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呸!啊呸!啊呸呸!”
谁是你蛇宝媳妇儿?谁同你天作之合?
阴萝还是幼神蛇体, 只能通过发射涎水表达不满,她那七寸都被死狐狸捏着呢!
歧途圣君还想凑近一些观赏蛇狐大战,被阴萝喷个正着, 他还没发怒, 这妖狐的话就绵里藏针的, “我这小蛇宝媳妇儿的涎水甜吗?凑这么近是要她多赏你一些?”
歧途圣君:“……”
不是。
你怎么就吃醋上了?
你要不要看看她才多大,还没有你一根指头粗细,我们之间一条奶蛇, 一只石狰, 兽系都不同,能有什么事情?当老子是你喜欢玩跨兽系的吗?!
容雪诗捏着小蛇软绵绵的皮, 发愁道, “小小年纪,就这般招惹,看来得尽早定下婚契, 断了这些坏东西的念头。”
歧途圣君忍不住说了一句人话, “就算你孵她六年,她刚出壳也没几天吧, 你这样跟人间陋习,强迫人家订娃娃亲有什么区别?”
坏东西不就是你吗?
容雪诗偏头,“我们做妖的还讲究自愿?”
歧途圣君底气不足, 他也是混过几年正道的, “不, 不需要吗?那人家, 人家做小倌, 也得签个卖身契吧?”
妖狐粲然一笑,“你说得对, 当然需要——”
因而他扬起九根华灿的、温暖的、如同火枫一般燃烧的尾巴,笑唇盈盈,“哪,小蛇神,你是想要跟我订娃娃亲平安顺遂地长大呢,还是先被你狐哥哥九根尾巴勒断重新开局呢?”
阴萝:?
她当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将涎水怒喷到歧途圣君的身上。
让你不会说话,白让我挨了这一句威胁!
容雪诗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撸着软软的蛇头,“乖。”
歧途圣君:“……”
这俩一大一小的压根就是狼狈为奸,欺压老实妖修!
于是,妖域,八万春山,第一次向四界广发喜帖。
什么呢?
是周岁宴跟订盟宴!
四界域宗都猜测纷纷,在众多妖域圣君里,这八万春山的老祖宗,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风云莫测。
看看这离谱的喜帖姓名!
郑阴萝!
周岁宴跟定亲订盟宴都是同一个名姓!猛得他们害怕!
等四界诸君参宴之后,才发现离谱的还在后头——
那八万春山的老祖宗,红衣灼灼如山花,卷曲的墨发扣着丁香小金花片,腰挽一棒比雪还净的狸毛,掌心里握着一条两指宽的小蛇,粉紫皮质,翡翠双瞳,蛇脖子还套戴了朵金丝桃蝴蝶小绒花,满缀着铃铛球儿。
这老祖宗逢人就卖弄,这是他那周岁的蛇宝小媳妇,乖得很,出生就不会尿床。
众人发誓,他们绝对从那张小奶蛇的翡翠瞳窥见了一股滔天杀气!
蛇宝扭头,啊呸。
那狐狸老祖宗施施然避开那歹毒涎水,还顺手点了一回雪压庭春的温茶,递给身后的受害者,让他好好擦洗,疗愈伤痕。
众君一看,那小粉蛇眉间竖下的一条黑线,蛇瞳侧下的两粒小红痣,都像极了六年前带他们灭伐了驭世宗,杀出异世界的小魔头金骋萝。
据说她被诛神折魔宫的洞天追杀,起先还有一些消息,但都不了了之。
难道这是金驰萝的转世?
最先杀到的是度厄剑派的小掌君,最近声名鹊起的圣地小领袖黎危潮,短厉黑发,俏簇猫瞳,额前束着一根白孝带,比过去要更加锐利凛冽。
他一眼就看中了妖君怀里的小粉蛇,那俩粒滴溜溜的、不怀好意的眼珠子,属于她那坏色儿,她化成灰儿他都认得!
何况是披了一身蛇皮!
小掌君开口就是悲愤至极的语气,“师尊,就是这该死的狐妖,他偷了我的蛋!还将她孵了出来!明明,我们都说了,她说老子这屁股翘,又足够温热,孵她正好,哪里想得这狐妖一把年纪,还这么不要脸,连颗蛇蛋都要抢!”
众人: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哪!
剑圣师尊:“……”
不要脸的狐妖插了一嘴,“本尊不但翘,还有九条尾巴,试问哪个女君不爱的呢?”
剑圣师尊:“……”
第二个赶到的是诛神宫的大师哥洛胜水,他浸着一身血衣踏进来。
“师妹,原来你在这,不怕,师尊已经被我杀掉了三重境界,他暂时不敢开洞天之巅——”他说得极其自然,“这狐妖前辈看着就像个没奶水的,师哥带你回,定寻个好的,把你喂得白胖壮实!师妹,跟师哥走吧!”
容雪诗扭头,“蛇还喝奶?”他做狐狸的,真是第一次听说!
这狐狸盯着掌中小蛇,竟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奶蛇:“……”
奶蛇最终没被这两位带走,因为这狐狸委实诡计多端,“想带走她,可以,只是我这蛇宝只有一盆,哪里够分的呢,还请二位决出胜负,再来告知本尊。”
可想而知,直到喜宴结束,他们也没分出上下。
容雪诗还似笑非笑瞥了阴萝一眼,“可以,喝奶的年岁,都能惹得男人大打出手,未来绝代风华,不可小觑呀。”
小蛇很是狂傲,撅了个蛇尖给他看。
当晚,小蛇面前一字摆开各种碗罐兽奶,不知为何,她感觉旁边的歧途圣君表情有些绝望,还有点下了海,回不了头的意思。
阴萝:?
她要是选中了是不是又得多个圣君男妈妈?这狐狸就喜欢逼良为娼吗?
“不选吗?都不喜欢吗?那要本尊的吗?”
狐狸晃动了下赤红毛蓬的软耳,又将小蛇捏在手心里,想了想,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拨弄衣领,将她塞了进去,内肌薄热,粉缨还透着香麝气味。
歧途圣君:……?!
啊我眼脏了!!!
狐狸圣君是没什么廉耻的,他支着脸,懒洋洋道,“我也没产过呢,让蛇宝试试有没有。”
他又好奇道,“四界养小娘子都这样的吗?还得从喂奶开始?”
歧途圣君:不,只有你这个禽兽。
歧途圣君颇有些一言难尽,你说这妖狐吧,历劫万世,吞食佛国,翻弄天阙,哪一回不是天翻地覆,偏这些常识常理,却是一窍不通,他眼角一抽,“那大螺顶该不会是你第一次吧?”
是初夜啊,难怪要摇铃求救!
不然怎么会这么薅这人家不放,连一颗蛇蛋都不肯留给那人族剑道来孵!这狐狸可不是什么与人为善割肉喂鹰的好玩意儿!
狐狸圣君嘴是硬的,“怎会?本君身经百战巨澜滔天嘤唔!”
容雪诗的粉缨被咬了一口狠的,他把这小蛇拎出来,她还昂起头,喷他一嘴蛇涎,稚嫩发言,“腥!狐腥腥!”
隔天,容雪诗微笑着,捉了一百笼臭鼬给她,并让它们陪她亲密度过一夜。
阴萝被臭哭了。
她只能又一次识时务者为俊杰,搓了个草浴,抽抽噎噎爬回了狐狸圣君的胸膛。容雪诗逗够了她,才挑了一罐兽奶,舀了小勺喂她喝,小蛇起先还不情愿呢,这厮又说,“那让臭宝们来伺候你喝?”
小蛇当即把蛇尾尖摇成了拨浪鼓的俩珠串,噼里啪啦震天响,可谓是坚决到底。
蛇宝啜光了兽奶,很快就犯了困,容雪诗顺手把她塞回薄肌胸膛,虽然不是他产的,但让她感受一下,也是没差的吧?
他满意道,“看来本尊很快就能养出一只蛇君小情种了。”
再也没有比自己孵出来的小情种更靠谱了,坚定,可靠,不会说分就分。
“咳——”
歧途圣君险些喷茶。
他其实并不想待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但这老狐狸非要说他不会养孩子,强行把他留住,歧途圣君感到好委屈,他一个雏狰难道会吗!
但他不能说,他要面子的!
此时的歧途圣君觉得自己歧途之道都没这老狐狸来得阴险,他怕小蛇听见,特意传音。
‘老子要是没看错,你喂她的不是奶,而是神不知明月吧?’
神不知明月,神阙的光阴之水,让尝者忘记过去,永远保留着当世的记忆,等着这条小奶蛇醒来,无论是前世的,转世的,所有在洪流里属于过去的记忆,都会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歧途圣君也听说了,无量海洲下了一场情天禁雪,虽然当时议论得不多,但他也隐约知道,这条小奶蛇跟妖祸在二十万年后,会有一段诸神难禁的刻骨铭心。
可小蛇说不要就不要了,不要他的未来,也不要他的过去。
别看着妖祸成天挂着笑唇,心底指不定给小蛇划了几笔狠的,歧途圣君很合理怀疑,这狐狸是想把对方养大,再吃干抹净,等到对方泥足深陷,他再施施然抽身而出,徒留小蛇肝肠寸断。
没错!一定会是这样!
那妖祸揉捏着衣襟悬挂的小奶蛇,偶尔顶开她的蛇颚,指头擦一擦那水晶细丝的小尖牙,动作温柔又亲近。
‘既要忘了我,不如都忘了,这才叫公平。’
‘什么二十万年前后,现在我就是她的此世,她的唯一,她再也不需要记得任何无关的家伙。’
歧途圣君听得有些齿冷。
这家伙果然黑心,竟想断了小蛇的所有退路,无知无觉地活着,被他永远留在二十万年前。
“……永劫,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饶是歧途圣君没有涉足男女情爱之事,但他也知道这种事一旦爆开,他若是用了情,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掷妖狐永劫懒懒靠着一面银朱胭脂绒面,衣也红,唇也红,泼成荤腥的浓丽,他手肘撑在小几紫案上,冰瓷瓶儿高耸起两三枝白底透粉晕的倒仙,连带着那双狐狸眼都泅出水淋淋的清爽气儿。
“这点火儿,还是二十万年后。”
他笑。
“烧不着。”
双宴过去之后,八万春山的妖臣都知道,他们迎来了一位蛇脉小主君,那是比阎罗小圣君更恐怖的存在。
从前他们的日常,领任务,出任务,守山头,练圣功。
现在他们的日常——
午时之前,默默观看小主君在各大山头四处练功惹祸,把狐狸们撵得吱吱乱跑。
午时,受害者苦不堪言告发。
午时之后,大主君双指掐着眉心,面带柔笑,把小主君从各种藏身山头精准提溜出来,然后嘭的一声丢进狐狸洞反省。
等到第二天清晨,如果他们是侍奉膳食的狐使,还能看见小主君在餐桌前,如何花招百出骑断大主君的狐狸脖子。
讲究的是,有仇第二天必报。
小主君哭哭啼啼抱着男狐狸精一颗美俊头颅,“容雪诗,你敢把我关在那破洞里,都是狐狸的尿骚味儿,你说,那是不是你的尿坑?你就是这样侮辱我的?我不是你最喜欢的蛇宝啦!”
男狐狸精挑着一双漆黑水波的细俏眼儿,“那怎么还没骚死你?还活蹦乱跳的呢?”
他又道,“下来用膳,都看着呢,像什么话。”
她似小兽一般尖叫着,“不下!不吃!饿死我!我让你心疼死!”
那肉肉粉粉的小脚掌在他颈前合着,紧紧的,像是咬了一圈长命锁儿,把他锁得不能动弹,容雪诗早就习惯她的任性,单手支着案几,长指挟着细筷,给她夹了一片蜜澄澄的酥黄独,肘臂抬高,很熟练地喂到头顶。
“嗯,心疼死我,你最好不吃,好好饿着。”
“你想得美!”她呶呶不休,顺嘴就叼起这煨酥芋,“你是不是想我饿死了,你再去祸害我的狐狸姐姐们,她们可是我的,你一个也不能染指!我告诉你,容雪诗你完了,我周岁你就敢跟我契订盟宴,你休想摆脱我!”
“渴吗?下来喝蜜汤,别灌我脖子里,脏了这一身新衣。”
她小肉掌思考一瞬,又勒紧他的脖子,“做什么?为什么要做新衣?你在外面有了别的蛇了是不是?!”
这小祖宗气性极大,但凡寻了一丝蛛丝马迹,就要闹得翻天,容雪诗捏了她的圆翘脚趾头。
“不敢,你不是嫌你的鞭彩旧了么?去外头看看,给你找些回来。”
她这会儿倒有些舍不得了,发号施令,“那你要走多久?我明天睁眼要见着你!”她甚至道,“要是明天见不着,我不要鞭彩了,你不许出山。”
容雪诗有些诧异,小鬼这么黏他的吗?
他又想了想,这小蛇从吃奶时起,就被他养在身边,除了练功上课,还有在狐狸洞里反省,这十六年几乎是片刻都没离开过他,他把她从脖颈上抱下来,梳着高高的小马尾儿,脸颊两侧切着一段雾黑齐发儿,帖着蜜花色的莺羽翅儿。
当她眼睫掀起,那莺羽翅儿似要振飞一样,翡翠色的眼波轻盈流灵,眸心里全是他的身影。
“明天不行,要五六日。”
容雪诗转回了眼,给她舀了一碗蜜汤,果然被她恼怒掀翻,“五六日?五六日你都在外头生一窝狐狸仔了!好啊,你走啊,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狐狸姐姐们快活去!”
这小蛇窍都没开,他又管着她的认知,懂什么快活。
容雪诗有些闷笑,揽了揽她,她还不肯,耸肩顶了出去,他就把她小肉掌拖了回来,掐在腰心,“是有要事,你不是快要蜕皮了么?我需要找一些东西,润下蛇鳞,让你平安度过。”
她狐疑道,“真的?你不是在外头乱搞?”
“真的,该乖乖用膳了,嗯?”
他喂她一口蜜汤,她舔了舔唇,眸彩晶晶闪烁,“容雪诗,我蜕皮后,是不是该发情啦?我可以把你永远变成我的吧?”
这话说的,像是小兽圈地盘似的,要在他身上撒一泡狠的。
容雪诗又失笑。
然而他抬眼,她那一张脸不知是何时凑了过来,鼻尖熏起一点热汗,好似要化开了粉釉,落到了人中,她又焦躁舔了进去,双手按着他的腿,强忍着暴虐的脾性没有扒开,“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反悔了?”
他微微后仰,单掌撑着藤垫,胸肺莫名烧灼,“没有,等我回来。”
她顿时喜笑颜开,又坐了回去,指头勾着他的小指,享用起了蜜汤热食。
但小祖宗又怎么会是听话的呢?
大主君前脚刚离开八万春山,小主君下一刻偷溜下山,去了八万春山最近的小螺顶,哪怕她使出妖梦小幽抄,也要两日脚程。
好在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哪怕没下过山,也知道要找个多毛会飞的,于是她刚出去没多久,就盯上了一只落单的小凤凰。一番拳打脚踢后,小凤凰没有她阴险,当场落败,它愿赌服输,哭哭啼啼驮着她飞向了小螺顶。
小螺顶处在人间王朝与妖界的边缘,香火却意外很盛,金桂黄墙,灰黑薄瓦,氤氲着一股清甜恒久的老山檀香,柔绸如丝,金塘里还种着一池白雪莲花,以及几尾活俏的鲤鱼,水波溅过她那小金裙。
小凤凰啜着泪珠,朦胧瞧着那坏家伙,在那高挂着一串白脆玉兰的殿前,装模作样捐了香油钱。
她还大言不惭要求姻缘签。
烟火缭缭,众生都在殿前求爱,或是愁绪万千,或是害羞期待,只有她是最小的,最快活的。从侧脸看,脸腮软白汪汪的,翘着一颗唇珠,长得乖乖水水,心肠却是坏得很,还欺负它做脚蹬!
小凤凰正生着闷气,那坏家伙高高兴兴走出殿来,她嫌弃它的泪泡儿,“怎么这么能哭?你是鸟不是泪包呀!算啦,我请你吃东西喔。”
说是请吃,实际上就是把她那一碗糖芋艿跟糯米藕拨给它几块!
坏蛇妖!
这人间它再也不来了呜呜!
笃笃笃。
阴萝又骑着这一头瘦弱伶俜的小凤凰回到她的八万春山,等它放下自己,拍拍屁股就走。
小凤凰憋了一股气儿,“你就这样走了?”
它才初初化形,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都没阴萝高,浑身白生生的,眉心一点红珠。
“喔?你要答谢是不是?我家里狐教过的。”
她就揪起它的一块嫩生生的脸肉,甜津津亲了一口,“哪,答谢。”
……?
小凤凰怔怔看着她甩开金环雕花的小马尾,踢踢踏踏跑进了那密山里,唇角不自觉咧开,露出小兔牙,“……笨蛇妖!这样乱亲是要被鸟吃掉的!”
而这一幕被圣君们看得清清楚楚。
戮世圣君吹了一记口哨,“真是知好色而慕少艾,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差得远了。”
歧途圣君心惊胆跳,“……你就少说两句吧。”
旁边这位都要气得发颠了。
为了他家那位小祖宗能顺利蜕皮,他们四位圣君被这狐狸从万妖朝里硬生生揪出来,不知道还以为他们要谋划什么颠覆苍生的祸事,惹得那君者大宫紧张不已!
歧途圣君只得把目光转向他们的女君,让她们快快救场。
不寐圣君挽着发,清冷又美丽,“永劫,节哀。”
噬心圣君迟疑片刻,“……习惯就好?”
歧途圣君:“……”
您俩还不如不救呢!
“噔噔噔——”
阴萝闻到那一股香得刺鼻的狐狸味儿,跑进了那一条爬满葡萄藤儿的寂静长廊,扑到那人的裙袍边,黏黏糊糊叫着,“容雪诗——”
但她的膝骨被一柄红伞骨冰冷抵住,阻止她再进半步。
妖域圣君翘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别,叫得这么浪,我个老家伙,不适合。”
“什么呀?”
她又蹬着小腿跳过来,正要抱他,被那红伞挡在胸膛,濡湿了颈前的白肌,“私自下山,你知道规矩的,先在这跪着。”
她的神情逐渐变得不可置信,正要发怒,又听他说,“当然,你也可以不受这八万春山的规矩,你尽管下山去。”
她眉间戾气勃发,但还是一声不吭地站着,没跪,也没走。
容雪诗心想,出息了,被他养了一回,竟有了耐性。
但他还是挟伞离开。
第二十四夜,长廊外下起暴雨,藤儿软滑弹跳,占风铎吹得哗棱作响,那一道娇窈的影子被摇得模糊,溢满水汽。
容雪诗撑伞经过时,顿了顿,余光早就将她的模样收入,唇儿是乌暗的,似乎被她咬烂了几次,痂口还带着粉腥。
他手掌紧了紧,将伞递过去,声音平静。
“拿着,去远一点的地方淋死,别碍了本尊的眼。”
给你个台阶,自己乖乖找个地方休息去,那么犟种做什么,真是没把平日里学的厚脸皮用进去!
她却不看他,握拳的掌心忽然张开,猛地往嘴里吞咽。
他飞快擒住她的手腕,剥出了那一团被血水泡得模糊的,难掩惊怒,“……你干什么?谁让你乱吃——”
那赫然是一张牵了名姓的姻缘笺。
船上有月,春花到家,是大吉利,也是上上签。
他哑然。
“你……下山,是为了这张破纸?”
这仿佛刺激到了她,冷翠蛇瞳湿淋淋的,像是碎了千万遍,“是!是破纸!是我该死!怎么求了它!一点用都没有!佛该死!它也该死!”
她夺了回来,又要塞回喉腔,毁尸灭迹,但却被紧紧箍住腕骨。
容雪诗本想问她,她跟那只小雏凤什么关系,怎么那么亲密,还贴脸亲香,她是不是挑个顺眼的都可以?但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问罪的怒气,他抽走了那一张上上签,贴在了自己的额心,遮住了眼与鼻骨,只余一张可吻的唇。
红伞撑得极开,将她拢到怀里。
远处寒山白珠乱跳,热唇贴了冷。
他要融化她。
她却不肯乖顺听从,转头拧开颈骨,容雪诗一次次把她的脸捞回来,轻细啄着,吮着,慢慢吸弄,但她还是不愿意张开。
容雪诗就边吻,边问她,“去的是哪一座佛寺?该不会,随便弄张纸,来骗我?”
她果然上当,怒声,“怀疑我是不是?是小螺顶,你可以去问——”
他似盘旋已久的鹰隼,在这一刻骤然冲撞进去,再也不肯离开巢穴。扶着她的后颈的手悄然滑落,从腰及臀,将她牢牢占住,容雪诗舒适喟叹一声,眉眼也随之舒展,随即就是细碎软和地问,“是么?是什么样的佛寺?你迷路了吗?有没有饿着?”
她竟是那么好哄,被他吻了一吻,怨气消散。
“是一间老佛庙,很久啦,那黄墙都掉了皮,长满了金桂跟玉兰,有天井,还有鱼,种了好几大碗莲花,白晃晃的,他们那里有摆摊的,糖芋艿撒了桂花碎粒,很粉,很香,糯米藕也脆,就是很贵,你给我的银子全花光了!”
她怒火漫溢,“我没有吃到第二碗!”
从前的妖君红伞嗜血,只爱惊天动地,让众生惊颤,哪有耐心听这些琐碎小事。
容雪诗嗯了一声,“你们这些少女,有银子就会变坏,还会去寻欢作乐,我下次多给你一点,但不许给别的男人花。”
“……唔啊?”
她被他的唇圈咬着,只能发出一些甜蜜的、令他愉悦的水声。
“下次,咱们去吃第二碗,第三碗,桂花糖芋艿跟糯米藕,最后一块都给你。”
容雪诗开始相信。
他渐渐相信。
当他的万年未来朝他漫山遍野,海啸山崩地呼啸而来,就像是一场宿命般的连胜。
他厌恶,怀疑,抗拒,数千次不愿回头。
可八万春山,尽是情偈春山,他逃无可逃。
第222章 最后修罗场
数月后。
歧途圣君在折梨小春山找到正主。
那家伙端坐在藤垫上, 难得从红衣大袖换成了一身紫花银珠的紧腕箭袖,鸦羽般的细卷发被侧拨到胸前,发梢环着一枚琥珀双鸳鸯金镯, 信手从容调制着香料。
歧途圣君不可思议。
“今日万妖朝都疯了, 你还有心思在这调香?”
“嗯?怎么疯的?仔细说说。”
容雪诗捏起一枚细勺, 将香屑舀进鹅梨的心囊里,赏心悦目得很。
歧途圣君:“……”
歧途圣君瞬间泄了气,“还能怎么疯的, 你家那幼龄小蛇君, 初次进朝,就搂掉了几颗头。”
从幽冥间世代归来之后, 他们就创起了万妖朝, 圣君之下,皆为臣眷。
如今在四界钧天台,也就是君者大宫里, 代行他们的妖域皇者职责的, 是他们万妖朝的四代妖皇与五代妖皇,也是他们五位圣君调教出来的徒孙辈儿, 最差的也是三千岁的修为。
可想而知,当那小祖宗披着十六岁的蛇皮入殿,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不小了。”这狐狸很不要脸, “都可以行夫妻之礼了, 也很该立业了, 圣狰, 你不要那么古板。”
圣狰:?
我跟你谈公事, 你跟我炫床事是吗?!
圣狰不爽这狐狸一脸成天爽到的表情,虽然, 从小养成一只情种小蛇君的确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那小蛇君天赋奇绝,又美貌爱娇,放在妖界也是个祸水儿,年纪小小就表现出对所有物的占有欲,而容雪诗这个养护者,顺理成章就成了她的爱欲中心。从这狐狸偶尔透露出来的话,小蛇君一天盯不到他的话就会急躁,饭要亲口喂,衣裳也要亲手穿。
万妖皆薄情,这么亲黏忠诚的可没有多少。
圣狰仍是泼了他冷水,“不是我不看好你们,但你最好想清楚,这群来自二十万年后的家伙,都不怎么好惹,好像是为了渡劫而来,内有机锋,你最好还是留个心眼儿。”
说完,他感觉更古怪了。
这狐狸一千八百个心眼,应该没家伙比得过他吧?
不过圣狰还是有些隐忧,虽然小蛇被这狐狸骗着喝了神不知明月,失去了万年后的记忆,但其他人可没有。
容雪诗挑眉,饶有兴致,“怎么说?”
圣狰盘起腿,摇晃食指。
“天遗族你知道吧?”
“就是那些在传承过程中失去神泽的弃族,里面有个少年叫英夜弦,他被神泽遗弃的那一日,也被吹雪台的神女悔了婚,才不过百年就修成了天遗皇者之身,此人机敏善变,城府深沉,很有可能会成为人灵执掌,改变四界格局。”
圣狰道,“这样横空出世的人物,要不是未来者,本君生吃了你这香屑梨!”
不过相较起对那些异界来客的厌恶与驱赶,他们对本界的未来者是持有一种防备又放养的姿态。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我辈当诛。
但后代嘛,他们作为二十万年前的老祖宗们,更多是用一种惊奇的目光去注视他们的成长变化,而他们同样不负众望,在各域各宗,甚至是圣地门派,都闯下了赫赫名头,以至于这原本平庸安详的承仙十四代都变得血雨腥风起来。
对于庸者、弱者而言,这世代凶险,他们活命不长。
但也正是因为这凶险不详的世代,会造就无与伦比的盛景,千古不朽的巨物。
圣狰想得心神激荡,就听到这狐狸说,“我这是帐中蜜香,可调情助兴的,你吃了做什么,要演一个石狰发春吗?”
圣狰:“……”
他迟早得被扎死在这老狐狸的陷阱里!
圣狰就见不得他这游刃有余的姿态,冷笑道,“三句都不离你家的小蛇君,永劫,你是被你家小蛇君戴上守贞笼了吗,拴得这般紧?放到万年之前,你的红颜知己可是遍及诸天。”
“嘣刹——!”
寒锐芒光擦过脖颈,圣狰果断避开。
落地之后,那芒光蜿蜒成一条紫蛇,迅速消失在花木中。
绵绵细雾,雪时春绿。
在亭外,飘起了一缕长长的玫瑰色小缎带,那酒黄猫儿眼宝石戴在白白净净的俏细脖根,跟主人的蛇瞳一样,都眯起一条细窄危险的活光,此时她正并着剑指,手背覆着一副剑横星斗的寒魅腕箭,大有将他射死在当场的架势。
而圣狰早就在阴萝问罪之前把容雪诗推了出去,“本君可没说谎,这家伙仗着自己貌美魅惑——”
“嘣刹!”
又是一记冷啸而来的剑星腕箭,逼得这歧途圣君不得不开道场防御。
他跳脚不已。
“你没见本君说什么吗?你该谴责的是这老狐狸啊,他水性杨花,勾搭了那么多母的,你就该打死他,把他浸猪笼——”
“嘣刹嘣刹嘣刹!!!”
圣狰简直要喷出一口老血,这哪里是什么情种,这就是情魔,但凡有家伙说一句这老狐狸不好,都会被她六亲不认当场干掉!
他这也算是亲近的娘家人吧,就这么不留情面?!
“老子是昏了头才掺和进你们这该死的无脑恋!!!
歧途圣君认清现实,卷了狂风拔腿就跑,头都没回。
容雪诗也想跑,但被眼力犀利的小蛇逮住,她一把踩住他的紫花裙袍,阴恻恻地压低尾调,“红颜知己,遍及诸天?”
容雪诗面不改色,推锅,“他编的,我当时,只是个姿色平平的男狐狸,还没成精,哪有那么大的能力。”也许是快到了蜕皮的时限,小蛇食量大增,脾气同样阴晴不定,容雪诗还不想被她一口吞掉消化在胃囊里。
见她还不信,他只能含糊着说,“毕竟,狐族若是成熟交尾,会脱出花瓣状的交/配栓,我的还没生成呢。”
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疑惑,“花栓?那是什么?”
容雪诗:“……”
容雪诗:“…………”
把她养得太过纯真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
九尾狐偏了偏脸,黑发之间不知何时耸立起了两只狐耳,挺得轮廓清晰分明,边缘的细肉覆着浅短的毛绒,很快就透出一抹娇嫩的粉,但随着阴萝盯他的时间加长,那一圈嫩粉迅速蔓延到整只狐耳,粘稠,发汗,蒸出热雾,还打湿了内耳的一簇夹着几瓣梨花的短厚白绒球。
娇的,香的,甜的。
阴萝的蛇牙又痒了。
这老东西怎么能这么娇?
“那是什么?”
这坏小蛇君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抱紧九尾狐的一把纤腰,咧着小唇不依不饶追问。
九尾狐脖颈如细瓷白净,此时笼罩着一掐就碎的水霞光,热雾也翻成了海,阴萝不安分咬上去的时候,九尾狐心尖都紧了紧。
“……狐花栓,是双环的。”
不要脸的老东西难得脸红耳热,“一环花留在我体内,一环花,嗯,你吃掉。”
阴萝故意说,“肯定很腥,我不要吃。”
“要吃的!”
九尾狐似乎有些急切,托起她的脸儿,看到她那灿晶晶的蛇眸,才知道她的坏心眼儿,他忍不住捏她鼻尖,“到时你不吃,我也会喂进去。”
狐花栓也是狐族的情栓,唯有彻底的交尾,才能锁住它们与伴侣的一生一世。他既然选了,就不会容她挑三捡四。
“我不吃,我偷偷吐掉。”
容雪诗知道她的坏脾气,这是气他的过去呢,他只得哄道,“那你要怎样才吃?”
阴萝捏了捏他翘臀高尖儿,高傲谈判,“那你把尾巴露一下。”
“……”
这跟一个登徒子对你说你把屁股露一下有什么区别?
这家伙是越发懂得什么叫以下克上了。
容雪诗无奈,但还是依从了她,从裙袍内释出了一根软蓬蓬的大狐尾,鲜红如流焰,身侧那一束束的冷雪水梨花都被照得出了几分浓丽。
阴萝是从狐尾尖摸起的。
那赤红华艳的软毛里硬棱棱的,香气四处逃散,九尾狐眉尖也微挑,强行忍住了尾骨最末那一节传递出来的危险与敏感。
她那手渐渐往上走,揉捏拍弄,每一节细骨都没放过。
容雪诗呼出几口热息,眼底却有些浓稠发昏。他抓住了几枝香雪梨花,被他指尖捏碎。
他腿软,腹部也绷紧。
九尾狐低沉微哑,嗓子隐隐渴得发疼,“……好了吧?别摸了,乖,再摸……要出事了。”
阴萝一把叼住狐尾尖。
“呃啊嘤呜?!!!”
九尾狐猝不及防被咬尾,脖间那一把细得看不见的血络青筋骤然暴起,小腹更是绷得疼痛,好似一把快要被扯烂的弓,只听得弦断的一声,热潮如山崩海啸,他识海里也崩切下一片白茫茫。
那盛着沉香与檀香的小鹅梨心囊里,晕开了小半碗的蔷薇水,甜润又略带腥香。
容雪诗失身一瞬,那翘细美艳的狐狸眼都是呆的。
等他回过神,阴萝自觉闯祸,早就变成一条小粉蛇,钻进梨花堆里消失不见。
“——郑!阴!萝!”
九尾狐城府深沉,又有一身修身养性的功夫,第一次被气颠了,追了阴萝快四万座山,才在一个隐秘的狐狸洞里刨出了人。
蛇蛇自知躲不过,脖子一扭,“我知道,你要炖蛇煲是吧?”
她气哼哼的,“给你炖,蛇鞭也给你吃了好了,补不死你个老东西,让你七窍流血,早日升天,跟我一块走。”
老东西都气笑了,把她拎起来,“郑阴萝,这些东西你哪学来的?就下山求姻缘签的那一次?”
蛇蛇撇嘴,“早就学了,狐狸姐姐们都说,你们狐狸尾巴越多,越难伺候,你还九根尾呢,我得多学点伺候你。”
容雪诗:“……”
不妙。
狐脑又要痒了,有什么要长出来了。
“谁让你伺候了。”他将小蛇盘在手腕里,“你青春貌美,合该是我这个老东西伺候你,免得你个坏乖乖一见那些年轻少年郎,就被牵着走。”
“才不会哩。”
小蛇立起来,蛇信子嘶嘶地吞吐,亲了他一口,“坏乖乖喜欢老的,娇的。”
容雪诗直勾勾盯了这头小奶蛇一会儿,两指挟住她的蛇头两端,殷红唇瓣撂出一条热舌,竟在她这非人的形态下,跟她毫无忌讳地激吻。
阴萝觉得自己那开叉的信子都没他那么能绕!
果然狐狸精是天赋异禀的,她学不来!
容雪诗靠着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以及循循善诱,终于将这一条娇气任性的喝奶小蛇宝养到了十七岁。
——体长约莫四丈,不大不小,不长不短。
是盘踞在床榻的最佳形态。
譬如此时此刻,这一条粉紫小蛇在他的狐狸洞里,进行第一次蜕皮。
她缓缓蜷缩着蛇尾,躯体不住摩擦着玉石珠粒。中途她稍微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养护者并没有袖手旁观,他轻柔熟练摩挲她的吻端,顺着蛇鳞的方向缓缓脱开,像是剥开一层轻纱。
“窸窸窣窣——”
阴萝翻蜕了二十六夜。
等她再度醒来,正枕在一对暖白长腿上,对方叼着一串水洗甜葡萄,顺带给她塞了一颗。小蛇刚蜕皮完,化成了小蟒,那鳞皮还没有完全变得硬朗清晰,她含着葡萄紫晶球儿,恹恹地趴着。
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嗓子虚哑但难掩兴奋,“容雪诗,我可以吃你的狐花栓了罢?”
这条小蛇真,真是。
男狐狸精纵然天赋异禀,也难以招架这种直球掉血杀招,他皙白脸颊淡绯一片,但还是强装镇定,抚着她的后颈,缓解她的脆弱疼痛。
“嗯,那个,那个啊,等再过几日,等你这皮硬了。”
“不要!现在就要!”
她霸道至极,主动化了半身,湿淋淋的乌发还泅着紫烟色的流光,披在那晶莹水仙球花上。
那一段细细青青的腰线之后,就是交缠、盘踞、庞大可观的蟒尾,它卷动得很快,那一块草垫被绞进去后,研磨成了白草灰,狐狸洞为了保暖,遮挡严实,投进来的日光并不充裕,以至于她的深紫蟒尾在阴暗中显得狰狞阴耸。
男狐狸精见此一幕,有些忧郁,“你这蟒尾刚长出来,能不能控制的呢?别把我绞死了。”
“啪啪。”
她不耐烦甩了两鞭,臭着脸儿,“快点!过来!不然我叼你了!”
容雪诗慢吞吞解开腰间的红绳妖铃,一串又一串的铃儿轻颤着,脱离禁地,然而阴萝等了半天,那铃儿还没解开,她支起软软滑滑的蟒尾,游到他身边,连带着那一身招摇红衣,直接卷吞进来。
没有意外,红衫碎成齑粉。
容雪诗被这小紫蟒段段绞着,这家伙是一点都不掩饰她的恶劣,哪里要紧就绞哪里。
狐狸洞被容雪诗别有心意布置成了一间喜房,更多的都是吃的,甜酒,枣栗,蒸糕,还有糖霜梨片桃条,他没有准备任何荤食,他很清楚这小蛇的性子,在她尽兴之前,是不会给他吃任何荤物的。
但这些玩意儿,还没留到他第一次结束,就被蟒尾卷上来,桃甜酒混合着蒸糕,弄得他黏糊糊的,甜丝丝的。
容雪诗可以忍痛,却难以忍羞,他眼窝湿出了一瓣绵绵软桃花,狐耳,狐尾,甚至是狐花栓,都在这澎湃充沛的爱海里,渐渐形成。
但与之相反的,却是小紫蟒的暴躁不安。
她暴绞着他的九根狐尾,都把尾节擦红了,云雨鳞也没有任何动静。
阴萝的潮海涨得很快,却从未得到宽解,这让她痛得嘶嘶乱叫,卷着容雪诗在洞穴错乱翻滚。
“嘶嘶……嘶嘶……不行……”
“嘶嘶……不行,要死了……”
容雪诗察觉到她的癫狂异状,伸手抚摸那一处本该动情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
她对他是无法动情动欲吗?
猛然之间,电火急转,他想到了无量海洲的六百年雪,脸色刹那僵住。
是了。
她剥出了他的记忆,情天禁绝,哪怕她换灵重修,那元魂里钉下的规则,是不会更改的。
——她再也不会为他生出情根。
无情自然无欲。
“呜呜,呜呜,容雪诗,我难受!”
“容雪,我痛,嘶嘶,该死,啊!!!”
她拼命卷着他的狐尾,想要汲取一点蜜酿,但一次次换来的,却是无欲无情的冰冷,她双瞳血丝遍布,撕心裂肺的绝望,“给我,给我啊,你不爱我吗,为什么不给我,你要看着我死吗?!!!”
她意识早已不清,那腹面已从粉红积成了可怖的暗红,不管他怎么安抚她,都没能停止她的痛苦。
她有时狂暴,有时心如死灰,还朝着他哀哀地叫。
“你不给我!你不如杀我!杀了我!”
最终,容雪诗劈晕了她,抱着她那一条血迹斑斑的蟒尾沉默许久。
他点燃了一盘清神香,又将狐狸洞封好,转头急召万妖朝的四位圣君,以及他狐族里最德高望重的大祭司。
大祭司同样沉默,“这诛神折魔宫的情天永禁,目前承仙十四代里,无人可解。”
“那她。”容雪诗抵着发疼的嗓,是被阴萝活生生给勒的,“能清醒过来吗?”
只要停止就可以了,只要她不再那么痛苦。
然而大祭司闻到了狐狸洞泻出的一丝气味,摇了摇头,“你已经引动了她的龙蛇吟潮纪,要么,你让一个能让她动情的过来纾解,要么,你等她——”
剩下的话语大祭司没说出口,但他想容雪诗会知晓,这可是他们族内唯一修到九尾的天悉者。
容雪诗怎么会不懂?
龙蛇族本欲重,若是吟潮纪没有伴侣相伴,是足以将她置于死地的,可他怎么能做到拱手相让?尤其是在短短时间里?
他又去了一趟狐狸洞,给阴萝喂了一些水食,她幽幽转醒,似乎还存留了一些理智,“容雪诗,我,是不是天阉?”
这样要命时刻,容雪诗还是被她逗笑了,“你又不是男人,什么天阉。”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她勾着他的手指,竟是认认真真道。
“是天阉也没关系,我只跟你在一起,我只要你,旁的不是你,我不要。要是,要是这次发情,人家没熬过去,你百年之内都不可以找母狐狸,母蛇也不行!你要抱着我,想着我,当然,虽然我浑身是宝,你也不可以把我泡酒,做蛇羹,你听见没有!”
她昂起一个小脑袋,哪怕懊悔都很神气,“都怪那小凤凰啦,把我带去小螺顶,那地方肯定不灵,求的签也没有用!我应该飞远一些的!找那些大庙!那才镇得住!”
她又叽里咕噜地埋怨。
“不对,是佛没有用,难道是我香油捐少了?下次一定嘛,小气。”
阴萝又抱起他的脸,鼻尖轻轻亲昵蹭着,“对不起喔,容雪诗,我不是你的意中人,我那么喜欢你,可我,好像爱不了你。”
狐狸没说话,他将她抱得更紧。
怎么会这么冷?怎么会这么疼?你分明就在我怀里,分明就在我的此世,我怎么触不到你?
从一开始,他就行将踏错了吗?
数日后,圣地,度厄剑派迎来了一对奇异的来客。
黎危潮一听是八万春山的,脸就沉了下来。
然而等他去接,那凋零的梨白地里,站着一道修长清瘦的影子,稀薄得仿佛一掐就碎的水中冷月。这春山老祖惯来是红衣桃花面,此时淡得欠缺存在,披着一件极为厚重的白貂斗篷,见这小剑君过来,缓缓掀开了半片帘儿,也露出了那张烧得正热的脸颊。
他当即大步过来,猫瞳溅出冷芒,怒声质问,“你又把她怎么了啊?会不会孵蛋的啊!”
“她入了吟潮纪,需要,伴侣。”
容雪诗轻道。
“伴、伴侣?她要我啊?哼,我就知道她离不得我!”
小剑君同样烧红了冷脸,很诚实地接过蛇姬,但对方肘臂很稳,没有放开,猫瞳犯煞,恶声恶气,“她都对你不能动情,你还抓着干什么?明明早知道这个下场,还非要抢着孵她,你犯贱是不是?”
容雪诗低低一笑,“是,是我这个老东西犯贱。”
明知道不该招惹的,偏是招惹了。
他松了手。
黎危潮将阴萝环回了腰间,仿佛能感到一丝不同的炽热。
她贴靠得很紧,唇儿不自觉吮着他的颈,惹得这圣地小掌君走路哆嗦,声音都是软黏的,“别,先别,回去再说。”
容雪诗看着他们走远,看着她茫然醒了一瞬,心头陡颤起来,厚雪碎月中,烈风声穿过耳。她热熏熏的脸儿在那少年肩膀颠簸着,双眸似剪碎了绒心桃花,斑斓彩艳,看到远处的他,不自觉伸出手,弯着唇要他来抱。
容雪诗抬起腿,往前走一步,又缓缓定住,不再动作。
第二年五月,八万春山接到了圣地度厄的信鹤,要他来接人。
容雪诗怔了怔,原来已过了第二个春,他竟觉已是万年之后。
他呼出一口冷气,遥遥万里,起身去往圣地,又在那片梨白地里接到了人,白貂毛领圈着那一段粉颈,唇珠鲜嫩。
——长高了,也丰腴了些。
看来那小剑君给她准备的过冬伙食还算不错,没有太亏着她。
容雪诗这么想着,抬腿缓慢走近。
然而越近,她周身的冷漠就愈发明显,那双冷翠瞳里浸着一片寒江,他顿了顿,当做没看见,去牵她的手,“八万春山的野葡萄熟了很多,该回去收了,还有我制成了一种香,很舒适安眠的,你肯定会喜欢。”
她没有回钩,也没有跟他走。
他的手背滴下了一颗泪珠,陌生,灼痛,九尾狐有些手足无措,“你不是,想吃桂花糖芋艿吗,还有糯米藕夹,我已学会,回去做给你吃,吃多少碗都行,好不好?”
她讥诮地问,“我这个玷污了圣地弟子的坏玩意儿还能回去?你就不怕我带回一个小贱种?养了我,又养我的小贱种,你是真的大方呀,老祖。
容雪诗喉头涩痛,他什么都没有提,摩挲着她的手心,语气很轻很软。
“乖乖,咱们回八万春山,以后不会再分开了。”
他低下脸来,想吻了一吻,但她挡了开来,只剩下惨烈阴戾的笑。
“狐狸……狐狸哪有什么钟情忠贞,是我太蠢!!!”
“蠢到相信我的意中人——”
她唇齿发寒。
“不远万里,把我送上别人的榻!”
“容雪诗,你是不是觉得,你救了我,我没死在吟潮纪里,我就得对你感恩戴德当牛做马?你是不是觉得,你不计前嫌,与我破镜重圆,我就得满心感激地接受?你是不是觉得——”
“人人都似你九尾狐这般薄情寡爱,只要活下去,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被践踏?”
声嘶力竭的爆发之后,她似乎倦了,只剩下一句浅浅的笑嘲。
“你从未喜欢过我,也从未相信我,只是把我当解闷的玩意儿,对吗老祖?那我这一次死里逃生,情贞不在,愉悦到老祖了吗?”
容雪诗唇色更薄了。
“没关系的,老祖。”
蛇姬的指尖如一枝寒梨花,冷冷贴上他的耳颊,“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知道,你养我,疼我,我总要付出代价的,不管妖界想要拉拢圣地,还是亲近神阙,都尽管来吧,让畜生都来开宴罢。”
“就让那一张姻缘吉利作废。”
“就如您所愿,我不再爱您,也不再忠贞。”
第223章 最后修罗场
“郑阴萝!你不准走!”
圣地小掌君黎危潮驰剑杀了出来。
大约是出来得太急, 黎小掌君那一身暮山紫色的法天袍服还没系紧,松松垮垮滑到腰间,裸出了一片蜜蜡浅金的劲瘦肌根, 袍袖都穿反了边, 饶是如此, 他也是第一时间擒住了阴萝的肘臂,怒火滔天,“老子就知道你主动就没好事!”
“你就是想把老子做晕了再跟你的老家伙姘头见面是不是?!”
阴萝冷倦道, “老祖来接我, 我要回春山了。”
“不准回!”
黎危潮看都没看情敌容雪诗,尽管他也是第一次下情场, 但少年男子在这方面向来是天赋异禀的, 这妖域大圣君再怎么厉害了得,可他都亲手将小蛇送到他身边,那就注定了他永远都落在他的下风!
黎危潮掐阴萝的白貂毛领, “这是圣地, 凭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爽了就翻脸,你们妖域还把我们度厄剑派放眼里吗?”
她的吟潮纪多难缠她不知道吗?
那条化蛇为蟒的深紫巨尾长达四丈, 蜕皮之后鳞片迅速变硬,比他那剑圣师尊的若水斩蛇剑还要锋硬!
她身上的每一块蛇鳞都有褶皱利口,张开索取的时候, 像是养了成千上万张的血红锋利小嘴, 那阴深深的, 血斑斑的, 甚至, 甚至,还有庞然巨物, 他第一次见的时候,简直就是头皮发麻,恨不得扔出法剑掉头就跑,让她死在情潮算了,也当是为师哥报仇了!
从此以后他们因果了结,再无纠缠!
黎危潮走远之后,灵音没有撤走,彻夜都能听见那洞府里嘶哑疼痛的哭声,越来越哑,越来越绝望。
第二日天还未明,黎危潮就紧咬齿关,跑回了洞府,他还布下了六阳锁灵阵。
对,锁的不是那蛇,而是他自己,他怕他中途受不了会逃跑。
事实也是如此。
诸天众族之中,蛇蟒暴烈又重欲,他是真的受不了,半途跑了出去,但因为六阳阵把他绊住了,让前来寻他的蟒姬顺利捉住他的脚踝,又把他无情拖了回去。这样反复喂食,逃跑,喂食,再逃跑,黎危潮才逐渐适应了她吟潮纪的规律。
饶是如此,他也险些去了半条命!
如今她刚脱了险境,就要将他撇下了,哪有这种舍身不图报的好事?她当他是小庙里泥做的小佛陀呢!
蛇姬嘴角微嘲,“再不走,你师尊就要告我一个媚惑掌君的罪名了。”
黎危潮暴躁不已,“那是他老人家阳痿,见不得弟子双修,你管那老古板做什么!”
偷蹲在角落里的剑圣师尊:?
小子,要不是怕那该死的老祖永劫把你打死,老子现在就冲出去把你打死!
“总之,你不准走,我一次次救你,你欠我的都没还完!”黎危潮硬着声,“你知不知道,现在救人多有风险,路边捡个人就死全家,灭宗门,灭全族的,我捡你的都第三回了,我承担了多少风险!”
阴萝撇嘴,“那是捡男人吧,没听说捡女人还要死全家的,搞不好还得被你们杀妻剖子证道呢。”
黎危潮一哽。
阴萝又摆手,“好,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啊,那你要怎样?你难不成还想要生生死死绑着我不成?”
“我,我要——”
圣地小掌君滞了下。
他竟被她问住了。
是啊?他想要怎么着?
养他长大的大师哥折亡她手,他最开始也对她厌恶不已,只想杀死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割了她的舌,废了她的道,陨了她的身,让她在师哥的牌位前永世忏悔,不能逃脱!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双手没有掐死贱人的脖子,而是沁了一窝汗,落到她那一把淡粉色小蛇腰前,他还记得怎样咬住她那血信子,怎样握住她生涩地摇摇晃晃,像是一把剥开的水仙晶球,眸光都碎在她那片血海里。
甚至这一年里,他被蛇蟒缠身,几乎都想不起师哥来,那一腔仇恨被情爱煎成了淬毒的蜜液,只剩下彻夜抱拥的炽热呼吸。
他怎么可以忘了?
黎危潮双唇泛了涔白,骨缝里都冷得发寒。
我在干什么?老子在干什么啊?!
我竟,竟,用自己的身体与功行,让仇人安然无恙渡过了生死大劫?
“哈——!”
“老子竟然蠢得这般无可救药!”
黎危潮讥笑不已,猫瞳涌出晶泪,大片血红阴煞蔓延,痛得他五脏六腑都如冥火焚烧。
他怎能忘了师哥的惨烈?
再抬头时,少年掌君气质陡然阴冷,他拔起双腿,如刃般往前直直插了一刀,他双掌抱住她的后颈,热息喷涌,蛮横吮上她的唇珠,直到在她的挣扎中尝到了一丝熟悉的血味。
“你说对了,我们就要生生死死绑住你!”
哪怕是做鬼!
少年掌君的唇边横出一笔过界的血胭脂,冷戾道,“这一年老子不是给你白睡的,我们师兄弟很快会向妖域提亲的。”
“师兄弟?”阴萝亦是拇指擦着血,仰头冷笑,“你大师哥不是死了吗,让一个死人跟你共同娶我?你晦不晦气的?”她还讽了一句,“你对你师哥还真是孝顺,连嫁娶这样的好事都不忘他。”
黎危潮猫瞳竖起尖簇荆棘,死死盯着她,喉里晕着甜腥,被他凶狠咽了下去。
“我们剑修,定一剑就是定一道,定一人就是定一生!你既然都尝了我们师兄弟的身子,你就得做我们师兄弟的道侣!”
既然他无法放手,也无法释怀师哥的死,那就只能将三个人都拖进那无间地狱里。
“我什么时候又尝了你师哥的身子!”姑奶奶戾气勃发,“难道你师哥做鬼了还能钻进我的被窝吗?!”
此时的黎危潮已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妖域圣君,他知道阴萝失了记忆,也知道是他的手笔,“圣君老祖,此桩婚事若成,我度厄圣地,只要有我黎危潮经手的,愿意以妖域马首是瞻。”
他显然听见了阴萝后半段的拉拢圣地。
剑圣师尊:“……?!”
他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暴打这首席弟子,好你个猫潮潮,你给人家白送不成,现在还要倒贴上去!
“这样可以了吗?你愿意了吗?可以——”
黎危潮收敛笑意,低头看着阴萝。
“让畜生开宴了吗?”
从度厄剑派最受宠的小师弟,到如今圣地最受追捧的少年掌君,仍是那一张天真明俊的少年面孔,而猫瞳剥去那朦胧轻纱后,显露出了更多的尖厉与癫狂,那一头齐耳切断的短发留到了肩,侧胸落着两根白孝带,素得很俏簇,也阴冷得让人不适。
“愿意嫁给我跟师哥了吗?”
阴萝冷冷望他,“畜生讨吃,真恶心。”
黎危潮心头刺了刺,却没说话,他拇指拂过她的唇,起先只是轻轻一吻,尊重又体贴,说,“这是我代师哥吻你的。”随后拇指略微使劲,掐开了她双唇软肉,他狠戾吸了进去,“这是我自己的!”
往后疼她爱她的,都是他跟师哥双份的!
等有了孩儿,就记在师哥的名下,供奉师哥的牌位!
恨?恶心?不情愿?这情债都是她欠的,忘了也要还!
阴萝被疯癫的猫瞳小掌君掐着吸舌,她动也不动,当他歪了半张脸,她也瞧见了近处的妖域老祖。
他们就这样隔着黎危潮对视着。
容雪诗一点又一点地窥见,她那眼尾从冷静的素白,到逼上一把红潮。
就像是他亲手送她出去的那一日,她那被热气熏染的脸颊颠在少年的肩骨里,双眸如开烂的桃花,半昏之际,仍向他伸出了手。
但这次,她清醒着,却没有。
她被另一个少年握住了腕节,从摸索,到试探,再到笃定地握紧,扣实。
仿佛在他面前许下了半生。
在妖域老祖的当面,黎危潮没有阻止阴萝跟他回去,对他来说,一个她生不出情根的男人,根本就算不上情敌。
诛神折魔宫,湮厄巅。
绝情大掌君拨弄过一排黄铜惊鸟铃,停留在一枚幼铃之前,比起左右两旁红线牵系的盛况,它光滑可鉴,冷情冷寂,突兀得令人一眼看见,素不怜慢悠悠地开口,“真没想到,我们幽冥间的不败传说,初代永劫,竟会败在我折魔宫的情天不伤禁录之前。”
他还以为容雪诗这种男狐妖孽,会偏爱一些那些老实自卑脆弱,急需要男人温暖拯救的女孩儿呢。
毕竟男人都爱当救世主,而救赎一些人生处在低谷的纯情傻子,都不用废多少手段,就能让对方感恩戴德送上门来,既轻松又好玩,对艳惑众生的妖狐来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绝情大掌君有些遗憾,早知如此,他就该挑一些脾性暴烈的美貌娇小姐,也更好掌控在手里,把容雪诗钓死!
绝情大掌君又想,光是美貌又不行,还得有天赋,最好心性要阴毒坚定——
他这么一想。
得。
还是非得那条小毒蛇不可。
想想也是,妖狐已在众生之巅,又怎么会弃高顶的风光不要,偏要往下投看一眼呢?绝情大掌君素不怜有些想骂葬花帝鬼了,都是这家伙说,妖狐连美人尽出的世代都没有娶妻,可见他是个口味异常的妖狐,说不得就是喜欢那些普通老实结巴纯情的女人!
他还信了!
挑了个最平平无奇的村女过去让他报恩!
然后报恩完成的当天,平平无奇就被小毒蛇干掉了!
“滴滴答答——”
红伞骨尖淌落一滴红珠,容雪诗抬手将夹骨里的九畹花摘了下来,平静得近乎温和,“葬花帝鬼死前说了三句,我们交情深,我允许你死前多说三句。”
他抬眸,“这情天永禁,要如何解开?”
绝情大掌君扶了扶袖,“容雪诗,你这是在求本君告知你?”
容雪诗表情不变,将姿态摆得很低,“求你,老朋友。”
素不怜蓦地笑了,“哈!老朋友?容雪诗,你可真说得出来,幽冥间世代,你多得意啊,妖国奉你为顶,人族被你喰食,佛国永禁你,神天不迎你,要不是你步步紧逼,我怎么会杀妻证道,入了这诛神折魔宫,弄得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孤家寡人的绝情之躯!”
容雪诗淡道,“这只说明,你还没修到奥义,只是浅薄理解了杀妻证道的绝情。”
素不怜脸色一僵,又幽幽道,“容雪诗,你是世代之子,千年就登鼎圣境天悉,你没有涉过绝境,又怎么会知道绝境的样子?”
“第五句。”
九尾狐抬起伞柄,耐心流失,“第六句,你要好好回。情天禁绝,怎么解?”
从他那一丛红衣身后,天穹缓缓浮现了一双妖瞳,哪怕还在闭合的状态,湮厄巅处在这至高威势之下,乌云仍是涌成了万丈墨海,而在墨海的褶皱间,生出了无数世界灭坏的道场。
素不怜猛然看他,难掩骇然,“你竟然,进了空劫道?”
“拖你们的福,去了一趟阴帝世代,断了根尾巴,有了新的感悟。”
虽然因此得了感悟,但容雪诗不是很想回忆起那段经历,只因他遇到了一对古老神秘的至强兄妹,哥哥是抬棺的,高挑消瘦,凤眼劲峭,浑身冷冰冰得残酷,总是一副世间很烦恨不得当场埋土去死的样子。
妹妹就睡在棺里,被他背着。
白天他们随着尸群一起行动,夜晚哥哥就钻进棺里与妹妹同睡。
妖狐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隐匿身形去偷看了一夜。
那棺古朴厚重,边沿漆黑哑光,也骑着一圈晦涩复杂、玫瑰色字样的世代古语,当晚他就看着哥哥开了棺,冷着脸,把妹妹的一截骸骨架上了肩。
随着摇摇晃晃,那一截晶莹小巧的脚骨也从高瘦肩骨掉到棺的边缘,它似乎是被哥哥滋养的,渐渐生了血肉,从脚趾骨开始,附积上了一层粉嫩的、润泽的红肉,其次是筋,是皮,完美地包裹。
他还看见了脚心生成的一颗圆润的、略艳的樱桃痣。
每夜都如此。
他听不见妹妹的声音,但她一次又一次被哥哥折进了棺里,她往外伸出的手,顶出的胸肩,爬高的脚,都被哥哥毫不留情拧着,弯着,撞了回去,而且等待她的,还是哥哥比往常更加长久的、血腥的爱海,直到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再也爬不出棺。
她被囚在棺内,成了棺哥的禁脔。
容雪诗只恨自己多管闲事,在离开阴帝世代前一日,他对棺哥出了手,“她不是你妹妹吗?你这样折磨她?”
棺哥骨相冷峻,漠然至极,似乎嗤笑了声,他屈指敲了敲棺木。
“醒来。送吃的。”
容雪诗被这一对兄妹追杀,又遇上了风暴频出的万魔行诡日,当机立断舍去了一根狐尾,这才返还回了当前的承仙世代,就这样还得被素不怜算计一把,送来个村女,莫名其妙,非得替他拖树枝掩埋,让他生生背负了近百年的恩。
要不是素不怜这家伙,他也不至于被阴萝下了一场情天之雪。
容雪诗眯起妖瞳,幽光游弋。
素不怜感受到了那似有若无的杀气,在衡量实力之后,他沉默片刻。
他修了绝情,竟还是怕这妖狐的手段!
绝情大掌君眉眼阴郁,他呼出一口灼气,主动坦白,“我收藏了一本《众生如是观》的残本,注释里,有一种名为与我长欢花,它生在婆娑诃的至暗处,它能让断情绝爱者,重新长出情根。”
天穹的妖瞳释出了一丝幽暗的绿芒。
“这样佛家典籍的爱情传说,万口都传烂了,只能骗一骗那些春心小和尚,你看本尊信吗?”
九尾狐耐心尽失,唇是翘着的,“素不怜,你可以跟帝鬼做伴儿去了——”
“啪!”
绝情大掌君将残本扔了过去,“本君没骗你!曾有梵王宫的天相佛子就摘到了这一束长欢情花,还修成了正果!不信你看!”
容雪诗当即翻到气息最为浓郁的那一页,最末的注释里,果真留了两行灼灼真言。
——小僧已到异世,山河虽远,与君长欢,骤雨天初透,又度清凉岁,诸位莫念。
——告知后来者,情花虽好,但极伤腰,切勿滥用,小僧被妻扣了七天七夜,实在吃不。
然后?
然后没写完,佛子似乎因为腰伤,遁了,匿了,留给后阅者无尽的猜测。
容雪诗:?
他合上残本书页,吐息,“这佛子是假的吧,这么放浪。”
绝情大掌君张了张嘴,心想,当初你培养男臣女臣去当细作,勾引各界天骄,比人家佛子更放浪吧。
容雪诗要到了残本,又回到了八万春山,虽然他爱玩弄世人,但在感情之前,他却不是什么迂回的性子。
万妖朝,占风铎哗棱响动,他拦住了前行的小蛇姬。
这也是他们回了八万春山后,时隔三月的第一次见面。
“老祖。”
阴萝规矩地行礼,似乎要生生抹去他这十七年里所有的亲昵与爱护。容雪诗只是轻轻碰了她耳颊的一枚五毒小圆金盘,语气放软,“我已认错了,任你罚骂,你还要同我这样生分吗乖乖?”
九尾狐身架放低,哪里还有在绝情大掌君前那一股我掌诸圣的劲儿。
她嘴角牵了牵,刻薄又狠毒,“我怎么敢?老祖培养我,不就想我长大之后,替老祖勾引各界——”
他掌肉压住她那小尖牙,带着一丝血戾,“谁同你说这个?”
许久。
容雪诗又主动退让,给她翻开了残本,温柔地道,“你看,这有长欢花,有了它,你我就能交欢,你再也不需要——”顿了顿,他略过这个敏感的话头,“等我找到它,乖乖就原谅我,跟我重新在一起,像之前那样,好不好?”
她却是冷眼,“如今承仙十四代,早已没有婆娑诃。”
“我知道,它在幽冥间世代,在我的过去。”
她眸心颤了颤,竟滑出一抹晶亮,容雪诗没有错过,他有些贪婪抚上她的眼尾,“乖乖担心我?担心我回不来?担心我死在那里?是不是?”
现世身回到过去是危险的,他首先就会被过去的自己杀死,一界容不下双魂。
阴萝扬掌击出雷蛇,被他挟住指尖,他竟是生吞了那一条蛇光,任由嘴角溢血,九尾狐又伸出嫩粉舌尖,舔了舔唇血。
“蛇宝赏的,我都吃。”
容雪诗去幽冥间世代的前一夜,他又召见了四位圣君,将八万春山以及他的小蛇宝都托付给他们。
歧途圣君不理解,那可是他的过去证道之地,多么不吉利的地方,过去身肯定会杀他的,而且幽冥间他的仇人遍及四界,他怎么非得去送死呢?就为了那一束虚无缥缈的与我长欢花?
这老狐狸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的,如今倒是傻傻撞上那情网了。
“能做就这么重要吗?”单身圣狰不理解,很不理解,“你家蛇宝纵然是天阉,但你有手有脚有尾巴,也不是非要那种东西的吧?”
容雪诗:“你再诋毁我蛇宝是天阉,我就绞死你。”
圣狰:“……”
狐狸护崽了不起啊。
“诸位,我对此行并无把握。”却见这一位纵横世代的妖狐起了身,对他们郑重行礼,“若我回不了,你们就将这个交给我蛇宝。”
九尾狐掌心摊开,赫然是一枚鲜粉琉璃佛珠的鞭彩,“就说。”
就说什么呢?
想到要永久离开她,九尾狐竟觉了一丝难言的钝痛,缓了缓方才开口,“就说,我这色狐狸,得了佛陀的点拨,入了无愿门,日后再也不能伴她摘野葡萄,睡狐狸洞了。”
“八万春山都留给她,万妖朝也全留给她,你们尽力辅佐她,把她的嫁妆都风光添满,让蛇宝——”
九尾狐愈发不舍,轻声。
让蛇宝再找一个可以爱她的意中人。
可以陪蛇宝去那黄墙褪了旧色的老佛庙,可以陪蛇宝在日光热熏的午间行走外廊,赏看黄金桂与白玉兰,吃上那第二碗撒了桂花粒的糖芋艿。他或许不够聪明,绝不要像他这样散漫怀疑,居心叵测,又摇摆不定。
他必须要很坚定地走向我的蛇宝,很坚定地走向他们未来。
漫漫灿灿却没有他的未来。
第224章 最后修罗场
容雪诗送走万妖圣君之后, 他的寝宫又多了一道娇矮婀娜的影子。
她定了许久,抬起脚尖,冷凉的趾骨踩上了他那一捧垂在地上的白狸毛, 反复地碾压泄恨。
“你又召了圣君他们是不是?你别想骗我, 我闻到了他们离开的气味!”
蛇姬的语气冷漠又不耐烦, “你让他们来,该不会是来托孤的吧?我几岁了还用找你托孤?容雪诗,你是大妖, 圣君, 万朝老祖,你可别说, 你成了痴情种, 为了续我情根,你真的要去那什么幽冥间,取什么长欢花!”
妖域老祖垂眸低看。
“如果我说, 是呢?”
“那种残本骗一些小蠢货也就罢了, 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
狐狸拔起腰,赤着双足, 腰铃响动,步步逼近她,将她困在那一架翘头琴桌之前。
“蛇宝不是一直都希望, 我将所有的注视, 爱慕, 贪恋, 都放在你的身上吗?如今你终于抓到了我的错处痛处, 可以骑在我的脖子上,可以凌驾在我的爱欲上,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说我薄情寡爱吗?不是说我不够钟情忠贞吗?”
他手掌略微分开,拇指顶扬,共同掐在她腰间。
“我若是像情种一样,死在最爱你的那一天,你不高兴吗?”
容雪诗将她掐上了琴桌,在他享用乐器的地方,他的目光也流过她那系着蜜黄颈带的脖颈,他并没有告诉她,他已经不止一次想着,怎么样掐着它把自己送上极乐之巅。
“哪,告诉我,蛇宝不高兴吗?”
从他身后,蔓延出一道庞然森然的阴影,九尾盘踞,妖瞳凝视,幽息从西面八方涌过来,仿佛沉入了一座幽冥地狱。
我的乖蛇宝,还不露马脚吗?
容雪诗淡淡地想,没关系,你想演,我陪你演下去。
她却忽然伸手,揉着他那一簇红绯狐耳,“我近日听了一些传闻,他们说我是从二十万年后来,还说我是诛神折魔宫的金骋萝,你消了我的记忆!”
公报私仇,揉得很重。
容雪诗忍着痒意,问,“然后呢?”
容雪诗禁止她下山,就是为了挡这种事,但他知道她早有一日会知晓。
“没有然后!”
她恶狠狠揉捏狐耳,满意听见一道水润嘤呜的狐狸叫声。
“容雪诗——”
夜里的长廊风喁喁私语,少女蛇姬的爱语却是掷地有声。
“你要知道,我的姻缘签,不是乱求的!我就在此世,就在现在!我不管我从前,也不管我未来,我说要你,那就只要你,诸天我也只要唯一的容雪诗!所以,吻我吧,把我吻到至死那一刻。”
说得那么霸道,那么可爱。
他狐耳怎么这么灼烫,是被气息呼热的吗?
容雪诗不自觉抚摸她的唇,好想亲近,好想亲近,好想将这可爱霸道的蛇儿一口吞掉,连皮带骨,融化在我的胃囊里。
而蛇儿揪着他的狐耳根,抿着唇吻了上去,颇有耐心煨热他的内腔。
竟不生涩。
是那该死的小剑君教她的吗?
容雪诗冷冷地想,当时就该把那家伙戮杀,管他什么圣地,管他什么剑圣!
但九尾狐想得更多的是,她这一吻,是出于对养护者的占有欲,还是她害怕失去他,刻意做出来的爱慕?
是要让他留在这里,不给他去幽冥间摘情花罢?
——蛇宝没有生出对他的情根。
她的情欲,是假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九尾狐已被小蛇急切推倒在那一张莲花锦地毯里,蓝碧玺小金珠零星的,又丁零当啷地,坠在那一头细卷黑发间,妖祸微微扬着颈,那恰到好处的挣扎力劲显露他那漂亮的、细纤的血管,只待她咬住这诱/惑,周身就会浸染到他这股暧昧的香气,再也停不下来。
他一贯都是知道,怎么利用他的美色优势来达成目的。
她尖牙一口叼住,却有些迟疑。
是想起谁了吗?
是颂魔天窟里的魔种?是她的大师哥?还是她曾经杀死在折魔宫里的首席天骄?
果然还是年纪最小的黎危潮吧?
容雪诗内心翻涌着戾气,面上漫不经心道,“没关系,停下来吧,反正我们契合不了,你也是白费力气——”
“谁说不能?!”
她果然受激,拽下了他腰间那几串铃铛,连同亵裤,将他手腕束缚,竟是绑到床脚。
九尾狐眨了眨眼睫。
欸?
似乎玩过头了?
或许知道她的蛇身无法动情,这一次她只是用了人身,更多的还是缠绵不断的湿吻,他被她洗得亮汪汪的,浸润着她所有的气息。
她还不慎撞倒了旁侧的清供,就随手搂了一些佛手,白水仙,释迦,荔枝,金澄澄的,红殷殷的,都别入妖狐的湿发,耳畔,指尖,膝旁,他微微呼喘着,淡粉色的薄肌恰如一支寒樱盛开。
蛇儿双颊窝着一团热烘烘的流焰,痴迷看着他不说话。
他们在夜里注视着彼此漂亮的躯体。
容雪诗被她摆弄了许久,哑着声,“既然不玩,喂点水给渴死的狐狸如何?”
阴萝双眸一灿,端来了一张浅口小盘,就盛着几口水,满脸期待不已。
容雪诗:“……”
就这点水量,还真是把他当小狐狸来养了吗。
男狐狸精能怎么办?
他只得摇起两只软蓬蓬的鲜红狐耳,低下脸,舌尖伸出,小口小口舔着浅口盘里的清水,姿态颇为乖巧懂事。
片刻。
那粉红舌头从浅口盘舔到阴萝的手,他啊呀了一声,楚楚可怜,抬起那双细俏狐狸眼儿,微微咬着下唇,无辜又清纯的模样。
“主人要惩罚我么?”
到底是年纪小,下半夜小蛇就筋疲力尽,软黏黏抱着他,嘴里还嘟囔着,“不吃就不吃……不准去……该死的破花……”
九尾狐尾巴一卷,解开了绑住他双手的铃铛。
他抬起指尖,抚着蛇儿热烘烘的脸,她实在辛苦,无法动情,还要装出被他愉悦的模样。
容雪诗转开视线,望向窗外那一架初绿淋雨的葡萄。
它无心无情,知道它正在结什么果吗?
那样的酸,那样的涩,零碎的,又不成样的爱,她有一日若是尝到了,不会后悔同他浪费光阴吗?他知道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拖着她,哄着她,等到她的爱意一点点耗尽,再形同陌路。
他没有任何风险,得到了她数年,或者百年的追逐,可也会在最后的代价,承受永远失去她。
“就一次。”
妖狐惯是自私任性的性子,这一次他伏在她耳边道,“一张姻缘签,郑阴萝,就这一次,我为你奋不顾身一次。此生绝无第二次。”
“若是失败,我们也到此为止,你不要怨我,我尽力了,蛇宝。”
神佛重因果,人魔重恩怨,而妖族趋利避害,动情向来很浅,他们的心只一点向前,就耗尽了此生所有的胆量。
天明之际,容雪诗离开了八万春山。
他来到了一处山风凛冽的巅口,抬起红袖,手腕下落,雀镯扬起,燃起一缕线香。
妖狐神色幽幽,捉摸不透。
他天生妖族,不信神佛,在他成名的世代,他猖狂滔天,更以神佛为喰,以至于惹出了个血衣尽笑如来的名声。但这就像是一场轮回的宿命,他的姻缘,他的情途,最终还是落回到神佛的手里。
杀尽神佛之后,它们会佑他情途顺遂吗?
“我神,我佛,但愿,你会。”
妖狐将高香燃起,雾气弥漫之际,瞳眸冷幽嗜血。
容雪诗借助一束回首香,回到了过去之地,那个他经历过,还是他一手掀起腥风血雨的幽冥间世代。
果不其然,容雪诗未来身刚落地,就被过去身的六尾容雪诗追杀。
紧接着,又被过去的各界仇家追杀。
才短短半个时辰,他就登上了诸界的绝杀名单,大家的中心思想是这样——
《妖狐未来九尾现身?天地灾祸将起,是条狗都给我上!》
容雪诗:“……”
未来生魂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只有他一个飘着的时候,就像是清水里的一抹腥味,他们都会来捕杀他。
必须速战速决。
容雪诗仔细琢磨过,娑婆诃是吉祥、息灾之地,换言之,它在泅渡众生苦海,他一边应对着追杀,一边赶往这四界诸天的炼狱之地,跋涉三千日后,他终于在一处死魂漂浮、暗流湍急的血河旁,瞧见了那一朵纤细的、幼嫩的与我长欢花。
它很干净,雪白得像一首清新雨后诗。
那伤腰的佛子没有骗他。
每一个世代仅长一次的与我长欢花,庆幸的是,这个世代的长欢花并没有被人摘取。
那是将士们的埋骨之地,而他们回不去的梦中春闺,日复一日地浇灌出了这束情花。
容雪诗轻轻呢喃,“长欢,找到你了。”
与我长欢,与我君生生不离,世世长欢。
它还没长出最重要的花苞,他不能摘取。
还需等待。
容雪诗拆出自己的诗集红伞,选了一篇最动人的桃花流水诗集,他抬手飞掷,粉雾桃花夹带细雨濛濛,梦幻一般罩住了长欢花。
九尾狐又化出了庞大悍然的原身,额间旋叠着一枚水红色的细菱盘花,九条软蓬蓬的狐尾坠着一轮鲜红弯月,悬挂在诗集红伞周围,将那红伞之下的情花庇佑得严严实实的。它日夜守护着它,不让日光熏烈它,不让冷雨寒淋它。
若是有风,它必先倾听它的来意,只有轻柔方可放行。
这一处的动静没逃得过幽冥间四界的耳目。
看热闹的,寻仇的,捡漏的,浑水摸鱼的,都来到了这一处埋骨的婆娑苦海。
六尾狐容雪诗同样不落人后。
他半靠在那一架清凉送风的夹纱红辇上,那一把悬挂着妖铃的细腰,诸神诸魔见了,也要避退三舍。
过去的六尾狐骨相更为妖冶,浓丽黑发卷到一侧胸前,软羊皮玫瑰色束袖掐出斑斓光影,腰间绕着含香淡雪狸毛,露出一碗雪莲似的细腕骨,素手支着脸颊,姿色绝艳的男女妖臣将他簇拥其中,为他捧茶,扇风,洒香,梳发,好不惬意快活。
六尾狐眼尾沟微微挑起,几乎是一眼认出了容雪诗。
“我未来修成了九尾?”
他又笑哼一声,轻蔑无比,“可惜,没什么用,还是被情所困,竟来这寻什么情花。既然如此,就让我这过去身,杀了这不中用的未来身,再造出一个无情无爱的九尾狐来!”
九尾狐盘踞在血河之畔,抬起淡绯妖瞳,煞气汩汩流动。
“六尾,你最好,不要做出让自己未来后悔的事。”
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精于算计,善于埋设,总是会犯一些很致命的,又无可挽救的错误,未来的他如此,过去的他自负天高,同样如此。
“后悔?我容雪诗当做这诸天世代至高,谁也不会是我的软肋,我怎会后悔?”
六尾狐扬出一把诗集红伞,刹那圆月将临,血羽翩飞,诸煞出行。
“噗哧——”
血月覆盖之下,赤红狐尾溅出了一弯热血,竟是生生断了一截,六尾狐愣了一下,“九尾,这可是我们的杀招,满月禁神羽抄,你不躲?”
他可不是那种低估对手的愚蠢家伙,要么不出手,要么就要达到一击必杀。
他如果是未来身,怎么会不知道这禁神羽抄的利害?
容雪诗的细俏狐狸眼晕开了粼粼水光,断尾的疼痛让它冷汗直流,它低头看了一眼,剩余的八根狐尾圈护得很紧,长欢花并没有受到满月煞气影响,它细细摇摆着,依然天真无暇。
九尾狐没有说话,但六尾狐何等聪明,何况对方本来就是日后的自己。
“这长欢花呀,可真是娇嫩呢,这么点煞气就经受不了。”六尾狐弯了弯唇,“九尾,情花如此,情途亦如此,那些摇摇欲坠的,又虚幻易碎的,你确定要为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死在——”
他慵懒侧过了腰,露出了清凉夹纱之后的恐怖景象。
乾坤当前,风雷受令,九重神阙的天巨铜门劈开云海,托起古老沧桑的金面巨神,光华粲然,而在那巨神之上,从头颅到脚掌八指,都站满了八方威神,周天运转着天地之数,气象磅礴雄伟。
神天之后,则是魔王扬首,五毒俱生,猩红旗幡的仪仗从高峰到低谷,延绵不绝。
“这场为你开启的诸天大劫里。”
九尾狐是未来之身,穿梭的光阴又太过接近,扭曲的变数太多,从他降临万年前的那一刻起,沾染的未来因果就与诸天息息相关。
生死大劫都应在这妖狐的身上,诸天怎么会不失衡?
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消除不该存在此世的异物!
“佛国,西揽菩萨顶,滴水寺,小如来宗,很快就来,冥地,我也传信了地儿,至于王朝么,人都这么多了,可能挤都挤不进来,来不来也无所谓。”六尾狐散漫折了个轻指,“如何,肯放弃你那愚蠢的念头了吗?”
六尾狐又挑起旁边美人的一缕秀发,惹得对方脸红心跳,“你看,没有与我长欢花,不照样能快活?”
容雪诗盯了他那不安分的手指一眼,“你又不跟她睡,撩拨她做什么?不如多学学,怎么摘葡萄不伤藤,以及,狐狸洞刨了那么多年没点长进,用来做洞房我都丢脸死了。”
它这么完美,那一定不是大狐狸的问题,肯定是从前的小狐狸没有学好。
因而它说,“你反省下自己为什么没做好,这样怎么能有媳妇。”
六尾狐:?
容雪诗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低咳了声,“还有,不要动不动在狐狸洞里撒尿,蛇宝她也有很强的占有欲,不喜欢太浓太骚的标记,你腥着她了。”
六尾狐:??
年轻高傲的六尾狐第一次被当众羞辱,羞辱他的还是后日的自己,他那一对漂亮的狐耳都气得充血了,旁边的侍臣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六尾狐怒极反笑,“好,好,你情种,你了不起!蛇宝是吧?我让你死在此世,再也见不到你的心肝宝贝尖儿!”
其实也不用他刻意提醒,诸天屠杀开始了!
“嘣——”
巨神射下一轮血月,宣告狩猎开始。
当天幕陷入漆黑雷霆,容雪诗的妖瞳也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轮回。
“这可真是与诸天为敌了。”
妖狐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它竟为了一朵既不能巩固修为、也不能提升心境的破情花,将自己置于此生最危险的境地,他喃喃道,“这次回去,本尊一定要做到爽,玉狐出洞十八式,都要试试,不然本尊太亏了。”
他容雪诗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亏本的买卖?
容雪诗又提起了手腕,双臂并在一起,在昏暗的狭境里,腕间的大夏龙雀脚镯折射出一线金澄澄的光,随着它们的交扣,发出清烈的碰撞声。
妖狐凝视着,俯首,双唇轻吻镯身,热息长久留恋。
“就让我——”
容雪诗握住诗集红伞,指骨皙白修长,均匀平滑地撑开伞骨,妖瞳又一次浮漫上喰尽诸天的鲜红。
“为你赢下这一场!”
他持伞杀进了重劫。
“轰隆隆——”
当妖狐破开了那巨神的黄金厚面,天巨铜门也同时砸落,八尾断!
当妖狐将仪仗魔王束首,后者濒死反抗,祭出了五毒生灭坛,七尾断!
当妖狐陷进滴水寺的识我浮屠,被牵扯得身魂分离,六尾断!
冥地最是阴险,天子魔联合死魔暗中偷袭,绞断妖狐五尾!
“还有四尾,四次机会——”
然而有一根是他的本尾,所以他仅剩三次翻盘的机会。
妖狐食指压了压破损的唇,喘息声都透出粘稠的血气,接连断了五尾,他已痛得麻软,饶是容雪诗心志坚定,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懊恼。为了这情天之花,值得付出他整个幽冥间世代的筹谋吗?他是不是太傻了?
“要逃走吗?”
“不该继续了吧?”
“太蠢了,我实在不该全折在这里——”
他反复说服着自己那一点零星的不舍。
他这样利益至上的妖族,付出了大半,已经是足够尽力了,不是吗?难道真的会有傻子,全心全意地投出所有吗?
容雪诗单膝陷进废墟里,掌心捂着疼涩的妖瞳,喉咙被割开了半寸,还淌着艳血,“蛇宝,我尽力了,你别怪我,我们有缘无分。”
但离开之前,容雪诗回头看了一眼。
偏是这么一眼,在那片血河之畔,与我长欢花摇着那雪白的茎,在桃花流水的唯美诗集下,生出了一只小小的、可爱的、淡粉色的琼苞。俏得像是那一夜,蛇儿脸颊的粉,更俏得,像是姻缘上上签里她夹带私心的那一颗粉心。
偏是这个时候。
偏在他动摇的时刻。
妖狐狠狠圈咬着血唇,不要想了,越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越是要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
他不能做傻子。
容雪诗撑膝站了起来,再度挟起了一片亡者诗集,他闭了闭眼,以最后三尾的代价,让诸天走入凋零之地。
傻子赢了吧?
赌上所有,也该赢了。
“呼哧……呼哧……”
妖狐涉过了那段漫长冰冷的血河,双臂撑着碎骨,磨着水与砂砾,拖着这一架血肉模糊的残躯,将懊恼,迟疑,不安通通抛向身后的炼狱,缓慢又坚定,如同新生那般,爬向那一朵尖尖粉粉的小琼苞。
他伸出手,抓住他的未来,让它能安稳又妥帖的,尘埃落地。
“喀嚓——”
六尾狐赤足踩了下来,手骨碎裂,琼苞也随之残败,他恶劣扬唇。
“真可惜,容雪诗的愚蠢情种之路,到此为止。”
容雪诗足足愣了半晌,庞大的失落与恐惧吞噬了他所有情绪,切断,崩坏,最终变成了一片茫然无声的雪地。
他被掩埋其中,甚至无法自救。
……是我的过去,杀死了我的未来?
等六尾狐翘高着唇角,抬起脚掌时,就见这血染诸天的妖狐颤抖着,跪伏着,一遍又一遍拢着那残碎的瓣块,竭尽全力想要拼合它,像傻子,更像疯子,“碎了……长欢,长欢怎么碎了,它怎么能碎……”
“呕,呃,呃啊——”
强烈的惊惧与焦虑让容雪诗心头绞痛,他指骨如刀,用力抓挠自己喉咙与胸口,试图缓解那一抹让他窒息的疼痛。
可太疼了,太疼了。
他禁不住呕吐出来,全是乌黑血块。
“你怎么,怎么能踩碎了它?”
未来妖狐仰着那张与六尾狐一模一样的面容,孩子般无措仓惶落着泪。
大颗又晶莹地落着泪,又大口大口吞咽着疼痛与喘息。
他已不知道该如何挽救。
“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啊?未来把她送到我们身边,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与她地久天长。”
我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
你婚书无我,碑祭无我,你走过春山四野,我的名姓也会消弥在风火里。
我只差一点。
第225章 最后修罗场
万妖朝, 定风殿。
阴萝今日当值,正在处理一桩很棘手的事务。
“你说五代妖皇他强取豪夺,要娶吹雪台的神女为道侣?”
陪太子女伴读的是歧途圣君, 此时他双眼无神, 已经生生陪着太子女爆肝了三十四夜。
他整个人形都瘫在一张翡翠马吊桌上, 有气无力地问,“有问题吗?”
这不是那老狐狸的蛇宝吗?
为什么他得像守护兽一样巴在她的身边?
喔,他想起来了, 那老狐狸情瘾犯了, 跑去幽冥间世代摘什么鬼情花了,他们四个老家伙一把骨头了, 还得轮流伺候这万妖朝新上任的太子女。
简直就是妖域圣君当代十大惨事, 将来很有可能被他的追随者写进个人本纪里!
圣狰想想就觉得,自己惨到不行,他就不能老实本分当个强者背景吗?
太子女没什么别的嗜好, 就爱整顿他们混乱妖域, 一天能八百次传召他们的祸头子。
暴打,问罪, 禁闭,再度暴打,把他们折磨得没有一丝脾气。
效果也是显著的, 这才过了三千日, 四界以及君者大宫, 都知他们妖域出了一位幼蛇太子, 脸极乖嫩, 但性情最是阴晴不定,最擅长的秘笈就是翻脸不认人, 最大的习惯就是边喝着兽奶边抽人。
“问题大了。”
蛇儿在狐狸之外的妖族面前,都是一副冷酷至极的无情模样,“这吹雪台的太元神女百年前就因为她那婚契者不能觉醒,跟人退了婚,还羞辱了天遗族一番,长了张花容月貌,又出身神族后裔,却是个没脑子的,生生打烂一手好牌。”
要是蛇蛇会怎么做呢?
厚礼赔着,婚契解着,人也追着,要是长得不错,蛇蛇也可以吃吃看。
等她实力高涨,能匹配更强大的婚契者,对方若是聪明,还对她心存爱意,就会为了她好,忍痛主动离开她,她还能以受害者的身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退婚之事!如此一来,哪怕日后他再度翻身,也逃不过蛇蛇的手掌心。
一石三鸟,堪称完美!
嗯?
这样做很容易被冠上蛇蝎美人的罪名?
不过她本来就是蛇蟒,不择手段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太元玉女又是怎样二次打烂好牌的呢?
她那婚契者不堪受辱,立下了三百年内必破吹雪台的誓言,眼看着对方成了天遗皇者,太元玉女想了个烂招,勾引了五代妖皇,利用一场神妖联姻,将吹雪台与妖域强行绑在一起。
蛇蛇:?
废物。
身为神族后裔,天生修圣之体,三百年连个小圣境都没修成,怎么好意思玩一把退婚羞辱,最后还得劳累别人来替她擦屁股。
蛇太子冷笑,“不过显然,她想用妖域挡灾,让吹雪台全身而退。”
玩男人不行,找替罪羔羊倒是很行,只可惜她踢上的是阴萝这块无坚不摧的铁板,怎么会容忍自己跟妖域的利益受损?
蛇太子当即下发命令,“等这次合契结束,就把五代妖皇从君者大宫撤回来,让他先去挖几年的矿好好冷静!”
蛇蛇骂骂咧咧,“这个蠢货,被女人玩了还不知道,你难道还指望他专心妖域的事务?最近我们妖域风评下降,他得负很大的责任!”
在这蠢货为太元玉女犯下更大的麻烦之前,她先一脚把他踢出权力中枢!
要美人不要江山是吧?有的是家伙想要江山,妖域皇者众多,不缺这么一个为爱发疯的颠公,他当他是什么抢手的玩意儿呢?
圣狰:“……”
我们妖域风评变差,难道不是你这太子统治起来太过阴狠?
“不过——”
阴萝又挟起一张张信牌,“这太元玉女竟然冒充她的师尊,跟这天遗皇者来往,又是在山间小庙躲雨,又是脱衣疗伤,又是密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很确定她会逃婚,你安排一支密兵,仔细看管她!”
阴萝表示,聪明的蛇蛇连她妹妹玄妙玉女替姐出嫁的情节都考虑到了!
圣狰震惊不已,“你哪来……”
这么丰富的经验?
蛇太子随手甩他一本《替嫁新娘,妖皇太猛宠上天》。
圣狰:?
阴萝:“某个穿书者写的,虽然很烂,但不知道为什么,神女都爱看这个。”
容雪诗不愧是培养细作的第一祸头子,曾经靠着美色渗透了四界大宫,将整个世代沦为他炼化九尾的幽冥间,如今妖域在探听情报方面异常出色,她还注意到近年来神女愈发爱下凡历劫,这股思凡的超前风潮真是时刻不能放松警惕呢。
圣狰揉了揉被砸红的额角,显然也已经很习惯她的狠劲。
“穿书者?唔,你说那些异界者么?他们太懒,没什么武力,只能靠这些来洗脑了吧,神女有时候也太单纯了。”
“单纯?”阴萝冷笑,“单纯是闲的,蠢的,身份高贵,藐视苍生,还真以为下个凡靠爱能拯救一切,历个劫哭一把撕心裂肺就能换个聪明脑子?”
哇。
这姑奶奶火气好呛,看来是没少被这种神女坑过。
圣狰咳嗽了声,转回了那本替嫁。
“神族不会做出这种替嫁失礼的事情吧?况且,情报里也说了,天遗皇者他在某方面,可能有些残缺,应当跟太元玉女没什么。”
说话的时候,圣狰还扬起一根豹尾,卷来那信牌,“诺,你看,英夜弦这小子,桃花运简直好到离谱,除了太元玉女,还有掷仙楼的寒酥仙子,宝色斋的大小姐,琴瑟世家的六弦长女,瓷偶王朝的小郡主,这些女人个个天姿国色,是个男人都会——”
“会怎样?”
他的侧耳擦过一粒蜜香,阴萝俯下身腰,越过那一尊悬挂信牌的金斗宝塔,去抓他手里的信牌。
圣狰僵住。
蛇太子今日配了一副橘肉天珠双耳坠,肉料细腻柔润,这本来是圣狰的耳饰,但这霸道至极的家伙只是盯了他一瞬,就很不客气朝他伸手,“我喜欢,我要跟你换。”
跟个山匪没什么两样的。
吃的都是用强的,何况只是一件外物?
但圣狰能怎么办?
那老狐狸都郑重其事地托孤了,他做长辈的还能连一副耳环都供不起?于是这两千日,圣狰的万年私藏飞快缩水,他已经到了一听到“我喜欢”这种开头,就能转身卷起豹尾就跑的程度。
圣狰深吸一口气,“你没看信牌吗?他们试探过了,那英夜弦那么多美人儿绕着都没吃一口,可见是不行。”
姑奶奶撅起半边小臀,坐在马吊桌旁,顺带掐了掐他那一截琥珀色豹尾,毛茬都很粗硬。
不顺毛,手感也不好。
难怪是个寡豹。
她也不喜欢舔这种毛尾,还是狐狸软蓬蓬好摸。
“别说那家伙行不行了,你最近是不是没保养?怎么毛色这么差?丑死了!”
圣狰差点没跳起来。
那根刺茬茬的粗豹尾从她掌心滑出来,歧途圣君粗声粗气训斥她,“喂!别乱摸长辈的尾巴!大逆不道的臭丫头!”
在老狐狸走之前,双方的关系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谁知道托孤之中,只有这脾气最差的寡豹老老实实来当太子陪读,阴萝打架他臭脸抱胸看着,阴萝要喝热奶他臭脸抱胸温着,阴萝练功他还是臭脸抱胸守着。
她要什么,虽然不是立刻给,但事后圣狰还是会破口大骂扔过来。
容雪诗不在妖域的期间,他们建立了一段互相嫌弃又微妙依赖的平衡关系。
蛇太子撇嘴,“本来尾巴又粗又糙,难得毛色还行,你还糟蹋它!”
圣狰:“关你屁事!”
蛇太子:“我眼里容不下丑玩意儿!”
圣狰:“呵,说得好像你那尾巴疙瘩不丑似的。”?!!!
丑?你敢说我的尾巴是丑疙瘩?!
阴萝当场释放出了自己的蛇尾,啪的一声甩到他那根豹尾前。
“你瞪大你那鱼目珠子好好看看,谁是丑疙瘩!”
圣狰被一片粼粼珠光闪了眼。
而下一刻闪过心中的念头,的确是不丑的。
江海白雨的异象骤然翻开,跃出一条滚滚紫浪,它庞然狰狞,阴悍滔天,迅疾摇摆到他的面前,蛇鳞蜿蜿,声势烈烈,尾尖高高翘了起来,那一簇寒芒尖锐冷冷指着他的眼睛,好似一把暗龙胆紫的出鞘宝剑。
她还绞吞了圣狰留在外头的那一根豹尾,缓缓滑动,大有威胁之意,“现在还丑吗?”
比起粗悍的蟒尾,飞蓬乱草似的豹尾被她一绞,毛发被冷鳞倾吞,吐露原本精瘦细长的根骨。
圣狰被卷得头皮发麻,连话都说不全了。
喂。喂。
臭丫头你看看这场面像话吗?
圣狰那根毛豹尾原本百无聊赖搭在牌桌旁边,哪里想得会掉进蛇蟒的陷阱里,龙胆紫的蛇蟒巨尾不断绞紧,收缩,仿佛吞噬进食那般蠕动,细鳞刮蹭着皮毛下的骨棱,将他那根豹尾吞得只剩下一截可怜又无助的琥珀尖毛。
妖域圣君喉头一阵发抖。
他该庆幸,自从这条小阴蛇来了万妖朝,只要没事大家都跑得很快,也不会随便晃到这里,不然这种类似交尾的场面随便撞破,在见证者的眼里都是混乱荒淫的!
他长五根尾巴都甩不掉这大麻烦!
圣狰双臂撑着马吊桌边缘,肌锋血管暴起,熏蒸一股热气,他咬着牙,不得不率先妥协,“行了,行了,你不丑,老子丑,你快放开——呃!”
这一刻,圣狰妖瞳发昏,晕碎了一轮水月,颈肌快被青筋撑爆。
“臭丫头你干什么?!”
他感受到了,那股潜藏的凶猛的力量,它似乎想要顶开他的桎梏。
然而歧途圣君抬头,见这小阴蛇也是一副茫然震惊的模样,乖水的脸庞布满了细细短短的桃子毛绒,又挂满了尖尖亮亮的汗珠,眼神失了魂儿,像是粉橘色的蜜甜馅心热热流了出来,那惯常骂人的嘴唇微微无措撑开,唇沿饱满水润,少了几分阴毒刻薄。
圣狰哑了哑声,抽回了自己那条被濡湿的琥珀豹尾,蛇腥味是那种很呛的甜黏。
“得了,我不会告诉那老狐狸。”
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歧途圣君告诉自己,妖族向来忠诚于自己的欲望,尤其是兽形的时候,就更加控制不住狩猎的本能。那老狐狸不正是为了让她恢复对自己的情根,才会不惜一切也要寻到那与我长欢花吗?
然而到底是小阴蛇,很快她又恢复了狠毒的本性,蛇瞳里那一条金绿光带异常阴寒,“你敢告诉他?告诉他你最爱的蛇宝对他的兄弟发情?你看他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圣狰本来不想追究,可这姑奶奶都要骑到他头上撒野了!
他糙厚掌心抓住她那滑腻的蛇尖,亦是冷笑道,“那你要不要试试看,老狐狸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这事最终是不了了之。
但马吊桌因为泄愤的缘故,不得不重新换了一张,提供者是戮世圣君,当他看到惨不忍睹的牌桌时,他还是忍不住震惊。
“只是一张无辜的牌桌而已,你们都对它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过分事情啊?!”
豹尾凶星抱着大胸,眼眉浓刻深邃,隐隐射出几分杀气。
蛇尾魔星啜着兽奶,淡粉唇珠舔着血丝,难掩乖狠之色。
戮世圣君:“……”
知道了,知道了,属于我多问一句都要被你们灭口的程度是吧。
其实,从容雪诗托孤的第一天起,圣狰就监看起了小蛇君的行踪,他是第一个能觉察她情绪变化的家伙。
妖域里也有不少蛇族,冷血,贪婪,重欲,多疑,组成此族的共同本性,甚至为了繁衍,它们还会群聚交尾,交换伴侣,毫无羞耻之心。圣狰从前最不喜欢就是这种阴险又滥情的家伙。
随着容雪诗失踪时间越来越长,小蛇得不到抚慰,她逐渐变得急躁易怒。
在圣君们刻意的干涉下,连发泄欲情都成了一种奢望。
圣狰都知道,他“听见”她体内无数奔涌的渴求,但他还是会尽责拦住每一个出现在小蛇面前的雄兽,就连那度厄剑派的小掌君前来提亲,也被他困锁在了歧途山里。
——他要替兄弟守住他的净土!
可是,如果容雪诗回不来了呢?这条小蛇要永远为他守身如玉,活活耗死吗?
圣狰忽然想到。
这日,牌桌响起哗然之声。
圣狰恶狠狠威胁,“等那老狐狸回来,我就让他狠狠收拾你这臭丫头一顿!”
白吃长辈的,白拿长辈的,动不动就骂他蠢货,如今连他的牌都要吃掉,这没良心的,都忘了当初他是怎么一口一口给她喂熟的!
圣狰摆着臭脸,“不,还得追加九百九十顿!”
陪玩的六代妖皇们不敢吭声。
蛇儿随便摸着马吊桌的牌块,忽然歪头,“周平宜,这都三千日了,容雪诗他真的还能回来?”
圣狰心头微跳。
见鬼。
小阴蛇突然那么郑重,连名带姓叫他干什么?
他们都是万年前成名的老家伙了,以尊号行走四界,只有至亲近的关系才会直呼名姓,何况歧途圣君又是很急躁的性情,像这种平静温和的名姓不止一次被损友取笑,久而久之他也视为耻辱,被人喊一声他都要打一顿的。
“为什么这么说?你不相信他?”
圣狰的目光从她的脸庞移开,落到她的手上,是偏冷青的肤色,但指头却很粉润,若是在身上留痕,肯定也是细细小小的,宛如一条浅玫瑰色的小粉鞭。
蛇儿在牌桌上拨弄着马吊牌,打出了一副女帝登基的牌面。
“要是他真的回不来了,怎么办呢?”
她自言自语着,仿佛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那我就得继承容雪诗的一切吧,他的八万春山,在万妖朝的家底,他的属臣,他的红颜知己,唔,还有他的兄弟?”
阴萝又挑高了细浓的黑眉梢,细细扫了他一眼,噘着唇珠,仿佛在琢磨什么。
圣狰莫名想起了初见那日,那一块水澄澄、起了雾气的铜镜。
“喂,老狰,你行不行啊,快出牌啊?!”
又一日,妖域风平浪静,在马吊桌前,他们难得凑齐了四位圣君。
戮世圣君最是擅长挖苦,“老狰,都让你不要那么老实奶孩子,你看看你,都虚了!”
戮世圣君想起自己当蛇祖宗陪读的日子,都觉得痛苦不已,他当初带三代圣君都没她这么能折腾的!
圣狰哦了一声,神情恍惚摊开了牌面。
“嗯?老狰,你这是什么,哈,蝶双飞?”
戮世圣君啧了几声,“你最近的牌面倒是很有趣啊,前天是拗鸳鸯,昨天是天仙送子,今天又成了蝶双飞,嗯?你脸红什么?”
这粗犷浓颜的凶星,还有脸红的一日?
活见鬼了吧。
两位女君的眼神扫向他,陡然异变。
戮世圣君:?
戮世圣君瞬间惊恐,狂摇圣狰的肩膀,“喂,周平宜,你他娘的快解释,你他娘这一脸春心荡漾不会是因为我吧?!真没想到你是这副禽兽面孔我呕呕呕——”
“嘭——!!!”
他被五根豹尾犀利击飞。
戮世圣君断了几根骨头,但他安详了,含笑闭眼。
果然还是那个凶星周平宜,那脸红只是假象。
两位女君则是更加细心地发现,平日里最不注重外在装束的家伙,竟然换了一身黑底彩绣扎花珠高领,紧紧包裹那形状陡峭锋利的喉骨,肩头半盖着一张湖青色的山鬼面具,冷峻又妖惑。
不寐圣君问道,“歧途,你是要去今晚的万妖祭吗?”
圣狰不自在地偏头,“是那蛇祖宗,要我给她开路,你们知道的啊,她每一年不都得给那老狐狸祈祝?”
戮世圣君又爬了回来,虚弱扶着马吊桌,“真没想到,那老狐狸居然还有这天,等他回来,咱们就能喝他们的喜酒了吧?老狰,我说你也不要那么老实,这年头越老实的,越容易被人玩得亵裤都不剩呀,那祖宗让你去你就去,多没面子啊——”
一只脚踩在他的头顶,还伴随着脚镯的当啷声。
那一杆凛凛银枪就横在他的颈边。
“……”
戮世圣君立马改口,“那可是我们的妖域太子,我们的郑阴萝小圣君,未来统御君者大宫的龙蛇大冠帝君,服侍她是我们老东西的荣幸,你赶紧去吧,有小圣君在,你的亵裤没妖敢扒的!”
圣狰:“……”
见风使舵,真有你的。
当晚,万妖祭。
他们去的是离妖朝最近的幽梦不归山,从山脚到山巅,笼罩晦暗的黑纱,灯烛煌煌,妖气森森,其中也混杂着掩盖气息的人佛魅精。
盛日么,都想来开开眼界。
就如往常一样,圣狰戴上那张湖青色山鬼面具,率先抱出一大把花棒,那是他破晓时分,在一片沙地刚摘的,朝露还未蒸发,水凌凌的,分外娇慵。歧途圣君还不忘嘴了阴萝一把,“祭祝花都是老子摘的,你只负责插,倒真是省事呢。”
小蛇白他一眼,折了枝粉紫的,塞他嘴里。
圣狰牙根发痒,咬了咬根茎。
好鲜。
水汽充沛。
“你个老东西懂什么,心诚者灵,其余都是外物!”
小蛇又是一顿骂战,但圣狰嘴里叼着花,没吭声。
山阶两旁披挂着暗花黑纱,又悬挂起了一盏盏灯笼,内有火芯,每插一枝花,灯芯不灭,就意味着祈祝成功。有的灯笼挂的高,显然超过了蛇儿的身量,圣狰就单掌握住她那一把小腰,把她高举到头顶。
蛇儿的细腰露出尖儿,挂着一把铜铃跟彩缨,清清烈烈响着,鲜鲜艳艳飘着。
他们配合默契,脚程很快,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山巅。
最后的一笼花灯挂在狐狸雕像上。
圣狰单手举高后阴萝也够不着,何况祭祝期间不得动用法灵,他熟练地蹲下,压低两边肩膀,把蛇儿双腿架了起来。
稍稍要命的是,这祖宗今日心血来潮,更换了一条妖族女郎颇爱的拂拂娇,妖族女郎爱魅娇,彩裙轻纱被别出心裁剪成千片,圣狰只是掐开了几片,就掐到了一处熟悉的冷软肌,带鳞的,他整个阔肩都激灵抖了下。
“老家伙,你别动啊,灭到灯芯怎么办!”
阴萝膝盖往旁边一顶,不满撞了他的脸。
倏忽,那宽厚粗糙的掌心覆盖上来,他按住她的膝骨,头颅后仰,很凶,很蛮,蓬勃又很涩情的一张脸,眉形劲峭,鼻高,唇厚,绛紫色,发出的声音浓厚沙哑,又含混着水汽,像是兽种的求偶,事实也是如此,“你都祝了那么多年,万一那老狐狸真回不来了——”
“不,三千日了,他应该的确回不来了。”
圣狰扬起眉锋,展露出前所未有的侵略面孔。
“你还要祝那一支花棒吗?”
圣狰抓起阴萝的小腿,强势合拢,圈咬住自己的脖颈,也紧紧贴着那水淋淋的喉结。
“要不要,跟老子混?”
“跟你混?”
蛇姬挑高了唇角,是那种轻慢又俯视的姿态,“你能给我什么啊?”
“这个——”
圣狰丢开了那一张山鬼面具,朝着山阶滚落,厚掌圈住她的后颈,又往下重重压落。
“老子周平宜有的,你都可以拿去!”
血的,腥的,疯狂的,涌进了软腔里,那一大捧的花棒压扎下来,铜铃,彩缨,山风,笼火,都成了虚影,粗糙的指腹钻进了阴萝后颈的软毛里,粗厚的豹舌也钻进了柔嫩的花地,钩状肉突似倒刺一般,尖锐勾着她的每一处敏感。
阴萝吃痛,蛇瞳发冷,拔起圣狰那同样粗厚黑浓的辫发。
后者却是皮糙肉厚,连眉头都不皱,往后用力昂起自己的脖根,毫不掩饰那沉重生涩的呼喘声,迫切又深入地吸她唇舌,猩红肉突几乎牢牢黏住她。
血沫混了涎水。
粘稠,脏乱,又顺着充血蓬勃的脖颈滑落。
“哗棱——”
粗暴热吻之际,风中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妖铃声。
……容雪诗,竟回来了?
圣狰那钻进拂拂娇的豹尾猛地僵硬,骑在他脖颈上的祖宗早已消失不见。
“踏踏!”
阴萝是在山巅另一侧落石处寻到的。
容雪诗从幽冥间世代返还当世,几乎无法维持人形,也无法维持真身,在那幽暗潮湿的石缝里,蜷缩成了一只娇小赤红的狐狸,它浑身沾满了血迹,漂亮柔顺的毛发也因为乌血卷结成块,脏得灰蒙蒙的,哪里还有顶尖大妖圣君的威风。
许是听见了动静,小妖狐略微颤动了耳尖,睁开了惨白的瞳,仓惶又虚弱。
“你……怎么在这?”
糟了。
应该装不认识的。
它有些惊慌挣扎,似乎想起什么,又将自己的染血狐尾扫向石堆,不想让她看出端倪,但身为一域圣君,境界跌落得那么严重,阴萝又怎么会察觉不了?
圣狰赶到的时候,都吸了一口凉气,“容雪诗,你,你九尾——”
阴萝将奄奄一息的小妖狐抱了起来,从万妖朝回了八万春山。
容雪诗浑浑噩噩,昏睡了很久。
梦中他化作一头赤狐,四足在跑,不断地跑,周围雾沉沉的,长满了铁刺,裂缝,毒物,血瘴,他看不到前路,直到鼻尖飞过一粒萤火,它望到了那条绛红之河,对面长着一片雪白无暇的、宛若诗集的花。
那么多,它不贪心,只要一枝就好。
它只想带一枝回家,回它的八万春山。
它的蛇儿还在春山里等它,它怕回去得太慢,她就不等他了。
终于,赤狐血迹斑斑涉了河,风烈得穿胸而过,它扬起粉红肉爪,从那万篇长欢诗集里,小心翼翼捧起一篇最长久。
刹那,它在掌心凋落,枯败成灰。
“——啊!!!”
容雪诗也从巨大的惊惧痛苦中醒来。
“呼哧,呕——”
那股痛意汹涌到胃,让他难受得几欲呕吐。
“又做噩梦了?”
贴靠上来的,是柔软温凉的胸膛,容雪诗肢体痉挛,缓吸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泡在浴斛里,腰部下方则是被蛇蟒巨尾紧紧圈住,偶尔露出一两片皙白惹眼的肌肤。容雪诗压着唇,咽下甜腥,勉强没有太过失态,“没事,只是有点难受。”
蛇儿舔了舔他的狐耳,“不要担心,在八万春山里,你可以放心修养。”
容雪诗神色苍白,他拨弄了下侧胸湿发,轻轻应了一声,起身就要离开浴斛,但他被蛇姬圈住了腿,像前日那样,她锲而不舍缠了上来,“容雪诗,同我双修吗?可以让你快些好起来。”
容雪诗顿了顿,随即温和开口,“乖乖,等我伤好,咱们再玩你喜欢的,好不好?”
又一次拒绝她。
但阴萝这次颇为强硬,把他揽回浴斛里,溅起几束深红水花,“容雪诗,今日你不修也得修!”
她吮着他僵硬的、咬烂的唇舌。
不要,不要亲我,这不是嘉奖,而是对失败者的怜悯与同情,是我没用,没能摘到那一束与我长欢花,没能把它带回来。
向来心高气傲的妖狐有些发抖,不自觉躲开,“停下……”
失败者不该有这种待遇。
她掰开他扭紧的身躯。
妖狐声音变得嘶哑,“够了……够了……”
这种怜惜只会让我变得更悲惨,你难道还不懂吗?
她的手掌从妖狐细窄的腰后滑落,抚摸起那一根不住冷颤的狐尾。
在幽冥间世代,为了长欢花,那惨烈断了八尾的疼痛又一次席卷容雪诗,敏感得让他都来不及斟酌语句,就暴怒宣泄,“郑阴萝我说够了你没听到吗?你除了发情不会别的吗?你都没有情根你对我装什么深情?!”
她怔怔看他,嘴唇失了血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蛇宝对不起——”
容雪诗将她抱拥在怀里,紧紧地,喘不过气,“我不想这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是世代的不败传说,最后竟会溃败在那情花之上,容雪诗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容雪诗,既然摘不到上世代的情花,那我们,再去求一次本世代的佛吧。”
“……什么?”
“我说——”
蛇儿竖起一根食指,“你,带够银子,我们下山去,再去求一张姻缘签呀。”
窗棂之外,是春日载阳,仓庚轻鸣,暖光漫漫浸透那一簇即将凋零的九畹花,她咬破舌尖,食指沾了滚烫的精血,在妖狐湿漉漉的眼尾,点了两撇,恰好是一枚桃心。
她捧起他的脸,露出两粒璨白的尖牙。
“跟本世代意中人一起去求,会更灵的吧。”
妖狐呆了呆,蓦然落泪,哑声郑重应她。
“……好。”
“哗棱。哗棱。”
檐下占风铎响起的那一刹,容雪诗正偏头细观这一座老佛庙,黄墙果然陈旧,脱落了不少,是已有不少年岁的安定。
是妖君征伐半生之后,开始渴望追逐的安定。
黄灿灿的墙头铺满桂花的光影,还趴着一头软肥的白猫,在午后的日光里懒洋洋伸着腰,他伸手,温柔抓了抓肥猫的下颌,对方对他的侍弄很是满意,发出了慵懒的回应。
容雪诗闻到了白珠金塘里的水莲香气,很淡,带着水土的腥气,却长久缠绵。经过那一碗灰瓷鱼缸时,俏灵的鲤鱼正吐出透明的水泡儿,他指尖随手戳破,手腕金镯也随之滑落,发出脆响声。
鲤鱼愣了愣,仿佛忘记了换气。
容雪诗不禁闷笑了声,又对着水镜面,局促捋了捋自己这一头罕见的、却本真的鲜红长发,在风中似丝绸一般柔软轻盈地拂动。
他恢复得并不快,只能维持半人身,狐耳是明晃晃的。
阴萝给他簪了个夹纱花冠,锦带,香彩雀,释迦,金丝蝴蝶,白茶花,蛇床子,蓬勃的春色,斑斓得赏心悦目,也遮住了非人的狐耳,不至于引起骚动。
经过那一家吃食摊子时,他轻声细语包下了这一天所有的桂花糖芋艿以及糯米藕。
血发公子的惊世美貌震撼着每一个经过的路人香客,摊主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好、好的,一定会为您留着的,等多久都没关系。”
“您呀,尽管去求姻缘吧,会保佑的——”
等所有的一切,都已办得妥帖,容雪诗才牵紧阴萝的手指,踏进了那一间高挂着玉兰的佛殿。
为了修炼出九尾,他曾经狂妄得无法无天,屠杀世代骄子,还喰了一座万灯菩萨顶,直到今时今日之前,他都不曾愧疚过。而今,为了他那断在中途的姻缘,他再一次与佛面对着面,竟有些惭愧得不敢直视。
容雪诗折下双膝,陷入那青灰色蒲团里,在缭绕的冷神檀香中。
他合掌,闭眼,轻轻地许。
我佛,原谅我。
我佛,救救我。
我佛,允我与这个不属于我世代的意中人,允我在这个连我也不确定的故事传奇里,允我——
平生不爱相思,却想落雪白首。
容雪诗缓缓睁开眼,波光粼粼,眼尾的桃心都仿佛浮动着情愫,他轻轻看向旁侧。
他怔住。
郑阴萝没有跪,也没有拜,更没有求,见他看过来,蛇瞳摇着某种他看不懂又让他莫名不安的波光,语气也是轻快的,“你许完了啦?那该轮到我——”
只见她快走几步,从供桌抽出了三根香。
“我的道侣呢,是魅惑众生的九尾妖狐,也是他用那双挽着玉箫金琯的手,鲜血淋漓剖出我的龙脉骨,给他的小姑娘续命。”
容雪诗脸色骤然惨白。
“疼么?他问我。”
阴萝屈指,线香燃起,猩红缭绕,“剖骨欸,那当然是很疼的呀。”
“可我的道侣又说,我的穗穗跳天渊,比你更疼,都是你该受的。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避劫,避开那必死的结局。可什么是我该受的呢?为我好的,疼我的,珍惜我的,总是要用他们的意志,明辨黑白好坏,来决定我的未来,为什么总要这样呢?为什么呢我佛?”
她又叹息着,“我佛,听说你许愿很灵,那我也求求你,让我偿了他的情债,破了这该死的情劫——”
容雪诗似乎觉察到什么,他朝着阴萝急促膝行几步,焦急得溢出哭腔。
“不,不要!蛇宝不要!”
可高香已燃,可她心意已决,她要斩断与他所有的羁绊。
阴萝张唇,吹断了那一截灰白的线灰,冷翠蛇瞳冰得残忍。
“此世,后世,永世,我永不懂相思,永不求姻缘,只求。”
就让诸天权欲祭奠情爱!让我享尽最好的绝世风光!让八荒六合在我膝下俯首称臣!
我佛,我求你,就让我登顶至高,无情无义终老帝座!
第226章 最后修罗场
蛇蛇阴萝发现——
她的男人们, 不管是人是妖是魔还是神,甚至是佛陀的前生,竟都很吃求神拜佛, 姻缘情途, 转世再爱这一套虚无缥缈的真情秘笈。
蛇蛇阴萝:?
就不是很懂这群恋爱脑。
那佛是能长出锁链还是守贞笼什么的, 还能把我锁得床边跑都不能跑?!
那必是不可能的。
大多数佛都是正经的,清新脱俗,也不干这种事儿。
何况按照阴萝这样恶劣狠毒的本性, 就算他们在神女庙里给她的玉像套上守贞腰衣, 她只要想吃山珍海味,他们拦也拦不住!更别说她长两条腿儿, 哪怕只剩下半根尾巴, 小毒蛇也能溜得无影无踪!
不过靠着这一套虚无缥缈的真情秘笈,她对容雪诗一通施展,坑蒙拐骗, 狩猎成果竟然还很不错。
阴萝得意极了。
谁说破情劫就不能用点手段的?
果然先失去后得到的痛感远胜于一起, 都吃了六百年,她焉能不知这老狐狸的情爱弱点嘛?
妖狐好奇心重, 探索的求知欲又很旺盛,而且他最不能容忍“得到又失去”这一种强烈震撼的痛感,越痛他就越舍不得放手!
也不枉她开局就抛出他们的过去!
要不是为了渡这个情劫, 真当蛇蛇傻呀, 上来就暴露自己二十万年后的真身?好在她跟那些家伙一起穿进来, 有他们打底, 自己也不算扎眼。想到这里, 阴萝又惦记家兄郑夙啦,他那一千壶的神不知明月她可没有白喝, 练出一副百毒不侵的神魄。
阴萝骄傲挺起胸脯。
想洗她的记忆?把她变成傻子?
想得美!
她没把容雪诗弄得失魂就不错了!
小毒蛇搜过那些异界穿越者的脑子,那些失忆的话本女主呢,失魂之后被骗得团团转,就跟爹娘白生了似的,脑子也跟白长了似的,被男主哄了身子,怀了孩子,最后带球跑得要生要死,发誓要划清界限,然后呢又被男主哄一哄就好了,高高兴兴生个七八胎的。
对害死她全家的男主还很爱呢,不过就是区区杀父杀母之仇。
蛇蛇:……噫!
不过说实话,阴萝做天帝那会儿,也是很有族宗传承意识的,也喜欢七胎八胎,如果有家伙能给她生,她也很高兴的呀!
好吧,她也是只双标毒蛇。
但双标毒蛇转念一想,她还是奶蛇呢,就那么点地儿,自己都是要吃奶的,她都不够嘬,哪能分给她的孩儿们呢,算了吧,能紧着自己吃饿不死就不错了!比起香火还是她自己快活要紧!
喔,扯远了。
阴萝又捏了捏香根,转回当前。
就那一张薄薄轻轻的姻缘签,她捏在手里都没一片桃花重,把这妖狐吃得死死的,哄得他去了幽冥间取那致命的情花,还断了八尾九死一生地爬回来。现在,他竟然还相信拜一拜佛,他们就能情途永远。
怎么能这么好哄呢?
还是说,这尊莫非是真佛,还真能实现所有的众生灵愿不成?
阴萝仔细琢磨,瞅着庙里那一座释迦佛,落了金漆,全是岁月古朴厚重的痕迹,瞧着的确很真。
——那她正儿八经拜一拜也不是不能!
当四界或者六界之主么,为这个求一求佛,蛇蛇我有什么寒碜的?!
小蛇仿佛想通似的,连忙端正那歪歪扭扭的身姿,郑重抖落香灰。
“不要!!!”
容雪诗慌急不已,去接那一截掉落的香灰,细长又灰白,还有点猩红的余烬,他掌心被烫伤,浮出一串小血泡。
但他什么都顾不得。
妖狐踉跄着,撑着蒲团站起来,他扶住阴萝的腰,掰过她面向正佛的脸,他不敢犹豫,不敢迟疑,在人声鼎沸的佛殿,他什么都顾不得,急切又惶恐地吻向她的唇,掌心的血泡压着破了皮,又淌出了血,他已痛得麻木。
“——唔!”
“不要……不要,蛇宝,不要丢下我。”
妖狐哀求着,惹来众多香客的目光。
嚯!
好俊的花冠公子,就冲着那张脸,那把腰,那泠泠如玉珠跌落的泪,竟还有人舍得让他在情海里这折戟沉沙吗?!
暴殄天物!不知所谓!
顿时,谴责的目光都落在了阴萝的身上。
香客们又仔细一瞧。
嚯!
哪里来的俏簇小娇娇,睫珠浓艳,肌肤雪嫩,脸颊还切了两段黑油油的小齐发,用软软糯糯的金粉桃花小绒绳捆着,那脖颈细细,也套戴了一只金丝桃黑蝴蝶绒花,浑身上下吐露着一股极易受到情伤的天真无害。
但她那眉间束下的黑线,眼睑下端横生的两颗红痣,又似乎透出几分邪惑的引诱。
众人纠结:“……”
所以说,你们这一对儿生得俏美无双,为什么会想不开玩什么虐恋情深?
蛇萝则是目不转睛盯着容雪诗。
她哪里见过妖狐这副哭得心碎唯美的模样呀?容雪诗也不是没哭过,但那得是做得极狠才哭的,而且魅惑得活色生香!
就很不正经!
不是蛇蛇想要的那种正经的眼泪!
好啦,如今他真的能哭了,小蛇心里还怪痒的,好在她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现在能装得很,没让他发现端倪。
“我错了,错了,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求你……”
容雪诗哑着声,低头捧起这小蛇的脸,鼓起勇气望向她那冷湖似的翠瞳时,指尖都在发抖。
这是第二次。
妖狐无助得不知该向谁求救。
他的未来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的过去毁了他的长欢情花,中间的他像是被遗忘的一捧雪,承受着她所有的怒火与怨恨,无依无靠地下落着。他拼命想要握住些什么,却总是事与愿违,雪融化在起风的火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我能怎么办?
那好的,坏的,过去,未来,那都是我,我竟百口莫辩。
容雪诗喉头生涩发紧,泻出颤音,蜷缩着指骨,“蛇宝,你等我,等我,等我养好伤,我再找一个世代进去,每个世代都有长欢花,我一个个世代找过去,总会有的,会有的。”
没错,残本说了,每个世代都生长着与我长欢花。
他总不会那么倒霉的!
他总能找到的!
似乎有了退路,容雪诗的身体又渐渐暖和过来,嘴唇生了血色,语句不再颠三倒四。
“你信我,我会找到的。”
妖狐反复地强调,好似这样就能挽救他们那摇摇欲坠、即将崩塌的情国。
“我会找到与我长欢花的,我会将它带回来,我一定会,我不骗你,绝不骗你。”容雪诗克制着,又轻轻触碰她耳颊两侧的橘肉虎牙天珠,肉料润实古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让你生出情根,我们……会有以后的。”
他指骨一顿,陡然记起,在万妖朝殿里,只有一位挚友会佩戴这种古灵伏恶的天珠耳坠。
容雪诗嘴唇微动着,仍是咽下了那即将出口的质问。
不能问,不可说。
她歪了歪脸。
“真的吗?不骗我嚒?”
忽然,她踮脚亲了他。
她身披一袭彩裙拂拂娇,与他的夹纱花冠在佛前显得异常光彩夺目,腰间那把小铜铃更是随着她伸腰,轻轻颤动。
容雪诗不敢相信,肩膀僵硬片刻,又缓缓放松下来。他双掌托着她的脸,深深浅浅地探寻,她极爱吸他的唇水,像吸着蜜柿那一泡清亮甜润的蜜汁,小口小口地吞舔着。
八尾既断,功行下落,连说好的情花他都没带回来,他对她失了约,如今还有什么呢?
她要是喜欢这片薄舌头,容雪诗都恨不得剜下给她!
“蛇宝……蛇宝!”
他禁不住抱揽住她的铜铃小腰,单掌用力揉进她那褶裙里,不稳的喘音里都是她的名字。容雪诗掌心淹着血腥,香灰,眼泪,阴萝半张蛇脸都被他爱怜摩挲过,仿佛涂了一层血灰色的阴影。
到底周围还有人,妖狐没有失控彻底,边吻着她,边捏起袖花,避开阴萝耳颊荡着那一双肉橘虎牙耳坠,他轻轻擦去她的血灰,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句打趣的话。
“像个小花猫。”
“是小花蛇啦。”
他们抵着额,快活笑了。
像是大难一场后,他们劫后重生,即将迎来崭新的日后。
然而。
当他离开她的唇,当他的余光掠过供桌。
佛像之前,神台之上,她那三支高香,不知何时,端端正正地插进香灰炉里。
袅袅的。
正燃着。
容雪诗猛然回头,握住她的肩膀,眼神难掩惊惧与痛楚,那一种逃无可逃的黑暗潮水汹涌地覆盖了他,让他眼前骤然发昏。
“……你?!!!”
蛇姬伸出食指,勾了勾黏连成线的清亮唇水,模样娇恶,“插了这三支断情香,以后就不能随便亲你了呢?你确定,不趁着它们燃完之前,跟我多亲一会嚒?情劫么,有情有劫,还能亲亲,我倒是玩得高兴的呀。”
她还问他,“你高不高兴?喜不喜欢?”
说话之间,阴萝周身流转起淡玛瑙色的光华,接连突破天功极缘四境。
莫名地,阴萝揉了揉自己捆发的桃花小绳,又想起未来容雪诗的装束以及他的种种习惯,她蓦地笑了。
放声大笑。
酣畅又淋漓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佛啊,多谢你,我懂啦!”
那三支高香,她可真没插错!
我回到过去,我杀死我的情劫,又因此生了我的情劫,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宿命之缘呢?众生如我,都可怜呀,被这样的情爱反复操弄,还要冠以情劫,为它要生要死,赔尽一切。
“那么。”
阴萝摇摆着腰间那一小把清脆铜铃,腕心射进一线寒光,她背了长杆银枪,娇娇艳艳地望着他,“你要是不反抗,我就少用点力,让你少受些罪,你说好不好容雪诗?谁让你是我的情劫呢,你迟早终有一劫的啦。”
而妖狐并不说话,他仍旧侧着眼,出神望着她的香,喃喃道,“不该的,不应该插在这里的……”
起先,他伸手去拨,去拽,但眼睛入了香灰,涩痛一片,又灰蒙蒙的,他竟看不清哪三支是她的。
“不是这支,不是这支,在哪?到底在哪?!出来!!!”
妖狐疯了一般刨着那敬香炉。
那燃着的,高高粗粗的红蜡,大捆大捆的黄香,似赤红的小金山般回家朝他倾倒,烫得他手背腕口都是红泡,血肉黏连,发出滋滋的响声。
妖狐浑然不觉疼痛,指骨在热灰热蜡里刨动,小臂也灼红大片,他翻找着阴萝那三根线香,急得那张清纯俊美的脸庞都长出悚人的血红狐毛,那一根狐尾更是掩饰不住,高高蓬蓬地扬起来。
佛庙求拜的都是一些人族,偶尔流进一些妖族鬼族,也是要遮掩三分原相。
——毕竟来求姻缘的,都愿意自己情途顺遂,哪里会想惹出事端呢?
容雪诗突然现出妖类原形,那些原本围观的人群骇得脸色发青,连滚带爬跑出大殿。
“有,有鬼,不,有妖啊——”
“狐狸吃人了呀,救,救命!!!”
而妖狐颤着那张非人的狐脸,簇生的红绒,细细长长的狐狸眼,竖起一道妖异凌厉的直缝,他那半退化成狐爪的手掌死死箍住阴萝的肩膀,“香呢?香呢?你插在哪里了?我找不到!我找不到啊!!!”
“给我给快给我!!!”
他妖识混乱,表情也是破碎尖锐的,瞳缝细得如丝,寒气森然,又透出渗血的绝望。
“求你,快给我,香,我要香,我们的香,我找不到……我找不到我们的花,我不能,不能再找不到我们的香——”
妖狐抓着她,又抱紧她,指爪陷入肉里,花冠的春花簌簌响动,在这正盛的春日小庙里,鲜红的狐狸脸发出孩子一般的娇嫩啼哭声。
“我的香,我的香,我找不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它彷徨又无助。
红穗银枪抵在他的颈端,又被一只铜色大掌挟裹住,指缝滴答淌出鲜血,将容雪诗花冠披下的那一段纱尽数染红。
“够了吧?”
圣狰出现在容雪诗的后背,阴萝的眼前,他抓握住枪头,眼神复杂,压抑着那浮出来的情愫。
“你还要真的……杀了这狐狸不成?”
“他不该杀吗?”
阴萝笑吟吟的,“我降临此世的第一天,他为了报他那小废物的恩,逼得我母自绝,连尸体都无法保全,我也差一点死在旗阵里。”
“后来呢,那小废物更是蠢,连亵裤都赌输了,又差点赔上我们的定情信物,他总是一次又一次违背我的意愿,去救那蠢货,多威风的妖祸呀,血染诸天大皇,却连一束情花都摘不回来,总是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
“我要这样的无能的爱人何用呢?”
阴萝的颈窝冰凉湿润,妖狐竟是一点也不抵抗,卸力瘫在她的身上。
它喃喃道,“花,花,被我踩碎了,死了——”
我是不是也要死在你手上,才能让那一束情花得到最好的祭奠?
阴萝偏头,看向圣狰,“你要保他嚒?不觉得他死了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吗?”
歧途圣君呼吸一颤。
然而此情此景,他也算是纵横过万年的大妖凶星,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挑唆?他早该想明白的,能从二十万年后回到他们现世的家伙,又是天帝当道,怎么会被神不知明月给洗去记忆呢?
从头到尾,她都在耍着他们玩儿罢了。
幽梦不归山那一霎吻,也只是一场永不归来的幽梦。
天醒,露散,花捧也枯萎,就什么都剩不下。
圣狰垂下青瞳,“你别骗老子了,我们永不可能在一起,容雪诗,他是我挚友,我不会看着你杀他的。”
“是么?”
阴萝挑了挑枪尖,“我做蛇呢,也是很有原则的,我要冤有头债有主,欠了我的,千年万年,我都得找回来血洗一场,昔日谢灵吟毁了我冠帝称道,我让他折在我今世入道那日,你既然要救他,那就一命偿一命!”
“让本天帝也看看,当代妖君,此世战力,究竟有何等悍威——”
刹那,风雷涌动,供桌佛台之上的香烛尽数熄灭,莲花经幡随着狂风卷起,发出哗棱的激响。
“竟敢让我折首!”
当世四界,有十八境界。
四小外境,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可以横行人地。
而六大内境,褪凡,入仙,显圣,超凡,足以扬名四界。
而褪凡境,也恰恰是神族的起始,像是吹雪台的神女,最低也是褪凡小境界的,所以阴萝才说那太元玉女是个小废物,最佳投胎捷径,在这灵气浓厚的大界,没有人灾,妖瘟,魔瘴,佛劫,鬼腐,竟修了三百年都修不到圣境,这点本事还玩人家龙傲天的退婚流!
这样神女还想救世,也不嫌丢脸儿!
而在四六内外境之外,更有圣者之上,八大天相心境,除昧,通幽,小吉,命笼,光阴,空劫,冥绝,却祸。
据阴萝所知,君者大宫是四界领袖的年轻战力,除了个别拉胯的,基本都入了超凡境,而歧途圣君这等万年难灭的妖身,也基本是圣者之上的除昧境起步。
二十万年前体修更加出众,而妖族仗着至强的肉筋妖身,浓厚的精血法灵,常常立于不败之地,所以阴萝迎接的,是歧途圣君那磅礴到恐怖的妖神之身,那一碗腰比崇山峻岭还要高大峻伟,只是一截尾尖,就压塌了这座黄墙老佛庙。
但阴萝是一条诛心坏蛇蛇。
她扒起肉粉小唇,做着鬼脸,天真地说,“怎么办呀周平宜,庙塌了,佛埋了,这诸天菩萨你可得罪惨啦,以后你求咱们的姻缘,会不是下下签呀?哎呀咱们以后怎么办呀周平宜?”
那根原本威武的黑琥珀豹尾陡然一僵。
咦?这个纯情粗佬豹豹也吃这一套呢?
好机会嘻嘻!
阴萝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她收枪,瞳孔一凝。
我请天奏高歌!
镇杀!
乱阙幽龙枪!
阴萝绷紧腰腹细肉,寸劲直透枪尖,凝出骇人的紫铜芒光,在昏暗的一线天光中,迅疾如惊龙,掠开显圣法阵,狠扎那一段黑琥珀大尾,鲜红如血石崩溅。
还不够!
蛇姬微微眯眼。
她早在四年前就入了显圣之境,现在距离超凡境一步之遥,才正式称得上万妖朝的小圣君,蛇太子,不然她怎么敢在圣君魔皇横行的妖魔大域指手画脚?蛇胆虽狂妄,但她也是有那么一点点逼数的!
嗯!虽然不多!但她努力收敛了!
真以为靠着容雪诗指头给的那点宠,睡过几回狐狸,她就能当小主君啦?小夫人小天后喊得再好听,哪里比得上主君掌君威风呢,诸天之下,不能冠帝称君,那就是差一等的威势,再多的宠爱也弥补不了!
不是最好的,她郑阴萝不要!
如今的修真大界,虽然因为楚穗穗这个异数跑偏了一些,君者大宫也受了一些影响,但整体还是让阴萝满意的。
不管男女公母,实力仍是上乘的震慑,要是个不能修炼的,或是潜质差劲的,靠着捷径,随便爬床做个天妃驸马,就能仗妻夫的尊威,生个狗屁无能孩子还能架到她脖子上,那她修个屁的长生逍遥功行!
暂且呢,阴萝六欲天功因破情劫而拔升,初入五境欲天,众生受她熏染,爱意如潮水翻涌,何况是对她有意的家伙,那更是逃脱不了她的情丝缠束。
刚刚她只是一点口言调戏,就能让圣狰乱了心智。
当然,阴萝也没指望这么一点情业,就让对方引颈就戮,想让诸天屈服在她的脚下,爱不爱的都虚,那还得是本功过硬!
她总不能放下功行,学那些小废物,靠那么点爱来感化众生吧?走运点还行,骗个傻叽叽软乎乎的给自己玩儿,不走运就遇上练星含那等心黑魔种,你以为你在救赎他,人家还想着将你剥皮抽骨扬他的魔界小情圣之名呢。
都是黑的,黑吃黑才是正道,不然又是折腾心声,又是折腾跳崖的,有这个水磨功夫她都下一场周天轮回了,总之,她郑阴萝是没那个耐心靠爱感化贱人啦。
能把容雪诗骗去摘情花,她就用尽了毕生的演技功力好不好!
再来她也要吐了呀。
虽然修了极乐合欢道,但蛇蛇并不喜欢把人做死在床榻的战绩,她更中意的是众生对她半死不活的依恋,只要他们每次下手都迟疑一点——
嘻嘻。
那就是他们的死期。
随着圣狰的一声怒吼,风雨大至,落石如惊雷,阴萝立在小庙的一侧檐角,收枪如猛虎进洞,手腕曳着一道光阴破疾的雷光,仍是被擦破了一节骨。
这位妖君凶星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的,竟是达到了天相命笼四境!
阴萝跟他差了五个大境界,要不是她是帝龙之神,修炼的紫府算的上是诸天无双,这边还压着他的情业,估计这会儿阴萝也在阎罗殿里待着了。
由此可见,本功跟合欢齐头并进,是真的很重要!
“人家好痛喔。”蛇蛇吐出小粉蛇尖,装起可怜,“随便打打嘛,你干嘛出手那么重呀?”
然而,她压枪,掠阵,一气呵成!
再请!天颂悲声!
乱阙第八胜,龙游曲沼!乱阙第九胜,寒花射月!乱阙第十一胜,秋霜切玉袍!
乱阙二十二胜,看我太华夜碧,听我清钟朗朗!
圣狰:?
你都翻出压箱底的绝招了,杀气盎然,这还是随便打打吗?
那一杆银霜色的长枪绕着腰身,绷劲,如流星坠匣火般擦去,歧途圣君第一时间想得竟是,她那擦枪的小腰——
瘦。劲。烈。腰线流畅。
悍猛得让他喉头直咽。
这银龙小枪腰若能为他烈烈折上一夜,该是何等盛世。
嗯?欲气?有破绽!
阴萝挟着一片太华夜碧,光芒从他颈边切开。
歧途圣君闷哼一声,竟是生生用颈骨拖住她一杆银霜长枪,又在阴萝杀个回马枪之际,甩出兽口衔珠这一招,想要当场吞碎!
“咦?你这么喜欢吞咬喔?那试试我这个!”
坏蛇的套路是防不胜防的,妖域圣君周平宜还没来得及消化阴萝的长兵,就又迎来了一截粗莽凌厉的蟒蛇巨尾,从体形上说,后者更是致命的。
“唔?!”
这暗龙胆紫的巨悍蟒尾已达三十六丈,初初具备蛟龙潜质,所以当它没有收敛扎进一尊狰兽的嘴里,那简直是天崩地裂的架势!
“唔……呕!”
狰兽激烈仰顶着那一支黑琥珀巨角,被阴萝强逼着,活生生吞了半截紫芒蟒尾,整个兽口被撑得狰狞,裂开道道暗缝。
“噼啪啪!!!”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万千蛇鳞在兽口里暴烈炸开的响声,扎破肉壁,只一瞬就涌出大片血迹。饶是歧途圣君这等通天彻地的妖神圣君,在阴萝这小蟒蛇防不胜防的阴招之中,也得翻一翻他的小阴沟。
圣狰的妖神古身刹那失灵,从风雨雷天中跌落,等他狠狠砸在一片碎瓦里,脖子上也骑上一只小翘臀。
冷银霜的枪尖就扎在他的颈围。
胜负立定。
只不过,银霜乱阙枪另一端的枪身被狐爪拧住,凝固在他颈上一寸。
“怎么?你也要救你的挚友呀?”阴萝睫毛染着雨丝,亮晶晶得惊人,“容雪诗,你可要想清楚啦,你我牵系的情线已经很弱了,你再这么一断,可真就——”
“滴答。”
狐狸脸细俏的吻尖湿淋淋的,它轻声得绝望,“步步削弱我的情恩,郑阴萝,这不是你要的吗?”
“你说的喔。”
阴萝绷直身腰跳了起来,她持着枪,往后退了一步,也就在这个瞬时——
情劫当破!
神阙十四台,三十八座灵山,七百五十座天巨铜门,同时引动天圣大劫!
容雪诗腕骨冰冷,他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那两只龙雀镯逐步变得暗淡无光,再无一丝余温。
神阙众神议论纷纷。
“化蟒为蛟?是水苍台的家伙?”
“好年轻的法灵!还是帝神胎!这群惫懒的可算争气了一把!”
“好!我神天赫赫,总算有了一件喜事!”
“说起来还不是前些日给闹的,吹雪台那太元玉女也太荒唐了,竟想出让妹妹玄妙替嫁!她不想嫁乱勾引妖皇干什么!想退婚就退婚,想结契就结契,当玩过家家儿呢?”
关键是你得有玩过家家的实力,让大家被你耍着玩之后还不得不服气!
你没有,还耍着人玩,那问题就大了!
“最丢脸的是,还被妖域那些密兵发现,给押送了回来!”
众神又是一阵长吁短叹,他们神阙的威名被小辈搅得一塌糊涂啊,连在君者大宫主持的神者们都尴尬起来。
“等等,这不是水苍台,是那位新崛起的妖域蛇太子。”说话者神态复杂,“人家不到百岁,渡蛟龙水苍天圣大劫,还顺带把情劫过了。”
“……???”
我不信!
你一定是在糊弄我!
阴萝仰头,青碧色的雷云三千山,是她本身的水苍天圣大劫。
而在其下,是一片桃粉薄雾缭绕的春山,它纤巧灵秀,风光宜人,满山坡结满了毛葡萄,桃金娘,山泡子,飘着累累实实的甜酸味儿,那东一个西一个的狐狸洞里,常常撅着一两只毛茸茸的肥桃小屁股。
是她的情劫,也是她曾经为数不多的心魔。
任谁眼睁睁看着自己道侣出家、还俗、又出家,那也会有阴影的好不好,她作为一条强悍蛇蛇,已经够坚强了!
阴萝回过神来,已在一丛黑溜溜的毛葡萄旁边,她随口叼起一颗紫青的。
“嘤呜!嘤呜!”
从远处山坡传来一声娇俏的狐狸声。
熟悉的,清纯的,由远及近。
映入眼帘的,先是那硕大浓繁的花冠,簪的全是山野兰以及紫藤萝花,颜色清清透透,美得很是舒心。随即支起两只软蓬蓬的狐狸尖阔耳,内侧那一簇白绒小球格外圆润可爱,等它羞怯露出那细长的吻尖,阴萝也瞧见了它嘴里叼着那一束小枝白花。
花苞刚开不久,是淡淡的粉尖儿,无香。
是阴萝在娑婆诃见过的,与我长欢花。
这头成年的、俏俊的赤红公狐狸含着一束粉苞,四足羞答答跑到她面前,漂亮的狐尾轻蹭着她的裙摆,想要交尾、生狐狸仔仔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春风暖和明亮,狐尾柔软舒适,就连在唇间碾碎的山葡萄儿都酸甜可口。
这里安静,甜蜜,没有纷争与血腥,她好像没有理由拒绝这场情爱。
当狐狸欢快摇着尾儿钻进她的裙里,阴萝是这么想着的,她的脸颊逐渐蒸薰起了一点蜜粉,唇色愈发娇艳欲滴,意志都好像被吻软了,吻湿了。
然而她低头,看着裙笼里鼓起的形状,像狐狸头,又像是花冠。
是她喜欢的。
唯独不是她心爱的。
阴萝掀开裙笼,露出狐狸那毛茸茸的、湿漉漉的吻尖,它欢喜又茫然望着她。
“嘤呜?”
还没好呢,还要亲亲,还要甜甜。
它狐耳顶了顶她的掌心,蓬软又嫩绵,整只狐都黏答答热乎乎的。
“不亲亲啦,该走啦。”
容雪诗,我的不禁欲佛,我的死俏狐狸,我有时恨得想要掐死的绝美道侣,我该走啦。
她捧起红狐狸,郑重在它额心留下一吻,随后,起身越过毛葡萄丛,下了这满山坡的春色。
这次我是真的要走啦。
“……嘤呜?”
徒留那还在原地的红狐狸,挠了挠大花冠,又无措甩打了下尾巴,轻轻呼唤道。
裙裙,你还回来吗?快要下沙沙雨啦,别乱跑呀。
啊。
山上的葡萄要熟啦,今年会很甜的嘤呜。
第227章 最后修罗场
容雪诗仰头望着阴萝走入那片情天之海。
他望着。
望着她抱起那头红狐狸, 望着她亲了亲它的额,然后说,“不亲亲啦, 该走啦。”
走?你要走去哪儿?你不带着你的男狐狸精了吗?
那一霎永恒失去的痛楚山呼海啸般袭来, 恐惧得令他浑身发着细颤, 喉咙被巨石堵塞,根本想不起任何事情。
铮!
是什么断裂的声响,清脆又刺耳地响起, 余生只有他听见。
后来发生了什么, 容雪诗看不清了,也听不见了, 他的妖识搅动这一团沉沉的雾海, 破碎的记忆,只是隐约记得,那劫后的天穹染着半边瑰丽的桃花色, 她的面目在灿然的金光中已模糊不清。
他听周平宜说, 她先渡的情劫,出来之后, 仿佛脱了一层枷锁,气质竟是大为不同。
是吗?
原来我真的是你枷锁,是你迫不及待摆脱的束缚。
他又听周平宜说, 她又顺利渡过水苍天圣大劫后, 化蟒为蛟, 当场入了超凡之境, 神阙还来了使臣, 要接她去神天授神台,但被拒绝了。
是诛神折魔宫的大师哥来接的人。
“然后呢?”
容雪诗静坐在折梨亭里, 垫着一只青灰色的蒲团,又问。
春日还没过去,他却觉得冷得很,脖颈围上了厚绒的貂领,几乎淹没了半张苍雪般的脸庞。
豹尾凶星愣了愣,有些不自在挠了挠脖根,“她回了折魔宫,我也,没有再继续探听了。”
“你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不继续?”
他说得那样轻描淡写,圣狰的脸色陡然发白,“……你都知道?”
狐狸垂眸。
“知不知道,如今又有什么关系呢?”
另一方面,阴萝先返回的,的确是诛神折魔宫,绝情大掌君亲自来迎的她。
是跪着的。
绝情大掌君低着头颅,“素不怜参见——”
“初代掌君老祖。”
诸世并不清楚,他们诛神折魔宫原是一对兄妹为了歇脚,自立山头,随着大掌君兄长修炼情天不伤禁录失败身亡,小掌君妹妹也不知所踪,但弱肉强食、内代厮杀的规矩却是一直传承下去。
时至今日,诛神折魔宫虽比不上十大圣教的深厚,但也是威名赫赫的凶地,君者大宫轻易不敢招惹。
当这位姑奶奶初次降临湮厄巅,且毫不犹豫祭掉了度厄剑派的首徒之后,绝情大掌君就隐隐觉察出了一股绝情老祖回魂当世的味道。
而当这位姑奶奶手笔阔绰拿出残本《众生如是观》,要他哄着那妖祸永劫去摘情花的时候,他感觉——
那绝情味儿就更浓更像了!
果不其然!
大水冲了龙王庙!
自家人就是自家人!
阴萝对于回收祖产这种事,做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她都说啦,狡兔三窟,她蛇萝萝得三千个窟才够面子,这诛神折魔宫只是她一个小小的蛇窟罢辽。
不然她还真犯傻,一条初来乍到的单身蛇轰隆隆跑进恶人窟里拜师吗?
当然是有熟人才好办事啦。
绝情大掌君不动声色打量了姑奶奶一眼,那真是乌发浓丽,嘴唇红润,整个就是焕发新生,半点都不像是被两重劫难噼过的家伙!
素不怜也没有犹豫,将残本捧了上来,“既然情花此事已告一段落,这等珍贵佛籍,您要不还是自己收着?”
姑奶奶摆手,相当任性,“我又不修佛,你拿去玩儿吧!”
素不怜差点就绷不住了。?
你不修难道我修吗?!
素不怜哽了片刻,只得干巴巴恭维道,“还是您老聪明,一束情花就毁了那妖祸的九尾。”
这样更衬得他们心酸了,那么大的招数跟阵仗,还让那妖祸修回了九尾!
“这与我长欢花呀。”素不怜感觉很微妙,“就跟毒花似的。”
摘到的,伤腰。
没摘到的,伤尾又伤心。
横批,总得伤个什么。
阴萝对这个深有同感,“是的呀,这娑婆诃还是我第一个找到的呢,顺手就给标上了。”
不能只有我姑奶奶一个受害者!
大家都要有喔!
素不怜:“?”
他忍不住翻开那残本注释,最上边的那一行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他还以为是上古笔法,没想到是这老祖姑奶奶的蛇手真迹?!
阴萝撑着柔嫩的脸腮,“人家开始也不知道这是情花呢,哄着我哥吃了之后,还期待他毒发身亡,结果天天都要噼我,后来噼得受不了,他自己疯了,自创了一套情天不伤禁录,结果又把自己兵解搞没了。”
祖宗发出响亮的嘲笑,“啧,真是没用又废物的哥哥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骑在大师哥洛胜水的肘臂,轻快摇摆着腿根,后者眼皮冷漠,芒光只是轻轻一撂。
素不怜:“……?!”
老祖您在说什么秘辛啊?
这是我能听的吗?!
他听完都觉得自己不在什么诛神折魔宫,而是在多情多欲的极乐天!
虽然阴萝回了折魔宫,但她的蛟龙水苍天圣大劫很是让四界议论了一阵。
特别是神族。
他们不止一次惋惜,为什么这天赋卓绝又手腕毒辣的小蛇尊没有生在他们神天!
神阙十四台,也代表着十四条传承神脉。
其中天赋最出众的,当属水苍台,烧霞台,乌衣台,吹雪台,辟邪台,天禄台。
水苍台属龙蛇神脉,从云,从泽,降雨,消灾,很受苍生的供奉。
但因为此族阀的性情过于高傲,恶劣,惫懒,且瞧不起鸟,与烧霞台的凤凰神脉一言不合就开打,动不动就水淹灵山,火烧神台,属于今天你拔我一根屁股毛涮菜锅,明天我定让你龙角炖桃胶的绝对宿敌关系。
两族对立,又一直决不出领袖,导致神族生存之地愈发恶劣,随时都有拆家散伙的危险。
乌衣台是玄武神脉,长寿,稳健,从不插手外族事务,扮演的是拉群架被殴打的角色,但自从被水苍台跟烧霞台的殴打多了,他们也转了转稳健的脑子,改成慢吞吞地救火,常常是他们稳健抵达现场,战斗已经稳健结束。
嗯,稳健得根本派不上用场。
吹雪台?
吹雪台他们更懒得说了,姐妹替嫁一事让他们神族丢尽脸面。
剩下的辟邪台,爱装神棍,骗人钱财,天绿台,疯狂搂钱,且夜不归宿,此两族也常常是珠联璧合,坑蒙拐骗,以至于他们神族风评一降再降!
由此种种可见,众神们每天都在崩溃散伙的边缘。
这就让他们尤其注重吹雪台与无绝妖域的神妖联姻一事。
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在太元玉女褚师旋再度出嫁的前一日,其母前来梳发祝福,特意嘱咐,“别再撺掇你妹妹替嫁了!神天不会容忍你犯第二次——”
混沌神母想了想,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还是咽下了那个蠢字。
她也想不明白,明明还在不久前,她的一双女儿生得聪明伶俐,备受赞誉,还得了个神天双珠的美名,怎么突然之间,又是闹着退婚,又是闹着替嫁,说什么神女当道,救世普照,搅合得鸡飞狗跳的,半点都没有神女的玉仪!
太元玉女褚师旋抚着鬓花,从容勾唇浅笑,“阿母放心,好戏才刚刚开场。”她又似想到了什么,对着母亲道,“您是我的神母,女儿我会让您青史留名的。”
混沌神母都快被她这一笑给吓死了。
学什么不好,偏学得这般邪魅!
混沌神母连忙握住她的肩膀。
“什么好戏?哪有好戏!我只要我儿顺遂如意,也不需要什么青史留名!”
“我的儿!你可别再糊涂了!也别再想着什么救世了!”混沌神母不得不打破少女的幻想,“是,你是吹雪台的神女,生来神胎,妙而不凡,可四界呢,人妖鬼魔,各有其道,各司其职,哪里就轮得着你来救了?”
都说众生凄苦,可哪一处活着容易?
众生都在历练修行,伸出援手拉人一把,是善,是行,是此心安,哪谈得上是救与不救?天天把救世挂在嘴边,那才叫虚假。
再说,君者大宫,磅礴宗域,圣者之上的领袖英才从来不缺,哪里就需要一个褪凡境的小神女来献身救世了?说得更难听些,若是他们四界真的沦落到需要一个小神女来拯救,四界也差不多要完了!
到那个时候,救或不救,也没多大区别,还不如保全自己,以图来日!
神母又怕她闹出幺蛾子,还提起了例子,“你还记得那无量海洲的驭世宗吧?”
“别学那凌穗儿呢,殉什么情,当世无能之辈才殉情,你死了伤的只有家人亲友,还有一场笑话,什么爱不爱,什么名不名声,保重珍惜自己这身血肉,这副神魄,才不负我与你父给予你这场新生!”
“我辈修体修心修长道日月,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真是不像话!何况你靠死去才得到怜悯的爱,又能有几分真情?凡事你可以糊涂做,但你要醒着看,别被表象蒙蔽!”
说到这里,神母自然而然想起了凌穗儿身边的楚穗穗。
当时她还得了个善慈仙子的美名,身为凡人却如此受到追捧,他们神天也不由得关注几分。
至于后来,这楚穗穗被那小薰神金骋萝带头追杀回异界,他们同样知晓,毕竟她手下还挂着几名吹雪台的神裔呢,稍微探探底,没什么能瞒得住他们长辈的。
但混沌神母却警惕起来。
“我的儿,你可千万别跟那些异界种走得太近,他们那些话儿,听一听也就罢了,当真了那可真是……每个世代有每个世代的规矩,这不是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撼动的!你可以做离群的傲鹤,但决不能做离群的蠢羊!”
褚师旋有些不服气。
“阿母,这是你们落后的思想,只要有心,蚍蜉亦可撼树,人定也能胜天!况且,有时候他们说的也很有道理,我们总不能靠着一昧滥杀生灵,掠夺天地资源来提升我们的功行,四界修士都踩着众生的尸骨上位,实在太残忍了!”
什么落后?什么思想?
什么又是滥杀生灵,掠夺天地资源,踩着众生的尸骨上位?
你生在此世,你不与天争,不与地斗,你就会被天地宰割,但凡有点天赋的,有心气的,都不会放弃抗争,不过是弱肉强食,能者天下,怎么就被你说得这般不堪?
混沌神母蹙着眉,试图理解大女儿的话语。
褚师旋又露出憧憬的神色,“异界跟我们不一样,他们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人人平等,公平竞争,没有等阶秩序,不会动不动杀人——”
混沌神母深深看了大女儿一眼。
“阿母从未到过异界,或许你说得没错,那是很美好,若我们入他们的井水世代,自是要守他们世代公约,可这是——”
混沌神母缓缓松开大女儿的肩膀。
那一面光澄澄的碧金仙铜镜里,混沌神母披着一条青边妒罗锦,高髻云鬟,富贵浓丽,手持一支玉笛,端的是典雅端庄的菩萨美相,而当她微微一笑时,那生了几缕细纹的眼尾也随之上挑,竟泛出了一丝令太元玉女也不由得心悸的杀气。
陌生得不像是疼爱她的阿母。
“可是,璇儿,你是此世神,你更该明白,在我们的世代长河里,由过去未来当世,无数个我们,制定,添补,完善我们的秩序,规则,公约。就算是要打破,改变,也是由我们自己来做。”
“阿母记得以前教过你——”
混沌神母轻轻梳着太元玉女的鬓发,手法舒缓,但褚师旋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凉意。
“既入我河,当守我规。”
“违者,当杀。”
我们的利益,不容得任何外来者分割,模糊,侵犯。
混沌神母望着铜镜里女儿陡然模糊的面孔,淡淡道。
“旋儿,阿母只有一片故土,但阿母可以有很多女儿,你懂阿母的意思吗?”
褚师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涌进肺腑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寒风。
此时,诛神折魔宫,阴萝翘着腿儿,把玩着这一封神妖两道的喜帖。
“妖域送过来的?要我当迎婚使?”
掌君素不怜也在琢磨,“是,看来他们依旧承认您在妖域作为领袖太子的尊位,不过,也许是陷阱也说不定。”
谁知道那妖狐盘算着什么呢?
他作为老对手,时至今日都不能摆脱容雪诗的阴影,哪怕他断了八尾,功行不复以往,哪怕他深陷情海,好似在万劫不复里。
素不怜道,“原本这迎婚使,按照妖域以往妖皇成亲的规格,只需要再出一任妖皇即可,但神族颇为重视这场合契,送婚使定了烧霞台的赤水伽婴。”
赤水伽婴?
阴萝从吹雪台的好朋友里听过这家伙的名头,“就是那个刚出世就吃了凤凰五兄弟的小怪胎?”
“有这神天禁忌一般赤水伽婴在,四代妖皇作为千年长辈,出面太过隆重,六代妖皇又压不住阵——”
素不怜看向阴萝,摊手。
瞧!
您就是最佳人选!
阴萝去了。
热闹嘛,怎么能少得了她呢?
不过在这之前,阴萝还是把她的师兄师姐们都捎带上了,美其名曰,开阔眼界。
二师姐:“小师妹,你是怕度厄剑派的小掌君,八万春山的容老祖找上门来,特意多找的几个沙包吧。”
三师姐:“二师姐你胡说,咱们几个像沙包么,小师妹的意思是,我们是麻袋,能套一个是一个!”
四师弟:“……师姐,别说了,大师哥看着呢。”
但师兄师姐们万万没想到——
那神族禁忌赤水伽婴跟小师妹也有一腿!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提前跟妖域的迎婚仪仗汇合,又赶早数日去了天巨铜门,去迎接神族那冗长到可怕的婚仪,于是,送婚使跟迎婚使在天门前打了个照面。
阴萝瞧见了熟人,是那个落单的,带毛的,还被她威逼利诱驮着她飞到小螺顶的家伙。
她眨了眨眼。
“哎呀,带毛的,你就是小怪胎呀,早知道我就不骑你啦,失礼,失礼啦。”阴萝很不客气,强行跟受害者握手言和,但她想了想,“等会儿,你是不是长大啦?”
明明之前她都是平视的,怎么这回还得扬着脖子呢?
她歪着头打量着,原本是瘦骨棱棱的小泪泡儿,好似一夜之间拔高了个儿,从十三四岁的幼童模样突兀跳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姿,玉面粉唇,长手长脚,那并不突出的喉骨竟也初具雄凤的威风,但小泪泡儿的腰,腕骨,脚踝,还是细细瘦瘦的一截。
细白脚踝还系了根细绒红线呢。
脸颊还是照常的白生生,额眉心滴着一点小菩萨似的红蜡珠,穿上一架阴白桐花的红吉送婚服,也算的上是个风华正茂的神族美少年,就是表情有点阴冷不善。
赤水伽婴抽开她的手,冷冷道,“你认错鸟了。”
阴萝却很笃定,手指抵开小凤凰软热的粉唇,“就你这两板兔牙,你化成鸟粪球儿我都认得!”
赤水伽婴:“……”
坏蛇妖!你才鸟粪球儿!
“干嘛呀?干嘛不认我?”阴萝揪着他的兔牙,“人家会伤心的,小心拔你兔牙做我小耳坠,说话!”
赤水伽婴:“……”
不说!坏蛇妖最可恶了!
兔牙泄恨般一口啃在她的指头,竟渗出血珠。
双方都愣了下。
小凤凰立马吮吸,舌尖有些生涩圈住她的指肉,迅速止住了血,皮肉也再度重生。
“哇。”阴萝凑近去看,“这什么法术呀?你教教我呀。”
小凤凰刚抬头,就撞上她的奶腮,俩人的耳朵热热软软地挤着,宛若春日里扎了堆儿的肥软兔子花,那细软的绒,薄透的肉,还有一两根纤细的发,都在感知中跳跃着,流蜜一样裹着它。
“这个叫春生物吧?”
阴萝记得赤无伤那头小凤皇给她用过的,当时她还在气头上,把他骂了一顿,鼻头都红了,还哭得很惨哩。
“嗯……”
小凤凰的耳朵敏灵,被外物摩挲得有些受不住,颈后那片肉全给殉了淡红色,他低低地叫,“笨蛇妖,离我远些呀,真想被鸟吃掉吗。”
要不是她胡乱亲了他一嘴,他也不至于迅速长大,食欲都强了不少,都怪她!
这说得阴萝不高兴了,“就你这样式儿的带毛鸟,我能一口一只!”
她甩起辫子回骂,摆开老祖姑奶奶的架势,“你才笨!臭鸟!没哄好我之前,你不准跟我说话!”
赤水伽婴瘪了瘪嘴,嘟囔了句,“臭蛇妖,谁要哄你,净会欺负我!”
那无骨的蛇儿扭着小腰爬回了风生兽的后背,俩腿儿晃晃悠悠的,极不安分地东磨西蹭,脚脖子还套戴着一根樱桃色猫睛小带,闪闪耀耀的,惹得送婚仪仗里的少年神族眼神飘忽,不禁往她那头探看。
但他们转眼回去,就迎上了赤水伽婴那阴寒冷漠的视线,纷纷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
“吉时到!”
“开天门!”
“颂天灵!”
鲜红盛大的婚仪出发了,从九天神阙的天巨铜门,到五代妖皇所统御的岁刹朝金圣宫,横跨了人魔两界,途中还要经历三百六十座山阙巨峰,一百二十九条深渊大壑,都快把阴萝的小蛇屁股给颠散了。
所以当路上跳出个劫婚轿的,新娘竟还喜出望外地掀开盖头,“是英夜弦让你们来的?好,我愿意——”?
蛇蛇都瞪大了眼。
敲!你好狂啊!
她都觉得自己很任性了,没想到比她任性的大有人在!
怎么,你还想跟你退婚的龙傲天玩一手劫婚私奔?那你早干嘛去了呀?
三万神族为你送婚,两万妖使全礼周迎,更别说那岁刹朝金圣宫里,四界宾客都等着这一杯联姻喜酒,无数生灵翘首以盼,猜测着这或许是神妖两道重新磨合的开始,你说逃婚就逃婚,你当耍着人玩儿呢?
从在万妖朝里接手这桩神妖联姻之时,阴萝就深深感到这神女水货儿跟楚穗穗一样不靠谱啦。
二十万年后的太元玉女孤高自傲,一意孤行,二十万年前的她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因而姑奶奶抽起一段蛇鞭,噼啪就打落她的盖头,重新盖了回去。
“蠢货!谁让你掀的!给我好好待着!别给我找晦气!”
阴萝为什么要接手这桩婚事呢?
她当然也想看看神妖联姻之后,这四界的局势会不会因此改变,各道交融,互相提升,结果这蠢货开局就给她撂担子,这姑奶奶哪能忍的?她暗亏明亏都不吃,吃人骨灰还差不多!
“啊——”
褚师旋的手背被鞭梢刮到,淋漓爆血,痛得她惊叫一声。
阴萝戾喝道,“再叫把你舌头割掉!”
她的眼锋同时扫过这半道劫持的。
在一片绿渊之上,遍布着地行夜叉,虚空夜叉,宫殿夜叉,它们周身晦暗,流转着鬼道众生的奥秘,阴煞阵阵袭来。只是不知为何,当阴萝出现,众鬼道夜叉的烟气都纷纷一滞,竟是挟着绿渊,头也不回地跑了。
阴萝:?
逗我玩儿呢?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俱是风平浪静,静到新娘褚师旋都有些不可思议。
那男人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妖皇吗?
系统却告诉她,“宿主,不要着急,男主英夜弦对你的好感度达89%,他绝不会让你嫁给妖皇的!”
褚师旋暗暗松了口气。
在她百岁生辰那天,她绑定了一个女配逆袭系统,对方告知她,她有幸迎来觉醒,因为她所在的周天世界——
其实只是一个虚拟的话本!
褚师旋可是骇得不轻,足足好几日才回过神来。
在这本《万道独尊》里,少年被神泽遗弃,沦落为天遗弃族,未婚妻褚师旋心高气傲,越过了父母双尊,央求师尊太华元君替她登门退亲,场面弄得极为难看,还结下了三百年的誓仇。
这亲事是退了,这仇也结下了!
当夜,少年运功失败,魂归西天,替换成了穿越者,也就是正式的男主英夜弦。
穿越者杀伐果断,一路势如破竹,攻破难关,从天遗弃族修成了绝世皇者,他带着众生鬼道覆灭吹雪台的那一日,褚师旋也死在他红颜知己的手下,对方甚至都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这样潦草的结局,褚师旋自然是不满的。
尤其是当她得知这男主还是个开后宫的,走到哪里就睡到哪里,而她因为得罪男主,到死都没破身!
褚师旋想起系统念的那串名单就生气,什么掷仙楼的寒酥仙子寒点玉,宝色斋的大小姐郑宝宝,什么琴瑟世家的六弦长女绝夏歌,瓷偶王朝的小郡主瓷婀娜,男主倒是真不客气,将四界有名的美娇娘全都揽入怀中!
不过系统说了,只要她将男主攻略到100%,她不但能脱离这虚拟的话本,还能帮助本世的苍生一起觉醒,从桎梏中解脱!
褚师旋没有考虑多久就接受了。
她生来就是神女,救世本来就是她的职责,而且为了更好攻略男主,褚师旋还接近了一些跟他有着本源出身的穿越者。
很久之前,她就有个穿越者朋友叫楚穗穗,总有一些奇言妙语,让她目眩神迷的,可惜本界者却将她视为异类。
据说,本界修士追剿楚穗穗到了异界,还将她活活钉死在光阴长廊里!
多残忍!多可怕!
这让褚师旋愈发觉得众生愚昧冷漠,救世一事更是刻不容缓。
虽然为了攻略英夜弦,她借用了师尊的身份,没能顾得上功行,还赔上了大部分的家底,但她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借着这场婚礼,她可以空前激发男主的嫉妒心,刷爆好感,拯救众生觉醒!
但褚师旋没想到,神天派出赤水伽婴这个小怪胎也就算了,怎么妖域也不按牌理出牌,竟叫了那个心狠手辣的蛇太子做迎婚使,神妖两道强者结合,竟让婚仪安然无恙到了岁刹朝的金圣宫!
这样她还怎么逃婚?!
褚师旋愈发焦躁。
啪!又是一截蛇鞭甩来!
“下轿!”
阴萝不耐烦催促。
前来迎婚的五代妖皇有心想要维护道侣,但被姑奶奶横了一记冷眼,煞气勃发,他顿时咽下了言语,同是超凡之境,他却仿佛被天然压制,看来圣狰前辈的伤势是有几分真的,这姑奶奶是真有点东西。
五代妖皇牵着褚师旋走进了金圣宫,拜天地,燃明烛,合大契,期间褚师旋一直磨磨蹭蹭,不时望着宫外。
最后一刻,如她所愿,男主赶到,声势浩大,完全满足少女神女对于私奔逃婚的幻想。
“——夜弦!”
褚师旋眉眼亮了,好似绝美的场景那般,她抬手掀开了流苏盖头,扭腰回首,露出了惊艳的新娘艳妆。
“是我!我是褚师旋!也是……”她咬了咬唇,模样娇媚羞怯,“你的太华。”
“呕!”
“还你的太华?用你师尊的美胸长腿去勾男人,你个瘪心梨子也是真说的出来。”
阴萝翻了白眼。
褚师旋涨红了脸,她用师尊的身份也是迫不得已,毕竟那时候她刚退婚,把人得罪惨了,但男女的事,这小蛇又懂得了什么?她正要反驳,却见阴萝抬脚就踹上了来人的腰腹,毫不客气,“怎么,你也要给我玩贱人真爱这一套?你长能耐啊。”
分明是敌对,但无形之中泻出了几分燥热的亲密,褚师旋看得一楞。
那天遗皇者英夜弦被她踹得扎扎实实的,却是纹丝不动,在他身后,暴雨泼天,鬼魅横行,好一片尸山血海的骇象。
是一路杀进来的。
那一头银灰短发早就留长过腰,在颈后扎着一根玳瑁色的发带,兜帽遮掩了大半的容颜,缭绕着湿冷的雾,依稀可见那高挺鼻梁两侧闪烁的冷厉银光,他动了动紫暗的唇,“我要带她走,挡我者,死。”
这副青年玩家的真实面貌,阴萝不止见过一次,怎么会忘?
她同样冷笑,“啊,被我一踩就顶腰的小公狗啊,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此时妖臣纷纷反应过来,迅速围杀。
“什么人?!”
“小圣君当心!!!”
阴萝一脚踩扎实后,偏头,目光越过那褚师旋,对五代妖皇说,“今夜你尽管洞房,我看谁敢拦你!”
五代妖皇闻言,立即抱起褚师旋,大步往金圣宫的寝殿走去,
虽说合契之夜,也不一定非要魂身交融,但五代妖皇早已听闻这太元玉女与天遗皇者的传闻,如今对方还来抢亲,这口气他怎么能咽得下?
“你,你放开我,我不爱你,你得到我的身体也没什么用——”
褚师旋激烈挣扎起来,一番周旋后,她拎着破碎的嫁衣,哭着跑回了金圣宫,同时还在颈边横了一把金剪刀,泪眼婆娑道,“你们不要逼我,我今天就要跟他走,你们都让开,否则,否则我就死在你们的面前!”
褚师旋余光瞥见,她的父尊母尊神情震惊,又难掩失望,把她堵得喉咙发涩。
与此同时,飘过来的,还有阴萝那一道幽冷的甜嗓。
“哦?这么有志气呢,那你死吧。”
她那一只脚依然踩在抢婚者的腰间,脚跟就松松抵着那一根麝香褐钩络带,英夜弦睫毛深黑,手掌下落,握住了鸳鸯刀的刀柄,而下一刻,他手背同样被冲撞,脚心就那样肆无忌惮骑跃上来,银霜紫葡萄的小藤浅浅埋在雪地里。
只有英夜弦知道,这些葡萄小藤充血之后,会像那烧红的水胆玛瑙,美得浓艳,让他心悸得无法呼吸。
所以玩家只能沉默看着,阴萝用脚心顶着他的手背,将拔出来的鸳鸯刀一寸一寸地收了回去!
他意志软弱,开不了第二次刃。
由于人群的缘故,褚师旋并不能看清阴萝的动作,她只看到英夜弦的抢婚人马被挡在了金圣宫外,她心一急,脑一热,就要出昏招。
“你们再不让开,我就死!我让你们后悔莫及!”
褚师旋咬了咬牙,双手握住金剪,捅进自己的紫府!
噗嗤!
紫府破碎,神女身披嫁衣,在这一刻凄美陨落!
五代妖皇被鲜血溅到,惊颤不已抱住她,“阿旋,阿旋,你怎么就这么傻?”
褚师旋事先服用了系统出品的无痛丸,屏蔽了痛觉,她抚摸妖皇的脸,眼角那一滴晶泪愧疚又无奈,“对不起,先来后到,我只爱他……”她又朝着英夜弦伸出手,“你能不能,最后,牵一牵我——”
煽情的话还没说完,降下一张阴森小蛇脸。
“恶心死啦,你演完了没?该我了!”
话落,阴萝袖花抬起,银枪直落,寒芒爆闪,当场贯穿神女的头颅。
“呃啊?!!!”
褚师旋还等着系统出品的复生套餐,突然被阴萝一顿暴击,脸庞同时交织着柔情与狰狞,濒死之际,相当可怖。
从那头颅迅疾飞出一缕粉光,阴萝提枪直追。
乱阙十八胜!
欲化白刃!杀人红尘!
修罗是我!菩提难渡!
枪尖挟着浓郁得近乎艳丽的阴煞,将那一缕粉光钉死在一只婚仪红麝串里,它骤然死寂,化成一枚暗淡的粉紫菱晶。
四周宾客或远或近站着。
离灵湮灭的时候,褚师旋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模模糊糊听见他们议论——
“这是攻略系统?走得是万人迷方向吗?还是那种救赎的?”
“我看像是逆袭洗脑的,她之前不是退婚嘛。”
“唉,没想到神女也这么容易被渗透,这种防不胜防,我界岌岌可危。”
“其实也很明显,这太元早就不对劲了吧?她倒是沾沾自喜,还以为我们都没发现,果然年纪小,藏不住心事。”
“别这样说,异种千奇百怪,随时附身,还是多加防备……”
褚师旋最后看见的,是混沌神母的面容,她叹息拂过她的双眼,“我的儿,你还是,做了那一只失约的羊。”
而阴萝捏着这一枚粉紫菱晶,忽然双足一摆,开了她的个人超凡道场。
刹那,喜殿消失,宾客消失。
而玩家英夜弦后背一痛,被她掐着颈,抵在栏杆旁,他侧眼一看,万丈之下,凶煞翻涌,是鲜红的皮骨血海。
阴萝逼问他,“这太元玉女是你挑选的气运女主?还是那鬼东西给你定的天命女主?你们到底想要将我界玩弄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她真是受够了!
受够这些蠢货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自我毁灭!都扎堆当小飞蛾来扑火吗!
脑子呢请问!
英夜弦并没有挣扎,他双掌反而握住阴萝的一把小蛇腰,顺着腰线,缓缓上升。
“有没有一种可能——”
鼻梁山根银钉烁着冷光,语气却很轻柔呢喃。
“你们的天道认清实力悬殊,早就将你们卖给我们了呢,不然你以为那些直播弹幕、攻略系统是怎么插进去的?”
“病毒,入侵,扎根,早就无所不在。”
“哪怕你利用返天珠,倒回二十万年前,提前预警四界,你也做不了任何改变。”
阴萝猛地看他,蛇眸里好似碎了一池的水翡翠。
神天恶姬生性霸道,这副娇怜模样总是罕见,玩家哪里受得了她这种盈盈欲碎的水波?
想要,好想要她,骨血都在渴求着。
他近乎急切埋进她的颈,想要索取那一点热烈贴肤的香气。主神为他打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天命之子的剧本,只要他按照轨迹出演,天骄群雄被他踩在脚底,四界美人他唾手可得,他会是天道之下的万道至尊。
可为什么,他只想——
“阿萝,跟我走吧。就私奔,就现在,就今夜。”
玩家轻轻吻咬着她的粉皮颈骨,“我带你回我们那里好不好?只要成为我们的主城居民,你就不会消亡在此界。阿萝,跟我回家,我们去见妈妈,我们举办海岛婚礼,我们……没有孩子也可以。”
他知道,他在违反规则,积分会清零,资格会被剥夺,他也会被永远驱逐出游戏论坛,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能带你回去见妈妈。
“妈妈……”她似乎被他说服了,“可是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还是会被你们赶出去死掉?”
阴萝难过掉着泪珠,“阿萝很坏,不太乖,老是骂你,打你,也不怎么会讨妈妈的喜欢,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你的世界,你扔掉我,我孤零零的,又怎么办才好呢?”
竟然同意了吗?!
玩家简直欣喜若狂,抱住她的小臂,面孔狂热,几乎语无伦次,“怎么会呢?不会的,我喜欢你,妈妈也会喜欢你,怎么会扔掉你?你仍旧可以打我,骂我,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能待在我身边,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呜呜,可阿萝还是很害怕——”
她捂着脸儿,指缝不断遗落灿亮晶白的水珠。
玩家心疼极了,轻声哄着,将她扣紧的指根缓缓解开,却猝不及防撞上一张潮润润的笑脸,甚至因为激动憋得通红。
“天道真坏吚吚呜呜居然敢出卖我们祂怎么能这样呢吚吚呜呜呜呜!”
阴萝边哭,边兴奋舔着唇血,难掩贪婪欲气。
“呜呜棒耶!那人家狩猎天道也是可以的吧?!”
第228章 最后修罗场
英夜弦的手掌僵在半路。
怎么说呢?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从玩家初次见到这恶女的第一面,就是她那一副金弓烈马、玩死众生的阴悍情态,她似乎从来不懂得什么叫低头, 哪怕是示弱, 也必定藏着几分狡狯阴狠, 随时都能将猎主活活咬死。
所以他在失望之余,又忍不住激起几分更深的爱欲。
这是他的神天恶姬,他的游戏恶女, 他那凌驾于诸天众生之上的意中人。
他总是希望她能像普通正常的少女一样, 柔软,娇弱, 全心全意地依附着他, 可他内心深处却更想她——
诡诈,悍鸷,满身反骨。
用那娇呶呶的唇, 汲取他的血髓, 用那尖刺刺的齿牙,撕咬他的筋皮, 他变态着迷地,听着她那幼嫩的咽喉,反复吞咽他绝望的声响。
“喂。”
她那腥热小口凑到他的耳边, “你喜欢我是不是?那你跟我们一起玩嘛, 好不好?”
英夜弦略微勾低眼, 就能看见她那皎白小额抵着他的胸膛, 两侧切了齐整小发, 宛如青簇簇的莺羽,蛇眸冷冷翠翠的, 鼻尖是粉透的樱果,虽然她身上弥漫着六欲天功那一股惑人的气息,却更像是一尊年幼的、还未开情窍的小爱神。
她抓握他的大掌,竟然主动与他十指相扣。
“你知道的呀,我在后世已达天帝真境,可以开启光阴长廊,到时候就把你妈妈接过来,咱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阴萝蛊惑着他,“只要你转换成我们的阵营,交出那份游戏论坛的玩家名单,你的一切心愿都会实现。”
“都会实现吗?”
玩家也勾紧她的手指,使出一点小劲,拨弄她手背的葡萄小藤,瞧着它们逐渐充血,勃发,成为异样美艳的形状,他呼吸都不由得乱了一瞬。
回过神后,他又忍不住自嘲,就连看到她的手都忍不住会有反应,他还能拒绝她什么?
英夜弦沉默片刻。
“那你答应我,以后只跟我上床。你哥哥也好,师尊也好,狐狸也好,青梅竹马也好,那师兄弟也好,都不要跟他们再有任何的关系。”
英夜弦想了想,还补充道,“兵器,坐骑,法宝,也不行。”
蛇蛇:“……”
这么长的名单,亏得你气都不带喘的!
还有,我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小混蛇,用得着这样防着我吗?!
蛇蛇为难:“我觉得这个难度有点大,要不你换一个喔?”
英夜弦:“那你不要修极乐天功。”
蛇蛇试探:“……难度还是有的,再换一个试试喔?”
英夜弦:“……”
瞧见他那逐渐阴沉发乌的唇色,阴萝果断抢在他的前头撒泼,“怎样?你还敢给我摆脸色看?你不也是有过女人嘛?我就非要给你当个贞洁小牌坊不可吗?你们那个世界,不是说要男女平等嘛,你要讲究公平啊!”
玩家幽冷道,“你要公平吗?从你切断我六指的那一天起,除了死尸,我就没再碰过任何除你之外的活的身体了,你是吗?”
可是她呢?
他就没见过她断饭断顿的一天!
他妈的——
她简直快活坏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被那些家伙惯坏的原因,但归根究底,还是这条小蛇的本性贪婪,什么都要!
英夜弦很怀疑,这肯定跟她的龙蛇之身有所关联!
蛇长得太多也不好!
多了就容易滥情!
英夜弦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道,“既然上面的,你做不到——”
他的目光微微下落到阴萝的腰腹,透出一股微妙的危险,“那就从源头解决吧。”
蛇蛇:“???!!!”
等会。
你这源头,听起来就很不妙啊。
阴萝正要后退,被他抱揽住了一段小蛇腰,他膝盖竟是很熟练地往上一顶,玩家低低呢喃,“你放心,我有给宠物蛇做过绝育的经验,会给你弄得干净漂亮的。”?
还给宠物蛇绝育?
变态吧你。
蛇祖宗浑身就是一颤,涌起无数恶寒。
但她还来不及多想,腰窝就被捏了一小把,好像是水窝塌陷,涌出无数热潮,阴萝霎时就被捏软了,瘫挂在一侧的栏杆旁。
玩家顺利摸出了一根蛇尾。
噢,其实准确来说,是蛟的长尾,比起蛇尾的阴冷森寒,它更显得周正美观,深沉贵重的龙胆紫色,又泛着一抹锦缎般的光泽,眼看着祖宗就要暴怒,英夜弦迅速摸向她尾巴尖儿的那一块极暗的小肉刺,粗糙指腹带着点小劲,狠揉了揉。
噗哧。
冷电袭击尾骨,是酥麻的,又带着一点粗粝的触感。
嘶。
蛇脑要坏掉啦。
阴萝又软绵绵瘫了下去。
玩家表情有些惊诧,但更多的是满足,“果然,我那三百万的圣品灵髓没有白花,你的敏感带果真在这儿。”
玩家暗暗地想,幸好他攒得多,不然就这一本《蛟龙潜海之绝天情爱密录》,都能把他搞得破产!
他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
虽然这条小蛇笑起来蜜甜甜的,拱起他来也是一口一个好哥哥,可她对于自己的弱点,向来是严防死守的,以至于玩家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时机。自从入了这摩诃衍那,返回二十万年前,又跟她分开了一百多年后,这期间英夜弦一直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这花心小蛇,乖乖收心,回归纯爱呢?
最终他把目光投向了四界黑市。
给他售卖密录的,是九重神阙天禄台的家伙。
嗯,没错,这群神族貔貅见钱眼开,为了搂到他那圣品灵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对玩家来说,能用身外之物摆平的,都不叫事儿,能知道这条小蛇的宝贵敏感带,别说三百万,三千万他都得这么干!
因而作为黑市大主顾,英夜弦也得知了不少关于龙蛇帝族的情爱弱点,其中就包括这蛟尾的肉棘,它是蛟龙的情动之源。
拿捏了它,就等于拿捏了这恶女!
而阴萝此时:……?!
圣品?灵髓?三百万?就为了知道我的敏感带?
……哈?!
阴萝登时就瞪大了蛇瞳。
她不理解,真的不理解,这个败家仔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给我啊,给我啊,我能给你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带断气的你信不信!!!
“那么——”
玩家的食指戴着一尊摩诃迦罗,乌金双色,古朴厚重,衬得那骨节也愈发明晰宽朗,他挟住了那一块暗紫尾棘,缓缓圈紧她,“现在呢?跟不跟我回去?”
英夜弦笑着,力劲涌上,暗含威胁。
蛇姬猛地一个激灵,破口大骂,“你个欠抽阴险的败家狗玩意儿,竟拿这东西来摆布我?!你放不放手?放不放手?我绞死你,啊唔,咿呀,呜呜!”
因为强烈的反应,她再度被激出了泪珠,碎银子一般灿灿落着,鼻头雾蒙蒙的,粉得更可爱了。
没一会儿她就失去了神智,冲他张开了胸怀,语调黏黏糊糊的,“松松,抱抱,要亲亲,呜呜,难受。”
玩家禁不住狠咬下唇。
再等等。
再忍忍。
这可能只是她的表象,那伙貔貅都说了,别看龙蛇族霸厉无双,骗人也是很在行的。
等她脱水般彻底瘫了下去,那一条紫龙胆色的蛇尾也软黏黏地垂落在地,鳞片都仿佛失去了光泽,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捂起她的脸颊,凑了过去,“还难受么?”
鼻尖几乎抵在一起,猎物近在咫尺,所以她很理所应当地,顺应本能地,冷电般迅速,捉了他唇一口。
玩家呆住。
这还是他恢复真容之后,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不是额心,也不是脸颊。
“啊。”
这突如其来的,他都有些慌乱,本是蹲着看她,这会儿受到惊吓,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子,双手撑地。
她亲他?
她竟亲他?!
玩家双腿微微岔开的时候,那段蛇尾就趁虚而入,绞住了他那穿束着麝香褐羊皮长靴的劲直小腿,将空旷的,狭窄的,都霸道地欺满,那两簇羽翅儿的发摇摇晃晃拂过他的脸颊,她拇指抵着他的紫乌色嘴唇,像是陷入一块沼泽。
“……亲亲。嘶。好烫。”
阴萝忍不住吐出了蛇信子。
散热。
怎么回事?
这家伙脸好烫,舌头好烫,就连勾到她脖颈的发丝,都好似从火水里捞出来的。
英夜弦半掌捂着脸,发出嘶哑的,虚浮的弱声。
“……别亲了,我要爆了,要死了。”
以前他总觉得情动是一种极度夸张渲染的情绪,现在他真信了,身体与心喜不喜欢,它诚实地回应到每一寸血液里。
蛇蛇歪头。
啊。
好涩啊这狗东西。
那厚沉沉的兜帽嵌了一圈黑簇簇的丝毛,原本是贵气天成的装饰,被他暗紫充血的嘴唇咬得湿湿烂烂的,依稀能看到沾染的晶亮的丝光,双腿支撑着,垒起一座高峻险峰,又从中间凌厉劈开,于是你就对他的渴求一览无遗。
“……别看。”
狗东西又挡了挡脸,还欲盖弥彰似地拢起了腿峰,但那耳根,颈脖,拔紧的手筋脚筋,早就出卖了他的炽热。
阴萝觉得好玩儿,亲了他胸膛一口。
“唔啊。”
新鲜的,热呼呼的,她脸上沾了一点腥鼻血。
她:?
英夜弦还是第一次丢脸成这样子,他慌乱地拽起兜帽的丝毛,吸了吸鼻腔,又急急给她擦拭着鼻血,哑着声呵斥她,“都说受不了,让你别亲了,你还亲,别舔,很脏!”
她竟也很乖顺,仰着脸让他擦拭,还冲他咧开小唇。
英夜弦喉头微紧。
他知道的,他正在被她收紧,无论是身心,还是他的意志,敌方已经发起了冲锋,在他的玩家阵营里,他不知道他能坚持到多久。
这样紧张错乱的时刻,英夜弦想的还是——
“果然,要是蛇,还是得做绝育吧,不能让你更泛滥了。”
他这么想着,也喃喃说出来。
蛇蛇:“……?”
她僵住。
不行。
可恶,忍不了,她装不下去了。
“狗玩意儿死吧你!!!”
“嘭——!!!”
她把人恶狠狠摔出了她的超凡道场。
金圣宫众君又是一惊。
英夜弦被阴萝暴烈抛了出去,撞到一侧的虎柱上,那一身精悍身骨,噼里啪啦,硬是断了几根粗的。
他漆黑的兜帽被狂浪掀开,那张阴厉惨白的面容同时暴露在大宴之前,泊出浅灰琉璃的瞳色,无机质的光度冷感,让众君感到一丝违和,但很快英夜弦收敛瞳光,重新变得深邃昏暗。
情热消退之后,他又恢复了几分理智。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飞快想着。
玩家原先的打算是在半路劫持婚轿,破坏神妖联姻,断开两界的气运相合,他可以再重新夺取,但他没想到那姑奶奶,竟然纡尊降贵做了迎婚使!
他怎么能跟她冲撞上?
英夜弦不得不打消原来的计划。
他其实还想着,借着大闹婚礼一事,血洗金圣宫,最好让女主顺应命运,来个轰轰烈烈举世瞩目的殉情。对玩家来说,只要填充好了剧情框架,让起承转合有个出处,女主活不活着都无所谓,死了更省事,现在不也有那种为爱妻复活走上修仙之途的天命男主吗?
衬托男主深情的工具人罢了,不重要。
直到阴萝裙摆出现,荡开,光彩射落。
那段蛇尾重新变回了人腿,脚跟微微翘起,依稀还能看见一两块猩血,凝在那白肌里,像是牛乳里的樱桃。
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英夜弦只觉鼻尖又开始泛热发潮了,他重新盖过兜帽。
“此事,我天遗族不会罢休的。”
又在刹那之间,暴雨倾落,英夜弦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那片鬼魅重影,都仿佛是一场梦。
金圣宫一片沉默。
阴萝气得掐腰,“跑得倒是很快啊?这狗玩意儿!”
还想阉她?呸,想得美!
她迟早逼问出那份论坛玩家名单!
而率先爆发的是五代妖皇,他早就将四周的议论收入耳中,悲哀地发现这场合契婚宴只是四界对异界的一场试探!
众尊都心知肚明,他跟褚师旋都是其中的祭品!
他怒极大吼,“你们,你们明知道,旋儿她被系统欺瞒,为什么不提醒她?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祖宗可受不得气儿,她才不是那种任人蹬鼻子上脸还不计较的!
“没人告诉她吗?没人提醒她吗?不见得吧?那么多前车之鉴都拦不住,偏美滋滋以为自己是个例外,玩什么真爱拯救攻略,自以为是的家伙,迟早死在自己的自作聪明上!”
因而阴萝回应妖皇的,是一记烈烈的鞭花,勒得妖皇面皮肿紫,几乎抑制不住释放出自己的祸斗妖身,但他却忘了阴萝从属泽国,他那吞食火海还没扬起,就被卷进了一场漫天江潮里。
“这吹雪神女以为她自己够能耐的啊,还想把众生玩得团团转,也不看看她那点脑子,那点实力,够不够摆布我们?”
“随随便便就被破系统洗脑渗透,日后就算投到了战场,也是个拖后腿的!”
四界渊深如海,鬼魅浮生,时至今日阴萝都觉得自己笼罩在一团迷雾当中,也只有褚师旋这样天真神女,以为随便攻略几个男人,装个俏,送个温暖,拯救黑化的救世之主,再吐几口血,殉几把情,就能达到救世的目的。
就跟当初的江穗穗一模一样!
就跟城门大开投降还非得说是拯救苍生于水火似的!呸!
大世将塌,是诸天诸世各种灾厄的交织,不从根源解决,救几个男人女人又有什么用?用来灭世之后的配种繁衍吗?
系统那一套她竟然还真的信了,死了都是自找!
阴萝向来对这种救赎嗤之以鼻的,如今也不例外,所以她是一点都不同情褚师旋的死亡,把这种废物抛到棋桌上,还没过河就能被敌方拆得支离破碎。
江海小蛟皇的白俏面孔闪烁着凛凛水珠,贴着他,渗着寒气,“蠢货,到底要我提醒多少次,你们才能正视这种畸形又荒谬的自毁?她殉情你又很感动了是不是?那你也去殉一殉啊!去哪!怎么不去哪!”
五代妖皇被她泽海吞噬,终于意识到他的处境,双眼透出一丝惊惧。
“阴祸圣君饶命——”
阴萝冷冷将他丢开,“孬货!强取豪夺干到你这份上,祖宗的棺材板儿都压不住!”
她旋即击掌,镯铃颤颤清冽,“五代妖皇愚不可及,更对圣君不敬,从此刻起,他在君者大宫之席,暂由我代,诸位可有异议?”
君者大宫跟阴萝是打过几场照面的,而到场的,除了无量海洲那几位男女君者,还有熟人。
“灾勾君者,您觉得呢?”
阴萝直勾勾盯着对方。
没错,这家伙就是她在仙朝争霸里,唯一一个明哲保身后,全身而退的大皇子李长治,也是冥京第二宫那神秘莫测的鬼阙少皇灾勾。
灾勾露面极少,但每一次重要场合,都有他的身影,被阴萝列入次一等的危险名录里。
李长治一袭通天冠服,他嗓音如同圆珠落玉盘,“我等,没有异议。”
其余男女君者神情有些浮动,“长治君者,这样是不是过于草率?”
“草率吗?”
阴萝赤足踏出一步,金圣宫水汽弥漫,潮海逼近,众君渐感压力。
“我在大螺顶时,那凌穗儿不过是个高龄无用的废物炼气,就能夺天地气运,吸食天之骄子们的运道,将所有好物据为己有,如此反常,你们没有去管!”
“我在无量海洲时,拔除驭世宗那等只靠预知梦就能定罪的愚蒙势力,你们倒是抢着要拦,但我等受预知梦牵连时,你们没有去管!”
“我与同道追剿异界之女楚穗穗,铲除外源祸害,你们没有去管!”
“如今我在这金圣宫,你们分明就知觉这褚师旋被系统搞鬼,却还是不愿出手沾染因果,终究,你们还是没有去管——”
稚艳的小蛟皇吐出蛇信,言辞残忍又刻薄。
“风轻云淡看我双手沾染血腥,自己人淡如菊装个至善圣者呢,等一切尘埃落定,倒会说草率了嘻嘻。”
蛇君倏然变脸,眼尾横生出一尾紫鳞,幽暗阴媚,拔起戾音。
“不闻,不问,不听,不言,你们修的是什么众生业?为君,为皇,为帝,为领袖,你们又领的是什么道?这君者大宫你们超凡者能入的,我入其中就是草率了?你们成日有空化做凡人体会什么公主婢女少爷男仆众生平等,诸君还不如跟我说——”
阴萝掷枪捍起一片阴森密云,将金圣宫笼围其中,尤其是几位君者,更是成了她的眼中钉,那浓烈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这诸世就是废者躺平当道!能者高高挂起!”
“草率完了再给众生念一句阿弥陀佛!不如放下!咱们早些等死!!!”
她眼锋森寒刮骨,陡然降下十方龙血玄黄大阵,内藏数脉光阴,大有他们不同意,就将他们集体打包送进异界!
“现在,诸位尽可以告诉我,这君者大宫,我入不入得?”
“这诸天万界,十方天域,我做不做得了主?”
光阴!
那是居于命笼之上的前四法则!
众君忽然明白,这未来小天帝的份量,尽管她涉进过去长河,仍有她的圣明命数在定夺棋盘。
“我等,亦没有异议。”
君者大宫最终妥协。
阴萝抬掌,既然做了决定,姑奶奶又是雷厉风行的,真是半刻都不会迟疑,“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明日庚时,钧天台,我们好好谈谈。”
她微眯蛇瞳。
当然得好好谈谈。
“如何猎杀外界。”
阴萝原本还等着本世出手,但等了半天,就等来个凌穗儿穿红裙跳高塔,褚师旋穿嫁衣殉婚宴。
她:?
都是要靠凄美绝然自残自绝的路子,烦得她蛇脑都要长蛆蛆烂掉啦。
阴萝觉得自己再等下去,估计也就是妖女让圣僧回头,贴心婢女救赎残破鬼君这种倾世绝恋戏码!
屁用都没有!哎唷靠不住啦!
不如我自己上了!
阴萝正琢磨着接下来的布局,抬脚就要离开金圣宫,妖臣怯她威风,还是拦了一拦,“小圣君,您再等等,歧途圣君跟永劫圣君马上就要到了。他们特意传信,让您等一等。”
情敌联盟要干我!
我等什么?
等个双龙出洞嚒我傻呀我?
自觉不傻的小圣君双足疾驰,留下残影。
妖臣:?
妖臣怕这万妖朝的小六圣君没听清楚,也边跑边说,“原本圣君们应在婚宴前赶到的,但途中遇上了度厄小掌君黎危潮,不知怎么就在雨冠山打了起来。”
小圣君威风凛凛的脚跟往前翘了一翘,险些没摔。
很好,这下是狡兔三穴了!
妖臣道,“您有所不知,那雨冠山也是一位月宫白发圣者的修行之地,祂刚刚苏醒,也不知为何,竟掺和其中。”
什么?有没有天理呀?
狡兔三穴已经够她喝一壶狠的了,她还得四面受敌?!
妖臣心道,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小圣君的脸儿都绿了半片儿?先前在岁刹朝的金圣宫里,他们的小圣君可谓是威风坏了,哪里会被这点小事吓惨了,是错觉吧?
嗯,一定是错觉。
妖臣想了想,继续补充道,“那雨冠山旁就是颂魔天窟,也许是混战太久,似乎还引出了很了不得的煞气……咦?小圣君呢?”
呜呼!
区区五马分尸,她,她蛇蛇才不怕呢。
总而言之,身负诸世情债的阴萝小圣君早就逃之夭夭啦。
阴萝怕逃得不太彻底,还特地给她坐骑,呸,是新伴儿小凤凰传音——
赶紧!大鸟!救命!过来驮我!
赤水伽婴:“……”
他不禁想,她从哪里培养出来这种骑凤凰的毛病?凤凰孤高自傲,除非伴侣,是绝不给外人骑羽的,她倒好,三天两头就要冒犯他!虽然但是,赤水伽婴还是从金圣宫离开,降落到一处扎满姑姑英的小山坡上,还没开口,就被塞了一嘴的甜糕。
是阴萝从婚宴顺来的合桃糕,她随便填填肚子,发现太扎实了,差点没噎死她,于是随手喂了鸟嘴。
“咕叽……?”
对方鼓起小肉腮,略带一丝恼怒瞪着她。
“吃啦,吃饱才能飞嘛。”
“咕叽,就会,用吃剩的……”
他是什么吃蛇口水的凤凰吗。
“嗯?你说什么?”
她露出寒光闪闪的尖齿。
赤水伽婴闭嘴,认命驮起她,“去哪?”
阴萝薅了一把姑姑英,给它编了一圈繁茂的花环,“私奔去啦,哪里都行啦。”
赤水伽婴差点没摔下去,半晌,瓮声瓮气,“我们圣族后裔,天神尊正,从不私奔。”
蛇蛇认同:“所以你跟那个兔牙一样,活该没暖床的。”
凤凤:???
半个时辰后,凤凰有三急,不得不临时迫降。
地点,雨冠山。
参会人员,我与我的情债们。
当阴萝看到那凌厉劈成两半的山头,以及一群熟悉的身影,她整条蛇都要硬挺挺了。
她拧过蛇头,跟赤水伽婴眼瞪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做鸟的怎么能这么小心眼呀!你这是要害死我呀!’
赤水伽婴还想张嘴说话,被阴萝死死捂住了嘴,‘给我传音啊蠢货!’
赤水伽婴委屈极了,‘我没有小心眼儿,这是雨冠山,灵山水汽最足,解手最舒服。’
恶蛇蛇疯狂骂道,‘你是舒服了,我是要死无全尸啦,你怎么不去死啦你个死鸟!’
赤水伽婴被她三番四次喝骂,身为凤凰阙的小君,又是神天禁忌,众神尊他惧他都来不及,偏她就爱使唤他,她还总是踩他的圣族脸面!小凤凰偏过脸,也使了小性,‘那我去死,我不要跟你玩了!’
说着就要起身,被阴萝狂摁下头,哪里都不准他去。
小凤凰一张粉脸憋得通红,险些闷死在她胸膛里,‘……放开我,我要解手!’
阴萝狠狠威胁,摆出恶蛇的嘴脸。
‘就在这里解!!!老娘又不是没看过!快点!’
比起羞耻,她的蛇命更加重要!
小凤凰:‘……?’
他震惊、不解、又骇然看着她。
这蛇,果然是有特殊癖好的吧?都怪他太年轻,当初竟然被她那副可爱稚嫩的面容迷惑了!
“我,我不,呜呜,你放开我,我,我不给蛇当小炉鼎的——”
小凤凰赤水伽婴拽紧自己那一根紫灰琉璃色的月兔小玉带,他的羞耻异常强烈,哪怕长出了一副少年的身躯,仍被激出了几声嫩弱的哭。
“嘘!嘘!——闭嘴!我对你那玩意儿没有想法的!”
阴萝连忙环住他的嘴,等她想起来要施展禁音术,她的头顶已经多了一片阴沉沉的影子,那真叫一个遮天蔽日,乌云罩顶。
蛇蛇:“……”
万道老母欸,这次来得也太齐了吧!
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原本,这小凤凰降临的时候,特意找了一处低矮的、又阴凉的山谷,山涧内绿影重重,溪谷里光波淋淋,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阴萝跟这只小凤凰呢,就趴在那山谷堆得最高的石块上,进可攻,退可守,掩体堪称完美。
——只要不被发现。
只在刹那之间,阴萝蛇脑疯狂闪烁,就化作了一条指头大小的紫葡萄灰小蛇,伪装无辜游走在石堆之间,而最先拦住她的,是一双软焦黄的鹿皮薄底短靴,小剑君黎危潮的猫瞳里夹带几分讥嘲,“不脱了吗?这就走了吗?”
什么什么?
先前的是郑阴萝,现在的是蛇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阴萝装傻,摆过小蛇尾尖,又撞上了两双赤足。
左侧的,是清寒极致的水苍玉,筋脉深青,又清透无暇,不用想,是她的美人师尊张帝君。
帝君素来克制守欲,只在阴萝擦过之际,拇指玉根微微一动,刮过她的七寸,激得她差点没软了蛇腹。
敲!
很难怀疑这貌美老东西不是故意的!
右侧的,却是暖白腴润,每一节指根都挺拔完美,颇有那么几分瑰姿艳逸的绝色,她只是从旁绕过,都仿佛被那股暖香浸润,骨肉酥麻,阴萝前不久还用脚趾蹬过,自然也清楚是谁的。
而戳破阴萝伪装的,是圣狰那一双浅蜜铜色脚掌,他脚骨粗硬分明,轻轻一拨,将阴萝的蛇躯给堆成了小山尖儿,那股灼热的体温烫得阴萝差点没脱一层蛇皮。
“你们在干什么啊?要放她走吗?你们没看见她刚才还脱人家小凤凰的裤子!她简直,她简直——”
圣者臊红了一张脸。
老娘没脱!没脱!没脱!!!
还不得阴萝辩解,她的小蛇脖子就被另外两根脚趾夹住,如冷丝绸般,轻柔细腻滑动。
她:?谁?又是哪个小贱人玩我?!
她愤怒瞪起一双绿媚媚的小蛇瞳,少年美貌妖冶飞扬,弯着纤纤细腰,从侧颈垂下一根黑浓浓的小蝎辫,红蝶丝帛带,铃铛亮片儿,衬得那一身照白水的净衣都鲜艳丽浓起来。他嗓子也是娇娇甜甜的少年调儿,“元幼平,我才闭关了一阵,你就饥不择食了嚒?”
你才饥不择食!
蛇蛇很有骨气,从他脚趾头咻的一下就滑走,眼看就要逃脱升天——
“啪啊。”
她被两根手指挟住了尾尖,别在石缝里,面前草木刺茎交缠,掩着一双鲨鱼皮暗绿珠的长靴,小腿如刀锋般直插入鞘,泛着冷韧又疏离的侠气,主人的喘息也是轻冷的,“师妹,你修的可是极乐合欢,诸天之下,皆你炉鼎,你心虚跑什么呢?”
这该死的郑夙,披着大师哥的皮,仗着失忆端着来教训她了是吧?
行啊。
互相伤害呀。
蛇蛇当即暴起。
“谁说我跑了?这简直就是笑话!笑话!我分明就是,就是勘察地形,锁住枢机,让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阴萝恼羞成怒地提高声调,“区区六,六阳会首,我合欢小老祖岂会怕了你们?!!!”
第229章 最后修罗场
“区区……六阳会首么?”
这位诛神折魔宫的大师哥语气缥缈清淡, 然而阴萝熟知郑夙那腹黑蔫坏的性情,哪怕失魂也本性难改,登时就是蛇腹一紧。
不好!
这货色又得玩我!
她小蛇脖子挣扎着, 还没钻出他那手掌, 尾尖就被虎口掐了一把。
郑夙把这条指头大小的小蛇拎了起来, 盯着瞧了半晌,忽然张唇细咬了一口,那股清冷薄薄的雪水气味弥漫过来, 萦绕着草木的芳甜, 阴萝被咬得舒服,没有忍住, 被他指腹抵着, 露出了两节粉粉嫩嫩的。
郑夙散漫撑着脸,指尖还拨弄了下。
“嗯?师妹好小。”
蛇蛇:?!!!
变态变态变态!!!!
她哪里还能维持得住这一指的蛇身,立即滚落下地, 重新变回人身, 还滚到了帝君的脚边。
阴萝当即控诉,“师尊!他玩儿我!他不要脸!”
由于兄妹俩都曾拜师征圣帝君, 阴萝自然而然寻求长辈替她出手。
帝君抚了抚额,祂刚从漫长的未来的光阴里醒来,各种命线交织, 让祂一时都有些怔然, 先前碰她都是本能作祟, 如今被她真挨着了, 反而有一些不知所措。
“——金骋萝!”
场中最易受激的, 却是小掌君黎危潮。
他双臂穿过她的腋下,把她拖揽了起来, 咬着牙,恨恨道,“那妖狐,妖狰,也就算了,这些人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他被歧途圣君困在歧途山脉,好不容易破阵出来,又是冤家路窄,他自是不能忍的,当面就要找回场子,但黎危潮没想到,这情敌是一茬又一茬冒出来,就跟春天的起阳草似的,没完没了,气得他喉火直冒!
这边还没解决,那边她就扯起了小凤凰的裤腰带,黎危潮都恨不得把这条花心小蛇拿去泡蛇酒!
阴萝最擅长就是装无辜,“什么关系呀?人家也是刚来的呀,不知道你们的呀。”
不听不听,小王八念经经啦。
黎危潮还想说什么,突然头皮一紧,被人从后头生生拔起了半根马尾,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谁他娘的拽老子头发?!
幼不幼稚!!!
黎危潮猛地回头,就撞上了那冷冷的美人尖,对方偏偏生了一副艳光潋滟的眉眼,周身凶戾蔓延。
“什么金骋萝?那是我的元幼平!你放开她,不许沾她!”
白衣魔种指骨拔起,冷冷拽扯着黎危潮那一把黑绸丝带马尾。
嘶!
还扯!还扯!这该死的臭小子!真以为他怕了他吗?!
黎危潮猫瞳危险眯起,单掌闪电般伸出,同样恶狠狠抓住练星含的铃铛丝帛,剑道小师弟同样阴戾道,“什么你的?她是我跟我师哥的!我沾她还需你同意?笑话!”
“师哥?元幼平,这又是谁?!”
“金骋萝,你还没说,他又是谁?!”
俩人架着双臂,凶狠对峙,互扯头花丝带。
回头之际,都是少年春期盛极的美貌,一个妖冶飞扬,一个清纯凶悍,虽然动作粗鲁蛮横,仍不失为一副赏心悦目的春日美景。
蛇蛇:“……”
蛇蛇脑袋是歪的,视线是颠倒的。
蛇蛇用一种死不瞑目的眼神盯着他们,人家都偷家啦,你们还在扯头花,都是小废物,哼!
没错,早在这俩暴走的时候,她就被一根豹尾圈起了小屁股,倒挂在他的阔肩肌上。
谁说豹豹心眼不多的?简直就是谬论!
“呃,你们要不,再扯一下头花?”
圣狰扛起了阴萝,还没逃掉,就被惨捉当场,他摸了摸鼻骨,有些不好意思,还指了指旁边的,“这个不是我要干的,都是这老狐狸指使的。”
这老狐狸没了九尾,可脑子还在呢,那里头的坏水全是满的!
“别扯吾的……吾的腰封,它并不紧,会掉的。”
混战之际,旁边响起一声无奈的清音。
圣狰低头一看。
嘿!
这小蛇也是个坏水半满的,被他扛在肩头,还不忘抓住白发圣者腰间的云芝碎叶仙家宝带!
圣狰都气笑了。
属于连吃带拿的小扒皮是吧?
帝君伸手想要拂开阴萝,反被她抓握得更紧,那手背的肉窝都鼓了起来,她嘟囔着,“师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千辛万苦才从狐狸洞爬出来呢,可不能再掉回去啦!
她毕竟是一条有血有肉有欲的蛇蛇呢,再被那狐狸诱惑几把,搞不好又得被情劫套牢!
雪发帝君愣了愣,依稀也是有这么一双肉窝小手,在她摇摇晃晃在地上乱爬还站不稳的时候,在她咬着奶嘴含含糊糊还说不清话的时候,就这样昂着小脑袋扑到祂的裙袍,第一次口齿清晰地说要做祂月宫的小新娘。
那是二十万年后才会长成的墙角光阴,它会斑斓又温暖地射进祂那空无一物的月天神国里。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并不多,因而少有的几次,都成了刻骨铭心。
雪发帝君没再挣开阴萝的手。
阴萝则是得寸进尺扣紧师尊的指缝,冰冷又软滑的,她好歹也是侍奉过这貌美老祖宗,还在仙朝争霸里阴差阳错推倒这圣师一把,对于祂的纠结心境可谓是了若指掌,一旦这位进入默认状态,就说明她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看似极冷的天上仙人,却是最容易被她哄骗到手。
“喂——”
圣狰有心想要劈开这碍眼的牵手,但又碍于这白发圣尊的冷寂威严,一时进退不得。
这位来头可就大了,万古光阴变幻沉积,不管是骸骨累累的幽冥间世代,还是今日波澜骤起的承仙世代,祂作为月落之地一直存在,完全称得上是诸天诸世的尊祖,纵然是他们这等妖君,在帝君面前,也得执晚辈礼。
“喂什么喂?还不快把我放下!小心我师尊抽你屁屁!”
阴萝仗师行凶。
圣狰:“……”
豹哥偷蛇失败,他郁闷将她倒了下来,阴萝则是一溜烟儿躲进师尊的怀里。
这圈地儿都是坏家伙,就她这冷美人师尊看起来老实貌美好欺负!
雪发帝君还不怎么习惯与她这样亲昵,偏头避开她那飞扬的发丝。尽管在祂留存的神国记忆里,有过不少次龙吟凤哕的颠倒欢好,不管是身魂还是心府,都应该很契合她,但那些记忆毕竟离祂太过遥远,祂还需要时间来复苏对她的感觉。
无论是从过去,还是从未来,祂都要复苏。
雪发帝君默然了片刻,才迟疑托起阴萝的小腰臀,指根也很生涩压在她那俩腰窝上,微微滑动半寸。
祂想,应该是这样的吧?
裙裙好像喜欢被摸这里。
雪发帝君暗暗回想着那本玄素手札的内容。
这是一场轮回的宿命,二十万年前祂并没有这种情欢经验,郑夙还未降世,这对诸天高神兄妹还未成为祂的弟子,祂也没有入世,更没有修订过玄素天方。
在这个世代,玄素天方甚至还没有被郑夙撰写!
但未来的小蛇君却的的确确,跟祂修满了天方的每一条情录,当她来到祂尚且空寂的当世,命定的山火也将如约焚毁祂的劫身。
祂逃不了,也没有很想要逃。
祂的天地清旷太久,祂也想看一看梅枝染色,是怎样的艳绝。
小蛇:?
阴萝被摸得激灵一下。
不是,这老祖宗怎么这么会啊?
雪发帝君第一次做这种调情的事儿,哪怕有着未来的记忆支撑,紫府仍旧有些酣热,祂轻咳了句,很快转移了话题。
“吾在这雨冠山沉眠,感应到了一股灭世之源。”
当然,祂能这么快醒来,还是因为小蛇的情敌打得太狠,生生将雨冠山,祂这千挑万选的一处月落之地,给劈成了两茬!年轻情郎的手劲都这么重的吗?争风吃醋就将山头打垮什么的。
帝君不理解这种败家仔。
阴萝也跟着师尊搅乱浑水,对他们指指点点,“听见没有!你们这群邪恶的灭世之源!都那么大个仔了,还玩这么幼稚的吃醋游戏!不成熟!不自爱!”
众情敌被骂得狗血淋头:“……”
自爱是这么用的吗?
虽然对小蛇喜欢得紧,但他们的拳头还是痒了,想将这条上跳下窜的合欢小甜蛇摁回去爆炒一顿。
“不是他们。”
帝君撑开半边雪发,雨后充沛的水雾模糊了祂的月神水银瞳,发线的银光却是很凛冽披挂着,“是异界。”
“他们——”
“要来了。”
异界!
是始终悬在阴萝头顶的一把利剑。
从创世至今,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何况是从另一个界面破渡而来的异种?蛇姬很不明白,他们本界的家伙们,是怎么能毫无戒心,甚至是高高兴兴跟异界男女交朋友,玩真爱的?
就不怕被洗脑被寄生被取代?
别看她对蒋松庭,现在又换了玩家真皮的英夜弦又亲又摸的,她对他的防备可是半点都没少!
她还利用郑夙的手,弄死了对方一次!
可惜没能彻底死透!
这些玩家的诡异复活机制一度让阴萝恨得牙痒痒的。
好喽,大抵是本界男女都很自信,觉得自己可以征服异种,让他们安分不生事,又或者是想要装一装那什么宽厚,搞一搞那什么跨界文明共存,彰显一下他们仙侠修真世代的高深思想境界。
噫!
真是比她还臭屁自恋呢!
在她看来,这就是一群异孢,来到她界,寄生她界,夺取她界!
天地精华本就那么多,她跟自己人都不够吃的,哪能容忍这群家伙堂而皇之地踹门直入?
还搞什么一堆乱七八糟的穿书穿越游戏直播攻略弹幕,仗着外挂变美变强变好运变得受欢迎啦,什么凡女温暖救赎啦矫情心声啦红衣跳崖啦死遁火葬场啦,乍一看很不了得,其实是让整个修真世代沉浸在这种情爱得失的快感补偿里,从高峰巅顶快速走向衰落。
看看二十万年后天阙那鬼样子就知道!
女的跳个崖给他们激动的呀。
开个共享天幕又给他们激动的呀。
蠢不拉几的。
蛇蛇在心里爆骂一顿狠的,面上仍是甜津津的笑肉。
“啊?要来了吗?”
爱玩救赎救男人救落魄天之骄子的神女道从这一世代开始兴起,阴萝估摸着那群家伙也差不多要降临了。
“好耶!我可是早就想——”
蛇蛇兴奋拍掌,瞳星闪烁着幽冷的诡光。
“好好招待他们啦!”
让老娘好好看看,到底是破烂玩意儿在搅合我等诸天道业!
她等了那么久,大家可千万要经玩呀嘻嘻。
庚时,君者大宫,钧天台。
阴萝刚抬脚进去,就想打道回府。
瞧瞧!
瞧瞧这都是什么吓哭小孩的阵仗!
钧天台是一座九皇祭星大台,又分为三百六十处星胎,每一处胎心都代表着一方域宗势力,最顶峰的,先是五大圣教,剑道度厄,哭偶山庄,星宿不命阁,玄冥白女盟,佛地小如来宗,五大圣族则是不出意外,大部分被神族包揽。
此外就是十四小圣教,八神观,天师道院,星罗庙,葬花冷蛇府等。
那么问题来了——
她这屁股墩儿该坐哪块清凉地儿呢?
蛇蛇陷入了思考。
人道?神道?圣道?妖道?
她好像除了没有沾染佛道,其余众道多多少少都沾了些。
期间,阴萝掠过玄冥白女盟,这盛派很有意思,全是少女,且是美貌白发。
“姐姐,快来!这里有位儿!”
忽然,玄冥白女盟起了一阵骚乱,支起一颗活泼的小脑袋,却是那登真的小九王姬扎着花辫儿,冲着阴萝招手,还很得意,“如今我也是登仙小圣主了,可以罩着姐姐姑奶奶啦,是吧,月妃姐姐?”
旁边的大圣主练月妃仍是一副冰肌玉骨的倾世姿容,挽着耀光金纱,美得如同传说在世。
“百年千年已逝,妾也待圣君归来。”
白女盟的右下席位发出哼哼之声,表示认可。
小九王姬闻声转头,眸中闪动精光,“姬婵姐姐,你这小肥猪儿倒是很适合战前进补呀。”她惦记这灵气四溢的当康小肥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天师道院看得紧,她早就下水煮锅了。
天师道院的少院主姬婵领着一群巫者,淡定地撸了一把长命吉祥物,“那得问你家的姐姐姑奶奶给不给吃的。”
这可是大煞星的储备粮呢!谁敢动呢!
小九王姬笑嘻嘻道,“哎呀,人家就说说嘛,姐姐心爱之物,我可是乖得很,从来不沾呢。”
姬婵心道,你可不是说说而已,自从跟着返天珠回返二十万年前,这诸世凡是你能吃的,都被你个饕餮吞了个遍,也就还有几尊大佛能镇得住你个小煞星,否则都不知道要怎样作乱呢!
还不等姬婵开口,这小煞星又冲着不远处走来的白衣少年甩了甩手镯,执意要来个全家连坐。
“小姊夫!小姊夫!阿姐也在!快过来这边坐呀!”
刹那,如冷水入沸锅,整个钧天台都陷入了一种古怪又收紧的氛围。
众君:……?!
我去,这一家好乱的关系!
姬婵:“……”
我就知道,这小煞星就没一日是消停的!
在小九王姬看来呢,她的姐姐姑奶奶先占了弟弟练星含,后娶了姐姐练月妃,来了个一夫一妻,她呢,可是一视同仁的圣明小教主,很看得开的,两位都是她的姐婿,自家人嘛,当然要打好亲密关系啰,不然战中随便来一个喽啰断她粮草怎么办?
朝中有人好办事,紧抱大腿不翻车,她这百年千年的人情练达可不是白学的!
当事人竟也是没什么害臊的,往小九王姬那边走了几步,冲着练月妃冰冰冷冷喊了一声姐。
不管登真那段记忆过去多久,人还剩多少,所有的关系,练星含是认的,他认下那段元幼平与他共在的一切事实与回忆。
练星含携带的大母魔碑欲言又止。
原本呢,这练月妃也是大魔祭祀的主使之一,是为魔皇种的备用命脉,关键时候还能利用她刺激魔皇种的觉醒,因而在转世之时,双方联结成最为稳妥的姐弟关系,结果中途这姐弟俩都被那祖宗姑奶奶占了去,把他们的魔宫盘算搅合得一塌糊涂。
但又很奇妙的,他们的关系又因为那祖宗姑奶奶,阴差阳错稳定下来。
月妃主使借着登真国后的便利,炼成了大圣主之身,他们的魔种经历一场情劫,也同样登临了魔主之尊。
魔主,圣使,以及祭碑,恰好组成万古之前的练道魔族的出战牌面。
是运气使然吗?
大母魔碑暗暗看了一眼那没心没肺的小蛇,对着魔主传音,‘小子,你家那条小蛇妻坏得很,肚子里全是黑水,不定要怎么盘算我们,等会要打异界的时候,你可千万别一头刺儿撞上去,知道了没?咱们得保存实力捞点好的!’
它简直是要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哪!
以前它作为魔碑,好,孕育魔种,吞吃魔煞,炼出新皇,再领着新皇执掌诸天,丝滑省事得不得了。
现在?
呵,它得防着练星含这小子掏空娘家,绝不能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拱手让人!
果然,原道大母魔碑才走神一会,它那元幼平脑的败家仔摸了摸小九王姬的小啾啾,给她翻出了一方截皇魔印。
大母魔碑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练星含道,“不要逞能,保命要紧。”
众君面面相觑。
这魔道出身颂魔天窟那等恶地,竟显出几分温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少年小郎君,正托付保命锦囊,贴心照料妻家小妹。
妻家小妹笑得极甜,“还是小姊夫疼我!”
“……嗯。”
白衣魔种很是欢喜她的称呼,特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定了名分,油然生出一种归宿感,于是脸颊又烧起几瓣薄桃花。
大母魔碑:“……”
够了!魔种!停止你的发骚!不许再掏娘家的!
姬婵是做情报密探的,但凡有事儿是她不知道的,就跟抓肝挠肺似的,让她死活都受不了,她忍不住问了,“你们人魔两界关系也太好了吧?”
“那当然啰。”
小九王姬摇晃着昆火耳坠,“小姊夫怀孕的时候,我也才周岁呢,我还摸过那冒尖儿的肚肚呢。”她遗憾无比,“可惜妹妹没出来,不然我一定带她去骑大大的马,放高高的风筝,把所有好的,都跟她共享!”
“……姊夫会有的。”
白衣魔种轻抚起蝎辫的尖梢,声音含着湿漉漉的水汽,还绕了阴萝一眼,“以后让小九跟妹妹顽。”
蛇蛇:“!!!”
够了!够了!别再提生妹妹了!
你再说我就要被射成马蜂蛇了!
此时,度厄剑派笼罩着一座乌山。
黎危潮的命剑正蓄势待发,只是被剑圣师尊给拦住了。
“小子!冷静!冷静!”
“那家伙一定是在激怒你!”
“这里人满为患,那魔道再怎样的嚣张,也不可能当场生出妹妹的!”
黎危潮冷笑收剑,“贱人,净是用些邪魔外道的手段勾引她,好像谁不能生似的。”
剑圣师尊:“……?”
完了,完了,我这天赋异禀的弟子终于气疯了!
阴萝连忙捂住练星含那张平地起惊雷的嘴,然而凑近她闻得一股淡淡的奶腥,她狐疑打量他,“怎么有股甜奶味?你涂什么了?”
“什么都没涂,你闻错了,我可没有擦九日九夜香情粉。”
练星含表情比她还正经。
——放你小子的狗屁!先前你明明还想擦俩大罐来着!还不是我苦口婆心劝住了!
大母魔碑忍住了。
忍忍。
再忍忍。
等那没用的小银砂成长起来,我就一脚踹了这妖孽的恋爱脑!
“是嚒?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她嗅觉灵敏,怎么会出错呢?阴萝揪拨着他那衣领,又贴着那一段嫩水蒿似的颈姿嗅了嗅,非要找出点蛛丝马迹。他们呢,该干的都干了,不该干的也干了,因而不管是远离还是贴近,都发散着一股亲近的蜜意。
惹得那妖域圣君眼神异样,几乎要压制不住那股阴森的妖力。
“忍忍!忍忍!大战当前,不可自乱阵脚!”
诸位圣君也是这样对容雪诗说的,‘你现在九尾都未恢复,还真干不过那小魔皇,不宜起冲突!’
虽然他们妖域并不怕魔宗。
他们还发动歧途圣君,加入劝说队伍,‘歧途,你也劝劝永劫!’
圣狰刚想说什么,就见这妖狐抬手,拨弄了一下自己耳垂的黑桔雪域天珠,肉料润实光华,是他跟这妖狐拜把子的时候,送出的一件契物,而另一件契物呢,不巧,正在阴萝那小巧耳珠里戴着呢。
他顿时就哑了声,从威风凛凛的豹尾凶星成了可怜兮兮的小鹌鹑。
他都觊觎兄弟的小蛇,还能劝什么呢?
圣狰陡然冒出一个奇异古怪的念头,要是当初,真当那小蛇的奶父就好了,率先产生了亲情,也不至于陷入这等骑蛇难下的尴尬局面!
他正琢磨着,忽然被老狐狸推了推肩,“老狰,那群和尚不知怎么的,又来瞧我,你替我挡挡。”
容雪诗说的是对面的小如来宗,那个叫梦春羽的座元老瞧着他,一副又满意又可惜的样子!
渗得慌!
他纵然没摘到情花,还被小蛇弄了一把狠的,心如死灰了大半,也不至于出家!
老狰:?
你就是这样做兄弟的?
这边深陷出家疑云,那边练星含被小蛇一通乱嗅,也是大大方方敞着。
他哪里没被她嗅闻过呢?
只是,交颈之时,他听见小蛇冷静漠然的心音,与平常的甜俏大为不同。
‘这一世,练星含,你不该出世。‘
白衣魔皇低下脸。
他知道,这是她第二次说,可我怎么能任你一人独行在这灾厄天地。
在这一座天机九星的星胎里,他脚下的祭星小图从他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是星峰峥嵘,命中带煞,隐约弥漫着一股薄薄的死气,似乎命脉从中间劈开一条血浪。
而他,已无回头之路。
无风,阴影如密砂昏暗流动,厚色橘肉虎牙天珠荡在这悍烈蛇君的耳侧,咬色分明,照出一条澄澄虹斑,那双翠冷的蛇瞳也仿佛镀了一层古沉的神性。这一刻,她离众生很远,也离他很远。
她好像也成了那个,嵌在神像里的,薄薄的,又疏离的。
祂。
‘也许你会死得很惨,练星含。’
那蛇嘴里惯常是没什么好话的,往常都爱逗弄他叫小爹,或者折辱他狗杂种,这么正式郑重的名姓,反而让他有些不太习惯。练星含蹙眉,抬手,指腹微微按着阴萝的后颈,压着那茸茸软软的毛儿,他们拉近距离,抵近鼻尖。
“元幼平,如果我的未来没有你,我宁愿就死在这过去的世代,消了我的名姓。”
他从不掩饰对她的极致迷恋。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爱你?”
“我从不要你爱我。”
“殉情是孬种才做的事儿!”
“可是,元幼平,你要清楚——”
这世代万古的魔指尖顶起她垂下的一绺小毛卷儿,绕回原处。
他冲她绽开笑,少年的,热烈的,那闪闪烁烁的铃铛辫儿在他身后飞扬,清纯又纯粹。
是的,元幼平,魔呀,从不殉情,也不殉那什么所谓的诸天未来。我自始至终,只殉我的菩萨,蝴蝶,红枫,鸳鸯,婚笺,以及我的王姬元幼平。
“裙裙——”
众君正暗暗侧听,又是一声。
“过来这边。”
是九重神天的帝君尊祖降落的一道法音,在祂身侧,还站着水苍台与烧霞台两大圣族,其中小凤凰那气鼓鼓的肉脸格外明显。
滥情妖!就会招惹坏东西!
阴萝正要抬脚过去,锵的一声,那度厄小掌君坐不住了,撑剑爆喝一声。
“金骋萝!你不许过去!也不许脱那小凤凰的裤子!老子给你脱还不行吗?!”
蛇蛇:啊大庭广众我不要面子的啊。
练星含这可忍不了,他握住阴萝的手腕,“那家伙练剑的,剑修都把剑当道侣的,你跟他走,都吃不饱,可别饿瘦了你,不就是炉鼎么,我给你炼。”
“该死的魔种!你叽歪什么!”
阴萝的脚踝又拢上一根蓬蓬的狐尾,容雪诗低了声,“蛇宝,他们都小,身架弱着呢,别为难他们了,炼我吧,我还有最后的血肉贡给你——”
俩少年掌君难得同仇敌忾,“你个老东西装什么!!!”
不知何时,黑发大师哥鬼魅般飘到阴萝的身边,“小合欢,不想被分尸,就跟我走。”
蛇蛇大为感动。
果然,都兜兜转转,还是她哥靠谱!
然后她就被郑夙拎到了那光灿灿的佛池前,嗓音冷且轻柔,“主持,您看,她孽根太多,情债太重,还有出家回头的机会吗?多斩几根如何?”
蛇蛇:……?
你狗。
郑夙,我可严重地表示,你马上,立刻,现在,就要失去我了!
郑夙这话一出,众情敌差点没魂飞魄散。
“不!刀下留根——”
年轮最为漫长的帝君张悬素做事求稳,只听得祂缓缓吩咐,“去,去放开吾的私库,都拿去捐香油,让小佛陀们都吃饱些,今日就不要做剃头活儿。”
黎危潮持剑扑了上来,抱着阴萝的脖子心有余悸,猫瞳怒瞪着小如来宗,“秃驴?你敢渡她?你渡她试试啊?!”
练星含同样揪住这小蛇姬的肩膀,尖叫不已,“大母!大母!我要灭了这佛宗!!!”
容雪诗却是很有风度,冲着圣佛合掌,“得罪了。”
然后这妖狐回头,冲着他那群圣君朋友道,“你们谁来,替蛇宝出个家?有偿的。”
朋友们:“……哈?”
你是真不拿我们当人啊。
而阴萝被无数双手疯狂摇晃,“你说,你快说,你不许出家!”
他们甚至绞尽脑汁,试图以毒攻毒,掰回她原来的路子。
“你想想,修合欢最坏的也只是日断腿,出家可是要被打断腿的,是条笨蛇都知道怎么选的吧?!”
合欢小老祖:“……哈???”
第230章 最后修罗场
此时的圣地小如来宗的主持彻静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渡或不渡?
这是一个问题。
诚如这位施主所言, 这女菩萨的确是情业缠身,也有不少女施主为了断结红尘孽缘,来寻求佛的指点, 但大多数都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实, 冲劲上头, 并不长久。
世人无论男女,总是容易为情所困。
然而彻静看着阴萝头顶的那一股道运之气,那么磅礴——
该说不说, 这女菩萨纵然有一些霉运, 容易被小人抢道,被异途阻拦, 但其心之坚, 简直是他出家之后所见的第一人!
师弟梦春羽显然也是知晓的,还传音怂恿他,‘师哥, 送上门的好机会啊, 干嘛不收她?你看看她那道根,只要定下心, 修佛肯定差不了,说不得就是一尊小天佛呢!’
怎么说呢?
那情根被她糟蹋的,细得还不如一根发丝, 就跟快死了似的, 而旁边的道根却在节节拔高, 龙盘虎踞般俯瞰众生。
这极乐合欢道被她修成这种古怪异状, 也是梦春羽平生仅见, 哪里舍得放过这样的好料子。
嗯,怎么说, 住持彻静忽然就有些心动了。
他们当前佛陀修者不少,大佛尊者也不缺,独独在于年轻一辈没有领头。
他跟师弟独挑大梁那么久,也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住持彻静琢磨着,要是这女菩萨果真能入佛门,断了情业,再塑佛基,凭借这一股毅力,说不定就是带领他们佛门兴盛有望的小佛皇小圣佛,那种顶层的天佛,冲一冲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佛宗师弟俩看向小蛇的目光愈发火热。
师弟梦春羽更是丧心病狂,‘不错,不错,先招了这条小蛇,那只狐狸不也就送上门了?师哥,到时你一只我一只,让我释门渡遍诸天!’
饶是彻静是个沉稳的主持,也不由得心中激荡,‘阿弥陀佛,甚好,甚好。’
阴萝硬生生打了喷嚏,她有些惊恐。
喂!
喂喂!
那俩俊脸和尚不停瞅我是什么意思?我整条蛇都要痿啦!
“快!快!这秃驴竟看上我了!我要完了!快快挡挡我!”
阴萝没有犹豫,做出了跟容雪诗一样的混账举动。
闻言,她身边醋劲最大的俩人紧张不已,一个在前抱住她的头,一个在后头抱住她,就跟那寒肉夹馍似,把她夹得脸肉都快歪了。
阴萝:“……”
蠢货!就不知道给我留个鼻子透气吗!
“时辰不早,该谈正事了。至于出家,还需从长计议。”
还是她那冷美人师尊,涌过来一道云气,将她卷走。
黎危潮等人均是松了一口气,在共同的困难面前,也不计较这老祖宗虎口夺食,先保住小蛇再说!
黎危潮恶狠狠:“以后少让她靠近佛宗这边,不吉利!”
彻静:“……施主,护妻符都是我们这边产出的。”你前不久还求了一麻袋呢。
黎危潮:“……”
该死!都怪那天脸罩戴的不够厚!
练星含:“大母,什么时候攻打佛宗?”
彻静:“……施主,我们这边也有求子符全家符。”就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的。
练星含:“……”
该死!大母再等等!等他求完一摞再攻打佛宗!
彻静已经摸清了这群家伙的心思,不等容雪诗开口,诚恳道,“施主,我们虽无情花,但也有姻缘红线可堪一试。”
容雪诗:“……”
正中狐心,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等把这群危险生灵哄走,彻静也松了一口气。
旁边插来意外一刀,还是那个最先挑事的小哥,“她真的不能出家?要不她睡着,我偷来给您煮卤蛋?”
彻静:“……”施主,你长得清清水水的,怎么那么刺头儿呢!
另一边,阴萝只是歪了下头,就被这大家长揽到了腿上,这一幕又是惹来不少目光。
神天的圣族最多,因而占据的是祭星台的紫微大天位。
帝君尊祖双盘坐在白焰星轨之上,换下了那一袭单薄缥缈的罗浮照月衣,破天荒着了黑襟,紧袖,侧边雪发用红胎梅仙小带编了一串小辫,也颇为罕见露出了从不见日月的耳廓,坠下两粒小小的又足够动人的小菽,朱砂痣一般鲜红烧灼祂的雪肤白胎。
大尊长被阴萝瞧了半天,长指捻了捻那小菽。
“这样很难看么?”
祂记得,却祸每次外出料理事端,似乎就是这样黑衫肃冷的装束,她好像很喜欢,难道不是吗?
“怎会!”
阴萝这条小坏蛇浑然忘记自己是怎么把人逼着修无情神道,她眨了眨眼,“师尊现在看起来就是很能生的样子啦。”
以前就是一尊快死掉,快碎掉的玉像,当然被她盘了一回,那股碎感更明显了,可也多了几分薄薄的欲气,偶尔流露出来也是惊人的。
大尊长:?
不懂。
但祂允,“可。”
还不妨碍祂把阴萝那两腿往上拢了拢,提醒她。
“底下有罡风,别摔下去了。”
帝君紧袖环着一圈瓷蓝碧月,以九皇祭星台为主宫,向众尊呈现了承仙世代的全部运脉骨根。
祂还怕阴萝不懂,特意说道,“当前四界,人佛神还未分,是为灵界,此外就是妖域,魔窟,冥地,异界若想进出,想必会在灵机极盛之地破开各处道门,譬如我神族的灵山,天门,神台。”
君者大宫的年轻领袖们动了动嘴,还是闭上了。
最开始,他们以为只是一场小打小闹的防御,就像褚师旋那样,捉几个系统祭天,平息这小祖宗的怒气就好。
哪里想得呢,只是这条小蛟蛇的一句话,不到十二个时辰,钧天台开了最隆重的九皇祭星,四界高尊同样闻风而动,什么圣教圣族小神天,一个不落的都来了,比起那次大螺顶跟驭世宗还要浩荡。
这些至高无上的神佛妖魔都垂下了目光,看向了这里。
阴萝心想,那可不然?
她费了老劲儿,才把自己的六界家底儿搬回二十万年前,就是要彻底消除根源,你当我跟你玩过家家呢?
然后,她这位美人师尊捏了捏她的小辫,一副哄着小女孩儿玩过家家的柔溺语气。
“裙裙要从哪里玩起呢?”
“先关闭天门禁绝灵机好不好?”
四界圣者:“……”
老祖!我们有点水土不服!
但是吧,看看旁边的面孔,生的,悍的,还是那小蛇祖宗的熟人,他们也咽下了话儿。不说他们还没发现,这群从二十万年后回来的家伙,竟然在这百余年间,不知不觉就占据了他们的圣主天位,还均匀发展到了各道,与他们齐头并进。
这是一股可观,可波澜壮阔的势力,他们并不能小觑。
这也是他们目前还在此处待命的原因。
“好呀!我要玩儿!”
阴萝是会顺杆子往上爬的,也徒手化开一座庞然的方形沙盘,从域地到灵数,将本世的诸天万界都囊括进去。
“要从哪里玩起呢?”
她在帝君怀里歪歪扭扭的,腿儿翘起,踩松了祂那严谨规矩的宝带。
“就从天门先玩起啦,此处风气清正,最适合诱敌不是吗?谁能想到神祇会骗人呢?”
“哪,将都天神煞大阵拆成二十四连环小阵,神阙抽出四座神台镇守,另外四座接应,趁他们半死不活之际,破碎他们携带的系统直播外挂,我要让他们——”
“魂断我界,再无生天!”
这甜戾的蛇君抓着沙盘,从不掩饰她对外来者的浩荡杀意。
是的,不是敌意,而是全然血淋淋的杀气,对于外界,她要连盘端走,整根斩断,再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啊,若是不能碎魂,别忘了做标记,他们可能有二次复活机制呢。”
“当然,有些命硬的,会借助外挂逃往四方,没关系,再请三灾大妖,水火风劫,劫劫都难过!”
“这其中也有一些看似普通却好运的家伙,也就是所谓的小锦鲤啦,你们可别小看他们喔,稍有不慎,人家就能把你们的运数吃光!所以旱涝瘟饥,兽怪虫鬼,不管各道,这八难尽管招呼,坎坎都不能放空!”
阴萝越说越兴奋,很是淋漓快意击起掌来,腕镯当啷作响。
“神天圣族做先锋,妖魔两界负责截杀,人族看起来最无辜纯善,也最能让他们放下戒心,棒耶,就做个细作战场吧,把那些漏网之鱼都揪出来,战后清理就交给冥界,喔——”
她双手合掌,冲着那一片灿灿的莲花池拜了拜。
那张俏蛇脸白生生的,明珠般晕开光华,很是天真无辜。
“到时候就麻烦佛家哥哥姐姐们,妖好好超度他们喔,一个都不要放过喔。”
俏秃驴们,听见了没,就别惦记我出家啦!别以为你们长得好看人家就会放你们一马!
四周早就是一片死寂般的静默。
虽然这祖宗以一种过家家的甜调说出来,但每一条毒计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她根本就不想放过异界任何一条漏网之鱼,完美贯彻了斩草除根的原则!
这其中也有些不忍心的。
“……说不得,有些异魂是被牵连进来的,这样做,是否显得我界过于薄情?”
反对的是君者大宫的一名小圣者,他刚破了通幽境界,对万物生灵的逝去感应很是灵敏。此时见众大尊都沉默,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助纣为虐。
“那么——”
那张俏蛇脸在瞬息贴上他的脸颊,冰凉又滑腻的气息萦绕耳畔,“你敢保证,你今日于心不忍放过的那个家伙,不会在千年万年后,跟我玩什么恶心的真假神女,要剥我的眼珠,换我的神骨,判我的死罪,成就她的万人皆爱救赎之路么?”
“什、什么?”
小圣者有些懵。
阴萝显出的是半圣之身,腰胯之下摆出一条暗龙胆紫的蟒尾,绞缠在一侧的星台,雷声滚滚,浊浪滔天,几乎将小圣者的半边神光挟裹其中。
“你敢保证,你放过的那个家伙,不会在千年万年后,利用直播弹幕洗脑渗透我界,再将你们这些蠢货一网打尽吗?”
“你敢保证,你放过的那个家伙,不会在未来,在我们的当世,又一次损减我们的道途,将我们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啊……啊?这……你这是……”
小圣者被逼问得脸皮涨红,无法应答。
他又不是未来佛,哪里能求证得了未来万世之事!可他又不说阴萝说的是假的,因为这一群家伙正是从未来光阴而至!
“你敢保证?你敢保证?你什么都不能保证你摆什么众生平等的谱儿哈哈?!!!”
泽国海潮又一次颠覆起落,雷霆之声响彻诸天,阴萝轻蔑大笑。
“你拿什么保证这诸天的生死?你拿什么来赌我们的未来?我们凭什么要为你这一次滥好心赔上我们的长生道业?哎唷我的圣者你嘴皮子多超脱呀,你有本事可怜这些异界魂灵,怎么不可怜可怜本界众生,怎么不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被你们拖累的后来者!”
“若你们早些发现这些根瘤,将他们干净铲除,老娘何至于陪你们蠢货玩这么久!!!!”
最后一句,阴萝已是杀心骤起,狞尾泛起了更深的光泽,暴虐蠢蠢欲动。
不如就用这小圣者做她的祭旗,杀鸡儆猴!
“——裙裙!”
关键时刻,帝君唤了她一声,祂的水银瞳沉落着一方月胎,将阴萝宁静地包裹其中,消了她那过分张扬的戾气。
对,外敌当前,不能烧起内患。
阴萝又徐徐按下了自己的杀心,再度换上一张甜脸。
“啊,我说得太不讨喜了是不是?”
“那就拜托啦拜托啦,诸位都是本界之君,都不愿意本界被糟蹋吧?所以都出点力气,趁着还干得多,都干点实活儿吧——”
阴萝指根合拢,抵着下颌,很是虔诚的模样。
嘴里说着求饶讨乖的话儿,但蛇瞳早已竖起一道森浸浸的黑线。
再不听话,我可是呀。
不介意杀你们个淋淋漓漓的腥风血雨,祭我个堂堂正正的道日兴隆!
那一天来得比众生想象得要早。
——玩家首次降临之地,是天门张宿。
四界众君透过云天大境,可以清晰看到一群年轻男女,近乎百人,他们是利用天门外溢的光阴灵气传送过来的,而且还很谨慎,挽着古朴发髻,换了他们的衣衫,但细看也能发现那饰花纹样与本界的不同之处。
“咦?这天门跟宣传的版本不一样呀,怎么只有个打盹的小鹤仙呢?”
“不应该啊?修仙的怎么会守备不严?不是都有那些什么天兵天将吗?”
“等等,我先开直播间,来来来,难得我们是第一批直播玩家,大家都给打个招呼热热人气,哈喽——”
“哈,这挂满红带的,怕是有什么神仙过生日吧?”
“那叫祝寿?刚来这地方,大家还是注意点,别被扒皮了。”
“口癖啦,刚来嘛,调整调整就行。”
直播器绕着他们飞行,首先映入观众眼前的,是一座巍峨高峻的苍青天门,云海做脚,黄铜为环,那一霎的全部视野高达百丈,白茫茫光灿灿的一片,他们根本看不见东西,主播虞惜惜也有经验,立马调整镜头,拉近距离,定在一个具体的细节上。
那细节就是天门之下的一只犯困的小鹤女仙。
小小女仙手脚散漫,半趴在一只毛羽黑白交织的丹顶鹤上,双手抱着鹤颈儿,还从那蓬蓬的雪翅里,滑落出一支细细脆脆的足腕子,好似朝露下浮出水面的荷梗儿,颜色清新稚嫩又可爱。
【哇喔好一个无事小神仙呀惜姐快快看看正脸】
【是萝莉小仙子啊馋死谁了我不说】
【呜呜老婆的娇娇玉足由我守护!!!】
【哨少不是跟主播组队吗,新的老婆已经出现,快让他拿下啊】
观众们活跃不已。
【哈哈,惜姐哨少都是十八禁区攻略区的神,这次我们得有口福了】
【吸溜吸溜老婆老公快到锅里来嘿嘿】
【诶诶要是再拉一个十三禁殿少那才是真正的全宴吧我靠我得幸福死了】
【我的天你是真敢想啊还给不给他们活路了哈哈】
【但有一说一哈殿少走的是主角争霸流,而且开老婆必开圣女,这小萝莉必不是他的菜】
玩家虞惜惜挑了挑眉,“哨少,大家让你先收个小老婆,你怎么办?”
她语调略带暗色的挑逗。
俩人同在攻略区,放在一起讨论的热度居高不下,虽然没有打过几次照面,但她也对这攻略男神极为感兴趣,这才发起了组队邀请。本来她还想请十三禁区的殿少,但这家伙一贯是神秘莫测的,只让她发张素颜的照片过去,看合不合组队的胃口。
虞惜惜对自己的姿色很有自信,还照着对方喜欢的圣女纯洁装扮捯饬了一通,结果她就等来一行侮辱。
——太浪,不纯不要。
这该死的狗男人,自己都是个情场浪子,还敢对她指指点点!
虞惜惜气得直接拉黑,好在能欣赏她的男生还是大有人在,这哨少就是其中一位,直播之前就对她颇为照顾。
唤作哨少的男生有着凌驾于秀场男模的身高,宽肩窄臀,长腿挺拔,那一身桐油般水亮的黑獭披领将他衬得贵气潇洒,耳边也放荡不羁咬着一只漆黑哨子,闻言只是冲她一笑,“怎么,我的大老婆贤惠无私,这么快就要替我纳妾了?”
直播间一片嗷嗷直叫,纷纷说磕到真的了。
队友们同样促狭。
“惜惜姐,哨少,你们就别秀恩爱了,这次我们怎么玩呀?难得这么齐整的,不如整个主题?”
哨少坏笑,“我都听大老婆的。”
虞惜惜脸颊一红,这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看扮演神女救世就很不错的呀,也符合他们修仙核心价值观嘛。”
有男生挠头,“啊呀?救世啊?那多无聊呀。”
“谁让你真的救世去了?“虞惜惜绕着头发,眼波流动,“最近那仙侠板块不是出了个救赎虐恋小游戏么?我看咱们可以来个真人版的。”
“惜惜姐,你说是那个捡男人给他挖心挖肺挖坟吃骨灰的?嘶,劲儿够大。”
虞惜惜摊手,“图的就是个虐身虐心的爽嘛,只要调到零痛觉,根本没所谓的,到时候咱们游戏下线,正好死遁,回头还能做一期他们火葬场特辑呢。”
“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惜惜姐,你们美女扮神女,那我们男的怎么办?”
女玩家就笑,“哈哈你们当神子啊,不然男扮女装我们也不介意的。”
众直播玩家嘻嘻哈哈,全然没有紧张。
他们笼罩在一层保护罩里,还没正式降落,所以在愉悦的氛围中,众直播玩家迅速商讨出新的身份,就伪装成一队从遥远大陆破界而来的飞升者。将所有细节都敲定之后,虞惜惜征得所有人的同意,放开防御罩,一行人就从中显露出来。
他们还将哨少推选出来,向那小鹤仙问路。
虞惜惜朝着男神俏皮一笑,“哨少……不对,哨公子,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就看你的了!”
哨少捏了捏她鼻子,“遵命,大老婆。”
直播间再度弥漫爱情的气息。
哨少抬腿跨步如流星,很快就到了那小鹤仙的跟前,轻拍了拍那蓬松松的后脑发髻,轻松嗨了一声。
“……呜呀?谁呀吵我?”
小鹤仙幽幽转醒,支起乖乖水水的甜俏小双螺,乌油油的发顶簇拥着一颗水爆桃心小红绒,耳颊之后则是披挂着山雪飞羽,脖颈,手腕,腰部,都系了一圈又一圈的彩花小绳与银铃铛,胯部悬挂着一张鹿角枝彩釉面具。
很特别的,小神仙的嘴儿圆润俏媚,却是涂着金绿色的唇油,细细闪闪的银砂洒在上头。
当她抻着小腰,打着呵欠,那小舌头里的贴着一轮金绿银砂小月亮就被哨少看得分明。
【妈耶!好水好可爱呀,这舌头养了月亮的小鹤仙能攻略的吗?】
【算了吧,这看门的一看就是小角色,积分不高的,别浪费哨少的S级邮卡】
【可是她真的长得好像我走丢的老婆呜呜】
哨少也被这灵俏小脸跟舌尖小月亮硬控了一瞬,心头止不住发痒,他低头咳起,说起来意。
小鹤仙稍稍坐直身子,手里还抱着一把粉团团的小拂尘。
“噢?你们是从北越大陆来的飞升者吗?”
“我没听过耶,按照规矩,不能迎你们过天门喔。”
哨少装出可怜的模样,不经意拨过小月亮的嫩手。
嗯?
怎么这么冷?像个小冰瓶似的。
【卧槽!这就上手了!不愧是我们的攻略之神!】
【哨少你悠着点惜姐在背后看着呢】
哨少拿出他那一把秒杀万千少女的磁性嗓音,“拜托,小鹤仙子,我们真的太累了,急需修养,就不能破个例收收我们吗?”
小鹤少女仙双颊红扑扑的,不时偷望哨少一眼,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不过,今日四界大喜,我可以破例带你们喔!”
哨少手掌背到身后,朝着队友竖起了一个得意搞定的手势。
队内共享语音又是一阵嬉笑跟膜拜。
“哪,你们跟我进天门吧,跟紧我,可不要走丢啦!”
小鹤仙昂起脑袋,扬起那粉团团的小拂尘,泼向天门,嘴里还念叨着。
“太上老君唷急急如律令快给姑奶奶开门——”
忽然一阵狂风掀起,她被耳后蓬蓬的珍珠白飞羽猛地裹了脸,嘴里还含了一把细绒,当即舌头卷起呸个不停。
当真是可爱惨啦!
哨少忍俊不禁,悄悄撩了下她耳颊后的那一把小飞羽,惹得她回头瞪圆了那银霜葡萄似的大眼儿。
“阳气浑浊!不许碰我!开门法术要不灵啦!”她不讲道理迁怒道,“还有,不许笑,笑得这么好看,师尊教我的都要忘啦!”
哨少头一次有这种初恋般心跳加速的感觉,摸了摸黑哨子,咧开唇,“我只是想帮你,好好好,我不碰,我不笑。”
“啊,我记起来了,是口诀记错了,嗯,拂尘,拂尘该放右手。”
这小笨蛋唷!
哨少听着她那一把甜嗓子,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仰启无上天,俯临泉曲府,今我孟章度四界,位上王,请太上应我——”
倏忽,青穹掠过一弯白焰紫电,隐隐显露一座座紫金高阙,看得众玩家目眩神迷,没有察觉那把甜嗓子夹着一刃薄冷的锋利。
“咚!咚!咚!咚!咚!咚!”
小鹤仙中指与食指如长枪飞掷,凌厉切过大指中节。
风下,战鼓急促悍烈。
“八部威神庇我,度世婆娑佑我,无量厄魔奉我,幽冥三途侍我!万宗咸听,召制四方,诸天齐功,超淩万世!”
她舌尖顶起一轮冰冷银月。
“天门,万宗,诸业,全道,今日,当开!!!”
不知为何,哨少心头掠过一阵不安,但他看向队友们,仍旧没有任何紧张感,而是热烈讨论起这一幕的壮丽。
是他多心了吗?
他又抬眼钩了一眼虞惜惜,想跟她通个私聊,对方大概还记着他勾搭小鹤仙,把她撂在一边,此时拒绝他的个人私聊申请,扭过头跟别的男生说说笑笑,故意杀他威风。
天门开了。
就如玩家观众想象那般,另一端是云海翻覆,金宫玉台,神仙妃子们来往走动。
就有男生挤了过去,还跟少女小神仙搭话。
“小仙女,你说四界大喜,都在庆祝什么呀?这红带……这红绸可真好看!”
“是呀,这祭红群仙锦能挂起来,还是为了庆祝你们玩家的到来呢。”
“哈哈,你们天界可真好客——”
男生忽然噤声,惊恐看向身边的哨少。
少女小神仙仍然骑在那一只气质清冷的丹顶仙鹤上,灵俏双颊,冰白小足,那满身的彩铃红绳,跟天门缠系的红绸一起随风飞扬,她歪着脑袋,那一颗桃心小肉红绒也颤颤摇动,无害得紧。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呀?”
众玩家的队内语音疯狂交错。
【卧槽?她是不是说了玩家?别吓老子!!!】
【这也是个玩家?混进来的?】
【妈的这怎么回事论坛又出狗规则了?!】
哨少作为团队的男领袖,义不容辞要承担重任,率先试探,“……你来多久了?”
“刚来的呀。”
哨少心头一松,是玩家,但他难免失望,那股初见惊艳的初恋感也消失了大半,“呼,那你怎么不早说,差点被你骗了过去,妹妹你哪个区的?”
“哪个区呀?”她又像小蛇一样歪脸,似乎想到了什么,兴冲冲道,“我在十三禁区喔,仲殿你认得么?”
果然是玩家!
哨少更放松了,“你说十三殿少啊,我们也认识的,不过你是他的谁啊?”
“谁?我不属于他,但他是我的小公狗喔,好凶的呢。”她皱着脸,“前些天还想要让我绝育呢!呸!”
哨少难得噎住,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殿少那家伙他了解,谁敢骂他狗,他就能阴得对方落下终生阴影,这妹妹头竟然安然无恙地活着?难道真的是他女人?换了口味?
“等等,你说殿少也来了?”
众人也纷纷凑上来。
“殿少也是首批吗?”
“哇,能见偶像,这趟值了!”
“妹妹头,你是殿少的女朋友吗?殿少在哪啊,你能带我们去找他吗?”
小鹤仙笑嘻嘻的,脾气竟也很好的样子。
“能呀,我知道他在哪,不过你们要过了天门,我才能告诉你们喔——”
“啊?这还不简单,快快快,冲冲冲!”
金粉红绸轻柔拂面,沾染着淡淡的冷神檀香,玩家们脚步轻快越过这一扇厚重巍峨的天巨铜门。
天阙高台,众神群仙,近在眼前。
“啪啪啪!”
小鹤仙快活地鼓起掌来,“好棒呀,你们乖乖都过了死门,那么。”
她降手一劈,身后天门骤然紧闭。
铜环发出烈响,红绸漫天零落,都天神煞大阵自少女足下缓缓浮出。
“诸位,吉时已到,该猎杀了。”
与此同时降临的,金枷玉锁相连,还有四座庞然古沉的神台。在她身后,无数身影若隐若现,是雪发淋淋的圣者,是蝴蝶萦绕指尖的艳魔,是万道凌然折遍的剑首,是幽暗鲜红的妖,是一切不可知又不可见的存在。
“我郑阴萝,太阴主位,代表诸天万界,欢迎各位异界玩家,来到最后终结副本。”
“唔?副本叫什么名儿好呢?”
下一刻,她又稚气咬着指甲盖儿,好似在做什么游戏,“啊?诸天猎杀之无人生还?怎么样?”
众玩家被变故惊得回不过神。
哨少已经感觉很不妙了,呼吸急促,“你,你——激活?觉醒?不对——你是谁?!”
“外来者,你入室盗窃,还烧杀抢掠,连吃带拿,你还问我是谁喔?”她呶呶抱怨,“哎呀,你们不懂规矩,还好不讲道理的。”
众人悚然一惊,汗毛竖起。
“疯了,真疯了,这游戏恶意满满,也太邪门了……快连接游戏论坛!!!”
“怎么回事?我的退出面板不见了?”
“惜惜姐,哨少,你们呢?现在怎么办?这家伙看起来就不太正常啊!我们,我们不会真的要被困在这里——”
阴萝则是转头,耳后飞绒絮絮扬扬,笑问在场诸神。
“这群外来者,从井水涉江河,在我们的世代,不守我们的公约,还挑衅、进犯、破坏我们的最高利益,诸位,你们说我们该如何呢?”
诸神静寂无声。
阴萝却是提腰,爆出一股狠烈劲,拔起一杆饮血银霜枪。
“我说——”
“我要杀!杀尽这异界夺舍附身者自以为是者挡我前路者!杀到六合八荒血骨累累砌我帝业王座!杀到九天十地暗无天日再证我诸天无情!杀到天道崩塌山河变色神佛妖魔也为你们惊哭高台冥府!”
诸天日月,雷霆,风雨呼啸大作,又在这一刻碎在她征伐攻杀的银雪枪尖。
“所有玩家,请尽情享受最后的逃亡吧嘻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