躯体。少年比他略矮些,此刻,毛茸茸的脑袋贴在肩颈出,翘起的碎发摩挲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带来细微的瘙痒感直抵心底。

    岑羡云不适地想要逃离,然而身后的人比他动作更快,双臂收紧牢牢地箍在他的腰上:“山今,别走,我……”

    “铛——铛铛——”

    悠扬的钟声盖过轻声呢喃,岑羡云抬眼,玉白石阶上几乎望不到几个人影,巳时未入山门的修士亦属于淘汰之列。

    昆仑仙山,长阶三千步,且不说这其中还有什么试炼,光是徒步上去就要花费不少功夫。

    “该走了。”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岑羡云似乎能听到小猫急促的心跳,他轻拍环在腰间的双手,像是在安抚应激的小猫,又仿佛只是单纯的提醒。

    贴着后背的身体明显地僵住,他双手用力,恨不得就这样将自己嵌入面前这人的骨血中,残存的理智控制了他的行为,他克制着松手,慢慢展眉退回应该的位置。

    “我失态了。”

    明明谢陵游如他所愿的松了手,岑羡云却并不觉得放松,他眼睑轻垂,目光落在谢陵游微微颤栗的手上。

    日光越盛,白玉石阶在炽热的阳光照耀下折射出晃眼的光,与常人而言尚且可以忍耐,对视力尚未恢复的谢陵游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岑羡云静默着目睹小猫伸出手的四处摸索,想要取回自己的拐杖,但光亮灼目,让他总是寻错地方。

    “走吧。”

    他自然地牵起谢陵游上下摸索的手掌吗,语气平淡:“再不快些,就要来不及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度也再不断的升高,不少人总是忍耐不住长久的跋涉,气喘吁吁地停下步子,坐在石阶边缘休息。

    太阳将白玉石阶晒得滚烫,四处一片空旷,半点躲避日照的阴凉之地也没有,饶是站在原地不动弹,不多时也流了满头的大汗。

    这样的休息没能让体力有半分的恢复,反而助长了心底退却的念头。

    岑羡云牵着谢陵游的手,步履平缓,不急不缓地超过一个又一个修士。手心的温度在双手中传递,慢慢捂热了手掌,逐渐浸出细密的汗水,濡湿了彼此的掌心,给人带来缠绵缱绻的错觉。

    他抬头望去,石阶在阳光之下恍若玉石般莹润白洁,三千阶,仿佛无论如何都望不到尽头。

    “累吗?”岑羡云侧目,余光中瞥见谢陵游的额头汗水密布,晶莹的汗珠汇聚在额角,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从脸庞边缘滑落。

    谢陵游抬眸迎着阳光望去,纯黑的双眸受不得强光,微微眯起,视线中出现模糊不清地轮廓,他嘴唇微抿:“不累。”

    这话自然是假的。

    他靠着玄龟内丹在不知不觉中提升到了筑基修为,自身灵力并未完全巩固,亦不曾有人教导过如何使用,这番行走下来早已筋疲力尽,眼下不过是靠着意志力强撑而已。

    岑羡云没有戳破小猫的嘴硬,意志这种事情向来是不能松懈的,一旦松了这口气,再想重整旗鼓就难了,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快些上仙山才是。

    然而事与愿违,一片阴影投射在面前,湖蓝色的衣袍挡住了前行的道路,饱含轻蔑的讥讽在头顶响起:“哟,还真叫你们……‘爬’上来了?”

    第42章 离去

    岑羡云抬首,蓝衫修士站在台阶上之上,眼神轻蔑:“你说说,你们这种无能的废物这么大费周章有什么意义?”

    “唉。”岑羡云轻声叹息,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抬眸对上修士鄙夷的目光,他慢慢勾起唇角,异样的光彩在眼中浮现,“真巧,我还在想……要如何找你呢。”

    轻飘飘的喟叹一字不差的落入修士的耳中,蓝衣修士脸上的恶意险些没能维持住,他后背紧绷,身子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站在前方的小子分明不过来练气修为,但无端的压迫感让他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岑羡云自认自己从不是个宽厚之人,如今新仇旧恨交叠在一起,更是让他没有半点退让的理由。

    然而不等他动手,异样陡升。

    云雾不知从何而来,映天蔽日,瞬息间遮挡住炎炎烈日。样的天气变化对于苦不堪言的修士而言本该是好消息,倘若长阶之上没有泛起逐渐往下奔腾的大雾。

    厚重的雾气浓郁的过分恍若雪山崩塌时,沉积的大雪铺天盖地翻涌而下,白色的雪浪给人的心理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位置稍前的修士猝不及防的见到这样的一幕,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白雾舔上他的衣衫,慢慢将其吞没。

    “这是什么?!”

    “嘶——好冷!!我的手!”

    “这是……仙山之巅的寒雾?”

    手上力道加重,岑羡云侧目,瞧见了谢陵游隐含紧张的脸色,他施力回握,充作安慰,拽着小猫率先向山下跑去。

    人本就是极具从众心理的生物,更何况前方的哀嚎是在是让人害怕,蓝衣修士见状,运气后退数步,在远离雾气之时,还不忘丢出三两枚暗器。

    破空之音由远而近,岑羡云急停脚步,毫无预备的没能停住步子,随着惯性往前跑了两步,随后被胳膊上的力道拉了回来,跌入温暖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怀抱。

    在岑羡云视觉盲区,谢陵游无神的黑眸闪过一丝光亮,他的鼻尖轻轻耸动,近乎贪婪地呼吸着身前这人散发出来的浅淡香味,迟迟不愿从怀抱中抽身。

    岑羡云不知小猫的所作所为,只当他是受到惊吓,在寻求他的慰藉,他伸手轻拍小猫的肩头,冷眼瞧着蓝衣修士退到暂且安全的地方。

    长阶之上,白雾愈发浓郁,刚被吞噬进去的人瞬间没了影子,只余下模糊的低吟声,随着山中吹拂的清风飘来,为眼下的情形增添了几分瘆人的气氛。

    身后云雾翻涌,离两人所站立的位置越来越近,但岑羡云却没有继续向下逃离的意思,他们来此,是为了上仙山,若是此时因白雾离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下方的蓝衣修士望着上头相拥的两人,脸色更加难看,扭头低啐了一口唾沫,轻嗤:“死断袖!”

    藏在怀抱中的小猫这次听清了修士饱含恶意的辱骂,他身子微颤,却没有因此退开,反而更加靠近了几分。

    岑羡云略一挑眉,算是终于明白蓝衣修士的恶意从何而来,虽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的思绪还是忍不住跑偏:若是他不曾出现在小猫身边,这修士针对谢陵游的理由又是什么?

    无关紧要的念头一闪而过,岑羡云掀起唇角,明晃晃地讽笑挂在脸上。

    蓝衣修士并非蠢笨之辈,纵使方才受到外界影响而做出向下逃离的举动,此刻冷静下来也该醒悟了。他望着岑羡云脸上刺目的嘲笑,怒火中烧——方才这人是故意诱导他的!

    心中的厌恶更添几分,他不再藏拙,拔出腰间的佩剑,运气纵身一跃,朝着二人袭去。

    岑羡云手指微动,灵力外泄,汇聚成一条细细的宛若蚕丝的透明丝线,悄无声息的缠上蓝衣修士的脚踝。

    这样的手段在寻常时候并不容易实现,但此刻,修士的注意力全在疯狂涌动的白雾之上,再加上天色黯淡,全然没能注意到脚踝上的丝线。

    山风阴凉,助长了雾气涌动的速度,岑羡云看准时机,在蓝衣修士凌空之时轻勾手指,丝线瞬间绷直,凭靠符箓跃起的修士身子滞住,竟然被生生地拖拽了下来!

    “砰!”

    蓝衣修士眼看不妙,连忙聚起灵气护在身前,可饶是如此,重重摔下的疼痛还是让他面目扭曲。

    他的鼻梁不慎磕在了石阶上,鲜血喷涌而出,滴滴答答的落在白玉石阶上,猩红可怖,他强压着怒意与痛呼抬头,瞧见的却是岑羡云半搂着谢陵游冲进雾里的背影。

    怒意更加强盛,他再难忍耐,仰天怒吼:“你们——该死!”

    他管不得自己满脸的鲜血,抓住失手落出去的佩剑,一个猛冲扎进雾气中。

    剑光短暂的划破迷雾,天光不过透入片刻,白雾便已聚拢,刺骨的寒冷随着呼吸浸入骨髓,顺着灵脉经络在身体内周转,丹田中运转的功法像是被冻结般逐渐凝固停滞。

    情绪充斥之下,蓝衣修士没有发现半点异常,睁眼瞎般胡乱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可明明他亲眼目睹两人从在这个位置方向踏入迷雾,长剑却怎么也没能碰到两人哪怕一丝衣角。

    他将灵力蕴在口中,张嘴大喊:“出来!都给我滚出来!”

    远处的无能狂怒传入耳中,岑羡云连回眸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牵着谢陵游的手慢慢往前走。他将灵力汇聚在双眼之下,破开迷雾看清前路,低声叮嘱谢陵游注意脚下。

    寒雾扑面,宛如一把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割着脸皮,丹田中的功法极力收缩、不断运转,散发出微弱的暖意疏通经脉。

    岑羡云没走几步,脚底便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发现是山脚下排队时外门弟子为没人发放的符箓。

    前来参与试炼之人倘若无法支撑,便可捏碎符箓传送到山脚,同理,当符箓察觉佩戴者遇险时,也会自发破裂强行将人送走。

    石阶之上四处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符箓碎屑,可见这场寒雾淘汰了不少修士。

    越往上走,温度越低,天边的太阳无法将日光射入寒雾中,眼前的光亮越发稀薄,明明不过午时,但却让其中的人生出在深夜中摸索前行的错觉。

    “嘀嗒——”

    雾气遇热凝成细小的水珠挂在乌黑的长发上,慢慢浸湿了衣裳,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两人便像是淋了一场瓢泼大雨,衣角源源不断地向下滴落着圆润的水珠。

    剔透的水珠从半空中坠下,还未接触石阶,就已经凝结成冰珠,砸在阶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冷吗?”若不是此时雾气太重,岑羡云开口之际必然能瞧见自己嘴里呵出的白雾。

    他问的问题其实并不需要谢陵游回答,交握的双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远了。”岑羡云偏头,瞧见了在小猫的眼睫毛上凝固了薄薄的一层霜,他一眨眼,便扑簌簌的往下落。

    这番模样不知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让他忍不住勾起唇角无声轻笑,他摊开手掌,将近枯竭的丹田被迫快速运转,传递出暖暖的热意。

    须臾,岑羡云的手心便恢复了常温,他重新抓住谢陵游的手,五指嵌入其中,十指紧扣将仅能维持的热度传递到谢陵游手中。

    他说:“再坚持一会儿。”

    “山今。”谢陵游声音喑哑,湿漉漉的眼眸像是刚出生的小兽,带着涉世未深的懵懂,“我们真的能成为仙山的弟子吗?”

    岑羡云唇角的弧度微僵,迈开僵硬的步伐,顶着寒流往前,他音调平稳,语气笃定:“当然。”

    “那我们……”

    “陵游。”岑羡云轻轻捏了下冰冷的手,打断了谢陵游的话语,“留些体力吧,后头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谢陵游的嘴唇微张,神情无措,他望着山今宽阔的肩膀,最终闭了嘴,垂下脑袋闷头往前走。

    可越是往前,心中的不安便越为强盛,他说不清这种惶恐因何而生,也找不到任何能平息情绪的方法,只能徒劳无功地抓紧山今温热的手掌。

    岑羡云抬眸,恢弘的山门映入眼帘,龙飞凤舞的“昆仑”二字简朴玄妙,让人仅仅是遥遥望了一眼,脑海中便生出许多的顿悟。

    传闻上古时期,有大能久久难堪破生死劫,他历经四海,尝尽人生百态,却是一无所获。失意之时,他途径仙山,无意间瞥见山门之上 的昆仑二字,顿悟丛生,竟是坐与石阶上,立地飞升。

    “咚——咚——咚——”

    钟声又一次在耳畔响起,山门下的黄鼎中插着的香烛已经燃到了最后的,或许一阵清风,一人走过时掀起的气流就能叫其彻底熄灭。

    “快点!”岑羡云抓住谢陵游的胳膊往前跑去,僵硬的腿脚让他们在最后关头跑得磕磕盼盼,但好在,他们已经不剩下多少路途了。

    “你们——休想!!”

    恶鬼般的怒喝甚至盖过了钟声,一团火焰从身后袭来,焰火接触到寒雾的瞬间爆发出“滋滋”的响动,气流因此产生坍缩,黄鼎中的香烛受其影响,勉强挂在上头的香灰摇摇欲坠,眼看着将要燃尽。

    岑羡云手上的力道加重,拖着谢陵游跌跌撞撞的往前。

    “不——山今,等等!”谢陵游瞪大眼睛,他努力收紧手掌,但早已僵硬的手凭借山今所散发的体温根本无法完全恢复正常,只能被迫的感受着两人紧扣的手一点点的滑脱。

    背后传来一股推力,慌乱中,他的脚尖撞上最后一阶石阶,重重摔倒在地。

    谢陵游顾不得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扭头回望,却只见漫天的黄符碎屑随着“呜呜”的风声飘零着落下。

    香烛燃尽,寒雾渐渐散去,长阶之上,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的身影?

    第43章 凌蘅仙尊

    云消雾散,晴日当空,灼灼的烈日投射下温暖的弧光,寒雾凝结在衣物上的霜雪渐渐消融,在身下积蓄起一滩水渍。

    潮湿的衣物紧贴身躯,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身姿,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了知觉,谢陵游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长阶,神情呆滞,眼神空洞,湿漉漉的碎发黏在白皙的面颊上,为本就脆弱易碎的少年更添几分柔弱感。

    下一场试炼尚未开启,仙门之外驻足着不少修士,异样的目光犹如实质,悉数压在少年单薄的肩头,低低的碎语与不时的讥笑更是不绝于耳。

    负责维持秩序的外门弟子瞧瞧手中的册子,又看看黄鼎中早已燃灭的香烛,一时不知道应不应当算这名少年通过。

    “你还好吗,谢陵游?”

    一只玉白的手在谢陵游眼前摊开,那人生有一副和善温柔的好皮囊,眉眼轻轻弯起,潋滟的桃花眼中似有千万柔情,他将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失神的少年。

    鲜少有人能在失意之际拒绝这样关切的问候。

    然而谢陵游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漆黑的瞳孔黯淡无神下,像是在漫长时间的洗礼中褪去光泽的宝石,风化成平凡普通的模样,直教人忍不住地扼腕叹息。

    柳良瑜并未因少年的视若无睹而恼怒,声音反而更加柔和:“仙山下一场试炼就要开始了,需要我带你去换身衣服么?”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动了他的神经,谢陵游终于动了起来,他的唇瓣嗫嚅着吐出不清的呢喃,手掌撑在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然而石阶染上水渍格外的湿滑,还没有完全解冻的四肢更是难以维持平衡,他的膝盖一弯,若不是柳良瑜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只怕是又要摔倒在地。

    谢陵游淡淡抬眼,冰冷漆黑的眼瞳转动,落在身侧之人的脸上,无机质的瞳孔冷的彻骨,叫人感到深刻的压迫与恐慌,不由得生出逃离的冲动。

    柳良瑜本能地松了手,等他回神,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浸出细密的冷汗,打湿了轻薄的衣衫。他为这样的变化感到十足的吃惊,一个筑基少年竟然给他带来了这样可怖的压迫感。

    这就是……凌蘅仙尊选择他的缘由吗?

    柳良瑜眼眸微垂,遮掩住眼底的惊叹,他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很快将无关紧要的念头抛在脑后。

    这人是凌蘅仙尊钦定的弟子,绝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去。

    他一个闪身,拦在谢陵游的身前:“你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就要如此放弃吗?”

    能成为仙山的弟子不知道是多少上界修士梦寐以求之事,可谢陵游闻言却没有半分动容,他支撑着摇晃的身子,一言不发,绕过挡住去路的修士,径直往山下走。

    “等等!”柳良瑜眉头紧缩,不由得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跑到山门口来桥这个热闹?早些晚些,不都能瞧见这位“小师弟”么?

    这下好了,小师弟当着他的面要离开仙山,他是拦还是不拦?

    不拦,若是凌蘅仙尊因此没能受到徒弟,迁怒与他该当如何?

    拦……

    柳良瑜深吸一口,无奈的瘪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是担心那位与你同行之人吗?不必忧虑,黄符破碎,他此刻必然安全的呆在山脚下。你若是不信,我叫人将他带上来可好?”他伸手抓住谢陵游的胳膊,好言劝说,“入仙山的机会得之不易,你难道要这样其轻易放弃吗?”

    “柳师兄,他要走便让他走就是,拦他作甚?仙山难不成还差了他一名弟子不成?”

    “就是,不过是踩线侥幸进来而已,此刻不走,等下场试炼开启,也是要被淘汰的。”

    “柳师兄,时间差不多了,难不成要为他一人耽误剩下的试炼?”

    “……”

    附和声此起彼伏,交杂在一起,便成了乌合之众的嘈杂碎语,听得人脑仁作疼,本就后悔多管闲事的柳良瑜更加烦躁,眉头不自觉皱的更紧,回头低声冷喝:“闭嘴!”

    山门前的众人:“……”

    或是讥讽或是愤懑的情绪凝固在脸上,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向来不拘小节的柳师兄动了怒。

    偏偏那少年没有半分自觉,挣扎着想要抽身离去。

    几次三番如此,柳良瑜也失了耐性,手上力道加重,半是劝解半是警告:“稍等片刻,便会有人带他上来,届时你若是想走,我绝不阻拦。”

    谢陵游抬眼盯着面前的修士,沉默不语。

    他对仙山并无任何渴望,想要成为入仙山,成为仙山弟子的人,是山今。他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当他知道,如果在此时离开,山今的想法便再无实现的可能。

    “山今。”谢陵游喉头上下滚动,干涩的喉头传来撕扯般的疼痛感,像是久久不曾愈合的创伤被强行撕开裂口,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催生出呕吐的欲望。

    柳良瑜见人终于同意留下,不由得松了口气,抓着少年胳膊的手却仍不敢放开,就少年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是真的害怕山间风稍稍大些,他一松手,少年便会从长阶上咕噜噜地滚下去。

    他取出乾坤袋中的传音符,一丝灵力没入其中。

    “什么……?”柳良瑜脸色微变,他回首瞥了一眼身侧的面白如纸的谢陵游,一时竟不知应不应当将话说出口。

    他这半生多管闲事的次数不少,却鲜少将自己弄到这般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他不由得有些埋怨作为源头的凌蘅仙尊。

    既有了看中的弟子,直接带回仙山就是,何苦让人走这么一遭?弄得狼狈不堪尚且不说,现下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愿成为仙山弟子了!

    “那人……”柳良瑜面含歉意,“山今不见了。”

    “呼呼——”

    倏尔,大风狂作,两道的树木花草纷纷被吹弯了腰,枯枝沙尘随风腾空,扑簌簌地胡乱挥舞,一时迷了眼。

    柳良瑜抬手刚结出屏障,面前的少年已经没了踪迹,他四处张望,却见少年逆着狂风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这风来的诡异,饶是有灵气护体也让毫无防备的柳良瑜趔趄了半步,更遑论那瘦弱的少年?

    他在风沙中摇摇晃晃,褐色的麻衣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鼓起的衣服成了累赘将少年带的东摇西晃,好似随时会被大风卷走。

    纵使没有寒雾、幻境,顶着骄阳、狂风,三千石阶,对于已经精疲力竭的谢陵游而言只怕是难如登天。

    好好的人在仙山试炼中消失,怎么也算是他们的过错,眼下自然不能放任谢陵游也出事,他正准备动手,就听见清冷的声音响起:

    “停。”

    来人垂眸,指尖隔空轻点,诡异的狂风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歇,半空中的残枝败叶、沙尘碎石失去浮空的动力,接连从空中坠下,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乘着仙鹤而来的仙尊踏破虚空,缓步落在谢陵游的面前,抬手微微向下一压。

    谢陵游脸色骤变,双肩之上仿佛突然多了万钧重担,压得他膝盖弯曲,连站直身子都成了一种痴心妄想。他咬紧牙关,却还是不可避免地从嘴中泄露出一丝闷哼,低哑的声音在骨骼不堪重负的脆响中不值一提,令人牙酸的响动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随时都会散架。

    重压之下,就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胸腔艰难地起伏着,整张脸呈现出可怖的青紫色。

    山今……

    身体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意志却还拖拽拉扯着向前,他的眼眶微微发烫,湿润的水意打湿了干涩的双眼,汇聚在眼眶中久久没能坠下。

    他又要……又要再一次的失去他。

    这一次的分离之后,下一次重逢又是多久?

    绝望的情绪充斥在心间,喉咙间像是被塞上一团棉花,让他吞不下也吐不出。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他……

    【喂!!宿主!差不多得了吧!!】

    针对一人的尖锐爆鸣在耳中回荡,岑羡云正准备抬手的动作一僵,不仅没能松开,反而往下压了几分。

    小猫肉眼可见的被压弯了脊梁,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现下的威压明明早就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却不仅还站着,甚至挣扎着往前挪动了几分。

    只是无论意志力如何坚定,身躯都有抵达极限的时候,下一瞬,他双膝一软,重重的跪倒在地。

    膝盖骨与白玉石阶碰撞的声音刺耳尖锐,仅仅是听着就让人能体会其中一二痛楚,小猫嘴唇微张,痛呼卡在唇间欲出不出。

    【宿主!!你怎么能这么对谢猫猫啊!!!】

    系统见到这一幕简直快要崩溃了,它双手颤动,指了指面色痛苦的小猫,又指了指面无表情的凌蘅仙尊,最终无奈地抱紧自己的脑袋疯狂尖叫:【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你怎么能这么对一只猫猫啊?他快碎了啊!】

    “闭嘴。”岑羡云喉头微微滚动,在脑海中轻斥,他的声音平稳,面色不改,仿佛对此没有半分愧疚,“凌蘅,恶毒师尊,这么做有错吗?”

    简短的几个短语堵得系统说不出话来,它瞪着黑豆豆眼睛,嘴唇颤抖:【你真是……冷血怪物!】

    说完,它闭上眼一头扎进意识空间,将自己关进了小黑屋,眼不见心不烦!

    在无人能瞧见的角落,岑羡云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在长袖的遮掩之下慢慢紧握成拳。他神色淡淡,仍旧是冷面无情的模样:

    “你,要做我的徒弟吗?”

    第44章 把小猫抱回家

    四下一片寂静,众人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凌蘅仙尊只着了件简单的白色长衫,滚金镶玉的腰带勾勒出窄窄的腰线,更衬的肩宽腿长,他面若寒霜,眉眼凌冽,让人望而生畏。

    柳良瑜从未见过这样的凌蘅仙尊。

    都说仙尊时天上云,人间月,高不可攀。实际上,在昆仑的一众弟子看来,仙尊虽然瞧着不苟言笑,但其实为人宽和,对于山门弟子从不苛责。

    而此刻,他目光泠泠,寒似坚铁,叫人不由得疑心他面对的不是即将收入门内的弟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柳良瑜实在弄不清这其中的状态,若是仇敌,以仙尊之能,一剑便可了断,何必捏着鼻子收其为徒?若不是仇敌,又缘何如此神情?

    小猫才不管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他单手撑着石阶,慢吞吞地爬起来,即便被人如此压迫对待,面上也不见半分恼意。

    他宛若一尊行尸走肉,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仅凭本能摇晃着站起身往前走,本就瘦弱无力的少年,经过方才的那一跪,行走得更加艰难,一瘸一拐的背影教人忍不住的心疼

    岑羡云藏在袖袍中的手轻轻蜷缩,怪异的情绪在心间蔓延,他抿紧薄唇,眼底弥漫起不悦的郁色。

    这番神情落在柳良瑜眼中变成了对谢陵游的不满,他虽然搞不清其中状况,但实在害怕凌蘅仙尊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连忙上前数步,挡在仙尊面前:

    “这名少年的挚友无故失踪,想必此时他心急如焚,所以才会……”

    “失踪?”岑羡云慢慢咀嚼着这个称呼,神情冰冷,淡淡抬眼,浅棕色的瞳孔映出柳良瑜紧张的神情,“山今?”

    柳良瑜后背僵硬,冷汗直流,无声的压迫感让他实在有些挨不住,连忙开口:“是……是,山脚下的师弟师妹们说,登记册上……并无此人。”

    此话一出,本就寂静的幻境陷入一片死寂中,晦暗不明的眸光落在柳良瑜的头顶,让他倍感压力。

    “你当真要走?”岑羡云收回目光,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倔强地往山下走的小猫顿住脚步,他像是缺乏润滑的木偶,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难以动弹的艰涩感,终于,他扭头直勾勾地盯着凌蘅:“……什么,意思?”

    他喉头干涩,吐出的音节不免有些失真,漆黑的瞳孔宛若深渊之地,纵使天边日照灼目,也无一丝光亮得以照入。

    “听不明白?”

    岑羡云并无多嘴解释的意思,他绕开挡在身前的柳良瑜,缓步走到谢陵游的面前,腰间佩戴的玉佩随着主人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清风拂过,两侧的茂盛的树木摇曳,细碎的沙沙声不绝于耳,风卷起素白的衣角,将其中淡淡的馨香传出,与草木清香混合在一起,为不可闻。

    但与小猫敏锐的嗅觉而言,自然不曾错过着其中微妙的不同,他神情愕然,瞳孔终于聚焦落在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

    他脸上的表情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瞬间五彩缤纷起来,麻木的悲痛还没来得及退去,惊诧之下的欣喜已经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唇瓣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极端情绪的作用下,他失了声,嘴唇徒劳无功的张着,却一点声音不曾发出。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清澈的泪珠在阳关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宛如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断了线,簌簌的滚落。

    “你……”小猫挤压着失声的嗓子,挣扎着吐出怪异的单音节。失而复得的惊喜浮上眉眼,恍若冰雪在须臾间消融。

    他踉跄着向前,却忘了自己站在阶梯之上,足尖踢在台阶上,本就不稳的身子向前倾斜,眼看着就要摔倒。

    岑羡云心中一凛,本能地想要伸出手,理智慢半拍的赶来,将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他应该让开,任由谢陵游摔在石阶上的。但他此时却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瞧着小猫脏兮兮的手在白色长袍上留下斑驳的泥印。

    在岑羡云的无动于衷下,小猫摔下来时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他扑进白袍仙尊的怀中,嗅到了熟悉的馨香。

    没有错,就是他。

    谢陵游在恍惚中想,这个讯息传递至大脑的瞬间,紧绷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他依恋地在温暖的怀抱中蹭了蹭,晕乎乎地抬起头,正好撞进男人复杂而又深邃的眼中。

    “抓住你了。”小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对此刻的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慢慢咧开嘴,露出傻傻的笑,重复道,“抓住你了。”

    岑羡云眉头微皱,迟迟没有言语。

    “最后……”一次。

    剩下的话语还没出口,小猫双眼一闭,竟是就这样昏厥过去。

    岑羡云一动不动,垂眸盯着将自己牢牢抱住的小猫,他的双臂瞧着似乎是自然的垂在身侧,但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藏在宽袖之下的手攥得有多紧,才克制住了回抱住小猫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杂的情绪,还没有想好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就瞧见小猫的脑袋沿着他的胸膛慢慢向下滑动。

    岑羡云抬手接住小猫快要滑下去的脑袋,等掌心被柔软潮湿的乌发填满,他才想起现在的自己既不是宽厚的小少爷,也不是“心地善良”的山今。

    昏睡中的小猫才不知道旁人在想些什么,他感受到手掌的温度,这点温热的触感对本就觉得寒冷的小猫格外的珍贵。他嘴唇微微嘟起,发出无意义的小声呢喃,脑袋轻轻转动,自顾自的寻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沉沉睡去。

    小猫绵长温热的吐息洒在手掌中,岑羡云正准备收回的手顿住原地,他凝视着闭目深眠的小猫,好半响,才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事已至此,岑羡云闭了闭眼,妥协般将小猫抱起,反正谢陵游现在睡的更死猪似的,绝不会发现端倪。

    只是他一回头,就瞧见站在山门口的众人正以一种惊奇的眼光注视着他。

    岑羡云面不改色,眸光淡淡扫过在场的诸位,无人敢于声名在外的凌蘅仙尊对视,纷纷垂下脑袋,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

    唯有离得稍近些的柳良瑜胆子颇大,虽然也跟着垂下头,但眼睛却不安分的乱动,用余光偷看仙尊抱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直到凌蘅仙尊彻底离去,这场不知所以然的闹剧才拉下帷幕。

    柳良瑜直起身,摸了摸下巴,不知为何想起了前几日从师妹手中收来的画本子,犹记得其中有场戏叫做——

    “君若真无情,何必行不衷?”

    还不等他联想更多,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冷声:“今日之事,不可胡乱传之,他日,若我从旁听得,必亲自造访诸位。”

    夹杂着灵力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入每一人耳中,柳良瑜想起自己方才的联想,不由得后背发凉,若是叫凌蘅仙尊晓得,他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对于自己用威胁封口的行为,岑羡云没觉得有半分不妥,修真界向来以强者为尊,凌蘅既然有这样的实力,他自然要好好利用。

    外界的风言风语并不重要,他只不过是不想小猫会因此误会,毕竟他最终需要达成的结局,是被谢陵游凌迟而死。

    这么想着,岑羡云不由得苦笑,他低眸瞟了一眼熟睡中的小猫,恕他实在无法想想,这样天真的近乎愚笨的小猫究竟要如何,才会恨得要将人凌迟致死。

    “唉。”

    岑羡云幽幽叹息,木已成舟,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总不能任由小猫自生自灭吧?

    “你这是……”

    岑羡云刚踏入院内,就听见迟疑的话语,他抬头望去,只见竹林边的石桌上正坐着一人,他不知来了多久,桌边的小炉将水烧得沸腾,咕噜噜地往外冒着热气。

    “在哪捡了个……”男修微微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得打量了一边藏在凌蘅怀中的少年,逐渐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好苗子?”

    男修散漫的坐在石凳上,支起左手将自己的脑袋枕了上去,歪着脑袋瞧着门口的二人。

    明明此处是再简朴清雅不过的位置,偏他坐的实在是不甚端正,硬生生破坏了院中幽深清居的氛围。

    他身着薄薄的墨色单衣,交叠的领口略有些散乱,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与细细的银链,本就修长白皙的脖颈在银链的衬托下更加瞩目,右耳耳垂处悬挂着一缕红色的流苏耳环,因着脑袋的倾斜的方向垂在下颌处,平添了几分不似仙人的邪魅妖冶感。

    竹叶遮去了大半日头,落下斑驳的菱形影子,映在男人明艳的容貌上:“这不会就是你要收的徒弟吧?”

    岑羡云认出了此人,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出口的声音犹如浸了寒冰,冷的刺骨:“与你无关。”

    “怎么就无关呢?”男人微微睁大眼睛,狐狸似的眼睛轻轻一转,脸上挂起似真似假的抱怨,“我家少阁主对你可是敬仰有加,听说你要收弟子,当即什么都……”

    “戚百风,不要用那孩子做借口。”岑羡云将面前的人和剧情对上号,语气中添了几分不耐,“他心中有道,我不适合教他。”

    被阻断了话语,戚百风眨眨眼,遗憾地耸了耸肩:“你这样说,我那小阁主可是要哭鼻子的。”

    话音刚落,似奶猫呜咽般的泣声从岑羡云怀中传出:“呜……”

    第45章 意乱

    小猫的脸上不知何时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意,他呼吸急促,喷洒出来的气息滚烫,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开,泄露出若隐若现的闷哼。

    抓着外衫的手逐渐收紧,在光滑的绸缎上留下长短不一的褶皱。

    “唔……难受……”

    岑羡云眉头微皱,不明白路上还好好的小猫为什么突然会这样,他抬眸环视四周,冷冽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戚百风的脸上。

    易臻阁阁主戚百风,在原世界设定中,他对凌蘅仙尊情根深种,多年痴缠,不过因为谢陵游不得凌蘅喜爱的缘故,在面子上他并不吝与给谢陵游一些好脸色和无关紧要的帮助。

    然而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可没少折腾谢陵游,甚至谢陵游会在人前暴露猫妖血脉,也都是他的手笔,活脱脱的一个面善心恶的笑面虎。

    虽然可能性不太大,但岑羡云还是选择将这个也许有可能的源头赶出去,他侧身微抬起下巴,冷声道:“出去。”

    戚百风眨眨眼,这两个字每一笔每一画他都认识,怎么组合再一次,从凌蘅的嘴里吐出来就成了他无法理解的词语了呢?

    他所认识的凌蘅面上冷漠,实际上却是个再宽厚不过的人,虽然在他眼中,与其说凌蘅宽厚,不如说他懒得计较,因为万般不曾放在心间,所以万般亦无所谓。

    数百年来,这还是头一次。戚百风想,头一次瞧见凌蘅真正动怒的样子。

    小猫的呼吸越发急促,眼尾通红,为昳丽出众的容貌平添几分妖冶。浅浅的水液从眼皮的缝隙中流出,积蓄在眼窝处,晕染出微红的色泽。

    岑羡云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无视戚百风投来的疑惑眼神,抱着小猫朝小院内走去。

    戚百风八百年难见一次凌蘅,如何甘心就这样被丢在身后,起身就要追上去。只是他方才迈出半步,已经行至圆弧拱门处的凌蘅侧目,凌冽的眼神宛若杀人的刀刃,戚百风背后发凉,行不由衷地后退半步,眼睁睁地瞧着凌蘅抱着那少年离去。

    直到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雕花拱门内,戚百风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些许庆幸。

    他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看不透凌蘅的修为了,可凭借方才的那一眼,他敏锐的察觉到凌蘅的修为,似乎更精进了。

    小炉上的茶水咕咕地冒着泡,清风虚虚,竹叶飘零,好巧不巧地落进了小炉中,不过片刻,竹叶的清香弥散开来,戚百风低头,瞧了一眼隐隐透出几分绿意的茶水,最终还是放弃了挑战凌蘅的忍耐力的打算。

    他能够在凌蘅身边纠缠那么久,其中可不乏他知情知趣,晓得什么时候的凌蘅是能招惹的,什么时候是不能招惹的。

    很明显,眼下,正是不能招惹的时候。

    他挥手熄灭了炉火,昆仑仙山寒意甚浓,不过十息功夫,沸腾的水便已冷却。他倒出一杯清茶,不紧不慢地品尝,直到一盏茶饮尽方才离去。

    被热水煮沸后的竹叶微微泛黄黏在杯底,脉络清晰,为瓷白的杯盏增添了几分色彩。

    ……

    岑羡云本想先将小猫放在床榻中,随后再找药修来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事与愿违。

    小猫牢牢地抓着他的衣襟,饶是在昏睡中手上的力道也丝毫不减。岑羡云还没碰到小猫脏兮兮的爪子,就听见了“呜噜呜噜”的闷响。

    一垂眸,便瞧见满面潮红的小猫呲着牙威胁,他就像只饿了许久的流浪猫,将他人施舍的丁点食物视作珍宝,牢牢地圈入怀中,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只是那小小的虎牙瞧着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

    岑羡云的手停在半空中,再三犹豫,还是没有动手从小猫手中夺回自己的衣襟。

    当然不是因为他心软,只是谢陵游若是在此时醒了,这样的姿势实在是不好解释。

    他这般想着,干脆坐在床边,垂眸瞧着满脸痛苦的小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出意料的是一片滚烫。

    然而神奇的是,他的手刚贴上去,小猫痛苦的神情瞬间舒展了不少,紧紧皱起的眉头稍稍松开些许多。岑羡云略挑眉,心想,果然是戚百风的问题。

    他毫无心理负担的将问题推卸给戚百风,不愿去考虑极大可能是上山的试炼导致了小猫此时的不适。

    “山今……小少爷……妖蛇……妖蛇大人……”

    烧糊涂的小猫感受到冰冰凉凉的触感,凭着本能地扬起脸,努力将自己整张脸都埋进凉凉的手掌中,微红的鼻尖正好卡在虎口处,滚烫的气息从喷洒在手背上,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岑羡云听着小猫断断续续的念叨,沉稳如枯井的眼神终于有了波澜,干涩的唇瓣随着主人的絮语时而擦过掌心,灼热的高温宛如一团火,飞快的在手心撩过,速度快的没能甚至没能引起神经的警惕,只余下残存的温度证明其确实却在过。

    他抬手摁在小猫的脑袋上,五指没入已被烘干的柔软黑发中,种种复杂的情愫堆积在一起,缠绕成一团乱麻,叫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要将小猫从手掌中拔出来,还是想要将他摁进去,好叫掌心在感受一次那样的温度。

    “咕——”

    窗外的脆响惊醒了失神中的人,岑羡云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的瞬间,如同被电了一般猛地站起身甩开手,他神色愕然,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荒谬的想法。

    床上此刻躺着的——

    是一只猫啊!

    岑羡云闭了闭眼,平复惊诧之下引起的急促呼吸,然而不等他缓和完全自己的情绪,暖暖的温度又一次蹭上他的指尖。

    抬眸看去,谢陵游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碧绿色的眼瞳盛着一汪盈盈欲坠的泪水,宛若小小的湖泊折射出波光粼粼的光晕,他已经被烧糊涂了,虽然人是醒着的,意识却混沌着,迷瞪瞪瞧着岑羡云,半响,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耶耶!”

    清脆的叫唤从嘴中蹦出,他扯着皱巴巴的衣领,摇头晃脑地坐起来,跪坐在床榻上,满脸欢喜:“耶耶!”

    没说……

    发烧还会退化啊。

    岑羡云望着笑靥如花的小猫,一时忘了如何动作,他此刻很想将系统敲出来问个明白,然而被主神收走了几乎所有宿主权限的他,根本无权强行将躲在意识空间里的系统叫出来。

    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乌黑蓬松的发顶慢慢探出一对毛茸茸的小猫耳朵。

    小猫对自己的现状一无所觉,见岑羡云不搭理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粉嫩的尖尖耳朵轻轻折了折,脸上的神情像是在问“你怎么不搭理我呀?”

    岑羡云盯着谢陵游头顶的尖尖耳朵,喉头不自觉的轻轻滚动,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皮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却在无意间瞥见小猫仍旧牢牢抓着他衣襟的双手。

    或许是一句有一句的“耶耶”勾起了往事,令他想起许久之前,刚刚被捡回家的瘦弱小猫,也总是这样,用皮包骨的十指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丢了他。

    “耶耶。”

    灼热的气息唤回了岑羡云的神智,他一抬眸,眼中便映出小猫放大的面容,他们贴的太近,只要稍稍动一下,鼻尖就能碰到一起去。

    小猫滚烫的呼吸悉数洒在肌肤上,连带着他的脸颊似乎也跟着烧了起来。

    “耶耶?”

    岑羡云想,他大概是被这样的气息烫昏了头,所以才迟迟没有退开一脸委屈的小猫,仍由他抓着自己的衣领,膝行着爬上他的大腿。

    他一动不动,纵容小猫歪歪扭扭地从床上攀爬上他的大腿。记忆中小小的瘦弱孩子长成了少年也没添多少重量,就算整个人都压在他腿上,也没感觉到任何疼痛。

    谢陵游终于松开了皱皱巴巴的白色衣领,抬手以一种更为亲密的姿态环住了岑羡云的脖颈,随后如同奶猫钻进母猫的怀抱中一般将自己的脑袋跟着埋了进去。

    柔软温热的耳朵尖尖轻轻划过岑羡云的面颊,他清晰的感受到那对小耳朵因为挤压的力道弯折,最终停留在他的下颌处。

    小猫此时被不退的高烧烧的浑身滚烫,他不时抽泣着,小心翼翼地在岑羡云怀中胡乱拱,想用这种手段获得更多清凉。

    然而事与愿违,他就像一团旺盛的火苗,落进了看似一汪沉寂的泉眼中,殊不知那不是清热灭火的冰泉,而是随时将要爆发的熔岩口。

    岑羡云闭上眼,后背绷紧,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落,砸进小猫泼墨般散乱的长发中,没留下丁点痕迹。

    “沙沙——”

    未关紧的门窗吹进阵阵凉风,窗台上苍翠的君子兰摇晃不已,恍若绿衣精灵随风轻舞。裹挟着昆仑寒雾的冷风吹不散帷幕重重之下的燥热气息,岑羡云背后发凉,这才晓得自己的汗水不知何时打湿了后背的衣裳。

    “耶耶,难受……呜呜……好难受……”

    小猫的眼泪滚烫,一滴、一滴砸在了他的脖颈处,好似能将那处肌肤烫出孔洞来。岑羡云喉头滚动,紧闭的眼皮下,眼眸仍在不安的胡乱滚动,他的双手不知再何时紧握成拳,呼吸急促,他极力忍耐着不应当的冲动,胡乱的思绪挤满了脑子,乱糟糟的缠成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头绪。

    “好想……好想耶耶……”

    不知是梦是醒的小猫才不知道紧紧抱着的“耶耶”花了多大的力气忍耐,他将自己通红的面颊贴上如玉的脖颈,一边掉着泪珠子一边低声絮语:“他们……都说耶耶不见了……可是耶耶不会不见的……”

    “他答应过我……”

    小猫掀开红肿的眼皮,被泪水洗过的眼瞳清晰明亮,映照出岑羡云隐忍的面容,他神情眷恋:“你答应过我的。”

    “所以……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

    答应什么?

    又相信什么?

    岑羡云无法从这只言片语中得出答案,混乱的思绪纠缠打结,让他无法从中捕捉到最为关键的信息。凌蘅仙尊的五感实在是太过出色,即便双眸紧闭,他却仍能感受到来自怀中少年的灼灼目光。

    充满欣喜与悲伤,最终融汇成缠绵缱绻的恋恋不舍

    他实在捱不住这样眼神,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少年写满悲戚的神情。

    岑羡云无端想起在只见过两次的「谢陵游」。

    记忆中的面目与怀抱中的小猫重叠在一起,让他切切实实地认知到,无论是时空乱流中分割出来的「谢陵游」,还是此刻他怀抱中的谢陵游,从本质而言,他们……是同一个人啊!

    第46章 烙印(二更)

    心软这种事从来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无穷尽也。

    岑羡云与小猫翠色的眼眸对视,心中不可控的泛起淡淡涟漪,他抬手捂住小猫的眼睛,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小声安抚:“对,他答应过你,所以……”

    小猫长长的睫毛因为不安轻轻扇动,时有时无地划过手心,如同被蚂蚁啃咬般的瘙痒感深入骨髓,让岑羡云不由得顿了顿。

    微妙的不悦横亘在心头,岑羡云眨眨眼,面色平静,他并不是会被一时情绪左右的人,不过片刻停顿便继续若无其事地语烟乄说了下去:“所以他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其中的笃定却让人没来由的相信。这样一句普普普通通的话仿佛有着什么特殊的魔力,小猫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懈了不少,只是他的双手仍旧环在岑羡云的脖子上不愿松开。

    “答应我的了……”

    谢陵游费力的支起脑袋,整个身子向前倾,将自己的脸颊埋入手掌心中,嘴里还不忘喃喃地强调。

    泪水濡湿了手心,滚烫的温度也跟着传递过来,潮湿而又闷热的触感让岑羡云心中的不悦更加强盛,他为这份没来由的情绪感到焦躁,但目光触及小猫酡红的面颊之际,那点焦躁又跟缩头乌龟般悄无声息的退回了壳子。

    真是……

    岑羡云在心底唾弃,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他耐着性子轻轻拍打着小猫的后背,重复道:“对,答应你了。”

    得到这仿佛承诺般的话语,小猫彻底放下心来,在黑暗中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清风朗朗,好似永不知疲惫,吹拂着传窗外枝叶,掀起重重帷幕,纱布翻飞,恍若仙子起舞之时灵逸飘舞的裙摆。

    然而风终有停歇的那一刻,床幔失去了拖着它们翱翔的力量,便如被射伤翅膀的小鸟,只能从空中无力地坠下。

    薄纱如羽翼,又似纱衣,覆盖在小猫的后背上,岑羡云抬眸看向窗外,有着凌蘅的灵力庇佑与仙山的阵法结界,即便是在寒雾浓重的仙山之上,各种随意栽种,疏于照顾的植物也生长的极好。

    失去了人为的干预,它们难免少了几分精致唯美,但绿意盎然,缠绕攀爬的生机与肆意却是无可复制的。

    岑羡云也不知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感受到一种漫无目的的茫然,这种感觉在他的记忆中只出现过两次。

    上一次,他选择花费所有积分向主神提出退休的请求,这一次,他又想做什么呢?

    岑羡云慢慢眨眼,久久未曾闭上的眼睛在眼皮覆盖下来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酸涩,眼角更是不受控制地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想不明白。

    灵猫的自愈能力向来很好,在他不间歇的灵力输送中,谢陵游身上滚烫的温度逐渐消退,他慢慢松开手,小猫睡得很沉,并无惊醒的预兆。

    他今日实在是掉了太多眼泪,眼皮红肿的像两个小馒头,通红的眼尾还挂着残余的泪花,岑羡云伸出食指,轻轻擦去还带着小猫体温的泪水。

    温热的液体融在食指指腹的纹路中,岑羡云听着小猫绵长的呼吸与沉稳的心跳,纷杂扰乱的心境竟然逐渐恢复了平静。

    他失去了最初的记忆,也忘记了许下的承诺究竟是什么,但这些都没有关系。

    他拥有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时间,足以支撑他漫无目的地寻找。主神统管的小世界浩瀚如烟,但只要一直找下去,总有一天,承诺所留下的羁绊会将他待会寻觅之人的身边。

    无论山海变迁,沧海桑田,他都会……回到“他”的身边,履行早已忘却的承诺。

    岑羡云垂眸,看着小猫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痛苦从他的脸上褪去,他仿佛落进了一场美梦,在梦中等来了一直期许着没有归来的人。

    他抬手轻轻点在小猫的眉间,许久之前的梦境突兀的以更加清晰的姿态在脑海中浮现,在「谢陵游」向「凌蘅」祈求着死去的梦境中。

    在他即将醒来之时,他看清了「谢陵游」的模样,那时的「谢陵游」眉间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枚鲜红的,宛如用血绘出的烙印。

    岑羡云的指尖轻轻用力,在小猫的眉间留下浅浅的凹陷痕迹,他从梦中惊醒的瞬间便忘却了娜美生在小猫眉间的印记,直到此刻,他才冲破记忆的束缚,想起来那枚印记的真实模样。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岑羡云心想,那是出自主神空间的一个鸡肋道具,价值七万积分,作用是——

    标记。

    跨越时间、空间,乃至轮回的标记,都绝不会被抹去。七万积分只给这个道具赋予了唯一的作用,便是协助双方确认彼此的身份。

    他早猜到谢陵游看穿了上个任务者的身份,并且两人还产生了超乎任务者与任务对象的感情,所以此刻骤然得知谢陵游的灵魂上留有这样的印记也毫不意外。

    只是……

    岑羡云心中微动,不可抑制的生出荒谬的猜想。

    不,或许这个可能并不荒谬,只是他一直处于灯下黑的状态,才没能联想到。

    谢陵游等待着的“师尊”,又怎么不能是他呢?

    穿堂的长风呼啸而过,柔弱的君子兰被风吹斜了身子,歪歪倒倒的模样像是随时都会被掀飞出去。

    院中林叶碰撞不息,盖住了枯叶被踩碎的细微咔嚓声。

    岑羡云深吸一口气,灵力像是细长的针从指尖探出,没入小猫的眉间,许久,又或许只是眨眼之间,他松开了手。

    唇角慢慢翘起,勾勒出一个僵硬的不似笑容的弧度,神经骤然松懈,疲倦与失望齐齐涌来,就连人最为本能地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留下的烙印并未被唤醒,小猫等待的人不是他,他要寻找的人也不是谢陵游。

    岑羡云松开手,盯着小猫眉心处被自己摁出来的红印微微走神,好半响,他讥笑着吐出自嘲的话语:“痴心妄想。”

    他向来不是幸运的人,逢赌必输,又为什么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生出如此荒诞的期望呢?

    大概是……他也的确生出了,舍不得的小心思吧。

    岑羡云苦笑,但他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失望,不过片刻便收拾好了情绪,他小心扶起小猫的脑袋,轻手轻脚地握住他的胳膊,想要将小猫的双手从脖子上拉下来。

    不过是寻常的动作,但隔着飞舞的床幔,无端让这样的举措变得暧昧起来,更何况,从身后来瞧,是在是有些过分的暧昧。

    “哐当!”

    重物摔在石砖上的声响惊扰了房内的人,岑羡云的手很稳,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声响而有所异动,他顾不上去看是谁闯了进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猫的眼睛,生怕好不容易陷入熟睡的小猫会因为这样的声音而醒来。

    站在门口的人双手仍旧举着,一双眼瞪得恍若铜铃,嘴巴也张的大大的,天知道他是如何压抑住自己的声音,没有在看清眼前这一幕的瞬间当场叫出来。

    他现在该做什么?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眼珠子控制不住的往屋内乱瞟,心中既震惊好奇又紧张害怕。

    震惊与无欲无求的仙尊怎么会抱着半大的少年这样那样,好奇少年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本领,竟然能够让仙尊动容,忘却了世俗规矩。

    至于紧张害怕……

    柳良瑜抬起脚蹑手蹑脚地向后退,他如此俊朗年轻,可不想因为看了不该看的而被杀人灭口啊!

    他憋着一口气,在快要将自己闷死之前终于退出房门,临走前他还不忘伸手将房门关上,双手合十抵在额间上下乱晃,嘴里小声念叨:“擅闯仙尊居所,弟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第47章 探究

    做错事情就要道歉,对方原不原谅不重要,重要的要让自己的心里过得去。

    柳良瑜这么想着,就准备趁着凌蘅仙尊抽不出空搭理他的空隙溜走,开玩笑,这个时候不走,等仙尊腾出手来处理他吗?

    他现在就去接个远出的任务,他就不信了三年五载后,凌蘅仙尊还能记得如今这般小事?只是事与愿违,他还没退出去几步,裹挟着灵力的传音不容拒绝的在脑海中响起:

    “那你还不去?”

    他艰难地抬起头,瞧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的凌蘅仙尊。

    向来衣冠整齐的仙尊难得狼狈,浅色的衣衫上沾染了斑驳的痕迹,衣领更是皱皱巴巴。柳良瑜想起仙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少年抱起的模样,心中了然,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多看。

    “仙尊说笑了,”他勾起唇角,笑得勉强,“弟子自裁是小事,这要是让您背负个苛刻的名声多不好?”

    岑羡云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哪里看不穿柳良瑜这点小心思?他略抬眸,冷冷瞥了柳良瑜一眼:“招新尚未结束,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柳良瑜见状便知道仙尊是动了真格,不敢继续胡扯,当即收敛了申请,“掌门不知从何听来了山门试炼上发生的事,又听闻您招收了弟子,所以传令让弟子过来送些东西,说……”

    他偷瞄了一眼凌蘅仙尊的脸色,声音低了下去:“说您既然不讲昆仑的规矩放在眼里,带回来的弟子也不必拜山门先祖,这些权当作见面礼,往后也不要带到面前来碍眼。”

    岑羡云闻言,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他回头望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铜盆盖住了大半物件,即便瞧不真切,从灵力的波动也能感知出,里头都是些无用的玩意儿。

    他收回目光,抬手合上门扉,两门紧闭,竟是一点儿声响不曾发出。

    “易臻阁给了多少?岑羡云边说边领着柳良瑜走到外院,戚百风不知走了多久,小炉上的茶水早已凉透,表面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柳良瑜听清了这话,却不敢回答,只能装傻:“您说什么?”

    “我不会收易臻阁的少阁主为徒。”岑羡云在石凳上坐下,他提起小炉上的茶盏,灵力在手中凝聚,霎时间融化了其中的寒霜。

    泠泠清澈的茶水从随着茶壶的倾斜逐渐叮叮咚咚的落入杯中,他慢条斯理地将被使用过的茶杯清洗干净:“掌门,这种把戏,”

    他话锋一转,便随着茶水流淌的声音无端带了几分寒意:“一次两次就够了。”

    “柳良瑜”面色微僵,总是含着三分情的眼睛微微收缩,像是在不解,只是这副装模作样的疑惑没能持续多久,他便在岑羡云面无表情的凝视中败下阵来,他拍拍手,一屁股坐在凌蘅的对面:“这次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山门招新尚未结束,门中弟子那么多,您让谁来送东西不行,要让招新的主考官来跑这一趟?”岑羡云面含讽刺,“无非是因为扮作柳良瑜——您的亲生子的模样更加得心应手,不易被看穿而已。”

    话都说到这个底部,掌门也无法继续装下去,他抬手散去面上的伪装,露出一副与柳良瑜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昆仑仙山现任掌门柳序逸,人前是仙风道骨的昆仑掌门,人后却是一副无赖的地痞模样,对此岑羡云半点震惊也无。

    原剧情是围绕谢陵游展开的,有关仙山的剧情不过是小小的一部分,除了凌蘅仙尊,仙山上其余人斗不过寥寥几笔,鲜少提及。

    游离在主线剧情外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反而是更加自由的存在,他们不被干预的生活,最终演变成恣意的模样。

    “行吧。”柳掌门无奈地叹口气,“也就只有你能看穿。”

    茶杯已经洗净,岑羡云轻轻敲击杯壁,黏附其上的水珠自发的瞬间沸腾蒸发,他将干燥的杯子放回倒扣放回,而后重新提起茶盏,行至竹林处,将其中剩余的茶水浇淋在刚刚冒出头的笋尖上。

    “你当真决定了?”

    岑羡云不曾回头,这样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便足以说明一切。

    柳序逸重重叹息一声,骨节分明的四指充满节律性的敲在石桌上:“不如我再替你占一卦,兴许破局并非这一法。”

    “剩下的手指头也不想要了?”岑羡云抬眸瞄了一眼柳序逸残缺的手指,他表情淡淡,语气中却不免带了点嘲讽,“你再测十遍……你也只能再测九遍了,结局都是如此。”

    听到这话,柳序逸的目光也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右手尾指的部位,哪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修至元婴的修士,只要元婴不灭,即便肉身全毁,也能够重塑肉身,因此修为高深的修士极少会有断肢残缺之辈。

    不过凡事必有意外,柳序逸的手指是窥测天意只是遭到的反噬,这样的伤口……除了日后飞升成神,比肩天地,再无复原之法。

    “没了十指又有什么关系?”柳序逸不以为意地活动手指,笑得漫不经心,“就算是双臂残缺,我这等修为身份,还能受委屈不成?”

    “只是你啊……凌蘅,”他幽幽叹息,“你过去可不信命。”

    岑羡云略略挑眉:“是吗?”

    这便是不愿多说的意思了。

    柳序逸却不愿放弃,他笃信凌蘅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更加确切的信息,才会义无反顾的走上这条注定毁灭的道路。

    修者一生漫漫,同行者颇多,但久伴着却寥寥无几,他所剩的故人以不剩几个,他并不愿眼前的这个也不明不白的死去。

    “你同我说说,未尝没有别的道路,修者,不就是与人争,与大道争,与天争?”

    岑羡云不为所动。

    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围绕谢陵游展开的主线,只说了凌蘅仙尊收他为徒,却没说凌蘅为何收他为徒;只说了凌蘅对他苛刻,却不曾说凌蘅为何对他苛刻。

    一笔带过的缘由到了小世界中,为了正常的运转,自然得衍生出合理的理由,就好比王庭为何会精通“痴傻”少年教育,是因为他有个情况相似的弟弟,凌蘅收谢陵游为徒与薄待谢陵游都有着必然的缘由。

    上界多少奇才,凌蘅都不将其看在眼中,又怎么会收从下界而来,天赋尚未完全发觉的谢陵游为徒?

    自然是凌蘅早就知道谢陵游与众不同,修真者的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有了预知天命的能力,只需要稍加引导,便能让凌蘅收谢陵游为徒。

    再用苍生、仙山为饵,即便凌蘅知道所作所为有违道心,知道假以时日会遭到谢陵游的怨恨报复,那又如何1?

    究其到底,不过是坦然受之罢了。

    岑羡云注意到柳序逸隐含担忧的目光,坦然一笑:“不必担忧,未到最后一刻,生死又有谁知?”

    ……

    夜已深,寒雾笼罩,渐渐吞噬明亮耀眼的星月,岑羡云捡起被风吹落的外衣,重新搭在屏风上,他轻轻敲了两下额角,低声道:“出来。”

    不燃烛火的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片刻之后,淡淡的荧光亮起,系统一边抻着拦腰,一边打着哈欠小声抱怨:【做什么呀?我睡得可香了……】

    “少装。”岑羡云伸出两根手指头捏住小鸡仔的后颈,轻轻抖了抖,系统蒙在表面的伪装数据扑簌簌的落下,化成细小的电弧消散在空气中。

    四目相对,最终还是系统率先败下阵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声念叨:【干嘛吗?又要做什么呀?】

    岑羡云点亮矮柜上的琉璃灯,取出夜间换衣时掉出来的平安符,“这是怎么回事?”

    白玉般的手掌上静静躺着一枚陈旧的平安符,红线绣着的“平安”二字不知道被人来回摩挲了多少遍,上头浮现一层肉眼可见的毛边,作为载体的黄布在漫长的时间中褪了色,显出年代久远的味道。

    【这是什么?】系统装模做样地凑近了几分,眯起眼睛细细观摩了良久,发出长长的一声“哦”,道,【平安符?好久了啊,你从哪里捡来的。】

    岑羡云没说话,而是将701拎起来几分,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它:“你再说一遍?”

    701轻轻哆嗦了一下,瘪嘴,欲哭无泪:【宿主……你就不能问些我能回答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是你能回答的?”岑羡云松开手,后退半步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系统掏出了自己形影不离的小帕子,怯生生地咬住其中一角,含糊不清地抱怨:【本来是都能说的,也就扣点积分,再关两年禁闭……结果后面被人打破了规则,就什么都不能说了。】

    它表情委屈,恨恨地磨牙,也不知道这股子怨气究竟是冲谁来的。

    岑羡云了然的点点头,他还记得任务之初,主神若有似无的隐秘监视,以及系统蠢蠢欲动的试探。

    等到小世界重启了十八次,他终于“被说服”,主动下仙山接触谢陵游之后,这种试探便变得更加明显起来,只是岑羡云知道,主神并没有彻底的放弃这种监管。

    所以他也一直表现得对所有事情漠不关心。

    只是没想到,意外的时空乱流,「谢陵游」的出现直接让即将离开的主神将警惕心拉到最大。

    即便岑羡云不知道在时空乱流之后,主神召回具体701说了些什么,他也能大概猜到,应当是一些直截了当且粗暴的禁制。

    “我的任务,”岑羡云抬眸,琉璃盏透出的灯亮落在他的脸上,将本就白皙的面颊照出几近透明的错觉,“这,是能说的吧?”

    第48章 小黑猫醋醋的

    主神能够对系统下达许多禁制,唯有任务这一模块是绝对不可能更改的。毕竟倘若任务者连自己要执行的任务都不清楚,又如何去完成任务呢?

    这从根本上违逆了快穿局的运行逻辑。

    701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把扯出嘴里的小帕子,兴冲冲的举起手,光芒流转,无数数不清的数据在它手中汇聚,形成一只粗糙的黑色像素小猫,它动动小爪子,小猫便从指尖跃起,落在闪亮的琉璃盏边缘。

    懵懂的小猫望了望四周,最终蹲坐在小柜上,吐出一截红色数据点的舌头舔舐前爪上“炸毛”的像素点。

    【介绍任务,应该从哪里开始呢?】系统轻轻“啊”了一声,道:【从任务背景开始吧。】

    身为气运之子的灵猫本来应该在苦难的砥砺之后,逆袭,复仇打脸,最终得到飞升,然而不知道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失误。

    【「凌蘅」消失了。】

    一个戏份不多,但却对整个世界线起到决定性改变的人物。

    【为了世界线不出现崩溃,于是主神派遣出一位不太遵守规矩的任务者。】说到这里,系统抬起头,眼神幽怨,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位“不守规矩”的任务者的所作所为,它的手又动了起来,明明是瑰奇的一幕,但落在它那双小鸡爪子上总显得有那么些可笑。

    像素小人动了起来,也跟着跳到琉璃盏附近,它弯腰将小猫抱起,围绕着琉璃盏活蹦乱跳的小猫乖巧地缩进了小人的怀抱中,惬意地摇晃着尾巴。

    【这位任务者,如你所猜测的那般,过度的干涉了谢猫猫的命运,导致两者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感情。】

    【不自量力的任务者以为仅凭自己就能够改变谢猫猫的命运,殊不知越是得天独厚的气运之子,越难以逃脱注定的宿命。

    【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系统的伸出手,捏住小猫的尾巴将它拎了起来,像素小人着急了,伸长手想要将小猫留下,只是由系统捏造出来的像素小人又怎么会是系统的敌手?

    小猫被放在了琉璃盏的尖尖,小小的地盘只够它将四肢并拢在一起勉强站立,它垂着脑袋盯着灯盏下的像素小人,发出颤颤巍巍的一声咪。

    像素小人愤恨地瞪了一眼旁观的一人一统,做出撸袖子的动作,开始了艰难地攀爬。

    散发着与琉璃盏不太相同的微光的系统垂着眼眸,一向幼稚,只会撒娇卖萌,幸灾乐祸的系统在此刻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这种极具人性化的情绪在数据机械体上不免有些突兀。

    岑羡云看着小人不断攀爬着,琉璃盏支出来的棱角不断地划破它的身躯,斑斑点点的像素点如同一场雪,扑簌簌的落下,露出数据原本的蓝色。

    【失败的一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岑羡云忽然开始觉得冷,他抬头循着气流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不知何时被退开的窗户:“那扇窗……是被风吹开的吗?”

    沉浸在老旧故事中的系统反应慢了不少,等它回神望去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它回答了。

    小巧的黑色脑袋从木窗的缝隙中探出来,内里粉色的尖尖耳朵不安地轻轻折了下,通体漆黑的小猫像是一滩柔软的液体,从半指宽的缝隙中“流”了进来。

    “咪。”小猫蹲坐在窗台边缘,碧绿的眼瞳四处乱转,最终定格在岑羡云身上,它抖了抖身子,毛发上不起眼的露珠顿时飞溅出去,有几滴落在系统的头上,穿过小鸡仔的身体砸在了地上。

    它重新抬起前肢,朝着岑羡云的方向走来,然而它没走两步,就停住了,歪着脑袋盯着琉璃盏上的黑色像素小猫。

    “呼噜——”

    像是被外来者侵犯了领地,小猫咧开嘴,龇出尖锐的小虎牙,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闷响,威胁着还没有它肉垫大的像素黑猫。

    像素黑猫根本没空搭理小黑猫,它目光灼灼地“盯”着爬到琉璃盏一半的像素小人,充当眼睛的两粒绿色像素里充满了担忧。

    听说过一山不容二虎,却没听说过一屋不容二猫,岑羡云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从知晓谢陵游与他全无关系之时产生的不悦在此刻竟然毫无道理的烟消云散。

    “喵!”

    黑猫忍无可忍地叫出声,短促的声音中充满威胁与恐吓,若是一般的猫猫,恐怕真的会被这样的叫声吓走,只是像素小猫懂什么?

    像素小猫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喜欢的像素小人已经伤痕累累,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黑猫见像素小猫不搭理自己,愈发生气了,它迈着完美的猫步向前行进,临到窗台边,前肢微微弯曲,脊背高高拱起,宛如一张绷紧的弓。

    在小猫即将跃下之前,岑羡云淡淡道:“谢陵游。”

    黑猫顿住,歪了歪脑袋,踩着窗台边缘,半只悬空的前爪不安的蜷缩,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没能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小猫眨了眨眼,宛若清澈碧绿的湖泊的瞳孔中闪烁着初生稚子的蒙昧。

    “过来。”岑羡云一眼看穿了小猫的伪装,他招了招手,低声重复,“过来。”

    小黑猫的爪子又屈了屈,它眼巴巴地盯着岑羡云,像是见了骨头的狗,目不转睛。只是显然,它对这间屋子里竟然还有第二只“黑猫”相当的不满意,即便有着“狗骨头”在前头吊着它,一时半会也舍不得离开。

    终于,对“狗骨头”的渴望战胜了对像素小猫的敌意,小黑猫重新迈开步子,调转方向朝岑羡云奔来,它停在窗台的边缘,眨巴着翠色的瞳孔,直勾勾地凝视着岑羡云,怕他没瞧见,还小声的“咪”了一声。

    岑羡云怀疑自己大概是什么时候进修了“喵语”,否则怎么能从这么简短的一声“咪”中听出小猫的害怕以及渴求,他望着小猫,轻轻吸了口气:“跳过来,做不到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微弱的,带着点委屈的“咪”。

    “那你是怎么爬上来的?”岑羡云不留情面地戳穿黑猫的真面目,临近床榻的窗户其下摆着三两个矮柜,上头又有窗台充作平台接引,对于身手敏捷的小猫来说,跳上去并不困难。

    但窗外就不同了,他若是没记错的话,窗外的挨着墙角的那一片,是一丛低矮的草丛,可没有半点能够给小猫垫脚的东西。

    “喵呜~”小猫张大嘴巴低低哑哑的叫起来,一声比一声幽怨绵长,宛如被主人拆穿了撒娇小把戏的猫猫,不断地控诉主人这么如此不给面子。

    岑羡云吸了口气,心想:自己和只小猫计较什么呢?反正他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么想着,他伸出双手,摊开手掌放在窗台边缘:“下来吧。”

    也不知道小猫是不是听出了语气中的妥协,将其当作了不情愿,垂下了脑袋,吐出一小截粉嫩嫩的舌尖轻轻舔舐迎接它的手掌,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在小声说:对不起,我错啦,你别怪我啦。

    世界上的确存在不喜欢小猫,甚至是厌恶小猫的人,但显然,岑羡云并不属于这种其中的一员,否则他也不会一次的纵容谢陵游,最终将好好的龙傲天让成了如今这副不曾经历风霜的小白花模样。

    不应该这样的。

    岑羡云眼眸微敛,指尖微微翘起,轻轻挠着小猫的下巴,小猫舒服的伸长脖子,将整个脑袋压在他的手掌中,圆溜溜的眼睛微微眯起,喉咙中发出享受的噜噜声。

    家养的宠物,受了委屈也只晓得瘪着嘴巴,用委屈的小眼神祈求主人为自己出头,又怎么可能成为主线剧情中打脸逆袭的龙傲天呢?

    岑羡云的手指微微用力,按照人修的年龄来算,谢陵游早已脱离了孩童的范畴,但按照灵猫的寿命与生长周期来看,谢陵游却还是个没长全毛的奶猫。

    这么小小的一团,用两只手就能够完全笼罩住,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其扼杀在掌心中。

    他瞧着小猫毫不设防的模样,心尖微颤,如果,如果重来一次……

    岑羡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绝不会参与进这场没有好处的烂局。

    只是到最后,他也没有动手。

    事情并没有糟糕到无法转圜的地步,况且就算重来一次,岑羡云也无法保证,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会不会出现更大的变数。

    尤其是……另外一个谢陵游。

    他停止手上的动作,拎起小黑猫的后颈肉,将其抱在怀中。

    皇城中是否有人真心对待谢陵游,他无从得知,但至少在物质方面不曾亏待于谢猫猫。

    黑猫一身皮毛蓬松柔软,入手的触感犹如丝绸般顺滑,绒绒的软毛在手心里划过,带来不一般的愉悦感受。

    岑羡云忍不住从头到尾的撸了好几遍 ,黑猫完全不抵抗,乖巧地缩在他的双膝将自己团成猫饼,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泄漏了它因为岑羡云的抚摸而产生的愉悦心情。

    旁观的系统看了看坐在床榻边的一人一猫,扭头又看了看还在艰难往上爬的像素小人与像素小猫,一股难以用数据形容的心情涌上心间,就好像许多年前不得圆满的遗憾,在此刻得到了弥补,宿命的圆环兜兜转转,终于补上了残缺的部分,美满的让人误以为是一场梦。

    系统悄无声息地捏紧拳头,心想,不论付出什么代价,这场赌注,它都不会让主神赢!

    第49章 清晨

    小猫的精神并不好,被柔柔的安抚了几下便趴在岑羡云的腿上开始打瞌睡,随着呼吸,肉乎乎的肚子一鼓一鼓的,带着轻微的震动感通过单薄的里衣传入肌肤。

    岑羡云见小猫一副要睡着的样子,抬手轻轻覆住它的耳朵,朝系统点点头,示意它继续说下去。

    此时的像素小人已经爬上了琉璃盏的顶层,只是离小猫仍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用作装饰的金色链条不知在何时被碰撞过,对于像素小人而来这就宛如一条铁索桥,只能小心的匍匐在上面缓慢的爬行。

    系统见状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两个像素图象只是它随手捏出来的数据点,并没有过多的信息存储,展现出来的执着却意外的和它想要模拟的对象相似。

    【这份代价对于任务者来说无关紧要,但对于谢猫猫而言却是一场灾难,于是……他和主神打了赌。】

    岑羡云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系统的话并不难以理解,只是他无法想象到底是多么疯狂的任务者才会胆敢和主神打赌。

    只是快穿局的主神向来是出了名的奸商,这场赌局,想必是经过了周密的计算,得出对于它而言风险性极小且报偿极高的结果,才会同意下注。

    【赌注与赌约的能容与任务并无直接关系。】

    小猫并没有睡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系统的声音,被捂住的小耳朵不安分的轻轻抖动,耳朵尖尖在掌心仿佛摩挲,制造出轻微的瘙痒感。

    岑羡云动了动手,伸出两根指头捏住小猫胡乱动的耳朵,轻轻抖了抖:“再乱动,把你丢出去。”

    “咪。”小猫半扭过头,跟岑羡云对上视线,叫声里是显而易见的的委屈,“咪咪!”

    岑羡云望着翠绿的眼眸,从中读出了恍若看负心汉的谴责,那几声埋怨的“咪咪”叫仿佛是在控诉他有了“新欢”便不要了旧爱。

    诡异的想法不受控制的出现在大脑中,岑羡云不悦地抿唇,抬手点在小猫的额头上,低斥:“闭眼,睡觉。”

    “咪咪~”

    小黑猫的叫声更加委屈,不过看着面无表情的岑羡云,它缩了缩脖子,默默地重新趴在双膝上,尖尖耳朵轻轻扇动,宛如无声的邀请。

    岑羡云瞧见了,却迟迟没有动作,他抬头看向系统:“继续。”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意,小猫摸不清头脑,本能地翘起细长的尾巴缠住岑羡云的手,尾巴尖尖轻轻拍打着,像是无声的安抚。

    系统动动手,又是一个像素小人出现,这次的小人比之前的两个都要精细的多,能够一眼看出来是岑羡云的缩影。

    手腕上传来轻微的挤压感,岑羡云低头,发现方才还半梦半醒的慵懒小猫瞬间变得精神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如同碧绿玻璃球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出现在琉璃盏上的小人身上。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它此刻躺的地方是岑羡云的腿,它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过去和像素小人贴贴。

    岑羡云此刻的心情属实有些微妙,谢陵游的过分亲近总能给他一种荒谬的猜想,若不是他亲自验证过,大概真的会认为自己就是任务背景中那个大胆妄为的任务者。

    即将爬过金链的小人在几人的视线中溃散,焦急的像素小猫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像是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幕。

    在像素小人即将彻底消失之时,像素小猫终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它克服了本能地恐惧,颤颤巍巍却又义无反顾的朝像素小人扑去。

    然而到底还是晚了,在猫抓碰到像素小人的前一瞬,像素小人划作游离的数据单元,消散在空气当中。小猫无法在细细的链子上稳住身形,无法控制的往下坠。

    有那么一瞬间,岑羡云的心漏跳了半拍,明明眼前的不过是系统捏造出来的情景剧,但他却生出了一种亲眼所见的熟悉感。

    不幸中的万幸,小猫最终落进了像素“岑羡云”怀抱中,它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将自己整个埋进了“岑羡云”的怀抱中。

    【这个赌约的内容很简单,一个截然不同的任务者——更加有经验,更加理智,更加了解快穿局的任务守则——也就是宿主你,在经历与上一任任务者相同的事情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随着系统故作严肃的话语,只见像素岑羡云与不久前消散的像素小人做出了近乎一模一样的举动,它将小猫抱在怀中。

    不同的是,它没有轻柔的抚摸小猫,小猫也没有方才的欢快,而是用小爪子紧紧钩着像素岑羡云,生怕会被什么东西再次强行分离。

    许久,又或许只是片刻,岑羡云收回目光,突兀地问:“你操控的山今是上一任任务者的影像记录?”

    系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面颊,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心虚:【是的……】

    “一次次撺掇引诱,也是为了让我的选择尽量贴合上一任任务者行为轨迹?”

    听着越来越冷的声音,系统打了个哆嗦,悄无声息地躲到了柜子后头,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是这样的,但是……】

    小鸡嘴张张合合,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它瞪着小眼睛,挣扎片刻后认命:【我不能说。】

    【从时空乱流中走出来的谢猫猫打破了规则,主神因此气急败坏的加了许多限制,不过这并非是百害而无一利的……】系统将抓紧小帕子,看向黑猫的眼神带着几分浅浅的愧疚,【不管最后这个世界的走向是什么,你至少……至少能够如愿退休。】

    半垂的眼皮遮住了眼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岑羡云不曾说话,气氛也在此刻降至冰点。

    系统揣揣不安地捏紧帕子,即便它跟着宿主很多年了,但在许多时候它都并不明白宿主究竟在想什么,包括此时。

    主神说过的话好似在脑海中回响,它是隶属于快穿局的系统,是受到主神监控的子系统,在这样的前提下,宿主真的会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相信自己那些拙劣的引诱,对他是有利的吗?

    终于,岑羡云的声音在它脑袋上方响起:“我知道了。”

    没说信还是不信,也不曾附加多余的解释与安抚,他顺着毛发的走势,慢条斯理地抚摸小猫脊背上柔软蓬松的毛发,在这样轻柔的安抚之下,黑猫慢慢垂下脑袋,不多时便已经沉沉睡去。

    岑羡云将它抱起,放在身后的床上,还不等他拉起被子盖在小猫身上,只见浅淡的荧光将小猫浑身包裹住,段小可爱的小猫爪子不自觉的蜷缩又舒张,露出软嫩的粉色肉垫。

    眨眼的功夫,床上的小黑猫已经变回了人形,只有脑袋顶上的尖尖耳朵还不愿意被收回去,直楞着轻轻折了折。

    岑羡云抓着被子往上提的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顿,这样细微的停顿,除了他自己大概无人察觉,但他还是因为自己心中升腾起的隐秘想法而感到些许羞愧。

    他移开视线,替小猫盖好被子,没做半点停顿,转身便走,出门之前,他不忘抬手将小柜上的琉璃盏熄灭。

    屋内骤然陷入一片昏黑,岑羡云合上房门,步入不见星月的黑夜中。

    ……

    天蒙蒙亮,厚重的寒雾为整个仙山添上了一层朦胧的神秘感,然而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晓得寒雾的可怕。

    即便是金丹修士也得一刻不停的运转着丹田功法,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瞬息间冻成冰雕,至于金丹之下?寒雾未散,便离开有着特殊阵法保护的房间,无异于自寻死路,仙山晨曦之时的寒雾可比试炼时的寒雾可要凌冽的多。

    不多时,悠远的钟声敲响,身着白衣青纹的内门弟子御剑而出,符箓注入灵力,引动仙山阵法,灵光流转,寒雾渐渐散开,露出仙山的真貌。

    高天之上的群山碧绿葱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不仅半分不曾破坏仙山的自然原貌,甚至颇有几分相得益彰的美感。

    云雾消散,灿然的阳光洒下,金色的晨曦宛若普渡众生的佛光给予在寒雾中苦修的修士刹那的顿悟,肉眼难以捕捉的灵力不断涌动,最终经过丹田中的功法运转纳入体内。

    天下素有传闻,山中一炷香,胜过他处数百年的说法,

    此等传闻着实有些过分夸大,但身在寒雾之中,只要能够忍受住其中的寒冷,日行千里自是不必话下。

    暖融融的阳光落下,三两名青衣弟子结伴而来,为首的弟子抬首望向古朴简约的牌匾,龙飞凤舞的“凌霄阁”三字映入眼帘。

    此处正是凌蘅仙尊的住所。

    为首的弟子后退半步,深吸一口气,将灵力汇聚在口中:“弟子曾落,乃云台执事,今日特来询问仙尊门下弟子一事!”

    雄浑的声音传开,在寂静旷远的山峰中来回传播,久久不息。

    云台,是宗门内管理琐事杂物的地方,负责安排门内弟子洒扫执勤,下山任务等等事件。谢陵游如今成了仙山内门弟子,在享受仙山的各种资源倾斜的同时,自然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职责。

    外门弟子负责洒扫执勤一类琐事,内门弟子则主要轮流清理寒雾。

    按道理而言,谢陵游不过刚入门,且不过修为不过筑基期,这种事情本不该轮到他头上,只是谁叫他竟然一跃成为凌蘅仙尊的弟子,不知多少人好奇,自然想要将其弄在人前一睹风采。

    久久没有等到回音,曾落不由得手心冒汗,若不是打赌输了,他就算有两百个好奇心也不敢做第一个找上门的人啊!

    山风徐徐,门前枝叶摇晃,沙沙乐声不绝于耳,偶然间还能听见几声清脆鸟鸣,就当他以为仙尊不会搭理他时,门,开了。

    第50章 师尊(3.1补更)

    “咯吱”一声,门扉向两边裂开,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让院外的人得以窥见其中的风景。

    这便是准许入内的意思了。

    岑羡云低头慢慢品阅包着圣贤书外壳的话本子,耳边却是前院几名弟子窸窸窣窣心动的声音,到了凌蘅这般修为,只要他愿意,仙山中的一花一草,哪怕是落下的一滴水,空中的一粒浮沉也在他的神识笼罩范围中。

    仙山的弟子除了少有的几个内门弟子,少有人能够机会来凌霄阁,即便是曾落,入山修行了这么多年也只来过三两次而已,难免紧张。

    从山中飞来的仙鹤颇有灵性,瞧见有人来访,不躲不避,反而用漆黑的豆豆眼盯着几人,好半天,它张开一侧翅膀,洁白的羽翼层层交叠,在阳光之下竟然颇有几分圣洁的意味。

    羽翼指向左侧的房屋,指明道路之后,仙鹤拍打着翅膀,乘风而去,在原地留下一层不少的飓风。

    曾落抬手挡住被风席卷着扑面而来的枯枝尘埃,他的反应已经算快的了,却还是不免被呛了半嘴的泥沙。他尚且如此,跟在身后的弟子更不用说,个个灰头土脸,他们本能地想要吐出嘴里的脏东西,可又顾忌此处是仙尊的居所,不敢大声放肆,只能憋红了脸,小声呸呸。

    岑羡云没有半点利用仙鹤欺负小辈的羞愧,他垂下眼眸,重新将心神投入书卷中。

    前院的几人依照着仙鹤指路的方向走到院落,刚弯腰迈过圆拱形的石门,曾落便瞧见灰头土脸的“小师弟”。

    小师弟握着手中的木剑,艰难地抵挡着五个木傀的进攻。都说双拳难敌四手,面对着五个筑基期大圆满的木傀,小师弟自然左支右绌,他方举起木剑挡住迎面袭来的木棍,后背便暴露出来遭受了重重一击。

    木傀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见谢陵游露出如此大的破绽,当即一拥而上,实心的木棍狠狠敲击在胳膊、大腿之上,沉闷的声响光是听着叫让人遍体生寒。

    曾落目瞪口呆,他可听说仙尊收的这位弟子在入山试炼中受了不轻的伤,乃至当场昏厥过去,最终还是被……抱回来的,怎么这才第二天,竟然就开始修行了?还是……

    以如此残暴的手段!

    “唔!”

    最后一个木傀高高扬起木棍,狠狠地落在谢陵游握着木剑的手上。骨骼被重重敲击的脆响在修士灵敏的感官中清晰可闻,他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却见少年咬紧唇瓣,除却方才那声低哑的闷响,竟然是半点声音不曾发出。

    他双腿颤抖,左腿膝盖更是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显然皮肉之下的骨骼已然断裂,握着木剑剑柄的五指又红又肿,甚至隐隐的渗出血来,饶是如此,他也不曾松开手。

    山今……师尊说,一个剑修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开自己的剑。

    师尊还说,他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不能……给师尊丢人。

    少年涣散的瞳孔逐渐聚拢,坚毅的眼神让在场旁观的众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位“小师弟”虽然瞧着修为不高,但似乎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躲在厢房中的岑羡云的手骤然收紧,手中的书卷被捏出皱皱巴巴的褶子,莹润如白玉的手背浮现出根根分明的青筋。

    他的目光分明还落在书卷上,但其中讲诉的故事竟是半点没能看下去。

    落花随风飘零,斜飞落在桌边的砚台中,粉白的花瓣沾染上墨色,不失风韵,反而多了几分道不明的古朴韵味。

    岑羡云的目光跟着花瓣的轨迹落在砚台上,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矛盾:“唉。”

    随着一声轻叹,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话本摔在书桌上,紧闭的房门打开,清风将更多飘零的落叶花瓣吹进屋内,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

    他绝不是心软看不下去了,而是他的目的在于折磨谢陵游,而不是弄死谢陵游,现今的程度……足够了。

    另一边,曾落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他知道剑修向来是不要命的,跨级挑战也不足为奇。但面前的少年不过刚入筑基,面对一位筑基大圆满的木傀便已经足够吃力了,更遑论是五位?

    只是他实在是有心无力,这些木傀没有意识,不会疼痛,只能听从持有符箓之人,毫无疑问,这五个木傀现在的控制人正是凌蘅仙尊。

    仙尊教导弟子,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掌门来了,也不能多对此多言。

    “停。”

    冰冷的声音在只有猎猎风声的环境中清晰可闻,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穿着深色道袍的仙尊缓步而来,他从院中的小径而来,来时不知被什么分了心神,连肩上落了绿叶红花都不曾发觉。

    伴随着一声冷喝,再次散开预备下一轮攻势的木傀骤然僵立,谢陵游缓慢地扭过头,刚张开嘴想要说什么,身子骤然一软,半跪在平整的青石砖上。

    到了这一刻,他仍没有忘记师尊所说的话,红肿的看不出原样的手紧紧攥着木剑,不曾松开。

    他扬起脏兮兮的脸,忍着疼痛朝岑羡云露出灿烂的笑容:“师尊,我做到了。”

    一滴刺目的鲜血挂在殷红的唇角,岑羡云知道,那是谢陵游在极度疼痛之时咬破唇瓣流出的鲜血。他望着小猫漆黑的眼眸,那双眼中没有怨怼,只有……满满的依恋与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没有又一次在他面前松开木剑,让他失望吗?

    岑羡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在凌蘅在人前本就是冷面话少的模样,他此时不开口也并无半分不妥。

    曾落及一众弟子没想到凌蘅仙尊会突然到访,皆是愣了愣,最终还是听见谢陵游的一声“师尊”才回过神来,齐齐拱手行礼。

    岑羡云轻“嗯”一声充作回答,漫步走到谢陵游跟前。

    修真界多美人,凌蘅更是其中佼佼者,昔年不知多少女修男修为了能在他面前露上一面,打的头破血流,更有甚者戏称其为三界第一美人。

    只是凌蘅此人,美则美矣,却也如仙山寒雾般冷的透彻。

    此刻他眼中不带任何情绪,居高临下地望着半跪与地的谢陵游,一头乌黑的长发散漫的披在身后,用一根浅色的发带半束起来,几缕青丝垂在肩颈处,随着徐徐清风微微摆动。

    “我让你坚持几个时辰?”

    幽幽的声音听不出半分责怪之意,但其中的含义却让曾落一行人背后发凉。

    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对付五个筑基大圆满的木傀虽然要花费一番功夫,但也不算难事,可那是因为他们现今修为最差的也已经是金丹中期了啊!

    遥想他们当初,他们刚筑基时,面对一个木傀尚且坚持不过半个时辰,而凌蘅却让谢陵游坚持几个时辰?

    “……”谢陵游眼中的光亮慢慢散去,他鼻尖微微发酸,可目光触及岑羡云生人勿近的冷漠表情,默默咽下苦楚,小声道,“三个时辰。”

    他膝行两步,小心地捏住墨色的衣角,他自以为隐蔽地用余光观察着岑羡云的表情,见他不曾动怒才放下心来:“我还能坚持的,可以继续。”

    坚持?岑羡云的目光犹如实质,将谢陵游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无论是咬破的唇,还是渗血红肿的手背,抑或是不自然弯曲的小腿,无一不说明了他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别说为五个木傀了,就连一个,只怕谢陵游都没法走过五招。

    岑羡云瞧着少年脸上明亮的不含半分阴霾的笑容,捶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心中像是被堵上一团棉花,让他生出闷闷的喘不上气的错觉。

    早在妖蛇的时候,他便知道,小猫虽然没有重启世界前的记忆,但他却对任务者曾经使用过的身份有着超乎想象的好感与亲近。

    可是这份出自本能的好感难道就真的如此强烈,强烈到都已经伤痕累累了,还能够用这样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小猫——谢陵游究竟知不知道,他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等待着的那个任务者,知不知道,他所等待的人很有可能根本不存在了?

    是的,不存在了。

    之所以能够如此笃定,是因为来履行这场赌约的人是他,而并非小猫等待的人。

    按照主神的恶劣看戏性格,面对必胜的局面,相对于选择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来完成赌约,它更倾向于将让相同的人来赴约。

    经历过更多的故事,拥有更丰富的经验,锤炼出更加冷硬的心肠,洗去最初的记忆,重回最初的小世界,却选择与最初截然不同的故事走向,亲手帮助主神获得赌局最终的胜利——这样的剧本,才符合主神那破烂的审美。

    突兀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挂在腰间平安符隐隐发烫,岑羡云手指不受控制的蜷缩,他在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凉。

    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那么多个小世界,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会不会……会不会他要找的那个人就藏匿在其中,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擦肩而过?

    不。

    岑羡云眉头微皱,他极其快速的压下骤然袭来的心悸,不带任何犹豫的否定了突如其来的猜想。

    “师尊,”

    突兀的猜想来的很快,所带来的情绪离去的更快,旁人不曾察觉其中的异样。但小猫却无端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不少,他理所当然地将过错认在了自己的头上,低垂着脑袋,哀声祈求:“我可以做到的……真的。”
图片
新书推荐: 我从棺材里坐起来,妖孽都得跪下 衔珠 救了路人男之后 O德说了那里有路! 肥啾在废土种田养崽 喵喵仙尊的事你少管 我那八条腿的老婆 替嫁后怀了豪门大佬的崽 末日游戏,全球降临 影后的饭好香,饿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