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月余, 宝船驶入扬州东关码头,洛芙和陆云起在此地换船,沿长江水域逆流而上。
陆云起负手立于高船上, 俯瞰熙来攘往的码头。洛芙站在他身侧,眼望前方绵延的屋落,喃喃道:“这就是扬州……”
两人同时想到前一段定亲的事,陆云起眼睫低垂, 自语道:“这就是扬州。”
是他梦里,她嫁来的扬州, 她在游船上,他在桥上,只一眼,便是错过。
洛芙察觉他情绪低落,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行之,嫁给你, 我很欢喜。”
陆云起听闻,唇角略弯, 眸中阴霾消散, 手心翻转,两人相握的手, 转为十指紧扣。
逆流而上,不若顺风南下那般行船快速, 这艘船也没有出海的宝船大。陆云起将最上层客舱整层包下, 也算清净。
洛芙每日里照旧习武, 扎马步是基本功,现在又与苏子和丁香对练防卫手段, 一身劲装,将玲珑曲线尽数勾勒。
她本就有舞蹈功底,身骨柔软,对练制敌防身,竟学得甚快,就是力量不足,每回对打下来,香汗淋漓,娇喘吁吁。
陆云起目下清闲,洛芙习武,他就在旁坐着,一双幽邃的眸子,锁定猎物一般片刻不离紧紧凝在洛芙身上,令苏子和丁香压力巨大,原本利落的动作变得迟缓,手上力道也不自觉减轻了。
几番下来,洛芙咂摸出不对劲儿来,她还以为自己有习武天赋呢,原来都是他在那边释放威压。
这日换了劲装,再出去时,便不再让他跟着,“你别来了,她们怕你,都不敢和我打了。”
陆云起挑眉,脚步转到她身前,垂眸小声道:“那我做什么?船上又没有别的消遣,你也不陪我。”
果然,这委屈可怜的声音,成功让洛芙心软,抬眸望向他,犹豫道:“那、你陪我在房间练?”
陆云起唇角微勾,俯身在洛芙雪腮上吻了一下,回身将屋内桌椅移到一边,腾出空地。
洛芙身着玄色短装,腰间被一条花卉纹样绣金宽腰封束住,腰肢芊芊,勒出如雪似酥的胸脯。
陆云起耳尖微红,赶紧将目光移开,但见洛芙回身,冲陆云起抱拳一礼,“承让。”
陆云起瞧她认真,收敛心神,亦抬手行了一礼,而后展手道:“请。”
洛芙玉面冷峭,捏紧粉拳,直直向陆云起面门攻去,陆云起微一侧首,抬手,大掌攥住她的粉拳。
洛芙后撤,却被他紧握着手,她冷“哼”一声,立即抬腿去踹他膝骨,陆云起旋身后退,放开了她的手。
依照陆云起的习惯,方才握住她手的瞬间,便会将她手腕折断,这是制敌的手段,对洛芙,他收着力道陪她练身。
洛芙久攻不下,心中焦急,手上往陆云起腰间探去,在往常和苏子她们的练习中,抓住腰带来个过肩摔亦是常攻的手段。但她心急之下,忘记了两人体量悬殊,尽管抓住了陆云起腰带,也奈何不了他,反被他握住手腕一扯,整个人撞入他怀中。
甫一将她拥入怀中,温香软玉,陆云起哪还有心思过招,揽住她的软腰,便不放手。
洛芙俏脸微红,娇喘道:“放开。”
陆云起轻笑一声,将她身子拥紧,酥软雪山贴紧自己的胸膛,抬手捏住她下颌,垂首吻上她翕张的朱唇,与她唇舌纠缠。
良久,在她的挣扎之下,陆云起从唇边移开,又去吮吻她红透的耳珠,哑声道:“夫人,我输了,甘愿受罚。”
洛芙还没弄明白他这是何意,便被他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最终,陆云起自己罚自己,将洛芙吃干抹净。
洛芙张嘴,一口咬在他横卧的锁骨上,陆云起吃痛,浅嘶:“嗯?想吃我?”
说着,从她身上撤出,跪行到洛芙脸前,俯身凑近她唇边。
热腾腾的物件猛一靠近,洛芙羞恼异常,恨不能真咬他一口,却偏偏陆云起得寸进尺,直接抵到她唇上,嗓音暗哑:“芙儿,求你了。”
见她不为所动,灵机一动,抓住她的手去摸身上拆掉纱布的刀伤,可怜兮兮道:“那晚上好多人围杀我一个,为了你,我撑着一口气才没有倒下。”
洛芙手指触到凸起的伤疤,犹豫了下,终究启唇纳入口中。
陆云起轻叹,为自己这样示弱哄骗她而不耻,但此刻畅意,也就将这点卑鄙抛之脑后,大掌扣住她后脑,另一只手撑在榻上,舒爽得仰起脑袋。
他阖上眼眸,片刻后又睁开,望着眼前令人血脉喷张的一幕,喉结不禁上下滚动,挺身而动。
许久许久,完事后,洛芙只觉两腮涩疼,陆云起眼尾猩红,黑眸紧攥住她的唇,微喘:“芙儿,咽下去。”
洛芙粉面透红,鹿眸迷离瞪他,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终究一口口咽下,唇边溢出来一点浓稠,玉指不自觉抹过,而后放进嘴里含住。
陆云起呼吸一窒,平复下去的情绪瞬间又起,翻身将她压下,惹来洛芙一阵娇呼,“陆云起,你给我起来,你不是才……”
直闹到午时都过了,陆云起才停手。
洛芙抬起软绵绵的手,将覆在身上的人推开,喘息道:“也不知你一天天哪来这样多精力。”
陆云起吃饱喝足,眉眼都带笑,侧身搂住洛芙,交缠着拥在一起。
洛芙推他,“快起来了,还没用午膳。”
陆云起嘟囔道:“不想吃,想睡。”
洛芙不作声,其实她也想睡,这事可比习武还累。
在长江上行了近一月,眼看离川渝越来越近,洛芙有些心神不宁。
是夜,洛芙望着满月的倒影在水波中荡曳,不禁看得失神。
陆云起见她坐在窗边久久不语,遂放下书本,从桌案前起身过去拥住她,温声道:“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洛芙抬眸,望见他眼中的关切,喃喃道:“你说,蜀王会愿意去争那个位置吗?”
陆云起抿唇,默了片刻,道:“只要他还有点野心,便会来见我。”
“来见你?”洛芙抓住了重点,黑白明仁里,闪着疑惑,“我们不直接到他王府去吗?”
陆云起抬手轻抚洛芙的云鬓,道:“送上门的东西就不值钱了,我要他亲自来见我。”
听他如此说,洛芙便更担心了,“那万一他不来呢?”
“不来便换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陆云起满不在乎道。
洛芙心中微叹,她知道,换一个人远没有他说的那样轻松,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亲自往蜀中一趟。
还有一事,洛芙也不甚明了,便问:“蜀中物产富饶,按道理不应该轮到出身卑微的六皇子做蜀王啊。“
陆云起道:“南直隶被太子势力渗透,当初瑞王和晋王除了中原就是争蜀地,最终在太子党的操控下,让老实本分的六皇子得了便宜。”
“等那三人将皇位争清楚了,转头就来要蜀地,六皇子只要不是个蠢的,便知自己这个蜀王做不长久,此时不拿个法子出来,往后就要被赶到苦寒之地去。”
洛芙唏嘘,“皇家为了那个位置,还真是没有一点父子兄弟之情。”
“所以,陆家才不称帝,一直维持世家模样。”陆云起道。
十月初,船只终于在交州码头停靠。
历经两个多月的行船漂泊,洛芙下了船,踏到实质的土地上时,感觉地面都在轻微晃动。
乘马车来到一座精巧别院,洛芙观天色已暗,以为他是在此短暂停留,明日再走陆路去益州。
却不想第二日早晨,他竟睡着不起,洛芙推他,“快起来了,还要赶路的。”
陆云起喉间“唔”了一声,长臂横来,揽住洛芙的纤腰,往自己怀中带,闭着眼慵懒道:“赶什么路,我们就在这等他来。”
洛芙小小啊了一声,想起在船上他说的让蜀王亲自来见他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在交州等了三天,蜀王还没来,洛芙心中焦急不已,却见陆云起沉着脸,吩咐陆延:“收拾行礼,明早就走。”
陆延走后,洛芙上前挽住陆云起的手臂,低声问:“现在怎么办?”
陆云起没想到这个一向以胆小著称的六皇子,还真是胆小如鼠,他都提前派探子给他透露行踪了,他竟不上钩。
洛芙瞧他面色不愉,又问:“要不我们再等一等?”
陆云起摇头,“从益州到交州,正好三天路程,我已经给够他时间了。”
洛芙不料他将事情计算得毫厘不差,但此刻蜀王不来,他们这番千里迢迢过来,岂不功亏一篑,一时前路渺茫,洛芙心中又生出愧疚来。
陆云起瞧她神色忧愁,揽住她坐到贵妃榻上,道:“别担心,我还有后手,总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洛芙抬眸,吃惊地望向他。
陆云起把玩着手中她温软的小手,“我与卢家少主交好,已传信让他去探五皇子周王的底细了。”
翌日,洛芙坐上马车,以为要走水路回京,却听陆云起道:“既然来了,不若去昆弥拜见祖父母。”
洛芙眸色一亮,扬唇道:“好。”
十月的京中,已是寒意沁人,然而川渝之地却全然不同,阳光遍洒之下,暖意融融。
陆云起在车厢里坐得烦闷,遂出了车厢翻身上马。他手握缰绳,驱马行至洛芙的窗边,手中马鞭挑开车帘,探首问道:“要不要出来骑马?”
洛芙闻得此言,眼中满是欣喜,忙不迭应道:“要。
陆云起将洛芙牵下马车,一把将她抱上马背,自己再利落翻身上去将洛芙圈在怀中,长腿一夹马腹,马儿嘚嘚跑起来。
洛芙第一次骑马,不仅不害怕,还颇为兴奋,她手上攥着马鞍,鹿眸亮晶晶地望着田野间秀美的风光,清风徐徐,抚过她脸颊,令她倍感惬意。
前方湛蓝的天幕下,低垂着一朵巨大而柔软的白云,洛芙起了玩心,回首对陆云起道:“夫君,我们去追那朵云好不好。”
陆云起抬眸望去,宠溺地亲亲她的鼻尖,手上缰绳一甩,骏马撒开四蹄,向天边奔去。
洛芙迎风眺望远方,前路尽管渺茫,但也要一直往前……
第72章 追来
从交州一路往西, 洛芙看过许多或辽阔或壮美的景色,有时翻上一座山头,她还要对着空寂无人的山谷喊上两嗓子, “喂……”
云影横空,山谷亦回她:“喂……”
陆云起站在身侧,回眸望见她熠熠生辉的玉面,心间悸动, 将手拢在唇边,对着大山喊:“芙儿……”
听着远山回荡的“芙儿……芙儿……”洛芙唇边绽开一抹璀璨笑容, 亦呼喊道:“行之……”
两人转身,于在广袤天地间对视而笑,爱意从眼底流淌。
身后跟着的护卫们,平素神情冷峻,此刻嘴角亦微扬,他们还从未见过公子如此肆意洒脱的一面。
应该说,往常他们也见不了公子几面, 往常陆家甚少要他们出面做事,常年累月都按正经镖局那样, 接单送镖, 有时候,他们甚至忘了自己还是陆家的人。
现在公子主动谋划, 他们也有用武之地,围杀那夜死去的弟兄家眷, 不仅除了奴籍改为良民, 还给予大笔钱财使其安家。为公子挡箭的吴霖只有一个老娘和小弟, 据闻老娘接到庄子上荣养,弟弟被送进白鹿书院读书去了。
陆家一向厚待仆从, 只是以往他们很少有表现的机会,有时真恨不得公子踹了金銮殿上那位,自己当皇帝,这样他们就是从龙之臣,从此创立宗族,好不风光。
是夜,一行人在会川下榻,这里再翻过去,就到了云南境内。
此境地处偏隅,民生凋敝,甚为贫寒。探子先行觅得当地一户富室,商借居处,精心拾掇出一进院落,勉强供陆云起休憩。
越是临近昆弥,洛芙反而不安,常言道,丑媳妇怕见公婆,她虽不至于怕见他的祖父母,但初次见面,她竟没有事先筹备礼物,便很是说不过去。
陆云起问过后,洞悉她心事,叹道:“这世间的纲常礼教对女子着实过于严苛。日复一日,将你们束缚于闺阁之中,只一味要求操持女红,不是刺绣便是编织,全然没有自由。”
洛芙不料他有这等感叹,放下手中茶盏,笑道:“那可不,若有来世,我定要托生为男子,也读书考功名去。”
陆云起立时就不好了,走到洛芙身侧,垂眸道:“不行,来世你还要做我娘子。”
洛芙只是盈盈浅笑,却并答他。
陆云起见状,连连催促,她竟极为俏皮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陆云起倒吸一口凉气,旋即伸出手去呵洛芙的痒,嘴里念道:“反了你了,你且说答不答应…… 答不答应。”
洛芙被挠得花枝乱颤,笑声连连,忙不迭四处逃躲。粉嫩的脸颊因笑意而染上一抹艳丽的绯红,口中不住地娇呼:“别、别……夫君,我错了……答应,答应还不成么……”
两人正在房中嬉闹,忽听门扉被轻轻叩响,小雨的声音传来,“公子,陆延说外头有人求见,这里还有那人的帖子。”
陆云起停手,眉梢微拢,他们行踪隐秘,谁会这时候来访。
随即将小雨唤进房中,接过帖子,揭开红漆封口一看,深眸中掠过一丝玩味。
洛芙好奇地凑来看,但见纸笺上只盖了一方小印,上刻重青二字,一时莫名,轻声问道:“这是谁?”
陆云起将帖子合上,缓声道:“蜀王名唤刘聿裴,字重青。”
“啊!”洛芙讶异,好生生在交州等他他不来,这时候追到会川做什么?
陆云起面上波澜不惊,教洛芙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正思忖,却听他道:“一炷香后,你端茶送到我那边去。”
言罢,陆云起向外走去,留下洛芙在屋内困惑不解,她黛眉微蹙,缓缓踱步,走了两圈后,忽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唤小雨给她重新绾发换衣。
这边陆云起出门,于暗夜中望见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门前坪地上,两方人马隔着一丈来远的距离沉默对峙,车内人挑开车帘看到陆云起,起身下了马车。
陆云起眸光幽幽,见他下了马车,步上前去,行礼道:“恭迎殿下。”
蜀王刘聿裴身穿一袭半新不旧的藏青色便服,腰扣一条白玉蹀躞,下悬一块双龙戏珠玉佩,其身量中等,体型稍胖,面上肤色略微暗黄,一双刘家人特有的狭长眼睛,目光温软。
他望着陆云起,略显无奈道:“陆兄,别来无恙。”
陆云起唇边绽出一抹浅笑,展开手臂,道:“殿下,里边请。”
刘聿裴微一颔首,抬步往前走去,陆云起跟上,两人从偏门进了院子,在东边厢房里落座。
蜀王带了十来名护卫,加上陆云起这边的人,将这一进的小院围得铁桶一般,原屋主人家在隔壁探头来看,一时吓得静若寒蝉。
屋内,烛火澄明,两人于方桌前对坐,皆缄默无语,一时间,唯有袅袅升腾的烛烟在空中缓缓缭绕。
默了良久,刘聿裴终究按捺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陆兄也不多等一等,害我追了一路。”
他语气温和,并没有身为皇子的骄矜自傲。
陆云起轻笑一声,道:“还以为殿下不来了呢,害陆某好生失望。”
刘聿裴道:“婉娘不让我见你,拖了半日,就错过了时辰。”
“哦,这是为何?”陆云起心中猜测,这婉娘大约就是他那名挚爱的宫女,现为蜀王府中的侧妃。
刘聿裴拢拳咳了一下,才道:“我自认无权无势,更无甚谋略,要去争夺那个位置,实在过于艰险。”
陆云起剑眉微挑,道:“那现在殿下为何又赶来了?”
刘聿裴神情一顿,不答反问,“你有几成把握?”
陆云起心中微恼,凌厉的目光聚在刘聿裴眼睛上,见他垂下眼去,默了默,保守道:“六成。”
刘聿裴心中思忖,六成……已经很高了。
又是一阵沉默,刘聿裴问:“陆兄有何计划?”
这句问话,彻底惹恼了陆云起,他连夜跑来什么也不说,就光是盘问自己,陆云起薄唇微抿,闭了闭眸,再不言语。
气氛一时尴尬,刘聿裴正思索着寻什么话找补,就听到外头传来叩门声:“夫君,我来给你送茶。”
陆云起抬眸望向隔扇门,道:“进来。”
洛芙单手举茶托,一手推开门,迈过门槛,步到陆云起身边,将茶盘放到桌上。
刘聿裴望着桌对面的玉人,一时失了神,芙蓉面,冰雪肌,行动间衣袂飘飘,清香袭人。却见她抬眸向自己看来,云鬟叠翠,颊生笑靥,姿容绝世,可谓难描难画。
“夫君,这是哪位公子?”声若娇莺初啭,纯真婉转。
陆云起不答,一双眼一瞬不瞬紧攥着蜀王。
刘聿裴目光一怔,回过神来,转眸向陆云起看去,窥见他锋利如剑的目光,心上一紧,背上激出一层冷汗。
他微微吸气,心中一急,便咳起来,从袖中扯出一条绣着兰花的帕子,捂住嘴咳个不停,他带来的人在门外躬身问:“殿下,您没事吧?”
刘聿裴回身看去,摆手示意他退下。
陆云起瞧他这样,心中若有所思,待他缓过这阵咳疾,才向洛芙介绍道:“这位是蜀王。”
洛芙装作惶恐,从桌边退开两步,福身行礼道:“殿下金安。”
刘聿裴恢复了些镇定,坐着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
洛芙起身,又斟了茶,送至两人身前,这回,刘聿裴的视线不敢再往洛芙身上看了。
洛芙估摸着任务完成,想走却被陆云起牵住手,但听他道:“殿下,敢问你为何而来?”
刘聿裴胸膛起伏,浅浅吸了口气,才道:“你方才也看到了,我这身体以前在宫中备受磋磨,留下了病根,不知还能活几年。今夜我来,并不是为自己。”
言毕,他起身走到门边,对外头道:“将小公子带来。”
小公子?洛芙蹙眉,手上捏了捏陆云起的手,垂眸向他望去。
陆云起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
不过一刻钟,一名气宇轩昂的男孩儿在护卫们的簇拥下步入厢房,他玉面清俊,甫一进来瞧见洛芙和陆云起,目光也是淡淡扫过,并不露怯,几步走到蜀王身前,恭敬行礼,道:“父王。”
蜀王目露欣喜,“屹儿,这是陆御使和他的夫人。”
刘淳屹依言向陆云起看去,而后行礼道:“久仰陆大人声名,您那首《行路难.登麓山歌》道尽世态炎凉,我初读时,不禁泪目。”
陆云起观他虽是八九岁,却谈吐不俗,毫无稚子的浅薄与懵懂,心中不禁诧异。
一时不敢怠慢,起身回礼道:“小公子谬赞,如今天下局势变换,世道艰难,可惜臣个人力量微弱难支,并不能改变什么。”
却见刘淳屹微微摇头,神色笃定,“非也,即便无力扭转乾坤,然若以自身一言一行,改变身边之人,积跬步以致千里,亦可谓有所成就。况且陆大人在朝为官,才德兼备,日后必为朝廷肱骨重臣,造福万民,自不在话下。”
一番话,倒是让陆云起和洛芙两人听得愣住,这样小的年纪,便有这等见识,此子非同凡响。
蜀王望着这个儿子,面上自豪之色溢于言表,抬眸对陆云起道:“这是我和婉娘的儿子,此番我来,便是为他谋一番前程。”
蜀王言罢,当即起身,朝着刘淳屹一招手,朗声道:“屹儿,快过来,拜陆大人为师。”
刘淳屹闻得此言,未作丝毫犹豫,亦未等陆云起有所回应,便径直走到他身前。一撩紫衣锦袍,双膝跪地,恭敬道:“学生,拜见老师!”
那模样,端的是郑重且诚挚,眼神中透露着对陆云起的敬仰。
陆云起赶紧将人扶起,“殿下,您这是作何?可不要折煞了臣。”
蜀王无奈道:“我学识浅薄,已教不了屹儿,他日若成事,还请陆兄务必教导他。”
陆云起握住刘淳屹稚嫩的小手,不准他再次拜倒,神色凝重道:“小公子天资聪颖,心怀苍生,实乃社稷之福祉,百姓之大幸。蒙殿下与公子信任,臣定当竭尽所能,倾囊相授,助力小公子成长为一代贤明之君,开盛世之辉煌。”
第73章 谈妥
时候已至戌牌, 洛芙与小公子从厢房里退出来,留陆云起和蜀王商议夺位事宜。
小公子粉雕玉琢的,洛芙见之不免想到自己的弟弟, 他这般大的时候,面貌亦是如小公子一般白净,心中不由得有了十分的喜爱。遂问:“小公子可用过晚膳了?”
刘淳屹声音清脆道:“来时在马车上已用过些许干粮。”
洛芙听了,娥眉一蹙, 立时道:“这怎么成!”随即吩咐人备膳。
刘淳屹小小一个人,却很知礼, 连忙推却道:“夫人不必麻烦,我已吃不下膳食了。”
洛芙垂首望着他,笑道:“不麻烦,都是今日现成采买的食材,一会儿就做好了。”
刘淳屹仰头,望着洛芙如沐春风的笑容,抿唇默了默, 而后道:“跟来的护卫们却是一日都未进食,夫人可否……”说着说着, 声音渐渐小下去, 颇为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洛芙面上笑容一滞,继而又为他的慈悲心而感动, 便吩咐陆延,“安排人置几桌酒菜, 好生招待殿下的护卫们。”
陆延应声去厨下吩咐。
这时节, 虽然白日气温颇高, 但夜里却狂风呼啸,寒意顿生。
小公子本想去马车里等, 洛芙怎会让他独自在清冷的车厢里等待,遂邀他至正房安座,斟了热茶奉到他身侧高几上,自己在一旁陪坐,闲问:“公子现读什么书?”
“都是些经史子集,现读到《史记.管晏列传》。”刘淳屹道。
洛芙听闻,来了兴致,亦有心试探他,便道:“哦,此篇我倒是对鲍叔牙举荐管仲颇有异议。”
刘淳屹本以为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她竟读过这等史集,一时感慨,陆先生的夫人,果然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
遂恭敬发问:“夫人有何看法。”
洛芙将茶盏往刘淳屹身边推了推,刘淳屹会意,抬手端茶,冰凉的小手触到温热的茶碗,在狂风席卷的暗夜,带给他稍许温暖。
他掀开盖碗,浅啜一口,而后抬起一双纯澈的眸子望向洛芙。
洛芙浅浅一笑,道:“教我说,管仲其人虽有辅国之能,却无识人之慧眼,管仲死,桓公薨后,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齐无宁岁,皆是管仲任相期间,不识忠奸,任用小人,以致齐国大乱。”
刘淳屹手捧莲座盖碗,正襟危坐,认真听讲,待洛芙讲完,默默思考片刻,沉稳开口:“正所谓祸端之兴起,绝非在灾祸正式来临的那一日才陡然降临。齐国走向衰落,亦不能全然归咎于管仲一人。仿若巍峨大厦倾颓崩塌,绝非刹那间的祸事所致。实则在平日里,万事万物皆早有衰败之苗头隐现。一朝一夕,万千白蚁蛀虫在暗中不断侵蚀,日积月累之下,此等皆为引发祸端的根源所在。”
洛芙不成想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竟有这般见识,眸光一亮,而后道:“公子所言极是,臣妇受教,只感叹晏婴之流,才堪千古名相,两人实不可相提并论。”
刘淳屹转眸望向洛芙,淡笑道:“人无完人,如晏先生者,纵观历史又有几人?实不可勉强自身要做那等完人。”
洛芙听了半晌他老气横秋的话,忽而笑了,其声俏皮悦耳,刘淳屹正不知洛芙为何而笑,就听她道:“公子也说了不必勉强做那等完人,怎到了自己身上,就恪守礼数。”
刘淳屹一怔,却见一婢女端来膳食,又听洛芙道:“公子,且用些热食,暖暖身子。”
到底年幼,刘淳屹耳尖微红,起身行礼,谢过后,才到餐桌旁坐下,手执玉箸,缓慢用一碗热气喧腾的牛肉面。
洛芙坐到对面,吃一碗甜羹相陪。
饭毕,陆云起那边还未谈完,洛芙便问刘淳屹生活作息,听他细细答来后,叹道:“公子如此勤学,王妃岂不心疼。”
这话倒是说进刘淳屹心坎里,他母亲就时常抹眼泪,说他不过是藩王之子,学这些有甚用。
洛芙观他不语,便道:“公子亦说人无完人,况且学无止境,教臣妇愚见,劳逸结合,才是长久之道。”
刘淳屹蹙眉,他平日也没有那般严苛,有时白日里学累了,也会小憩片刻,只是生活一向单调而已。遂问:“不知夫人说的这个“逸”是指什么?”
洛芙只是随口劝解,却不妨他真诚发问,一时想不到男孩子们的玩乐,灵机一动,从袖袋中掏出枚锻造好的飞镖暗器,置于手心给他看。
刘淳屹起身走至洛芙身边,见她白玉般的掌心里放着一枚小小的圆形物件,通体纯金打造,其上镶嵌珍珠宝石,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
便见洛芙手上不知按了哪里,弹出半片圆行铁片,玉指抽出铁片,另一端却是尖锐的飞镖形状。
刘淳屹刚想问这是什么,就见洛芙手上一挥,飞镖“叮”地一声,牢牢嵌入前方梁柱上。
刘淳屹心中一惊,方才他都没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抬步上前,使了些力气,才将飞镖取出。
洛芙在身后道:“公子也试试。”
刘淳屹起了玩心,后退到洛芙身侧,捻镖向梁柱飞去,却是“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洛芙憋不住轻笑了声,惹得刘淳屹面色通红,却听那边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洛芙抬腿想去迎陆云起,刘淳屹追上来,道:“夫人,你的飞镖。”
洛芙回身,瞧见他羞红的脸,抿唇笑道:“给你拿回去玩。”说着,牵过刘淳屹的小手,将精致的飞镖盒子塞到他手中。
刘淳屹望着手心里的盒子发了发怔,俄顷将飞镖按进盒子里,再将盒子翻手收进袖袋中。
陆云起和蜀王出了厢房,洛芙迈过门槛,站在廊下,观察两人神色,显然相谈甚欢。
“如此,便劳烦陆兄了。”蜀王说着,朝陆云起行揖礼。
陆云起避而不受,笑道:“天色已晚,殿下和小公子不若在此休憩一晚,明日再走。”
蜀王摇头,道:“出来好些日子了,恐怕监察内侍生疑,得早些赶回去才行。”
说着又朝刘淳屹招手,道:“屹儿,我们走。”
刘淳屹路过洛芙身边时,特意拱手行了一礼,而后走过穿廊,步到蜀王身侧,对陆云起行礼道:“希望早日得见先生,学生有许多问题想请教。”
陆云起亦避开身子,不受刘淳屹的礼,只道:“不急,过些日子,咱们京城见。”
蜀王听到这句话,仿佛受到鼓舞,亦朗声道:“京城见!”
洛芙缓步上前,与蜀王见礼,随后和陆云起一道将两人送至马车边,彼此再次行礼告别。
望着蜀王与刘淳屹登上马车,在护卫们的簇拥下,马车渐渐消失在浓黑的夜色里。
洛芙挽住陆云起手臂,迫不及待道:“夫君,你们说了什么?”
陆云起拍拍她的手,带她回身往屋里走,进了屋,关上门,才拥住洛芙坐到太师椅上,低声道:“蜀王坦言他身体状况极差,待他登基后,即刻立小公子为太子,日后我为帝师,独揽大权,只求我在小公子行冠礼后,将手中权柄安然交还予他。”
洛芙听着,一时没作声,过了会儿,仰头望向陆云起,道:“小公子其人,你怎么看?”
陆云起皱了皱眉,“小公子聪慧过人,心怀怜悯,未来为帝,是百姓之福。可于世家而言,却并不是好事。”
当初他选定蜀王,一是听闻他有心爱之人,其二便是性子软弱好控制,却不成想,他竟然有那样一个儿子。
可转念一想,他若没有这样一个儿子,也不会愿意下场夺位。
真可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洛芙瞧他并不满意此结果,慌道:“那现在怎么办?”
陆云起俯首,薄唇轻轻印在洛芙光洁的额头上,温润道:“就这么着吧。小公子尚且年幼,待他成长起来,尚有十载春秋。我方才已回绝了蜀王的提议,大权独揽,看似令人称羡,实则亦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况且我之初衷,不过是为你而已,从未妄图一步登天,攀至人臣至高之位。”
洛芙心间悸动,抬手揽住他腰身,将脸贴在他胸膛,柔声道:“方才我与小公子闲谈,说起管晏列传,他说……”遂将两人的对话完整讲给陆云起听。
陆云起仔细听着,道:“依目前来看,他心性还算淳厚,未来称帝以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洛芙的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不胜依恋地贴着他。
这般模样,使陆云起心间一片柔软,垂首吻住她柔润的唇瓣,两人呼吸浅浅交缠。
没多久,洛芙感到臀下膨胀的物件,红着脸推开他,垂首埋在他胸口喘息,小小声道:“我今天累了。”
陆云起胸膛起伏,呼吸沉沉,缓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嗯……今晚不闹你。”
洛芙抬眸,摇曳的烛火中,一双鹿眸水漾漾的,纯真中却透出几分娇媚,她问:“那还去不去昆弥?”
“去,怎么不去。现下事情谈妥,反而放心了。”
陆云起说着,将洛芙从腿上放下来,轻轻呼了口气,而后起身走到桌案后,左手执笔,在纸笺上写下各项指令。
洛芙过去研墨,歪头望着纸上各种奇形怪状的符号,问道:“这写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陆云起手上不停,微微笑道:“这是陆家传信的密语,一会儿我教你。”
洛芙蹙眉,独属于陆家的密语,她能学吗?遂问:“母亲会不会?”
陆云起颔首,“陆家主母都会。”
洛芙放下心来,目光落在纸上的各种符号上,在陆云起温润的解释下,默默记认。
两人又行了五六日,终于抵达昆弥城外。
为避人耳目,直等到入夜时分才进城,借着夜色遮掩,叩响朱门。
第74章 心安
夜色中, 朱门被敲开,小厮探头来看。望见气势萧肃的一行人,悚然一惊, 愣愣接过陆延递来的帖子,听见他道:“在下求见你们五公子。”
五公子陆云易才在屋里用过晚膳,想到园子里散步消食,见门房小厮拿着帖子进来, 以为是哪位好友相邀出去喝酒吃茶,漫不经心接过帖子, 撕开红漆,但见上头写着:五哥,近来可好?
他手一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赶忙回屋将那纸张凑到灯下仔细观摩,待终于确定后,心中一激灵, 忙唤小厮,“人呢?”
小厮道:“还在门外等着。”
陆云易听了, 忙不迭往府门方向疾步而去。
小厮一头雾水, 拍了拍脑袋,小跑步追上去。
陆云易到了门首, 先是看到陆延,再抬头望见门外的马车, 面上情绪激动, 一个箭步奔到马车边, 声音颤抖道:“七弟,是你么?”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 缝隙间,露出一张带笑的俊脸,不是陆云起又是何人。
陆云易喜不自胜,正要唤他下来,却听陆云起道:“五哥,我行踪隐秘,不可声张。”
陆云易面上笑容一滞,转眸去看跟来的护卫,而后道:“好好,你别下来,我让他们开偏门,你乘马车到仪门。”
洛芙坐在车厢里,被陆云起挡着,等到了内仪门下了马车,陆云易才发现陆云起竟将自己媳妇也带来了,忙又唤下人抬轿来。
一路穿花拂柳往老夫人的正院子去。
正房里,陆老夫人用过晚膳后,正与四夫人和五少夫人闲谈,三娘也在旁陪着说话,忽听院子里一阵嘈杂。
老夫人蹙了眉,四夫人觑其神色,忙出去查看,语气不善道:“做什么吵吵嚷嚷的。”见陆云易满脸喜气,院子里还停着两顶轿子,一时莫名。
陆云易唤了声四婶,而后越过她进了屋,欢喜道:“祖母,您瞧,谁来了。”
陆老夫人满头银丝,身着荔色梅花纹褙子,见孙子如此欢喜,莫名笑问:“谁啊?”
陆云易罕见的心急,将自己媳妇从老夫人身旁挤开,挽住老夫人的胳膊带她往门外去。
院子里,陆云起从轿子里出来,牵出洛芙,与她一起往屋里走。
老夫人未及迈出门,就见一对璧人联袂而来,煌煌烛火中,她抬首望着来人,一时以为是梦中,再听得那道熟悉的声音,“祖母。”
老夫人才恍然,手上颤抖,唇也哆嗦了,颤巍巍上前,满目含泪望着陆云起,不可思议地唤道:“小七……”
陆云起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笑道:“是孙儿。”
一时间,老夫人面上悲喜交加。
陆云起和洛芙方欲拜见,就见老夫人一把握住两人的手,颤声道:“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这千里迢迢的,可是累着了吧。”
这话是对着洛芙说的,老人家目中含泪,哽咽道:“我的儿,让祖母好生看看。”
明亮的宫灯中,洛芙桃腮带晕,丽若朝霞,此刻亦双眸蓄泪瞧着老夫人,柔声道:“孙媳拜见祖母。”
洛芙说着便要拜身行礼,陆老夫人丢开陆云起,干瘦的双手托住洛芙的手,一时眼泪直掉,“便是比画中,更美上千百倍。”
洛芙一怔,不明白是什么画,但当下也不好问起,遂按在心头。
陆云起不忍主母伤怀,插科打诨道:“祖母有了孙媳,显而易见是不疼我了。”
一句话,将屋内众人逗笑,老夫人移目过来看陆云起,见他教之四年前更沉稳干练,心中既欢喜又感慨,一时捻帕拭泪,因问:“是不是还未用晚膳?我吩咐厨下准备膳食。”
陆云起笑道:“祖母可问着了,孙儿早就等您这一句了。”
屋内人一时笑开,老夫人亦笑道:“就你皮。”
洛芙抿唇轻笑,抬眸去看陆云起,两人目光相撞,陆云起笑着冲洛芙眨眼睛。
洛芙初次见他顽皮的一面,不免被逗笑,美目流盼间,尽是盈盈笑意。
屋内众人行礼见过后,陆云起正要问祖父,回身就见祖父坐在轮椅上,从丫鬟们架好的木桥上,被陆云易推着进来了。
老爷子一席深紫锦袍,面容苍白,神态却从容,此刻见着这引以为傲的孙子,不由也红了眼。
陆云起携洛芙上前,拜见行礼。老爷子挣扎着由陆云易搀着起身,亲自扶起两人,而后却抬手一拳击在陆云起胸前,不怒自威道:“臭小子,若我在京中,少不得打你一顿。”
老夫人正高兴,况且陆云起是她心头肉,忙过来将陆云起护到身后,愤愤道:“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像什么话。”
陆云起高大的身体站在老夫人身后,抿唇偷笑。
事已至此,再加上此地人多口杂,老爷子不好深问,回身坐到轮椅中。
洛芙在后方,与三娘陆明希双手交握,一时颇为感慨。
遥想五月在京城分别时,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孰料不过数月,竟能再度重逢,真可谓造化弄人。
陆明希红了眼,哽咽唤道:“七嫂。”
洛芙亦心中激动,拥住她,抬手轻拍她的背。
这时婢女打来水,伺候陆云起和洛芙净面洗手。
丫鬟们穿梭于厅堂之间,呈上一道道烹制精美的膳食。
老夫人发话,众人避到偏厅,留陆云起和洛芙两人用膳。
用完膳后,两人到偏厅里陪着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搂过洛芙坐到罗汉床上,拢住洛芙的手,慈爱地问:“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洛芙摇头,笑道:“不辛苦,一路行来,领略了各地风土人情,甚是开阔见识。”
老夫人笑着颔首,观她虽然生得娇美,但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孙媳。
当初陆云起游湖救人的事传到昆弥,老夫人还颇为不放心,此时见了人,又瞧孙子的目光不时往洛芙身上撇,这般在意,倒是令老夫人甚觉有趣。
又说了会子话,老夫人道:“你们也累了,且下去休息,明日咱们再说话。”
陆云起与洛芙行礼告退,由三娘带着去到一座院落,但见里头遍植修竹,布置与京城的听竹院相当。
小雨与这里的丫鬟们将正屋收拾出来,放好热水等洛芙回来。
洛芙细问她:“可用过晚膳了?”
小雨摇头。
洛芙让她下去用膳,小雨却道:“待我服侍您沐浴后再去。”
洛芙推她,“我哪里没手没脚了,你用了膳后别过来了,好生歇着。”
自从成婚后,洛芙不好意思在丫鬟面前跟陆云起相处亲密,两人在房内时,凡事尽量自己动手。
小雨也不争辩,回屋又检查了一遍薰笼和热茶,再看浴室衣桁上浴巾寝衣齐备,这才安心退下去。
内室里,洛芙望着同听竹院一样的陈设,不由挑眉,回眸问身后的陆云起,“你先去沐浴还是我先?”
陆云起道:“要不一起?”
洛芙玉面微红,转身往里走。
陆云起见她没有反对,喜滋滋地抬腿跟上。
水中,陆云起的长指在洛芙莹润的玉肩上揉捏,在她身后柔声问:“在外赶路这么久,累不累?”
洛芙展开手,挡住堆雪似的酥山,转过身来,道:“不累。”
她抬眸望向陆云起,一时美目流转,“不但不累,心中反而感觉畅意,不像在家中那般憋闷。”
浴桶中,洛芙坐在陆云起腿上,两人肌肤贴合,陆云起垂眸望着她一身凝脂雪肌,一时心旌摇曳,哪里还有心思说话。
洛芙见他目光幽深幽深地凝着自己,心尖一颤,玉足踢着桶壁往后退去。
陆云起强势靠近,将她圈在桶壁之间,垂首热烈地衔住她柔嫩的唇瓣,在她小声惊呼“不要”之下,舌尖趁她张嘴的空档钻进她的口腔中翻搅。
洛芙双手抵在他胸口,被迫承受他热切的索取,他的手,肆意留连,哄着她将腿分开。
洛芙被他弄得喘息连连,娇泣:“不要,夫君……我累了。”
陆云起咬住她的粉颈,嗓音暗哑,“撒谎,才说不累的。”
洛芙难耐地仰起头,双手捧住俯首在身前吮吸的玉脸,求道:“一、一次。”
陆云起口中不断吞吐,哪里顾得上答话,大掌在水下抚弄,惹来洛芙阵阵娇喘,玉臂攀住他紧实的肩头。
水面波涛汹涌,洛芙贝齿咬唇,被迫上上下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玉趾紧绷,娇泣着摇头,在他沉重的喘息下,压抑着惊叫出声。
胡闹了一通,洛芙软绵绵的被陆云起抱出来,在他的伺候下,熏干满头青丝,强忍着困劲儿,起身给陆云起熏发。
纤软白皙的玉指在墨发间穿行,漂泊这么久,此刻短暂安身,洛芙心神放松下来。
只听陆云起亦叹息:“还是家里好。”
洛芙低低应了一声,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
陆云起平躺在矮榻上,闭着眼,唇边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意,低声道:“这时候,听竹院的芙蓉花应是开了,可惜你没看到。”
洛芙知道院子里的芙蓉花是他去岁亲手所植的,心间溢满感动,柔声道:“没关系,今年看不到,还有明年,岁岁年年,我们永远在一起。”
陆云起睁开双眸,抬手圈过洛芙,两人靠在一起,呼吸浅浅交缠,陆云起低语:“是,永远在一起。”
第75章 回京
到了第二日, 内院里早早忙碌开来,花园里筑起戏台,又在戏台前用重重帷幔搭了棚子, 内里桌椅齐整,珍馐美馔一一陈列,女眷们在内观戏,外头再开宴席, 是给男子们的。
洛芙被老夫人带在身边,拿过婢女呈上来的戏单, 递给洛芙,“芙儿,你来点几出。”
一上来就让洛芙点戏,老夫人在向众人暗示自己极看重这个孙媳。
洛芙接过戏单,黛眉微微蹙起,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念及宴上还有四婶和嫂嫂们,她怎能恃宠而骄, 越过长辈去。
便笑着推辞,“祖母可是让孙媳犯难了, 这些个戏名儿, 每一出都瞧着很精彩,教人难以抉择, 不若请四婶和嫂嫂们先遴选几出最为好看的,教我先饱饱眼儿。”
四夫人和其他少夫人心知肚明, 洛芙才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媳, 她们这些人都得靠边站, 便笑着一迭声劝洛芙点戏。
一番推请,洛芙却不过众人盛情, 望着戏单,为了不出错,先点了出热闹的打戏给老夫人,而后又点了《桃花扇》和《梁祝》。
老夫人连声说点得好,其余人等,亦纷纷称赞,托陆云起的福,洛芙倒是体验了一把被大家族长辈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感觉。
戏单被传到外面,陆云起倒是毫不客气,直接点了两出打戏。
这边戏台上热闹纷呈,帷幔外,男子那边安静看了一会儿后,有人吵嚷着行酒令。
席面很快摆开,洛芙在里头听着,担心陆云起别喝醉了,却听他的声音始终清明,倒显得她多心了。
老夫人昨夜里因着陆云起的到来,高兴得整晚没睡好,今日看了两折戏便犯了困,洛芙心细,见状低声劝老夫人回去歇息,又亲自送她回屋。
老夫人困极了,但又握住洛芙的手不让她走,洛芙心酸又好笑,知道老夫人担忧陆云起不声不响回京去,遂抓着她不放。
洛芙坐到床边,柔声道:“祖母放心,孙媳不走的。”
耐心的守着老夫人睡着后,洛芙才掖好薄被,轻手轻脚地出去。
午后,老爷子使小厮唤陆云起到书房,陆云起正愁不知怎么从酒桌上脱身,见小厮来请,立即起身,与席上兄弟团团揖了一礼,欣然前往。
略带酒气地推开书房门,才要抬腿迈过门槛,忽听破空声袭来,抬眸便见一方砚台直直朝自己面门飞来,陆云起一惊,倏忽抬手,将砚台紧紧抓住。
陆云起走进屋中,望着轮椅上的祖父,无奈摇头,“祖父,打人不打脸,您有什么事直说就成,何必打打杀杀的。”
陆老爷子冷冷“哼”了一声,一双如鹰的利眼攥着陆云起,没好气道:“早知你肆意妄为,我离京时,就不该将暗卫交给你。”
陆云起走到桌案边,将砚台放下,道:“我哪里肆意妄为了?”
“太子的事,还用我说?他哪里招你了,教你这样恼他。”
祖父不像父亲那般好忽悠,陆云起心中计较一番,道:“若说肆意妄为,太子才是肆意妄为的,几次三番想拉拢我,还给我塞扬州瘦马,故意恶心我。日后若让他即位,我们陆家能捞得个好?还不如乘他羽翼未丰,将之除去。”
老爷子板着张脸,显然不信。
陆云起绝不会透露自己除掉太子,是因为他觊觎洛芙,这种事,旁人只会责怪洛芙红颜祸水。
室内一时沉默,老爷子见他不说话,一时动了真怒,沉声道:“你今日不给个交代,我便将你手上的暗卫收回去。”
陆云起心中一震,他还要探子办事的,沉吟片刻,道:“其一,我和太子不对付,不想他当皇帝,其二,我接到密报,蜀王身体抱恙,却有个极聪颖的儿子。”
“所以,你便想挟幼帝以令朝臣,在朝廷里呼风唤雨。”老爷子气得胡须抖擞。
陆云起踱步到老爷子身前,面上佯装出一丝不羁的笑,“这不正好一举两得?依照正常升官流程,得熬到何年何月才能跻身内阁?我可不想胡子拉碴了才混进去,那有什么意思,我就要在年轻时风光无限。”
“混账!”老爷子气得将掌中两颗翡翠手球朝陆云起掷去。
陆云起忙伸手去接,好在他身手灵敏,两颗手球都接住了,“祖父您生气归生气,别老是扔东西嘛,砸到我不要紧,东西坏了,您又得费心去寻合意的,何必呢。”他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中两颗翡翠球。
老爷子双眸中蓄着怒火,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表面上生了一副欺世盗名的好皮囊,内里却狠辣暴虐。
前头陆煜还在时,人人艳羡陆家生得这等好儿郎,可老爷子却更看好陆云起。陆煜品性纯良,在尔虞我诈的官场如何混得下去,而陆云起却心狠狡诈,正适合玩弄权术。
去岁收到京中来信,说他游湖救了人,老爷子便不信,昨日一见,洛芙那神仙妃子似的样貌,便知是他强占姻缘。
此时陆云起那一番插科打诨,正好与他在老爷子心中的形象吻合。
陆云起玩了会儿手球,俯身乖乖将球塞到老爷子手中,笑道:“祖父您先别气,我这次见蜀王,他确实与探子密报的一样。”
遂将与蜀王详谈的过程说了,觑着老爷子面色缓和了些,陆云起道:“您也明白,这世上哪有真正的纯臣,在朝为官,无非见风使舵,哪边有利往哪边转,我这不也是为着陆家不被太子掣肘。”
半真半假,好生安抚半晌,老爷子终于放过了陆云起。
翌日大清早,天还未亮,洛芙就被陆云起吻醒,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说:“快起来,我带你去看日出。”
洛芙闭着眼,被他抱在怀中,身子软绵绵的任他摆弄穿衣,缓过一阵困劲儿,才睁开眼,玉臂柔柔揽着陆云起脖颈,脸贴在他坚实的胸口,娇声问:“远不远的?”
陆云起垂首再度吻上她花朵般娇嫩的雪靥,柔声道:“不远。”
待到了城外湖边,朝阳正好初露曙光,天水湛蓝,浮云透出金芒,湖面澄澈,澹澹生烟,南飞的鸥鸟在此地聚集,咕咕旋飞着,洁白的羽毛在朝霞中闪耀迷人的光芒。
洛芙下了马车,乍见此景,不由欢呼一声,提裙往湖岸奔去,惊飞一滩鸥鹭。
陆云起在身后望着她飞扬的裙裾,唇边漾出浅笑,在橘红的朝阳中,洛芙边跑边回眸,雪靥上绽开明媚的笑容,俏丽道:“夫君,快来啊。”
这一刻,陆云起的心间仿似被鸥鸟洁白的羽翼轻轻拂过,痒痒的,柔柔的。
湖畔停靠着一艘朱漆木舟,这是陆云起昨日吩咐陆延准备的。
木舟边,陆云起垂眸望着洛芙,温声问:“怕不怕?”
洛芙望着这艘小舟,与去岁游湖时无甚差别,举目望向幽深的湖水,心中有些惴惴。
耳畔听见他道:“芙儿,对不起。”
洛芙抬眸,望见陆云起眸中的歉疚,心间一松,伸手牵过他的手,道:“不怕,有你在。”
陆云起担忧道:“没关系,害怕的事,不必勉强自己去做。”
洛芙摇头,极信赖地挽住陆云起手臂,道:“你会护着我的。”
陆云起勾唇,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而后牵住她的手,扶她上了木舟。
待陆云起也上了船,陆延解开缆绳,涉水将小船推到湖里,陆云起手拿木桨,左右划船。
东方天际缓缓升起橘黄色的太阳,映照得湖水一片橙红,木桨破开平静的湖面,搅动出“哗啦哗啦”的水声。
洛芙坐在横木上,手上抓着船板,一时望着水波翻涌的湖面,一时又抬首眺望远方朝阳,鸥鸟在天空自由翱翔,不时从身前身后掠过,洛芙听到震翅的声音。
陆云起尽职划船,望着朝霞照映中的丽人,眸中盛满爱意。
云朵清新,湖风烂漫,洛芙愉悦极了,一抬眼,就跌进他温柔的双眸中。
洛芙眼波柔软,唇角不自觉上扬,“我竟不知,你还会划船。”
陆云起在十岁前,似一匹脱缰的野马,精力总是无穷无尽。
陆家园子里的荷池,一到夏天就要遭他荼毒,想到此,陆云起笑道:“小时候,有一年母亲办清凉宴,头天我却带着陆延和陆庭两个,将一湖荷花祸害殆尽,气得母亲罚我跪祠堂。”
洛芙展唇笑道:“我看母亲还是罚得太轻。”
陆云起轻哼一声,摇头道:“那时候祖母还在京中,母亲哪里罚得了我,我前脚在祠堂刚跪下,后脚祖母就赶来了。”
洛芙瞧他得意的样子,很是孩子气,一时间,恍惚看到他儿时模样。
在昆弥盘桓了三日,陆云起与洛芙就要动身回京,老夫人大哭一场,执意挽留,陆云起只得暂缓行程。
又过了三日,老夫人见他去意已决,这才不得不放人。
依原路马不停蹄往京城赶,去时才入秋,回京时,已大雪翻飞,临近年节。
陆云起在庄子上养了半年,双腿完好无损的回了家,一时引发众人热议,成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奇谈。
京中,瑞王和晋王在太子党的围剿,以及陆家暗中的推波助澜下,已于十一月就藩。
而太子,却教洛芙震惊,他竟好生生的出现在人前。
第76章 成长
内室里, 陆云起坐在桌案后,翻看离京后的情报和来访拜帖。
洛芙步到他身侧,蹙眉问:“太子是怎么回事?眼睛好了?”
桌案上堆叠着许多的密扎, 陆云起头也没抬,长指撕开红漆封印,淡声道:“是个替身。”
洛芙惊诧不已,万贵妃和太子也太敢了吧, 这可是欺君之罪。遂问:“世间哪有一模一样的人?就没人看得出来?”
陆云起将密报放下,抬手揽过洛芙坐到自己腿上, 拥着她道:“我明日去都察院探一探,还有几天就到除夕了,先不急。”
一回到京中,洛芙便提紧了心防,这时听见他说明天要出去,不自觉揪紧了他的衣襟,“你往后出门多带些人手, 最好是五里一防,十里一哨的那种。”
陆云起垂眸望着她的小脸, 轻笑道:“说得好像我天天闯龙潭虎穴似的。”
洛芙瞧他浑不在意的模样, 急了,“没和你玩笑, 若是像上回那样再来一次,我和母亲都要被你吓死去。”
陆云起拥住她, 轻轻摇晃, 哄道:“知道了, 我多带些人出门就是。”
第二日,陆云起去都察院之前, 先将洛芙送回娘家。
洛母近半年未见洛芙,这会儿见她和陆云起两人好端端从冰雪地里走来,一时眼圈发红,忙迎出去。
“母亲。”两人同时喊道。
洛母望望洛芙,又看看陆云起,忍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先前发生那样多的事,着实教人担心,洛芙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上前拥住自己娘亲,叹道:“女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洛母双肩耸动,沉沉抽泣了几声,而后轻轻推开洛芙,以帕拭泪,笑道:“瞧我一时激动,来,快到屋里说话。”
陆云起陪着说了一盏茶的话,起身去往都察院。
洛芙坐在圈椅上,放下手中茶碗,问:“弟弟呢?还未从书院回来?”
洛母起身,带洛芙往内室去,笑道:“早几日就回来了,在书院交了些同窗好友,这些天都在外边与他们玩。”
洛芙留了心,问:“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这天寒地冻的,在外头玩些什么?可别学坏了。”
洛母拍拍洛芙的手,道:“你放心,我使小厮跟着的。”
洛芙还是蹙着眉,家里的小厮哪个不是捧着弟弟的,便道:“回头我让陆家的小厮暗中跟他几日看看。”
在洛家用过午膳,午后等到陆云起来接回了陆家。
洛芙将洛皓的事告诉陆云起,不放心道:“你说他们这些男孩子,成日里在外头玩些什么?”
陆云起皱眉想了想,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好像每日都在家读书,“你别急,我让探子去查一查,他去书院上学了,交些朋友很正常。”
洛芙出去这么些日子,李相宜在十二月初的时候,生了个男孩儿。
她回来后听说,忙准备了银锁银镯,又在库房选了许多产妇滋补的药材,带着去震威将军府看望李相宜。
李相宜一直担心着洛芙,早前听说陆云起腿好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跟他不对付,但还是希望他好好的。
内室里馨暖香甜,小婴儿在摇篮里睡得安稳,洛芙坐在一旁,轻轻晃动摇篮,心里眼里羡慕得不行。
李相宜在旁,瞧洛芙这神色,抿唇笑道:“你不知他有多磨人,生的时候,折腾了我整整一日才落地,现在夜里又不时哭,奶娘都换了三个了。”
洛芙鼻间闻着甜甜的奶香味,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婴儿粉嫩的小拳头,眼眸中溢满了温柔,轻声道:“这小手真有劲儿,以后像他父亲一样,是个小将军呢。”
李相宜叹息一声,牵过洛芙的手,带她到软炕上坐下。
洛芙展眸,瞧她面色郁郁,不由道:“姐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李相宜垂眸道:“你不知道,这半年朝廷内外,局势一派混乱,我让夫君早早辞了官职,以免他一个不妨,被人下了套。他心眼实,不比那些读书人,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
洛芙心想,这不正是说的陆云起么,浑身上下长满了筛子。
“有时候我真想随他去北境,不理京中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可你瞧,宝宝又才出生。”李相宜说着,不禁落泪。
洛芙赶忙从袖中抽出方帕为她拭泪,安慰道:“姐姐别担心,过阵子就好了。”
李相宜听闻,抬眸撞见洛芙坚毅的眼神,心中的疑惑寻到了归处,自洛芙进屋后,便感觉她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这会子恍然明悟,往昔她身上娇怯之态已然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若春日暖阳下蓬勃的生命力,夺目而动人。
李相宜眼中闪着泪花,目光凝着洛芙相看,“妹妹这些日子好似有奇遇,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洛芙轻轻一叹,含糊其词,又满含真心道:“经历这么多事,人总该成长了。”
一时间,李相宜为洛芙高兴,想到自己的事,又担忧,“你方才说过阵子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她深知陆云起的手段,想打听些具体事宜,却听洛芙道:“我觉着赵小将军这时候辞官很好,等过阵子太平了,再谋个职缺也不难。”
赵家这边,李相宜倒不是最担心的,反而是李家,让她心神不宁,遂问:“按理说,现在瑞王和晋王就藩去了,朝廷里应该安宁了,可我这心里总感觉慌慌张张的。”
洛芙抿唇,怕自己说多了,会影响陆云起的计划,思索了好一会儿,只道:“什么也不要做,安安生生在家就好。”
一场风暴于无声处悄然酝酿,究竟会有多少人家被卷入其中,遭受牵连与冲击,便无人能知了。
李相宜瞧洛芙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思考着她的话,蓦地一惊,翻手紧握洛芙的手,眸光闪烁不明,道:“你是说,是说……”
洛芙拍拍李相宜的手,道:“姐姐别慌,你在家安心照顾宝宝,把自己身子养好,比什么都重要,外头的事自有男人们顶着。”
说完,见李相宜还是神色不宁,又道:“ 你且安心,回去问问夫君,看他怎么说。”
两人说过一番话,洛芙怕打扰她休息,便告辞回去。
陆延赶着车使往回走时,翠微阁的小厮在门前瞧见,忙不迭跑过来,站在马下拱手做揖,满脸堆笑道:“陆哥,我们店里又来了许多好货,不知公子和少夫人可有时间来瞧瞧,我好跟掌柜的说,让他将好东西留着。”
陆延吁停马车,转身往车帘看去,询问道:“少夫人,您可要去看看?”
店里的小厮不知洛芙在车厢里,这时听陆延这样说,大喜过望,忙道:“小的见过少夫人,上回您嫌那个玉香炉成色不好,这次又来了一只顶好的香炉,您可一定要下车来瞧瞧。”
洛芙本想早些回去,看看陆云起可有回家,但却不过小厮一再求请,便隔着车帘道:“那便瞧瞧罢。”
车厢里还有苏子和丁香跟着,一听这话,先打起帘子下了马车,再扶洛芙下来。
走进翠微阁,洛芙不由得想起太子在这里跟她说的话,一时感慨,当时认为天崩地裂,足以将整个世界倾倒的事情,而今看来,却只是生命长河中的一点波澜罢了。
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哭的小孩了。
掌柜见陆家少夫人来了,忙上前来迎接,殷勤请她到雅室挑东西。
洛芙瞧那通体白玉筑成的香炉,莹润温雅,确实不错,又选了一对珍珠耳铛,两块玉佩做禁步,给陆云起选了顶白玉冠,便起身回府。
出了翠微斋,洛芙正准备登车,迎面瞧见安阳公主往这边来,洛芙只当没看见,拢住狐裘大氅,扶着苏子的手,踏上马凳。
安阳公主近来被万贵妃约束着,久未出宫,今日还是打着替太子哥哥买新年礼物的名头才出来的。
带着嬷嬷和宫女,在这条玉器街上逛了许久,也未寻到令她满意的物件,心中便有些不高兴,正好这不高兴的时候,瞧见了一个让她更不高兴的人,而那人分明看到了她,却没有停步见礼,自顾抬脚上马车。
安阳公主撅着嘴,几步走过去,道:“哟,这不是陆少夫人么。”语气里,将那个陆字咬得死紧。
洛芙心中翻了个白眼,从马凳上下来,不咸不淡朝安阳公主行礼,“公主万安。”
安阳公主眉心紧拧,冷眼瞧洛芙行完礼后自顾起身,一副不拿她当回事儿的模样,心中愈发恼怒。
可一时又寻不到由头发落她,眸光一瞥,看到洛芙身后的婢女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心中冷哼,抬步往前,直冲洛芙撞去。
丁香手中没有拿东西,看到公主厉目来袭,眼疾手快地拉住洛芙往一边拽去。
洛芙面色不变,挣开丁香的辖制,迎上安阳公主,在她撞上来的片刻,抬手托住公主的手,口中关切道:“公主小心。”
安阳公主原本只想将洛芙买的东西撞翻在地,现在被她一碰触,只觉恶心,手上猛地甩开洛芙,却觉掌心热痛,一垂首,就见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一道血线。
第77章 被劫
鲜红的血珠汩汩往外涌, 很快在嫩白的掌心形成一道血链。
“你……”安阳公主望着手心里的血液,一时竟忘了疼。
怔了好半晌,才目眦欲裂地瞪向洛芙, 不可置信道:“你竟敢伤我。”
洛芙的手遮在广袖里,将中指上的戒指摘下放进袖袋中,一脸惶恐道:“殿下,冤枉啊, 臣妇只是扶了您一下,哪有伤着您了?”
安阳公主瞧洛芙艳若桃李的脸上虽然诚惶诚恐, 可眼睛里却盛着戏谑,好似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宫女嬷嬷们瞬间围拥上来,慌乱的惊呼将街上行人吸引过来。
洛芙瞧着越聚越多的人流,手上狠狠一掐大腿,眼圈忽红,语带哭腔道:“殿下, 就是给臣妇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伤您啊?”
安阳公主怒指洛芙, “就被你扶了一下便受伤了, 不是你是谁!”
她从小到大,别说伤着哪里, 就是磕一下碰一下,万贵妃都要打杀宫婢。
宫女慌张地掏出帕子要给安阳公主包扎伤口, 却被她不耐烦地挥开。
安阳公主忍着疼痛, 咬牙切齿道:“杨嬷嬷, 掌嘴!”
年老的嬷嬷上前,举起大手, 便要朝洛芙脸上扇去,洛芙口中惊呼:“公主,不要……”一面往后躲去。
杨嬷嬷的手挥了个空,落在了苏子捧着的珠宝盒子上,“哗啦”上面三个盒子掉到地上,玉佩、香炉“啪嗒”裂成几瓣。
“我的玉佩!”洛芙猛的往前扑,想去拦住坠地的玉器,娇怜怯弱的身子被丁香一把抱住。
丁香道:“少夫人,都碎了。”
洛芙回眸看向安阳公主,抽噎道:“殿下,您息怒,是臣服不好,碍了您的眼,夫君娶我,本就是意外,您消消气……”
围观的人群,目光聚焦到安阳公主身上,纷纷小声议论,“这是公主?难怪气性这样大。”
不知谁又说:“那位不是陆家少夫人嘛,哦,我明白了,这位便是安阳公主了,啧啧……”
一时间,众人面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当初安阳公主非陆家探花郎不嫁,京城里都传遍了,这会子为难陆探花的夫人,便不足为奇了。
洛芙继续哭求道:“您要打要杀,尽管吩咐便是,何必划伤了自己,怪罪到臣妇身上……”说完,将脸伏在丁香肩头,哭得好不可怜。
普罗大众仇富畏权,当一个人面对金贵的公主时,畏于强权,回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一群人聚在一起,便仿佛有了一股法不责众的力量,齐齐用不屑的目光,指点的手势,将往日不满发泄出来。
这会子也不例外,他们暗戳戳低声细语,声量偏偏是能让安阳公主听清的程度。
“这公主也太刁蛮任性了,难怪陆探花不喜欢她……”
“陆探花都成婚一年了,公主还惦记着呢,是想做平妻还是小妾啊……”
“人家是正经夫妻,公主这飞醋也吃得忒久了,我看呐,她就是瞅着陆少夫人娇弱好欺。”
这些话,一字不拉落尽安阳公主耳中,气得她想杀人,愤怒的目光扫向围观人等,“你们这些刁民!”
众人一惊,立时做鸟兽散。
安阳公主虽怒不可遏,一时却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这时洛芙却从怀中掏出一瓶金创药,温声道:“殿下,您的伤口还在流血,得赶紧抹药包扎才是。”
“用你假好心!”安阳公主伸手将药瓶打翻在地。
洛芙又吧嗒吧嗒掉眼泪,柔柔道:“公主您责罚我不要紧,可是您金枝玉叶,不要因为和臣妇置气而伤害了自己的身体啊……”
安阳公主气得脸都胀红了,呼吸急促,胸脯起起伏伏的,眼见围观群众聚在不远处瞧热闹,她明白,今日是被洛芙摆了一道了。
杨嬷嬷在宫中混了几十年,知道目下占不了上风,遂扯了扯安阳公主衣袖,附耳道:“殿下,何不回宫告知贵妃娘娘,要她评个理儿。”
这时,贴身宫女大着胆子上前,用手绢简单包裹住安阳公主流血的手掌。
安阳公主恨恨瞪了一眼洛芙,冷冷“哼”了一声,转头便走。
洛芙却在后头急呼,“殿下,您看我这些碎了的东西……”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个赔字,瞬间引发众人效仿,齐声道:“赔、赔、赔……”
安阳公主一个趔趄,差点气得仰倒,她脸色发黑,一甩广袖,灰溜溜走了。
洛芙站在原地将礼数做全,曲膝行礼道:“恭送殿下。”.
早前在洛芙出发去寻蜀王时,杏子便私下与苏子和丁香两人说过,要将少夫人异于寻常的言行记下来报告给公子。
陆云起午后回家时,苏子便等在院外禀报安阳公主一事,陆云起听后,忍不住抿唇笑起来,想不到,她也学会反抗了。
屋内,洛芙在练飞镖,陆云起撩开珠帘进来,便听到“叮”地一声,飞镖没入窗棱,尾端还在发颤。
陆云起走过去将飞镖拔出,步到洛芙身前,道:“安阳公主的事,你不必担心,她不能拿你怎么样。”
洛芙从他手中捻过飞镖,颔首道:“我知道,现在万贵妃不敢得罪陆家。”将飞镖装到盒子里,又问:“你准备如何对付太子?”
“我今日在宫中见到了太子。”
当时在深宫甬道狭路相逢,陆云起站住没动,仔细瞧他,往日趾高气昂的太子,却主动避开了陆云起的目光。
“距除夕仅余四日,且容他好生过完今年再说。”
洛芙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去解陆云起身上的缂丝氅衣,“我跟你说,李姐姐的宝宝好可爱,我们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小宝宝?”
陆云起最怕她问这个,成亲之前,他便找薛先生开了一种特殊的药,三日吃一粒,可使不孕。
洛芙见他不作声,叹道:“要不我寻薛先生号号脉?瞧瞧是不是身子出了问题。”
陆云起拥住洛芙,神色认真道:“你身子好得很,我看是你自己太心急了,况且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外奔波,小宝宝哪里受得住这等折腾,你安心养个一两年,很快就有了。”
洛芙挣开他,轻轻抖落墨色大氅上的几片雪花,一面往衣桁边走,一面道:“还要一两年,这也太久了。”
陆云起剑眉微皱,抬脚追上去,道:“不久不久,我陪着你还不够么。”
洛芙叹气,将大氅搁置妥当,回身后,一双美目牢牢锁定来陆云起,眸中满是狐疑,“为什么你这么肯定还要一两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云起心中一慌,轻笑道:“我瞒你什么?太子的事,还是蜀王的事?”
洛芙见他说话都不带喘气的,娥眉微蹙,将心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压下,牵过他的手,带他坐到贵妃榻上,道:“李姐姐说赵小将军已经辞官了,她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我怕扰了你的计划,又不敢跟她多言,你说该怎么让她宽心些?”
陆云起想到她出尔反尔就来气,便道:“她娘家一堆烂事,当然不安了。”
洛芙吃惊地“啊”了一声,抬眸望向陆云起,“她娘家怎么了?”
陆云起不屑道:“她家里那些哥哥和叔伯们,卖官鬻爵,包揽诉讼,就连前次春闱的泄题案,也有他家的影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洛芙说着,顿了一顿,又问:“那陆家有没有……”
“家族里人多了,什么样的都有,陆家自然不乏此类人物,官场里,水至清则无鱼,但陆家的人,知道适可而止。”
洛芙想起之前银烛哥哥在外烂赌,陆云起肯定早就知道,一直不作反应恐怕是仆从之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没犯到他手上,他便睁只眼闭只眼。
“那现在我该如何让李姐姐宽心一些?”洛芙叹问。
陆云起无语,她还管到别人家里去了,但望着她对自己全然信任和期待的目光,陆云起只好道:“让她回去跟家里老太爷挑明了,让老爷子管去。”
洛芙眼眸一亮,当即说好,却又听陆云起道:“不过她家老爷子据说有心病,别被气得一命呜呼了。”
洛芙面上笑意凝滞,这、到底该不该说啊…….
陆云起这边命探子暗中跟了洛皓两日,发现他在外面被人勾着上窑子听曲儿,去赌坊赌钱。
这日,陆云起早早从都查察院出来,在半道上将他洛皓拦下,挑开车帘,对雪地上站着的小少年道:“皓弟,我有事与你说。”
洛皓亦知近些日子玩得有些出格了,上次姐姐回娘家,他也没见着。此刻陆云起寻来,洛皓原就怕他,这时心下更慌。
陆庭放下马凳,道:“洛公子请。”
洛皓无奈,只好打发了小厮先回家去,而后抬脚上了马车。
车厢里,陆云起瞧着他与洛芙三分相似的面容,即将出口的训斥改为问询,“这些日子在外头玩些什么?你姐姐回来了也不去陆家看看她。”
洛皓坐在陆云起侧方,听得此言,羞愧得垂下脑袋。
“罢了,据闻望仙楼新出了菜色,我带你去尝尝。”
洛皓倏忽抬眸向陆云起看去,不懂他为何突然与自己在外头馆子里用膳,虽有疑惑,但又不敢问,只能点头道好。
望仙楼二楼包间里,店小二殷勤传菜,洛皓陪坐在陆云起身侧,身子端得板正,食不知味的挨着时间。
忽听隔壁包间里来了人,吵吵嚷嚷的,一听就是一群少年人。
洛皓偷眼去瞧陆云起,见他不为所动,手执银箸,依旧在慢条斯理吃菜,便也就不作声,百无聊奈的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声音,借此排解这沉闷压抑的气氛。
隔壁静了一会儿,洛皓猜他们是在点菜,不多时,便听人道:“想不到那个傻蛋家里银子倒是多,咱们在联合赌坊骗了他也有千多两,瞧他竟没甚反应。”
洛皓蹙眉,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这时又有人笑着开口,“有那样的姐夫,他还愁什么银子,往后升官发财,哪样不比咱们强。”
这人的声音洛皓听出来了,是他同窗好友贺远清,一时俊眉拧紧,心中直道:他们不会是在说我吧。
却听另一个声音道:“他姐夫?他姐夫是谁?”
贺远清道:“这你都不知道,他姐夫便是大名鼎鼎的陆家探花郎啊。”
“啊!”那人惊呼,“既如此,那你们还敢骗他。”
“这有什么,一起玩么,怎么叫骗他了,不过他的确人傻钱多……”
洛皓听不下去了,腾地站起来,转身便想去隔壁包间找他们理论,被旁边的陆云起一把攥住手腕,冷声道:“坐下!”
“姐夫,让我去揍死这群王八蛋。”洛皓气红了眼。
陆云起抬眸,一双幽深的眸子里迸射出寒光,又道了声:“坐下。”
洛皓双肩起伏,呼吸沉重,迫于陆云起的威慑,终究愤愤坐了下来。
“匹夫之勇,不过逞一时之快,终究难成大事,君王一怒,决策于庙堂之上,威令传于四海之间。”
陆云起嗓音淡淡,“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是我内弟,未来加官晋爵,自是与他们不同,何必花费力气去教训蝼蚁。”
洛皓在陆云起的话语中,胸臆间的冲动和暴怒缓缓平息。
自从姐姐嫁到陆家后,他确实感觉做什么事都特别顺利,身边的人都捧着他,就连在外头逛那些珍品铺子,掌柜们收着的孤品,也肯殷勤拿出来给他赏玩。
可是,他现在不仅气怒,还有被朋友背叛的伤心,转眸看向陆云起,忍着哭腔道:“姐夫,他们实在太气人了!枉我将他们当真心朋友般对待。”
“这世上只有利益,哪有真正的朋友,往后你与人交往,只可付出二、三分真心。”陆云起顿了顿,又道:“这次便当是买个教训,往后你不与他们往来便是,最会挑事的那个是不是詹事府府臣的儿子?”
洛皓知他说的是贺远清,便点了点头。
陆云起道:“你放心,年后白鹿书院,他进不去了。”
说完,见洛皓脸上闪现又爽快又难过的神情,终究安慰道:“这不算什么,往后你入朝为官,尔虞我诈的事多了去,这只是一件小事。”
洛皓听着这些教导,心中既惭愧又感激,起身朝陆云起行礼作揖,“多谢姐夫指点,小弟受教了。”
将洛皓送到洛家门首,陆云起道:“你姐姐很惦记你,得空了去陆家看她。”
洛皓连连答应,又行了一礼,转身回了府中。
这些事,洛芙统统不知,只道陆云起今日没有回家用晚膳,是在外头有别的事去了。
洛芙才从外头回陆家时,楚榆便写了信来,说她们舞亭也要参加比舞会,现在正在初选,问洛芙可有兴致去观看。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洛芙去华阳居准备帮李氏操办年节事宜,却被她打发了出来,“你回你院子呆着去,我这边用不着你。”
自从陆云起遭遇那场围杀后,李氏对洛芙的态度发生了翻天逆转。
前几日她从外头回来后,依惯例去给华阳居请安,却被李氏温言劝走了,“天儿冷,我这又没什么事,你们俩人在自己院子里安安生生的比什么都强。”
于是,在这等重要的节日之前,洛芙却像个无事人一般。
陆云起也在外忙得不见人影,百无聊赖之下,洛芙便去舞亭看楚师傅她们初试。
八月里,洛芙走时,写信嘱咐过楚榆,舞亭内不可做皮肉生意,只当茶楼听曲跳舞招揽生意。
这日腊月二十八,天上细雪霏霏,洛芙带上苏子和丁香去舞亭。
二楼上的包间,只有靠边的位置,初试也没有正经比舞时精彩,洛芙挨到自己的观月舞亭表演完,估摸着时候已至酉牌,遂起身回府。
这家舞亭二楼过道狭窄,洛芙走在前,苏子和丁香在后,蓦地,一侧紧闭的包间门忽的被打开,苏子和丁香先后被扯进包间里。
听到身后动静,洛芙回身去看,口鼻便被人用巾帕捂住。
洛芙闻到一股刺鼻的气息,赶忙屏息,却是晚了一步,脑袋昏昏沉沉,渐渐晕了过去。
第78章 隐忍
“轱辘轱辘……”
虚幻单调的声音在洛芙耳边响起, 脑袋里昏昏沉沉,身体轻轻晃荡,像是被束缚在泞泥的梦境中, 她想醒过来,浑身却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如此在半梦半醒中,过了将近有半刻钟,洛芙游离的思绪才慢慢回笼, 她心神猛地一挣,恢复了知觉。
心跳骤急, 记忆停留在舞亭被捂住口鼻的霎那,洛芙不敢立即睁开眼,闭眸感受着周遭物事,耳畔是骨碌碌的行车声,脸贴在柔软的布料上,寒意从四面八方笼罩着全身,她感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
洛芙屏息听了好大一会儿, 没有感受有其他人的呼吸声,这才慢慢睁开眼, 入目一片漆黑, 仅有的微光随晃动的车帘时隐时现。
努力撑着绵软的手坐起来,在黑暗中检索全身, 发现衣裳完好穿在身上,瞬间松了一口气, 再抬手去摸头上发簪、耳铛、手上戒指、手环……发现全都在身上, 惶恐不安的心绪稍稍镇定。
洛芙丝毫不怀疑自己是被太子劫持了, 马车外是什么情况她全然不知,亦不知要被送去哪里, 体内吸入迷药,浑身提不上力气。
稳了稳心神,洛芙缓缓爬到车窗边,从晃荡的车帘缝隙向外望去,隐约看到坐在马上的男子身影。
又爬到另外一边车帘处,见到同样的景象,看来,她这辆马车是被人包围在中间了。
一时心中发慌,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现在还在不在京城,陆云起此刻定然发现她不见了,不知他是怎样的焦急。
陆云起在一条街之外的茶楼和傅临洲谈话,估摸着时辰快到酉时了,起身准备去舞亭接洛芙回家。
出来茶楼,却在门首遇见一群都察院的同僚,众人闹哄哄拉扯陆云起去酒楼,陆云起好一顿推辞,才得以脱身。
灰白的雪絮在长街上漫天漫地旋舞,陆云起举目往洛芙的方向眺望,心想不知她有没有看完,若还不想回家,便叫一桌席面到包间里去。
除夕将至,长街上人来熙往,陆延在前头一面赶车,一面吆喝开行人。
陆云起坐在车厢里,面容疏冷,长指缓缓转动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有马车从对面驶来,一时堵住了,陆延忙唤后头跟着的镖局里护院打扮的暗卫去疏通。
陆云起有些不耐,将手放到身侧,探身查看车外情况,手上不经意碰到腰间,感觉少了点什么,垂眸看去,芙儿给他绣的香囊不见了。
陆云起眉梢微拢,闭眸回想,约是方才在茶楼外,被都察院那一起子人碰掉了,想到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香囊在脏污的雪水中被人踩踏,陆云起就浑身难受。
他起身下了马车,缂丝长靴踏进雪地里,往茶楼走去。
暗卫不知公子去哪里,忙转头跟上。
花费一刻钟到了茶楼,陆云起站在石阶上,目光细致搜寻街道,各色鞋履从眼前闪过,他却没有寻见那只鷃蓝色绣竹枝纹的香囊。
烦闷的情绪压抑在心口,这一瞬间,望着来往的人流,他竟有些慌。
正想找不到便算了,一抬眸就望见了陆庭,寒冬腊月里,他竟然满头热汗。
一股不祥的念头在心底涌现,陆云起大步朝陆庭走去,质问道:“你跑来做什么,少夫人呢?”
陆庭双眸里盛满是惊乱,沉沉喘了一口气,道:“少夫人、不见了。”
刹那间,陆云起脸色骤变,他身形晃了晃,好似遭受了极重的打击,片刻后,他沉着脸道:“速去知会京中所有探子,全力搜寻少夫人的下落。”
这边车厢里,洛芙被冻得浑身冰冷,按照醒来时的模样,蜷曲着躺在车板上,心中默默估算时间。
外头人声稀疏,洛芙暗自思忖,她目下大概还在京中,又行了许久,周遭寂静无声,唯有骨碌碌的车行声和嘚嘚马蹄声。
体内酥麻感逐渐减弱,洛芙明白自己必须等待时机,若是现在露出暗器底牌,毫无疑问,她制服不了太子这些手下。
又行了不多会儿,马车终于停了。
洛芙赶紧闭上眼,将身体放松,装作昏迷的模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车帘被人撩开,洛芙被抱出了车厢,而后被扛到肩上。
洛芙仔细听着规律而齐整的脚步声,心中估算对方有多少人手。
“吱呀”的开门声传来,不多时,洛芙被“嘭”的一下,放到榻上。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隔扇门重新关上。
洛芙躺着没动,凝神细听了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动静,缓缓睁开眼,明亮的光线照得她眼睛发昏。
适应了一会儿后,洛芙坐起身,展眸环顾四周,明亮的宫灯照出室内重重帷幔,她轻手轻脚挪下床,准备探看周遭环境,却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同时还有一声极低的“殿下。”
洛芙赶紧躺回床上,她听到开门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床榻一沉,有人坐到了她身侧,紧接着一只手在她侧颊上缓缓抚过,摸索着她的面容。
洛芙强忍着体内因恶心而激起的颤栗,就听到那个令她厌恶的声音道:“可恨我看不到你的模样。”
洛芙实在不能忍了,口中“嘤咛”一声,装做才醒来的样子,睁开眼,猛地推开太子的手。
太子被洛芙推得身子一歪,险些跌下床。
禄安在旁,见洛芙醒了,忙上前护住眼瞎的太子,回首对屋内的两个暗卫道:“快,将她绑起来。”
洛芙撑着身体往床里退去,口中连连惊呼:“不要、不要……”
暗卫才不管洛芙的哭喊,随手撕下两片帷幔,面无表情的向洛芙走来。
洛芙将玉枕朝来人摔去,地上响起“哗啦”的碎裂声,她极力抵抗,朝太子骂道:“你最好将我放了,不然我夫君寻来了,有你好看。”
洛芙也想过故意装顺从,再找时机用暗器制住太子,可这样就和她平日表现不符,试问一个被挟持的弱女子,除了哭和发脾气,还能做什么。
“走开,走开……”洛芙又将被褥往外扔去。
太子眼睛上覆着一条锦带,听着洛芙的哭闹,早就不耐烦了,冷着脸道:“退下。”
禄安躬身在太子身侧,道:“殿下,先将她绑起来,以免她挣扎起来伤了您。”
太子面孔朝向洛芙的方向,口中发出一声得意的笑声,尔后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囊,提在手上晃荡,“瞧瞧这是什么。”
洛芙瞳孔骤缩,这是、她给陆云起绣的香囊,急道:“这香囊怎会在你手上,你、你将我夫君怎么了?”
太子听出洛芙口中的焦急和惧怕,唇上笑容加深,阴森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孤便让他少受点儿折磨。”
洛芙心头突突直跳,就听到太子喝道:“过来!”
洛芙后背抵着床架,咬唇不前。
太子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不耐烦起来,“孤再说一遍,过来。”
洛芙一咬牙,在禄安和两名暗卫的注视下,向太子挪去。
还未靠近,太子便伸手,一把攥住洛芙的胳膊,将她拖到自己身侧,另一只手,随即往洛芙脸上摸来,却再次被洛芙挡开。
太子冷“哼”一声,阴冷道:“不听话是不是,好,去将陆云起一只手剁下来。”
洛芙一惊,急呼:“别、我听话,听话……”
太子揪住洛芙的狐裘大氅,冷声道:“先将身上的衣裳脱了,全部脱光。”
陆云起骑着马在城里穿梭,探子们像网一般洒出去,却没寻到半点线索。
苏子和丁香在舞亭包间里打斗时受了伤,此刻却不敢去包扎伤口,两人跟在陆云起身后,大气不敢出,若今日少夫人寻不回来,她们必死无疑。
街上灯影如织,陆云起面色冷肃,调转马头,多想下一刻,就看见洛芙好端端站在灯火中。
猛的一甩马鞭,陆云起失了魂一般往前疾驰,不敢想她落到太子手中会遭遇什么,只求她不要为了给他守洁而寻短见,他不介意,只要她还活着,他什么都不介意……
洛芙这边,在太子的压迫下,颤着手去解衣带,她靠近些太子,身体几乎偎到他身上,啜泣道:“殿下,我……我……让他们出去,我不要给他们看。”
太子攥住洛芙柔滑的手捏在手心摩挲,耳边听到她颤抖的哭声,心中极为畅意,抬手向洛芙脸上抚去,轻笑道:“别哭,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洛芙认命一般靠在太子胸前,小手揪住他的衣裳,一咬牙,挺身主动吻在太子颈侧,瞬间引得太子口中发出“嘶”地一声。
“殿下,求你……让他们出去。”洛芙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太子闻到那馨暖的甜香,身子骨都酥了一半,他的手往洛芙胸前袭去,刚触及衣裳,大掌就被洛芙的手一把握住。
洛芙忍着恶心,娇声道:“殿下别急嘛……”
娇嫩如酥的小手握在掌心,太子额上青筋暴跳,终于开口吩咐:“你们都出去。”
站在床边的禄安首先不干了,急切道:“殿下,您不方便,奴婢在这伺候您。”
大概是那句不方便惹恼了太子,太子怒道:“滚!”
两名暗卫对视一眼,行礼退下,禄安却还愣着不走,被洛芙吹耳边风,“殿下,他还不走,我、我不想被他看到身子。”
太子不耐烦了,沉沉喝道:“禄安!滚出去!”
禄安这才不甘地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洛芙见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一个瞎眼的太子,心中不由呼出一口气,半信半疑道:“殿下,是不是只要我听你的话,你便放了我夫君。”
太子抬手,将洛芙按进怀中,满是戾气道:“往后我才是你夫君。”
洛芙闷闷“嗯”了一声,挣扎着从太子怀中起来,从头上拔出发簪,咬开其中一颗“珍珠”,
一面柔顺道:“殿下,我、我为你宽衣。”
太子脸上现出一抹凛笑,想到陆云起的女人马上就要在他身下哭着求饶了,心中便无比畅快。
洛芙左手捏着药丸,右手按下发簪上的机关,使其变成一把利刃,她从身后揽上太子的脖颈,贴在他耳边道,“殿下,我口渴了,想喝水。”
太子张嘴,正要说麻烦,就被洛芙拍进去一颗药丸。
洛芙眸光坚毅,双手将他下巴使劲一抬,逼他将药丸咽下,手上利刃即刻抵在他颈子上,声音冷冽道:“别动!”
第79章 脱身
夜幕深浓, 街道阒静,唯有沙沙的雪落声在陆云起耳畔响起,他呼出一口冰冷白气, 深眸环顾周遭。
她在哪里?现在是不是又冷又怕?
京中楼宇布局在他脑海中勾勒,每一扇门窗都好似一个个深渊巨口,将她吞噬,将她囚禁。
他心急如焚, 茫然四顾,却寻不见她。
陆云起心中有千千万万个绝望的念头, 他想象不出,若寻不到她,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若她、若她不在了,他又会怎样。
马蹄声由远及近,陆云起面孔冰寒,急切调转马头, 朝来人奔去。
探子翻身下马,“公子, 有人看到一辆马车被重重护卫着, 从少夫人所在的舞亭街往城南方向驶去。”
陆云起立即道:“召集人马,全力搜寻城南。”说完, 一挥马鞭,先行往城南疾驰而去。
太子吃下洛芙喂进去的丸药,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 腹中便剧痛如绞, 口中猛的喷出一口鲜血,他抬手往后抓去, 想制住洛芙,脖颈上却被利器压住。
洛芙面色冷沉,将匕首往太子颈项上收紧,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肌肤,一道血线横截在寒刃上,声音凌厉道:“吃了我陆家特制的毒药,多动一下,你就早死一分。”
“贱人!”太子咬牙骂道,腹中疼痛难忍,额上冒出涔涔冷汗,面色也青白不定,口中急呼:“来人,来人!”
隔扇门被瞬息破开,禄安和暗卫们闯了进来,禄安一看到太子的模样,吓得尖叫一声,抬脚就要往床边奔来。
洛芙忙扯住太子侧过身,将抵在他颈侧的匕首亮了出来,厉声道:“别过来!后退!”
禄安这时才看到匕首,霎时停下脚步,暗卫们一脸戒备地望着洛芙,一时不知该如何行事。
此时太子又咳了一声,嘴角流出鲜血,禄安焦急喊道:“殿下……”
太子冷哼,“呸”地一声,将口中血腥吐出,阴沉道:“陆云起都被我抓起来了,怎么,你还想着他来救你,将解药拿出来,孤饶你不死。”
洛芙一巴掌扇在太子脸上,她不确陆云起有没有被太子抓住,但此刻,如论如何都要先逃出去,他们和太子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她如何委屈求全,太子也不会放过他们两人。
太子被扇得一懵,而后瞬间暴怒,从未有人打过他,更何况还是打脸。
他扭转身子,想去抓洛芙,却感觉到颈侧匕首再次往下压来,一时间血流如注,疼痛使太子清醒了几分。
耳畔听到洛芙道:“反正我逃不出去也是死,不如拉上你垫背,尊贵的太子殿下。”
太子听出洛芙浓烈的恨意,丝毫不怀疑她的决心。
禄安望着太子脖颈上的血将胸前衣襟染成一片猩红,腿一软,刹时跪倒在地,急呼:“殿下,您别动,别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往后咱们再将这贱妇抓来……”
洛芙一手紧握发簪匕首,一手攥住太子颈侧衣襟,抬脚踹了一下他的背,命令道:“出去!到院子里去。”
太子面沉如水,冷戾道:“解药。”
“解药我身上没有,待我夫君来接了,自然会给你。”
洛芙耍了个心机,侧面问着陆云起,见太子没有再嘴犟说把他抓起来了,心下一松,她就知道他不可能被轻易抓住。
“起来。”洛芙又推了一下太子,太子仍是不动,洛芙冷冷一笑,道:“别担心,我会给你解药的,就这么让你死了,太便宜你了。”
太子沉默,起初,他知道陆云起迟早会寻来,可届时洛芙已是他的人,倒要看看,他还愿不愿要她。
是他大意了,就应该将她绑了,然后……
在洛芙又一次推动下,太子起身,洛芙亦跟着从床上下来,男女身形差距大,洛芙站起来只到太子肩膀,抬手死死拽着他,一脸防备的往外走。
暗卫们手持长刀,警惕地步步后退,于他们而言,瞬息将洛芙拿下并不难,可太子中毒,不拿到解药的话,万贵妃追究起来,大家都得死。
洛芙推着太子前进,暗卫和禄安往后退,一走到门外,便见一群身着劲装的黑衣人各个手持长刀,刀身蹭亮,散着寒芒。
“走。”洛芙呼出一口气,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行至院内。
黑衣人迅速围拢过来,太子听声辨别,哂笑道:“我看你如何逃得出去。”
洛芙黛眉紧拧,无视太子的讥嘲,冲禄安喝道:“拿两把椅子来。”
女子力量悬殊,再加上她体内残留着迷药,仅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便有些失力了,况且不知道陆云起什么时候赶来,她必须得留存体力。
禄安不知洛芙要椅子做什么,但见她手上的匕首再度逼紧太子颈项一寸,在洛芙冷冽的目光下,禄安忙道:“好好,这便去拿来。”
两名暗卫很快搬来两把交椅,置放在离洛芙一丈来远的雪地上。
洛芙眸光冷冽地望着众人,“后退。”
她提神警惕着,一面攥着太子的领襟往前走去,面对院门,洛芙推着太子坐下,而后自己坐到他身后。
折腾这么久,太子痛得唇色苍白,喘气沉沉,“孤劝你别费力气,将解药交出来,我可以放你走。”
洛芙听而不闻,手臂环过太子脖颈,将匕首抵在喉结下,腾出一只手,从袖袋中的摸索出一枚信号弹,张嘴咬开竹筒盖,吹了几口气后,见火星燃起,而后抬手,将信号弹冲着天空。
暗卫和禄安望着洛芙一系列动作,面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明明看起来柔弱不堪的美人,身上却藏了这样多杀器。
太子微微侧首,听到滋滋的声音,鼻间闻到火药味,忽的心慌,道:“你做什么。”
话还未落音,就听到“嘭”地一声,信号弹在头顶炸响,暗黑的夜空中,闪现一道殷红的光芒。
陆云起正在城南徘徊寻觅,满心茫然之际,忽闻一道熟悉的异响。
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侧前方有陆家特制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光芒划破长空。
原本写满苍凉的面庞上,瞬间闪过一丝劫后余生,他扬鞭策马,向着信号弹升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探子们也看到了,悄无声息潜行过去。
洛芙手指冻得僵硬,冰冷的雪粒子落满肩头,仅凭一丝意志力,咬牙等待着,心脏的每次跳动,都显得无比漫长。
半刻钟后,外头响起兵刃交接之声,洛芙盯着院门,等待那个她眷念的人。
“嘭”,院门被陆云起一脚踹开,他手中长刀染血,疾步跨进来,幽深凤目仓皇四顾,就看到黑衣人散开的空隙中,现出太子的身影,以及他身后手拿匕首的洛芙。
于冰雪寒夜中,洛芙也望见了他,欣然喊道:“夫君。”
这如同天籁的声音,使陆云起握刀的手都颤抖了,他双唇轻颤,艰难从喉间挤出一道声音,“我在。”
两方人马对峙,气氛凝重肃杀,彼此间面色冷峻,严阵以待,一时间唯有冷风猎猎,竟无一人轻举妄动。
洛芙手脚都僵硬了,但她必须起来,用力拽着都要痛晕过去的太子,洛芙肃声:“起来。”
太子的暗卫们散呈扇形包围住洛芙,一只只阴翳的眼睛盯着洛芙手上的匕首,在她一步步往前走时,他们亦步亦趋地后退。
陆云起率领探子们小步前行,随着洛芙的身影逐渐靠近,他的心跳如鼓点般急促,直至手掌扣住洛芙的肩,那惊惧不安的心才稍稍有了安放之处。
“快放了殿下!”禄安尖厉的声音响起。
洛芙靠在陆云起胸前,沉沉喘了一口气,手上缓缓松开太子的衣襟,陆云起眉眼森森,抬脚踹在太子后腰上。
太子蓦地往前扑去,陆云起揽住洛芙急急后退。
禄安和暗卫们瞬息拥上来,将滚在地上的太子扶起,禄安道:“拿解药来。”
陆云起垂眸去看洛芙,但见她微微颔首,心下明了,带着洛芙往院门退去,太子的暗卫追上来,其中一人冷冷道:“解药!”
陆云起感受到洛芙浑身冰凉,不愿恋战,况且这时候杀了太子,简直太便宜他了,遂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遥遥掷去。
暗卫奔来,准确接住,
陆云起将长刀掷在地上,俯身抱起洛芙,在探子们的簇拥下,迅速出了院门。
进入车厢,直至马车往前奔行,陆云起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这时才垂眸仔细端详怀中的人。
洛芙发髻微散,脸侧垂下一缕乱发,面色木然,眼神空洞。
陆云起心间剧痛,将洛芙紧紧抱在怀中,大手覆住她寒冰似的手,柔声哄道:“芙儿,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一面说着,手上轻拍她的后背,垂首去吻她冰凉的雪靥,却被洛芙偏头躲开,“我脸上脏,被他摸过了。”
她说着,从陆云起身上挣下来,蜷缩到侧面靠窗的软榻上坐着。
陆云起追过去坐到她身侧,心疼道:“不脏、不脏,你永远冰清玉洁,白璧无瑕。”说完,又伸手去拥洛芙。
洛芙依旧将他推开,只道:“我要回家。”
“好好,回家。”陆云起急忙答应,而后叩响车壁,吩咐道:“陆延,快些。”
马车一路驶进陆家内仪门,陆庭早打马回来命小轿等着,洛芙下了马车进轿,陆云起在一侧跟着,一刻也不敢离开。
进了听竹院,洛芙瞥见迎出的晴天,只道:“备水。”而后径直往内室走去,坐也不坐,只站在空地上,等着。
陆云起跟进来,上前去握洛芙的手,她右手沾染了太子的血,此刻变成一块块深褐色凝结在虎口和手背上。
洛芙避开陆云起的手,又道:“脏。”
片刻后,晴天和小雨出来,道:“小姐,水放好了。”
洛芙抬脚走进浴室,站在浴桶边,先将发簪、耳铛、手环、戒指,一一卸下,而后抬手去解氅衣,再解盘扣衣带,眸光坚定,面容冷峭。
陆云起在一侧,想伸手去接她的衣裳,洛芙却扔在地上,冷声道:“脏,别碰。”
面无表情的将自己剥得不着寸缕,洛芙登上木阶,跨进浴桶。
心中的厌恶战胜了对水的恐惧,洛芙屏息扎进水中,将整个身体,包括脑袋一齐沉进水里。
陆云起在旁看着,心下一惊,怕她窒着,忙伸手去捞她。
洛芙在水中挣了挣,而后窜出水面,抬手抹开脸上的水,道:“拿胰子来。”
陆云起赶紧将胰子拿来,洛芙接过,在手上胡乱擦洗,口中念道:“他摸了我的手,摸了我的脸,还有我的唇,吻过他颈侧,脏了,都脏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将香胰往嘴唇抹去,手上用力在脸上搓揉,整个人陷入魔怔中。
陆云起心下大痛,脱了衣裳进到浴桶里,拿过巾帕去拭洛芙的脸。
“好了,好了,洗干净了,都洗干净了。”陆云起心疼道。
洛芙却推开他,起身出去,道:“水脏了,换水。”
光脚往屏风后的淋浴走去,陆云起忙起来,隔着帘子喊了声:“换水。”而后绕到屏风后,去看洛芙。
洛芙打开了竹筒,水流倾洒下来,她仰着头,迎着哗哗流水,使劲搓揉自己的脸和手。
陆云起怕她用力过度伤着自己,上去攥住她的手,道:“我来,我来帮你洗。”
拿过一旁架子上竹香味的胰子,在洛芙手上轻轻摩挲,搓得满手都是泡沫。
晴天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观两人神色冷冷,心中不由收紧,也不敢多问,手上动作愈发麻利,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到屏风后晴天道:“水好了。”
洛芙浑身湿淋淋的,又往浴桶走去。
泡进水中,洛芙依旧揉搓着自己的手和脸,陆云起跨进桶里,攥住她的手,沉声道:“够了!”
在他抬高的声量中,洛芙微怔,终于抬眸向陆云起望去。
陆云起垂眸,痛惜地凝着她失神的双目,柔声道:“够了,芙儿,已经洗干净了,洗得很干净了,你不脏,一点儿也不脏。”
洛芙空茫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陆云起双手捧住她的芙蓉面,俯身,吻住她被洗得红肿的唇瓣,舌尖探出,寸寸舔过她的唇线,冷竹气息将洛芙围绕。
在他温柔细致的抚慰下,洛芙紧绷的心防缓缓卸下,她眼眶发热,瞬间涌出泪水,陆云起移唇,将她的泪珠粒粒吮吻。
洛芙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中,哭出声来。
第80章 起火
“没事了, 没事了……”
陆云起将洛芙圈在怀中,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压在胸前,一手在她光洁的背上轻抚。
呜咽的抽泣声, 将他一颗心搅得生疼,俯身不断亲吻她的额发,浅浅低语,柔声安慰。
洛芙心底的委屈和害怕, 在这一瞬间找了出口,毫无保留地在他怀中尽数倾泻。
“我好怕,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洛芙啜泣着,双手再将他环紧一些,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面对太子时,她心里想的全是他,要见他,不想自己出事而让他伤心。
是他, 宛若一道璀璨的光芒,给予她力量, 指引她前进。
陆云起心中涩疼, 他其实也害怕,上回面对重重围杀时, 他未曾惧怕,反而还有那么一丝兴奋, 可她一出事, 他整个人都六神无主, 三魂七魄都移了位。
双手捧起洛芙的脸颊,俯首抵在她额上, 陆云起声音破碎:“其实,我也害怕,芙儿,如若失去你,我定会疯掉的。”
洛芙深深叹气,哀哀唤他:“夫君……”
陆云起抬手,抚开她脸上的湿发,垂首,温柔而深情地吻她,从额前到眼睑再到鼻尖、唇瓣,一点一点,使她玉面完全沾染他的气息。
每吻一下,便浅浅唤她一声:“芙儿……芙儿……”借此抚慰他的惊惶。
娇靥吻遍,陆云起又捧住她的手,一寸一寸,薄唇将她粉嫩玉指尽数覆盖。
羊脂玉体拥在怀中,他却没有丝毫绮念,她宛若神明,不容亵渎。此刻,他只想驱散她心中的惶恐和阴霾。
洛芙眼睛里沁着水雾,垂眸望着他虔诚地吻自己的手,心间疼痛又甜蜜,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纷纷坠落,滴入水中,泛起一圈圈细密涟漪,似她心中波澜,难以平息。
微昏的烛火下,陆云起宽肩挺拔,俯身,无尽怜惜地亲吻身前玉软云娇的人儿。
洛芙的自厌情绪被他安抚,不禁垂首去吻他,双手圈住他劲瘦的腰身,泣声:“行之,给我。”
浴室里,水波激荡,细碎的哭腔与他粗重的喘息相互交织,久久不歇。
待用过晚膳,已到亥中时分,陆云起不得不去吩咐他们办事,可却舍不下洛芙,遂给她披上大氅,执意将她抱去书房。
屋外雪停,洛芙的小手藏在云锦氅衣里,揪着他的鹤氅,害羞地靠在他胸前。
陆云起低眸,暗夜里,她玉面莹润,明眸晶亮,深知自己已然入魔,片刻不敢让她离开眼前。
书房里,灯火通明,陆庭等人悉数在西厢房静候着,今日出了这等大事,所有人惶惶不安。特别是陆庭,他当时带人守在舞亭外,却不知洛芙被人劫走,是丁香拼命跑出来,他才慌张去禀报陆云起。
淮序和辰知在廊下抻长了脖子向石子路望去,夜色浓郁,心想这么晚了,公子或许等明日再将各项事宜吩咐下去,却望见小道上,婢女们提灯而来,再后面是公子,以及他怀中抱着的少夫人。
淮序飞跑着迎上去,辰知往厢房奔去。
陆云起穿廊而来,见众人静默立在院子中,当即停下脚步,他目光落在陆庭身上,声音冷冽:“陆庭,杖三十,今日护卫少夫人的其余人等,除去暗卫身份,发到庄子上。”
陆庭跪下来,肃然领命:“是。”
其余六名暗卫,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噤若寒蝉,不敢置喙。发送到庄子上,他们一辈子就没有希望了,别人在庄子上或许有出头之日,可他们犯错被贬过去的,是再不会启用的,一辈子就只有老死在庄子上做些农活。
陆云起说完,抱着洛芙准备进书房,却感到怀中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他垂眸看向洛芙,柔声问:“怎么了?”
洛芙仰头望着他,小声道:“不怪他们,你别罚他们。”
院子里大部分是习武之人,尽管洛芙压低了声音,他们还是听见了,心中泯灭的希望忍不住燃起。
陆云起皱眉,一时沉默不语,气氛压抑而沉闷,众人提心等待着。
良久,陆云起才道:“记住,这是少夫人给你们的体面。”说完,转身往书房里去。
暗卫们和陆庭对视一眼,不禁齐齐舒出一口气。
陆云起抱着洛芙坐在太师椅中,洛芙想起自己回来后没有看到苏子和丁香,估摸着也是被他罚到哪里去了,便问:“苏子和丁香呢?”
陆云起不答,只道:“过几日我再另外挑两个人来跟着你。”
洛芙摇头,“我已经跟她们相熟了,你让她们回来。”
陆云起轻叹,他降罪旁人,其实更应该怪罪的,是他自己。
洛芙瞧他一脸愧疚,仰首亲了亲他的下颌,温声道:“哪里有千日防贼的,太子既有那等心思,总能教他寻到空子,除非我一直躲在家里不出去。”
“你放心,这次,我让他再无翻身之地。”陆云起凝视虚空,深眸冰寒。
随后唤陆延进来,将计划一一吩咐下去,洛芙在他怀中静静听着,手上越捏越紧,除夕,只等除夕。
这两日,陆云起一刻也不离开洛芙,家里弟兄有事寻他,他亦不出去,只让人写笺子进来,看过后,又写笺子出去。
软炕上,洛芙脑袋枕在陆云起腿上,手里拿着本书看,陆云起靠坐着,从一侧的小方桌上拿过卷成手指大小的密报查看,不时告诉洛芙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洛芙看书看得犯困,将书本放下,转身环抱住陆云起,将脸埋进他小腹,慵懒道:“想睡。”
陆云起轻轻“嗯”了一声,将纸笺放下,抱她往床上去。
除夕这日,洛芙没有去华阳居帮李氏安排年夜饭,她失踪的那两个时辰,陆家其余人并不知道,看陆云起一刻也不离开听竹院,也只道他们如胶似漆。
年夜饭和去年一样,几度觥筹交错,洛芙小小喝了几杯果酒,宴散后,从华阳居出来,被冷风一吹,脑袋晕乎乎的,娇靥也染上红晕。
走在陆家园子里,在去岁停留的地方,洛芙仰头望见漫天烟火,如星似雨,璀璨绚烂的星火朝她坠来。
洛芙心中感慨,仰头望着漫天星河,悠悠道:“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陆云起侧身垂眸,在她眼中看见烟火次第开落,亦喃喃道:“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宫中亦是一片喜乐,元封帝在乾清宫与众妃用过家宴,又被万贵妃请去景阳宫,再开宴席。
‘太子’和安阳公主陪立在侧,元封帝今日高兴,给两人赐了座,一家人四口聚在一起其乐融融,温馨美满。
万贵妃会来事,几番敬酒,将元丰帝哄得龙颜大悦。
宴后,‘太子’返回东宫,才进端敬殿,迎面砸来一盏茶碗,滚烫的茶水将‘太子’身上的蟒龙袍打湿,热水浸过名贵衣料,烫得胸口一阵刺痛。
‘太子’扑通跪倒在地,身体颤抖,惊惧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今日除夕,刘聿恒却无法参与宴席,他心中愤恨,将气撒到这个替身身上。
禄安在一旁劝慰,“殿下,您再忍忍,过不了多久便好了,一切都恢复原样。”
刘聿恒满脸阴森,“恢复原样,我的眼睛怎么可能恢复原样,陆云起,我要他死!”
禄安将暴跳如雷的太子扶到椅子上坐下,轻言细语劝慰道:“再等三个月,待您登基后,就抄陆家九族。”
太子紧紧捏着椅子扶手,额上青筋迸起,恼怒道:“三个月太久了,你去告诉母后,让她加重剂量。”
自太子双眼被刺瞎后,万贵妃便在元封帝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从七月至今,差不多有半年之久。
万贵妃计划元封帝驾崩后,让这个替身太子登基,过几个月后,再假作太子受伤失明,将替身踢出去。
刘聿恒等得不耐烦,恨不得元封帝即刻暴毙,他登帝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陆云起抽经扒皮,以泄心头之愤。
禄安瞧着刘聿恒面色阴晴不定,偷偷挥手让替身太子退下。
子时正,阴阳交替、新旧交割,烟火爆竹声轰然乍起,仿若惊涛骇浪,响彻云霄。
京城浸在一片华光璀璨中,然东宫端敬殿却忽而走了水,火势肆意蔓延,俄顷,半边天际被映得通红如血,滚滚浓烟腾空而起。
刹那,火星四溅,如流星陨落,宫女太监们呼喊奔走,“走水了,走水了,快,救殿下……”
一桶桶水往火源浇去,却是杯水车薪。禁卫军们也看到了东宫起火,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向东宫涌来,呼喊声、脚步声交织一片。
禄安睡在太子床边的脚踏上,他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太子双眼看不见,口中喊着:“禄安、禄安。”手在空中乱摸,禄安忙爬起来,搀住太子往殿外跑。
那替身太子睡在寝宫的矮榻上,此刻也被惊醒,在滚滚浓烟中,捂住口鼻,往外奔逃。
禁卫军中,今夜是卢将军值夜,他一身甲胄,匆匆赶来,随手抓住一名慌里慌张的太监,大声质问:“殿下呢?殿下可在里面?”
太监吓软了身子,哭道:“殿、殿下还没出来。”
卢将军听得这句,满脸惶急,将太监一扔,朝身后军士道:“你们去打水救火,你们随我进屋营救太子殿下。”
火光将此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昼,卢将军和十几名军士用湿帕子捂住口鼻,径直往寝殿里冲,却在殿门口撞见两个人影往外冲。
卢将军见着一抹赤色人影,心中大喜,忙上前搀住来人,高兴道:“殿下、殿下您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稳稳扶住太子,口中一个劲儿欢呼,仿佛没看到他眼睛上覆着的锦缎。
禄安在一旁急得不行,想到殿内的那个替身,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他得赶紧将太子藏起来才行。
手上拽了拽太子,可太子却纹丝不动,禄安探身看去,原来太子另一条手臂却被孔武有力的卢将军紧紧攥住,禄安急道:“将军,快将殿下松开。”
卢将军口中一个劲儿道好好好,可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盯着殿门,看到一个人影从浓烟中奔出,心中一喜,忙拽住瞎眼太子往前,拦住逃出来的人。
火光烛天,光芒亮得近乎刺目,在一片通明之中,卢将军傻眼了,望望左侧,又瞧瞧右侧,疑惑道:“怎么、有两个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