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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动手

    眼瞅着七月将至, 洛芙心间满是离别愁绪,却又难以向旁人倾诉,更不能对陆云起言说。

    无奈之下, 只得将全副心思都倾注于手中缝制的衣裳,力求尽善尽美。

    六月末,洛母生辰。

    用过生辰宴,送走客人后, 洛芙与洛母单独在偏厅喝茶,洛芙红着眼, 说了许多关切的话,什么娘亲日后要好生将养身子,遇着伤心事,也别太难过,还有弟弟在。

    又将洛皓拉过来,细声对他交待:“以后你是洛家的顶梁柱,是娘亲余生的依靠, 你当勤勉向学,奋力求取功名, 日后再娶一名贤良淑德的女子……”

    翻来覆去, 不拘小节,一一耐心交代。

    洛母瞧出女儿今日神态异常, 问她,她却摇头不语。

    洛母无法, 只得趁洛芙与弟弟说话的间隙, 在院子里问陆云起。“我瞧着芙儿好似遇着了什么事, 满口尽是离别之语。”

    陆云起心底微叹,一句谎言需十句来掩饰, 然面容依旧清润温朗,他欠身行了一礼,恭敬道:“芙儿听闻小婿恐将赴外任职,心有忧虑,故而如此。”

    洛母悬着的心放下稍许,又问:“到哪里任职?可有板檄下来?”

    陆云起清了清嗓子,无奈道:“捕风捉影的事,什么都没定的。”

    这日夜间,平安风尘仆仆进了京,他从比叙州更为遥远的永宁而来,一路疾行,夜里摸黑进了陆家作为据点的镖局。

    正好陆庭也在,平安便扯着陆庭到一僻静的角落里,小声问:“公子急召我入京到底做什么?”

    陆庭小心地观察周身,确定没有旁人偷听,低声道:“有个人眼睛乱看,公子很不喜欢,叫你回来给他治一治。”

    平安张了张嘴,神情茫然,他又不是郎中,哪里会治眼疾,他只会杀人。

    陆庭瞧他这傻样,咳嗽了一声,平安回过神来,伸出两根手指在虚空中戳了戳自己眼睛,陆庭见此,点了点头。

    平安皱紧眉头,公子召得那样急,害他一刻不停地赶回来,还当是什么谋权篡位的大事呢。治眼睛这种活儿,京中这么多人,随便治一治就得了。

    便漫不经心问:“那给谁治眼睛?”

    陆庭再次谨慎地四下观望,俯首附到平安耳边,几近用气声道:“太子。”

    平安正屏息静听,听到太子两个字,差点一口气没抽上来,天爷,这确实是谋权篡位的大事了。

    陆庭起初不知道陆云起调兵遣将是要针对谁,后来知道是要对付太子,当时也像平安这般怔愣半晌。

    抬手拍拍平安的肩,道:“公子说,办好这件事,便放你一家自由。”

    闻言,平安瞳孔紧缩,片刻后,激动地朝陆家所在方位跪身拜倒,“奴才定不辱命。”

    平安在蜀中唐家堡学习暗器,手法高明,在同辈弟子中,堪称一绝。

    说来,陆家拜那位酷爱情报暗杀的家主所赐,构建了一套完美的杀手培养计划。

    在陆家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陆家的家生子,年至三、四岁时,便会有武师前来验看其身形资质。若有那骨骼清奇、天赋异禀者,便会被暗中送往各大门派修习武艺。待其学成之后,回归陆家差遣。

    一旦为陆家立下功绩,累积到一定程度后,便会被赐予恩典,其全家不仅能够摆脱家奴卑贱的身份,成为清白良民,还可获赠金银财宝、膏腴良田,摇身一变成为某地备受尊崇的富绅地主。

    这是平安这等人毕生的追求,在他所知中,昔日便有一位前辈得此眷顾,全家获得自由身。其兄长天资聪颖、饱读诗书,考取功名后,又在陆家的扶持下,一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最终成为权倾一方的要员。

    平安的弟弟,自幼便展露读书天赋,如今已然到了十七岁,正是迫切需要下场进考的年纪,全家人满心期许,只盼望着平安能够为家人挣得自由之身,好让弟弟以良民身份踏入考场,一朝鱼跃龙门.

    驹光过隙,眨眼便到七夕兰夜,这日洛芙吃下最后一粒“假死丸”,想到明日便要离他而去,心中万分悲痛。

    这夜,太子为讨那位新纳美人欢心,两人乔装打扮,轻车简从,于华灯初上,往热闹的街市而去。

    太子与美人并肩,于琳琅商铺间流连,美人在一处挂满红绸的许愿树下虔诚祈祷,太子在旁,待她睁眼,轻声问道:“这样认真,许了什么愿望?”

    美人好看的鹿眸中月影与灯影交织,太子一时看醉了,只见她目光羞赧地斜嗔太子一眼,浅哼道:“偏不告诉你。”说着,抬腿便往前走去。

    太子瞧她这娇娇模样,心头火热,忙挤开人群追过去,苦了一众侍从暗卫在后头紧跟不舍。

    此处恰为城中久负盛名的吃食长街,两侧楼阁间横亘绳索,串串彩灯如星子垂落,熠熠生辉。道旁诸般摊位竞相吆喝,此起彼伏,酒肆客栈宾客盈门,喧闹非凡。

    忽而,前方有贵人行来,随身的护卫亦是身强体壮,两方人马相撞,一时间,太子身边的侍卫竟被隔离来。

    斜刺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走南闯北的商贩,挤在人群中大谈生意经。

    这边太子终于牵到了美人的手,急切问:“好环儿,快告诉孤你许了什么愿?孤定帮你达成所愿。”

    化名为云环的南烟眼中波光流转,闷闷道:“那放我回家乡,您准不准?”

    太子蓦地沉下脸,“不行。”

    云环顿住脚,松开太子的手,踮起脚尖,抬起一双细嫩柔荑捧住太子脸颊,抿唇笑道:“骗你的傻瓜,我只愿与你长长久久,永不相离。”

    太子心间微甜,他有过许多美人,但只有这云环最教他喜爱,那双眼,简直跟那人的一模一样。

    每次将云环压在身下时,将薄纱覆住她的口鼻,只瞧着那双眼睛,他便以为是那人在自己身下,直教他□□。

    只希望老头子快些驾崩,他登上帝位后,定要将她圈禁深宫,日夜疼爱。

    太子遐思无限,忽的,云环将太子的脸转至一旁,伸手遥指头上彩灯,“殿下您看,那盏灯多好看呐……”

    太子循着她手指的方向举目望去,遥见二楼窗牖之后似有人影闪过。刹那间,只觉双眸一阵刺痛,初时只当是被璀璨灯光刺到了,然而转瞬便有温热的液体自目中流出。

    俄顷,太子口中迸出一声惨呼,颤抖着抬手,摸到眼睛上的银针,忍痛拔出,一时血液飙溅,他滚在地上凄厉惨叫。

    此地骤然大乱,太子的侍卫们齐刷刷抽出身上佩剑,一拥而上,吓的民众惊叫连连,各自乱窜,将滚在地上的太子踢来踩去。

    那南烟吓得面色惨白,挤在人群中,忽而被一只健壮的大手攥住手腕,耳边只听一声,“快走。”蓦地消失在人海中.

    这夜于陆云起而言,却是平生难述之美妙。

    他在洛芙暗示下早早沐浴完毕,心猿意马的靠坐在贵妃榻上焦急等待着。

    等了许久,还不见她出来,想进去看一看,又怕她羞恼。心神不宁的从小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看,一双眼却不时往浴室瞥去。

    浴室里,洛芙满面羞红,藕臂伸出,将一件薄透的珍珠纱穿在未着寸缕的玉体上,轻轻系好衣带,咬着唇垂首走到门帘边,缓了良久,依旧心跳砰砰,终究转身,从衣桁上扯过他的外衫松松套到身上。

    珠帘震颤,陆云起蓦地从书上抬眸,目光期待的探去,在看到她穿着一身自己的墨色长衫后,深眸不由变得黯淡。

    少顷,再抬眸往她面上看去,却见她冰肌莹彻,青丝如瀑,在深色衣衫的映衬下,愈素便愈发显得她杏面桃腮,粉光若腻。

    他的衣衫过长,洛芙雪白的素手在身侧轻轻提着,天鹅般纤柔的颈子微微弯曲,趿在鞋履里的玉趾也蜷缩着,一步一挪往床榻走去。

    陆云起眸色渐暗,几步来到洛芙身前,俯身将她一把抱起。

    洛芙身子后仰,小声惊呼,惯性使然,不禁抬手攀住他脖颈。

    这一动,将原本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的长衫滑到一边,露出里面姜红色的纱衣。

    陆云起垂眸,瞧见半扇隆起的雪山,呼吸一紧,步伐加快,须臾便到了床前。

    将人放下,长指便毫不客气地剥开墨色长衫,洛芙害羞又强忍着任他施为,当长衫褪尽,陆云起瞧着那雪山幽谷,体内猛的窜出一团炽火,急遽燃烧。

    以往她总是害羞的要求熄灯,此刻烛光明亮,将她纤侬合度的身子照得毫发毕现。

    玉体横陈在绣着大朵芙蓉花的薄毯上,仿若那花幻化出了人形,陆云起呼吸窒住,目光一瞬不瞬定在她艳冶柔媚的娇躯上。

    洛芙撑起身子,害羞地将手蒙住他双眼,颤声:“别看了。”

    香软的玉手贴着他眼睛,陆云起喉结艰难起伏,将她的手缓缓拿开,又凝视她半晌,终于在她微微颤抖的羞赧中,俯身将她压下。

    正要倾身去吻,却被她轻轻推开,陆云起一身炽火,目光疑惑瞧着身下的人,哑声:“怎么了?”

    素手撑在他滚热的胸膛再推,她朱唇轻启,娇声:“你躺下。”

    陆云起深眸里闪过一丝莫名,顿了片刻,忽地想到什么,瞳孔骤然一缩,翻身躺倒,她该不会要……

    忍着强烈的羞耻感,洛芙颤抖着撩开他的长袍,满面潮红地俯下身去。

    陆云起呼吸急促,攥着薄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喘息道:“别……芙儿,不要……”

    往常,陆云起在她来癸水时,也千求万求让她吃一吃,可今日她主动了,竟教他心间生痛,

    知道她以为明日就要离别,才如此服侍自己,便愈发觉得自己禽兽不如,理智想要推开她,可身体却又是另一回事儿。

    陆云起双拳紧攥,身体忍不住颤抖,任命地阖上双眸,就这样罢,待她知晓一切后,只求别又不理他。

    良久,洛芙只觉两腮酸疼,刚要撤离,却被他骤然伸来的大掌扣住后脑,往下压去。

    内室冰鉴里,置放着巨大的冰块,却解不了陆云起身上炽热的体温,最后一刻时,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抬高的身体蓦地跌到床榻上。

    洛芙终于抬头,红唇边溢出奶白色,一双眸子红润润望着身下的人,此时,她既想让他永远记得自己,又想他即刻将自己忘掉。

    陆云起从眩晕中回神,睁开一双发红的眼睛,就见她一口一口咽下,纯澈的鹿眸中落下一串泪珠。

    极致的魅惑与她痛苦的离愁交织,搅得陆云起一颗心冰火两重天,他坐起身,将洛芙揽进怀中,歉疚道:“别哭、别哭,芙儿,你不走的,哪里也不去,就在我身边……”

    不等他说完,屋外窗壁被人叩响,陆云起和洛芙同时往紧闭的窗牖看去,就听见淮序清脆的童音:“公子,成了。”

    第62章 醒悟

    “知道了。”陆云起面色不变, 随口回了句。

    洛芙回眸,疑惑问:“成了?什么成了?”

    陆云起回身,瞧见她通体白璧无瑕, 眸中残留着迷离之色,身上的薄纱比未着寸缕更令他心神荡漾,这般妩媚妖娆,着实教他说不了正经话。

    长指将敞开的薄衫拢紧, 洛芙低眸,瞧见两人身上凌乱不堪, 方才那一腔孤勇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满面羞红。

    颤着手将榻上他的长衫穿起,扯过一条密绣山茶花的绯色发带将满头披泄的青丝扎起。

    陆云起胸膛起伏,呼出一口气,将自己衣袍整理好,抬眸看向洛芙,两人视线相撞, 瞧着她的樱唇,不禁想起她方才吞咽的画面, 她脸上竟没有一丝嫌弃之色, 蓦地心腔一热,忙下床倒茶水给她喝。

    洛芙正好也渴了, 就着他的手喝下半盏茶,剩下的半盏陆云起仰头喝了个精光。

    床榻上乱作一团, 象牙白的芙蓉毯上, 他方才躺下的位置, 晕开一团湿痕。

    洛芙脸热,将目光瞥开, 起身趿上鞋履,将贵妃榻旁的支摘窗撑开,散一散室内的浊气。

    陆云起放下茶盏,步到洛芙身前,目光在她面上游移,诸多事由,一时竟不知如何与她交代。

    洛芙瞧他目光闪烁,不由蛾眉紧蹙,温声问:“方才你说我不走,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些日子他与往常无异,根本不似之前为了她疯魔的样子,况且明日就要送她远走,他竟一句话也不交代,诸般情形,细细想来,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他又骗了她。

    “我……”陆云起心间发苦,总想着与她交代清楚,可事到临头了,竟生出些许逃避的心思,怕她哭,更怕她不理会自己。

    在她柔柔的目光下,陆云起避实就虚,“太子摔了一跤,跌瞎了双眼,所以你不用走了。”

    洛芙咬唇,都这时候了,他还当她三岁小孩一般哄骗,太子金尊玉贵,身旁仆从如云,即使摔一跤,也有人趴下去给他垫着,如何还能跌瞎了眼睛。

    想到方才淮序连夜来报,什么大事?要人半夜来禀告。

    洛芙一瞬不瞬瞧着陆云起的面容,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是你做的对不对?”

    陆云起转眸不敢迎视她的目光,只道:“总之你不用走了,这不是应当高兴么?”

    听着这话,洛芙面色忽白,抬步上前,害怕地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道:“是你将太子的眼睛弄伤的是不是?”

    陆云起瞧她的手都在发颤,如实交代怕她恐惧自己手段歹毒,便道:“不是我。”

    洛芙失声苦笑,放开他的手,无力地后退两步,玉手撑在窗台上,“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瞒着我?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送我走是不是,那些话全都是骗我的,还有那什么假死丸,也是骗人的对不对?”

    陆云起心头滞涩,上前握住洛芙的肩,正色道:“芙儿,你冷静冷静。”

    洛芙动了真怒,挥开他的手,为他如何也不与自己说实话而生气。继而又担忧他做下的事被人抓住把柄,惶急道:“你将太子如何了?有没有露出马脚,会不会被查出来?”

    陆云起见她并不惧怕自己手段阴狠,反而担忧自己的安危,心中微喜,柔声道:“你放心,这事绝不会查到我身上来。”

    得到他的答案,洛芙紧缩的肩膀卸了力,整个人萎靡下来,眼睛里蓦地涌上热泪,于泪眼朦胧中仰头望他,“你这又是何苦。”

    “芙儿,我早就说过,除非我死,不然谁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陆云起毅然道。

    这一刻,洛芙将他欺瞒自己的事暂放一边,心中只余担忧,伸手握住他的大掌,惶恐道:“夫君,你听我说,没有太子,还有别人,命不可违,我不能害了你。”

    见她还说这样的话,陆云起深眸中掠过一丝愤怒,手上不自觉攥紧了她的手,艰难道:“那你说,将你送走后,我该如何过活?”

    细嫩柔荑被他攥得发疼,洛芙知道他生气了,依然道:“待我走后,你再娶一门贵女,日后儿孙满堂,长乐永康。”

    陆云起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眸,再问:“那你呢?另嫁他人?与那人山盟海誓,白头偕老?”

    “不。”洛芙急急否认,仰望着他的鹿眸中深情缱绻,“红颜薄命,权贵玩物,既不为玩物便是薄命,行之,无论我在何处,心中永远惦念着你,直至我生命最后一刻。”她声线发颤,眸中落下一串珠泪。

    即使知道这话不成现实,陆云起却为她对自己的深情,雀跃不已,抬手将她泪珠拭去,叹道:“既然你做不到另嫁他人,我又怎会再娶,我们夫妻一体,你为何总说害了我,芙儿,不管何人何事都无法将你从我身边分离。”

    洛芙心间大乱,一边是担忧他被自己所害,一边又为他的话,心酸不已,她哭着摇头,却被他双手捧住脸颊,洛芙抬眸,撞进他无比坚定的目光中。

    但听他道:“芙儿,若我们之间的阻碍是那个位置上的人,那我便为你剑指王座,御极天下,任谁也不敢觊觎你。”

    听出他的决心,洛芙不仅没有释然,反而更添恐惧,她不认为自己有多好,能教他如此对待。

    他本是世家子弟,仕途平顺,一生无忧,却因为她,奔波劳碌,苦心经营。

    “别哭了……我心疼。”身上没有巾帕,陆云起用衣袖给她拭泪。

    洛芙心中各种情绪相互撞击,憋得她沉沉喘气,忍不住倾身抱住他,靠在他怀中,啜泣道:“我该怎么做?夫君,告诉我,该怎么做……”

    陆云起双臂圈住她,垂首亲吻她发顶,低语:“你什么也不用做,芙儿,你就在家里,照以前一样过日子,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洛芙因自身的怯弱,以及未来事态不确定的走向,内心深深惶恐,她颤抖着双唇,哀求道:“不……让我走……”

    见她始终冥顽不灵,陆云起心中叹息,才要说话,就听长廊外有人来请,“公子,老爷有要事请您去书房。”

    知道父亲此刻唤他,必定是收到了太子遇刺的消息,正好他也需要出去透透气,再想想该如何说服她,便道:“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

    陆云起掌住洛芙的肩膀,垂眸凝着她,柔声道:“芙儿,等我回来再跟你说,千万别哭了,事情会解决的,相信我。”

    而后,他去更衣室换了身衣裳,唤杏子进来重新梳了发,再到洛芙身前对她说:“等我回来。”便抬腿出了内室.

    书房里,陆政负手在屋内踱步,不时往外看,良久,见陆云起终于来了,不禁松了口气,等他进了屋,对外头小厮吩咐:“你们到院子里守着。”

    语毕,亲自关上门,回身对陆云起低声道:“你可知,太子遇刺了?”

    陆云起颔首,“略有耳闻。”

    陆政又问:“你认为是谁?瑞王还是晋王?”

    “是我。”陆云起淡定道。

    陆政愣了愣,将这两个字在心中念了一番,一时惊得蹭蹭后退两步,手指哆嗦的指着他,颤声道:“你、你……”

    澄明的灯火中,陆云起芝兰玉树,抬起一双清冷冷的眸子望向自己的父亲,道:“他太蠢了,一个蠢人不适合做皇帝。”

    陆政简直要被自己这个儿子吓死,他捂着胸口大声喘气,缓了好半晌才道:“你可还记得,我们陆家是纯臣,这话前不久你才说过。”

    陆云起此刻自打双脸,仍旧面不改色,淡声道:“时移势易,世间哪有不变的东西,父亲在朝为官,当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陆政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怎么答他,想到他不动声色作出这等大事,又觉胆战心惊。

    “万贵妃得陛下宠爱,太子和安阳公主自出生起,便诸事顺遂,未经一丝波澜坎坷。在如此环境下长大,他们将世间万物视作囊中之物,心中无所敬畏,行事便无所顾忌,这般肆意妄为,若他登基以后针对陆家,岂不是重大隐患?一个太子还好对付,手握江山的帝王却不是好相与的。”陆云起话语中半真半假,将自己的私心完全撇去。

    陆政一时惊吓过度,退到椅子边坐下,垂眸认真思考陆云起的话,前半句确实是那么回事儿,可后半句……太子又为何要无缘无故针对陆家?遂问:“谁人不知陆家势大,太子闲来无事,针对咱们家做什么?”

    陆云起抿唇,道:“或许就是因为势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虽然这句话依旧没有打消陆政心头的疑虑,但另外一件事,却至关重要,“你将太子如何了?”他只收到太子被行刺的消息,并不知受伤情况。

    “两根银针,双目已瞎。”陆云起道。

    陆政倒抽一口凉气,身子颓然跌进椅子里,望着面前身姿挺拔的儿子,若是年轻个几岁,定要抽出戒尺,狠狠打他一顿。可现在,他不声不响做下这等大事,又怎会惧他。

    “父亲放心,收尾干净,太子那边查不到我头上来。”

    陆政后怕道:“最好如此。”

    陆云起不愿让自己父亲担忧,便道:“儿子留下了些线索嫁祸到瑞王和晋王身上去,况且太子双目失明,往日追随的党羽自然弃他而去,他大势已去,不足为惧。”

    此刻,陆政感觉到自己老了,难怪老太爷不将京中暗卫交给他,即使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没有这般魄力.

    陆云起从书房出来,在夜色中慢慢走回听竹院,自己父亲那边好应付,但芙儿却甚为固执,认定的事极难改变,教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服她。

    内室里,自陆云起走后,洛芙想了很多,那道箴言,困了她一生。

    她不爱诗词歌赋,是不想深究自己的内心,她愿意做一些令身体劳累的事情,比如篆刻,比如跳舞,身体累极了,便没有心思去想那悲惨的命运。

    想起梦中他被吊在牢笼里,浑身是血的模样,洛芙心间揪紧,她这样的人,就不该成婚,到头来还将他害了。

    洛芙亦知陆家是为纯臣,可他却将祖宗规矩踏碎,也要护她平安。

    此刻,她仿佛从迷雾中走出,心中生出无比强烈的信念,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做些什么,要为他,为他们两人,做些什么……

    第63章 同行

    景阳宫里, 万贵妃得到消息,连夜赶去东宫。

    轿撵才停下,万贵妃迫不及待下轿, 不顾礼仪,提裙奔向殿内,震得头上步摇噼啪作响,珠玉打在雍容华贵的脸上, 一阵疼痛。

    殿内,宫女太监乌泱泱跪了满地, 万贵妃一眼扫过,急切道:“殿下呢?”

    太子身边的内侍禄安从寝殿里迎出来,哭道:“娘娘,殿下在这边。”

    万贵妃面沉如水,由于走得急,此刻胸脯起伏,她广袖一甩, 急忙往寝殿里去。

    玉手仓促撩开金柱上高悬的纱幔,一眼就瞧见丢在金砖地上染血的纱布, 床榻边围满了人, 一名宫女端出盆血水准备去倒,万贵妃见了, 身子踉跄往后倒,差点没昏过去。

    “娘娘……”跟在身后的宫女疾呼, 手忙脚乱去扶人。

    万贵妃咬牙推开众人, 几步奔过去, 跪着的宫女太监们忙散开一条道,几名侧妃侍妾在一旁哭声凄惨。

    隔着半丈远的距离, 万贵妃猛然看到太子脸上一双满是血污的眼睛,一时惊吓过度,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在忠心的宫女掐人中,抚胸口之下,万贵妃悠悠醒转,挣开身后来扶的宫女,站都站不起来,跪在地上爬到床边,口中悲呼:“恒儿,恒儿……”

    此刻,太子金冠已失,身上锦袍赃物不堪,胸前衣襟上,更是染了大片干涸的血渍,他双目被刺,又在人群中被几番踩踏,早已疼晕过去。

    万贵妃颤抖着将太子被踩得青紫红肿的手托起,悲愤交加,嚎啕大哭。

    这哭声,引得殿内众人也跟着哭起来,宝玑膝行到万贵妃身侧,强忍哭泣,劝道:“娘娘,您先缓一缓,殿下遇难,东宫就靠您主持了,您该拿出个章程来才是啊……”

    到底是在深宫中斗了几十年的人,万贵妃理智回笼,渐渐止住哭声,她将太子的手放下,扶住宝玑的手臂缓缓站起身子,在榻前发布指令。

    她先是疾言厉色封了东宫众人的口,再命人去请忠心投靠的齐太医。

    待到元封帝在珍妃那里得到禀报,赶来探视时,东宫已然恢复秩序。

    寝殿里,窗牖大开,檀香袅袅,驱散了浓重的血腥味。

    元封帝才踏进寝殿,怀中就扑进来一具馥郁柔软的娇躯,万贵妃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眸子,情意绵绵望向元封帝,娇泣道:“皇上,您可要替恒儿做主啊……”

    元封帝拥住怀中美人,哄道:“爱妃莫哭,朕定会寻出凶手,还恒儿一个公道。”耐性安抚了会儿,往床榻行去,又问:“恒儿怎么样了?”

    万贵妃不说话,只呜呜抽泣,好不可怜,两人到了榻前,宫女撩开帐幔,就见太子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毯,眼睛上缠着一圈洁净的纱布。

    元封帝并不知太子伤情,见此情形,震怒道:“恒儿眼睛怎么了?”

    万贵妃坐到床边,强忍心中剧烈的悲痛,小声啜泣:“恒儿受惊过度,又被乱民踩踏,一时昏了过去,眼睛……眼睛是被歹人洒到了药粉。”

    元封帝蹙眉,即使他再宠爱这个儿子,但一个眼盲之人,未来如何为帝?便肃声问:“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过个把月就好了,此刻不能见光。”万贵妃眼泪掉个不停,心知若让皇上知道恒儿双目已瞎,虽一时悲痛震怒,但太子之位难保,她需要时间从长计议。

    她哭着从薄毯下将太子的手拿出来,向元封帝博取同情。“恒儿一向宅心仁厚,秉持正道,于手足之情上,更是谦和仁义,臣妾如何也想不到有人这样恨恒儿,竟害他至此……”说着,伏在榻上呜呜咽咽哭起来。

    元封帝俯身,万般哄劝,答应她一定找出真凶,千刀万剐,抄家灭族,才堪堪哄住悲拗不已的美人。

    这一夜,京城戒严,锦衣卫的铁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嘚嘚”声,手中绣春刀在黯淡的月光下闪烁幽冷的光芒。他们如鬼魅般在城中穿梭,大街小巷皆被这股森然的气势笼罩,一时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听竹院里,洛芙收了眼泪,换了身衣裳,净面后,又重新绾了发,随后提着一盏风灯站在院门外等他。

    一路行来,陆云起思绪混乱,对付太子,他可以手段毒辣,应付父亲,他可以半真半假的欺瞒,但是对她,他既狠不下心,又不想再骗她。

    这些日子,见她为离别伤心,他亦跟着难受,而今知道自己不会放她走,她又担惊受怕。

    信步徐行,陆云起偶然抬眸,就见院门外亭亭立着一抹纤秀人影。

    夏夜微风轻轻拂动她月白色的裙裳,她手持一盏澄明灯火,于暗蓝的夜色中静立,头顶星河璀璨,她仿若月里嫦娥,娉婷秀雅,完美无瑕。

    洛芙也看到了他,举步向他行来,陆云起站定,这一刻,让他想起两人刚成婚时,他在大哥的忌日、自己的生辰那天困在书房,亦是她,手持风灯,漏夜来寻,告诉他,他是她夫君,是最好的……

    蓦地,他眼眶有些发热,渐渐看清了她的容颜,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见她一扫悲凄之色,心中不由发怔,她怎么了?

    洛芙见他站着不动,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声唤道:“夫君……”

    陆云起回神,凤目转向洛芙,但见她唇角微扬,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虽然不知她要说什么,但观她神色,比方才好了太多,心底微微放松,只要她不再忧思伤怀,便是最好的。

    两人手牵手进了内室,一齐在软炕上坐下,夜阑人静,洛芙柔顺垂首,心中激荡的情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与他分说,酝酿良久,抬眸,撞进他温柔的凤眸中。

    被他这样瞧着,花靥晕染薄红,她长睫颤了颤,轻声道:“我心里很乱,行之,你不让我走,我不走便是。”

    陆云起舒了口气,眸中漾出笑意,“元夕时你写的河灯笺子——不辞春山,相随与共。芙儿,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都不要放开彼此的手。”

    说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掌紧紧拢住洛芙的手,“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那个假死药只是安神丸,你不用担心,对身体无害的。”

    她的身子,他一向看重,当然相信他不会拿乱七八糟的药丸害她,洛芙仰头,忧郁道:“可是我该做些什么呢?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你什么也不用做。”

    陆云起说着,俯身吻她,今夜发生这么多事,他还没有好好吻一下她。

    柔软的唇瓣相贴,才尝到一丝香甜,却被她推开。

    洛芙从软炕上下来,站在地上,苦笑道:“你总是默默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我在家里,除了胡思乱想,除了等你回来,什么都做不了。”

    听着她的话,陆云起垂眸深思,不明白他挡下所有风雨,任她安然生活有什么不好。

    “芙儿,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等这场风波过去,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过活,每日在家看书习字,绣花篆刻,或者与交好的夫人们出去游玩,就像以前那样,不好么……”

    “不,一点也不好!”洛芙有些激动的打断他,“我相信你,可却不相信我自己,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只要你不在,我心中便总是紧紧绷着,提神应付各项突发事宜,难道我一辈子都要靠你?任何事,都要你去解决?”

    陆云起皱眉,走到她身前,牵起她细嫩的柔荑拢进掌心,温声道:“这有什么关系?在外头谁人惹你不开心了,你回来告诉我便是,虽然我无法对内宅妇人做什么,但她们的夫君,她们的家族,总会付出代价的。”

    “安阳公主为难你两次了,我都记着,你放心,过些日子,我让她去鞑靼和亲,这个安排好不好?”陆云起坦白道。

    反正在她面前已经暴露了腹黑歹毒,精于算计的一面,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然一直装下去,他也很累。

    洛芙有些无力,他们两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负气甩开他的手,洛芙后退,离他远远的,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悲哀,“你是不是要我像菟丝花一样依赖着你,攀附着你?永远仰仗你活着?或者你根本想将我养成一只金丝雀,在你打造的金屋中像个傻子一样生活。”

    陆云起眉头皱得更深,他确实喜欢她依赖自己。

    可她只要轻轻一蹙眉,他便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来哄她,哪里是她仰仗他,分明是他千方百计讨她欢心。

    就像此刻,她娥眉紧蹙,泪水在眼中闪烁,他便想去抚平她的愁绪,几步来到她身前,长指抚过她如画的眉眼,心中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他温声道:“不哭,你要怎样,我听你的就是。”

    玉指揪着他的衣襟,洛芙仰头望着他,抽泣道:“教教我,夫君,教我怎样变得强大起来,如同你一般。我不要躲在你身后,我想站在你身侧,与你同行。”

    陆云起抿唇,长久不语,在她又一串珍珠泪下,终于道:“很辛苦的。”

    “我不怕。”

    在她坚定的目光中,陆云起无奈,叹道:“芙儿,本想护你一世周全,可若在我的羽翼下,无法使你欢颜,那我便为你安上翅膀,送你自在翱游。”

    第64章 自保

    由于昨晚太子遇袭, 今日来上朝的官员就格外的多,元封帝还未到,大臣们在太和殿外, 各自为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讨论各自的情报。

    陆云起手执笏板,混在纯臣阵营里, 听见上司左佥都御史道:“听闻殿下昨夜遇袭,眼睛被什么药粉迷到了, 暂时不能见光。”

    这时又有另一人道:“据太医说,要等个把月才好。”

    陆云起表面平静,一时心思电转,万贵妃和太子瞒报实情,倒是正中下怀,此际他还有许多事未去做,正好给他争取了时间。

    都察院里, 大多数都是纯臣,这会子刚直不阿的左都御史便抓住未就藩的皇子说事, 言及亲王不就藩是祸乱之根。

    他痛心疾首道:“陛下爱子, 瑞王和晋王早就分了封地,然就藩之行却延宕至今, 此际动荡,幸得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为保社稷安宁, 瑞王和晋王无论如何都应当尽快就藩, 以靖四方。”

    说着,捻了把长髯, 侧身对陆云起道:“行之,你回去拟道折子,待我上呈陛下,说清利害关系。”

    陆云起揖了一礼,道:“是。”

    心知他是太子党,趁此想将两王送藩,抬首,向前方聚在一起的太子党看去,他们此刻将矛头指向瑞王和晋王,就不知日后得知太子眼盲后,还有没有这等忠心。

    都察院里是轮流坐堂,不当值者,可自由行动,比在翰林院宽松许多。

    今日不是陆云起坐堂,他拟好奏疏,上呈左都御使后,无事便回了府。

    早晨出门时,便安排洛芙去他的书房翻看往日文书,言及:“有什么不懂的,暂且记下来,等我回来告诉你。”

    既然答应给她翅膀,首要一条便是拓宽眼界,让她洞悉朝中局势与大势走向,胸有成竹,方能不再惧怕。

    书房里,洛芙将他桌案上的文书都看了一遍,一旁的纸张上,记录了许多不懂之处。

    听到门帘晃动,洛芙抬眸,瞧见他挺拔的身形,微微一愣,还未到用午膳的时辰,他竟回来了。

    她有些惊喜,忙将笔搁下,一面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一面起身去迎他。

    陆云起柔声道:“想你了,便回来了。”

    洛芙美目流转,面上微微泛红,嗔怪的睨他一眼,握住他温热的大掌,引他往桌案行去,指着桌上记满了问题的纸张,道:“你看,好多都不懂。”

    陆云起一目十行粗略看了,坐到太师椅中,将洛芙抱到腿上,拥住她道:“无妨,为夫细细为你讲来。”

    洛芙在他怀中挣了挣,娇声道:“热,别抱了。”七月流火似的,他也要抱着贴着,也不嫌热。

    陆云起浅吻她柔嫩的雪靥,温声:“让他们再拿冰来就是。”

    不多时,小厮们垂首抬来两座冰鉴,室内顿时凉爽起来。

    杏子端来一碟切好的西瓜,洛芙起身接过,柔声道:“这西瓜一早就在井水里湃着了,你尝尝。”

    说着,素手执玉签,插上一小块送到陆云起唇边。

    连日来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陆云起不禁嘴角上扬,张口接过她喂来的西瓜,满足道:“好吃,又冰又甜。”

    洛芙再喂了几块,陆云起才轻轻拥住她,先从大魏两京十三省的官场整体态势展开讲解,使她知晓宏观政治格局,随后针对她记录的问题,细致入微地剖析其中的因果缘由,层层递进,条理清晰的讲述。

    各种讯息一下子涌进洛芙脑中,令她一时半会无法理清,不时喊停,或是沉思,或是向陆云起发问,他都极其耐心的为她解答。

    “陛下现存的皇子有七位,当下太子已废,群臣往后必定拥护瑞王和晋王,瑞王而立之年,是最年长的皇子,晋王是珍妃之子,算是仅次于太子,第二受宠的儿子。其他四王分封各地,早就去了属地。”陆云起娓娓道来。

    洛芙知道外头必定局势混乱,方才也听他说了太子眼睛被银针刺中,双目已瞎,她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太子有这等下场,她当然拊掌叫好,只是担心会不会查到他头上,便再次确认:“真不会查到你身上?”

    陆云起不确定,因为那南烟是按照洛芙的样子调教的,太子从瑞王和晋王那边查不出真凶,极有可能怀疑到他身上。

    可怀疑又能怎样,太子不可能自认觊觎臣妻,却被臣子反杀,况且,过不了多久,太子的眼瞎之事也藏不住,一朝失势,哪里还有好下场。

    但此刻为了不让她忧心,便道:“放心,查不到我这儿,我丢了些线索,让太子的人怀疑到瑞王头上。”

    “哦……那你是看好晋王了?”洛芙反应机敏,以为他将祸水引向瑞王,是看好日后晋王称帝。

    陆云起摇头,“非也,瑞王心机狭隘,善于隐藏,晋王好大喜功,四处招揽势力,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洛芙蹙眉道:“那在你看来,未来谁有可能称帝?”

    陆云起沉默不语,现在水是搅浑了,可浑水中捉哪条鱼,他还没想清楚。

    见他敛目思索,洛芙没有出声打扰。

    不久后,杏子在外问午膳摆在哪里,洛芙还未答话,陆云起便道:“摆到书房来。”

    说着,垂眸问洛芙:“累不累了?”见她摇首,又道:“用过午膳后,想让你见一个人。”

    “谁?”洛芙问道。

    陆云起道:“平安。”

    随即将陆家如何培养杀手的事,对洛芙道来,又言:“平安善使暗器,我准备让他教你,你身子弱,暗器小巧,不费气力,再适合不过。”

    洛芙没想到昨夜才说定的事,今日他就拿出具体章程了,不仅给她讲解朝中局势,还教给她自保的手段,此刻看他的眼神里,便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陆云起望着她晶亮的眼眸,心中升起极大的满足感,表面上却干咳一声,悻悻道:“讲了这么久,不给我一点奖励么?”

    洛芙一怔,旋即绽开一抹甜美的笑容,玉臂揽上他的脖颈,仰头吻住他温软的薄唇,用绵软甜蜜的声音道:“谢谢夫君……”

    陆云起被她浅浅吻着,忍住想要化身为狼的冲动,淡声:“还不够。”

    洛芙睫羽眨了眨,有些懵怔,平日只要她主动亲一亲他,他便心急火燎的,今日是怎么了?

    见他不为所动,洛芙想了想,探出粉嫩的小香舌,描摹他的唇形,贴在他唇边道:“这样呢?够不够?”

    陆云起被她勾得呼吸窒住,手上攥紧,强忍道:“不够。”

    一听这话,洛芙气怒地松开揽住他的手,“哼”了一声,扭过脑袋,不去看他。

    过了好大一会儿,见他不来哄自己,洛芙侧过一点身子,偷眼去看他,就瞧见他双眸蕴笑地凝着自己,还说:“不够。”

    想着他又不能拿自己怎样,洛芙一咬牙,道:“那你说怎么才算够?”

    陆云起轻笑一声,附到她耳边,“昨晚那样,再来一次。”

    嚯!

    洛芙蓦地推开他,快步走开,伸手远远指着他,娇斥:“你、你贪得无厌!”

    瞧她这激动的样子,陆云起失笑,无奈地捏捏眉心,晚上,他还要哄她再吃一次。

    两人在书房用过午膳,等了不多时,平安就来了。

    他身量不高,但骨节细长,一张偏圆的脸,笑起来有些孩子气。

    正厅里,平安将手中一个大木箱放下,垂首行礼道:“见过公子,见过少夫人。”

    陆云起道:“既已答应放你一家自由,这会儿再请你来,便视你为府中幕僚,每年的供奉银子,陆延会送到你家里。”

    平安听到此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子这话真是折煞我了,奴才已想好,一辈子跟着公子,求您不要赶我走。”

    陆云起一时沉默,洛芙一双黑白明眸,好奇的看着地上平安,不敢相信他就是用两根银针刺瞎太子的人。

    书上不都说高人性子古怪,行事随心所欲么?可这会子见了,发现他跟府上的小厮也没甚区别。

    洛芙不知道,行走江湖,也是要银子的。

    平安只有杀人的本事,在他看来,给谁办事不是办?况且他弟弟未来若真的走上仕途,没有靠山,怎么走得长远?还不如继续跟着公子,替他弟弟积攒情份,往后有什么事,也好求公子帮忙。

    “既如此,那便起来罢。”陆云起漫不经心道。

    平安“哎”了一声,欢喜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洛芙,一时看愣了,须臾回神,忙垂下脑袋,背上猛的惊出一层冷汗。

    想到七夕夜太子身边的宠妾,那双眼睛不正与少夫人相似。他之前如何也想不通公子怎会对太子出手,这会子终于明白了,便也再不敢拿眼睛往洛芙身上看。

    陆云起只当没看到他片刻的失神,淡声道:“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平安忙将身侧木箱打开,将里头的各种暗器,一一摆放到圆桌上。

    洛芙走过去,惊奇的望着那一件件看起来寻常的器具,发簪、手环、戒指……甚至还有银香球,这些难道都是暗器?

    第65章 习武

    洛芙想去拿, 刚抬起手就被陆云起一把握住,他道:“别乱动。”

    平安也严肃地点头,而后将各种暗器演示给洛芙看, 会射出无数银针的手环,□□的戒指,能合成一把锋利匕首的发簪。

    藏着飞镖的腰带,能屈伸的飞爪被打造成一个小巧精致的圆球, 还有一些大型的暗器。这些暗器机括精妙,外观上丝毫看不出其中蹊跷。

    全部试过一轮后, 平安动作灵活地装填银针,陆云起拾起那支银发簪观赏,问道:“这些东西还能造得更精美些么?”

    平安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门里有位姓韩的匠师手艺精湛,他制作过几样用黄金珠宝打造的暗器,很适合少夫人用,只不过这价格嘛……出奇的高, 而且也没有几样。”

    陆云起挑眉,向平安看去, 平安嘿嘿一笑, 又道:“公子您有所不知,门内诸位师兄弟很少出山, 自然囊中羞涩,哪里有材料打造那等精美的器具。”

    洛芙在旁听着, 偷偷抿唇笑了, 她怎么忘了, 绝世高人也离不开一日三餐。

    “你传信回去,那位韩匠师手上制作精良的暗器我全要了, 还要另外再打造一批,要用到什么材料,你去跟陆延说。”陆云起道。

    洛芙想到自己库房里还收着许多珍珠宝石,便道:“我那里有些宝石,一会儿差人拿给你。”

    平安连声应是。

    洛芙望着桌上的各类暗器,眼眸中闪烁着好奇与期待,旋即又道:“我能上手试试吗?”

    陆云起的目光移向桌上,银针散发着丝丝尖锐的寒光,仿若冰刃。

    他内心深处强烈的抗拒洛芙去碰触这些危险的物件,可见她跃跃欲试的模样,终究还是抿了抿唇,挤出一个字:“好。”

    平安将银质手环收拾好,自己先戴到手腕上,告诉洛芙机括开启的位置,道:“少夫人,您看这个小圆点,将手环的圆点转到腕心位置,手背平直,而后瞄准前方物体,轻轻按下去就好了。”

    平安说着,须臾抬手,银针迸射而出,洛芙只觉一抹亮色从眼前闪过,那银针便不知飞去哪里了。

    “公子、少夫人,在那边。”平安指向窗台上的一株兰花。

    洛芙和陆云起走过去,便见浅紫色的花心中,插着一根银针。

    洛芙微微抽气,她方才都没看到他瞄准,这银针倏忽一下就不见了。

    平安走过来,将银针捻起,小心将银针上的花粉擦掉,重新装好后,才把手环呈给洛芙,“少夫人,手环里有十根银针,轻按一下就发射一根,连续按住不动,会瞬息全部射出。”

    洛芙望着手环上雕刻的云纹,小心拿起,按照平安的讲解将手环上的圆点与腕心对齐,而后轻轻按下去,感觉手环内部震了一下,银针“咻”地飞出,然后……不见了。

    洛芙傻眼,上前仔细查看那盆兰花,明明她方才瞄准的就是花心位置啊。

    陆云起和平安也加入找针,最后终于在青砖地上找到了。

    洛芙汗颜,照她这准头,敌人射不中一个,银针倒要打一箱。

    陆云起见她沮丧地垂下小脑袋,忍住笑意,宠溺道:“不错,第一次尝试就能发射出去,已经很好了。”

    平安在旁,眼睛瞬间瞪大,见鬼一般地瞥向陆云起,仿似在说,公子您是认真的么?

    陆云起拍拍洛芙纤薄的玉肩,安慰道:“没事,多练几回就好了。”说着,又轻咳一声,侧眸看向平安,道:“平安,你说是不是?”

    平安嘴角又是一抽,他有这身手,可是打从七岁就练了,但在公子冷冷的目光下,只得违心道:“对对,少夫人您再多练几回就成了。”

    最后洛芙只留下了发簪和藏着软筋散的戒指,那手环是根据平安的手腕大小做的,她也带不上,只能等重新打制了。

    又过了两日,陆云起下值后,带回来两名女子,洛芙瞧她们身姿飒爽,完全不似太子送来的那等妖艳女子,也不像婢女们那般谦卑恭谨。

    陆云起踱步到洛芙身前,牵过她的手道:“这是苏子和丁香,她们两人自幼习武,以后跟着你,在家时教你练些基本功,出门在外也能护着你。”

    “你下盘不稳,手上虚浮无力,所以使用暗器才没个准头,让她们带着你练几日就好了。”

    洛芙听闻,不住点头,她也正为这事而烦恼呢,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他就带了人来。

    侧身向那两人看去,只见她们身量比自己高一些,一个脸圆圆的,一个脸型鹅蛋脸形。

    这时两人也向洛芙看去,不由得看愣了神,早就听说少夫人美若天仙,来时的路上还在想到底得长成什么样,才担得起这四个字。

    洛芙身后的小雨见她们两眼都看直了,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两人这才回神,红着脸分别请了安,洛芙才知晓圆脸的是苏子,鹅蛋脸形的是丁香。

    陆云起还要去书房见人,又交代了几句,匆匆出门,又在外头院子里点了小蝶和白露的名字,这是两个扫洒的婢女,道:“你们两个到前头管事嬷嬷那里领别的差事去。”

    洛芙追出去,就见那两人哭丧着脸,陆云起正抬步要走,回身看到了洛芙,便又折回来,执起她的手,温声道:“小蝶是母亲那边的人,白露是三房的,现在多事之秋,将闲人打发了,你也好安心在院子里习武。”

    洛芙知道这两人底细,本以为他不知道呢,却不想他什么都晓得,早前她就想将人打发了,但又怕得罪婆母和三婶。

    陆云起垂眸望着她柔顺的花容,见她极其依赖自己,心中软得一塌糊涂,柔声道:“岳先生来了,我去跟他谈些事,一会儿就回。”

    洛芙浅浅“嗯”了一声,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

    苏子和丁香在廊下瞧着,见公子事无巨细向少夫人交代,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她们也是陆家的家生子,习武归来后,在镖局里跟着走南闯北,几年也见不到陆云起一次,今日一见,公子与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啊。

    此时洛芙转过身来,微微笑道:“两位姑娘可带了行李过来,安排你们在这边厢房住下可好?”

    苏子和丁香虽常年在外,但对府上的规矩是知晓的,哪有婢女住主院厢房的,便忙不迭摇手,“少夫人,您快别折煞奴婢了,我们是家生子,跟府上的婢女是一样的,住下人房就行。”

    虽已是黄昏,但外头还是热得不行,洛芙出来这么一下子,已然热得冒汗,遂走进屋子里,道:“那一会儿让杏子带你们去后罩房。”

    偏厅里,置着好几座冰鉴,苏子和丁香两人跟进去,顿觉浑身凉爽。

    洛芙坐到铺着玉簟的软炕上,晴天在旁转动风铃,徐徐凉风伴着清香拂来,洛芙舒了一口气,端起方桌上冰镇过的紫苏饮,浅浅饮了两口,道:“小雨,给苏子和丁香盛两碗饮子解解暑。”

    待两人喝过紫苏饮,洛芙才问她们准备如何教自己。

    苏子道:“公子已交代过,让您先扎马步,再练腕力,然后再学一些基本的防身术。”

    丁香在一旁作示范,洛芙起身,照着她的样子伸直手臂,扎起马步,“这样是不是?”

    苏子点头道:“对,我和丁香以前在宗门里,马步要扎两炷香的时间。”

    洛芙听着,暗暗乍舌,她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双腿有些酸了。

    翌日,洛芙用过早膳后,在陆云起练剑的敞轩里扎马步,身后的桌上燃着一支香。

    不到半刻钟,洛芙便身子踉跄了,额上也溢出了细汗。

    晴天和小雨在旁边看得直心疼,道:“小姐,您先歇歇,吃点冰鉴里的瓜果,待会儿再练。”

    杏子和福橘拿着扇子在旁给洛芙扇风,也劝道:“是啊,少夫人,您别一下子练狠了,腿抽筋了怎么办?”

    这副兴师动众的模样,可把苏子和丁香看得一愣一愣的,以为娇弱的少夫人肯定要放弃了,却见她红唇紧抿,双腿都打颤了,还在努力坚持。

    晨光中,少女绝美的面容上现出坚毅之色,她手脚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瓣,却还兀自倔强的坚持着,直到一刻钟后,才踉跄着后退,被身后的晴天一把扶住。

    婢女们一拥而上,忙搬来椅子给洛芙坐,又是给她擦额上涔涔汗珠,又是拿来冰饮送至唇边,还一面劝道:“小姐,您别练了,我们去逛园子摘莲蓬好不好?前日六娘还约了您呢。”

    苏子和丁香在旁看着,嘴角微抽,以为洛芙这回定然不练了,却见她推开婢女,没好气道:“你们起开,再啰嗦就不准到这边来。”

    晴天几人皆不知道洛芙好好的怎么突然习武了,公子竟还纵着。这会子见她生气了,便忙不迭道:“好好好,我们不说了,奴婢给您捏捏腿,松快松快。”

    说完,不等洛芙拒绝,几双手一齐给洛芙按摩肩颈手臂和一双玉腿。

    休息了不多时,洛芙再次站起来,一上午,她累了就暂停片刻,然后再继续。

    这番坚持不懈,倒是让苏子和丁香刮目相看。

    想来是初次扎马步,洛芙练得有些狠了,半夜里小腿抽起筋来,痛苦的呻吟声将陆云起吵醒。

    这模样唬住得陆云起心口一跳,忙坐起来给她按摩,待那阵剧烈的疼痛过去,洛芙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陆云起拿过枕边方帕给她拭汗,心疼道:“别练了,芙儿,咱们不练了。”

    洛芙斜睨他一眼,坐起身,扯过他手中方帕自己擦汗,不悦道:“说什么傻话,腿抽筋是初次习武的正常反应,你别大惊小怪的。”

    陆云起自幼习武,岂会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见她受苦,比他自己吃苦受罪还难受。

    “你还是直接练发射暗器吧,多练几次,准头就好了。”陆云起睁眼说瞎话。

    洛芙起身,唤人备水,回身目光直直望向陆云起,道:“你休要讲这些丧气话,不然就送我走。”

    陆云起被她捏住七寸,只好道:“那你答应我,不能一下子练狠了,过犹不及知不知道?”

    这回洛芙倒是点头答应下来。

    翌日清晨,陆云起出门上值时,特意避开洛芙,叮嘱苏子,“少夫人习武时,你们要多劝她休息,一日扎一刻钟马步就够了。”

    苏子嘴角抽搐,照这样练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

    背地里与丁香说了,两人便在洛芙扎马步时,也像昨日晴天她们那样劝她休息。

    洛芙板板正正伸直手臂,面无表情道:“是不是公子要你们这样做的?”

    苏子和丁香面面相觑,而后看向洛芙身后的晴天几人,见她们都暗中摇头,忙道:“是我们听说您昨夜腿抽筋了,想让您多多休息。”

    见洛芙没再追问,心头一松,想不到她花朵一般的人,性子倒是要强。

    夜里陆云起学乖了,在床上给洛芙按摩双腿,掌心里抹了香膏,握住她线条流畅的凝脂小腿,不断反复揉捏。

    洛芙躺在清凉的玉簟上,望着他垂首给自己按摩时怜惜的面容,心中一阵喟叹,他真的太好了。

    然而片刻后,他的大手顺着里裤往上抚去,覆在她双腿内侧揉捏,洛芙蓦地瞪眼,方才那点感动散得无影无踪,斥道:“陆行之,你往哪里按呢!”

    第66章 围杀

    陆云起拿一双幽幽的深眸凝着洛芙, 反问:“做什么?你说做什么?”

    洛芙坐起身,将月白色的杭绸里裤往下扯,嗔他一眼, 道:“我累了,要睡了。”说着便重又躺下。

    陆云起亦跟着躺下,侧身拥住她,“小没良心的, 有事了就将我丢开,你将我当什么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语气里满含委屈,倒教洛芙心中有愧,转过身来,玉臂揽上他劲腰,嘟嚷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委屈起来了。”

    过了这么些日子,陆云起已然将前次骗她的事抛在脑后, 这会子不明所以道:“我哪里又得罪你了?”

    洛芙浅浅“哼”了一声,玉指点在他眉心, “哄着我教我以为吃了那劳什子假死药就要走了, 我日日数着药丸,想到与你分离, 便尽心满足你,离别前夕, 还、还……”

    洛芙说不下去了, 她那时也不知发了什么病, 一心念着他求了自己许多回,都不曾答应那事, 便在那时鼓起勇气吃了他的……

    “你说,我那样、那样,你是不是很爽啊。”她说着,一面用手去拧他腰上软肉。

    她的呼吸香甜,带着一点薄荷饮子的香气,洒在陆云起颈侧,烘得他肌肤酥麻。

    知她秋后算账,遂装可怜道:“你以为我好受么,我推了你,可你偏偏……我早就想对你交代了,但又怕你哭。”

    “看着你掉眼泪,比杀了我还难受。”

    这句话是贴在洛芙耳边说的,嗓音轻柔暗哑,如竹似兰的气息将她整个拢住,末了,还吮吻她圆润的耳珠,用唇舌描绘精致的耳廓。

    洛芙在他怀中软了身子,两腿紧紧绞在一处,意乱情迷之下,不忘攥着他的衣裳,嘤咛:“一次……”

    衣带散开,香肩半露,陆云起弓身俯就,触手滑腻香暖,不觉心神一荡,哑声:“好,一次。”

    可这一次竟久久未歇,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偷吃了什么药,怎么一次这么久……

    光阴过隙,转眼来到七月末,朝廷官员在就藩一事上吵得不可开交,太子党势大,各色奏折雪片般飞往内阁,内阁不做批复,只一气儿呈到御前。

    元封帝看了大臣们写得天花乱坠、引经据典、严辞恳切的奏折,终于起了点让两王就藩的心思。

    可这当口,却传出太子双目已盲的消息,招来万贵妃问询,万贵妃只一味掉眼泪,赌气道:“陛下若信外头那些嚼舌根的话,不如这就传恒儿来,当面揭了他眼睛上的纱布,看是个什么状况。”

    “只是太医说不能见光,这若见了光,可又怎生了得,这是谁人?好毒的歹计,知道恒儿这会子无法自证,竟传这种话来扰乱朝纲。”

    一番话,让元封帝打消猜疑,却也将就藩一事放下,耐心等太子拆纱布那一日。

    东宫里,太子神色癫狂,脚上未着鞋履,犹若困兽般在地上来回踱步,寝殿内原有的家具物什全都撤走了,以防太子不慎撞倒。

    他眼睛上缠着纱布,面上戾气深沉,周边太监宫女皆不敢轻易靠近,只禄安是个忠心的,跪在太子脚边,抱住他的腿,哭求:“殿下,您好歹歇一歇,地上凉,染了风寒可怎生了得……”

    太子眉头攒紧,抬脚踹到禄安心窝上,阴沉道:“滚!”

    禄安倒在地上疼得直抽气,依旧膝行上去,再抱住太子的腿,搬出万贵妃来劝,“殿下,您这样,贵妃娘娘看了岂不心疼。”

    太子额角突突地跳,想到母妃说要找替身来代他,心中一阵愤怒,即使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成了个瞎子。

    起初几日,眼睛上剧痛难忍,不时流出脓水,后来痛是不痛了,却更教他心慌,憋着一口戾气命人去查凶手,线索却好似鬼打墙一般,兜了一大圈子,却查不到实证。

    太子苦思冥想,这几日终于怀疑到陆云起头上,想起七夕夜,那名唤云环,实则叫南烟的贱人故意引他抬头看灯,就那一下,便被银针所刺。

    此刻思及此,太子将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吓得殿里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禄安见太子不再踢他,招手唤宫女拿来鞋履,托起太子的脚为他穿鞋,但听头上人咬牙切齿道:“传陆云起觐见。”

    今日细雨霏霏,陆云起被三五官场友人邀至茶馆看戏吃茶,坐了大半日,见时辰不早,起身朝众人揖了一礼,歉意道:“尚味楼的席面,我便不去了,倘若诸位肯赏脸,届时但将花销记在小弟账上。”

    众人那肯放过陆云起,纷纷起身拦他。

    其中一人为昔日翰林院同僚,笑道:“你们有所不知,行之自娶妻后,再不肯在外头与我们厮混了,他呀,要回去陪爱妻用膳,你们别自讨没趣。”

    陆云起但笑不语,冲众人再次拱手,终于脱身出来,到了楼下茶馆门前,还没上去马车,就被太子身边的禄安拦住去路。

    “陆御使,太子殿下有请。”

    陆云起见他皮笑肉不笑,心知不妙,面上却如往常般恭谨应承下来,抬眸向身侧的陆庭看去,见他微一点头,这才登上东宫来接的马车。

    已是酉末时分,陆云起于斜风细雨中,独自入了宫。

    宫门外,陆庭一脸冷肃,调转马车,往城北镖局方向驶去。

    东宫端敬殿,太子背门而立,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自从眼盲后,听力变得极为灵敏,这一点也令他该死的恼火。

    脚步声越来越近,太子牙根紧咬,恨不能将陆云起立时斩杀。

    不多时,身后传来请安声,“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缓缓转身,听音辨位,将脸面朝来人。

    陆云起抬首,便看到太子一张森寒的脸和眼睛上覆着的厚厚纱布。

    大殿内,两人沉默对峙,彼此间隔一丈有余。

    寂静之中,沉重压抑的气息弥漫于每一寸角落,未有只言片语,却已是剑拔弩张。

    良久,太子冷冷哼了一声,阴鸷道:“南烟是你送到孤身边的?”

    陆云起面色如常,一双凤眸波澜不惊地望着太子,不疾不徐道:“殿下说什么,臣听不懂。”

    太子的笑声猝然响起,似夜枭啼叫,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蓦地,他提高声量,“别装了,你我心知肚明!”

    陆云起知他看不见,但还是恭敬一拱手,轻飘飘道:“殿下息怒。”

    这装傻充愣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太子,他迈步上前,顺着禄安谨慎的牵引,步到陆云起身前。

    “信不信,孤今日便将你留在这里。”太子神色一沉,语调冰冷彻骨。

    刹那间,只闻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涌来,一群侍卫如鬼魅般现身,利刃出鞘之声划破空气,清脆而又森然,他们迅速散开,呈扇形将陆云起围困其中。

    已到入夜时分,殿内烛火黯淡,陆云起侧首,目光聚焦在身后寒光闪烁的刀锋上。

    在一片冷凝窒息的氛围中,陆云起唇边现出一抹冷笑,他缓缓开口,声量虽不高,却如利箭般穿透寂静,“殿下,留下微臣无妨,只是贵妃娘娘和安阳公主,您总得顾念,陆家,可不止微臣一人。”

    言罢,目光坦然地直视太子,面上毫无惧色。

    太子屏息,面孔森寒,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过了许久许久,才极缓地抬起手,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让他走。”

    侍卫持刀缓缓后退,陆云起微微昂首,于一片利刃寒芒中,迈步向殿外走去。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却仿佛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坚毅与从容,直至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天色已然黑透,陆庭焦急地等在宫门外,身后几人默默立在马车旁,霏霏雨丝此刻变成了大雨,倾倒在众人身上。

    好在又等了不多时,陆庭终于看见自家公子的身影,他忙撑开油伞迎上去,待到近前,小声道:“公子,您没事吧?”

    陆云起淡淡颔首,望了一眼马车边上那六七个做护院打扮的镖局里的人,侧首问陆庭,“可有回去告诉少夫人不必等我用晚膳?”

    陆庭傻眼,临入宫前公子那个眼神难道不是要他去镖局请人,而是仅仅让他回去知会少夫人晚膳的事?

    陆云起瞧他这样,面孔一沉,大步往前走去,雨水浇在他身上,想到洛芙肯定还在等他回去用晚膳,想到她此时肯定饿了,脚步便愈发快速。

    陆庭赶紧追上去,连声唤:“公子,公子……”

    陆云起到了马车边,这几个都是镖局里的好手,此刻在雨中抱拳行礼,“公子。”

    陆云起颔首,只对陆庭道:“快回府。”

    夜雨如注,仿若天漏,长街之上寂寥空荡。一辆马车如离弦之箭,在积水上平地飞掠,溅起层层水花,其后数人跟着马车飞跑,衣袂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转瞬之间,便行至永安街。拉车的骏马毫无征兆地引颈嘶鸣,声震雨夜,随后猛然扬蹄,致使车厢猝然后仰。

    陆云起神色冷峻,眸若寒星,他迅速掀开软榻,从中稳稳抽出一柄长剑。

    外头赶车的陆庭疾跃而下,双手拽住缰绳,口中轻声抚慰着受惊的马匹,一面从腰间掏出一支火信,天空中蓦地绽开一朵烟花。

    与此同时,马车后方的护卫迅速从车厢底部抽出长刀,身影闪动间将马车护在中心,眼神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刹那间,一群人头戴黑面罩、身着夜行衣,如鬼魅般涌出。他们一言不发,手中长刀寒光闪烁,一句话也不说,朝前砍杀而来。

    刀剑相交,在细密的夜雨中擦出一簇簇耀眼的火花。对方人数众多,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前一批倒下,后一批即刻补上,攻势源源不断。

    护卫们虽奋力抵抗,但在敌方的车轮强攻下,渐渐体力不支。

    此时,一把长刀如毒蛇般从斜刺里穿过车帘,直刺车厢内的陆云起。

    陆云起神色镇定,手中长剑一挥,寒光闪过之处,竟将那来袭的长刀齐齐斩断。随后,他毅然掀开车帘,踏出车厢。

    在陆庭与护卫们焦急的呼喊:“公子,还请回车厢!” 声中,陆云起面色冷峻,毫无惧意,决然挥剑,展开厮杀。

    黑衣人见陆云起现身,瞬间转换策略,所有的攻势全部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护卫们见状,顿时大惊失色,纷纷朝着陆云起聚拢而来,一时间,此地刀光剑影,兵器碰撞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而在街边铺面的二楼,悄然探出一柄弓箭,隐在后头的持箭人目光冰寒,正透过窗牖冷冷地瞄准陆云起的胸口,只待发出致命一击。

    在激烈的厮杀中,陆云起身手矫健,长剑如蛟龙出海,精准地穿透一名黑衣人的心腔。正当他抽剑之际,忽然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凛冽的杀意朝着自己疾速射来。

    他身形陡然一转,只见利箭划破虚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逼而来。

    此时,陆庭在他身后几步之遥,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紧张而扭曲变形,声嘶力竭地大吼:“公子小心!”

    利箭来速极快,他来不及挥剑,只能偏身躲过心脏位置,身旁护卫听到陆庭的吼声,步伐一转,迅速展臂挡在陆云起身前。

    “噗嗤”利箭入体,其力道之强,竟透体而过。

    陆云起揽住倒下去的护卫,喊道:“吴霖。”

    那叫吴霖的护卫口中涌出鲜血,只道:“公、公子,我娘……”

    “我明白,我自会好生安置她。”陆云起焦急道。

    吴霖喘息沉重,口中再喷出几口鲜血,脖子一歪,倒了下去。

    只是这两句话的空档,黑衣人瞅准时机,长刀刁钻砍来,饶是陆云起见机躲闪,还是被刀刃划到了手臂。

    陆云起望着手臂上深长的刀口,道了声:“该死!”想到回去后,芙儿又要哭了。

    他猛地将手中的剑弃于地上,顺势抄起脚边吴霖的长刀。

    再次抬首时,眸光已然彻底变换,平日里的温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冽与凶狠。

    他已许久未曾用刀,只因每次握住刀柄,他心底潜藏的那股戾气便会被唤醒,进而化作一头只知杀戮的凶兽,失去所有的理智与克制。

    血腥的杀戮仍在持续,陆云起这边本就势单力薄,此时又有两名护卫相继倒下,形势愈发危急。

    所幸黑衣人这方亦没有援兵加入。陆云起被四五名黑衣人围杀,他手中长刀仿若灵动的蛟龙,寒光闪烁间,又一名黑衣人惨叫着被斩于刀下。然而,就在这激烈交锋的瞬间,他一个躲闪不及,腿上被利刃划过。

    夜雨中,双方艰难厮杀,陆庭也被砍伤了,尽管无力支撑,可还是咬牙机械挥刀,一面望着长街尽头,焦急等待援兵。

    黑衣人眼见占了上风,手上动作愈发狠戾,已然是最后一波攻势。

    陆云起侧腰再受一刀,他孤身伫立雨中,身上脸上,俱是血水,他沉沉喘息,体内气力被掏空,四肢渐渐沉重无力,几名黑衣人脚下步伐交错,快速穿梭移动,瞬间形成了一个专门针对他的绞杀阵势,将他困在其中,脱身不得。

    陆庭心急如焚,望眼欲穿之际,长街尽头终于奔来一群护院打扮的人,他们如离弦之箭般疾奔而来,毫不犹豫地迅速投入战斗。

    战斗形势急转直下,然而,陆云起却似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缓缓倒在那满是血污与雨水混合的冰冷地面上。

    陆庭见状,只觉肝胆俱裂,嘶吼声划破雨夜长空:“公子……”

    听竹院里,洛芙站在长廊下,望着外头大雨倾盆,眉角不时抽搐,抬手抚上狂跳的心口,转身又在廊下焦虑踱步。

    往日他若不回来用晚膳,都会派人回家禀报,可今日都到戍时了,他不但没回来,连个信儿也没有。

    望着漆黑的雨夜,洛芙回身唤晴天,“拿伞来,我去寻公子。”

    第67章 佯装

    晴天将伞拿来, 却道:“雨这样大,还是让奴婢到书房使小厮去寻公子罢,您且在屋里等一等, 说不定公子就在回来的路上了。”

    不知为何,洛芙此刻心慌得厉害,若再这样漫无头绪的等下去,她指不定要发疯, 劈手夺过晴天手中的伞,自顾撑开, 提裙步入雨中。

    晴天在廊下急唤,“小姐、小姐……”

    小雨和杏子忙回屋拿伞追上去。

    大雨滂沱,密集的雨丝落在伞面上,炸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雨水顺着伞沿奔涌而下,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水帘,将洛芙娉婷的身姿裹在其中。脚下的绣鞋眨眼间便被雨水浸透,精致的裙裾也被打湿了, 沉甸甸地黏附在修长的双腿上,令她的步履维艰。

    小雨和杏子追上来, 手中风灯被雨水打湿, 光线明灭黯淡。

    纤薄的玉肩也被淋湿,在这夏夜里, 洛芙竟觉冷意彻骨,她抬眸, 凝视前方深黑雨幕, 心中一片惊惶。

    道路两旁的气死风灯大多都灭了, 前方幽微的橙光在风雨中飘摇,洛芙凭记忆走在去书房的路上。

    还未走到书房, 前方道路尽头有一人疾奔而来,伞也未撑,浑身湿透。

    待走近了,才看清来人是陆延,隔着哗哗雨声,洛芙忙唤他,“陆延,公子呢?”

    陆延只顾垂头猛奔,这会子忽然被人拦下,抬头一看,见是少夫人,面上的惊慌一时没收敛住,被洛芙瞧见,她心中一慌,蓦地上前,大声质问:“公子呢,公子在哪里!”

    陆延呼吸沉滞,雨水顺着脸庞淌下来,他顿了良久,结巴道:“少、少夫人,您别担心,公子他没事,一会儿就回了,让您先用晚膳。”

    洛芙本就心绪不宁,这时候瞧他神色闪躲,心中更是焦急,肃声追问:“快说,公子到底在哪里?”

    陆延一时呐呐,被逼得没法,加之心中也惊惧不定,扑通跪在雨地上,惶然道:“公子回、回来了,他没事,才过影壁,这会子,只怕到内仪门了。”

    洛芙听闻,抬脚往前奔去,陆延忙站起身,在后头喊:“少夫人,您别去,别去……”

    他的话淹没在大雨中,洛芙步伐愈发快速,一股劲风吹来,伞柄从她手中飞脱,大雨瞬息浇了她满头满脸,口中喘息沉重,雨水灌进嘴里,她咬牙,提裙往内仪门方向飞奔而去。

    距离内仪门还有很远,洛芙远远就听到哭声,人影憧憧,灯火煌煌,她突然就不敢往前。

    这时,小雨她们追上来,将伞迅速撑到洛芙头顶,晴天抖开用油布包裹的碧清色披风,将其披在洛芙玲珑的娇躯上。

    前方哭声愈重,洛芙木然举步上前,仆妇们看到洛芙,纷纷小声道:“少夫人来了……”说着,让开一条道。

    在闪烁不定的灯火中,洛芙直直望见担架上的人,他脚上穿的鞋是她绣的竹枝缂丝靴,身上的衣裳是她裁制的竹叶蜀锦长衫,可那人,她却好像不认识,她的夫君总是干干净净的,这个人满脸血污,身上衣裳割裂,这、不是他……

    身旁撑伞的小雨低声抽气,拖着洛芙的手也颤抖起来,“小、小姐……”

    小厮们在一旁,撑着巨伞,将如注的大雨严严实实挡在外面。

    洛芙不敢相信,今晨出去时,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此刻却无声无息的躺在担架上,她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目光直直落在他紧闭的双眸上,那双眼,往昔或含情或带笑,总是凝在她身上,如今却紧紧闭着。

    步伐似有千斤重,在哗哗雨声中,洛芙艰难上前。

    到了近前,她俯下身,双手颤抖地握住他湿漉漉带血的手,几番喘息,才找到声音,“夫君、夫君……”

    泪水轰然决堤,大颗大颗砸在陆云起脸上,冲开他脸上的血水,露出一线皙白的肌肤。

    四下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痛悲伤,此地仆妇听着洛芙声声哀伤的呼唤,下意识偏过脸去,不忍再看。

    “夫君、行之……”洛芙双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心间剧痛,喉间再次涌上腥甜。

    正是心如死灰之际,却忽然感觉手心传来一丝痒意,视线怔怔往下,再凝聚心神感受,便感到掩在衣袖下的手心里,他的指尖在自己掌中轻划,是……别哭二字。

    洛芙猛地呼出一口气,震惊地再去看他脸上,却见他依旧闭着眼。

    而担架上的陆云起,此刻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拥住洛芙,告诉他自己好得很,哪有那么容易死。但如果这样做了,前头那般做戏,就功亏一篑了,只好默默忍耐着,在洛芙手上一下下轻轻捏着。

    这时薛先生上前,焦急道:“少夫人,要赶紧让公子回屋治伤才是。”

    陆政此时也赶了来,身后跟着泪流满面的李氏。

    洛芙望着众人悲戚的面容,由于极度震惊,泪水凝在眼眶里,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意识尚在,便稍微定下心来,再照方才的做派,流着泪哭着喊了几声夫君。

    待回到听竹院,小厮们将“人事不省”的陆云起移到床榻上,散花锦的床褥上,立即被他身上的雨水、血水洇湿。

    一时间,内室里围满了人,李氏裙裾湿透,伏在榻边,哭得悲拗。

    陆政沉着脸,对满屋子乱糟糟的人喝道:“闲杂人等都出去。”又转身来对李氏道:“别哭了,让薛先生诊治。”

    小厮和前院的婢妇都出去了,留下听竹院里原有的几名大丫鬟。

    洛芙俯下身,揽住李氏肩头,语带啜泣道:“母亲,您先别哭,让薛先生来看伤。”

    虽然知道陆云起大概是装的,但他身上的伤却也是真的,手臂上、腰上、腿上都有被雨水冲刷得泛白的伤口,此刻还在不断渗血,看得人心惊肉跳。

    李氏悲痛无法自拔,齐嬷嬷和洛芙一人一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搀扶起来。

    洛芙握住李氏的手,暗中捏了捏,起初她没有觉察,洛芙又下了些力气捏她的手,她这才若有所觉,连绵不绝的抽泣声蓦地一窒,满是泪痕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目光下意识地向洛芙看来。

    洛芙神色凝重,目光直直望着她,同时轻轻摇了下头。李氏心领神会,缓缓回身看向躺在床上的陆云起,悲恸的哭声渐渐收了些许,只是眼泪依旧簌簌落下。

    薛先生立即上前,干枯的手按在陆云起手腕上,号脉片刻,而后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陆云起口中,道:“快,拿水来,喂公子服药。”

    杏子端来一茶碗水,洛芙接过,扶起他的脑袋,喂他喝水。

    却听那边薛先生道:“老爷,公子情况危急,老朽……老朽无能,还望速请太医来。”

    洛芙听闻,心中惊惶,手上动作一晃,半杯水浇在陆云起脸上,害得他被呛到了也不能出声咳嗽,差点没憋死。

    李氏稍缓的哭声再起,陆政冷着脸,深深望一眼床上狼狈不堪的儿子,大步走了出去,在廊外道:“陆旬,拿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内室里,在薛先生的指挥下,洛芙带着婢女将陆云起的湿衣剪开,望着那血淋淋的伤口,洛芙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身边晴天等人也细细哭起来。

    洛芙手拿热巾子,准备为陆云起擦拭身体,可那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他原本光洁的身体刀伤纵横,皮肉翻卷,被雨水冲刷泛白。

    洛芙咬唇,错开眼,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如今他身受重伤,能仰仗的唯有自己。她必须摒弃慌乱,像他昔日那般沉稳果决,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帖。

    薛先生拿来伤药,倒在流血的伤口上,这样痛,陆云起却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待上了药,缠好纱布,又穿上衣裳,换过床褥,将他墨发勉强擦干,却见他面色比方才还要惨白,气息愈发微弱,一副随时撒手人寰的样子。

    洛芙浑身湿透,一番忙碌下来,才感到彻骨的寒冷,在晴天和杏子等人的苦劝下,去更衣室换了身衣裳,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擦了擦,迅速绾了个发髻,这才出来。

    又拿出新做的没上身穿过的衣裳,让李氏去更衣,等收拾妥当了,太医也来了。

    在众人惶惶不安中,太医号脉查看,这时,陆云起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太医大惊,再次诊断,转身对陆政叹息道:“公子气息微弱,已是强弩之末,您府上……准备准备。”

    内室里,悲哭再次响起,李氏挣扎着上前,跪在床边直唤:“儿啊……你睁开眼,看看娘……”

    洛芙也坐到榻边,她眼泪直掉,握住陆云起的手拢在袖中,一面偷偷捏他的手,将他指尖攥进掌心,期待他再次给自己暗示。

    果然,片刻后,陆云起在她掌心勾划了下,洛芙安下心来,侧身去安慰李氏。

    她心中直打鼓,一面惶恐惊惧,一面又茫然不解。

    太医走后,陆政出去寻陆延等人问话。

    洛芙挥手,将除了李氏外的所有人都谴了出去,而后附到李氏耳边,低语:“母亲别作声,我喊夫君醒来。”

    李氏满目惊疑,哭声止息,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她用帕子捂住嘴,看洛芙俯身唤自己躺在床上的儿子。

    洛芙伏在陆云起耳边,小小声道:“夫君,人都出去了,这边只有母亲在……”

    不等她说完,陆云起原本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眸光幽亮深邃,恰似暗夜中乍现的寒星,哪有半分伤重不愈的样子。

    第68章 打算

    陆云起转眸, 望向榻边两张惊惶的面孔,唤道:“母亲。”而后目光转向洛芙,又道:“芙儿。”

    他久未开口说话, 此刻声音嘶哑,李氏和洛芙听闻,却有如天籁。

    李氏嘴角扯了扯,笑意混着哭声, 扑在陆云起身侧,握住他的手, 泣道:“你真是要吓死娘了,这到底是怎回事?是谁要害你?”

    陆云起抬起裹着纱布的手,这是他握刀用力过度,虎口撕裂的伤。他轻轻拍了拍母亲肩头,含糊道:“儿子亦不知是谁,索性佯装伤重难愈,在家躲上一阵, 待查出真凶再说。”

    李氏抬头,痛惜道:“这般严重的伤势, 全身上下十余处伤口, 血淋淋的,哪一处不是触目惊心, 又何须佯装。”

    陆云起唇边扯出抹淡笑,“我没事, 母亲, 您先回去休息, 这边有芙儿照顾我就成。”

    李氏捏着手帕按了按眼下泪水,知他们小夫妻定然有话要说, 叮嘱他好生修养,又道明日来看他,这才出去了。

    内室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人了,陆云起幽深的双眸转到洛芙脸上,见她双目红肿,心中不由将陆庭大骂了一遍。

    先时他在永安街倒下后,被陆庭等人抬上马车,就小声吩咐让他派人给少夫人偷偷报信,告诉她自己没事,可这样大的雨,她竟跑到内仪门去,真是该死。

    洛芙被他这肆无忌惮的目光瞧得脸热,跪在榻边,低声问:“到底是谁人害你?太子?”

    陆云起点头,“多半是他,今日晚膳时,他召我入东宫,出来后,就遇见了截杀。”

    洛芙握住他缠着绷带的手,泪水在眼中打转,所有的事皆因她这张脸,哽咽道:“若我毁了容,你就不会受这等伤,也没有太子这番事,只是我毁容了,你会不会不要我?”

    陆云起眉头紧蹙,撑着身子要起来,洛芙忙按住他,焦急道:“快别动,你身上都是伤,一会儿伤口迸裂,又要流血。”

    陆云起坚持着要起来,洛芙无法,只好扶他坐起,就听他严肃道:“说什么傻话,我不准你自伤自毁。”

    抬手用指尖抚上她雪嫩如酥的玉面,道:“你不知我方才杀得有多爽,这点小伤算什么,待我好了,还想再来一场。你知道的,我从小梦想闯荡江湖,今夜就算我的江湖第一杀。”

    他说着,竟还笑了,洛芙瞪眼,伸手轻轻戳他臂上伤口,恨恨道:“算我求你了,好歹消停些罢,你方才没瞧见母亲那样儿,魂都要吓没了。”

    陆云起咧嘴,笑容明朗,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快过来,让我抱抱。”

    洛芙俯身,抬手正准备拥抱他,却又被他一把推开,但见他鼻尖微动,嫌弃道:“我身上脏,浑身都是臭的,待我沐浴了,再抱。”

    洛芙一惊,忙阻止道:“身上伤口才上了药包扎好,进水了还了得。”

    “无妨,沐浴后再上药便是。”陆云起说着,抬脚就下了床。

    尽管洛芙此前悉心地为他擦拭过身体,然而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依旧萦绕不去,加之头发也未曾清洗,此刻他感觉全身上下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肆意爬动,令他难受极了。

    他那浑身的伤,洛芙是见过的,此刻瞧他没事人一般行动自如,吓得一愣一愣的。

    见他光着脚,自顾往浴室走去,洛芙凌乱了,他这身体到底是怎么长的,方才太医看时,还吐了一大口血。

    慌忙奔上去,展开手拦住他,抬首直视他的深眸,正色道:“不能洗。”

    陆云起瞧着面前娇娇嫩嫩的美人,眉梢一挑,俯身抱起她,“那就一起洗。”

    洛芙被他吓得不行,担心他用力导致伤口迸开,故而动都不敢动,口中直道:“你疯了,快放我下来,陆云起,你这个疯子。”

    最终,洛芙只同意他淋浴。

    陆云起仗着自己手上有伤,让洛芙伺候他脱衣淋浴,见她不动,抿唇笑道:“方才给我擦身体的时候,怎么不害羞?”

    一整夜,洛芙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子好不容易心绪缓和下来,他竟还有心情逗弄她,便抬手拧他腰间完好的地方,恼道:“你非要将我吓死是不是?”

    陆云起抬手牵过洛芙的手,柔声道:“对不起,下次我提前告诉你好不好?”

    洛芙瞪眼,“还有下次?”

    陆云起笑,“好好,没有下次。”

    待到洛芙红着脸,给他脱了衣裳淋浴,他垂首瞧着自己腿间,喃喃道:“还好这处没伤着,不然你可有得哭了。”

    洛芙羞得没处躲,咬牙道:“闭嘴!”

    待到他完全清洗干净,洛芙浑身也被淋湿了。

    “夫人衣裳湿了,少不得要为夫伺候你沐浴。”他说着,抬手就去扯洛芙衣带。

    在他豺狼般的眼神下,洛芙心尖发颤,又羞又恼,使了力气推他出去,怒道:“谁要你伺候!”

    胡乱淋浴一番,将头发也洗了,穿上抹胸百蝶穿花长裙,散着发步出浴室,便见陆云起坐在圆桌边自己上药包扎伤口。

    洛芙忙走过去,从他手中夺过药瓶,“怎的不等我出来?”

    陆云起不想让她看见伤口掉眼泪,准备自己收拾好,她却这么快出来了。便也没再多言,任她给自己上药。

    他身上伤口虽多,但左手手臂上伤得最重,又深又长的一条刀口,此刻溢出血珠。

    洛芙将药粉轻轻洒在流血的皮肉上,一面问:“痛不痛?”一面给他温柔吹气。

    陆云起瞧着她红唇微撅,雪靥一鼓一鼓地,满脸都是心疼之色,一时间,身上仿似被春风拂过,心间溢满柔情。

    他轻声道:“芙儿,不疼的。”

    可她却落了泪,哽咽道:“我疼。”

    这一刻,陆云起身体里经过猛烈厮杀后紧绷着的心弦,瞬息崩断,将她揽进怀里抱到腿上,抬起她发红的玉面,垂首吻她眼睛、鼻尖,再到嘴唇,万般轻柔与怜惜。

    他轻叹:“芙儿,对不起,往后我再也不这样教你担心了。”

    洛芙未穿褙子,光洁的玉臂柔柔攀着他的肩,闭眸去吻他,将满心恐惧倾诉。

    此刻晴天却撩开珠帘走了进来,垂首道:“小姐,晚膳您还未……”不经意抬眸瞧见内室里的两个人,见鬼般地看向陆云起,他不是还昏迷着么……

    洛芙心慌地推开他,红着脸偏过脑袋,陆云起转眸,不悦地看向晴天,冷声:“将晚膳摆到内室来。”

    晴天吓得面色忽白,垂首道:“是。”

    正要出去传膳,就听陆云起又道:“不准教别人知道我醒了。”

    晴天心中一紧,知道公子这样吩咐定有深意,忙恭谨福身,出去传膳时,拦着所有人不让进,只独自来来回回将膳食全部端进来。

    洛芙帮陆云起上好药,缠上纱布后,又拿来一身宽大的道袍给他穿,自己再穿上一袭烟霞色珍珠纱褙子。

    从妆奁里拿过玉梳,绕至他身后,嫩白柔荑拢着他一头墨发,轻柔地为他束发。

    陆云起坐在贵妃榻上,她的广袖拂在脸上,柔软的绸缎料子带着她身上馨甜的女儿香。

    此刻,他身心皆放松下来,在外头无论面对怎样的血雨腥风,他只要回家,回到她身边,身心便有了停靠。

    洛芙立在他身侧,将玉冠束好,柔声问:“紧不紧?”

    陆云起勾唇微笑,道:“不紧,刚好。”

    洛芙俯身,亲吻他饱满的前额,低叹:“死生契阔,相偕与共。”

    陆云起沦陷在她满腔情愫中,这一刹那,心间柔软得没有力量跳跃。抬手拥住她娇软的身子,眼眶发热,什么话也说不出。

    洛芙亦抬手,拥住他靠在自己腰间的身躯,轻轻拍着他的后脑,柔声:“去用晚膳吧,我饿了。”

    两人携手,走到圆桌边坐下,陆云起左手执箸,自如夹菜用饭,洛芙看得愣住。

    陆云起顿住,转眸看过来,问:“怎么了?不是说饿了?”

    洛芙道:“才知道你左手也这般灵活。”

    陆云起挑眉,自负道:“这算什么,我左手也能写字,字迹跟右手写的大相径庭,朝廷公文用右手写,给探子发指令用左手。”

    洛芙放下手中玉箸,坐着对他拱手施礼,诚挚道:“妾身拜服。”

    引得陆云起一阵得意的笑。

    东宫里,太子收到禀报,拊掌大笑,其声猖狂,“好好好,他陆云起也有今天。”

    起身激动地在寝殿里来回踱步,忽而又疑心,顿足道:“你确定他伤重不治?不会是装的吧。”

    禄安忙去拖住太子手臂,引他到软榻上坐下,倒一盏茶送到太子手中,道:“殿下放心,奴婢盯着的,陆家一去太医院请太医,奴便吩咐让郑太医去,他是咱们的人,回来后,亲口说陆家那贼子伤重昏迷,气息奄奄,没有几日好活了。”

    太子将茶饮尽,一时心头大慰,阴毒道:“寻个时机,将那美人弄进宫来,孤要一点一点慢慢玩死她,以消我锥心之恨。”

    听竹院里,两人用过晚膳,晴天又端进来一大碗煎得浓浓的姜茶,道:“小姐,您和公子喝点姜茶去去寒,我怕她们看出端倪,故而没有分装成两碗。”

    洛芙颔首,将姜茶端到陆云起坐着的软炕方桌上,道:“快趁热喝了,淋了那样大的雨,染了风寒怎么办。”

    才回府那时候,陆云起虽然闭着眼,但也能感觉到她浑身湿漉漉的,便道:“你先喝,喝不下的我再喝。”

    洛芙也不与他争辩,自己执起小瓷勺喝了一口,直呼:“好辣。”

    这时,外头淮序来报,隔着窗道:“少夫人,围杀公子的黑衣人交代了,是瑞王。”

    洛芙在屋内听着,目光望向陆云起,见他朝自己挑眉示意,便答道:“知道了,老爷和夫人那边可知晓?”

    淮序道:“是老爷亲自去刑部盯着审理的。”

    洛芙再道:“行,你去吧。”

    待人走后,洛芙坐到陆云起身侧,低声问:“那黑衣人故意嫁祸给瑞王?”

    陆云起端过姜茶饮了一口,道:“我夫人就是聪明。”

    说着,又执勺喂洛芙喝姜茶,“让他们狗咬狗,咱们出去另寻他法。”

    “去哪儿?”洛芙追问。

    陆云起用完好的左手抚上洛芙花朵般娇嫩的雪靥,道:“去蜀地。”

    “为何?”

    陆云起将宫闱秘辛道来,“皇后的嫡子在七岁时身死,自那之后,皇后自封在坤宁宫,不问后宫之事,这才让万贵妃坐大。”

    “现在太子目盲,即将事发,瑞王和晋王也不是好东西。”

    洛芙道:“所以你才装成重伤难愈,是想去蜀地寻蜀王?”

    陆云起颔首,“蜀王出身卑微,是陛下偶然宠幸过的一位宫女所生,不过他生性胆小怕事,我去了蜀地,他见不见我另当别论。其二便是,蜀王无权无势,唯一的法子便是请动皇后娘娘将其记为嫡子,这也不是易事。”

    洛芙沉思,疑惑道:“你说蜀王生性胆小,那又为何选中他?”

    “传闻他爱极了儿时伺候他的一名宫女。”陆云起道。

    洛芙豁然开朗,因为蜀王心有所爱,未来当了帝王,便不会觊觎她。

    可扶持蜀王上位这条路分明难走,他却为了她,偏偏要走那条最难走的路。

    心腔内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烈撞击着,激荡起层层澎湃的涟漪。洛芙眼眶泛起红潮,温热的液体在眸中汇聚,忍不住倾身环抱住他,将脑袋埋进他胸膛里,哽咽唤道:“夫君……”

    陆云起抬手拥住她,叹道:“此去路遥,时间又紧迫,本不想带你去的,但又不放心将你独自留在京城。”

    洛芙听闻,急急抬首望向他,“别将我丢下。”

    陆云起垂首吻她眉心,“放心,带你去的。”

    第69章 做戏

    翌日早晨, 陆云起先醒了,坐起身撩开床幔看了眼窗外亮色,估摸着到了辰牌时分, 忙回身摇晃睡在一旁的洛芙,“芙儿,快醒醒……”

    昨夜闹到子时才歇下,此刻洛芙正睡得黑甜, 忽然被人打扰,她长睫轻颤, 努力睁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道:“夫君,怎么了?”

    陆云起俯身浅吻她额头,柔声道:“快起来准备准备,一会儿该有人来了。”

    洛芙刚睡醒,脑子里还发蒙,喃喃道:“谁来?”

    “瑞王。”陆云起道.

    早朝, 陆政老泪纵横,伏跪于金殿之上, 高呼:“微臣叩请陛下为犬子伸张正义, 主持公道。”

    其声哀恸,仿若杜鹃啼血, 于大殿的梁柱间萦绕回荡,令闻者无不动容。

    从乾清宫到太和殿的一路上, 元封帝已经听见内侍禀报过昨夜之事, 陆家那位探花郎他也时常见的, 面容俊逸,才学渊博, 朝堂策对亦是不卑不亢,言之有物。往昔他还暗自喟叹,此子若为皇子,大魏江山有靠也。

    不料却遭此大劫,此刻元封帝高坐玉阶之上,想到京中治安确实混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该罚,便道:“陆卿,你且起来,朕定会命人追查凶手。”

    陆政抹着脸叩谢了,颤巍巍爬起来。

    刑部尚书出列,行礼道:“皇上,昨夜围杀陆御使的黑衣人有几个被抓回刑部大牢,经审讯,已尽数交代了。”

    元封帝挑眉,没料到事情进展如此迅速,饶有兴味问:“是谁?”

    刑部尚书再一拱手,道:“黑衣人说是瑞王殿下。”

    一时间,满殿哗然,瑞王原本看热闹不嫌事大,此刻听闻,面色剧变,忙出列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和陆御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如何做下这等事来,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他说着,一双眼往晋王身上睃去。

    晋王瞧他这样,立时瞪眼,“皇兄,你看我做什么?”而后,也出列道:“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

    元封帝嘴里顿时像吃了苍蝇一般,才说要追查真凶,这会子刑部查出人来了,他却无法作出惩罚。

    更甚者,先是太子遇袭,而今又是陆家后生遭遇围杀,京中变得不太平起来,他也开始担忧自身安危。

    皇子们大了,身下这个位置,开始被惦记了。

    此时,那位一心力促两王就藩的左都御史,赶忙为陆云起鸣不平:“陆御史于都察院供职期间,对上恭敬有加,对同僚谦和友善,其所呈奏疏皆切中时弊、鞭辟入里,实乃可堪造就之材,假以时日,必成朝廷股肱重臣。然如今竟在天子脚下惨遭围杀,此等恶行,令京中百姓惶恐不安。陛下圣明,还望尽早定夺两王就藩之事,以安社稷,以抚民心……”

    在左都御史的带领下,大臣们纷纷进言,皆劝诫元封帝令两王就藩。瑞王和晋王的势力大肆宣扬太子目盲,一时间朝堂之上众口陈词,宛若闹市长街。

    这边听竹院里,陆云起换上一袭居家长衫,走到洛芙身边,道“芙儿,快将你的珍珠粉拿来给我涂涂,薛先生那药吃了伤身,你来给我将面上描画得惨白一些。”

    洛芙立时想到昨夜薛先生才把了脉,便让他服药,原来那药是让他脉象变得虚弱的。

    遂起身,调了个惨白带黄气的粉膏来,给陆云起涂抹上,还细致的将脖颈及手指也涂抹了,就连他红润的薄唇,也抹得惨白焦干。

    而后拿来西洋镜相照,陆云起看了,自己先吓了一跳,若不是他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的,看面色还真是久病不愈,大限将至的人。

    “夫人好手段。”陆云起赞道,自己拿过镜子,左右照了照,极其满意,将洛芙揽过来,欢喜地亲了亲,附到她耳边说:“一会儿我装作才醒来,你这样……我那样……别怕,拿些便宜茶盏来放到床边。”

    辰中时分,瑞王到了陆家,还没走进听竹院,就听见里头摔盏砸壶,惊哭惨叫。

    一派混乱中,夹杂着女声的悲哭:“夫君,你的腿一定能治好的……”和男人中气不足的怒吼:“滚,都给我滚……”

    瑞王回眸,诧异向缀在身后的陆政看去,疑惑道:“陆大人,这是作甚?”

    陆政也一头雾水,正好杏子惊慌失措地从院内奔出,陆政喊住她,问:“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杏子看到陆政,犹如找到主心骨,扑通跪下来,道:“老爷,公子醒了,可他的腿却没有知觉,无法下地行走。”

    陆政听闻,身子踉跄了下,瑞王面色一沉,这情形,对他很不利啊。

    这事,究竟是太子还是晋王做的?害他背锅,堂堂皇子要到臣子家里来小心赔罪。

    内室里,洛芙从敞开的窗边看到有人来了,又将一盏茶碗摔到地上,口中直呼:“夫君,你别生气……”

    陆云起躺在床上,看洛芙一惊一乍的表演,笑得直捶床。

    洛芙瞪眼,他还好意思笑!

    就听外头丫鬟禀报:“公子,瑞王殿下来看你了。”

    陆云起赶紧躺好,朝门外怒喝:“他来做什么,还嫌没将我杀了是不是。”

    瑞王在门外黑着一张脸,陆政用官袍袖子猛擦额上的汗,上前一步,骂道:“孽子!休得胡言!”说完,又转身向瑞王道歉:“殿下,犬子受了刺激,还请您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有人递来梯子,瑞王借坡下驴,道:“无妨,我想进去看看陆兄。”

    陆政略一顿,而后亲自撩开帘子,让瑞王进去。

    进屋后,但见床榻前满地碎瓷,一美妇俯身按住床上挣扎着要起来的男子,悲哭道:“夫君,会好的,你的腿能治好的。”

    瑞王见此,上前绕过瓷片,道:“陆兄,昨夜之事,实乃有人陷害于我……”忽地瞧见他金纸一般的面容,想说的话,哽在喉间。

    陆云起转眸,恨恨盯着瑞王,双手在床上寻摸可以丢砸的东西,最终将脑后的玉枕抽出,奋力朝瑞王掷去,阴恻恻道:“你来看我死了没有是不是,我告诉你,刘聿晖,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瑞王瞳孔微缩,他是不是疯了,竟敢直呼他的名讳,看来真的双腿已废对他打击甚重。

    一旁的陆政吓得心口直颤,几步上前,高举巴掌,骂道:“孽子,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眼看巴掌就要落到陆云起脸上,洛芙扑过去挡住,回首对陆政道:“老爷,夫君受了刺激,一下子接受不了也是常理,您别打他。”

    瑞王这才看清洛芙的脸,心中暗赞,好一张花容月貌,可惜了,要守寡了。

    这时陆云起扯开洛芙,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陆政只好回身对瑞王请罪,瑞王道:“陆兄,一会儿我命太医来看你,你别急,太医医术高明,你的腿一定能治好的。”

    说完,又听到陆云起一个滚字,瑞王悻悻转身出去了。

    洛芙瞅见人出了院子,将门窗一关,坐到陆云起身边,扯过方帕擦拭眼睑下的泪水,嗔道:“你这什么烂法子,让我用辣椒粉熏眼睛,这会子我眼睛还疼呢。”

    陆云起忙坐起身,凑到洛芙面前,急切道:“让我瞧瞧。”见她眼睛红红肿肿的,一时心疼不已,忙启唇给她吹眼睛,又唤晴天打水来。

    洛芙望着满地狼藉,叹道:“一会子瑞王请的太医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陆云起道:“再像方才那样,不让他看就是。”

    正说着,李氏来了,方才听丫鬟说得惟妙惟肖,以为确有其事,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进了内室,见陆云起好生生站在地上,后怕得直喘气,“你行行好,别三天两头吓我成不成。”

    陆政送了瑞王出门,又折了回来,面上也带着恼意,道:“孽子,你到底在作甚!”

    陆云起遂将计划和盘托出,其实,他并不想让自己的父亲知晓,但他还需父亲在朝中周旋。

    “蜀王?你怎么选中他。”陆政皱眉道。

    陆云起道:“蜀王势孤,若咱们扶持他上位,往后便只能依靠陆家。”

    陆政胡子一翘,没好气道:“你也知他势孤,如何能从瑞王和晋王手上厮杀出来?”

    陆云起接过洛芙递来的茶碗,喝了两口,道:“我准备说动皇后娘娘,让她将蜀王记为嫡子。”

    陆政听闻,直摇头,“娘娘多年不问事,哪里肯出山。”

    “那便让长公主去说,她当年对皇后娘娘有过一段恩情。”陆云起淡然道。

    陆政皱眉,抬首望见他那张蜡黄的脸,就觉晦气,不耐烦道:“我不管你这些七七八八的,你就说,要我做什么。”

    陆云起终于等到父亲这句话,遂道:“我离京的这些日子,您联手太子党,将瑞王和晋王赶出京去。”

    “那太子那边呢?”陆政已从陆延口中的知道围杀是太子做的,早朝上那一番作戏,完全是为了在皇上面前哭一哭,博同情。

    陆云起在内室踱了几步,道:“太子那边先不管,让太子党将两王得罪个彻底,未来太子双目失明之事暴露了,太子旧党也不可能投向瑞王和晋王,介时,便可为蜀王所用。”

    陆政不得不佩服,这招釜底抽薪为己所用,真是妙极。

    不多时,陆云起双腿受伤无法站立一事,在陆家传了个遍,家里的主子们,全都涌到听竹院来探病,被陆云起躺在床上骂了出去。

    洛芙哭笑不得,无语道:“这下真是将所有人都得罪了。”

    陆云起却无所谓,“平日里也不想看到他们,往后见着我绕道走更好。”

    仅仅一个上午,京城人尽皆知陆家那位惊才绝艳的探花郎双腿已废,从云端跌至尘埃。

    傅临洲是哭着走进陆家的,当他看到陆云起好好的在内室里行动自如时,那眼中的泪水收也不是,落也不是,一时悬停在眸子里,显得有些尴尬。

    还好他见机快,转了一副喜悦的面孔,上前一把抱住陆云起,笑道:“太好了,我就知道外头的传言当不得真。”

    洛芙坐在圈椅上,掩唇直笑。

    陆云起将傅临洲一把推开,嫌弃道:“去去去,两个大男人抱什么抱。”

    傅临洲被他嫌弃惯了,不恼反笑,又看到陆云起手上包裹着的纱布,面色骤然一变,道:“所以,昨晚上的围杀是真的?”

    陆云起挑眉,撩起衣袂,给他看自己臂上的伤,“那还有假。”

    傅临洲眉头紧皱,陆家在京城里,除开皇族,便是头一份豪门,谁敢如此围杀他。

    陆云起见他沉思不语,抬手拍拍傅临洲的肩,正色道:“临洲,起风了,你也该干些正事了。”

    傅临洲其实不是那等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只是他每每发奋些,公主娘就担心他被皇帝惦记上,索性顺着天生的懒劲儿,一天天这么瞎混着。

    此刻听见陆云起叫他干正事,简直两眼放光,恨不得屁股上有根尾巴摇一摇,向陆云起表忠诚,“表哥,你说,叫我做什么,我一定为你办到。”

    陆云起却瞥他一眼,淡淡道:“等我消息。”

    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急的傅临洲抓耳挠腮,一个劲求陆云起给他派点儿活干。

    陆云起无语了,便道:“将瑞王和晋王送藩,盯着太子动向。”

    傅临洲见他真给自己派活干了,欢喜得什么似的,学着陆延那样,躬身行礼,严正道:“是,公子!”

    这做派,逗得洛芙“扑哧”笑出声来。

    “还有,别将我的伤势说出去,就按照外头传扬的那样。”陆云起又道。

    傅临洲嘿嘿一笑,“知道,知道,你以为我就那样蠢么。”

    如此闹了三日,洛芙在华阳居当着仆妇下人的面哭道:“母亲,夫君突逢大难,心气难平,且府中人多嘴杂,外头他那些同僚好友,又不时递帖子来探望,如此怎能安心养伤?媳妇想着,不若让夫君去山上温泉庄子静养,将薛先生也带去,每日里针灸治腿,再加上泉水疗养,想必会好起来的。”

    李氏也掩着帕子,哭声悲痛,“如此,那你便好好照料他,我苦命的儿啊……”

    翌日早晨,陆云起坐着轮椅出来,大热的天儿,身上竟然盖着厚厚的毛毯,面色灰白,精神萎靡,陆家上下人等瞧这般模样,想到公子昔日风采,不禁红了眼。

    待好不容易进了马车车厢,陆云起忙将毛毯一掀,将怀中用油布包着一大块冰放到地上,口中直喘气,道:“差点没热死我。”

    第70章 船上

    两人在庄子上盘桓一日, 交代晴天等人遮掩行踪,只带了小雨随行服侍,于繁星漫天的深夜, 乘车往通州码头驶去。

    车厢里,陆云起拥着洛芙,垂首看她,柔声问:“怕不怕?”

    洛芙摇头。

    此际淡暑新秋, 微凉的夜风将车帘轻轻吹荡,洛芙望见外头一片墨色浓稠, 如渊似海般漆黑一团,若是从前,面对此等场景,她必定心中惶恐。

    如今,有他相伴,纵是前路幽森仿若鬼域,她亦无所畏惧。

    “要走多久才到码头?”洛芙坐直身子, 怕压到他身上的伤口。

    陆云起牵过她嫩白柔荑放在掌中揉捏,“要一个多时辰才到, 你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说着, 又要来拥她。

    洛芙推开他的手,道:“我不困, 白日里补了觉的。”

    又问:“我们在是不是通州登船,沿运河南下, 在扬州转长江水域, 往川渝逆流而上?”

    陆云起颔首, 叹道:“可惜时日紧,无法带你在苏杭玩一玩。”

    本来若只他一人出行, 为了赶时间,肯定是全程快马走陆路的,可有她在,哪肯让她整日在马背上风吹日晒,少不得只能走水路,耽搁许多时日。

    通州码头上,一艘出海的宝船停轮等候数日,这晚终于扬帆启航。

    本以为此次出行,为掩人耳目,人员减省,却不想到了船上,平安和苏子、丁香等人俱在,还有十来名镖局里的练家子随行护送。

    进了船室,洛芙一眼望去,见内室甚为轩敞,家具物什的陈列摆设,与家中类似,便知这是他提早安排的,遂问:“这是什么船?你安排这么多人随行,不怕有心人看出端倪?”

    陆云起在马车里坐得久了,浑身僵硬,此刻耸肩摇头,拉伸筋络,一面道:“这是临洲出海的商船,除了我们,下面货舱里就是船长水手等人。”

    洛芙担心他用力过度,扯到伤口,忙过来牵他坐到靠窗的软塌上,“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按按。”

    说着,温软的玉手为他捏颈捶腿,陆云起享受了会儿,不忍她操劳,捉住她的手,道:“晕不晕船?我找薛先生要了许多晕船药,你若有不适,便告诉我。”

    宝船巨大,此刻又无风浪,洛芙立在船板上,静静感受了会儿,只有轻微摇晃,便道:“这会子不晕,要不我先吃一颗预防着?”

    陆云起颔首,起身到对面靠舱壁的桌案边,将晕船药从药箱里寻出来,倒出一粒,又斟了温水,过来喂洛芙吃下。

    “都到寅时了,累不累?”陆云起垂首,留心观察洛芙面色,见她一如往常般面若桃花,心中微松,抬手将她未喝完的水一饮而尽。

    许是初次出远门太兴奋了,洛芙竟然不困,但考虑到他或许想睡了,便点头道:“累了。”

    两人歇下,洛芙被他拥在怀中,耳畔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呼吸间是他身上清淡的竹香,抬首亲亲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极为安心地闭上了眼。

    翌日日上三竿了,两人还没起,小雨守在门外听候,望着外头碧蓝水面,感慨若是晴天在就好了,她也有个说话的人。

    这时陆延走来,问:“公子还没起么?”

    小雨摇头,鼻间一痒,打了个喷嚏,昨夜她和陆延坐在前头赶车,想来是吹了夜风,受了寒。

    陆延眸光微凛,回房拿来一个小药瓶递给过来,“这是伤寒丸,你赶紧服两粒。”

    小雨望着他手中瓷瓶,顿了片刻,终究伸手接了,福身道谢。

    陆延看她接了自己的东西,唇角才微微勾起,却听她道:“这瓶药丸多少银子?一会儿我拿给你。”

    陆延呼吸一沉,转身便走。

    小雨望着他的背影,一时莫名,蹙眉想,他怎么了?怕我给不起钱么?

    她可存了好些银子的,除开每月的月例银子,四时节日,小姐还另有赏赐,就连她和晴天两人的生辰,小姐也记着,每年都给她们大大的封红。

    洛芙醒来时,陆云起还睡着,她轻手轻脚爬起来,推开船窗往外一瞧,但见江天湛蓝,水面波光粼粼,闪烁跳跃的金光中,南飞的白色鸥鸟嘎嘎鸣叫,时而盘旋,时而俯冲入水。两岸青山露出黛色轮廓,在行船下,一路往后退去。

    这番美景,天地阔大,是洛芙在四方天地里,从未见过的景象,一时不由看呆了去。

    陆云起醒来,习惯性的闭着眼去摸索身侧的人,不料却摸了个空,他一惊,睁开眼猛地坐起,就望见她坐在窗边软榻上。

    陆云起胸膛起伏,不由舒了一口气,缓了缓剧烈的心跳,这才有心思去看她。

    但见她睫羽纤长,鼻梁挺秀,樱唇润泽,柔软香甜,是他最喜欢的。她端坐于晨光中,周身被淡淡的金芒笼罩,宛若画中仙子,美得如梦似幻。

    起身,悄悄走到她身后,俯身拥住她,哑声:“醒了也不唤我。”

    洛芙侧首,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又回头去看江面,感叹道:“你看,多美啊。”

    陆云起抬头瞧了一眼窗外江面,又垂首看怀中玉人,附在她耳边低语:“没有你美。”

    洛芙被他随时随地的甜言蜜语弄得粉面羞红,抬手推他,娇声:“快洗漱用早膳,一会儿我还要练马步和飞镖。”

    陆云起任命般垂下脑袋,心中懊悔不迭,自己当初怎那般糊涂,竟想出这么个习武练暗器的法子,现在她每日有事可做,都不来黏他了。

    用过早膳,陆云起陪着洛芙在船上逛了逛,昨夜天黑,洛芙又是乘马车直接上船的,此时亲自在其中走过,才发现这船着实堪称巨大。便感叹道:“傅世子这船出海一个来回,能赚多少银子?”

    今年这船已经出过一次海,一个来回,赚了三四十万两雪花银,可谓暴利。

    他当然不告诉洛芙自己也参与其中,只含糊道:“约有几十万吧,我也不甚清楚。”

    逛完上层甲板,洛芙回到自己住的船舱,这边船舱后也有个单独的小甲板,洛芙便在这处,让苏子和丁香教自己习武。

    蹲了两刻钟马步,洛芙开始练习掷飞镖,平安在旁示范指点,陆云起手痒,捡了枚飞镖,随手往画在船板上的靶心甩去。

    洛芙停手看去,但见他随意甩出的飞镖正中靶心,再看自己的那枚处于圆圈最外层,瞬间抑郁了。

    陆云起瞧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憋着笑,默默走开了。

    夜里,陆云起因受伤清心寡欲了好几天,而今安安稳稳到了船上,终于忍不住抱住洛芙一通乱吻。

    捆着纱布的手去扯她衣带,被洛芙一把按住,“不行,你的伤还没好。”

    陆云起拥着她,直道:“好了好了,要不你揭开看看。”

    洛芙被他细密密亲着,晕晕乎乎依了他。

    纤柔的腰身被他大掌揽住,紧贴着,洛芙难耐仰头,娇声唤他:“夫君,好……好了没……”

    陆云起额上青筋隐现,热汗滴在雪峰上,洛芙被烫得身子颤缩,引得他深嘶一声,握住她细腰的手,愈发攥紧。

    洛芙红唇翕张,细指攀着他肌肉紧实的手臂,已是不堪支撑。

    陆云起忍不住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动情地唤她:“芙儿,你舒不舒服,嗯……”

    洛芙鹿眸迷离,手上胡乱推他,无论与他多少次,每次都令她天上地下,宛若死了一遭。

    手上不知推在他哪里,感觉手心微潮,洛芙挺声,迷朦看去,就见他腰间受伤的位置,纱布上现出血色,顿时吓得她身子一机灵。

    “快起来,你腰间流血了。”洛芙慌里慌张道。

    陆云起喘息沉重,反扣住她的手,劲腰继续摆动。

    惹得洛芙一阵惊呼,“陆云起,快停下,你伤口流血了。”

    陆云起撞得愈发用力,毫不在意道:“让它流,此刻,我只要你。”

    洛芙纤腰被迫弯折,喘息道:“你个疯子……”

    船行十来日,转眼就到中秋佳节,洛芙命人将软塌矮桌移到小甲板上,美酒佳肴齐备,两人遥望天上明月,举杯对饮。

    洛芙躺在矮榻上,将脑袋置在他腿上,抬手,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比了个方形,喃喃道:“去岁今日,我在闺房绣嫁衣,从四方天地里看到的月亮,没有今夜的明亮,也没有今夜的自由。”

    陆云起知她因为那道箴言,几乎没有踏出过深宅内院,此刻听着她的话,心里泛起揪心的酸疼,俯身吻在她额间,软声道:“去岁中秋,我望着明月遥遥思念你,想你是否也与我一样抬首仰望。”

    “芙儿,往后,你都像而今一样,自由且明亮。”

    洛芙心潮起伏,眼眶发热,撑着身子坐起,“夫君,我给你跳支舞吧。”

    陆云起眸光一亮,想到她翩若惊鸿的舞姿,起身道:“我去拿箫来为你配音。”说着,就回了船舱。

    洛芙不知他还带了箫来,往常只知他弹琴,不知他还会吹箫。

    陆云起很快折回来,手中拿着一管长箫,在栏杆边站定,微微昂首,长指摁动箫洞,霎那间,悠扬的箫声如潺潺流水般自管中倾泻而出。

    洛芙聆听片刻,足尖轻点,仿若蜻蜓点水,浮光锦的裙裾旋出一朵芙蓉花,她身姿婀娜,随箫声起舞,广袖轻拂,飘然旋转,若回风之雪。

    在他目光望来时,她亦向他看去,目蕴秋水,嫣然而笑,陆云起心间一动,指间便错了音,洛芙听出,笑容愈发璨璨。

    月华如练,千江渔火,陆云起卓然而立,衣袂随风拂动,他眉目含笑,箫声划破寂静夜空,空灵悠扬。

    洛芙身姿轻盈,舞步翩跹,两人配合完美,于夜下银河,忘却俗世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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