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90

    第181章 第五个火葬场

    此时, 深夜,魑魅魍魉正在出行。

    妖世的暮夜金庭举行了一场热闹的宴会,众妖纷纷献礼, 庆贺香阴妖主周平宜又新收了一名养子。

    妖帝宓颂搂着美貌少年, 似笑非笑。

    “外甥女跟好友大婚, 当舅舅的倒是清闲得很,养着别人的儿子,怎么, 周平宜, 你还真怕断子绝孙?”

    这老家伙也是奇怪,明明长了一张能生又能诱惑的脸儿, 偏是不沾女色, 倒是把各族妖部的好儿郎收了遍,遍地都是他的貌美养子。自从王太子折亡之后,这厮就更热衷收养子了, 自己不享用, 也不让别人享用。

    真是怪癖!

    养子小心翼翼为养父奉上酒水,并不插话, 他是听不懂这两位的哑谜,也不想搅合其中。

    在这些万年千年的道行前,他们的卖弄只是笑话!

    香阴妖主慵懒半卧在一张含香白狸毛里, 他气质殊绝, 身段流丽, 容貌在众多养子中并不算多惊艳, 而是一种耐看、舒适的周正峻丽, “颂姐,你房事不和么, 红唇都起火了,要不要我送个乖的给你解一解火气?”

    妖帝宓颂曾跟着妖主周平宜,到一处人间王朝做宰相姐弟。

    起先,她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宜,没想到是这妖主跟神主大费周章,掩人耳目,竟是为了养一个妹妹!当然,她也极为欢喜那小家伙,若能从天族顺拐而来,那就更不错了。可惜她如今已经是天族至尊,倒是不好哄骗来跟她修欢喜门了。

    啧。

    错失时机。

    妖帝宓颂也笑,“如此,那就承妖主的美意了。”

    周平宜折了个响指,漫不经心道。

    “没听见么?还不快从欢喜圣天,给颂姐捞几个能干的出来。”

    却听属臣为难回道,“妖主,欢喜圣天被禁了通道,似乎,似乎有大尊从内里强行锁上了域结,我等进不去了,他们也出不来。”

    周平宜身腰一顿。

    “锁了?”

    宓颂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她挟着下颌,眯眼轻笑,“这就有趣了,欢喜圣天为我妖世,魔世共同拥有的圣域。”

    “那魔世么,出了一尊痴情大皇,它要为小天帝守身如玉,倒是极为厌恶这欢喜锻体,七百年来都空着不要,倒是便宜我妖世了,听说前些天,天帝还造访了魔宫,惹得那一处红鸾入命宫,应当不是他们罢?”

    诸界耳目众多,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了尊者之上,何况她主欢喜天门,对这些错乱又糟糕至极的情缘最感兴趣。

    “那还有谁,既能打开欢喜圣天,又想要欢喜锻体的——”

    宓颂夸张般掩着红唇。

    “莫不是什么新婚小夫妻,玩得什么闺房情趣儿?”

    妖主周平宜旋转着一对金镶猫儿眼指戒,那翠汪汪的猫儿瞳本是天真伶俐,吞噬庭中的烛光后,显得妖异又媚。

    欢喜圣天没有日月,也没有休止。

    周平宜信步闲庭般行走其中,黑纸扇随意拨开一座拦挡着他的彩楼,从里头射出一道乌黑悍光。

    “谁?!”

    “……妖主?”

    那妖蛾落地之后,见到本主,连忙收起那副凶悍神情,恭敬行礼。

    “巫山蛾十七,参见妖主,您……怎么亲自来了?”

    蛾十七的怀中还抱揽着一名冰肌玉骨的玉簪花妖,便是在他当前,也是密不可分地交缠着。

    周平宜随意瞥了眼,他记忆惯来不错,还记得这玉簪花妖出身妖部贵族,很是清高傲慢,又凭借着一张花容月貌,将众男妖耍得团团转,然而美则美矣,到底是道行不够,又招惹了翼部最为凶恶的巫山妖蛾,被迫合契成婚。

    玉簪花妖自是委屈,屡次出逃,但都被捉了回来,还被送进了欢喜圣天。

    才三日不到,这玉簪花妖深陷欲海,哪还有半分的清高,她媚眼如丝,竟还去拉周平宜的扇袖,“好俊的郎君哪,小蛾夫君,我要他同你一起口舌伺候我!”

    ……谁敢让妖主口舌伺候?!

    妖主没让你升轮回天就不错了!

    妖蛾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捂住她的嘴,“……那是妖主!你少浑说!”

    “妖主怎么了?”玉簪花妖不依不饶,痴痴地笑,“妖主也是男人呀,也是要吃女人的。”

    周平宜微敛着扇面,这便是欢喜圣天,诸天避之不及的红粉地狱,再孤傲脱俗的神子圣姬入了其中,也难逃欲劫的洗练。他并不理会玉簪花妖的痴言,反而问起,“你可遇见了新人?”

    妖蛾凶悍的面容闪过一丝惊惧,“您是指……那两位高天至尊吗?”

    天知道祂们初次降临的那一刻,欢喜圣天的众妖只有一个念头——

    煞星来了!

    我们要完!

    求问,先跪左腿还是右腿,才能逃脱打折的命运?

    若说之前,他们百部妖族对诸天帝姬郑阴萝的感受不深,对她的印象只有娇恶难缠,但自从他们前首妖部赶赴真言仙朝,被都天大阵斩首之后,很是领教了一番这诸天帝姬的阴戾手段!

    如今九天神阙又是日日惊变,他们想不知晓这姑奶奶的威名也难!

    郑阴萝就是神族里的极致恶种,你在她身上看不到神族半点的悲天悯人!

    他们妖部可不是魔族那些犟种,非要跟这神族恶种对着干儿,惹来杀身之祸,在他们看来,该怂就怂,该跪就跪,妖生还漫长着呢!不过最近魔族也可恶,竟然背着他们偷偷钻研起了育儿手札,说什么晚生晚育,优生优育!

    怎么,我们妖魔两界说好携手抗衡漫天神佛,你却背着我要跟神族至尊生二胎?

    实在岂有此理!

    它们要实名举报这些不上进的墙头草盟友!

    “果然在这。”周平宜眼芒微微冷沉,“他们在哪?”

    怎么倒像是正房来捉奸的?

    妖蛾不敢隐瞒,“祂们在昆那夜迦的第一臂上!在最底下!”

    整片欢喜圣天,原是一尊颠倒坠落的昆那夜迦大像,红身十二臂,披挂着彩楼、莲花、念珠、象钩,每一臂都承挽着一座欢海之国。

    周平宜急掠而去。

    在欢海尽头处,那一尊高神的骨白面具早已摘下,高马尾薄松松地坠在白皙腰肌之后,发梢有些潮润,勾着宿墨的浓光,祂似是被索取过度,微仰着喉颈,洛书九宫的黑金颈带还紧系着,守鹤窄白玉带却脱落到至高天神像的膝边。

    阴萝颈后横来一把纸扇,被她伸指挟住。

    “……嗯?”

    郑夙似乎察觉到动静,然而他的身体还受着子母印的挟持,残留着几分茫然与余韵,行为就变得迟缓起来。

    他只对阴萝有最强烈的反应。

    阴萝正要抽身离开,被他挽住小臂,重新坐了回去,与他面贴着面,呼吸交缠。郑夙失去了鹿头骨面具之后,那张毫无血色的神颜就暴露在天光之下,唯有唇色还能艳涂一分。

    “乖哥哥,我很快的。”

    阴萝抱住郑夙的脖颈,吻了吻面颊,又摘了一朵沾染她气息的莲花,放到他的手心把玩。

    “哪,等你拨完,我就回来啦。”

    旋即,她跃到昆那夜迦的第二臂,与披着周平宜皮囊的容雪诗面对面对峙。

    “小鬼。”

    容雪诗双眸泛着潋滟,却凛冽难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欢喜圣天!是祭炼情魔之地!而郑夙,那是众生高神,至高天阙,曾经也是呵护、养育你的年长者,你是要把他炼成独属于你的傀儡明妃吗?”

    “喔,说这么多,你是来找他一起逃的吧?”阴萝恶意道,“可惜,来晚了,郑夙他呀,逃不出去了,我绑住他的心,他有腿也跑不了多远!”

    容雪诗:“……”

    这小鬼对他的怨气果真很大。

    他捏着纸扇,轻轻揉着眉心,似乎想将那一股郁气抵散,软绵的口吻流出几分哀怨,“我就不能趁你哥神志不清,找你私奔的?”

    ……噫。

    不要脸,背着挚友,还拐他妹!

    郑夙交友都交的什么货色?

    越骚越好吗?

    阴萝顿时露出了嫌弃的神情,又远离风骚数步,果然如郑夙所说,是个无耻的狐贩子!

    容雪诗:“……”

    她那是什么孤狼眼神啊?

    意识到强攻对她无用,容雪诗放软了身段,“你不要对我怀有敌意,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好歹小时候么,哥哥也算养过你几年,没有生恩也有养恩罢?你的目光不能总是看着你家兄长呀。”

    阴萝:“你是指往我兽奶里加料,在我的屁垫塞苍耳子,还把我倒着腿儿栓马屁股旁,的天大养恩么?”

    她能从这俩混蛋哥哥的手里活到现在,都庆幸龙命够硬!

    阴萝还奉出杀伤力极大的俩词。

    “呵呵,多谢。”

    狐狸:“……”

    但男狐狸精又怎么会轻易认输呢?他试图挣扎狡辩,“哥哥那不是,锻炼你的应变能力吗?再说,在登真王朝,作为你的舅舅,你要什么舅舅就给什么,这难道还不能融化你那一颗冷硬心肠?”

    阴萝打断了他,“容雪诗,你少装,你当时来登真,是想弄死我的吧?”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魔种救赎副本,那她只需要弄死魔种跟小婢女,又怎么会接二连三卷入宫变、袭击、亡国、佛姬这些复杂事件,甚至进入魔种的七十七世大劫?

    这里的每一场变数,只要她走不过去,那就是肉身损毁,气运消亡的下场!

    然而这世,她哥郑夙出现了。

    郑夙套用了摸鱼小侍卫的身份,站到了明面,守在她的身边,不动声色制衡了容雪诗的手段,才让他的圈套显得不那么明目张胆。

    毕竟容雪诗拿着的身份,是万人之上的国舅,比起她这个不得帝心与遗诏的元嫡王姬来,更有实权跟份量,何况又有一群愚蠢的神女不分敌我,从旁协助婢女救赎魔种,这两面夹击,前世可不得把她给活生生玩死啦?

    那时倒霉萝萝的心路历程都可以写成一本百万自传——

    《论诸天都是猪队友是什么狗屁极致体验》

    萝萝爆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里的每一头公的!雄的!都是脏心的!!!

    好在她如今也是今非昔比,纵然面对罪魁祸首,也保持了皮笑肉不笑的高城府姿态,“魔种那一场七七劫,是为我准备的吧?要不是郑夙贴身跟随我,你始终找不到时机下手,我现在早做了你狐狸腰上的一张紫鳞小蛇皮了吧?”

    男狐狸精眼尾一挑,原本并不算多妩媚的面孔,无端就氤氲了几分艳丽。

    他紧紧捏着纸扇,仿佛受惊不小。

    “你说什么呢?这可太吓狐了,我对妹妹的真心可是天地可鉴——”

    “你是妖主,魁首,也是佛宫里最年轻的佛皇,诸世最称赞的神秀浮图,你刚从笼中脱离,就被神主郑夙预言是我的情劫,要为我守身禁欲。”阴萝抬起手腕,皮肉之下,猩红小蛇在蛰伏,窥伺,“你能服气?”

    为苍生而献身,也只能糊弄一些头脑发热的莽夫。

    似这些千年万年道行的妖孽,向来是不管什么血海滔天,他们反而会嫌血色不够浓郁,影响他们活着的兴致。

    “哎呀。怎么办呢,郑却祸。”

    容雪诗轻叹,“我还没救你出来,就要被你妹翻得亵裤都不剩了,看来我的情劫与旁人不同,容易早泄。”

    “……”

    阴萝忍无可忍,“既然明白,还不快滚?!”

    这厮非但不滚,还揽出了一张香喷喷的白狸毛,他姿态慵懒又松弛躺下来,“郑却祸害我这般惨,风评在妹妹界都变差了,他拿什么来赔我?我得看他多哭几回,才能纾我心头之恨。”

    他扬扬下颌,从黑缎花绣高领里探出一段脖颈,窄长而细腻的釉面,美得惊心动魄,“哪,做给我看呀,妹妹。”???

    阴萝眉眼霎时密布阴戾,“——我看你这臭狐狸是想剥皮滚肉了!”

    她扬起掌根,吞吐一轮大荒日月,朝着他冲杀而去,只是顷刻,他黑纸扇展出一卷溯漠山水画,将她的日月吞噬进去,阴萝置身其中,粗粒砂砾刮过她的面颊。

    “咚铃——”

    流沙漫天,驼铃声从不远处响起,那高大神骏的骆驼涉过沙海,正驮着两位高帽轻纱、姿态妙曼的仕女。

    擦身而过之际,若隐若现的一缕清淡气息,阴萝猛地攥住那一抹轻纱不放。

    最前的仕女扬臂回头,娇滴滴呵斥。

    “哪里来的登徒浪子,还不快放开我的好姐姐!”

    阴萝冷笑,“难为你们一个神主,一个妖主,为了摆脱我这条小淫龙,还戴了纱帽,穿了女裙。郑夙,今晚我们可以玩新花样啊。”

    蓝绸仕女:“我就说这是馊主意,这活爹鼻子比狗妖还灵,这下好了,还新花样,你这不是把我推火坑吗?”

    红绸仕女:“……郑却祸,有没有可能,是你身上有味儿的问题?”

    容雪诗透出一抹嫌弃,“你多久是没洗了?”

    郑夙淡然,“不知道,刚进那破地方被这爹做惨了,还晕了,你来我刚醒呢,要不你问问你的小情劫,她给我洗过没?”

    但这祖宗也是被伺候惯了,他想应当是没有的,所以此问题等于没有。

    万年老狐狸容雪诗:“……”

    这发言怎么比他还一股纯正的男狐狸精味儿?

    我可真贱啊,被这对高神兄妹来回地开搞!

    容雪诗幽幽道,“鹿神,我看你是命中带妹血劫,你也别逃了,指不定她玩腻了主动松手了。”

    鹿神:“玩腻?倒不如说留下来给她采阳补阴?”

    狐狸:“嗯?还有这种好事?”

    鹿神:“嗯?你很想解体?”

    龙君:“我说,你们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哥哥们齐声一致:“怎么会呢?!”

    “那就——滚下来!!!”

    阴萝抓起那一片薄纱,将它狠扯下来,郑夙的纱帽跌进热沙里,勾腰稳住之际,扬起一把水光油滑、如同丝缎清丽的高马尾,丝丝水汽弥漫,坠开朦胧的清冷感。

    容雪诗:?

    你还洗了个头???

    饶是容雪诗城府深沉,喜笑天成,此时也被狠狠气笑了,“郑却祸,你不好好洗你身子,你倒是把你的每一根发丝都洗得不染纤尘,有这水磨工夫,你早就逃出欢喜圣天了,还用得我来色/诱你妹分散她觉察?!”

    郑夙觉得这可太冤枉他了,他避开阴萝抽来的凶烈鞭风,“都说了,我刚进来就晕了,不知道她的域结锁在何处,否则我早脱离此界!”

    老狐狸面若桃花,笑藏剧毒,高贵回他。

    “呵。”

    您看我信不信?

    郑夙:“……”

    而阴萝更是拍掌,腕间镯金与花绸交缠,愈发流光溢彩,毫不掩饰她的贪婪与暴行,“欢喜圣天广阔得很,昆那夜迦的红臂也容得下,既然哥哥们都来了,也不要白来,就都留下来做我的炉鼎!”

    容雪诗挑唇,“可以是可以,只怕你家高神,会对我这根狐狸下狠手啊。”

    郑夙诧异,“你是我至交,我怎会对你动手?”

    容雪诗打蛇随棍上,微解开一粒绣扣,“那今晚我来伺候你妹?”

    高神淡淡地笑,“她若应允,我无意见。”

    “噢?真是好一个贴心的哥哥呢。”

    小坏胚当然是起哄的,“我怎么会有意见呢?快来,我可最喜欢玩狐狸的尾根根了!”

    容雪诗刚走几步,高神郑夙单手抬起,指尖凝起杀气,降下一盘苍白古旧的天地枢机,万座剑冢蓄势待发,那鲜绿丝绸融了明净春水,从他的鼻心,流向双眼,再没入浓墨般的发里。

    他淡唇微吐灵息。

    “诛。仙。”

    风起,沙海消弭,无影无踪,只剩下那从她脚前绵延到天际的无边剑阵。

    郑夙收手,为失去挚友而沉痛,“手滑了,是我对不起他。”

    阴萝:“……”

    这手滑比她这条小毒蛇还严重。

    郑夙又去摸她的脸,大约是摸到她微微抽搐的嘴角,他似有些忍笑,“现在你还要那狐狸伺候么?”

    阴萝有些没好气,“红狐狸都被你串成血葫芦了,伺候什么伺候!”

    “嗯。”

    郑夙颔首,“反正你也不缺哥,更不缺伺候的,让他做血葫芦也没什么不好的。”?

    好狠。

    阴萝不禁望向他,沙海落日赤红,吞吐着艳艳流火,高神郑夙的轮廓薄染半片红纱,薄肌细腰,反而被衬得柔和宁静,她勾住他的颈,“郑夙,你要知道,这是你最好的,也是唯一一次的逃离欢喜圣天的机会,但你却亲手毁了它,你是要真的留在这里,炼我的情骨,做我的炉鼎?”

    “若说实话,哥哥不想留在这里被你玩弄。”

    郑夙微抿唇角,语气飘忽。

    “我纵然年长于你,被突然摁着来一顿,嗯,也会,稍稍,感到难堪的。”

    黑马尾咬着发穗,他有些不好意思,勾了勾鼻尖。

    阴萝恶狠狠摁他黑颈带,“我看你享受得很!”

    “……祖宗你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郑夙指尖挪移,掠着她唇里含着的雨丝,“萝祖宗,你要知,笼中雀,雨中花,帐中兽,被痴男怨女赋予再多的美艳传奇,那都是摇摇欲坠的依附之物,我若依附你,只会在你裙间寻得我唯一的意义,那我到此间的真理,从此也会烟消云散。”

    随着他的扬手,这片广袤无垠的沙海也瞬息入了夜。

    星斗参横,寂静无声。

    “为神祇,为帝者,从来都是横高粱,走绝路,登天绝,我从未凌驾于你之上,只是我当世之时,你还未出现。”他的声音合着天风,徐徐流进夜海里,“对当时的诸神万民来说,你并非灵,只是绝望之际,他们寄予厚望的器物。”

    器物,向来是用来开伐登道的,而不是用来怜惜温捧。

    没有任何一把剑,是以钝来破万法的。

    阴萝暴戾扬眉,掷开他的手掌。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要为他们求情,郑夙,你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当诸天的爹——”

    高神抱着她的腰,往后一仰,就陷入一座柔软的沙丘里。

    “我不想当爹,也没有为他们求情。”

    他微分双腿,又把阴萝抱揽过去,似幼时她跪坐着,在兄长的胸前,热热烘烘贴着脸颈,高兴与他共同赏看那一小笼的夏夜细粒流萤。

    那时萤火还很小,光不大,她也很稚嫩。

    郑夙掌心朝上,托起一枚水精阴兔,也是郑裙裙幼年所作,他留藏至今。

    他拉过她的手腕,轻轻揉开她的防备与禁锢。

    “只是诸天都憧憬着,他们还会有一个明日高辰,哪怕是糟糕的,破碎的,那也是明日,你可明白?”

    水精阴兔得了灵,瞳眸水润如银霜葡萄儿,软垫儿在他们的掌心来回跳动,偶尔那粉粉嫩嫩的三瓣唇儿啄了阴萝指头一口,而他与她抵着额,气息萦着凉意,“我有嫉妒心,不愿你多爱万物一分,但你要允许万物不可爱也能有个明日,有下一个夏夜。”

    “你会允这个明日与夏夜存在的,对吗?郑裙裙。”

    郑夙的凉唇从额心直落,吻了下来,很绵长的,回甘的。而亲吻之际,他们双掌合拢,指笼里养了一尾茸茸白兔,细软沛沛的毛儿溢出指缝。

    “我的……天道陛下。”

    或许年少情思还没摇动,但他的明日与夏夜,却从来都在这么一双清澈伶俐的笑眸里。

    “郑夙。”

    “……嗯?”

    “以后不许再为诸神众生卖身了,你很贵的。”她强调,“比所有的,宝矿,都贵,我要将你买下来,以后再不准跟他们那些坏胚子玩!”

    郑夙被她孩子气的话儿逗笑。

    “我也不,全是为了诸神众生,才留下来。”

    只是他想着,纵然郑裙裙已成长独当一面、力悍诸天的大人了,她也还是那个夏夜躲在他怀里玩着萤火、冬日骑着他脖子去看灯花、惹祸了就躲到他裙袍底下耍着无赖的郑裙裙,她的身边除了明枪暗箭,或许该有一些别的。

    总该有一些别的。

    “哪怕你长大了,会迎风了,会忍疼了,可你委屈了,哥哥还是想,打死自己给你赔罪!”

    郑夙轻勾她尾指。

    我知道你终会走进那漫漫长夜,那条万古独尊的长廊。

    可我还想你回头。

    “不过在那之前,求萝祖宗你,让夫君哥哥哄一哄你,抱一抱你,好不好?”

    第182章 第五个火葬场

    下域天, 玄都天处,是一些神洲小天君的起居之地。

    蒋松庭也在其中。

    他虽然作为上域天的副天君,奈何功行太浅, 权位又来得太急, 并不能很好服众, 入驻不了阴萝的金阙上天,青年玩家也是个聪明的,不想徒惹非议, 主动问阴萝要了玄都天, 提前平息了一些不必要的排位纷争。

    高神对低神的绝对统治,蒋松庭已经在那一次天道走马宫, 阴萝堕劫回归的时候领略得淋漓尽致——

    西池天后原先贵为天母, 何等的威风凌赫,岂料被阴萝射杀之后,显露真身原形, 只是一条披着天龙假皮的巴蛇!

    众神都骇然大惊!

    若按照杀戮天龙高神的法则, 阴萝这等凶恶的弑母行径,不死也要脱一层鳞皮儿!而巴蛇作为末流的、甚至快要跌出万神排位的小神, 当她敢借天龙之尊,凌驾于众神之上,就注定了魂飞魄散也不会有人为她叫屈的下场!

    哪怕是身为道侣的昆吾天尊, 也只能在嘴上提了一两句阴萝的心狠手辣, 并不能真正追责阴萝的过失。

    之后, 昆吾天尊也步上了西池天母的后尘, 被他的恶女之主抽筋拔骨, 万劫不复!

    但众神敢说一句不是吗?

    蒋松庭在愈发清晰认知到——

    纵然在这至高神域里,也难逃强者为尊, 弱者为食!

    此身入道,已在炼狱,无论六界神佛,这就是修真大界的法则!

    蒋松庭并没有借助系统去开外挂,他提前结束功行之后,又处理起了上域天的事务,在得心应手的同时,心性被磨练得清醒冷酷,连他都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悄无声息适应了这一界的规则,甚至融入其中,坐上利益者的高位。

    要不是还有个游戏系统悬浮界面,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本只是个游戏玩家!

    “近日暂无要事,你们可以去休息三日了。”

    蒋松庭声音温和,吩咐着身旁侍女。

    “是,天君。”

    侍女们欢呼雀跃地离开,唯有一道粉青衣留在原地。

    正是神女尺盈。

    斑天尊夺位失败之后,喜舍道、悲慈道近乎灭道,神子神女们也难逃一劫,神女尺盈年岁微小,又不曾出过神洲历劫,可以说是雏鸟中的雏鸟,因此在论罪劫之际,众神将她轻轻放过,贬神为凡,到了这下域天做了一名普通使女。

    但很显然,凡女尺盈并不满意她当前的身份,她咬了咬唇,“天君,您难道甘心一辈子都屈居在郑阴萝之下吗?”

    蒋松庭收拾砚台的动作一顿,他眸光凌冽,几乎钉穿那一副薄薄的娇骨。

    “你在说什么?!”

    凡女尺盈蓦地一颤,只觉得胸腔都要跳出那只软兔子来。

    这人族青年,凡血之躯,也只是借了郑阴萝的光,登了这天君之位,怎么气势比她大兄还要厉害?

    倒、倒如族老所说,有雄君之异象!

    “天君——”

    尺盈抚着受惊的胸腔,深吸一口气,“那郑阴萝仗着转世之威,残暴弑杀,先凌虐神女,又生祭我洲族,毫无宽仁之爱,根本不配为天帝之尊,由她掌权四圣,未来我神洲必定是暗无天日,再无盛象!”

    蒋松庭:?

    他心说,你开玩笑吗?

    你一个连劫都没历过的小神女,你跟我侃侃而谈神洲的未来?老子手握游戏系统跟天命剧本,都被你们的诸天恶女摁头收拾了几顿,老老实实给她干活打工,哪里还敢这么狂傲!

    他默默地想,或许此间的神女佛姬,都有一种非同寻常的责任感,总爱指点苍生大责?

    就是有些太宽泛了,只会口号,不会落实。

    但口号嚷嚷谁不会呢?

    他也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莫欺少年穷,但醒来还是得给恶女干活!

    “你现在可以闭嘴了。”蒋松庭道,“这一次,我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他原先唯爱神女,骨子里也有几分怜香惜玉在的。

    这神女尺盈生得娇娇怯怯,脸颊盈着软汪汪的白腮,腰肢也飘着一段迷离的软香,好似那玲珑娇兔儿,要是能养在手里,肯定别有一番滋味,而且女要俏,一身孝,神女尺盈为了给受罪的族阀守孝,特意穿了一身白裙,乌发挽起,还袅着一朵水润白花。

    蒋松庭还庆幸,那恶女多数都在上域天活动,没有踏足到下域天!

    否则她这一身丧气打扮,还挑在人家的新婚蜜月之期,早就得被恶女劈下地狱十八重了!

    他淡淡道,“尺盈,你要知道,你如今能活,也是那一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凡事要适可而止。”

    恶女虽然心狠手辣,却不是那种一旦动怒,非要苍生陪葬的,她只会将首恶不惜一切代价连根拔起,而次一等的,若是乖乖听顺,从轻发落也未必不可能。

    蒋松庭有时也很奇怪,都说郑阴萝被神主纵得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但她分明又很清醒,给诸界留有认错的余地,他们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儿,非要跟她对着干儿呢?像他就是跪得快,消受一番皮肉之苦后,如今不也混开了?

    可见神族就是被惯得太清高了!

    “适可而止?她,她杀了我哥哥,还有那些神女姐姐,神子哥哥——”

    尺盈愤然落泪,显然不是个能听劝的。

    “我必叫她付出代价!她是转世天尊又如何?她就能这般轻贱我族天命?!”

    蒋松庭:“……”

    那不是你族趁人家大婚要造反吗?这又不是现代,在你们这里造反都要诛九族的,他已经能很好地入乡随俗了。

    蒋松庭道,“恕我直言,你们悲慈一道,好像除了救一些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了。”

    当然除了救渡妖魔,神女救的也有一些天之骄子,他不否认,的确是有功德气运在身的,都在各大域宗当道君真人,但你要是想东山再起,总不能一个个把他们摇过来开团吧?

    何况就算你把人摇齐又如何,他们归根究底,吃得也是天帝的一碗恩泽之饭!

    蒋松庭敢保证,这些天之骄子敢放下碗来骂娘,恶女必定高高一脚,把他们头颅都给踢爆!

    就像当初踢爆那个非要殉葬恶魂的青穗神女的头颅一样!

    说穿了,参卫神洲缺少完整的传承,还是根基太薄,想得太多,又要得太多,这才导致了一场族阀灾难!

    尺盈不可置信看他,“你,你怎么能这样看待我等无上功业!”

    蒋松庭如今已对拯救神女不感兴趣了,他思索着,要如何妥善安排尺盈的去处,这样一个定时炸弹放他身边,恶女要是知道,不知道又得怎样折磨他!

    “还请天君助我!”尺盈想到大业,忍了蒋松庭的轻慢,“我必定以万身报答,助你登至高之位!”

    “……”

    殿内空前沉默。

    蒋松庭问,“不是,你为什么这么自信?”

    恶女许他至尊之位,他信,是因为她本身手握诸天,但这个神女半根毛的家底都没有,为什么也能这么从容说出这番招揽的话?

    她想空手套白狼?

    还是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会为了红颜一怒就杀绝诸天的男人?

    蒋松庭内心微微冷笑,不,有郑阴萝在,我只是个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下的打工仔。

    尺盈脸色薄红,“我可以给你想要的,我,我白都神族有一门秘法,神人结合之后,可以生出正常的真血神裔。”?

    然后呢?

    蒋松庭感到莫名其妙,他连摸一把恶女都费尽心思,更别说要跟她生孩子了,要是她愿意,他自己下个床都能原地怀了信不信!

    他恨不得明年就儿孙满堂!

    最好是看那恶女被一堆人蛇娃娃淹没是什么好脸色!也不知道天龙女会不会喷火!

    他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

    尺盈有些紧张,她说错什么了吗?怎、怎么还笑了起来?

    她抬头瞧了一瞧。

    人族天君初掌权天,又正是血气至盛的年岁,身肩峻挺,浓眉高鼻,浑身都扬着一股浓郁的欲气,今日他仅是简单起居,便松松揽了一件白虹饮涧的天君华衣,腰间坐了一尊紫檀无量寿佛,颇为清贵雅致,与他原身的英气的锋芒奇异相合。

    她心头陡然加快,那一丝屈辱与不愿也逐渐消散。

    尺盈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她脚尖内八,轻轻碰着鞋头的小珠花儿,“我可以给你留存最真的、最强的血脉,让你香火延续,这桩交易,你我各取所需,我报了仇,你有了个神族的儿子,你不吃亏的。”

    “……”

    “…………”

    蒋松庭总算明白,郑阴萝为什么宁愿花两百条宝矿去开摘星道跟碎月道,也不愿意去救神女道神子道了。

    “白送上门的,的确是不吃亏。”

    蒋松庭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

    可不古怪吗?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突然意识到,他还拿着一个天命男主的副本,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落难美人投入他怀,寻求他的庇佑。在他这样的位置,得到美人变成摘花一样轻易,他甚至都不用碰,她们就会主动掉落。

    原来在郑阴萝之下,他已有雷霆之力,可以主宰部分神族的命运。

    而这些——

    是郑阴萝给他的。

    向来都是男人给女人权位,高歌,胜利,爱欲,他跟恶女却是倒着来的,她在人潮鼎沸处对他极尽羞辱之能事,可又在无人的天地剖开他身体里的每一根恶骨,淋上蜜稠稠的甜浆。

    他依附着她,病态般地汲取她给的一切。

    以至于百花盛开在他的眼前之际,他却独独只看见那一枝。

    “那你答应了?”尺盈高兴地仰头,见他走过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急急后退几步,却被抵在了桌案的狭缝,她软了声息叱喝,“现、现在不可以,等你,等你摘了郑阴萝的头颅,我,我才会给你想要的——”

    而人族天君的眸光愈发温柔诡异。

    “不知把你这叛徒献给她,能否得上她一吻?”

    尺盈脸颊的红晕倏忽褪去。

    “……什、什么?!”

    而阴萝觉得很烦。

    她设套玩家,只是为了套取更多的情报,但这玩家很是叛逆,最近越来越少使用游戏系统,反而还很热衷于天君事务,像个贤良淑德俱全的贤内助似的,替她殷勤打理诸天,处置叛徒。要是他的游戏同行撞见了,都以为是个货真价实的原始土著!

    连个神女诱惑他,都得细细碎碎给她嚼了数遍,不厌其烦喂给她耳朵听!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让她碰你的裤腰带,也没用她们的生子秘方,你还抹除记忆把她丢出了神洲,我都知道,行了吧?!”

    这点小事都要烦她萝龙龙!

    没用的男人!

    她嫌弃踹开他,“少来蹭我的腿!”

    还说她恋爱脑,死得快,她看他也差不多!

    此时,云海翻覆,他们站在神人的交界地带。

    “戴上!”

    阴萝朝他抛去郑夙的那一架鹿头骨面具,“你陪我走一趟神农不尝谷!”

    蒋松庭腕臂一捞,利落接过,入手就是一股阴寒诡秘的气息,他琢磨这神主至圣之物,竟是有些冷邪,但他转念一想,这鹿骨本就是祭祀礼器所用,沾染冥气也是正常,便双手一捧,压进了自己的面孔。

    阴萝随手就将他压在面具之下的发丝勾了出去,指尖似软丝绸一样,滑过他的耳骨。

    蒋松庭忽然一笑,“我们这样像不像男女朋友?要是这游戏是真人online在线,我现在就能带你回去见我妈妈。”

    阴萝:?

    我给你点颜色你就要去开小染坊了是吧?

    不等她发怒,蒋松庭主动替她摆开传送大阵,还不忘提醒她,“神农不尝谷是八鼎人皇当家,别看他儒雅斯文,他原先看中我的东陵后裔的身份,差点就被他夺舍,成为他的一鼎高天,主也要当心,不要被老男人骗了。”

    玩家理所当然忘记他也差点被阴萝干掉的事情,除了她之外,他对任何仇人都记得牢牢实实的!

    蒋松庭道,“主,老男人最爱就是哄骗你这些年轻轻轻又涉世未深的女孩儿。”

    阴萝瞅他,“你这是意有所指。”

    她哥,她师尊,她狗道侣,还有那群美艳凤凰,哪个不是千年万年的老男人?也只有魔种跟那头小凤皇,是跟她这具原身差不多的年岁。

    她自认窝边草还吃得挺齐整的,也不寒碜!

    蒋松庭含蓄笑笑。

    阴萝:“……”

    顿时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可恶!

    六界之中,人族最弱,却也是爆发力最强的种族,而四十四代人皇王令思智谋韬略都远胜先代,也在千岁之劫到来之前,凝聚了八座人皇高鼎,被神农不尝谷视为人世最有潜力的开天者。

    王令思似乎早就预料有此一天,在万花盛开的谷前迎接他们,当然他嘴上说的是,“不知贵客驾到,神主,小天帝陛下,恕在下有失远迎。”

    他似乎有一丝异样,扫掠了几眼蒋松庭,试探,“神主可还安否?”

    小天帝白发及踝,细细编成花辫,束进一枚龙游八极的金翠高环,耳颊盛雪,饰着银白闪烁的宝螺蚌珠,颈带数串天水冷洗的玉珠小管,从那明珠般白冷的小额处,顶起两架纤细的原初的头角,隐隐有狰狞失重之象。

    ——是纯粹的天龙血脉。

    果然远非昆仑天尊、西池天母之末流可比!

    这小天帝一开口便是,“我家神主日日与我同塌而眠,你说他好不好?倒是你,人皇,人到中年,三千佳丽可还吃得消?不如放些美人到我天族来,我也好替你分担分担,人老嘛就不要逞强,平白耽误美人的光阴。”

    王令思:“……”

    自从天判之宴落幕之后,都说郑阴萝是诸天至恶,他还觉得言过其实,今日打了交道,才觉自己低估了她!

    王令思开门见山,领着他们往谷内走动,“想来神主,小天帝陛下,造访我人世,是为了千万年前,我等秘密筹备的天道劫罢?”他叹息一声,有些苦笑朝着阴萝拱手,“老祖们都已经告知我,断尾求生,实属不易,还请小天帝陛下看在我等救世一片赤诚,从轻发落。”

    阴萝微笑,“你们求你们的生,断的却是我的尾,挺好。”

    王令思:“……”

    这天儿根本没法聊下去!

    王令思求救般看向神主,后者微微摇动着深紫带穗,轻轻拍着阴萝的手背。

    小天帝陛下眉目的戾气肉眼可见地消退下去,中年人皇也松了一口气,果然神主如约做到誓言,他成了这小天道的戒尺与软肋,不至于让她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失控发狂地屠完他们修真大界。

    王令思的心绪也有些微妙,既然天道是可以豢养成小娇儿的,那天道至高……是否他们也能取代?

    而王令思并不知道,他的想法正是他人界老祖的夙愿,因而在阴萝踏入谷心的那一刻——

    “盘古令!原始道!阵!——起!”

    双足之下,垒砌一座巨骨祭祀,她正在巨人的口中,半截身体被硕大的利齿寒芒淹没。

    “令思!回来!”

    伴随老祖一声轻喝,王令思根本不带犹豫,钻进宝塔,飞快遁逃。

    “喀嚓。”

    已死的巨灵在阵旗的召唤下,青铜色双掌做镣铐,锁住她的双脚,将她禁锢在这一座古老荒旧的祭坛上。蒋松庭并没有动作,他套用了神主的身份,却没有神主的威能,若是轻举妄动,反而少了震慑的量感,他淡淡道,“诸位这是何意?”

    “共主莫怪!”

    从青铜巨神的头骨降下一片华灿天光,披着太元玉女的神衣,光彩凛然,不可侵犯,女嗓温温润润道,“我等皆知,您养育天道,实属辛苦,接下来的罪,便由我等承担!”她可惜轻叹,“您是惯溺太过,养得小天帝陛下杀劫太重,私欲也沉,实非我等择之明主。为了苍生,天道当至公——”

    阴萝:呕!

    我就知道!你们又要放狗屁了!

    “所以呢,你就要炼了我这个天道之魂,给你家的小人皇做第九鼎嘛?”

    阴萝的嘴毒是众生平等的,均匀创死每一位原始老祖,“太元玉女,你愿意用你的元阴做他高鼎,那是你爱牺牲,你蠢,你无可救药,本帝可没有这般献祭自己功行,舍己为男人的好心!”

    太元玉女平心静气,“各道不同,何须多说?乾为天,坤为地,理之自然,你独掌阴神帝庭,已是失衡!”

    “异界大劫近在眼前,你若真是天道化身,奥义极致,你就该放下一切恩怨,协助我等破劫,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私人恩怨,杀尽诸天,让无尽神国堕落!”太元玉女姣媚的面容也难掩一丝痛心,她的传承被她折亡了大半!

    阴萝也不耐烦翻起一对玲珑荔枝白眼儿,“本帝跟你们这群爱献祭的烂货——真是无话可说!”

    那便战!

    战到你无话可说!

    她祭出阿修罗情骨天子剑,这让太元玉女愈发痛心,本是一尊资质卓绝的白阿修罗大帝,可做人族的登顶战力,竟被她生生抽了情骨,做了天子剑器!

    “当年诸天开会,要养我挡劫的老货,都到齐了罢?”

    天帝妹萝指尖擦过剑锋,勾出一道猩红血线。

    “你们可知,昨夜之前,我还恨不得欲杀你们而后快,可是郑夙说了,万物不可爱,也要给它们一个明日与夏夜,他说这话时,我不懂,可我喜爱郑夙,我喜爱他那碎了一般的清冷容颜,蒙着眼,只让我坐在他怀。”

    “我想,若他能这样一直顺我,我愿意为他喜爱万物。”

    她说得娇娇气气,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正在囚禁一座天阙高神。

    “但是呢,诸位,还请牢记——”

    “永远没有任何可爱万物,任何烂漫明日夏夜,它可以,能凌驾在我的绝对意志之上!”

    第183章 第五个火葬场

    “所以诸位, 本帝早就所言——”

    “从我当世之日起,诸天万界再无高鼎可压我,郑夙不行, 你们, 老东西, 同样不行!”

    阴萝轻抵脚尖,半侧脚骨撞开了郑夙为她套戴上的山海达欢、永寿无疆脚镯,随着泠泠响声, 悍然巨骨在阴萝双足之下轰然裂开!

    青铜转瞬漆黑, 气浪迭起山海。

    而在她身后,是曾经湮灭的天门巨人, 堕在血海中的无尽神国, 奇烈败亡的诸天异象震慑着诸天元祖。

    “——不好!是大周天轮回劫象!”

    原始老祖们心神微凛,“她果真霸道至烈,竟然炼化了九天神族的死劫法相, 还化为己用!”

    太元圣母挽着白绸, 更是斥道。

    “同道也食,我族异类, 如此邪道,岂可为帝为尊!神主,你还要纵容这孽障至此吗?”

    难怪这天帝不心疼九重天上无尽神国的崩塌, 原来他们的真源圣力并未消散到天地间, 而是全做了天帝的帝业功行!

    好狠的豺狼虎豹心!

    阴萝可没有让人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兴致, 谁骂她都不行!

    “好你个太元圣母, 你个罪魁祸首, 你昔日留下的一丝狗屁传承,连累坏我神女万年道心, 养出了一群爱往掏家底的小蠢货,害我参卫神洲气运败落至此,本帝还没有跟你这邪道算账呢!今日必将你连根拔起,让六界再无这恶心愚蠢的献祭之道!”

    阴萝扬手砸落一座无畏光耀的神国,“庚金!去!”

    锋利如金玉的雷光切割华衣,太元圣母险些沦为褴褛圣母,她气血激涌,险些就要真气暴走,“你个小邪道你懂什么大爱舍身?!”

    “舍你个蛇屁屁的舍!此身不舍,我辈照样至强!丙火!”

    竟是不死不休!

    蒋松庭并未搭话,他在暗暗警惕周边的埋伏,而他过度谨慎的态度同样引起了一众老祖的注意,王令思趁他不备,更是掷出一只云星帝盘,被蒋松庭当场抽刀击飞,前者难掩激动,“……老祖,错不了,是鸳鸯刀!”

    “他非神主!是那个东陵后裔少年!”

    众元祖皆是精神一震!

    “诸君,好机会!神主不在近旁,我等一同镇压这邪道,助令思今日登鼎开天!”

    蒋松庭挟回鸳鸯刀,微喘气息,“该死!”

    他懊恼又生气,亏得他还以为自己坐到了副天君之位,可以滴水不漏遮掩,到底是历练太少,轻易被他们窥了根底!

    他都不敢想象,阴萝同时面对这么一群万古老祖会是什么险恶境地!

    然后他听见了祖宗姑奶奶喷射四方的脏话,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老骨头就该去棺材好好躺着,别拆一拆,散得到处都是,净给人家添麻烦!”

    连他这个内部人员的也没有放过。

    “你是没有嘴还是没有手,净在杵着干什么?铁杵磨成针吗?人家针还会扎一扎,你就不会往他们屁兜儿扎两扎漏个气吗?你个只会张嘴呼吸的小废物!”

    老祖们:“……”

    他:“……”

    果然险恶是她的,受伤是别人的。

    阴萝嘴上不停,却如玉龙下天山,追上一尊掌着宝扇的通源教母,指尖戴起一枚生灭紫雷,迅疾折过她的脖颈,旁边的寿轮教主还想接回教母的法源,阴萝眼芒一掠,当场封山破庙,破了他供奉的神龛!

    “太元圣母救我——!!!”

    寿轮教主见她神国泽海无边无际,就要淹没山谷,倾覆而来,脸色涔白难安。

    “诛邪!”

    太元圣母吐出一枚清光玄玉,飘到阴萝眉心,让她片刻僵直,寿轮教主才逃脱生天,但还没等他庆幸一刻,身后便是那鬼魅般的甜亮笑声,“好姐姐,邪道当前,你也敢分神救人?真是不知死活!”

    “嘭嘭嘭!!!”

    阴萝膝盖翻出一鼎,在太元圣母的美眸怒瞪中,生生抡碎寿轮教主的头颅,连元神都被她当场斩杀!

    漫天血花飘零之际,阴萝又扬起笑唇,折腰化出一片诛邪神雷,刹那周天都成暗紫雷海,将数位元尊老祖笼罩其中!

    “姐姐可不要厚此薄彼,也让妹妹我也来顽一顽!”

    万法破瘴!诛邪!

    今日我来坐庄,杀你个流水片甲不留!

    老祖们从万古守到今日,又不似诸天共主那般妖孽天赋,本就是寿元不多,哪里抵得过阴萝一个新血天帝的穷追猛打?

    竟是一个个高估了自己的法身,被她破了天门,夺了气机!

    “邪道岂敢?!!!”

    太元圣母被阴萝疯狂引雷,根本抽不出手,竟是眼睁睁见证,相伴万古的至交好友被她一个个屠戮至死!

    “——令思!!!!”

    “快!!!”

    “真法逆转!!!”

    太元圣母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人皇的身上,这男人从未让她失望过,否则她也不会舍出元阴帮他铸鼎!

    八鼎人皇王令思头戴通天冠,端坐在一座龙船楼堡之上,两尊苍老的人界老祖为他护法,他面白无须,眉眼阔正,身后披着景星,隐隐飘出一股尊贵无极的紫气,凝练出八座青铜高鼎,而最后一座微微虚渺,竟爬出了双头墨龙。

    双头墨龙混似喝醉了般,在鼎内东倒西歪,嘴里还不住哼唧撒娇,“再来,再来,主人,蛇爷可是千杯不醉的!”

    “咦……?主人?你不是我主人!”

    双头墨龙陡然清醒,然而它们被囚困在高鼎之中,再拼命挣扎,却只能撞得头破血流。

    隔着一座紫气盎然的龙船楼阙,它们惊慌与阴萝对视——

    “主人?!”

    它们作为阴萝的伴生天龙,实力虽是不俗,却已追不上阴萝先后堕劫重开的暴涨实力,为了不拖累她,寻常时候要么做她颈环佩饰,偶尔跟那魔界小娇夫吵吵嘴,要么就在天阙替她看家。

    俩龙爷还当自己是当初那被阴萝孵化的小蛇爷,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只靠主人养老。

    它们可都想好了,咱实力不够,寿元来凑,一定要活得比那群龟龟都要长命,最好还能给主人送终!

    当然这所谓的送终,就是把主人吃到肚子里去,它们再也不分离!

    这次也是一样,阴萝只让它们在金阙天看家,还允许它们喝上一坛龙潭白昼,可把它们给美坏了,怎么喝着喝着,就掉进了这硬鼎里?

    它们盘啊,绕啊,踞啊,都没能从鼎里出来,而在这途中,它们明显感觉到自己法力暴涨。

    那是同源之力!

    是主人的源力!

    “通玄化鼎,真法逆转。”阴萝掀唇冷笑,“原来如此,以我伴生天龙为引,炼化他们,也等同炼化我,这样的空子都能被你们钻到,哈!一群老道,说要破劫,救苍生,不想着怎么提升自己,御守诸天,反而走这炼化献祭之道,真是不知所谓!”

    众元祖见惯风浪,道心坚定,并没有将她的斥责放在心上。

    “这怎么办?!”

    蒋松庭比阴萝还急,顾不得一身伤痕来环住她,“你的鳞脱落了!”

    他难掩厉色,“我就去杀了那两头墨龙!中断此法!”

    在他看来,伴生之物的性命哪有主人的安危来得重要!

    阴萝抚着脸颊的血鳞,轻蔑道,“大宝二宝那俩夯货,惜命胆小得很,你越是强攻,它们越是会跟你对着干,你且等着,到了中途,他们抽取的源力多了,我再装作体力不支地昏迷,它们定会露出破绽,到时你再一举击杀,岂不轻易!”

    蒋松庭望着薄情龙姬那冷漠的侧颜,他本该适应的,但不知为何,蓦地心尖一颤。

    他还记得初见那一面。

    她还是那人间里的乌辫年幼王姬,最盛的鲜花烈火烹着她,腰胯黑骏马,臂持九石弓,从天而降时,好似那满月昆火焚了遍野为她做祝,擦过他眉骨的那一箭是阴毒又精妙,而她望向他的第一眼,同样是煊赫滔天,霸道亦无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底的锋芒更盛,冷意更甚?

    这难道是权位者的通病,登得越高,越会心性淡漠?

    蒋松庭也见过几回无情神道张玄素,他周身披白霜,双眸无波静水,好似一尊了无生气的雪像,听说道之极致,要么无情无欲,要么淡薄世情,她也会如此吗?

    他只觉自己矛盾得很,他分明爱她至恶模样,又不愿意她变得森寒冷厉,不近人情。

    此时,阴萝的心宫缓缓响起两道清烈的、重合的少年音色。

    “主人,没关系的,你不用昏迷。”

    少年们道,“我们本就因你而生,为你而死,是我们的永恒归途。”

    却见那一座青铜高鼎里,风浪滔天,泽海无边,化出两名身量修长的灵秀少年,胴体雪白,薄肌微乳,耳戴一小把红珠,颈侧分别还垂着一把水墨低马尾,将小俊跟傲气结合得淋漓尽致。

    弟弟颈前还挂着一枚周天如意长寿锁。

    那是有一回它们想起了自己被阴萝孵化的日子,也嚷嚷着要过生辰,钻进阴萝的宝库里,偷偷叼走最贵的挂饰,气得阴萝又将它们毒打一顿。

    而太元圣母等元祖皆是眼前一亮。

    “是九炼之体!竟是九炼之体!”

    九炼之体,也是天地最为罕见的至阳圣体,那可是欢喜天门做梦都想要的双修男体!

    他们又觉得古怪至极,这九炼圣体在妖界魔世,甚至在人间都不奇怪,怎么偏偏长在了最清欲的天族,还长在了这诸天恶姬的身边?

    更怪的是,这双头九炼日夜与恶姬相伴——

    竟还是个雏。

    果真今年的天族奇事特别多。

    阴萝:???

    不是?

    你们那是什么《到底是它们不行还是我不行》的眼神哪?

    哪怕蒋松庭安抚她,“别生气,他们定是想用眼神激怒你!”

    姑奶奶仍然觉得她委屈坏了!坏了!

    她不禁反问,“我像是那种逮一把就吃一把的小混蛋吗?”

    那可是她一手养起的小兽,她能有什么心思的!

    谁家好人会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宠兽滚一起的哪?小凤皇那种是青梅竹马,不算!

    蒋松庭端详她那面相片刻,小乖润弹的脸肉,却是浓荤眉,软媚唇,他缓缓吐字,“不是像,是真的。”

    您好,您的友军背刺100%。

    萝萝:???

    少年们互相环抱着,顶着墨华双角,而他们彼此的眼尾余光,默契又欢喜地分享给阴萝。

    “主人,我们第一次化灵,好不好看?”

    阴萝没有夸奖,恶狠狠骂他们,“小蠢蛇,早不化,晚不化,挑这么破地儿,现在这群老货知道你们是九炼之体,说不得把你们卖给妖魔做炉鼎!”

    人皇王令思忍不住为己方说了一句公道话,“我等取之有道,老祖绝不会这般谋算,将它们扔入火坑!”

    阴萝喷他,“取你个破道道!你现在通过炼它们来炼我,跟入火坑有什么区别?真是诡计多端的男人!你还不如让它们做炉鼎,起码也能快活一瞬!”

    俩少年纷纷附和,“就是!没错!”

    阴萝眸光狠瞪,它们当即改口,“不做,我们才不做妖魔的炉鼎,要做也是主人先享用!”

    那么傲、那么娇的少年脸儿,硬是诠释了谄媚奸臣的皮相。

    王令思:“……”

    这主仆都是有病的吧。

    阴萝还想说什么,源力再度被青鼎抽取,她脸色陡然发白。

    “——主人!!!”

    少年们焦急起来,又彼此心意相通,他们水淋淋、湿漉漉的双眼不舍望着她。

    “主人,这可是龙爷最好看的时候啦,你多看几眼,记住你的心肝甜肺儿!”

    从他们诞生那一刻起,兄弟俩的目光就只在她的身上,可惜主人爱俏,不喜欢它们的过剩的涎水,也不喜欢它们过紧的缠缚,可是,它们也是欢喜得不知所措了呀。

    主人从不知道,他们都偷亲她小脚那一颗樱桃痣好多回啦!

    啊,要是主人能更喜欢它们就好了。

    旋即,少年们顶着稚嫩犄角,朝着至高天穹,发出水吟长啸,瞬息雷雨晦冥,日月昏暗。少年们又身化墨龙,追天直上,蜿蜒盘曲之际,雷霆惊魂,磅礴万丈,诸天都为之胆寒!

    “……这是?这是烛龙?”

    “可这不是天帝的伴生小兽吗?怎么会是烛照殿下?!”

    少年们高居青冥,降下半掌,两双狭长清丽的眼眸泛起寒芒。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伤我太阴幽荧——”

    “无赦。”

    “死。”

    少年们义无反顾,从高天俯冲而下,撞入九鼎中。

    “等等——!!!”

    阴萝陡然意识它们的意图,她顶起掌根,悬起一座神国就要破开禁锢。

    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大宝!小宝!停下!那是骗他的!!!”

    轰然。

    “噗哧——!!!”

    王令思狂喷鲜血,从高峻楼船倒射出去,两尊人祖也被少年们的狰狞龙角无情撕成粉碎!

    血海翻涌之际,双头龙身溃散,撞散了那一枚如意长寿锁,高高跌了出去。少年们的烛照逆鳞冲碎了人皇的高鼎,也冲碎了自身的寿元!

    阴萝疯了一样涉海而过,捞起奄奄一息的少年们,将他们环着胸前。

    “蠢货!蠢货!谁叫你们这样做的?!”

    她怒喝。

    这双头烛照是双生双伴,从出生至今,向来都没有分开过,这次也是一样,他们似环儿一样亲密牵着手,只是当阴萝进来,兄弟俩默契放开了另一只手,苍白如雪的手臂一左一右伸出去,也很公平,抚她左右脸颊,将她夹心一样依偎着。

    他们有些可惜,好不容易修出了九炼之体呢,主人半点便宜都没占到,他们可心疼坏了。

    兄弟俩还是一副活泼嬉笑的垮垮语气。

    “主人乖乖,我睡一觉哦,睡一觉就好,主人不要走开,要乖乖守着咱们。”

    他们甩着小马尾,还孩子气地嘟囔着。

    “好湿,好不舒服,讨厌,要晒一晒才行,主人,你要把我们搬出去晒一晒喔,鳞片亮汪汪才好看,不要发霉……”

    少年们在她怀里退化成最初的模样,还不足她两指头大小的小蛇。

    “不会的……不会的……我带你们回去,郑夙,郑夙他一定有办法的!”

    她推开蒋松庭,跌跌撞撞往前跑,却被太元圣母拦在原地。

    这一次,她血眸不再清醒,隐隐发暗。

    长庚西坠之时,从昆吾神洲的天梯处,爬出一团粘稠的、破碎的、又近乎发黑的血物,身后同样远远坠着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

    浓郁的煞气让青圣武神脸色大变,“——不好!有外敌入侵!列阵!”

    他斥喝,“妖孽!快退!此地非你能撒野!”

    “她不是妖孽!”

    蒋松庭踉跄跑上前,手掌捂着嘴,不断有鲜血溢出,不到瞬息,他无力支撑,软软倒了下去,昏迷之前,他脑海里还盘悬着那一副修罗屠城的可怖画面。

    他窥伺到她的真实面目,却愈发感到惊悚。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血物蠕动之际,不但留下了一池血洼,还散开了一枚鞭彩,鹿角依旧高华光洁,不染血污。

    是神主之物。

    青圣武神愣了下。

    凤凰神阙的镇厄天尊第一时间知道了天梯的异变,他匆忙赶往原地,那团破碎的血物挪得很慢,甚至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呼唤。他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凑近去听,“……哥哥。我要哥哥。哥哥。快,快救它们。”

    她重复地低吟,攒着拳头不放。

    “哥哥。我怕,疼的。救,救它们。我错了。”

    少年天尊抱着她那软烂的、温热的、甚至不成样子的身子,惯来天真无害的面容拔起戾筋,惊得武神们都退避三分。

    这般动静自然瞒不了神洲四天。

    少年天尊旁又急急落了一盏青绿月山,清清冷冷荡开天风,再漠然的容颜也难掩焦急之色。

    “她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镇厄天尊抱紧她,颈段披覆的兔绒毛领被染得血淋淋的,也不肯放开,他有些茫然无助,又想起这极祖的漫长年岁,他哑着声,“我不知道,神君,极祖,您救救她,我求您,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您!”

    无情神道张玄素伸出掌心,托起一轮银白月宫,就要放到她眉心去。

    可从那血污底下,只有细细的低吟。

    “哥哥,我要哥哥。”

    张玄素指尖一顿,神宫霎时结冰。

    欢喜圣天,昆那夜迦的第一臂上,神祇盘腿静坐。

    陡然。

    他面容一颤,唇溢暗血,瞬间如风阵急掠出去。

    等郑夙从欢喜圣天赶来——

    人影错乱,却寂静无声,雪发女君初初凝起一具血骨,茫然坐在那一片斑斓的天光底下,而在她血肉模糊的掌间,趴着一对软绵绵的蛇,她轻声哄着,“大宝,二宝,不要睡了,出来翻晒翻晒啦。”

    于此同时,长庚骤然消亡。

    天地竟传来一阵悲鸣,连续的,又令诸神胆寒的丧音。

    ——轮回大劫,启!

    诸神转头一看,天边半壁猩红桃色,尽是六界法相衰败!

    他们惊惧失声,“是,是太元圣母的法相?还有灵音妙祖?以及天药尊祖?他们从洪荒万古,竟存活至今?”

    可怎么回事?这些老怪物刚一出世,就折在了短暂的传闻里!

    “萝祖宗?萝祖宗?!”

    郑夙双眼失明,蹙眉感应四方,等他察觉那一道逸散的灵机,不再迟疑,剑袖直落,朝着她飞掠而去。

    可还是晚了。

    “滴答。滴答。”

    桃红肩胛骨如一座悍骨小山,骤然拔起,舒展,流畅而秀长,她渐渐长出皮肌,血肉,艳丽血线从她苍白的手臂内侧溅落。她四肢撑地,如同什么阴魅诡物,缓慢转动头颅,血海褪去,吉神小绳依然齐整捆着那一根根小白辫,却红得妖异。

    她同样开始爬行起来,每爬一步,身后就有一尊法相湮灭!

    她爬到了郑夙的面前,她曾经的至高信仰。

    郑夙也跪着撞上了她的腿,缓了口气,将她抱揽到膝上,“你怎么……?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

    他抚着她的颈发,似小时候轻轻安抚她的不安。

    但她昂起了脸,冲他小心翼翼摊开了掌心。

    墨色小蛇早已不醒。

    雪发女君痴痴笑着,耳颊的银白蚌珠光螺早就碎了大半,零星地闪烁脆弱的芒光,直到彻底熄灭在血污里。

    “郑夙,你看,你说的万物不可爱,要我给它们明日,它们那么不起眼,我从来都没把它们放在心上的,从来没爱过的,配角,丑角,一次次救我,护我,爱我,可为什么,为了谅解你的苍生,我偏给不了它们明日——”

    她似哭非哭,嗓子软哑。

    “为什么你总是来迟!来迟!来迟!”

    “为什么你总要我宽恕!宽恕!宽恕!”

    她密睫与光影交织,如同一座瑰丽又黯然的牢笼。

    “郑夙,你于我,是软肋,还是我的牢笼?”

    高神胸腔细细发颤,手心冰凉,神祇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似要揉进他的骨血神国,从降世至今,他从未感到一丝恐惧,而此时,那阴冷又陌生的情绪钻进了他的罅隙。

    令他神魂都冷。

    “郑夙,我们没有明日了,也没有那个夏夜。”

    “我已经长大了,我的未来不再需要哥哥,不再需要软肋与迟疑,不再需要这丛生到死的缠绵与羁绊。”

    她从他怀里脱了开来,脚踝那一只永寿无疆的脚镯蔓延裂痕,碎成数瓣。

    雪辫女君眉心一点红珠,她俯视着他,在纷飞的泪水中,竟笑着开了颜。

    “哥哥,我心冷了,要很多,很多,才能煨热我的血,可你永远清醒,永远不够爱我,那就让——”

    她两指轻轻挟起那软蛇,捧在掌心,落在唇边,眷恋轻吻。

    “诸天万界都来爱我罢!就让我无情无义吻尽这未来神佛妖魔!”

    就让这情海无边,尽渡我欢喜无限!

    就让这诸天之下,尽做我裙下悍臣!

    第184章 第五个火葬场

    郑夙发现——

    自从伴生烛照撞鼎而亡之后, 郑阴萝不爱叫他哥哥了。

    也不爱追着他跑了。

    郑阴萝六岁之前,闹腾得诸天都难安,他总期望她能快快长大, 独当一面。但当她身量拔高之后, 显露了少女的袅娜姿态, 他又想郑阴萝能长慢一些,永远都一团娇娇蜜蜜的孩儿气,赖在哥哥的脚边玩着她的彩灯宝塔小象。

    郑夙是被阴萝牵回欢喜圣天的。

    她的手心还是暖烘烘的, 却再也没有跟他指尖紧扣, 只是握住他的手腕,客气得疏离。

    她说了那一番决绝无情的话, 转脸又是一副讨爱小乖的姿态, “郑夙,外面很危险的,你又瞎了一双眼, 不要到处乱跑呀, 不然就会像大宝二宝那样,死于非命, 那我可怎么办呢?我会哭的,郑夙。”

    他张了张嘴,“……萝祖宗, 我不知道会这样。”

    “是呀, 郑夙, 是我的错, 是我夺了你的法眼, 是我让你失了窥天的时机,也是我轻敌冒进, 中了这险恶苍生的圈套,我以为他们会留手的,但人心呢,总是叵测,是我天真,什么都信,信你也信他们,什么都是我的错呢。”

    阴萝翘起唇珠,仰月笑唇被圣天里的金粉彩楼衬得粉汪汪的,神情却是阴冷晦涩的,“没关系,我爬了这一次,以后就轮到他们爬了,总是要有往有来,关系才能密切的。”

    “……”

    她越说得平静,郑夙就愈发担忧她那近乎崩溃的边缘。

    但此时此刻,他竟有些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安抚她,他另一只手掌落下来,指尖微微碰触她的肘臂内侧肌肤,低声道,“这里你有一道先天元机被撞散了,哥哥——”

    意识她顷刻涌出来的厌烦,他顿了顿,又换了称呼,“我给你续上,好吗?”

    郑夙掌心挟裹了一道复元真气,就要送入她的缺损之处,却听她说,“神主,传闻鹿神之舌,可补血养胎,消肿止痛,还能平心静气,让人放下屠刀,是不是真的?”

    郑夙:“……”

    郑夙:“并未有这种事。”

    阴萝口吻泛起戾气,“是吗?那我得多祭几颗头颅,才能平心顺气了。”

    “……”

    她正要转身离开,肘臂却被勾住了,他两指撕开了那一小块明蓝镶花华袖,又向她曲下了自己那一段细鹤颈。神祇双唇在她的肉肌摩挲之际,那薄如梨花飘落的气息逐渐酣热起来。

    他轻声问,“可以了吗?还……疼吗?”

    高神向来清傲,独坐高台,哪里做过这些水磨湿涂的舌上功夫?

    “郑夙,我这里也疼。”

    阴萝伸出双手,抱住神祇那一颗仿佛永远高贵、不会坠落在地的头颅,凶恶撞向自己的胸骨。

    “……唔?!”

    神祇还有些猝不及防,额发被她灿亮颈饰勾缠,那一颗金绿猫睛小珠就坠在他的眼心,绸缎的冷与滑,猫石的灵与魅,让这一尊厌世清欲的高神也掺进了几分惹人的欲气。他刚想支着手肘半撑起来,反被阴萝死死压住他的后颅以及那一根秀拔颈骨。

    “高神,我今日这般疼,你不哄一哄我,抱一抱我吗?还是说,你之前的话都是骗我的?只是为了让我更好替诸天卖命?”

    郑夙的动作逐渐迟疑起来。

    他抬头,似乎想说些什么,而阴萝抓住他一瞬的心软与愧疚,将他压颈埋了进去。

    “呃萝……?”

    他的声息碎得只剩一节。

    裙笼之中,颈项之下,摆着一盘娇小可爱的蜜珀朝珠,蜜黄纯正的质料,鲜得欲要滴落,佛头不偏不倚,镇在女君的胸前。她是如此的珍稀高贵,你若要供奉它,首先要屈膝下行,其次要俯首低眼,最后再弯腰匍匐,叩到她那花绦翩飞的裙笼前。

    蜜珀朝珠被至高神祇的唇舌湿漉漉供奉起来,愈发光亮鲜丽。

    寒凉双唇变得炙热之际,郑夙的目光却是游离,微颤,躲闪,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羞,这一尊高神长在最清净的圣地中,最高贵的天族里,即便生而知之,通晓万物,也仍是未经调教,欠缺经验。

    比如。

    他不怎么擅长舔吻与取悦。

    他从她双膝再度抬起头来,淡色的唇肉暴淋了一场雨,他哑着声问她。

    “……这样,已经可以了吧,郑阴萝。”

    他有些无奈,“不要再捉弄我了,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些。”

    阴萝知道,郑夙修道修心,并不重欲,他更爱一些点到为止的暧昧与纯爱,比如说像猫儿一样,咬一咬她的裙带,架一架她的脚踝,再将她恐吓戏弄一番,便是心满意足的欢喜。

    他并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郑夙连自己身体都没玩过。

    他不爱这些。

    他总是克制而隐忍,恭谨而守静。

    可是这样怎能够呢?

    你这样怎么能够彻痛呢?

    她要他享她最艳烈的情欢,最腥膻的沉沦,我要你叫的每一声,抚的每一指,吻的每一口,都是难忘而不可替代的。

    “不够的,不够的,郑夙。”

    她手腕抬下,指尖轻轻拎开裙摆那一片羽纱,庞然狰狞的龙尾就显露了出来。

    “你还要,从这里钻进来。”

    她笑,“钻哪。”

    “……”

    高神郑夙的脸色终于变了。

    “郑阴萝,你把我当……?”

    当成什么钻裙的小贱狗了?

    郑夙缓了缓神,终究没有说出那个腥膻脏口的词儿,以免激怒情绪不稳定的郑裙裙,他们的矛盾已经垒砌成高楼,并不适合再砌高围墙了。

    需要稳一稳局势。

    只是她这么一弄,他原先的情热如飞灰一般冷却,再也拾不起来。

    郑夙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抬手将她的裙带系上,淡淡道,“郑阴萝,你确定是要在这里跟我做得天昏地暗,而不是去给你的伴生小宠报仇?你就不想知道它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被祭到鼎中的吗?”

    “那些元祖,元尊,本就是活成精儿的老怪物,哪怕不在你的眼前,他们也能操弄棋盘,你手段还很稚嫩,破绽亦很多,不能总是仗着过去身的强横,掉以轻心。”他道,“先从你的金阙天查起,从你最近得罪过的仇人,一寸又一寸的,风过留痕,总会有线索的。”

    阴萝问,“郑夙,现在你不介意我大开杀戒了吗?”

    郑夙沉默片刻,“我什么时候介意你大开杀戒了?我介意的向来是你不见苍生,滥杀无辜罢了。”

    阴萝又笑,“可是他们愚不可及,总爱做尊者的马前卒,与我对着干儿。”

    郑夙道,“贪痴嗔慢疑,众生皆愚钝,你既勘破,为何不让他们做你的楼下石,船畔水?削弱与收拢,这不冲突的。”

    他耳侧一热,是她双手捧着。

    “郑夙,我的神主,我的高鼎,您真是,时时刻刻,怕我滥杀,时时刻刻,都要把众生刻我神台入骨三寸。可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你知道这里是何种恶地,你知道我是什么狠毒心肠?你知道——”

    她舌肉绕出一朵蛇形花蕊。

    “我最想对你做什么糟糕至极的坏事吗?”

    而高神郑夙的声嗓愈发平缓,“不会的,我知道,你是郑裙裙。你不会那样对我。”

    “不会?不会?真不会?嘻嘻,郑夙,你对我的了解可真是——”

    “烂。透。啦。”

    她降手一劈,万座悬空彩楼轰然坠落,从中坠落出无数情欢妖魔,他们连衣衫都没穿好,就惊慌失措地飞逃。

    只听得那一道蜜嗓淋淋滴落,“从今以后,这欢喜圣天,是我求欢之所,渎神之地,欢爱之天,诸位若是进来,扰了我的兴致——”

    “会死喔。”

    “很惨喔。”

    “唰唰唰!!!”

    “嘭嘭嘭!!!”

    欢喜圣天的域结放开,妖魔们哪里还敢停留,争先恐后逃离凶地。

    而阴萝的眼瞳里,除了映出郑夙束眼的那一段绿绸带,以及他身后那乌暗凌乱的妖魔星海。三息还没过,曾经热闹混乱的昆那夜迦再无那靡靡之音,清净得不像是欲界高天,反而像是一座梵音袅袅的鲜红佛宫。

    郑夙也有机会离开。

    然而他指尖微动,想起她说过要吻尽诸天神佛妖魔,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先留在她身边一阵。

    小蛇似乎察觉到他的犹豫不定,也曲曲绕绕地盘踞上他的手背。

    “郑夙你要完了喔。”

    过家家的又稚气的调儿,还吐出了舌儿。

    “我要把你吃干净,从头到脚,从血到骨,从身到魂。”

    郑夙如今已经很习惯阴萝的娇娇病病的模样,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他只是抚了抚她的耳颊饰环,零零碎碎,还扎耳朵,“这些都碎了,拆了换过吧?”

    她鼻尖溢出一道蜜笑,“不用,反正都要碎的。”

    郑夙微怔。

    阴耸的、湿冷的鳞尾从他脚边开始收紧,其次是小腿,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腥味。

    “……吟潮?你吟潮纪来了?”

    郑夙立即去翻她的云雨鳞,触摸中途,他能感知到双鳞密齐,光润完好,应是白青青的,好似一块水汪汪的碧玺,并不是尖锐泛滥的姿态,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会突然进入高热的情况?

    直到他觉察到了一道初初运转的异法。

    “……六欲天功?”

    至此。

    这位始终冷静的天阙高神勃然色变,紧握她的炽烫臂腕,“郑阴萝,你在做什么,停下来!!!”

    六欲天功,是欲界天,欢喜门的至高真法,却是为神洲天族所不齿的邪法!

    他从小就把阴萝带在身边,授她天族法诀,炼她天族神道,便是为她塑造一尊至圣的、纯粹的无上道身,可今日她竟然要舍弃他所有的培养心血,去转修一门堕落的、次等的、交杂着无数浑浊情欲的欲法?

    “你破解了那四本合欢手札?”

    郑夙神情一沉。

    阴萝娇声道,“郑夙,你可真坏,人家把这么好的真法送到我们的身边,你呢,偏是拆得七零八落,好在人家是个好学生,又将你拆散的补了回去,这才窥见了真径!”

    “——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天阙高神陡然厉喝,“欢喜天门修的全是这一门邪法,你难道没看见他们成日过的是什么日子?”

    阴萝歪头,“醉卧美人膝有什么不好?”

    郑夙忍了又忍,“你是真不知道吗?他们若是情瘾发作,是男女不忌,老少都行!”

    他是见过那妖帝施展的欢爱之海,稠腻,蠕动,不堪入目。

    他轻缓口气,试图纠正她的心结,“郑阴萝,你是神洲至尊,天族高帝,你将来也许是六界共主,你竟要舍这第一等的道法,去追逐着末流的情爱,放任肉身堕落在腐朽脆弱的爱海里?”

    “第一等!第一等!何为第一等!”

    雪发女君蓦地放声大笑,“我的高神!我的至高信仰!唯有你给我的,方是第一等,你从不堕过神台,你是真傲慢孤高啊!”

    “是,你天赋至高,是天道之下第一人,是神道冠绝的郑却祸,你连天道都能养得,你什么做不得呢?”

    “可我偏要——”

    “偏要这末流!这末法!这末等的情爱!助我再登高天!”

    她双臂如缠蛇,圈禁了他的颈段,又似末劫之蛇,湿润引诱。

    “你是我挚爱,也是我唯一供奉,郑却祸,你会助我的,对吗?”

    连模仿他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绝无这等可能!”

    郑夙拂开了她的手,竟是很冰冷入骨的语气,“这是邪法,是叛佛之法!郑阴萝,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你一旦入道,它就会像附骨之疽,永远地,操纵你的欲骨,让你从此离不开男欢女爱!”

    “若我非要修呢?”

    “你长大了,兄长我管不了你,本就不是你的兄长,你好自为之!”

    他竟起身,要从这红臂上飞跃出去,再也不回头。

    但阴萝只是笑吟吟看着。

    看着他还没跨开第二步就僵在原地,紧接着他后背细细发颤,热汗淋漓,跪倒在地。

    她小调轻飘飘的,“怎么办呢?哭喜天好像又不安分了呢。”

    郑夙掐着喉颈,想着到如今的境地,还不如一举掐碎,但阴萝晃到了他的跟前,鹡鸰香珠的花金筘解开了一小串,颈肤细腻白暖,他是看不见,却能源源不断汲取着那一股蒸得软熟的鹅梨小香。

    郑夙喉间男珠生涩滚动,“……走。离开我。”

    阴萝抬臂跨进去,被他挟腰甩开,语气更加生硬冷沉,“听不懂么?”

    “滚。”

    可见是真的把郑夙气狠了,从降生至今,这位高神竟然对她飚了第一个脏词。

    他宁愿自己挨着,也不愿意去碰阴萝。

    阴萝见他半靠在赤红象臂上,如同陷入一块蜜红的洼地,那一把黑峻浓丽的马尾早就失落在腰后,随着情海的高涨,手背筋骨拔起棱棱,他狠咬着下唇,淡红染成猩红,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郑夙几乎是崩溃的。

    他明知道她还在跟前,甚至是眼也不眨看着。

    郑夙有些自暴自弃,他翻身过去。

    阴萝同样跟着翻过去。还凑得更近。

    “……”

    这!活!爹!

    神祇当着阴萝的面儿,没有任何技巧,粗暴揉了自己。

    那一把玉如意的釉质是很漂亮的青白色,甚至是有些半透明的,光感很好,澄澈透亮,形状异常精巧美观,质地也坚硬耐磨,只是等阴萝接过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另一副狰狞骇人的紫艳魔相。

    郑夙凭借着残余的理智撞开她,只是没走几步,又跌了下去。

    从昆那夜迦的第一臂到十二臂,他一次比一次坠得慢,气息也越来越急。

    最后。

    阴萝还没走到他近前,就被他挟腰拥了进去。

    分明他们做着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享着这最艳烈腥膻的盛开,可神祇的声音却都是碎的,哑的,惨烈的。

    他绝望埋在她的胸花之处。

    “郑裙裙,哥哥,求你了,回头,行么?”

    第185章 第五个火葬场

    阴萝释开手心, 好奇看着中央的一处,它竟开出了一朵青白玉色的曼荼罗情花,边缘隐隐泛着紫艳的光泽。

    “郑夙, 这六欲天功真有意思, 采补你之后, 它还给我奖了一朵小花儿!”

    周身冷冷,没人回应。

    阴萝扭头。

    从颈骨到尾椎,泊起一条优美冷白的背线, 腰窝略微凹陷, 上面全是小兽般的齿痕,咬得又凶又狠。阴萝摸上去的时候, 那条白冷背骨动也不动, 仿佛就此死去一般,阴萝又从他侧腰滑下去,这次被男身神祇捏住了腕骨。

    “郑阴萝, 你要也要了, 爽也爽了,你少来招我。”高神郑夙的厌世感更重, “我怕转身,会忍不住,弄死你。”

    他养她多年, 才把她养成天地最尊贵的女君, 她转头就把他当炉鼎给炼了!

    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让神衣冠绝的郑却祸感到耻辱, 他连清冷兄长的肃正模样都不装了。

    “郑却祸, 真小气。”

    她嘟囔, 又勾了勾他淌流下来的宿墨黑发,“我要出去了喔, 你乖乖待着,可不要随便乱走。”

    阴萝跟他咬耳朵,“郑夙,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原谅你,你要是敢跑,我就再也不要你了!我跟别人修六欲天功去!”

    对方回她鼻尖一声轻微冷哼。

    “你少祸害苍生。”

    阴萝出去之后,头一个就是修理内鬼。

    可你知道内鬼是谁?

    ——是征圣帝君那日放走的小徒儿茸茸金!

    茸茸金被蒋松庭带到诲问台时,还死不承认自己的原先身份,“什么茸茸金?我并不是,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你们天族就是这样仗势欺人的吗?你看清楚,我脸上是有一个心形胎记的!我不是她!你快放开我!”

    阴萝懒洋洋支着下颌,“就算你屁股雕了一只纯金桃子,映魂镜一照,桃子是真金还是假银,也都一清二楚,对吧?极祖大人。”

    无情神道高悬在明月之上,并不言语。

    茸茸金则是痴痴望着。

    阴萝简直要冷笑出声。

    眼睛都瞪出个心形窟窿了,还胎记?还在她面前哔哔地装?

    她说什么来着,斩草不除根,春风又生坏根根!偏偏是这一群男人,多得是怜香惜玉,害得她俩小乖遭此横祸!

    蒋松庭被阴萝的眼风刮了一阵,他沉默片刻,主动说起自己的收尾,“那神女尺盈,我已经抹去了她的生息,参卫神洲,再也不会有任何的隐患了。”

    蒋松庭并不嗜好杀戮,更不爱杀女人,他原本只是想让尺盈失忆,再把她送出神洲,做一辈子的平安凡人,远离神洲的纷争。

    但神农不尝谷那一战太过惨烈,纵然是阴萝要从中脱身,也是在双龙烛照撞鼎绝杀之后,她亲手葬送了自己的一千七百座的死劫神国,将一众原始老祖送进了轮回大劫!

    饶是她如此神威浩然,也是差点魂飞魄散!

    他愈发清晰又残忍地认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将自己推入死路!所以他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出了神洲,去了人世,亲手掐断了神女尺盈的生机。

    没错,对方怀有至宝,并没有抹去记忆,还瞒过了他,准备集结残兵再度攻上神天。

    她果真不该留!

    也不能留!

    只要她内心藏着一颗仇恨的种子,只要她那一具神洲灵台还在,迟早有一日,所有的一切会席卷而来,在她的仇恨土壤里生根发芽,再度成为对准他跟阴萝的荆棘!或许尺盈还会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找上他,再设计一出让仇人爱上我的虐恋情深。

    但是对不起,他对虐恋情深不感兴趣。

    所以他杀了尺盈,这一次没有留手。

    而今日,茸茸金同样走不出这一座诲问台,蒋松庭漠然地想。

    恶女已经多次留情,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与进犯,早是踩准了那一条死亡白线。

    所以,不管茸茸金如何哭闹,她还是被扔进了映魂镜,映出了所有的过往。

    阴萝冷眼看着这一粒草籽是如何的诡计多端,借着粘稠的浆果汁水,沾在她神眷的衣袍上,被他们带进了二十四山,又在岁煞神眷们发现之际,它苦苦哀求,流出草籽心泪,博取了神眷的同情。

    神眷们不忍落,就将这一粒草籽种在了二十四山的外围,让它勉强能吸收一些日月精华,早日修炼化灵。

    这一幕跟当初江双穗偷她的饮月露喂养这杂草小妖何其相似!

    本来事情到这里,阴萝还当它有一些求道之心,放它一马也不是不可以,但这草籽很是该死,贪得无厌,趁着神眷们镇守之际,自己飘进了精华最纯之地,大口大口吞吃起来,等它发现窗边伫立着一名雪发美人,又仿佛情窦初开似的害羞起来,埋到了窗根底下。

    后来的事情就如之前一样。

    草灵以血喂养情梅,强行送来了救命之恩,让月宫极祖收她为徒。

    阴萝毫不怀疑,要是她这位美人师尊表现得再热络一点,她可能就要一步到胃,要他收她为妻了。

    阴萝:歹毒!实在歹毒!

    吃我的精华,搞我的地盘,还要睡我的师尊!连吃带拿,你可真不客气哈!

    而茸茸金记忆的后半截,就是她跟神农不尝谷达成了约定,她会被送进神洲做使女,在双头墨龙的酒料里掺杂进传送阵的符水,而他们也要依照承诺,让她重新回到神洲,回到她师尊身边!

    阴萝抚掌,“证据确凿,极祖,您是要自己动手,清理门户,还是我来?”

    她又恶意讥讽他,“还是这一次您同样要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送她出神洲,再洗心革面,长寿百年?啊,我是个小贱种,命是可以换的,底线是可以冒犯的,无父无母无兄疼爱,九死一生又算得了什么呢,死了一双伴生小宠又算什么,当然没有您的小徒儿那般金贵——”

    “——刺啦。”

    第一根梅枝穿颈而过,毫不手软。

    茸茸金顿时不可置信拔起头颅,鲜血狂溅,“……师尊?!”

    “通敌,大忌,当处以极刑。”

    无情神道散着发,怀中还抱着一座银白月宫,祂大袖翩然欲飞,指尖很快凝成了第二枝长长的、崎岖的白梅。

    “——不!不!师尊不要!”

    茸茸金捂着颈段,面如金纸,泪流满地,“不要这样对我,咳咳,师尊!”

    “机会,给过了,没有第三次了。”

    张玄素容色寂冷,抬手扬起了那一枝高长白梅,再度刺穿她的肩脉。

    凌迟。

    “好!好!好!我就爱看这种师徒虐恋决裂的场面!”

    阴萝表示爱看,她多看!

    谁知道那无情神道睇了她一眼,冷冷道,“不是虐恋。”

    少给吾强加罪名!

    阴萝无辜眨眼,还冲着她的帮凶道,“不是吗?话本不都是这样演的吗?你且等着,等这个杂草小妖快坚持不住,那个可怜娇娇喔,要昏迷过去,极祖一定会心痛难忍,将所有的罚都揽到自己身上,代逆徒受过,就问你绝不绝,虐不虐,爱不爱?”

    张玄素:……?

    她这是什么离谱的想法?

    蒋松庭如今对阴萝多了一分入骨的敬畏,也很奇妙,他的原则跟底线,竟也仿佛融进了她的绝对意志里,开始跟她共鸣同频。

    他不仅附和阴萝,还给她编了一个完美的结尾,“不仅如此,这杂草小妖很有可能因怨生恨,堕落成邪魔,到时候就是清冷师尊为爱勇敢冲锋,天涯海角救赎魔门逆徒——”

    阴萝兴奋:“我懂!我懂!等这老东西为逆徒叛出神洲,我就可以接替祂的月主之位!”

    你们搞师徒真爱,我搞九天事业,妙啊!

    “飒飒!”

    尖利的梅枝挑破了蒋松庭胸膛的一处硬肌,他避也不避,只是笑道,“尊祖何必动怒?我等只是合理筹谋未来罢了!”

    在众多情敌之中,魔种阴毒,凤皇暴戾,共主腹黑,这貌美的无情老祖可算是最好对付的,祂从来都高悬在九天之上,哪里知道情场越年轻越险恶?

    就这样,蒋松庭还不忘将那染血的衣襟敞开,挑衅一般,朝着阴萝显露出自己的胸肌轮廓。

    阴萝是真没想到,远处看这小公狗掐着一把窄腰,身量也跟郑夙差不多,但近处一观,腰肌丰满流畅,两条狭长腹线似刻刀一般,直落入深处,随时都能爆发。

    龙君看了一眼。

    没忍住。

    又看了两眼。

    尤其是蒋松庭那从胸膛的中线长出的细浓体毛,乌黑整齐,又分外漂亮地,蜿蜒到肚脐眼儿,俗称小青龙儿。

    还挺蛊。

    大约是阴萝盯得出神,蒋松庭轻咳一声,“小青龙,要摸摸看吗?”

    “——簌簌!!!”

    刹那,千枝万枝的白梅宛如天罚,落满了诲问台。

    阴萝:?!!!

    阴萝差点被射成小刺猬。

    那白梅的枝条儿似薄绿冰棱一样,又细又长又锋利,冷冰冰地刺穿她的袖衫。

    阴萝可不爱穿那些传统的女裙,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脖子都透不着气儿,她要么露肩,要么显腰,这一件双鱼庆吉响铃裙也不例外,是赤着肩腰的,以至于那青绿小枝轻而易举就穿行在她的禁地之间。

    于是无情神道抬起冷眸一看——

    那诸天小女君金环松散,雪辫凌乱,她双腿微抬,手腕高高扬起,被祂的嶙峋的、冰冷的梅枝架进了冰床里,从腰肢垂下了一串樱桃小佩,还不等阴萝摆正裙面,冷寒的梅枝就从她腿弯横过,密密扎拢,让她动弹不得。

    祂站在月轮之上,仅仅是远远望了一眼,心神刹那分化。

    “——回来!”

    无情神道脸色微变,祂还来不及收回梅枝,心神一瞬逃逸,就化成了梅枝,从她那白俏脚踝,纤细手腕,细腻后颈,无处不在地横行生长,祂能感受到她颈窝处的温热细软,唇口的呼吸起伏,藏在袖衫下的玲珑妙身。

    ——她竟不穿亵衣?!

    亵裤竟也是薄纱的!

    青绿冰寒的白梅枝儿霎时变得炙热。

    阴萝:?

    你差点把我刺死也就算了,你现在还要烧死我?

    有没有搞错?

    蒋松庭借着游戏外挂率先脱身,他连忙到了阴萝身边,抽出鸳鸯双刀,替她劈砍梅枝。

    尤其是她裙袍之下,一丛又一丛的,密密麻麻,多得都劈不干净!

    若是把阴萝翻过来看,她已成了一座巨大的花海,嫩绿花萼,雪白花瓣,黄丝如飘带,全都挨挨挤挤,她的身体被挟裹其中,埋在了枝条的粗莽与柔软的花瓣里,淡涩的香气阵阵弥漫。

    他恨恨道,“什么无情神道,怕是多情欲道,这梅枝哪里不能生,非要生在你的裙底!还生得这么多!这么密!春水泛滥都没这么能泛的!”

    萝萝:没错!就该这样骂!

    阴萝当然也想破口大骂的,但她余光一瞧。

    嚯!

    那一扎呼啦啦的血疙瘩还怪吓龙的!

    阴萝顿时将自己的骂声咽了回去。

    茸茸金本就是最低末的草灵,要不是死皮赖脸吞吃了她二十四山的精华,又误打误撞走了一条通天运道,她连登临神洲的资格都没有,就更别说她那不入流的灵力,根本不能护体,只在那一瞬间,就被梅枝接连贯穿灵体与内魂!

    甚至都来不及呼救!

    这一下,是真的死得透透了。

    但阴萝也是吃过暗亏的,她并没有掉以轻心,她指使蒋松庭,亲自摘了茸茸金的头颅,坐看她魂飞魄散。

    无论是江双穗还是郑青穗,她搞死了她又蹦出来,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很是让她不耐烦,你搁这儿给我卡bug呢?

    我那狗九尾狐都没有你这么能整活!

    如今她学得精了,斩草连根都给烧了!

    阴萝在诲问台了结了内鬼之事,经过廊架,撞上了她的前师尊。

    无情神道手里环着两三枝青绿白梅,似乎无意从中路过,而在擦身之际,祂淡淡问了一句,“你说要诸天爱你,要无情无义吻遍神佛妖魔,是什么意思?”

    阴萝:?

    这是一个至上无情道该问出的话吗?

    大约是小女君的脸色过于明显,祂带袖飘过,“无事,吾只是问问,反正你也胆小,不敢偷吃,忤逆却祸。”

    阴萝:???

    不是,祂是故意的吗?

    此时,欢喜圣天。

    郑夙叼起一根黑颈带,先揸起了马尾,绕着昆那夜迦游了一百圈后,他发现自己无事可做,这里是情欲之天,修得也是情欲之道,而他的通天之法,并不适用,甚至不适合修炼太上法脉。

    他被困住了。

    似缸池里的鱼,蛛网内的蛾,雨天下的暗苔,细碎又零散地困住了他。

    ——除了等她,他无事可了。

    郑夙又抚过自己的双眼,冷滑的绸缎,是她亲自戴束,他已失明了一阵,从她堕神国至今,竟恍如隔世。影响他的并非是不能视物,而是不能视物带来的种种后患。

    譬如。

    他不再能观遍万物之机,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让自己永远处在最有利的高位。

    譬如。

    他不能再看到郑阴萝的所有表情,所有动作,所有意图,他总是要听声来辨别她的喜怒,猜测她的心绪。

    郑阴萝本就是孩儿气一团,又很会翻脸,他与她做兄妹那些年,早就领教她的蛮娇手段,如今双方的攻守方位颠倒,她就愈发让他难以琢磨了。

    欢喜圣天没有日月,连时辰都变得焦灼茫白,郑夙在一片静默中等待。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

    风声都没有经过。

    不知名的暗水,正一点点浸溺他的口鼻。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习惯了像兄长一般等待,那样稳妥而沉静的,不出错地,等待她放学归家,翘着小脚,扑到他的怀中,娇呶呶抱怨功课,等待她与玩伴游玩归来,兴冲冲向他分享着途中趣事,等待她情窦初开,将那九尾郎君牵到他跟前,笑嘻嘻说要跟他结同心契。

    为什么他总在等?

    为什么他总想着做到极致的完美?

    明明要是顺着她,纵着她,他早就得到她的吻。

    倏忽。

    “当啷当啷——”

    是她脚镯、手镯碰着肌肤的轻响,缠绵又脆响,刹那惊破他一池沉暗心水。

    鱼吐了新水,蛾挣了新翅,暗苔被天光耀耀洗过。

    万物开始复苏。

    郑夙起身,衣袂飘飞,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阴萝刚进入圣天,迎面就被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撞倒,唇上是湿润又绵长的啮吻,抵死缠绵之际,竟是研破了唇心,腥味甜腻。

    “祖宗!我认输!六欲天功也好,炉鼎也好,你怎样中意,怎样都好!不要跟我生气,要早些回来!”

    我不等了。

    等不及你长大跑向我,等不及你郑重学会爱我,你那么年幼又那么贪玩,总是学不会珍惜与长久,我若是不能成为你的永远,我的等待会有意义吗?

    可此时,他等不了,等不了那一场最完美的相爱。

    郑夙喘着细息,与她抵着唇。

    “乖爹,外头有什么好的,早一点回来玩我不是更好?”

    第186章 第五个火葬场

    昆那夜迦坠着彩楼与重火, 细碎又密裹的吻遗在了每一处雪地,蜿蜒绵亘,仿佛从无离分。

    阴萝脚踝轻摇, 响声冷冷, 但很快, 那一只风格硬朗的鸠血红刚玉镯被神祇哥哥摸着软骨,熟练脱了下来,随手给丢到了一旁。

    “……嗯?”

    她略微睁眼, 是湿润的雾海。

    “郑夙, 你丢我脚镯做什么呀!”

    阴萝是个小坏胚,她当然是明知故问的。

    她的近神们都是她千挑细选的, 再也不是江双穗那种倒个洗脚水都能都倒她身上的小废物, 他们谨慎熟知她的爱好,为她准备的华服美饰都是鲜丽流烁的,没有一样不是灿灿耀耀, 偏这只鸠血般鲜红的脚镯, 线条粗犷,颜色也古暗, 适合权欲深重的高位者。

    可它偏偏被精细打磨成了女君的脚镯,又被一双劲掌套戴到她的脚上,平添了那么一丝纤细多情的旖旎。

    “那个小公狗给你戴的?”

    高神向来喜欢用疑问的语气来表示肯定。

    阴萝眼珠转着, 并不否认。

    她倒是发现这些家伙们的癖好相同, 不管在她面前是什么身份, 是小父是哥哥是道侣还是臣奴, 都爱在她身上披挂他们的东西, 譬如颈饰,腰链, 缠臂金,以及满彩足镯,总爱让她沾染上他们的色彩。

    郑夙指腹摩挲过她的脚踝软肉,“又重又硬,坠得不难受?往后不要戴了。”

    双臂又将她的皎白小龙尾,挽到腰间。

    他那一把随意揸起的马尾早被阴萝扯松,沾着背肌的薄汗,宛如一卷水墨丹青。

    郑夙情绪很淡,阴萝三番四次激他,都不为之所动,也就这一次修了欢喜天门的情欲真法,激出了神祇的几分真火,但也很奇怪的,她只是在外浪了一阵,回来后郑夙竟然仿佛是想通了一般,开窍极猛。

    竟也纵着她昏天黑地地顽。

    以前郑夙在外总是那一副清寒肃冷的大家长模样,私底下阴萝拨弄他,同样会被他制止,她哪里想得会有这一天,他竟然会主动跟她欢好。

    是啦!

    她要承认,外头的野花都很香!

    见过了魔种,她才知道何为至阴至毒之爱,他可以为她剖魔心,孕胎种,甚至可以为她杀遍六界众生,他是将她独独奉上高位,从而可以轻视所有的万物。

    而小凤皇呢,少年的纯情,炽烈如高天纯阳,他的情贞,他的守约,郑重又珍贵。

    即便是在最险恶的水火里,凤皇那双手始终坚定朝着你伸出,从不会让你坠落半分。

    宴享,人间险恶宴貂寺,她最喜欢的咪咪,他成全她的天子道,也炼成她的情骨剑,尽管他身有残缺,行事腥膻,还像女子一般沐浴更衣,也让她第一次知道,世间情爱多种,他是独属那种爱恨交加又卑微入骨的畸恋。

    恰如飞蛾扑火,余烬猩红。

    更别说她的美人师尊,哪怕这一世阴萝只是浅浅做了他的学生,也知道祂那亘古般的孤寂与永恒,年长者的清冷与温柔却不矛盾,而且比起郑夙来说,祂会显得更宽容,清旷,多年后想起,仍是祂那披在你身上的温静岁月。

    可是!

    她这个小丧彪呢,别看在她外头悍悍厉厉的,她还是一条窝里蛇!

    她最爱的还是家花郑夙!

    此时,家花郑夙有话要说,“郑阴萝,这短短几息之间,你的神识里跳过了好几股意欲,你在想什么?”

    很是危险又微妙的语气。

    阴萝无辜道,“我哪有想什么!”

    “那就是想了。”

    家花指尖掐劲,“想哪里了?”

    阴萝快活攀着他,小龙枝摇得哗棱响动,她见瞒不过,索性倒打一耙,“郑夙,这都怨你,你早该这样,早顺着我,早同我顽,哪有他们什么事儿!我也可以不同他们玩的!”

    她是吃荤不错,也贪新鲜不错,可她更恋家恋旧!

    “只要你略施手段,我还不是被你手到擒来?”

    郑夙:“……”

    这爹说得他像是什么祸国妖妃似的。

    郑夙幽幽道,“郑阴萝,虽然我不是个完美的神祇,但我,在你没长大之前,我还是正经的兄长。”

    他扬出自己的一双手,养在静水里,青筋细细浅浅,都仿佛是佛镀着青莲脉,“你是要我这一双,教你抓周,教你执筷,教你走路的手,在你年纪初初的时候,就对你下手吗?郑阴萝,我不是那种只会填满自己欲望的牲口。”

    “你要我纵你,顺你,这最是轻易,我闭眼都能做到,我也闭眼能想到你会有多快活,多依恋我,我还能把你调教成一个——”

    郑夙平静道,“只属于我、离不开我的六欲娃娃。”

    但他知道,他要的从不是一具六欲傀儡,他要的是肆意生长那一株刺梨花,你要高高长在冠上,你要经风沙而艳绝。

    “可是现在呢,我的高神,我的夙哥——”

    阴萝扣住他的指缝,颇有蛊惑的意味。

    “这一双教我抓周,教我执筷,教我走路的手,如今不也是在我裙笼里轻颤着呢。”

    这样荤艳的话,从神祇的面上掠开,就剪开了他唇上的那一簇软熟红。

    夙哥双肩微震,把她绞得发紧。

    阴萝在郑夙面前,自然是不避讳自己的双身,她为蛇为龙,都是这般,还喜欢仗着自己的任性来欺负旁人,她那美人师尊做帝师那一场,可是被她欺害得透透的,就连小凤皇,也是在不断崩溃中说服自己。

    但阴萝这点儿恐吓在夙哥面前根本不够看。

    对方只是略微挑眉,就用那双点缀着青金的净手,把它们轻易捉了起来,仿佛在整理他那什么斋戒小碑。

    “就这?千岁不到的峥嵘,还不如我一根鹿枝大呢。”

    郑夙勾她鼻尖。

    “小巧得这般可怜,还想对年长者……逞凶?嗯?”

    在欢喜圣天里,阴萝很是快活了数百年。

    他们默契不再提神农谷一事,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清静无忧的时辰。

    就连六欲天功,郑夙也主动送她欲相万重。

    夙哥的发又长了,从腰臀垂到了足踝,他偶尔晨起,揸一揸利落的高马尾,多数时候就放任它随意自由生长,最近那家伙抱怨的次数越来越多,说每次都会吃到一嘴头发,害得她做了好几个被乌发淹没的噩梦。

    郑夙才懒得管她,他说要裁了,她偏不要,转头就枕着他头发,做了软床,睡得香香的,每次他醒来全是她的涎水。

    郑夙是个讲究的,他每日起居都喜欢亲力亲为,因而阴萝回到圣天,看到他的第一眼——

    这厮!

    又在!

    晾头发!

    在错落有致的香气梨木细架子上,垂晾着一头长长的、雾黑的缎发,每一缕都泛着极华艳的光,只见他惫懒又闲散地,仰着那一段修长秀挺颈儿,黑颈带束着,浸着水,坠在半空,他挟着身腰,坐在那张玫瑰圈椅的白花丁香的毛铺里。

    领襟也是松松散散的,似一尊倾倒的美人耸肩瓶儿。

    阴萝气得掐着这美人耸肩瓶儿,“天天净洗这破头发,我让你来情海圣天,是来看你晾头发的么?!”

    郑夙似是半睡半醒,他唔了一声,就撩开她的裙袍,把她揽上去。

    “猫猫又饿了?”

    他口腔懒懒,“爱吃柿子,真拿你没办法。”

    在百年的密不可分中,他熟知她的每一处,郑夙单手抱着她,上身甚至都没怎么动,长腿圈禁住她,只是轻轻两手,很轻易就冲开了她的情关。

    这天阙高神是薄白肌,青提粒,微酸又甜,阴萝咬破之后,嘴里的小肉还有些发酸发涩。

    她气息凌乱,趴在郑夙的胸前,双颊晕着亮汪汪的桃火,双方的衣衫,发饰,分毫不乱,若单看这一幕,实在是衣冠楚楚,正经得不得了,可谁知道已经是城池失守,禁殿野火缭缭。

    小女君很是不满,“净会用手打发我!郑夙!你是不是该反省了!”

    她可是囚禁他!是囚禁!

    不是让他来这里避暑的!

    “那再噘噘你?”

    郑夙学着她的语气,掐住她的一块脸肉,扬着半边脸,轻盈地吻过,阴萝哪里肯让他这般轻易,搂住他的颈就深吻下去,气儿都不肯泻,直到吻得他胸膛微陷,唇角勾起,小咬一口她,泻出一丝笑意。

    “我噘你个万道老母!”

    很莫名的,他们边吻,边笑,边躲,边抱,梨花木架子被摇得吱呀作响。

    热闹的,又斑斓的。

    阴萝的雪白小辫也被郑夙拆了开来,却像一头白嘟嘟的小绵羊,那厚软的被毛似一颗颗收紧的小白螺,被他手指勾开之后,弯弯卷卷,曲曲绕绕地散开,郑夙推了推她,“一堆白毛,厚得跟被子似的,你要闷死我。”

    阴萝怒道,“你个老东西懂什么!毛多说明我长得茂密!”

    都不知多少家伙,争先恐后要给她梳发簪花呢!

    郑夙闷笑,“是,都能埋了我。”

    他们闹过一阵,郑夙难得正色,“我虽在这圣天里,却能感应到危机,天阙最近会动荡,你要小心应付。”

    阴萝绕着他那一缕乌黑湿发,“左右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怕他们作甚。”

    郑夙虎口掐她脸肉,“小孩少狂妄,天外有天,阴沟里翻小船儿还少么?”

    阴萝撇嘴,“你少操心,现在天阙可是我做主!”

    “是,爹做主,儿子不操心。”

    郑夙略微起身,那铺在细条梨花木的黑发也随之收拢,迤逦得缱绻,那一段冷绿绸缎似破冰的春河,从他眼前横过,高鼻薄唇,颊肌凉白,他苍白指尖点着她的喉,那里光滑柔软,自然是没有很突出的男珠,但他暧昧滑动,连气氛也变得迷离起来。

    鼻尖的暖息若隐若现地勾着,双唇也仿佛欲要贴合。

    是微微仰视,微微亲密,又微微疏离的姿态。

    在这一座只有他们的欢喜圣殿里,昆那夜迦日夜注视着他们的爱火焚烧,分明身已在无垠爱海,却又若即若离,至岸还有一步之遥。

    嗓是清的,却蛊到无药可救,“我唯一要操心的——”

    “是怎样给我的小女君漂亮抬腰,对么?”

    欢喜圣天外,蒋副天君领着一列天圣,以及八万浮罗王。

    此时他臂绑着一段青、黄圣旗,正是昆吾战旗的徽记,场中诸圣也是同样打扮。

    月浮罗王抱着胸,说起这一场近在眉睫的人神之战,“那八鼎人王很是狂傲,竟要用我等神天,来炼他高天,说什么要告祭他亡妻!那太元圣母做法做不过我小天帝,被堕进了轮回大劫,那是她实力不济,怨得了谁?”

    诸圣附和,“看来这百年间,我神族还是太放逸了,人族竟敢猖狂若此,冒犯我九重神天,此战必要他们领教我天族之浩威!”

    星浮罗王是新即位的女君,年纪最小,难掩急性,“天帝怎去了这么久?这片禁域到底是什么,需要她如此大费周章,布下天罗地网?都飞不进一只青蝇!”

    诸圣:“……咳咳咳。”

    就你不知道,这是通向欢喜圣天的禁域,他们隐约听说,他们那消失百年的神主,似乎就在其中,被小天帝藏了起来。

    当然,这只是流传在神族圣洲里的传闻,他们根本不敢提起这种禁忌似的话题。

    其兄日浮罗温和斯文,“天帝自有她的道理,你尚未娶亲,不可多嘴。”

    星浮罗女君:“?”

    这关我娶不娶亲有什么关系?

    兄长就是爱瞎操心!

    星浮罗女君向旁边的天圣抱怨道,“我家大兄真是很烦,天天都要管我,管天管地,还管我娶不娶亲,哪里是兄妹关系,分明是我仇家!真难想象,天帝怎么会娶她高神哥哥呢,小时候被大兄管功行,长大了还得被大兄管床帐,她不嫌烦吗?”

    她都恨不得提刀追着她哥横砍三千刀!

    日浮罗男君跟月浮罗男君都嘴角微微一抽。

    天圣们:“!!!”

    救命!

    你是真敢说!

    人神之战还没开始,他们就要死在此地了!

    阴萝刚从禁域出来,就被洗礼了一片奇异的目光。

    她:?

    副天君越过天圣,欲给阴萝的手臂缠缚战旗,触及到她那弯弯卷卷的银白冷发,他目光似乎有些不满,“都要开战了,怎么把你的发给解了?”

    说罢,他双掌从她颈后束起,飞快给她扎高马尾,那双圣战旗也被他绑缚在鸽血红的金环上。

    星浮罗女君悄声地问,“……这是新妃?难怪同进同出,这般亲密,不过神主……能同意?竟不知神主如此宽厚。”

    天圣们:“……”

    天圣们默默看向日月浮罗王。

    亲妹,不管管吗?

    兄长们:“……”

    看我们也没有用,他们要是能管,早就管了!

    此时,战火初沸,大争将起。

    “——报!”

    “中天人皇带着万座王朝,已向我神族天梯发起了冲锋!”

    战争武神啸起了一声烈鼓。

    “中天人皇?他倒是敢自称。”阴萝一边被蒋松庭梳着马尾,一边似小女孩儿般轻快拍掌,“上次是他运道好,有多名老祖舍身掩护,教他逃了去,这次还敢怂恿人族,赌上人界,要我与我天族作对,啊,我知道,他们一向奉行的是什么,人定胜天是吧?”

    她双眸泛着妖异的血光,“那就让他们好好领教——”

    “我高天之下,没有赢家,唯有绝望。”

    “六界之主,也该换人了。”

    众圣心宫一颤,并不敢开口。

    片刻,日浮罗王道,“夸大的传闻听多了,便觉得那是真的,殊不知,从古至今,能弑神的凡人,寥寥无几。”

    “说不定咱们的中天人皇,就想做那寥寥无几的其中一人。”

    阴萝嘻嘻地笑,“走!我们去看一看,这野心不小的凡人,要如何弑我等高神!”

    西池天后那等末流小巴蛇,仗着后位与母位就敢骑她头上,如今一个地浊人皇,在人世称了雄,也敢冒犯到她的头上!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原因,还是神女那愚蠢的救世,以及神族那愚蠢的情劫。

    前者爱捡男人,爱救妖魔,结果呢,被诱骗到挖空了腹肠,生生做神女灯,让她们的天族神道威名大跌!

    后者呢,那就更让阴萝生气了,功行不修,非得跑去渡情劫,回来就退婚,要自由真爱,神族的原先姻缘被搅得乱七八糟,还生了一堆残痴儿,夫妻生活要是不顺心,动辄就要跳诛神台,闹着让苍生陪葬!

    天族过于痴缠情爱,失了嗜血凌厉的一面,可不就让人小看了?

    天梯之下,王令思一身深金色战甲,威武凌然,而在他旁边站着的,正是太元圣母的妹妹,玄妙玉女。

    王令思刚与此女春风一度,浑身都充满了元力,他柔情道,“等下天梯之战,我会拖住那天帝妹萝,你尽快去欢喜圣天,解救神主,让天族重新恢复秩序,再也不受恶帝的统治,此境险恶,你万要保重!”

    玄妙玉女也是玉容生红晕,“姐夫放心,我助你一臂之力!”

    要说这玄妙玉女,也是参卫神洲的第一代神女道,千万年前就落入人世里,择选人族明主,与其姐太元圣母辅佐人皇,为了大业,她们先后委身人皇。如今再度重回神天,玄妙玉女也是感慨万千,她抬起令牌。

    “我乃,诸天初代神女,也是万界之女的归宿,诸位若能归我,未来封位,当是第一流!”

    玄妙玉女循循善诱,竟真的令一批阵前女神倒戈。

    当万座王朝的臣民冲上天梯,她也寻准时机,扔出了一缎天女散花绫,带着诸多女神入了欢喜圣天。

    玄妙玉女也是第一次进入这等情天,略微有些不自在,她微清嗓子,“神主可在?我等神女真道,前来解救苍天!”

    诸女同样出声。

    “我等神女真道,前来解救苍天,还请神主现身,诛伐恶帝妹萝,救我万界苍生!”

    “我等神女真道,前来解救苍天,还请神主现身,诛伐恶帝妹萝,救我万界苍生!”

    神主并不现身。

    玄妙玉女微微蹙眉,“神主!我等不能延误战机!得罪了!”

    她双手捧起一面丰水大镜,陡然一照——

    竟是一座沉香床帐,金钩垂下,偶尔露出一角,是用红线捆着的赤足。

    众女:……?

    她们以为的神主,被囚困在这等情欲横流的肮脏之地,必定是浑身厌烦与冷漠,很不得将那恶帝除之而后快。

    但是。

    当众女掀开床帐,显出的一具被滋养得风华绝代的神祇男身,郑夙披着宿墨般的、光影流动的发,他束着双眼,盘腿坐着,浑身缠满了那缠绵又多情的红线,不像是高坐神台的至高天阙,倒像是姻缘宫里的祈愿情神。???

    虽然跟想象的不一样,但玄妙玉女还是催促道。

    “神主!快随我们离开!再不受天帝妹萝的挟制!”

    神主语气有些古怪,“……这么明显一网打尽的陷阱,你们,看不出来吗?”

    “什么?”

    玄妙玉女骇然回望,不知何时,她们的身后早就尾随了一队天圣,那恶帝妹萝,正在其中!

    她身侧站着的,仍旧是形影不离的副天君蒋松庭。

    只听阴萝笑吟吟道,“怎么,你不是还真以为,一个区区人皇,还值得我这个天帝出手吧?我身边随便一个近神,就能让你们人世覆灭,这可不是数百年前,被你们神女玩得一塌糊涂的愚蠢神族,我如今调教的天族,方是六界至强高族!”

    玄妙玉女当机立断,击碎那丰水大镜,将碎片洒向床帏。

    姐夫说过,与这恶帝不可久战,必须要一击必杀!

    她厉声道,“此乃丰水离魂大阵!你若敢轻举妄动,神主也必受灾劫,忆魂离散!你若想让祂无忧——”

    她迅速提出条件,“将这天域,划出一半,与我人族共治!九重高天,我们只要四重!”

    本来,这丰水大阵是困不住神主的,可奈何他被那恶帝炼做了六欲天功的炉鼎,此身也微微离魂,让她有了可乘之机,玄妙玉女心头有一丝歉然,但她想这是暂时的,她事后定会向神主赔罪!

    “那又——”

    恶帝妹萝声调甜腻。

    “怎么样了呢?”

    “……什、什么?”

    玄妙玉女错愕望她。

    “我说,纵然神主受灾,忆魂离散,纵然我的挚爱大兄,再也记不得我,记不得我们曾经年少相伴,记不得我们已经恩爱缠绵,那又——”

    天帝妹萝还是笑,唇珠衔着一枚金珠,“怎么样了呢?”

    是的,纵然是郑夙是我的最爱,我的挚爱,我的此生最不可割舍的哥哥,可是,哪又怎样了呢?

    他挡路了呀。

    他再珍贵难得,又怎么能值得了我半壁权力天域?

    “玄妙玉女,初代神女,你活了千千万万年,不会到了如今,还这般天真愚蠢,以为女身做不得这高天之帝,以为这女身经不了爱恨之苦,以为这女身——”

    她摇摆着腰间的蛇花小穗,朝着众女步步走近。

    “就是无能要屈居这情爱之下罢?夙哥是我挚爱不假,可我,更爱这诸天唯一。”

    郑夙指尖微微绷紧。

    “所以。”

    “我求你啦姐姐!!!”

    她蓦地爆发一阵尖笑,娇笑,诡笑,脚趾乱颤,竟兴奋得双颊泛起蜜粉。

    “我求你!求你杀了他!就在这缠绵之地!杀死我的挚爱!杀死我的软肋!杀死我年少美梦经年夙愿!”

    “就让我痛失所爱,执掌万界,永寿无疆,孤独至死!!!”

    “……疯,疯子。”

    诸女似乎被她的病娇模样吓倒,纷纷后退半步。

    “——郑裙裙。”

    从那纱帐内,郑夙的声音都变得模糊沙哑了,碎镜将祂的眉目切得支离破碎,“你是说真的?你要放弃我?”

    “对、对不起,大兄——”

    阴萝的泪珠扑簌落下,不自觉喊出最郑重的敬称,“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

    “可是。”

    她腮肉垂挂着亮澄澄的泪滴,仿佛洗过的樱桃,软嗓娇娇媚媚,怯怯羞羞。

    “岁岁有新花,大兄,我很是,该换新的心上人了。”

    第187章 第五个火葬场

    阵前, 天梯。

    王令思没想到,迎战的并非天帝妹萝,而是她身边的一名近神!

    其女名红玉姜, 也是四圣神洲里为数不多, 从凡人破劫为神阶的传奇女子, 传闻她曾经被一名异界穿越者夺了身位,有家不能归,有亲不能近, 幸得天帝妹萝出手, 才将那异界穿越者杀穿当场,她也因此原地顿悟, 成为天帝妹萝的左右近神, 对她忠心耿耿。

    “怎么竟是个天帝近神?!”

    王令思左右的谋臣都大为错愕,传音道,‘玄妙娘娘那边岂不是很危险?’

    不管是太元皇后, 还是玄妙娘娘, 都是他们极为敬重的女子,想到玄妙娘娘身陷险境, 他们不由得焦急起来。

    王令思安抚道,‘玄妙天女聪慧无双,定能安然无恙脱身, 还是先应付此女!’

    怎么应付的呢?

    以名诱之, 以利贯之, 再以情挑之!

    “紫宫神侯, 你为天帝卖命, 她竟这样让你孤身一人,到天梯迎战我万国潮海, 分明是没有将你的安危放在眼里!”谋臣痛心道,“你若入我中天人国,陛下必定高位厚礼相待!”

    红玉姜手持烈鞭,便笑,“不知是何等高位?何等厚礼?”

    有戏!

    谋臣当即道,“若您想,后位至尊,万民朝拜,我等愿意恭迎!”

    红玉姜更觉好笑,“我如今跟着天帝,也是尊者神国,万民朝拜,为什么还要入一个人皇的后宫?你们该不会以为,有两名初代神女愿意伺候人皇,我等神道就以此为荣吧?再说,我一人迎战尔等万国,正是奉我帝诏令,洗我过去旧尘,扬我天阙浩威!”

    “就凭你们,还不足我帝亲临!”

    她扬臂,青黄战旗飒飒轻响。

    “——奉帝诏!犯我九阙天威者,无论六界众生,今日尽杀不赦!”

    “犯我九阙天威者,尽杀不赦!”

    “犯我九阙天威者,尽杀不赦!”

    玄妙玉女也在此时收到了姐夫王令思的求救,她焦急不已,偏偏她都使出了丰水离魂大阵,但正主却不为之所动。

    “姐姐怎么还不动手?”

    阴萝还捧着脸,手指头似跃起的游鱼儿,戳破她的泪珠儿。

    分明都在决裂现场,她竟有些百无聊赖。

    “既然你不动手,那本帝就自己来!”

    阴萝话音刚落的那一霎,蒋松庭就侧了侧腰,让那只手没有任何阻碍,就抽出他的长刃鸳刀,兵器也随了主人的心意,没有一丝抗拒,就被阴萝挟在手里,寒芒湛湛,好似她原本的随身兵器一般。

    众天圣都见怪不怪。

    他们这一位副天君原是东陵人族流亡的皇太子,后来又成了天尊义子,再后来他又做了小女君身侧形影不离的染血恶鹰。在这数百年间,参卫神洲双神灭道带来的动荡被他一一平息,他也凭借着功业与手段坐稳了上域天副天君之位,如今风头正炽,天威凌然。

    但在小天帝前,仍是一副小走狗的乖顺姿态,想要投怀送抱的天女都望而却步。

    玄妙玉女却是吃了一惊。

    那可是自身的法器,怎么能这么轻易被旁人触碰?她姐姐,她姐夫,哪怕亲密信任,也不会让对方碰触自己的剑器,她的天女散花绫同样如此。她有些迷惑,难道这副天君才是这恶帝的心头好,神主只是一个迷惑她们的幌子?

    所以她才能毫无顾忌说出那般惊世骇俗之语?

    “好姐姐,你跟你姐姐一样,都喜欢当着人家面儿分神呢,真是好小看人家呀!”

    刹那雷蛇游走,阴萝挟刀直落。

    “刺啦!!!”

    “玄妙娘娘!!!”

    惊叫声四起。

    按在阴萝手背的,却是一只镀着淡青金脉的男手,冰凉又熟悉。

    玄妙天女被隔绝在道场里,她听不见众女的呼叫,愣愣看着刺入心宫的鸳刀,它被两只手同时握住,然而顶下出力的,竟是那一只本该解救苍天的尊者圣手,祂双眼被绿绸笼助,鼻尖与薄唇被红帐衬着,投落小半块狭长浅淡的阴影。

    ——她们的拯救对象。

    “神主……为……为什么……”

    她口鼻不断溢出鲜血,将那一双握刀的男女手都淹没。

    阴萝第一时间就想抽出来,反被男掌强势包裹,祂问,“郑阴萝,换心上人,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呀。”

    在遇到一些棘手的场面,龙蛇天君的神情反而愈发无辜,她鼓着软汪汪的腮肉,唇色殷红鲜丽,“大兄,我没骗你的呀,我说要诸天万界都爱我,现在我爱你爱够了,该让别人也来爱一爱我了嘛。”

    她那样的坦然自若,仿佛讨爱对她来说,跟呼吸一般自然。

    她还略带得意,扬起两指,点衬着自己的唇儿,她惯来是喜欢华妆的,连唇儿都饰着米粒般精巧的灵祝金珠,盈盈闪烁着艳光,“哪,大兄,你不觉得,我这一对儿甜蜜唇,该吻多一些美人儿才够本儿吗?”

    拇指压住她的金珠,他绕着玄妙玉女,折过道腰,覆上她的唇口。

    跟往日不同,阴萝并不张口。

    她往后仰着颈儿,似是避开姿态,又被郑夙揽住了后脑骨,祂道,“张嘴。”

    他贴着她的双唇,能感觉到这小鬼那微微弯起的唇角。

    她定是在睁眼看着他,捉弄他,偏不张嘴,任由他猜度。

    他重复道,“郑阴萝,张嘴。”

    而玄妙玉女带来的神女们正在想法设法破局,她们一面应对着蒋松庭等众君道法,一面按照原先留下的第二手,启动了丰水离魂大阵。

    郑夙的身魂微微离体。

    祂的半副心神都被阴萝牵着走,并不想理会她们,只淡淡道,“停阵,否则,你们会死。”

    郑夙是法祖之身,破阵之法却主杀伐。

    但众女只是犹豫片刻,又接续上去,加快了阵法的运转,她们轻喝道,“神主,我等从人国大泽,不远万里前来拯救你,可你却联手恶帝,杀我玄妙娘娘,纵然你是神主高天,也不能如此轻辱我等神女真道!”

    “要么,你将玄妙娘娘放出来,让她重新复元,与我人族共治天域,要么——”

    她们咬咬牙,“你必受离魂失忆之苦,功行大减!”

    “……嗤。”

    回应她们的,竟然是一个极淡的、夹着讥嘲的嗤笑。

    众女怀疑自己听错了。

    神衣冠绝,天道之下,这仰山雪神主,是六界都推崇的高鼎法祖,祂法相森严,又宽待众生,几乎鲜少见祂杀戮苍生的神颜,祂沉静自若,冷峻持礼,一言一行都仿佛在印证着完美高神的绝佳仪态,更别说是这种教人难堪的冷嘲声。

    她们面面相觑之后,很默契地认为——

    这是阴萝发出的声音。

    毕竟他们唇贴着唇,会有气音黏连也是正常的。

    众女内心暗暗唾弃着,这样焦灼的时刻,这一对高神竟然还在啮唇,果然天族的堕落是从根儿养出来的,也只有她们的中天人皇,她们的人族万国,以磅礴朝阳的姿态,重新挽救着生灵涂炭的六界。

    阴萝往后躲着郑夙的唇,这让后者难得升起了一丝烦躁。

    在欢喜圣天里,甚至是在前一刻,这小鬼什么时候躲开过他的唇?她都恨不得钻进他身体的每一处,像乔木里的丝萝,缠着他浸水生长。

    乖乖唇任他亲吻。

    丰水大阵正在抽着郑夙的身魂,这让他的冷寂容颜都微微模糊。

    “既然不听。”

    他冷嗓落地,“那就去陪你们的玄妙娘娘。”

    众女骤感一阵掐喉的疼痛,竟然是昆那夜迦的十一只红臂摆动起来,将她们掐在掌心中,她们还来不及呼救,顷刻就化为一阵鲜红的流焰,坠亡在彩楼里!

    神女真道,全陨!

    本想出手的众天圣同时感到一阵惊惧,天灵盖微微发寒。

    他们原以为神主被小天帝囚了数百年,那些身器都被她糟蹋得差不多了,实力定然不及巅峰,但现在来看,哪里是小天帝囚了神主,分明是神主心甘情愿做了小天帝的禁脔,在这暗无天日里的圣天里与她恩爱缠绵。

    本是道侣,非得整得跟见不得光似的。

    ——你们是真会玩。

    玩家蒋松庭则是直勾勾望着。

    在那金钩红帐里,他亲眼看着那至高神祇是怎样掐开阴萝的唇珠,冷白拇指抵了进去,磨着她那尖白阴森的小齿,肆意触碰着他那渴望却不可及的圣地,他在暗处偷窥着,想象着他怎样扬着脸,强势又占有欲极深地,吻住她那温热软嫩的腔蛇。

    大约是那一根拇指占得太深,她唇角合不太紧,淌出些许半透明的丝涎。

    他手掌垂落在腿侧,拇指也隐隐发痒,发烫,他来回地摩挲着那一枚明蓝精金指戒,直到擦破皮质,飘出一缕血腥味,他才蓦然惊醒。

    他想移开这自虐般的目光,可是——

    她似乎有所察觉,慢慢撂开了半扇的眼皮,还在被神祇吻着,却冲他眨了眨眼睫。

    他微颤了颤喉结。

    神人之战结束得比想象得要快。

    中天人皇王令思挟着万国人族精兵,说要登天梯,治天域,但实际上,他仅在第一关,就被天帝的女近臣,紫宫天的不夜神侯挡在了天梯之下,战鼓才响了十二声,不夜神侯就破了他的六鼎,极快地落败!

    双方等阶差距,犹如天堑之别!

    而他的万国精兵,哪怕淬炼得无敌,在神族面前,也仅是一具血肉凡躯,不能超凡入圣,那就是破铜烂铁!

    王令思仓促之下,带着两鼎逃离。

    殊不知八万浮罗大世界早已等候多时,最后他被星浮罗王女君斩杀在佛国的边域!

    他的求救距离圣陀天宫仅有一步之遥!

    原本有数名佛姬受人所托,要挽救人世的颓势,维持六界的势力平衡,可她们这一次直面是天帝所挟的雷霆之怒,星浮罗王行事暴烈,只奉帝诏,可不管是不是佛国佛姬的面子,当着她们的面儿宰杀得干干净净。

    此战,天族立下赫赫战威!

    而在此后,天帝妹萝为了惩戒人世叛乱,禁了天梯,断了凡人的求登神道仙途之路。

    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凡人界怨恨天族无情,不肯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可暴君血腥御下,皆是满座悍臣,他们的咒怨没有影响到天族半分,相反,他们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神灵庇佑越来越弱,最后微薄到稀无!

    他们终于慌乱,四处问询神洲之事,竟是那天帝责令诸神修正己道,开始断绝伸手吃拿的供奉之道!

    若是神族不需要人族供奉,自成一脉高天,那他们人族又该何去何从?

    天族已在脱离供奉,根本不受任何挟制,也拒绝任何救世,导致凡人界的诸多精英无法可想。

    他们更仇恨中天人皇的败绩,得罪九重天阙,将他们拖进如此难堪的境地,于是各地人国叛乱不断,政权交替。就在这风雨飘摇之中,天族又有了新的诏令,蒋副天君挟着武域十六极天,落道人世,由此开创了一个武道盛世。

    人界渐渐向神洲聚拢。

    六界同时惊觉,曾经神女救世,神堕情劫的失序天阙——

    再度走向了天帝妹萝的统治初代!

    腥风血雨,强者独尊,比起从前,更加悍厉无边!

    天阙庆功之夜,点翠池边,火烛煌煌。

    蒋松庭作为副君,自然是领了近前第一席。

    女为悦己者容,他也不例外,为讨阴萝欢心,换上了一袭少年气强盛的丁香褐软羊皮束袖,肩披着白冷绒毛,又贵气天成,而那埋在他山根两侧的淡水银钉,随着他法力的圆融,也逐步显露出来,多了一丝冷魅的妖蛊之气。

    他凑近了阴萝,拇指的筘环与她相互抵着,他喜欢这样亲近传话。

    ‘主,那些神女,以及漏网之鱼,我已拷问了一遍,原来在千万年前,就有异界入侵。’

    玩家如今已经很能融入本界的身份,还站在了阴萝的立场。

    ‘那些异界者其实是夺舍了一些初代、原道神女的身份,借着她们的尊位,大力宣扬救赎妖魔、拯救男人的救世价值观,这才万万年洗脑了神女道,让她们坚信不疑,并且飞蛾扑火般照做。’

    阴萝冷笑,‘想也知道也是异界的杰作,我界崇慕强者,哪有那么蠢的神女道!她们倒是把自己的虐爽了,连带着荼毒我界神女,把我修真大界搅得一塌糊涂,再拍拍屁股跑路,给我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若我再遇见她们的真身,我必定教她们有来无回!’

    就如万佳欣、水小青之流,来了就享了无边权宠,吃尽好处后就想爸爸妈妈想回家,哪有这样的好事!

    阴萝从前执掌诸天之时,最厌的就是献祭救世之流,来一双她就杀一群,风气严峻得很,因而那些神女道不敢冒头。

    等她换命,得,又开始活跃了。

    这一次她连初代神女的根儿都拔了,她看这股春风还怎么生!

    阴萝可是牢牢记得,这玩家还没有被她驯服之前,是怎样对女主的第一世死心塌地,她勾了他眼。

    ‘要说救赎,你可是利益既得者,怎么反对得这么激烈?’

    女主光环之下,路边捡个小乞丐儿,日后都是天命之子,名震一方,罩她安好无忧,至于她救赎男人用的干粮呀,马匹呀,金银呀,是用她恶女主人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留下恶女主人的耳坠,以后再认错救命恩人,虐恋一番,爱情故事曲折又凄美!

    我呸!

    敢吃我的,脑袋都给你踢成米糠!

    蒋松庭不是第一次被阴萝翻旧帐,她狗血淋头骂着,脚尖还踢着他的膝盖,这小性使得又娇又蛮。

    他低声道,‘哪里需要什么救赎,你少踢我一些我烧高香了。’

    大约是为了庆功之宴,左右近神精心侍奉,把她装扮得更为华盛,金线蝴蝶绒花簪落白辫之间,翠绿猫睛微微闪烁,双肩是敞开的,颈戴了一套群仙楼阁的淬水玉锁,那珠串坠到天火深处。

    他禁不住悄悄分开双腿,把她拢进最中间。

    阴萝正踢踹着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丛黑底腊梅,她红眸微瞪,“你想死不成?”

    蒋松庭却想着她对神主说的那一番话,喉间微微涩热,他做了近四百年的活僧,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主动握住她的一只脚踝,“六欲是与生俱来的欲望,您只修神主这一尊炉鼎,未免也太过狭隘。”

    龙蛇女君微闪了闪眸光。

    “怎么,你也要当我小炉鼎么?”

    “主若需要,有何不可?”

    蒋松庭见她竟真的沉思起来,简直欣喜若狂,他还以为这小龙娇娇是个钟情的,要永远死在她的高神哥哥的床头。

    ——幸好,游戏恶女是个多情的!

    他庆幸不已。

    其实他回头想想也是够离谱的,虽说玩家跟游戏角色可以交互,但他们这种,显然已经超越了普通仿真游戏的范畴,他是真的,将她视为一名可以追逐的、接吻的、甚至是可以床上缱绻的恋人来看待。

    “不知帝上传召,有何要事?”

    正当他激荡不已之际,不速之客透来了一段冷香。

    场中的诸神都静了。

    “尊祖来啦?”

    阴萝肚子里还藏着张玄素的一枚太阴司夜珠,双方的司夜神国来回交融,她对祂的口是心非可谓是了若指掌,“快,赐座,此战能这般轻易,还得多亏尊祖的遮月之功。”

    人间无月,烈日炎炎,再无清凉之所,张玄素仅是遮月三日,就让人世陷入慌乱,再度确立了神阙的无上天威,为阴萝统治人界加快了进程。

    当然这也是有弊端的,逆天之举极减月主的功行,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阴萝可不得安抚一番?

    “不必。”

    张玄素淡冷道,“虽为六界月主,我此身也只在神洲,此乃份内之事,帝上不必挂劳,无事吾便归了。”

    祂那两盏青绿月山还未移开,就被阴萝灌了一杯庆功酒,当场呛了出来。

    “……你?咳咳咳!”

    无情神道那张薄的,透的面皮极快地红粉起来,青绿焰火也摇摇欲坠。

    阴萝好奇道,“这酒这么烈吗?”

    她还就着那残余的酒水,祂碰过的酒口,噘起小唇饮了一口,无情神道勉强从她那张合的唇缝移开目光,还未做出下一步,就被她勾着臂,拖到了席前,“尊祖久居月宫,最是清心冷寂,总该来外头热闹热闹。”

    张玄素还想起身,又被她压着腿摁了下去。

    “……你?!”

    祂想要训斥她,但周围飘荡着无数的视线,祂又咽了下去,冷着脸,端正坐着。

    阴萝也是个坏的,有神君向她敬酒,她反手就将酒水倒在了那两盏小月山上,喂得它们也东倒西歪,火焰摇摇摆摆。

    无情神道没有察觉,只是原本撑着脸的手支到了额头,双眸微微迷离。

    蒋松庭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凤凰神阙的五天君也随之到场,与旁的男神不同,他们出场便是倾倒众生的华艳,红服烈烈,耳缠桐花,气象极盛。

    镇厄天尊带着弟弟们前来祝酒,“恭喜帝上,离共主之位,又近一步!”

    他们敬完之后,也没有离开,而是笑着,各自落在阴萝的身边,仿佛淹没在一座桐花红国里。

    下半场,诸神离席,而主位上却一人未少。

    北太康剑姬们欲言又止,“……要不咱们先带小龙君回去咱窝睡一夜?”

    瞧着群狼环伺,就很危险!

    尤其是那个兔牙!

    黑心的!

    他还带了一群精明弟弟!多卑鄙啊!

    副天君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暗中窥伺的鹰犬总想着将主人拆骨入腹,也不是个好的!

    场中最单纯的,竟是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貌美老祖宗,可貌美老祖宗却过于清肃,被小龙君欺负得透透的,那两盏月山被她灌得几乎是不省人事,祂脑袋一滑,就从桌案掉了下去,苍茫白发摔到了阴萝的膝腿上。

    直接膝枕。

    她们:“……”

    她们错了!

    她们收回之前那一句单纯!

    蒋松庭给阴萝准备的是龙吐珠酒,是微微甜涩的,多了也极醉人,阴萝揉了揉发热的肚脐眼儿,就要迈开腿去解决龙生大事。她刚起身,脚踝就被勾了勾,差点被绊倒,等她从一片裙袍中抽出身来,另一只脚踝又撞到了什么硬骨。

    她:???

    她是什么平地摔的小废物吗?

    很好!

    她这不摔一摔,简直就是诸天大罪!

    阴萝小腰一扭,就扑了下去,果然炸出了一堆男身手臂,漂亮的,骨节分明的,纹着金红禁咒的,似一张逃无可逃的密网,将她笼罩其中。

    猎物的血液香气在她鼻尖流窜。

    她的六欲天功又在缓慢苏醒。

    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她身上外泄的一丝情火,却谁都没有放开,凤皇长君最是面孔稚嫩,语气也很人畜无害,“萝萝妹妹醉了么?先回我凤凰神天歇一歇,小六不在,让哥哥们也尽一尽兄长的本分,也照料你一回。”

    蒋松庭如今可最是听不得什么兄长的本分,诸天谁不知道这恶女是个恋哥癖呢?

    他也皮笑肉不笑。

    “不劳驾各位凤皇神君,帝上自有我照顾。”

    月主张玄素也缓慢睁开了一双水月浅银瞳,祂神态冷静,只在眼尾浮起一抹淡粉,“别争了,她并未醉倒,只是欢喜真法被引动了,只需纾解几日,便无大碍。这真法刚入门,最是霸道至极,离不得身器的滋养,否则便会走火入魔,更不可控。”

    这无情神道竟伸出一根青绿梅枝,将她耳边的碎发勾回软骨,淡声道,“吾虽修无情,无情却可破欲,帝上若要,份内之事。”

    阴萝又想起那一场荒唐又春色艳艳的拜师。

    她勾起小指,似毒蝎翘尾,勾了勾张玄素那长长的漂亮梅枝。?

    竟是这老东西夺了头彩?

    他们脸色微变。

    无情神道眉眼仍是寂寂冷冷的,梅枝从阴萝的腰绦穿过,将她勾挂到自己面前。

    “那便走,早些纾解,早些解决。”

    只是还不等他们越过桌案,点翠池畔就落了一道高瘦清寒的身影,一把黑马尾,束着鸦跖花金腰。

    “老师,你要带我的,道侣妹妹,去哪里呢?”

    太阿在他的指下。

    “郑阴萝,过来。”

    阴萝歪头,“大兄,你来啦。”

    郑夙微微忍耐,“郑阴萝,不要叫我大兄。”

    他已经开始介意了,介意曾经的身份,介意这一层隔阂。

    她这算什么?

    在打破那一层禁忌之后,又要重新回归禁忌,让他那些分离的理智,失序的情欲,再一次冷却到暗河里

    “可是,你就是我的大兄嘛,先前是我不乖,总想着拉着你下水来陪我玩,现在人家想通了呀,郑夙,你还做我的大兄比较好。”阴萝来到他的近前,亲昵握住他的双手,天真而稚恶,“大兄,我们回归从前好不好?你还教我不懂的,我定会统御好我们的神天。”

    “大兄——”

    郑夙讥嘲一笑,“郑阴萝,你破我禁之时,怎么不叫我大兄?你炼我做六欲炉鼎之际,怎么不叫我大兄?”

    自始至终,困住的,只有他这一尾死鱼,一翅暗蛾。

    无池又失火,暗苔丛生的经年。

    双眼混沌又疼痛起来,郑夙轻轻按住,又用力按住,从缎面缓慢渗出血丝。

    ——天命!天命!天命,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你的情劫与归途始终不是我?

    为什么我唯独看不清我们的未来?

    我养大的,我抱大的,我哄大的,我教她的第一个笑,第一声哥哥,她稚嫩伸向的手,分明全是我。

    是我。

    郑夙又缓缓放下手,指腹浸着丝血,又被他慢条斯理地擦向脖颈束着的黑颈带。

    “郑阴萝,夫君哥哥,还有一事未教你——”

    “情海险恶,疯子先行,我郑却祸这张床榻,你既敢本事第一个上来,这辈子都休想翻身下去。”

    黑颈带留下一抹猩红,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谁敢给你送床,夫君哥哥第一个消他万代寂灭无道,再无来日。小裙乖乖,哥哥我说到做到。”

    第188章 第五个火葬场

    “老师, 夜深,风寒露重,郑阴萝我就先领回去了。”

    郑夙声嗓平静, 似是不起风浪。

    “郑阴萝最是贪玩任性, 又爱胡乱吃拿, 若是她有什么冒犯到您,您告诉我,我一定管教她。”郑夙的唇间, 狭长的光影流落着, 分明是斑斓温暖的,却寒得入骨, “我家小孩还在生长, 骨头没那么硬,又易被引诱,还请老师——”

    “不要纵大我家小孩的胃囊。”

    阴萝:?

    谁胡乱吃拿啦?

    谁是小孩啦?

    她胃口大又怎么啦?!

    她满肚子的怨气, 还没发泄出来, 就被郑夙的掌心掩住了唇,半拖半抱, 回了祂的清虚天。

    阴萝的双脚被他抱得离地三寸。

    她吵吵嚷嚷,噼噼啪啪抓打他,“郑夙!郑夙!你个龟儿子!你什么意思?你就这样抱小孩儿把尿的姿势, 把我从他们面前抱开, 你让他们怎么想我?我的脸面何存?我的威风何存?!你个歹毒家伙!!!”

    想想!

    想想那场面!

    要是她来日登了六界执掌的尊位, 正接受恭贺呢, 这哥就把她当小孩似的, 从后背,高高揽腿举起, 高高抱了回家,她还有何等无上煞威!

    龟儿子竟冷不防道,“又不是没把过,你小时不羞,大时竟嫌了?”

    阴萝:“!!!”

    在郑夙面前,她什么黑历史他都是一清二楚!

    她气得咬他的一把耳朵,“不许说了!郑夙!你再说我就要咬死你!那是我不懂事!再说,我也没当你的面儿!我是自己解决的好不好!”

    郑夙道,“那你现在可以当我面了,不高兴么?”

    他又道,“你是腥是臭,我从来不嫌。”

    阴萝:啊啊啊这狗哥臭哥死哥!!!

    她脚后跟使劲蹬他的膝盖,后者顺势前倒,阴萝就被他送进了一片淡紫藤萝花里。

    郑夙那一具法祖高身,也如静海山峦般,沉静又不容错辨地覆盖了上来。

    男身神祇的胸膛并不宽厚软弹,郑夙本就是高挑匀称的身量,薄肌规整流畅,轮廓极为优美,那鸦跖花垂落之间,似是薄薄落了一重雪,但景色再美也阻止不住阴萝骂他,“臭郑夙,你放开我,我不跟你修,我要跟你老师修六欲天功去!呸呸!不准亲我!”

    阴萝呸了他几口。

    郑夙最是洁癖,她想着这几口怎么也会让他晃神,争取逃脱的机会,岂料他脸色变都没变,指尖擦去耳颊旁那零星的唾沫,“再说一遍,你要用谁,修你天功?”

    “你,老师!”

    “我,老师!”

    我!气死你!

    阴萝丝毫不惧。

    “——唰!”

    她手腕陡然发紧,手背互相碰着,阴萝这才发现,她的双手背在腰后,被郑夙用他那一根洛书九宫的黑金颈带绑束了起来!

    这腹黑不动声色加固了法印!

    郑夙将她的倔强小颈挽过一侧,吻她颈肉,“郑阴萝,师徒恋,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少玩。”

    阴萝扭头,狠狠呸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更得少玩!”

    “嗯,不是什么好东西,儿子该死。”

    郑夙逗弄她,他手指又长又凉,惹得她腰肢乱颤,摇散了满丛的藤萝小花,偏他还问,“现在你都快活死了,还想着我的老师吗?”

    阴萝:“……”

    钝刀割肉!

    诸天都说她是个小活阎王,她看郑夙才是!

    平日里不声不响,清清寂寂,关键时就一击必杀,全血带走,也亏得他是神主,不是什么魔主,妖主,鬼主,否则出手就能将诸天玩死!

    “我想!我想死啦!”

    小活阎王最是嘴硬,“我想念帝师那清清冷冷又极为动情的脸,想念他纤纤瘦瘦又极为漂亮的腰,我还想念他那一颗藏在颈里的鹤青色小痣,哪像你呀,身上什么都没有,苍白得跟鬼似的——”

    她每说一次,对方就猛吻一次,堵得她无话可说。

    其实她最贪郑夙这一身白冷青提薄肌,但她不能说,免得教他得意!

    郑夙突然抽身,情火还未高燃,陡然熄灭。

    阴萝:?

    你这?

    人干事?

    她不可置信回头,迎来的却是郑夙垂在肩前的一把黑浓马尾,它实在是太长,哪怕挽了腰环,也还是像丝绸一般垂满了她的腰臀,当它随着主人,从她身上滑走时,她甚至听到了水流丝丝的声音。

    “好。”郑夙轻淡说,“那你去找我老师吧。”

    除非这双颤到极致的腿还能跑起来。

    阴萝:???

    郑夙还顺势掐了一把他的喉,让沉寂的哭喜天子印苏醒过来,缓慢勾动着母印。往常用来挟制郑夙的情欲开关,被他反手用到了阴萝身上。

    攻守之势陡然颠倒。

    母印与天功同时发作,简直让阴萝生不如死!

    “郑夙,你个无耻的老狗东西,你玩我?!”

    阴萝起先还有气儿,能骂他个一万句,但随着那深入骨髓的欲望占据高地,她什么廉耻都顾不上了——

    她就不是廉耻之徒!

    阴萝双眼湿润,又隐隐渗着暴怒,抬手就去抓拿郑夙的腰,被他轻飘飘避开,她掌心只攥住他的半片衣角,还被他轻盈地抽走,什么都没有留下,郑夙站在不远处,声嗓很淡,又极为勾她,“郑裙裙,还记得我怎么教你扑蝴蝶吗?”

    鬼要跟你扑蝴蝶!

    阴萝挣开他那根颈带,拔身追了过去,郑夙两指伸出,点了点她的腰,“扑蝶时,这腰要轻,要软,不然腰里藏了风,很容易惊蝶飞走。”

    他又勾抬了她的脚踝,迫得阴萝一个踉跄,坠在了那一架彩绳的秋千里,“把脚踮高,也不用太高,容易泄力。”郑却祸又想了想,“不过那时你还小,身子绵软,现在倒是不同,可以,稍微拔高用力些。”

    “那夫君哥哥也,可以稍微使劲些么?”

    “你不说,就当你同意了。”

    郑夙将那一把小腰揽上秋千,单手扶着她的后颈,冷厉又利落地,将这扑蝶的俏娇少女溺死在了蝴蝶神国里。

    少女以为是春日捉凤蝶,却不知凤蝶早有异心,要趁这一阵春风,栖息入少女的身体里。

    在这一扎他亲手扎起的彩绳小秋千上,神祇的经年夙愿,少女的金线绒花裙笼,明灿又昳丽地盛开。玉带黑凤蝶是极吸水吸潮的,郑夙吻过她的腮颊雨露,又清淡问她,“郑裙裙,捉蝶好不好玩?”

    纵然是深陷欲相,他仍剥出了几分理智。

    “还要去找老师吗?还是去找你的凤皇大哥哥们?”

    捉蝶少女口齿含糊不清,依稀能听的是呶呶不休的骂声。

    “——狗东西!大畜生!死腹黑!老玩意儿!”

    “想要舒服些,叫夫君哥哥。”

    “你休想!郑却祸你就是个炉鼎!我用完就扔你张狂甚么唔唔!”

    很快,漫天众神发现——

    神主出关了!

    祂不声不响消失了数百年,又被一群神女在欢喜圣天寻到,只是没等神女解救,祂就把神女全给陨在丰水大阵里了。

    半片魂儿都没给留下。

    狠得一批。

    众神:“……?”

    不,不可能,他们的神主怎会杀戮前来拯救祂的神女!

    他连天星小轮殿的老祖们都容忍得下,只将他们轻轻踩在了光阴雪地里,多么仁慈,多么宽恕!

    那可是欢喜圣天,是情欲之天,但凡神祇沾染半分,都是刻骨的、洗不脱的爱瘾,神女道纵然再有错,也是个拯救者吧,何至于沦落此等下场?何况神主被夺眼,被强娶,还被他们叛逆的小天帝投进爱欲之鼎,生生炼了数百年!

    神主解禁之后,竟然没跟小天帝翻脸,反而越发频繁地伴她身边。

    ……好怪。

    他们更不敢说,更不敢问。

    而萝龙龙觉得自己好惨!

    好累!

    好委屈喔!

    之前郑夙端着,什么都是清清淡淡,矜持克制,碰她都少,他还不准她碰他,好似摸一摸都能掉块肉似的,现在呢?

    他追!着!她!日!

    偏追着她捉蝶!

    还是那种彻夜不熄,提灯照花地捉!

    这厮可恶!可恶!

    可恶哪!!!

    怎么会有这么魔鬼的家伙强迫她成日吃肉的哪?她都快吐了他还挟筷喂她!

    她快吐了这厮竟然还支着脸,愈发缠缠绵绵地吻她,说着这样才能教她记得深刻,往后她的每一声夫君哥哥,都会被他顶到暴烈,直至无可取代。

    这个疯子!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她的就是这一位养她的高神呢?

    阴萝往日应付阴狠魔种的手段,郑夙分毫不差照搬到她身上,而且还有变本加厉的迹象。阴萝当然不会像魔种一样,被郑夙玩到心神崩溃,她只觉得她要猝死在郑夙的身上了。

    偏这一尊纯情生涩的高神,如他所说,是个天资聪明的学生,当他发了狠劲,要把阴萝当太上剑典一般,往死里钻研,攻克。

    她也仿佛成了他的掌上太阿,指下颈带,每一处情关都被他了若指掌地掌控。

    于是,决堤,泛滥,失控,频繁上演。

    阴萝:要死要死要死!!!

    阴萝为了躲他,开始事无巨细地过问天族事务,还真让她寻到了一处要紧的危险。

    怎么的呢?

    原是她下了诏令,让各大圣族开始断离人世的供奉,逐渐剥离神人双方的羁绊,这免不了引起各方的恐慌与动荡,煽动也由此而起。蒋松庭的监察鹰眼遍及四方,他很快就发现了建木天根下的悬龙庙多了偷偷供奉的痕迹。

    ——供奉的不是阴萝,也不是各天阙高神。

    而是,已死的神女郑青穗!

    他是个多疑谨慎的性格,哪怕是只是一处痕迹,也循着蛛丝马迹追查下去。

    这一查可不得了!

    四圣神洲又笼罩了一层祭拜的迷雾,竟有不少人族、小仙、小神、小道暗地里供奉起死亡的神女,他们坚定相信,唯有这等心怀苍生,又愿意为苍生献祭而死的神女,才是他们抵御异界入侵的完美救世主!

    ——郑小天帝纵然悍戾无边,可她从不怜悯弱者,将来他们必将是被她放弃的一方!

    还不如供奉神女,让她复生,他们还有一线天光!

    阴萝简直被这群小蠢货气笑了,真是又菜又爱玩,她带他们重新拓局,提升战力,小蠢货们反而怀念那跳一跳什么都不用做的献祭小锦鲤!

    这算什么?弱者之间的惺惺相惜?越弱越喜欢?

    天天屁事儿多得很!

    就该让这群小蠢货也跳一跳天渊!

    蒋松庭眼见这小天帝就要暴走杀生,连忙将她环进怀里,“最近风头正紧,不宜杀生,加剧矛盾,你放心,那些小蠢货我都记着呢,日后发去给你挖矿,不挖满一百年不准回来!”

    小天帝这才气儿顺了,从那宽绰绰的镶花手袖里,似猫儿一般,竖起三根手指。

    “我矿矿多,挖都挖不完,再添两百年嘛!”

    蒋松庭被她这撒娇的举动煞到,不自觉掐紧她。

    “——别掐我腰!”

    她又嘶叫一声,郑夙昨夜突然化了雄鹿高角,果真很凌厉巨峻,宛若一座一望无际的森寒白林,密密的枝齿,细钉的珍珠盘,险些没把她顶穿!

    蒋松庭这才发现,原本爱显腰的小恶姬最近都穿得紧实,腰间更是环起了一道粉茸茸的貂毛。

    “……很疼吗?”蒋松庭放轻手劲,“祂是疯了吗?”

    阴萝噘嘴,“谁知道呢。”

    她坚决不承认郑夙是被她逼疯的。

    蒋松庭给她出了主意,“我追查到,煽动这些小神的,是另有主谋,就在妖世的未离不归天,你不如趁此时机,先出神洲,暂离他一段时日。”

    好主意!

    阴萝举双手双脚还有一条龙根根表示同意!

    结果,她还想着先斩后奏,隔天就在妖世的渡岸看见了那一身摇洒青金的剑袖。

    蒋松庭:“……”

    真是阴魂不散!

    阴萝:“……”

    完了!万道老母!

    被这腹黑逮住了!又得被日!

    三方气氛诡异地上了船。

    船家作为神妖两界的引渡者,什么奇事没见过,不过就是区区的三人行,他稳得住!

    且让老夫听听是个什么样式——

    郑夙:“这就是你说的出门办事,还带个小情郎给你解闷儿?郑裙裙,你真有种。”

    阴萝:“我就有种,就有种怎么啦?大兄管得可真宽呀!”

    船家恍然大悟。

    原来是兄妹的样式!

    也是,小姑娘家家的,容貌俏媚,又年纪轻轻的,随身带着一头狼,哪家哥哥都不会放心!

    船家忍不住为这位公子说一句公道话,“你家大兄眼睛都看不见了,还追着你来,就是放心不下你,怕你被欺负,他多疼爱你呀,有什么矛盾说不开的呢?”

    至于蒋松庭的面相,重欲,多疑,又隐隐透出一股杀煞,船家的心很自然就偏向了冷峻清颜的郑夙。

    这公子眼睛都看不见了,绝对拿的是美强惨的剧本啊!

    他绝对没有错!

    错的是众生!

    阴萝冷笑,“是啊,真是好疼爱我,白昼里做我哥哥,夜焰里做我夫君哥哥,连喘一口气都被他咽下去。”

    老船家:“???”

    什么?

    这公子万山载雪般清冷而离俗,竟还是个衣冠禽兽的样式?!

    老夫竟然看走了眼!

    老船家一个激动,船楫摇得飞快,阴萝被颠簸着,摔进了蒋松庭的胸膛,他也是本能环住了她的背脊。

    只在刹那,风雪从天而降,渡河凝结成一片冰面。

    老船家望着自己陷入冰河里的老伙计,深深沉思——

    他身后这三尊,仿佛深陷情天恨海,又法力通天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他们会赔偿的吧?

    郑夙给老船家偿金之后,两指挟住阴萝的颈肉,松松提起,“坐船都不安分,腿着去好了。

    阴萝:“……”

    阴萝的臭脸持续摆到了客栈。

    掌柜不敢触这位姑奶奶的霉头,转头看向最文弱的剑袖公子,“三位是分开住还是……?”

    他迟疑道,“一起?”

    阴萝:?!!

    她震惊看向掌柜,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勇的妖男!

    掌柜被阴萝那超勇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他、他没说错了吧?这,这里是妖世客栈,他们这点数量,真的是开胃小菜啊。

    郑夙:“……”

    郑夙语气转淡,“两间上房,我跟她住。”

    阴萝偏要抢他的话,“三间上房,谁家好人要跟大兄住一起啊?”

    郑夙道,“郑裙裙,你还记得我昨夜说什么?你喊一声大兄,你就偿我一次,这是今日的第三次,你记住了,今夜夫君哥哥是要拿回来。连带着前天的三次,你让你的天功做好准备。”

    “……”

    很是油盐不进!

    阴萝抓起他的手腕就恶狠狠咬了一口。

    掌柜余光瞧见,那摇青金的剑袖之下,全是深可见骨的齿痕,他眼皮一跳,不敢再看。

    阴萝惯是个叛逆的,便是她最喜欢的玩具,她抱了数日后,纵然还觉得它是心头第一,也会觉得它不甚可爱。

    郑夙同样如此。

    这位天阙高神初涉情海,似乎不知道——

    他抱她越紧,她就越生厌。

    于是,当夜,阴萝串通她的鹰犬副天君,翻窗逃啦!

    “玩家哥哥!接着我啦!”

    蒋松庭站在墙根,听见这一声,仰头一看——

    这至高天的游戏恶女,又一次,从他视野,从他高地。

    从天而降。

    身后却不是那斑斓灼灼的神阙天光,而是漫天飘雪,如同诗篇,昏暗又多情,像个私奔的夜。

    是刚响的前奏。

    他仿佛成了诗篇里那个私奔的少年。

    玩家仲殿不禁快走几步,慌慌伸出臂,去接那一篇即将降在他怀里的情爱之诗,她耳系着一对绀蝶色的长丝帛,随着冷风翻飞,猫儿眼也烁烁流光。

    他深陷而自知。

    “——嘭!哗棱!”

    这只白胸雪金背鸟,背着昏暗的夜光,从高塔,从窗,从任何一处笼中,从他所能想象的困境逃出来,又坠向了他的怀里,完美得就像是每一场游戏的最终宿命。玩家仲殿抱起他的诗篇,夺命狂逃,将风声、危险、命运、未来,都抛在了他身后。

    他拼尽全力,想尽办法,在诸天神主的无上威压之下,带着阴萝逃了七天七夜。

    他们逃到了一处妖山,里头横着一座姻缘极盛的狐仙小庙。

    偏偏此时,阴萝的天功又一次发作。

    事到临头,玩家竟有些慌乱,他开始后悔自己在现实中是个玩咖,养过鱼塘,玩过冷暴力,也交过不少的女朋友,他无数次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在游戏里引诱圣女。既然让我钟情,为何不让我在遇见我的意中人之时,我是那个干净纯稚的爱者?

    他轻轻抿唇,哑着声。

    “……我,我不太好,我去外面找个干净的,你等我。”

    他转身就被勾住了小指。

    白雪小花胸的金背鸟那样娇媚又艳,朝着他翘耸耸地翘着尾翅儿,她只是一眼,就让他所有的犹豫都停摆。细长优美的鸳鸯刀从腰侧坠落,他跪着捧上她的脸,似爱的卑者,谨小慎微地讨要那一口甘露。

    云泥之别,我怎敢吻着这万众小神明。

    雨天雾霭缠绵,庙外又降起了生凉的飘雪。

    蒋松庭知道——

    祂降临了!

    他再也藏不住她!他甚至会脱离不了游戏!

    他会死!

    哪怕将死,他也要抱住他这雨天连绵的恶女神明诗篇,玩家在她耳边急促道,“郑阴萝!郑阴萝!你记住,仲殿只是我的游戏名,我现实真名的是——”

    真名被消去声。

    他愣了愣,又拉起她的手,不断地写,用力地刻,可她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快来不及了!

    可她竟连自己的真名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从来不存在!

    “太阿。”

    庙外,神祇笼着细雨,指尖微动。

    于是,万剑穿胸而过,猩红落幕。

    “真名,我的真名是……是……”

    直到最后一刻,玩家艰难拱起身,浑身浸着血浴,还勾着她的手腕,咬破指尖,歪歪扭扭刻着他的现实真名。

    哪怕一横一撇也好,让她记得,记得他的痕迹,记得他的存在!

    “嘻嘻。郑夙,你看男主他,好可怜喔,都哭了呢,咱们快别欺负他了呀。”

    轻快的笑声响起,玩家瞳孔蓦地一颤。

    他突然惊醒——

    不是私奔。

    是蓄谋已久的,谋杀。

    又听得身后的天阙高神道,“郑阴萝,别玩了,处理好就跟我回去。”

    “郑夙叫我回去了,别哭了呶。”

    阴萝拇指擦拭着玩家的脸颊,却发现他的眼泪越流越多,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雨水。

    “男主,那我亲亲你,亲完你就乖乖上路,好嘛?”

    她竟真在他的额心,恩赐一般,落下蜜酣酣的一吻,天命之子死于反派恶女之手,完美得就像是每一场游戏的最终宿命。

    他眼中的狐仙小庙,冷冷潮雨与飘雪,指尖乌血疼痛却写不出的名字,以及她的稚艳带笑却分外冷漠的眉眼,从这一刻起逐渐远去。

    模糊,落晦,色彩也在不断褪落。

    世界从喧嚣归于平静。

    游戏结束了。可我还留恋着她。

    第189章 第五个火葬场

    郑夙走进狐仙小庙, 第一个动作就是抬起阴萝的脸,擦拭她唇边的痕迹。

    越擦越紧,越擦越痛。

    阴萝推他, “干嘛呢?我是石头吗被你磨成粉儿?”

    郑夙问她, “为什么还要亲他?”?

    你都看不见了还知道我亲了呢?

    小祖宗自然是振振有辞的, “郑夙,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男女主难杀得很,谁知道他会不会又一次复活呢?让他惨死前只记得我的吻, 我的怀, 日后他再卷土重来,哪怕对我恨之入骨, 也会对我手下留情!”

    哪怕她不认为自己会落在求饶的恶地里, 可是敌人若是想要对她仁慈,她也是可以笑着接纳的!

    她可是有自己一套生存法则的!

    郑夙又问,“那你为什么又要告知他一切?什么都不知道死去, 不是更能消除隐患?”

    “那也——”

    她翘高了唇角, 白雪胸的金背鸟露出了煞艳的凶相,“太便宜他了吧?”

    她的指尖从鹰犬的苍白额心滑落, 这一具东陵皇太子的皮囊的确是得天独厚,高鼻挺唇,山根两枚水银钉嵌着一股冷蛊妖艳, 不知道玩家有没有发现呢, 他越来越爱向她倾吐他的一切, 他的真实。

    他越来越分不清游戏与现实的区别。

    “我要他记着这痛, 这仇, 永远只有我赐予的,是他最难忘的!从此之后, 他的天命为我摇摆,他的意志为我主宰,他的情爱为我凌迟!”

    阴萝扬手,这一颗天命之子的英俊头颅就从她膝前滚落。

    “我要他爱不了他的女主,要他回归不了他的现实——”

    她眼尾微红,煞气四溢。

    “既然来了我界,就不要走了!”

    下一刻,阴萝又翻了小乖的脸庞,去摸蒋松庭的尸身,黏糊糊的全是血,她摸出了给她扎发的彩珠小绳,她路上吃剩的半块柿霜糖,以及一张生旧泛黄的寺签。

    是他跟她的名姓。

    鸳鸯壁合,佳期如梦,绝好的上上签。

    阴萝摸了半天,除了全是她的没用的玩意儿,竟然没有别的,她不可置信,“他那么喜欢我,就给我留了这点遗产?!”

    龙龙尖锐爆鸣。

    “就这么点?!!!”

    弹幕都说,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就是他的遗产,这话她也是深以为然的,游戏系统不给她留着也就算了,连半点装备都不给她爆?!

    “废物!抠搜小废物!”

    阴萝气得直掐他的脸,恨不得他再活过来,她先逼问他的遗产再送他上路!

    “够了。别摸了。”

    郑夙抓起她的手,用他的剑袖,一遍又一遍擦拭干净。

    “郑阴萝,天命之子我给你杀了。”他顿了顿,“日后不要同这些异界者过多牵扯。”

    阴萝撇嘴,那是她想要牵扯么?

    还不是对方犯到她头上来?

    她跟郑夙何等默契,她肚子里的坏水转了一圈儿,他就知道是什么色儿,不然他能放她跟玩家私奔?这次她引他出手,也是想自己能否夺取天命之子的游戏系统,但很可惜,随着他的死亡,系统对她也没有任何回应。

    另一方面,阴萝猜测蒋松庭是祭拜神女复生的主谋,表面装得比谁都恭顺,背地里却要反咬主人一口,这种事情她可见得太多啦。

    但阴萝是真没想到——

    这鹰犬竟是真的爱她,他在她的天庭里,没有安插任何暗桩,还把昆吾神洲的暗疾扫得干干净净的,至于阴萝接手过来时,账面干净利落,兵力丰厚强盛,她还有些诧异。

    郑夙淡淡道,“现在后悔了?”

    阴萝嘴硬,“才没有呢!”

    早知道玩家这么好用,她再留他一阵也无妨!

    只是非我族类,心思必异,她从来都不会让隐患在她身边过夜。

    副天君蒋松庭的失踪引起了一阵猜测,因为神主曾经被神女从欢喜圣天找出来的前车之鉴,流传在神洲诸神之间的谣言版本就成了——

    《帝台娇宠!泪爱倾城!她和他的时光秘密!》

    《消失的爱人,嗜血毒帝的英俊宠妾!》

    《欢喜殿鸾中帐之狠帝陛下轻点爱!》

    《暴君与他的七夜强宠!全神洲的男神逃不掉的蓝颜薄命!》

    《傲君囚宠之三千日醉爱无边!》

    暴君阴萝:?

    你们要不要听听你们说的是什么屁话啊?

    暴君阴萝重新执掌中廷枢机后,昆吾神洲又一次成为四圣主廷,轻易就将这些谣言压了下去。在她一千三百岁时,男女主共同死亡,修真直播与游戏系统也双双消失,整副天阙匍匐在她的脚下。

    曾经败亡的,失去的,摧毁的,又一次回到她的掌中!

    两百年光阴转瞬即逝,阴萝的功行再度进境,褪去旧角,得成应龙,距离祖龙也仅有最后一境!

    天帝赫赫煊威,天族更显强者姿态。

    于是在阴萝一千五百岁寿辰之际,四圣神洲共同为她举办了冠帝礼。

    ——冠帝礼!

    冠以帝台,臣以我命!

    青天苍墟出过数位龙蛇女君,却从未有一位得到如此荣耀,被无极四圣尊崇为极业帝尊。

    然而众神回想起这位一路走来,杀天女,弑天尊,堕神国,何等的腥风血雨,简直令他们胆寒。

    阴萝的冠帝服还是郑夙给她穿上的。

    领黑底,腰红绫,上腰只饰了龙游八极,因为她是诸天第九极,没有规制可以越过她的本尊,下摆绣的是日月同辉,江回万里,郑夙又给她戴上了那一顶金夜旋覆花帝冠,耳颊夹着一道白虹羽纱,眼尾偶尔细闪一抹耀耀白鳞。

    “好了。”

    郑夙摩挲着,撩开她耳边的长长的朝夕奉光青圣带。

    阴萝扭头看向镜面。

    当阴萝还是那个诸天小蛇姬时,喜好轻媚浮华,身上总爱挂一些小铃铛,小丝带,小绒毛棒儿,如今还是那张俏媚、稚艳的脸儿,周身被浓重的权欲之色挟裹着,她挽起郑夙的手腕,在镜中勾勒她现在的形态,她骄傲地说,“郑夙,你真该看看,看看你养出了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

    尾尖儿高高翘起,像一只跳到主人膝上要讨欢的猫儿!

    郑夙心想,她总是那么有本事,先前说要重回兄妹关系,把他祸害得够呛,可她借了他的手,杀了天命男主之后,她又蜜蜜甜甜回到了他的身边,将他那一股儿疯劲压了回去。

    “是了不起。”郑夙压着她的唇与尖牙,“还是个玩弄哥哥的坏玩意儿。”

    阴萝口腔里突然钻出来一条淋漓的蛇信子,那细细分开的茬儿舔了郑夙满脸。

    想要。

    她直勾勾地彰显她的野心。

    到了她这个地位,她的需求已是第一重要。

    郑夙气息有些不稳,扶着她的腰,低声说,“祖宗,快别胡闹了,冠帝礼还有半个时辰!”

    别说是往常,他们最短的时间,没四五个时辰结束不了!

    阴萝拇指与中指挟起那一袍漆黑的帝花,叼进唇里,气音黏黏糊糊的,甜甜沛沛的,“郑夙,我叼好裙裙了喔,真的不来嘛?”

    “……别说这种荤话!”

    他如今愈发敏感,实在是受不得她的撒娇。

    郑夙被她叫得舌尖发麻。

    郑裙裙真是个顶顶的坏玩意儿,每时每刻都在用她的法子来折磨他!

    六欲天功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教得她花招百出!

    在她娇呶呶的催促之下,神祇只得泊下了那一条冷白优美的背脊,钻进了那钟情不改的裙笼里,张唇熟练咬住那一支朝他射覆过来的金花箭。

    天地颠倒,神魂流离。

    阴萝伸手勾着高神郑夙这一缎丝绸冷发,黑河一般在她的指尖流淌,它被主人养得极好,极光滑,而主人也被她养出了最好的舌功,最好的耐性。从强制,到不愿意,到步步为她破禁,蚕食,顺服,主动。

    养大她的,谋算她的,最终被她吃进了嘴里,这怎么不算另一种意义的复仇呢?

    她从魔种身上学来的情爱手段,实在是无往不利。

    她其实不太懂这撕心裂肺的个中滋味,哪怕是对郑夙也是如此,她的缠绵是真的,但伤心多半是装的,她占有欲至强,但喜欢也是浅浅占了个条边儿,她毕竟最爱的只有她自己。

    但不妨碍她握住它,利用它,达成自己的目的。

    情爱最是奇怪,它是世间最脆弱的,可以在转瞬之间,移情别恋,索然无味,相看两相厌,如流沙崩毁在你的面前,而你疯狂挽救,却无能为力,它也是最忠贞,可以为你出生入死,碧落黄泉,千年万年不改其意。

    同时,它亦是这诸天大世最好用的一件兵器。

    譬如那攀上文申太子的张酥酥,只是个不入流的情手,空有一身引诱手段,却没有相应的实力,摇摆着一具艳丽的空壳,若是男人无知,她还能玩弄一两分,傲慢占据俯瞰的高地,但一旦碰上高阶猎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也是为什么她去了魔世之后,没能再次施展她的手段,反被妖魔啄食得一干二净的缘故。

    强中自有强中手。

    操弄情海,游走众生豺狼虎豹之间,可不是单单只靠容貌魅惑,身体婉绵,口言甜蜜,阴萝要是只靠这三项,早就在登真被那阴毒魔种坑死,玩死,哪里还轮得她如今享他一腔痴情。

    你姿态越低,越是教人轻视!

    当然,女主那种救赎光环不算,她们越是低入尘埃里,嘘寒问暖,软下双膝,卑微供着他们的救赎者,被救赎者就越是对她们爱恋万分,这种畸形又古怪的,阴萝是永远都理解不了的。

    阴萝有时也会在想,这诸天,这世间,强如共主郑夙,堕入情海之际,也会有他为她融化的弱处,软处。

    那究竟什么才是最无坚不摧的?

    究竟什么才是我辈追寻的万古不朽永夜不灭?

    帝道便是极高么?

    天道便是极点么?

    我究竟要站得多高,才不负这一世来迎我的浩荡天风?

    是创世吗?救世吗?还是灭世再重生?

    ——我其实不爱众生。

    只爱众生之上的那片天地。

    是的。

    我冷血,贪权,爱至高,爱瞩目,我不爱任何万物,唯爱我自己。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周身隐隐发烫,仿佛有什么在脱离桎梏。

    郑夙察觉她的走神,抬起一双微微水润的薄唇,“想什么?”

    阴萝低眸。

    她家高神这唇生得实在是漂亮,尤其被遮了眼之后,它的存在愈发强烈,阴萝拇指套戴了一枚庚辰孟章指戒,是粗朗华贵的女戒,她指腹摩挲过郑夙的唇,那葳蕤的水汽陷落在这软梅子肉里,欲熟不熟的朦胧模样。

    你瞧,昔日她碰不得,惊不得,求不得,等她登了高天,不也一样在伺候她?

    她想要的,还从未得不到的。

    那样轻慢的揉弄,让郑夙察觉了一两分异样,他唇咬她的指甲,掐出一点淡白月芽,“郑阴萝,你又想使坏?”

    “哪敢呀我的好高神。”

    阴萝搂住他的颈,“我是你养出来的琉璃心肠,全被你瞧得透透的,我什么好的,坏的,腥的,你不知晓?人家都被你栓住脚根根,安安分分给天族开疆拓土,庇佑你的苍生万众,你怎么对人家还不满意呀?你好霸道喔。”

    郑夙与她鼻尖相碰,“郑阴萝,少骗我,你心里头指不定惦记着谁呢,今日是你的冠帝喜日,诸天各界来贺,你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眉目传情。”

    阴萝嘻嘻一笑,“人家眉目传情,你也瞧不着呢!”

    郑夙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别的也就算了,那老狐狸你少看,他那胸襟开到肚脐眼儿,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由始至终,他最在意的只有她的情劫容雪诗。

    阴萝:?

    还有这种养眼的好事儿?

    等阴萝在庚辰时,登了天阙帝台,第一眼就去看那老狐狸容雪诗。

    他这次披着的还是周平宜的妖主皮囊,黑襟禁欲高领,绣着斑斓彩花,半边脸还罩着一只湖青色的山鬼面具,为那张周正舒宜的脸庞添了几分阴冷的妖魅。

    阴萝对郑夙遗憾道,“他脸就很正,穿得也跟良家妇男似的,别说肚脐眼儿,喉结都没瞧到,真没劲儿。”

    容雪诗:“?”

    郑夙淡淡抹黑情敌,“瞧了也没劲儿,他肚脐眼儿定没我深邃。”

    容雪诗:“??”

    你俩是有什么骚病么?

    此时,魔世也有不小的惊澜。

    魔主练星含发了一场脾气。

    “郑阴萝为什么要看那妖主?她想干什么?!”

    她怎么不看我?

    是我今日的衣裳不够华灿,还是我的容貌不够美艳显目?亦或者我这一把小腰不够婀娜多姿?

    他暗暗掐了掐,分明是又劲又瘦,她最喜欢的。

    所以,她为什么不看我?

    那一日她到极皇大宫,为了交换六界诸天的万年秘密,在原道大母碑前,强行喂了它颈血,也让它一夜破境,从大皇进阶为魔主,因为功行不稳,它不得不在母碑里修养了六百年,没想到刚出来,得知郑阴萝要举行冠帝礼,它匆匆赶来,就撞见这么扎眼的一幕!

    郑阴萝这个滥情种!处处留情!

    弟弟小皇安抚道,“哥,别生气,看看就看看呗,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干不成事儿的!”

    练星含满肚牢骚,也只有面对郑阴萝的事情,它全然失了理智,小性更胜,“你个小雏知道什么?她就是个小畜生,什么干不出来的?怎么,你了解她,你跟她私底下见过面了?你是不是向她卖弄风情了?!”

    “我就知道,你也想伺候她是不是,我不准,你敢去,休怪我不讲兄弟之情,折你做人彘!”

    弟弟小皇:“……”

    闭嘴!

    他闭嘴得了吧!

    就那诸天煞星,他躲着走都来不及,那还论什么卖弄风情!

    他又不是他哥爱欠虐的!

    然而他伸颈一瞧,那诸天煞星今日是个格外的不同,没有那什么珠管玉翠,珊瑚璎珞,更没有那什么斑斓华衣,闪晃人眼。

    那么喜好华艳的家伙,在她风头最盛的这一刹,她竟只是披挂了一副日月同辉、龙游八极的黑红帝服,双耳也垂下了两根长长的、极为周正端肃的朝夕奉光孟章带,浓黑的,鲜红的,就这样老气庄重的样式儿,竟压不住她的周天无双艳相。

    小皇蓦地心头加快一瞬。

    他知道郑阴萝的本相长得很水,身躯却很艳,两者融合起来,对生灵来说是一场难以抵抗的盛宴,但往日她都是用那甜乖的唇儿,把他们一个个打入地狱,诸界都快被这姑奶奶玩死了,哪里敢去欣赏她水不水,艳不艳?嫌命长啦?

    小皇暗暗地想,原来她穿那丧衣似的黑服,竟是这般甜艳冷媚,难怪他哥情死了又生。

    “——庚辰时,悬龙起。”

    冷寂的声嗓从帝台之侧响起,极祖同样是一身罗浮照月衣,作为冠帝提龙官,与郑夙一左一右,护持在她的身侧。

    众神都有些恍惚。

    他们也算是亲眼见证这姑奶奶的成长之路,从她幼时的霸道无双,年少时的凌厉阴悍,以及如今的煊赫威势,无人可挡。等她被提龙官引过贯天江,行了冠帝礼,入了悬龙庙,她就是这神洲,神域,神廷,最年幼也最无可置疑的执掌者!

    这就是他们以后的诸天之主?

    她会带领我们走向何处?

    他们有些沉思,兴奋,期待,也有些惊疑,惧怕,不安。

    而他们并不知道,在黑红帝服的袖摆之下,阴萝牵紧了两位冠帝提龙官的手掌,郑夙是薄冷,极祖张玄素是寒冷。只在一瞬,他们彼此同时握紧她的掌心,暖融融的,握得久了,还有一些粘稠的小汗。

    郑夙没说什么,把她往身边带得紧了紧。

    “别怕。”

    他道。

    “这帝道你可登,哥哥带你去!”

    毕竟入悬龙庙,还得天江、建木允许,她走的每一步都在叩问道源,而他身为提龙官,便是守御她的四方,为此郑夙还拜托了他的老师张玄素,纵然是情敌,但郑阴萝这一步这不容有失,他知道轻重。

    老师也是太阴之宫,照拂她的道最是合适。

    他与郑阴萝的情爱纠缠,永远都在屈居在她的帝业之下。

    极祖张玄素面上情绪很淡,祂感受过这双手,在责罚时,拜师时,在翻云覆海时,也在决裂之时,但更早的时候,还是在她小时候,像小蛇一样向着祂爬来,天真而好奇地问,等她学会了走路,能不能给祂做月宫小新娘。

    祂没有挣开她,只是微微颔首,“却祸应劫天江,吾守建木,到时你就长驱直入,定主悬龙庙!”

    他们谁都没想到,当他们一个御极贯天江的无边浪潮,一个镇守圣树建木的黑华天根——

    阴萝登临帝道,九死一生入的悬龙庙,里头却早早供奉起了一尊神女玉像!

    正是郑青穗的玉容!

    她的帝道,她的极业,又一次汇成庞大的气运,命脉,天途,朝着那尊玉像疯狂涌去。

    显然,在三方力战之时,早有人偷换了她的帝尊天像。

    又是偷天换日!

    只为神女复生!

    诸天万界生灵,以及天阙通神大尊,他们以为自己等到是一个必定的结果,神情都很镇定,却不料,从那悬龙庙里传来一道极其诡异的、阴媚的笑。

    颤烈的,阴戾的,让他们极其不安。

    “哈哈哈蠢货!蠢货!好一群蠢货哪!择了一个小废物当救世主,亲自断了苍生的求生之路!”

    “好!!!蠢货们做得真好哪!!!本帝当真该为你们鼓掌!!!”

    阴萝双足浸血,拍着手,笑得颊肉发酸。

    又一次!

    又一次出卖她!

    魔主练星含是头一个冲进去的,它只见元幼平那一身黑红帝服淅淅沥沥渗着血,双足也如瓷烧那般,全是裂痕,再仔细一看,从那裂痕处渗出浓郁的道源,竟然源源不绝传到了神龛上那一尊神女玉像上。

    它是魔种,见惯魑魅魍魉,哪里还不明白?

    它登时戾气横生,“就凭你个小废物,也敢偷天换日,拦她登帝?!”

    它立即镇出它原道大母魔碑,要将神女玉像截杀当场,然而天根建木一阵震动,竟然坠下了一枚蒲青色的登天铃,她落到神女的额心,又幻化成一名雪白灵俏的少女,她嫩声道,“悬龙庙,神女降,帝业成,众生何不来拜?”

    她睁开一看,才发现悬龙庙站了一男一女,她咦了一声,“你们便是提龙官?怎么,怎么还有魔呀?”

    于此同时,神女玉像也缓缓睁眼。

    郑青穗混沌片刻,有些惊奇自己的复生,更没想到当面就撞见了阴萝这一尊煞神,吓得差点就从神龛掉下去,还是登天铃奶声奶气提醒她,“神女,你帝业炼成,从此就是悬龙庙之主,统御四方,快让她们跪拜呀!”

    郑夙久等不到阴萝的归位,他指腹压了压眼,又压出一丝鲜血,顿感不妙的他掠步而起,直落龙庙。

    迎上的只有阴萝冰冷坠地的三句——

    “郑夙,你的众生,我的万众,不知所谓的,又一次背叛了我们。”

    “这一次,你还要拦我杀尽诸天吗?”

    “这愚蠢又自傲的诸世,只捡废物来供奉,已是烂得无可救药,我问你,纵然天道亲至,还有挽救的必要吗?”

    阴萝已经不想再追究主谋,帮凶,这里应外合少不了四洲暗线。

    悬龙庙里全是背叛者的气息,令她厌恶又作呕的。

    所以——

    她摘了那一顶金夜旋覆花帝冠,勾在手指头,摇摇欲坠后,轰然粉碎!

    “郑夙,这天阙,我不守了!”

    “这众生,我也不庇了!”

    “就让这群蠢货好好玩吧嘻嘻,最好玩得万道崩离,生灵涂炭嘻嘻,我看他们怎么死得绝美!”

    剑已横锋诸天。

    于是众神又见,天穹又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桃色,逐渐猩红,惊惧同样染上了他们的面孔。

    偏偏登天铃刚出世,阴萝的蛮戾让她感到不安,只能紧紧依附着与她共生的神女,“——快,快让她们跪拜呀,这样你才能诏令她们!这些——”

    瞧着就很凶!

    可太吓铃了!

    郑青穗能感觉到浑身充满了充沛的力量,仿佛诸天尽在她掌,她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众生跪我,我佑众生!”

    刹那!明光大放!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朝她涌来的无尽愿力!

    诸神同样抗拒不了悬龙庙的无边威压,不到一刻,除了极高位者,小神小道就跪满了诸天,他们疑惑不已——

    从悬龙庙发出的诏令,怎么是一道绵软的还有些熟悉的女声?可天帝妹萝,分明是娇恶蛮纵的,从头到尾,都带着命令的味道,连笑也是横的。

    而阴萝的膝骨,也在一寸寸收紧,仿佛催促着她跪拜!

    郑青穗信心大增,她既惊惧阴萝的手段,又恨她的毒辣。

    “你——见君,为何不跪?”

    她还记得当初,阴萝归来那一霎的威风,诸天都在跪她,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她了!

    “跪你?你老子,你老母,你亲族,都被我剥皮抽筋,跪到死无全尸,你一缕碎魂,借我冠帝登道的气运复生,算什么贱玩意儿?”

    妹萝轻蔑一笑,羞辱得郑青穗脖颈发红。

    登天铃愣住,“借?怎么可能?

    她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还是觉得神女的面相比较和善,令她亲近,她气恼地说,“你个想要夺位的坏人,你是不是想不跪?!悬龙庙,给我好好教训这不尊神女的家伙——”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完整的话,就被一只血厉阴掌轻易抓住,“上辈子就蠢,这辈子还蠢,建木结出你这样的天铃,建木真该引以为耻!”

    她只是轻轻一挤,登天铃发出凄厉的叫声,随即碎成四瓣,阴萝手掌磨了磨,很快扬出一段墨青色的砂砾。

    登天?

    不过如此!

    她仰面,痴迷看着这将将欲坠的天光,心想,染红了更美。

    她本来就喜欢那桃血一般瑰丽又不详的天穹。

    于是,魔相浮世,龙吟啸起!

    只在顷刻,身后水府扶桑大帝冠服端严,温和又有力地,扶起她逐渐魔化的泽海神国,阴萝扭头笑道,“桑哥,怎么办,原想同你再铸这神道高天,可我,竟要失约,让你神身染血屠。”

    冠服大帝首次开嗓,温沉而有力,“你不愿,那便堕了这诸天,是神是魔是炼狱,桑哥随你往,又有何妨?”

    阴萝神国一开,四海鼎沸,巨浪滔天,宛如荒古悍天大兽,倒灌四圣神洲!

    “嘭!嘭!嘭!”

    海啸!山崩!断道!截杀!

    巨海倾倒的那一霎,高悬过万古日月的悬龙庙从栋梁,横木,脊石,寸寸开裂,轰然崩塌!

    郑青穗的神龛破碎,慌忙逃窜,又被阴萝抬手,封在了崩毁的悬龙庙内,在她的冷眼中,被碾压成齑粉飞灰!

    神女降世又救世?

    不过如此!

    而悬龙庙的崩毁,令诸神都是心神一颤,齐齐喷了一口血。

    “从这一刻起,天道已死,我帝业亦死,我以杀伐,证我大道,神道不吉,诸世当是大凶。”

    阴萝的魔相高悬万丈,尽占桃血天穹,眸光同样幽冷湿润,鲜血欲滴。

    “我的幽狱,初次见血,稍稍不乖,还请诸位见谅。”

    “——醒来!郑阴萝!!!”

    “你入魔了!醒来!!!”

    “郑裙裙!守好神宫!不要被它控制!!!”

    她耳边还荡着郑夙的急促嗓音,真好听,比他叫/床还要清烈好听些,像是云中翡翠碎在她的脚边,哀求她回头看他一眼。

    妹萝的暗黑袖花飞扬之际,显出了那一段圣洁又阴诡的阿修罗情骨,她缱绻至极吻了它。

    “哪,咪咪,今日,为我大开杀戒,饮尽这诸天之血吧。”

    纵然诸神三百万!纵然佛屠不渡我!纵然众生践踏我!

    我依然要——

    扶剑而起,杀尽这诸天万界!

    我要这天地为我折首!我要这诸生为我低眉!我要这万世为我惊畏无边!

    我唯爱血海滔天,主宰尔等天命!

    第190章 第五个火葬场

    悬龙庙崩毁的刹那, 参礼的诸天万界生灵才知道——

    冠帝之像被调换了!

    郑阴萝的登帝之途功亏一篑!

    ……?!

    他们都吸了一抹冷气。

    怎么敢的?

    那可是郑阴萝,郑魔星,郑他们太奶的, 他们外界都不敢触她霉头, 天族诸神——

    怎么敢的?

    这冠帝之礼, 垒帝功,砌帝台,筑帝业, 每一步都不能出现差池, 两尊极天高神放下矜傲身段,同时做她的冠礼提龙官, 镇天江, 守建木,放在这十二万年间,也是罕见的首次。

    他们还领教过了郑小天帝的凌厉, 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这天帝妹萝, 既有领驭诸天的强横,又有这等万全的护送, 何等帝业不成?他们也心知这一次,她必定入主悬龙庙,功行圆满, 执掌诸天!

    来之前他们甚至都想好了!

    日后六界局势必定发生变化, 他们得跟天族缓和关系, 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 将天族视为神女救世时期的愚蠢肤浅!

    ——天族又要重新凌驭六界了!

    他们根本想不到天帝妹萝会一败涂地的理由, 不在于提龙官的镇守失利,也不在于冠帝者的实力不济, 最后竟然是被调换了神像?!

    有人喃喃道,“不是,我说,这天族是在玩一些,很新的诛九族游戏吗?”

    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离谱的事情啊?

    而阴萝的目光没有错过神女玉像碎成齑粉之际,那逃逸到天际四野的因果!

    ——八万。

    八万因果!

    八万背叛者!

    她的八万杀债!

    阴萝决定挑最近的因果杀起。

    巧的是,一对男女,还是熟人。

    怎么着的呢?

    阴萝在登真驯化魔种之际,那穿书者万佳欣盗了她的身体跟尊位,做下了一堆蠢事。

    这个丑□□精儿,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用了她的美貌,享了她的尊权,竟还真以为自己是个风华绝代的小帝姬,美滋滋得很呢,不仅跟天尊义子甜甜蜜蜜玩起了真爱,还很大方成全了一对断袖侍卫!

    没错,就是用她最珍贵的宝矿,去冥世换了一枚阴阳丹,让男变女,从此过上了阴阳调和的美满日子!

    那可是她的宝矿!她的灵脉!她的宝贝心肝儿!

    是用着不是她的东西,就不会心疼是吧?就这样糟蹋她的宝贝,去成全一对背叛她的狗男男!

    阴萝是个半点都吃不了亏的,想想都要呕死了!

    她恨不得把这些自以为是的穿书者,穿越者,夺舍者,慷慨别人之慷慨的家伙,再拉出来鞭尸一百遍!

    阴萝还想着走一趟冥世,让它们吃进去的都吐出来,然而她事情实在太多,跟诸世周旋,跟诸恶斗智,哪里还记得这一对儿小废物呢?

    没想到他们竟送上门来!

    阴萝眸中凶光大盛。

    “也好,第一口恶气,就该从旧账算起!”

    而那一对男女藏在妖魔之间,有些紧张拉了拉兜帽,彼此传音。

    ‘池儿,那恶帝怎么朝这边来了?她该不会发现了我们了吧?’

    ‘舟哥,镇定点,她帝业毁了,功行减退,不会那么灵敏的,我们也算为万小姐报了仇!’

    ‘是啊,万小姐那么好的人,她说毁就毁,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

    ‘如今这恶帝登不了悬龙庙,万小姐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阴媚的笑声流了进来。

    “是呀,她瞑目了,你们也能瞑目了。”

    他们顿时惊栗不已。

    不知何时,他们周围早就清空,那些妖魔大尊驱动法器,急掠飞走,根本不敢在阴萝周围停留,他们远远望着那一对道侣,如视死物。

    “你,你想干什么?你要滥杀无辜吗?”

    舟哥难以抑制自己的恐惧。

    在他们脱离神洲之前,郑阴萝是他们的主宫之神,她的蛮戾他们是知晓过的,之前也有一对男儿,趁小神年幼,把她骗到冥界发卖,导致她差点血陨而亡,等她浴血回来后,那对男儿就被她抽空内脏,留了一层薄皮,做了她金阙天的两盏长明灯!

    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断袖、娈童之事在她耳旁提起。

    他跟池儿在一起,也是瞒着众人的,不见天日,很是辛苦,幸得万小姐垂怜,为他们求得阴阳丹,让他们能光明正大重现在世人面前,可他们怎么能想到,万小姐那么好的人儿,竟然被这恶毒帝姬凌虐至死!

    他们实在见不惯这等滔天恶蟒,还能称王称帝称诸天之主,统御众生,于是他们主动加入了神女复生的敢死队里。

    说是敢死队,但事到临头,他们还是惊惧不已——

    他们不想死!

    “滥杀无辜?”阴萝冷笑,“舟唯,池舒意,你们不会以为披上一层新皮,我就认不得你们吧?我没给你们吃的,你们偏要吃,既然不肯吐出来,那就跟吃的,一起烂死在你们的脏肚子里好了!”

    阴萝扶着阿修罗情骨的最后一节尖翘。

    “杀你们,用我心爱的,倒是脏了他。”

    因此她只是虚虚伸出两指,就将这俩人掐颈提了起来,当场审问。

    “说,参与替换神像的,还有谁?”

    俩人也很想有骨气,不想供出同伙,但在筋骨寸寸收紧的疼痛之下,他们涨红了颈,窒息如潮海将他们淹没,生机被一点一滴地吞没,“还有,还有——”

    “紫宫天的别小溪!是她找到我们的!”

    紫宫天顿时泛起一片惊澜。

    “别小溪?她,她看起来那么老实本分,怎么会——”

    那紫衣使女脸色大变,还未等她逃窜,就被一记烈鞭摔打在地,而落在她面前的,正是天帝妹萝的近臣红玉姜,她乌眸簇着怒火,反手就将这紫衣使女鞭得魂飞魄散,连求饶的声息都发不出。

    紫衣不夜侯冲着阴萝拱手,“帝上,此女异心叛你,臣已诛!”

    八万毁业因果藏在诸天生灵间,每供出一个名字,都是一场紧随而来的杀戮。

    天江之畔,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堆积在阴萝脚旁的尸骨越来越多。

    敢逃吗?

    天阙不设天门,阴萝甚至没有开锁灵之法,他们随处都可去,当然,前提是——

    他们能在她眼皮底下离开!

    但凡诸天生灵有所异动,阴萝不问缘由,视为同伙,一律斩首!

    诸天生灵只能站在原地,沉默又窒息地,像圈内的羔羊一样,等着那一个名字从她的唇齿落地!

    是赦免,还是湮灭,只在这恶神的一念之间!

    此时阴萝已经找到了将神女玉像亲手供入庙里的罪首。

    那是一个天资超群、俊逸灵秀的男孩儿,他才六岁,天生武体,从人世的武域极天脱颖而出,被视为未来的武域圣者,这一次也是因为他的出色,被他的师尊带来神洲,去瞻仰诸神以及万尊的风采。

    享她的恩,毁她的道,何其讽刺!

    真行,那么多老的,精的,最后竟让一个最有天赋的小孩来背负所有的灾祸,是赌她的不忍心,让她心魔加剧焚烧她,还是在她大开杀戒之后,给她的罪名再罗织一条,爱弑杀天才幼童?

    阴萝双眸涌动着血海,她同样掐起了这小子的一把嫩颈。

    他亦不服输与她对视,并不惧怕死,“恶帝当道,人人,得而诛之!”

    阴萝冷笑,“恶帝?你知什么恶?我不愿意为苍生献祭去死,我就是恶?我不愿意与弱者同行,不够仁慈怜悯,给你们的笑脸不够多,我就是恶?我不愿意让神女道这种愚蠢的,只会牺牲,不会自救,像颠公颠婆一样为爱发疯的废物道祸害我界生灵,我就是恶?”

    “那你还从你娘胎里生出来做什么?”

    “你还未出生,你就无耻索取,让母痛,让母苦,你难道不是最恶?你怎么不去死啊?怎么有脸活到现在?天生武体怎么会落在你的身上?你为什么不剜了它送给更需要的人?只会被利用的小废物有什么资格享着天道优爱!”

    他滞了滞,“你,你少颠倒黑白,你害了那么好的神女,还害我人世生灵涂炭——”

    阴萝笑得更狠。

    “哈!就那个破天幕,一个颠婆做点好事儿,就把你们迷得团团转是吧?”

    “告诉我,她干了什么啊,救了几个男人,哄了几个小孩子,喂了几口水,几口药,包扎一番,对奴隶说几句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的好话,再找个有风有光的地方,笑一笑,抛一抛好看的裙子,这就把你这小子拿下,迷死了吧?”

    “这种有手有脚有嘴都能干的事儿,如今到底是哪个蠢货还会感动啊?”

    她的指骨倏忽收紧。

    “咳咳——”

    人族小男孩被她掐得双眼翻白,只听得她冷厉道。

    “你以为这九重天阙,是靠救几个落魄的男人就守得住的吗?你以为你那人世昏昏,是靠一两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漂亮话就能结束的吗?既懂自己的无能,那就好好跟随,你玩什么叛逆呢?你真以为你在伟岸救世呢?嗯?”

    “没有我这个恶帝,魔族还在搞什么神女堕落,天族还在玩那什么破神凡情劫,你们人族也还被那什么中天人皇,做他权柄的祭炼品,什么万国登天梯,要跟我天族共治天域,可真是好笑,连我身边一个女近臣都杀不过,这等傲慢,你人世离灭族也不远!”

    “若非我降下武域十六极天,让你们人世也得以武朝之盛世,登船靠岸,你以为你今日凭什么能站在这里?你不会又说,这是靠神女献祭得来吧?”

    人族小男孩张了张嘴,他满脸羞红,却说不出话来。

    “遮羞布不给你们掀了掀,真把自己当什么救天救世,诛杀暴君的好玩意儿。”阴萝扬唇,“好了,诸位都听清楚了,我想日后应当不会再有蠢货不识趣了,你的作用也到此为止,死吧!”

    “萝——”

    郑夙还未出口,剑袖被一道阴寒的异风掠起。

    “元幼平!住手!不要再杀了!!!”

    “——嘭!!!”

    郑夙顿住身形。

    阴萝被一把纤腰扑倒,漆黑的、略带一丝安息香的发散了她满身。

    对方动作敏捷,双腿很自然分开,似草原的烈性小骏马一般环在她的腰间,他抓起她那一只没有握剑的手,圈起来,拇指扣紧指尖,贴靠自己的脸颊,“元幼平,你看着我,看着……小爹。”

    它有些羞耻说出了阴萝对它的爱称。

    它竟似哄小孩一般,笨拙地哄着她,“元幼平,听小爹话,不要再继续了,他们不值得,不值得你脏手。”

    它很清楚的,纵然元幼平对它心狠手辣,可对众生万众,对她的神国子民,还是很好的,她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强大庇佑者,从不会因为善恶而苦恼,可今日她混沌了她的底线,变得陌生而疯狂,渗进了乌黑的底色。

    她被撕扯着,面目全非,它竟有些怕。

    怕她就此不回头,怕她再也不是它那个元幼平。

    它怕。

    练星含捧起她的脸,软唇吻着她的血渍,从脸,到颈,一块又一块地,将它们肮脏的吞咽下去,仿佛越快洗去这罪恶,就能让它的元幼平恢复平常,她当是天之骄女,诸天最高的那一支金夜旋覆花,她高贵凌越,她怎么能像它,成魔成鬼,堕落至这泥泞的恶地?

    “小爹。”她竟冲着它笑,说的是诛心之语,“我这样不好吗?我学你的呀,学你,怎么祭了这苍生,我跟你一起脏到最恶,不好吗?让我死于畜生的地狱,这不是你最期望的吗?”

    它怔了怔。

    是啊。

    多少次,它都想元幼平沦落成一只无依无靠的小牲口,它会给她戴最紧的颈圈儿,喂她最恶的情爱,把她沦丧尊严地养在身边,要她又腥又痛,它是那样强烈地仇恨,又强烈地崇慕,这个将它爱海玩弄的坏东西。

    可真当她要坠向这尸山火海,变成跟它一样的小畜生。

    “……不要。不要元幼平。”

    它喃喃道,眼眶早就湿红,伏在她颤动的心口,不自觉沁了泪珠,“你不要变成那样,不要,是我错了,我,我祭炼苍生,是,是我太无知,你不要坠入魔道,这不好,不好……元幼平,醒来,我求你,快醒来。”

    它是魔种,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利用苍生有何错处,可是当她这样问它,它竟觉得心痛得不可自抑。

    是不是当初它再纯善一些,它跟元幼平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它又吻了吻她,除此之外,它竟想不出任何唤醒她的方法。

    可她偏了头,不让它吻。

    年轻魔主的晶莹泪珠串儿又淌了出来,湿漉漉好似路边被弃的奶犬,“元幼平,你嫌我吗?是我又丑了吗?我的身体不再吸引你吗?”

    多么荒谬的一幕。

    万界生灵古怪地目睹。

    ——年轻的魔主祈求它曾经的爱人不要堕落魔劫!

    还试图用身体唤醒入魔的爱人!

    “你少来假惺惺救赎我!”

    阴萝推开了这泪答答的魔主,指尖绕起一道雷蛇,直冲那人族小童而去,后者绝望闭起了眼。

    “——刺啦!”

    鲜血溅开的,却是他身后的人族师尊,雷光灭顶!

    他愣了愣,拔起脚步,发出幼嫩的哭声。

    “师尊!师尊!啊!杀了我!杀了我!否则,否则,我必叫你血债血偿!!!”

    阴萝却嗤笑一声,“老的人面兽心,小的蠢得无可救药,你这条幼童小命,掐了我都嫌轻手,等你成人及冠,我必取你命,偿我今日失道!”

    她弹起两指,噼噼啪啪打着小男童水咣咣的嫩脸,“记得,小鬼,我等你,二十岁来杀我,等你长大死在我手上。”

    这诸天恶帝的睫毛是又长又茸的,原是轻白晶莹如羽涅,但浸足了那骇人的血意后,丝丝缕缕的红蕊铺开,他仿佛张望进了一个幽冥的入口,竟慌得不知所措。

    “咣当!”

    阴萝又是一个击掌,激得众生灵都是心神发颤,听得她那粘稠发腻的甜声。

    “好啦,人家被你们这些坏东西,逼得无家可归了,现在有没有好心的哥哥姐姐,收留一下萝萝呢?”

    他们表情微妙,品出了另一层意思。

    这天阙高帝,竟然要弃天阙诸神,改投他界?

    不等他们思索,那妖帝宓颂拢着半肩狐裘,竟也笑吟吟开口,“我观小天帝陛下御男有道,又隐隐有我等天功的传承,来我极乐圣教,欢喜天门可好?”

    好耶!

    美人姐姐主动找我来玩儿!

    阴萝觉得自己还是要矜持一下,假模假样地噘嘴,“那人家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来了姐姐的地盘儿,需要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做起么?”

    妖帝宓颂蓦地大笑,沙嗓格外诱人。

    “我的小天帝,我的小姑奶奶,你是九极四海之君,可不是那什么神女,她那两下功夫,也就配糊弄下这些小傻子了,你何等八面威风,那些小骚蹄子该为你端茶倒水铺床暖被才是,你自是要跟我平起平坐的!”?

    包吃包住还包铺床暖被顺便当个一把手?

    这等好事,那还等什么?

    走!

    立马走!

    天阙这破地方儿,萝萝我混得厌倦了,说拜拜就拜拜!

    阴萝暗自腹诽,从她回来的时候,这群颠公颠婆就没个消停的,累得她小腰都消瘦了一圈儿!

    阴萝深深觉得,这不是她的错,一定是天阙风水不对,不够养她!就算郑夙依从她,床笫功夫练得再好,也架不住这群日日狂吸她精气神儿的蠢货!

    她得找个好地方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的,也盘一盘油光水滑的美人儿,不然天天这么整她,她一定会英年早衰的!

    阴萝迫不及待就要狂奔到妖帝姐姐的怀里,准备去极乐圣教也过一过没羞没臊的日子。

    但她的手腕被一抹清凉挽住了。

    “郑阴萝,不准去。”

    是久违的,又熟悉的管教口吻。

    郑夙加重语气,“极乐教,不准去。”

    从她变成一匹小野马到处乱骑凤凰开始,在她个人行事上,郑夙就不怎么爱管她了,这种捎带凌厉的管束语气,阴萝还有些怀念一本正经的少年郑夙。

    但怀念归怀念,她今天要走,九根鹿角的郑夙都拉不回来她!

    阴萝回头,笑意微寒,“郑夙,你这又是用什么身份来管教我呢?是道侣吗?还是大兄?还是这天阙至高神祇的诏令?”

    “……是道侣。”他软了声息,“是夫君哥哥,是我,求请你。”

    “你忘了么?你同我结的双圣契。”

    “那就解契!”

    她扬起手,望着他那束眼的丝绸,一字一顿道,“请诸天元祖师见证,上及九霄,下落黄泉,天地为证,日月同盟,我已负郑夙,便是违天!若天有知,教我六界共戮,神台堕坠,永不入轮回!”

    “——郑阴萝!”

    他似有些不可置信,掐着她腕心的指骨是颤的。

    “郑夙,你知道的,我要的心上人,他可以笨一点,可以不那么清醒,可他,要永远站在我身边,我错了他也要跟我一起错,纵然今日我屠了全神洲,他也只会笑着擦拭我的血剑,跟我说一句,小裙乖乖做得真好,我知道这很无理取闹,我也知道在我彻底坠魔失去心智那一刻——”

    她平静道,“最爱我的夫君哥哥,会杀了我这个血洗众生的魔头。”

    “郑夙,我们的道本就不同,殊途从不同归,从小我就喜欢跟在你身边,但少年哥哥心里装着青天明月,东海乾坤,众生万象,你嫌我吵,嫌我闹,嫌我不够乖,我也花了一些心思,装乖卖俏,才让你习惯我。”

    “郑夙,这世间没有绝对的相合。情未生时,小时候我迁就你,情到浓时,长大后你依从我,可我们是昏暗洞穴里的两尾怪物,从来都没有辨清对方的本相。”

    “就连你的疯,都是在窥见我的喜好后,装给我看的,不是吗?”

    郑夙扣紧她的指尖,尾端微微泛白。

    “所以,郑阴萝,就这一战失利,你就要丢下我?”他举起她的手,似某种依恋,放在脸颊轻轻摩挲,“郑阴萝,你要丢下,跟你一起长大的,哄着你睡的郑夙哥哥么?”

    郑夙侧过颈骨,将脸埋进她的掌心里,小小的,嫩嫩的,沾着热腥。

    他鼻尖抵着,唇肉碰着,轻轻嗅进胸腔,瘾一般让他无处可逃。

    而她踮起脚尖,双唇相依,也轻轻咬出了郑夙喉间那一颗哭喜天子印,湿得缠了丝。郑夙并不放开她,他低下颈,舌尖捥弄,含着她的唇,欲要将子印勾回他的身体里。

    阴萝更快,当场吞了回去,她绽开了一个得意的笑。

    纵然瞧不着,郑夙仍能感受她,他贴着她的甜嘴儿,“留下来,萝祖宗,这是你我的诸天,他们不听话,你多管几次,我绝不插手,好吗?”

    她仍在笑。

    有一丝不安缠上了他的颈,就听得她说,“郑夙,下次见面,纵然我在极乐圣教,纵然你在神阙高天,纵然我们争锋相对,你仍会是我最爱的高神大兄,对吗?”

    郑夙缄默片刻。

    “可我已厌倦做你的端庄兄长。”他嗓音清沉,略带着哑意,“郑阴萝,长大之后,你的第一要事,就是要逃离郑夙哥哥的身边么?你已经不记得你说过了,不管来日如何,你都会久伴我身侧。”

    “童言无忌呀大风吹去,傻哥哥你怎么能信呢?”

    “我信。”

    郑夙舌尖冰凉,像一头饮着奶汤又微微噎气的小猫儿,轻轻舔她掌心,冷缕丝绸却浸开了血,顺着他脸颊两侧,如延绵不绝的红线,缓慢滑落下来,他柔缓清晰地重复,“我信的,我信有一天你会向我跑来,不是找哥哥的妹妹,而是找夫君哥哥的乖乖。”

    教乖乖抓周的那双手,抱乖乖上桌吃饭的那双手,你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吗?

    “是嘛,那夫君哥哥能不能成全乖乖最后一回——”

    阴萝吻过那一抹遮眼的绿绸带,指尖同时勾出他心间淋漓鲜红的一缕情丝红线。

    “你能不能更痛一些,再痛一些,成全裙裙乖乖的情道呢?”

    郑夙,我的郑夙哥哥,你怎么还不明白,神祇只有为情死在高台,他才会是最无可取代的唯一月光。

    我爱神祇坠情海,明月碎高楼那一霎的永恒的绝美。

    可我。

    从来不爱神祇,也不爱明月。

    也不爱你。
图片
新书推荐: 九零替身女配甜蜜日常 五条大少爷非要和我结婚 这世子妃不当了 大秦长公主 让外戚再次伟大 纵她失控 大灾变 当我决定在网上骚扰帅哥 请来攻略我 怀了一级重犯的崽[星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