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伤痕被沈剑仔细地配药涂抹, 如今沈明月身上的皮肤已经恢复光滑如初,半点没有曾经被鞭子抽得伤痕累累的样子,唯独手腕上那朵梅花, 不知道是用什么药水抹过,怎么也消不下去。只是身上的伤痕好抹, 心里的痕迹却难消。
沈剑叹了口气, 看着殿外认真踩着梅花桩的女孩, 只希望她能在大家的爱护下逐渐变得不那么小心讨好。
殿外院中。
“二师兄,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在梅花桩上来回走了十趟后,沈明月跳下木桩, 小口小口喝着水, 问萧乘风道。
萧乘风也练完了今天的剑招, 走到一旁拿起水壶咕咚咕咚往里灌,他做起这样的动作来也丝毫不显粗鲁,反倒有一些随性洒脱的味道。
见萧乘风只顾着喝水没有回复, 沈明月又软软地催促道:“快说呀二师兄,我那天还看到翻墨给你送信了呢!”
翻墨是萧瑟养的一只通体乌黑的秃鹫, 是他六岁生辰师父萧铭送的礼物,萧瑟很宝贝这只秃鹫,也万分相信这只秃鹫,凡是私密的信件, 萧瑟就会让翻墨传信, 可以说见到翻墨如萧瑟亲临。
只是没想到被沈明月撞见了。萧乘风喝水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就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自打上次捉弄失败还不得已送沈明月回去后,她就好像误会了些什么, 真把自己当个靠谱的师兄黏上了,每日除了练功就是缠着他问各种问题。要不是江湖百晓生仍然健在, 萧乘风都要怀疑沈明月是不是想继承他的衣钵而记各种传闻了。
“二师兄,”沈明月又催促道,“你说话呀。”
“快了。”
萧乘风不想多说,把水壶一收就要拎起一旁的剑继续练,无奈旁边的女孩一直叽叽喳喳地不放弃:“快了是多久呀!我上次问你也是这么说的,二师兄你又拿这句话糊弄我!怎么大师兄没有给我寄信啊,他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小师妹了……”
沈明月的话说起来没完,萧乘风怀疑自己不回复她能一直说下去,于是赶忙打断她:“等等!”
“怎么了师兄!”被打断后沈明月也并没在意,她依旧热情问道。
轻咳一声,萧乘风有些不自然道:“我有些饿了……”
沈明月听到他说饿了,还没有听完就要往殿里跑:“师父给我留了点心,我去拿给你。”
“等一下,”萧乘风一把拽住沈明月,大殿太近了,来回一趟也就几个呼吸,根本达不到萧乘风至走她的目的,“我不想吃点心,我想吃小厨房的烤肉。”
这下换沈明月为难。萧乘风口中的小厨房是萧铭殿里的那个,在东边的山头,而他们现在在沈剑的殿里,在西边的山头,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呢。
萧乘风看沈明月没有立时应好,便故作可怜状,眨巴着宝石一般碧蓝的双眸看着她,继续道:“点心又不顶饱,我这几天事多也忙得没好好吃饭,就想吃小厨房烤的鹿肉……”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沈明月实在受不了萧乘风这样的表情,立刻挺起胸膛应好,像是收到命令赶忙执行的将士,匆匆忙忙便往东边去了。
萧乘风看着沈明月一溜烟便跑开的背影,蹦蹦跳跳的脚步只觉得她像极了听了主人命令便立刻执行的忠诚的小狗,永远不会反驳主人的命令,只会领命执行。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甩甩头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丢掉,趁着沈明月不在身边的难得清静,萧乘风又继续练起了剑。
而殿内围观了全程的萧铭和沈剑二人:“……”
“……明月真的是很好骗。”诚然他们离着院内二人有些远,可以他们的耳力,确实是完完整整地听清了全程的。萧铭有些头痛,他知道萧乘风不喜欢沈明月,却也没想到他能这样捉弄她。别人他或许不了解,可萧乘风却万不是会重口腹之欲的人,他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支开沈明月罢了。而这种明晃晃地对沈明月的不喜,若只有萧铭知道也就罢了,偏偏还让沈剑也知道了经过,一时间,萧铭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兄,他有种自家孩子当着别人家长辈的面欺负人家孩子的心虚。
“不然我把乘风喊过来,教训教训他?”萧铭试探性地提议。
“不必,乘风没有什么恶意,明月也乐在其中呢,”沈剑摇头笑笑,又落下一子,“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我们还是不插手的好。”
萧铭看看院内练剑的萧乘风,又看了看棋盘,也随着落下一子:“我只是担心,乘风会因为我们的纵容变本加厉。”
萧铭的心虚除了来源于萧乘风“欺负”了沈明月,也来源于自己。最初因为同师兄争吵的后果,他不愿意收萧乘风为徒,怕萧瑟重蹈他的覆辙,因此对着这个孩子几乎没什么好脸色,想把他逼走,后来勉强收了他做徒弟,可仍旧几乎全是萧瑟在教导,同他确实相处不多,萧铭对萧乘风的印象便是唯萧瑟命是从的臭脾气小孩,实在有些拿不准萧乘风到底能不能把握好同沈明月相处的度。
不过萧铭的担心不无道理。
萧乘风是教内最小的弟子,除了练功便是帮着师兄师父做事,难得有了一个更小的师妹,这个师妹除了话多些,还特别听话好使,让做什么做什么,没有怨言还能还自己一段时间的清净。在尝到这样的甜头后,萧乘风愈发变本加厉。
“喂,我今天赶来你这儿着急,忘记拿披风了,你去我那儿帮我拿一下吧。”为了照顾沈明月多睡一会儿,每日练功都是萧乘风从东边赶来西边,不过他轻功不错,用不了半炷香的时间便能赶到。
“好的师兄!”领了命令的沈明月乐颠颠便往东边去了。
“大师兄来信了。”又是沈明月叽叽喳喳的清晨,萧乘风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沈明月的话立刻停下:“大师兄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我?”
“大师兄说事情太多,要把他的小厮听雨带走,可是把他带走后就没人能帮忙喂他院里养的翠鸟了。”萧乘风故作苦恼道,“他那只翠鸟可宝贵的很,也娇气得很,他担心没等他回来,那翠鸟就羽毛黯淡了……”
“我可以!”沈明月没等他说完,立马自告奋勇。
“可是师兄那只翠鸟难伺候得很,要每日去镇上买最新鲜的带着露水的水果才肯吃,师兄在的时候总要专门去挑最红最新鲜的水果,”萧乘风上下打量沈明月一眼,仿佛她多么弱不禁风受不得这样的辛苦,为难道,“去镇上哪怕是以我的脚程也得一个时辰来回,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不不,我可以的!”沈明月拍拍胸脯,“我习武也有一段时间了,体力还不错,一定能喂好大师兄的翠鸟!”
话音未落,沈明月一溜烟儿便往镇上去了,留下萧乘风心满意足地拿起一旁的剑,享受着安静的环境和和煦的微风,认认真真练着剑。
不过这个方法也不是此次奏效的,偶尔也会有意见——
“我今天想吃镇上王大娘家的炊饼。”又是一日,萧乘风毫不留情地吩咐道。
“我也想吃。”王大娘家的炊饼很独特,表皮是酥脆金黄的,撒着满满的芝麻,喷香喷香,表皮下的饼却是暄软的,带着胡椒的香气,咬一口外酥里嫩,咬一口酥脆掉渣,家家户户没有不爱吃的。沈明月咂咂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炊饼的香气。
见沈明月躺在地上不动,萧乘风毫不留情地踢了她一脚:“快去买。”
“不要,”沈明月犯了懒,就势滚了一圈,躺到另一边看他,“镇上好远哦师兄,我轻功不好来回要好久,你去吧。”
“你懂什么,这是对你的锻炼!”萧乘风拒绝她,循循善诱,“我当初也是这么练的轻功,要不是一天天地这么跑,我的脚程哪会这么远,轻功哪会这么好?”
“真的吗?”沈明月将信将疑。
“骗你做什么,不是你说的你要练好轻功必要的时候好保命吗?怎么现在又懈怠了?”萧乘风嗤道。
“……好吧。”沈明月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认命地揣着自己的小荷包往镇上去了。
沈明月年纪还小,还骑不了马,只能用一双腿来回,故而萧乘风丝毫不担心她会很快回来,不过虽然当初萧乘风也用镇上来回锻炼脚程,但那是他自己每旬跑一次,每次增加一个来回练出来的,倒不像沈明月这样,不单单经常往镇上跑,萧乘风还总让她买些要排队或者得精挑细选的东西浪费时间。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沈明月的轻功确实有所见长。
拜萧乘风所赐,短短一段时间,沈明月倒是在他的使唤下迅速摸清了教内的布局和附近镇上的一些道路,不会再发生像当初那样她跑迷路的情况。
沈明月只是偶尔犯懒不想去跑腿,但却并没有觉得萧乘风在捉弄她。哪怕有些她从镇上来回来的东西萧乘风都不要最终进了她的肚子或者被摆到了大师兄的房间作为等待他回来的礼物,沈明月也不疑有他,只当是她回来的太晚了二师兄已经不想吃了,还把这当作是二师兄同自己关系亲近的表现。
只是她这么觉得,旁观的两个大人却对孩子的小把戏看得清清楚楚,萧铭叹了一口气,有些无语望天,心道怎么明月就没有学到半点沈剑的精明呢?萧铭没有说假话,沈剑虽然不在意外物,一贯是个洒脱率真的性子,却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甚至正是因为他对这些东西看得太透彻,才能懂得怎样不动声色地脱身。但凡沈明月能学到沈剑的皮毛,也不至于被萧乘风耍得团团转了。只是无奈归无奈,萧铭却在沈剑的授意下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但他却总会想着办法补偿沈明月,今日送她一支漂亮的发簪,明朝给她一双结实的靴子,一会儿是精美的匕首,一会儿又是利落的短打,他倒不像沈明月的师叔,反而像她的师父了。
小孩子嘛,总归是有些分享和炫耀的心在的。因为没有别的玩伴,沈明月收到礼物的第二天,就会兴高采烈地出现的萧乘风的身边,给他讲萧铭又送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给她。而这时候,往往会收到萧乘风半带着羡慕与嫉妒的使唤——他在明教长这么大,收到萧铭送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如沈明月来这儿几天收的多。但沈明月不会察觉到这个,她像只快乐的小鸟,扑棱着翅膀便去做萧乘风吩咐的事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会插手两个孩子之间的事,但每次沈明月要去镇上的时候,沈剑总是会偷偷跟在她的身后的,不论所有小镇都归明教管辖有多么安全,可沈明月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沈剑骗得了萧铭,骗不过自己的担心。
“你跟乘风相处得怎么样?”某次清晨,帮沈明月梳着头发的沈剑看着镜子里比刚见到时脸颊上有点肉,神色也舒展许多的女孩,装作不经意地问。
“很好呀,”沈明月笑眯眯地,“我有听师父的,跟师兄友好相处哦。”
沈剑一愣,他突然有些怀疑明月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她把自己的话当成了任务去做才这样对萧乘风言听计从。这样想着,沈剑蹲下身,同沈明月平时,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乘风有没有欺负你?你不用担心,只需要跟师父说实话,如果他欺负你,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没有的,乘风师兄对我很好!”沈明月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举例着萧乘风对她好的证据,想像沈剑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师兄会带我去捉鸟,蹲在那里好长时间他都不嫌烦呢!”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就专注盯鸟不会讲话,他可以在一旁安安静静练习吐纳心法。沈剑内心吐槽道。
“师兄出去还会给我带吃的,让我好好吃完再练功!”
你没发现他给你带的是粘牙糖吗,你总是会被糖黏住张不开嘴,好久才能讲话,要不是我后来不让你吃糖了,他还能一直给你带下去。沈剑扶额无奈地想。
“还有还有……”沈明月叽叽喳喳,给沈剑分享着她和萧乘风之间的事。
看着沈明月被捉弄而不自知的傻乎乎的样子,沈剑轻轻叹口气,继而又笑起来,接着给她梳着头发。好像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萧铭会送她很多东西,明月的性子也活泼了很多,还相当于有了个玩伴,轻功也确实在萧乘风的使唤下突飞猛进,好像所有人当中,头疼的只有萧乘风一个而已。
第72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萧乘风的耐心是有限的, 每日练功不会让他烦躁,也不会让他抵触,可身边一直叽叽喳喳的沈明月确实在消耗着他的耐心。不过好在, 还没等到萧乘风的耐心告罄,萧瑟便赶回来了。
萧瑟这次去的是比西疆还要西的一些小国, 说是小国, 但由于地势偏僻, 其实那些国家还不如明教附近的镇子人多,只是不受本朝管辖,自己也有矿, 不缺钱, 便自立为国, 享受着独立的生活。只是由于那些小国一带不宜生产,故而许多粮食蔬果都需要从这边购买,因而这条通商之道便显得异常重要, 大漠黄沙不一定什么时候便会扬起将它覆盖,而来往的马匪也让人胆颤。那些小国便把主意打到了明教头上, 想向他们寻求庇护,萧瑟便是为此事去了更西的地方。
事情解决后,萧瑟也就打道回府了,他回来前特意先派翻墨送了信, 言明了大概到达的日期, 还说给大家带了礼物。这可勾起了沈明月的万分期待。
自打沈明月知道萧瑟要回来后,习武便格外卖力起来,时常在院子里蹲马步一蹲就是小半天, 好像卯足了一口气想给萧瑟证明自己有好好练武,是个听话乖巧的师妹一样。
沈剑为小孩子这种“士别三日, 即更刮目相待”的志气感到好笑,半带着酸意地同萧铭吐槽:“我说那么多话,比不上萧瑟的一封信,真是不知道谁才是她最亲近的人。”
萧铭也摇头莞尔。
不过萧乘风倒是对此嗤之以鼻,他没看出沈明月练武有什么显著的进步,自然也不觉得萧瑟会多么高看她。
他当然很难理解沈明月对萧瑟的感情。尽管沈明月同萧瑟相处的时间不长,萧瑟也很快出了大漠忙起教中的一些事务,可或许是雏鸟情结,萧瑟是沈明月来到明教遇见的第一个友善对她的人,尤其是当身边还有个萧乘风做对比的时候,便衬得萧瑟的那些好更加珍贵。
当然,萧乘风的不屑也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当他见到萧瑟后,那些不屑便成了嫉妒与愤怒。
因为萧瑟摸摸沈明月的头,一边夸赞她“下盘稳了很多,手臂也有力量了”,一边将那繁多的礼物一样样拿给她。
在沈明月没来之前,萧乘风一直都是教内最小的弟子,所以以往萧瑟每次外出,都会给他带着小礼物回来,不一定是什么,但是萧瑟从没有空手回来的时候。偶尔萧瑟也会给师父或者护法们带些礼物,可那只是偶尔,唯独萧乘风每次都有礼物,也每次都是礼物最多的那个。
可现在,那个被特别对待的人,换成了沈明月。
在大家看来是没什么变化的,因为萧瑟仍旧只给萧乘风和沈明月带了礼物,只不过沈明月年纪更小,很多新鲜玩意儿都没有见过,哪怕是廉价的风车也能让她开心激动,所以萧瑟把什么面人、空竹等等全买了个遍,一大堆堆在沈明月面前,显得萧乘风手中的东西有些寒酸——尽管那是块无价的天山玄铁,是萧瑟花了好多功夫才拿到的一块,是沈明月所有的礼物加起来都抵不上一个边角的天山玄铁。
可看着被大家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间的沈明月,萧乘风还是从心中涌起了一股被背叛的感觉——他可以不在意师父把很多东西送给沈明月,一方面是他知道师父对师伯有亏欠的心在,只是师伯没什么需要的,便把这些亏欠补给了沈明月,另一方面师父从没对自己有多好过,他既然没得到过多少师父的好,便不在意师父把他的用心给了谁。
可是萧瑟不同。
萧乘风不得不承认,他对沈明月的敌意很大部分来自于嫉妒。或许因为过往经历的问题,他不理解为什么同样都是被各自的师父捡来的小孩,他就被萧铭冷漠对待,而沈明月却能得到沈剑全部的关心——当他真的听不出沈剑的弦外之音话外之意吗,一个八岁小孩,能有什么友好相处,不就是想让他们多照顾一下沈明月吗?除了沈剑,萧铭萧瑟也对沈明月很好,而教内的其他人好像也很喜欢沈明月,右护法成天笑呵呵地带她玩,左护法成天拿沈明月当孙女宠,萧乘风使唤她去小厨房拿吃的,左护法遇上了硬是施展轻功给她驼回来了。有什么好喜欢的,在萧乘风的眼中,那就是个聒噪的黄毛丫头,除了眼睛大,头发枯黄脸上也没半点肉,还不如左护法的那只跳跳——跳跳是他养的白毛狗,肥嘟嘟的,整天围着人转,可爱得很。萧乘风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的关心与疼爱,但没关系,他还有师兄,不论别人怎么对他,萧瑟一直对他很好,他也一直觉得,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得到师兄所有的偏爱。
但沈明月的到来打破了萧乘风心里的平衡。
看着被围在人群中间笑得满脸通红的女孩子,萧乘风只觉得热闹都是他们的,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仿佛被那些快乐排挤在了外面。
萧瑟挤出人群,拍拍他的肩,一脸全然了解的样子,劝慰他道:“明月还小,大家都当作哄孩子呢。”
萧乘风“嗯”了一声,只是脸上却没多少笑意,但却保证道:“放心师兄,我会好好跟明月相处的。”
第二日一早,萧乘风照常来找沈明月一起练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只是这次等了有一会儿,沈明月才笑容灿烂地从殿里走出来,身上穿的却不是平常练武穿的短打,而是一身桃色的衣裙。
这段时间在明教的生活显然给了沈明月不少的滋养,她不再是那个面黄肌瘦的丑丫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吓人。营养终于跟上,生活也让她安心,沈明月便放心地长肉,脸上终于饱满了起来,皮肤也露出些本来的白皙,头发也长长,不再是干枯毛躁的小啾啾,成了乌黑透亮的短马尾。桃色的衣裙倒映着些浅粉色的光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满面春光,透出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本该有的娇嫩。
骤然看到这样的沈明月,萧乘风有些呆住,还是沈明月拎着衣裙小跑到他面前,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裙摆迎风飞扬,开成一朵硕大的桃花:“怎么样师兄,好不好看?”
萧乘风微微扬起笑意刚待回复,就听到沈明月下一句,仿佛在他心口上戳了一刀:“大师兄带给我的,很合身呢!”
微勾起的唇角在嘴边凝滞,原本要成为笑容的弧度变成紧紧抿住的双唇,萧乘风有些冷淡地开口:“今天不练功了吗?”
“不了,我今天想去大师兄的书房里习字!”沈明月全然没察觉到萧乘风的冷淡,笑吟吟道。
大脑飞速转动,借口脱口而出,萧乘风缓缓道:“可是我来的时候,大师兄已经被师父喊走做别的事了。”
“啊?”沈明月的脸上瞬间换成失望,“师叔怎么也不给大师兄一点休息的时间啊。”
“是啊,师父一点也不体谅师兄,”萧乘风也假意配合,跟着沈明月一起“谴责”萧铭,又诱哄道,“不过既然你今天穿着裙子不方便习武,不如我们便去后山看花吧,你来这儿这么久,是不是还没见过后山的花呢?”
沈明月惊喜道:“后山有什么花呀?师兄你真好,那我们快去吧!”
“后山种了不少花,现在正好是盛开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红色,好看的很……”
萧乘风的声音如泠泠清泉,慢慢给沈明月解释着,声音渐渐飘远,飘去了后山,院子里迎来了难得的安静。
后山盛开着满山遍野的鲜花倒是不假,可是来之前,萧乘风却没有告诉沈明月不仅这花上满是刺,遍地也全是荆棘啊。
站在山脚下,沈明月却犯了难。若是她穿着短打靴子,此刻自是毫不在意便要踩着荆棘的缝隙往上攀,可是到底穿的是崭新的裙子,还搭配裙子穿了双软底的绣花鞋,稍有不慎,估计便会被那刺划破衣服,划伤小腿,因此站在原地,沈明月一时有些踌躇。
萧乘风看出了她的犹豫,假装刚意识到沈明月的不方便,拍拍脑门,懊恼道:“忘记明月今天穿的裙子不方便爬山了,不然我们改天再来吧……只是可惜了,山顶上有朵顶顶特别的冰蓝色的花,我虽然不知道它的名字,但那花真的很夺目,在阳光下隐隐透明,只剩下花瓣闪着太阳的光芒。不过这花的花期很短,不出一旬就会凋谢,我三天前来的时候它已经开了,不知道有没有到一旬……说起来,大师兄很喜欢这种花,我以前在他的花瓶里见过呢……”
本来已经起了退缩念头的沈明月听到萧乘风的前半句话刚想点头说回去,可后半段话又让她分外心动,想看看这特别的冰蓝色的花,尤其是那还是大师兄喜欢的,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给大师兄回礼,要是能采下来送给他……
这么想着,沈明月咬咬牙:“来都来了,还是去吧。”
“真的要去吗?”萧乘风故作惊讶地看了沈明月一眼,不赞同道,“可是你今天穿着裙子呢,万一一不小心刮坏了……”
沈明月犹豫了一瞬:“可是那朵特别的花……”
“我倒是知道有条路,路上的荆棘没这么多,带刺的花也没有这么多,就是要绕远一点。”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萧乘风便没再给沈明月犹豫的机会,一边说着,一边背着手往那条路上走,仿佛丝毫不在意沈明月会不会跟上。
——因为他知道沈明月一定会跟上的。
沈明月将裙子的边角扎了起来,一个鼓鼓的小球就这么突兀地挂在腰间,露出的小腿穿着白色的裤子,感受着山间的风。
看着萧乘风远去的背影,沈明月一边喊着“师兄等等我”,一边像一只兔子一样,连蹦带跳地避开脚下的荆棘,向他走去。
第73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萧乘风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 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容。而在转身对上沈明月后,萧乘风又将那笑容收起,伸手扶了她一把, 状作担忧问道:“你的裙子没关系吗?”
借着萧乘风的力在他身边站稳,沈明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师兄!没关系, 我们走吧。”
说着, 沈明月便继续往前走去。
尽管绑起的裙角在腰间突兀成一个小球显得有些滑稽, 可沈明月的背影却坚定执着,不论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洪水猛兽都一往无前——尽管那只是为了给萧瑟带朵花。萧乘风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解她的执着, 又有些嘲笑她的愚蠢, 还有些他道不明的羡慕——明明都是孤儿, 为什么他既得不到喜爱又无法拥有她的热忱。明明自己耍了她无数遍,她还能傻乎乎地相信,觉得自己是个好师兄呢?萧乘风感到好笑, 他有些想知道,等会儿若是让她失望了, 她会不会埋怨自己,冲自己发脾气呢?
这么想着,萧乘风听到沈明月催促他快些跟上,不紧不慢回了句“来了”, 萧乘风抱着手臂往山坡上去了。
说是山顶, 其实也没有多高,只不过一路荆棘有些难走罢了,以萧乘风的轻功不过几次踮脚, 可沈明月才刚开始习武,走得便谨慎又缓慢。好不容易到了山顶, 沈明月弯着腰喘着气,萧乘风则云淡风轻地从她身边经过。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师兄一样啊……”看萧乘风半点没有体力不支的样子,沈明月有些羡慕。
“再练三年吧。”萧乘风拍拍她的头,微笑道。
听了他的话,沈明月鼓鼓腮帮,立时站直身子,大步往前走,去找萧乘风口中的花。
然而沈明月绕着山顶走了一圈又一圈,连草丛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那特别的冰蓝:“师兄,那花在哪里呀,我怎么没找到……”
萧乘风站在太阳正下面,脚尖点点地上那一堆枯萎的、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杂乱枝条,面上带着些愧意:“那花……好像已经凋谢了。”
辛辛苦苦小心翼翼踩着荆棘爬上山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沈明月看着地上的那堆枯黄,脸上的表情凝滞,大脑一片空白。
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过与沈明月满心的失望不同,萧乘风早就知道这花等不到沈明月来,他故意诓她故意捉弄,想看看沈明月会作何反应,是不是大失所望然后跟自己发脾气,会不会埋怨自己,会不会发现他其实在诓她呢?或许这样自己就能甩开这个讨人厌的跟屁虫了。
但萧乘风失望了。
沈明月愣了一会儿,有些语无伦次:“这样啊……这么可惜。那我们下山吗……这花还会开吗?大师兄很喜欢怎么办啊……”
萧乘风抱歉道:“对不起,我以为它还开着才喊你上来的,没想到它已经凋谢了。”所以你会哭吧,你会像街上那些得不到糖的孩子一样大哭着耍赖吧?萧乘风恶劣地想。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啊,”沈明月原本空白的思绪被萧乘风的道歉拽回来,尽管眼睛里还有没藏起的失落,她也弯起眉眼,笑着说,“是我非要上来的,所以看不到也没关系,我本想大师兄生辰送这个当礼物的,这么一看是要换一个了。”
萧乘风愣了愣,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发生,什么耍赖眼泪发脾气统统没有,八岁的小女孩笑容轻松脚步轻快,已经往山下走去了:“那我们快点下山吧,不然要赶不上晚饭了!”
怔怔地跟在沈明月的身后,萧乘风没能控制好力道,脚下发出荆棘踩断的声响,而以他的轻功本该水过无痕的,可沈明月的话带来的冲击让他失神。定了定心绪,萧乘风决定再加把火:“可是那样的话,大师兄的生辰礼物就没有了,你还穿着裙子爬了这么久的山,都怪我,要是我没有提就好了,或者我先上来看看还有没有花……”
“真的没关系,离师兄生辰还有一段时间呢,就当是散步好了。”沈明月打断萧乘风的自责,反过来安慰他。
说着,沈明月还回味着山顶的风景,扭头跟萧乘风笑言:“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山上有这样的风景,要不是师兄,我还见不到这样的景色呢。”
可沈明月越是这样说,萧乘风心中越是不满,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一点怨气都没有,为什么没有怪他的意思。于是在沈明月脚下不稳要摔倒的时候,本可以伸手将她拽回的萧乘风选择了无动于衷,甚至还故意将一根带刺的树枝压下伸到沈明月的身边,接着就是“刺啦”一声——
沈明月的惊呼声也一同响起,只不过她没有摔倒,努力维持了平衡,于是萧乘风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
腰间原本凸起的裙摆拢成的小球散开,可本该因为没有束缚而飘扬的裙裾却被树枝划破,成了破布条无力地垂落,树枝上挂着的桃红色衣条透着嘲笑仿佛在挑衅着裙子的主人——看啊就算再小心谨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撕破了?沈明月捧着被树枝划破的裙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萧乘风已经看到了沈明月的惨样,故作惊讶惋惜道,“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是大师兄昨天才送给你的呢……”
他不说还好,萧乘风的话一出,沈明月立刻便绷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瞬间便涌上了眼眶,带着茫然和恐慌:“怎么办呀……”
萧乘风抱着双臂:“要不是我……”所以你快哭吧,快跟我发脾气。
但沈明月依旧没有,她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眼眶中的眼泪也因为她弯起眼睛而挤出来,可她却没有放任眼泪流下去。沈明月眨巴眨巴眼睛,把涌起的泪意憋回去,难过道:“不怪你,我们回去吧。”
沈明月的反应让萧乘风意外,他知道她有多宝贝这条裙子,多在意萧瑟送的礼物,可是不论是没有见到花还是划破裙子,她都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安慰自己——沈明月真的是萧乘风见过的最积极的小孩了。
因为发生了些意外,沈明月情绪不高,于是回去的路上也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心思,一路的沉默让萧乘风感到些许的压抑,他这时候反而怀念起那个聒噪的沈明月来。
等回到教内,暮色已至。沈剑他们早就在殿内等着沈明月回来了——自打萧瑟回来后,这几日都是一起吃饭的,不论多忙,一起吃饭的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怎么明月还没回来?”萧铭有些着急,在他眼里,沈明月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身边还没有大人陪着,也太危险了。不过他倒是忘了,萧瑟和萧乘风都是很小就独自生活了。
“没事儿,”沈剑看他着急的样子反而笑起来,“乘风陪着她呢,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是因为乘风陪着我才不放心。”萧铭叹了一口气,沈剑是不了解自己这个小徒弟的脾性,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讨厌明月的萧乘风突然这么体贴,还愿意陪明月玩,只担心别是有什么捉弄她的新法子才好。
萧铭的担心在见到沈明月后成了真。
“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看着裙子破破烂烂的沈明月,萧铭坐不住了,一个箭步便冲到她的身边,担忧地问道。
沈剑也皱眉,摸摸沈明月的头:“没受伤吧?”
沈明月还没有回复,萧铭立刻便责问旁边没事儿人一样的萧乘风:“怎么回事,你欺负明月了?”
萧乘风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自己师父一定会向着沈明月,他站在一旁沉默,反倒是沈明月赶忙摆手:“不怪师兄,是我不小心,走路的时候没注意被树枝划到了。”
她的话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萧铭安慰她道:“没关系,你没事儿就好。”
沈明月捧着裙子,低头看着那无论怎么缝补都不可能恢复原样的下摆,有些心虚地看向一旁同样关切看着她的萧瑟:“可是我把师兄送的裙子弄坏了……”
萧瑟只是扬起温和包容的笑,走近摸摸她的头:“没关系,裙子坏了可以再买一条,明月没有受伤才是大事。”
在凤栖楼的那段时间,一旦弄坏东西,不论廉价或者昂贵,有意或是无心,都会引来一阵惩罚,鞭子落在身上,疼痛自心里蔓延,沈明月划破裙摆的那一刻无比担心,害怕自己会受罚,也害怕师父他们会生气,可当时既想着不要让二师兄愧疚,也有些怕二师兄会骂她,沈明月便强逼着自己假装云淡风轻,可心底的那些不安的情绪随着靠近教内而越发汹涌,走到门口的一瞬间,沈明月甚至想要转身逃跑。而此刻,或许是大家关切的目光太过真挚,或许是萧瑟的手掌过于温暖,一路上压抑着自己情绪的沈明月终于仍不住大哭起来,眼泪喷涌而出,把所有的恐慌和难过都一同发泄出来,抽噎着抱歉,为自己执拗登山抱歉,为走神划破裙子抱歉,为晚归抱歉。她哭得撕心裂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疼起来,连刚刚还因为萧铭的话而愤怒的萧乘风的心头都闪过一丝不忍和心虚。
沈剑将沈明月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没关系的,没有人怪你,不用担心。”
萧铭也逗她:“就是,好多人在你这个年纪还不敢去爬那座山呢,我们明月很勇敢了!”
沈明月将脸埋在沈剑的肩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压抑着哭泣。
感受着肩膀的濡湿,沈剑叹了口气,将她抱着进了殿内,萧铭则在一旁做鬼脸哄着孩子,也不管沈明月能不能看到。
三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唯有萧乘风和萧瑟还站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瑟的声音在萧乘风的背后响起。
萧乘风装傻道:“什么?”
“别人或许不了解你,可我知道,若是你不想,明月那条裙子一定不会划破。”萧瑟肯定道,“你可是我教出来的,师父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天赋和多高的武功,但我知道。”
萧瑟的话中也有些自傲,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萧乘风的天赋:“所以,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瑟的逼问让萧乘风那些愧疚又烟消云散了,愤怒覆盖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无法忍受连萧瑟都站到了沈明月那边来质问自己。
前面萧铭“明月不是看你乘风师兄耍剑很酷吗,明日让你师父也教你用剑如何”的话带着诱哄传来,萧乘风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萧瑟的质问,同样大步往殿内走去。
第74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萧乘风没有理会萧瑟的质问, 大步朝殿内走去。
殿内的三人其乐融融,沈剑抱着沈明月,萧铭在一边耐心地哄着, 远远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明月有两个师父。
萧乘风冷笑, 萧铭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不过对上沈明月更甚, 萧乘风早已经习惯,他只觉得不论萧铭做出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
于是他听到萧铭带着笑意,像哄孩子一样温和随意, 说出的却是:“明月马上就要练剑了, 不如挑一把合适的剑来用?师叔那里有倚天剑, 送给明月好不好?”
萧乘风只觉得一种难言的怒意涌上心头,他知道萧铭偏心,可把倚天剑给沈明月未免太过偏心。萧铭手里一共两把神兵, 分别为屠龙刀和倚天剑,诚然以萧乘风的天赋和能力, 倚天剑对他而言不过锦上添花,便是一把普通的长剑也能碾压武林,而萧瑟也很少有用剑或者用刀的时候,因此他并不在意倚天剑是否归属于自己。但萧乘风一直认为, 这两把神兵, 要么全归了萧瑟,要么便是他同萧瑟一人一把,可如今萧铭竟然要把倚天剑给沈明月, 这令萧乘风感到愤怒。
其实若不是传给沈明月,而是什么其他别的人, 或许萧乘风并不会这样愤怒,可偏偏就是他一直不喜欢,一直嫉妒大家都偏心于她的沈明月。
而萧乘风还没来得及表达情绪,沈剑便提前回绝了,他明白倚天剑屠龙刀对武林意味着什么,知道一旦消息放出去会引来多少人的争夺,也知道萧铭有两个徒弟,倚天屠龙刚好一人一把,若是给了沈明月,不知道萧瑟乘风该作何感想了,因而他婉拒道:“明月还没正式开始学剑,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若是明月天赋不在此道或者不喜欢用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倚天剑?再者……”
“哎——”萧铭打断沈剑的话,“明月可是你的徒弟,而你的剑术我能不知道吗?她再怎么样,总不至于埋没了你的名声,完全没问题的。”
“那我和师兄呢?又该用什么兵器?”萧乘风的话突兀地插入进来,打断两人的争辩。
原本还面带笑意的萧铭立刻沉默下来,萧瑟小的时候练过不少兵器,剑、刀、枪、鞭尝试了个遍,也都颇有心得,再加上他自己有主意,言明自己还没想好选哪个作为自己的专长,便由着他去了,可萧乘风却是自小专一练剑,从他第一次握住剑开始,到如今十三岁,中间已经七年,七年的时间再配合他的天赋,足够他于剑道深入,不敢说精通却也不远了,因而对萧乘风而言,世间最好也最合适他的武器便是倚天剑了。
萧铭沉默,萧乘风愤怒,萧瑟迈进殿内听到他们的争执也颇为无奈,沈明月才八岁,还未曾接触太多的武功,也不知道大人们口中的倚天剑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窝在沈剑的怀里懵懵懂懂有些瑟缩地看着他们的争吵,最后是沈剑出来打圆场:“这件事以后再说,再不吃饭饭菜该凉了,还是先吃饭吧。”
萧乘风冷哼一声,半点坐下的意思都没有,一甩袖子只留给众人背影。
萧铭也冷哼道:“爱吃不吃。”
见到二人吵架,沈明月有些慌张,原本平息的眼泪又要涌上来,萧铭赶紧笑着安慰她道:“没事儿,你二师兄跟我闹了点别扭,一会儿就好了,来来来,我们吃饭。”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后来也没人再提,沈明月也开始练剑了。
小孩子的忘性大得很,何况后来萧瑟又送给沈明月一条新裙子,新裙子比原来的桃色的裙子更加美丽繁复,转起圈的时候能看到层层叠叠的裙摆下用金丝线绣出的栩栩如生的小鸟,沈明月对新裙子更加爱不释手,但由于旧裙子被划破的前车之鉴,新裙子便只在教内行走的时候穿穿,其余时间被她宝贝地挂在了床头。
沈明月调整得很快,自从开始练剑后,萧瑟又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于是她便又开始叽叽喳喳往萧乘风身边凑。
“离我远点。”如果说之前的萧乘风还会顾及沈明月年纪小顾及师父师伯的面子,愿意维持些表面功夫,除了故意支使她离自己远一点外不会开口训斥,那么现在的萧乘风的厌烦之情便毫不遮掩,恶意明晃晃地朝沈明月倾泻而来。
沈明月不懂为什么几天的时间,二师兄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有前面萧乘风对她的好在先,沈明月只当最近二师兄在别的地方遇上了不爽,不知道该向谁倾诉才这样对自己,所以温和地包容了他的情绪,依旧笑吟吟地每天往萧乘风身边凑。
可沈明月越是不当回事儿向往常一样对他,萧乘风看见她对许多事情懵懂无知的样子就愈发烦躁,于是终于在沈明月问出“师兄你这几天怎么了”这个问题后,萧乘风才假装犹犹豫豫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讲……”
“什么事呀?”沈明月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萧乘风看看她期待的小脸,叹了口气,又道:“算了,还是不说了。”
“说嘛,”沈明月软软地撒娇,原本就被勾起的好奇更加浓厚,“二师兄别卖关子了。”
“不行,我怕我会挨师父师伯的骂。”萧乘风头摇成了拨浪鼓,死活不松口。
“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沈明月竖起三根手指作出发誓的样子,信誓旦旦保证道,“不论谁问我都不会讲的,除了二师兄和我,没人知道这个事!”
“那好吧,”萧乘风故作为难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上次我提过的大师兄很喜欢的那种冰蓝色的花,其实真正生长的地方不在那个山顶,而是在沙漠深处,沙漠深处有成群的花,根本不担心枯萎。那日出门听右护法提起,突然想到你打算把它送给大师兄做生辰礼物,我才问了问他那花在哪儿。”
沈明月眼睛一亮,惊喜地问了句“真的吗”,又去拽萧乘风的袖子,充满干劲儿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五天后就是大师兄的生辰了呢,我们明天去怎么样?”
萧乘风却很为难的样子:“我一开始犹豫就是因为我没有时间陪你一起去,我明日要去趟塞外,要三天后才能回来,不知道那时候还来不来得及赶上师兄的生日。”
“啊……”听到他这么说,沈明月也有些犹豫,可到底是给大师兄送礼物的心占据了上风,“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的!师兄只需要告诉我在哪里就可以了。”
“你自己可以吗?”萧乘风有些纠结。
“当然可以了!”沈明月拍拍胸脯,“我的体力还是很好的,师父也说我轻功入门了呢,而且师父还说,师叔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自己穿越大漠了,我只需要走去摘朵花再回来,肯定没问题!”
“那你记得带好水和干粮哦。”萧乘风嘱咐道。
“好!”沈明月干脆应道。
从萧乘风那儿知道了花的位置后,沈明月第二天一大早,拎起背包就出发了,她趁着太阳还没有照个透亮的凉爽清晨,谁也没有告诉,悄悄就走了。沈明月的计划很简单,早去早回,地图上显示那花其实离明教不过十来里地,以她的脚程说不定一上午就够了。
出发的时候是个清晨,初夏还带着露水与凉意的清晨,鸟儿在枝头唱着歌,花草摇曳多姿,沈明月也脚步轻轻快活得紧,一边哼着歌一边往沙漠中走去。
其实明教就在沙漠之中,走出明教走过绿洲便是沙漠,萧乘风虽然讨厌沈明月想要捉弄她,却也没打算真的害她受伤,只不过因为心存不满,故意给了她一份假地图。所以若真要找到那冰蓝色的花,到了地图上的位置便能看到绚烂的蓝,只不过看起来虽然近,其实却是在另一个沙丘之上,需要绕一圈才能到达。也因此,沈明月出发前萧乘风特意嘱咐她带好水和干粮,因为萧乘风知道她这一趟,要把一整天的时间都折进去。
可能因为自己从未怵过沙漠,也曾在沈明月这般年纪的时候跑去沙漠中捉一种特殊的蜥蜴而独自在沙漠中呆了三天,而师父师兄更不必多说,来回穿梭沙漠如同寻常道路,所以萧乘风并不觉得让沈明月去沙漠中走一天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他忘记了,不论是萧铭萧瑟还是萧乘风自己,在沈明月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被其他人带着经常出入沙漠,也习武三到五年不等了,而沈明月非但没有这样丰富的经验,还刚刚开始习武,根本没法像他们这样自如。何况沙漠中入目满是黄沙,也没什么可以帮助辨别方向的固定的东西,果不其然,一阵风沙过后,沈明月便迷了路。
在此之前都是很好的,花开的地方比地图上还要远一些也无所谓,沈明月不仅不觉得累还高兴地往前跑了几步,成功摘了一大捧背在背上,包里的水也只喝了几口,干粮还没来得及吃。沈明月还有些得意地想,其实沙漠中徒步一点都不难,师兄让带的干粮只是累赘。可等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却愣住了。
来时的脚印早已被层层黄沙覆盖,背对着花海沈明月只觉得仿佛哪里都是回去的方向。一上午的功夫,太阳早就升到了头顶,毫不吝惜地分享着炽热的光芒,却也给沙漠中正在赶路的人增加痛苦。
抹掉脸上滚落的汗珠,沈明月将花从背在背上改成抱在怀里,用自己身体形成的阴凉去防止娇嫩的花在烈日暴晒下枯萎。本打算喝口水囊里的水,可晃晃只听到少的可怜的水声,再看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的沙漠,沈明月咽了咽唾沫,忍住渴意,又将水囊挂回了腰间。
若是换做寻常的小孩子,此刻面对这样的环境估计是要大哭不止,可从小的经历告诉沈明月,哭是最没有用的,除了浪费体力精力,消耗了水分,没任何用处,还不如多走几个方向,试试能不能走出去。
这么想着,沈明月咬咬牙,看看天上的太阳和手中的地图,又选择了一个方向,继续迈开了步子。
太阳渐渐倾斜,温度慢慢下降。眼看暮色降至,太阳马上落山,萧铭一边摆着盘子一边皱眉:“怎么明月还没有回来?”
“好像从早上练功开始就没见着她了,”沈剑也同样皱眉疑惑道,“不过乘风也一直不在,是不是两个人一起去哪儿玩了。”
萧铭惊讶道:“可是今天乘风去塞外了啊?”
因为最近沈明月总是追着萧乘风跑,他这么一说,原本以为两人在一起的沈剑也提起心来——明月不是贪玩的孩子,眼下却一整天没有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了不对劲,急急忙忙便要去找沈明月,还没踏出门,便同萧乘风撞了个正着。
“你来的正好,”萧铭拽住萧乘风,问道,“你今天有没有见过明月?”
萧乘风摇摇头,看着两个听到否认后立刻离开的人,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内心嘀咕道:“应该回来了呀……”
而另一边,夜色降临的沙漠早已没了白天的炎热,狂风带着粗硬的沙砾扑面而来,刮得沈明月脸颊生疼,而黑夜除了带来了寒冷,还带来了恐惧。四下无人,入目漆黑,本就不知道方向的沈明月只得忍住内心的慌乱,独自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水囊中的水已经被她喝完,此刻沈明月的嘴唇干裂出了不少纹路,只觉得呼吸之间也满是黄沙的腥味儿。
好在这条路总算没有选错,看着远处灯火的光亮,沈明月几乎要喜极而泣,在光亮的指引下,她总算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在看到明教外焦急寻找她的沈剑的时候结束,沈明月只觉得所有的疲累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腿也酸软得几乎要站立不住,但手中冰蓝色的花倒是在她的保护下仍干净充满了活力。
看着大踏步而来的沈剑,沈明月脏兮兮的小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也亮晶晶的,好像迷途的人终于找到了家,于是所有的不安与苦累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尽管嗓子因为缺水而沙哑,一天没有开口的声音变得粗粝,可那话语中的喜悦怎么也拦不住:“师父,我回来啦!”
沈明月狼狈的样子让沈剑心疼,他赶忙把她抱进怀里,感受着小孩累成一滩水一样柔软身体,心底更加怜惜,好在她虽然身上脏兮兮的,可看起来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情绪也积极得很,沈剑便只是佯装好奇问沈明月的这一天的神奇经历:“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整天也没见到你?”
沈明月宝贝似的将怀中的花露出来,笑吟吟地递给一旁同样担心着的萧瑟:“看大师兄,你喜欢的花!”
或许因为太累了,沈明月的行动已经不过脑子全凭本能,本打算生辰再把花给萧瑟作为惊喜的,结果现在仿佛邀功的小孩子一样,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得意地看着萧瑟。
萧瑟一愣,接过那束花,怔怔地看着沈明月。他认得这花,这花名为冰魄花,虽然名为冰魄,却长在沙漠深处太阳底下,除了绚烂的蓝色没半点跟冰的关系,反而要在夏天顶着烈日才能完整采摘。萧瑟看看灰头土脸的沈明月,再看看手中只有外面有些灰尘花朵仍然光洁美丽的冰魄花,瞬间便明白了她为何成了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沈明月的情报有误,他对这花没有特别的感受,但萧瑟心里还是熨帖地发胀,摸摸沈明月的头,萧瑟笑道:“谢谢明月,我很喜欢。”
“嘿嘿,师兄你喜欢就好。”一边这样说着,早已累极的沈明月再也忍不住,倒头便在沈剑的怀里睡去。
沈明月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沙漠深处找花,更不会没有问过萧瑟便笃定他喜欢这冰魄花,而其他人更不会有捉弄她的心情。睡着的沈明月也仿佛做完了一件大事,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萧铭心疼地看了看沈明月,又转头看着置身事外一脸看戏样子的萧乘风,怒道:“你来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难道师父不分青红皂白便要责怪我吗?”原本刚知道沈明月迟迟不归的萧乘风还有些担心,此刻见沈明月窝在沈剑的怀里,明显只是累坏了的样子,自是满不在意,故作没事地反问道。
萧铭更加生气:“哼!整个教内,除了你,还有谁会哄骗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独自穿行沙漠,何况若不是你说,明月怎么会确定萧瑟喜欢冰魄花!”
“大师兄明明最喜欢胡杨树,谁说他喜欢这种花花草草的,”萧乘风作惊讶状,“这丫头从哪里偷听地也说不定呢。”
“你还敢狡辩!”萧铭看着萧乘风油盐不进的样子,更加生气,“这两天都不许吃饭,你自去思过堂领罚!”
“那弟子先行一步。”萧乘风知道他们没有明确的证据,拿他根本没什么办法,便昂首像外走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萧铭气得牙根儿痒痒,恨恨道:“我就说不该让他接近明月!”
沈剑摸摸沈明月熟睡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75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沈明月一觉醒来, 已经日上三竿,只觉得浑身酸软像是被人拆了重组一样,特别是一双腿, 在下床的一瞬间差点直直跪了下去。沈明月轻吸了一口冷气,忍着酸痛往外慢慢挪着。
一醒来便收到所有人关切的问候, 让沈明月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在她看来迷路这回事实在有些丢人, 还害的大家担心,只是找了一圈,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于是沈明月问道:“二师兄呢?”
萧铭冷哼道:“问他做什么?”
沈明月有些不明所以, 萧瑟摸摸她的头, 问道:“是乘风告诉你我喜欢冰魄花,而沙漠里刚好有冰魄花的吗?”
沈明月有些不自然地避开萧瑟温柔的眼睛,摇头小声道:“不是, 是我偷听到的。”
“哦?”萧瑟故作好奇,笑着问道, “那明月什么时候听到的呢?听谁说的呢?”
眼看就要瞒不过去,沈明月抱住萧瑟的胳膊撒娇:“哎呀,师兄你就别问了嘛,偷听这种事怎么好光明正大地讲出来。”
“那好吧, ”萧瑟妥协道, 又用手指点点沈明月的鼻尖,亲昵补充,“只是以后可不能再自己一个人往沙漠里跑了。”
“嗯嗯!”沈明月拼命点头保证。在场的人都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 自是明白沈明月的逃避与隐瞒,也就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果然是思过堂里那个不省心的臭小子, 唯有沈明月悄悄松了口气,以为成功将此事糊弄过去,喊大家快些吃饭。
饭桌上的众人其乐融融,另一边思过堂里的萧乘风可就没这么舒坦了。从昨夜就滴水未进,到如今已近正午,萧乘风的嘴唇也有些干涩,他有些出神地想,那小丫头在沙漠中穿行的时候,也是这个感受吗?其实他没有很难受,思过堂听起来严厉,其实萧乘风并没有受到多少惩罚,除了饿了些渴了些,余下的几乎便是换了个地方练功,甚至他还在这里美美睡了一觉,除了腿有些酸外——毕竟天还黑着就被人喊醒扎马步到现在。那些惩罚对萧乘风来说轻飘飘的,但能用这些惩罚换来让沈明月吃点苦头自己的耳边清净很久,还是很值得的。
不过自己一个人呆在这,实在有些无聊。萧乘风看看背后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又抬头看看干干净净连点灰尘都没有何况虫子老鼠的房梁,再看看两边垂下遮住所有视线的门帘,内心生出一种寂寞感——他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么想着,萧乘风耳朵一动,突然听到窗户被轻轻推开的声音,那声音时有时无,好像是推窗户的人生怕被人发现而小心翼翼地推推停停,好一会儿才将窗户推开。于是一阵清新的风自屋外吹来,带着些自由的味道环绕萧乘风的身边,让无聊又压抑了一天的他,难得生出一股舒爽的情绪来。
背后的人显然不是什么武功高手,也不会用内力,所以那窗户才在那人的推动下发出声音,萧乘风冷笑着,没有回头,想看看教内怎么还有这么蠢的人,会这般明目张胆地来思过堂偷东西——除了偷东西,萧乘风想不出其他走窗户不走门还要控制着不发出声响的理由。
萧乘风没有回头,但也能从听到的声音中辨别出翻窗的那人在做什么:先是把什么东西放到了窗边的桌子上,又努力蹬着腿翻上了窗台——估计这人的腿没有多长,因为这人翻窗的时候蹬了很久才翻过来的,衣袖差点拐掉窗台上的花盆……那下一步应该就是翻身爬下窗户了,萧乘风虽然仍扎着马步,但右手也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只等那人对上自己。
然而“噗通”一声——
“哎呦!”这个声音过于熟悉,熟悉得让萧乘风一愣,果不其然,他转身就看到沈明月呲牙咧嘴地揉着屁股,扶着墙站起身来的同时,还不忘记把窗户关上。萧乘风总算知道为什么这翻窗的人这么笨拙地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进到屋里,毕竟那窗台对他或者成年人不过到了胸口,可对于不过八岁的沈明月来说,却实实在在过了她的头顶,但尽管如此,萧乘风还是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听到萧乘风愿意开口跟自己讲话,沈明月一边捂着结结实实摔下来的疼痛的屁股,一边踮起脚用另一只手去拿提来的小篮子,小跑到他跟前讨好地揭开上面盖着的软布,举过头顶,露出里面的东西来:“我来给你送吃的呀。”
篮子底铺着一层干净的白布,上面一半整整齐齐码着糕点,另一半放了五六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同时,沈明月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仍扎着马步的萧乘风。
沈明月刚刚摔的一跤显然不轻,因为水囊上不仅沾了地上的灰尘,连皮制的底部都磨出一道长痕。萧乘风看看拎着水囊的手心中长长的血痕,又看看窗边地上那些细碎的小石子,再看看即使这样仍旧干干净净的瓶口和香气扑鼻的篮中食物,有些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能抿了抿唇。
他迟迟不接,举得手有些酸的沈明月有些不解,从篮子后面侧头看向萧乘风:“师兄怎么不吃呀?”
“我不饿。”萧乘风嘴硬道,可是下一刻,他的肚子便发出咕咕的声音。
沈明月没忍住笑出了声,惹得萧乘风的脸板得更加厉害,干脆转过身去又扎起了马步。沈明月赶忙求饶,一边道歉一边也在他身边一起扎马步。而她显然忘记了自己前一天才刚经历了长途跋涉,此刻腿酸软得很,根本不支持她再扎什么马步,于是沈明月刚摆好姿势,就感觉到从脚底升腾起一股酸意,然后又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刚摔了一下还没缓过来又摔了第二下,沈明月坐在地上有些发懵,便听到头顶上嗤笑声传来:“不行就回去躺着吧,别在地上坐着,跟我欺负你了似的。”
沈明月一股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坚定地在他身边继续蹲好:“我不,我要陪着你。”
“我可不需要人陪。”
“有人陪着就不会孤独了嘛!”尽管被冷硬拒绝,沈明月也不气馁,依旧笑眯眯的,尽管她的小腿肚在发抖,可她的笑容依旧那么灿烂。
萧乘风不自在地转过头去:“谁会觉得孤独。”
“我孤独,我孤独好了嘛,是我需要师兄才会过来的。”沈明月回复道。
她总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让萧乘风再怎么嘴硬也没法子,只得沉默。耳边沈明月依旧在永不知疲倦地说这话,萧乘风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变得热闹起来,似乎每个角落都有沈明月带着笑意的声音,将整个屋子填满。一时间哪怕是少有人来的思过堂,也变得充满活力起来。萧乘风突然惊觉,刚刚自己环顾四周,觉得这里过分安静,想要找到一个活物来证明这里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心态,原来叫做孤独。
沈明月说累了,又把篮子和水囊一起递到萧乘风面前:“尝尝嘛师兄,这可是我特意从厨房偷的,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呢,再不吃就该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真的不饿嘛?”
萧乘风本想继续嘴硬下去,可他的肚子又应景地叫了一声,仿佛在抗议着主人的不顺从。在沈明月含笑的眼神中,萧乘风拿起一个包子,嘴上却依旧不求饶:“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受罚。”
沈明月仍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求饶道:“是啊,要不是我师兄才不会被罚,那师兄能不能大发慈悲原谅我呢?”
手里已经拿起了她送来的包子,此刻再嘴硬也是徒劳,萧乘风一边听着她说“你吃了就是原谅我了”一边咬了一大口,饱满的肉汁在口中溢开,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而将这口肉包咽下去,感受着睽违已久的食物带来的美味,萧乘风的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满足。
“好不好吃?”沈明月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萧乘风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个包子,才矜持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她,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挑眉问道:“你午饭没吃饱?”
沈明月狠狠点了点头。她为了饭后能理所当然地去后厨拿包子和糕点,特意午饭少吃了很多,任谁劝都说自己现在没有食欲,看着自己爱的糖醋排骨满满的却被撤走的时候,沈明月只觉得心都在滴血,眼下萧乘风在自己身边啃着包子,香味勾得她都要流口水了,要不是理智还在,二师兄又没有问她吃不吃的意思,沈明月都要扑到篮子里往嘴里猛塞了。
看她眼巴巴的样子,萧乘风也递给她一个包子:“给,吃吧。”
沈明月惊喜地接过,咬了一大口,嘴里含含糊糊道:“谢谢师兄,你真好。”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带来的包子,你当然可以吃,”萧乘风难得有些不自在,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走门,还要翻窗,我还以为是什么贼人闯进来了。”
沈明月啃着包子,解释道:“师叔把门锁了,我打不开,只能翻窗户,结果我没想到窗户那么高,我其实早就过来了,但第一次来的时候没带小凳子爬不过来,我又去拿了个凳子……”
萧乘风态度的缓和让沈明月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可这一次萧乘风却没有嫌弃,也没有出言阻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沈明月到来后,他所有的敌意和明里暗里的小把戏,原来都是因为他的孤独,因为害怕孤独,所以在意别人的关注,需要别人的陪伴,而他却没有,所以他既想牢牢抓住萧瑟,又羡慕嫉妒能轻易得到这些的沈明月。十三岁的少年别别扭扭的,却头一次生出,好像身边有这样聒噪的人一直存在也没关系的想法。
两个孩子在屋里偷偷吃着包子,浑然不知门外两个大人悄悄趴了很久的墙角。对于沈剑和萧铭两个人的武功来说,这世间只要他们不想被人发现,便几乎不会有人察觉他们只在一墙之隔的院内,何况屋里只是两个小孩,其中一个还刚开始习武。
“我就说,乘风敌意这么强,还是不让他靠近明月的好。”听完两人的对话,已经想象到自己徒弟脸上是怎样嫌弃的表情的萧铭叹了口气,无奈道。
倒是沈剑摇摇头,他想起每次问起沈明月都笑吟吟地说“两个师兄对我特别好”,又想想刚刚萧乘风虽然嘴硬却顺着沈明月的态度,莞尔道:“都是两个孩子的事儿,我们还是不用插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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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的生辰一过,沈明月便不像之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筛网,当真练起剑来。
沈剑教她招式,剩下的便是不停地挥剑纠正她的姿势。而这个活儿自然落到了相对清闲的萧乘风头上。或许因为上次送包子的事,让萧乘风对沈明月态度越发软和起来,也加入了外出回来时给沈明月带礼物的大军。而沈明月对他的态度转变尤为敏感,自打发现萧乘风对她的纵容后,便得寸进尺起来,会撒娇,会让他陪自己玩,以往不敢提的小小需求也敢大声说出来了,惹得萧乘风也有些无语,他突然有些后悔对沈明月的纵容了。
这种后悔体现在他对沈明月的纠正上。萧乘风点点她的动作,严厉道:“腿打直,手弯起,你师父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沈明月跟着他的指引板着小脸修正自己的姿势,一遍又一遍的练习,任汗水一滴滴流下,打湿了衣襟。
教小孩子练剑实在无聊,一上午过去除了纠正姿势根本做不了别的,尽管沈明月配合得很,一不喊苦二不叫累,除了坚持不住的时候会偷些懒放纵一会儿身体,实在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学生。但萧乘风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同样有着玩心,且自己要做的事。终于在又一次沈明月累了坐在地上后,萧乘风想着自己还没有练完的功,皱眉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沈明月也有些累了,可她很喜欢跟二师兄呆在一起——虽然大多时候二师兄都会嫌弃她碍事累赘,但他已经是整个明教与她年龄最相仿的玩伴了,而此刻看到萧乘风转身要走,沈明月赶忙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不嘛,这离晚饭还要好久呢,我们来玩游戏怎么样?”
萧乘风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我不想去后山。”上次勉为其难同意了沈明月做游戏的请求后,萧乘风硬是陪着她绕着后山跑了一圈,就为了探明那些是兔子洞,整整一天的时间,全花在扒土上,搞得萧乘风心力俱疲,而沈明月却神采奕奕,还说下次再来找蛇洞。于是她再次提起来做游戏这件事,萧乘风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我们这次不出去嘛,就在这里,玩捉迷藏好不好?你来找我嘛,”沈明月乞求道,“正好师兄也看看我最近在练的龟息术,师父可是夸我小有进展了呢!”
萧乘风有些无语,她进没进步自己能不知道吗,无非是呼吸的频率放缓了而已,师伯秉持着对着孩子的教育要多鼓励的理念才夸她,哪里是真的进步了什么。可萧乘风刚要拒绝,又想到什么,眼珠一转,便不情不愿地点头同意了:“好吧,但是第一局你先找我。”
“好!”既然他同意,那其实谁捉谁藏都无所谓,沈明月赶忙应好,紧接着就要像往常一样趴在熟悉的那棵大树下,捂紧眼睛数数。
“等等,”萧乘风一把扯住她,阻止道,“我知道你最近耳力也练得不错,趴在树干上听见我往哪儿跑了怎么办。”
“那我把耳朵也捂住不就行了!”沈明月干脆回复道。
“不行,”萧乘风摇摇头,“那也不能保证你就听不到了。”
“那师兄你说怎么办嘛,我都听你的。”沈明月万分配合。
“那你跟我来吧。”一边说着,萧乘风领着她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越树丛来到偏殿一间狭小的房子里。
面前的房子虽然说不上破败,可一看便是好久没人居住打扫的地方,蜘蛛网在屋檐下结了一整层,青石板的台阶也落了灰尘,门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洞。站在这样的房子前,沈明月有些犹疑:“师兄你不会要我在这里面数数吧?”
回答她的是萧乘风一把推开房门的动作,然后回头对她招手:“进来吧。”
太阳已经有些倾斜了,这间屋子的采光不是很好,站在门口看着有些阴暗可怖,沈明月更加犹豫,试图再挣扎一下:“一定要在这里吗师兄?”
听她不配合,萧乘风抬脚便要往外走去,皱眉道:“这里来的人不多,位置也偏一些,不论我们两个谁在这儿数数都不会听到另一个人躲藏的声音,我这可是为了公平,但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见他要走,沈明月赶忙迈进屋子,“反正数数也很快的,你去躲吧师兄。”
可萧乘风却没有离开,他指挥着沈明月往屋里走,走到离他最远的墙才让她停下,转身背对着自己,萧乘风则退到屋外,将门一关,还带上了门上的锁。
本就有些害怕的沈明月听到背后的落锁声更加惊慌,赶忙跑到门前:“师兄你在做什么?”
萧乘风解释道:“我只是防止你会因为害怕提前跑出来,放心,这个锁你从门上的洞里伸出手来就能解开,不信你可以试试。”
听萧乘风这么说,沈明月略略有点安心,照他说的将手伸出来去够门上的锁,可是她的胳膊没有那么长,只能晃到锁链,听着它晃动却解不开的声音,沈明月有些沮丧:“不行呀师兄,我解不开。”
萧乘风恍然大悟:“忘记你胳膊不够长了,我这就给你解开。”
但话虽然这么说,萧乘风却没能解开这把锁,他有些心虚对沈明月道:“……但是这锁锁上了……”
“啊?”沈明月更加紧张,满脸的恐慌,“那可怎么办?”
“没关系,师父那儿有所有房间的钥匙,我去取过来就能解开了,”萧乘风看着她皱成苦瓜的小脸,安慰她道,“只不过有些远,你不要害怕,耐心在这儿等我。”
沈明月抓着门框,眼巴巴看着萧乘风:“那师兄你可一定要快去快回啊。”
萧乘风回头对她保证,立刻便运起轻功,三两下便跳出了偏殿,余下沈明月一个人在这里,试探地喊道:“有人吗?”回答她的只有轻轻的风声。
走出偏殿,萧乘风寻了个远离沈明月的地方,从剑鞘中抽出剑,一招一式地练起来。是的,他是故意的。那个偏殿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地方,明教足够大,那屋子不论离沈剑还是离萧铭都远得很,而且早已经没人光顾,若是藏什么东西在哪儿估计要好久才能找到。萧乘风没有恶意,他只是不想再哄孩子,只是想让沈明月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好歹让他把自己该练的功练完。萧瑟喊他走一趟镇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多想,毕竟以他的轻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便能来回,只是萧乘风却没有想到,他以为顺便的跑腿竟然这样麻烦。
从镇东赶到镇西,从傍晚忙到夜色降临,从晴朗的天到突然响起雷声的雨,被不同的人缠着讲述相关的事,天越黑萧乘风的内心越着急,偏偏这镇上连个能送信的信鸽也没有,不知道沈明月从那屋子里出来了没有,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用身上的剑砍断那其实脆弱不堪的锁链。
终于,在一道闪电劈下,雷声轰隆又有人试图凑到他跟前的时候,萧乘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着急,一把推开那人:“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急事,等大师兄来了你去同他讲吧。”
说完,也不顾那人的愕然,萧乘风的腿几乎跑出了无影,迅速往教内赶去。
刚回到教中就见到许多人举着火把漫山遍野地寻找着沈明月,又是一遇上便被劈头盖脸质问“知不知道明月去了哪里”,只是萧乘风这次却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绷紧的下颌和紧紧抿起的嘴唇证明着他内心同样的着急,转身便往偏殿赶去。
门上的锁链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可门内粗重的呼吸和哭喊却让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并感到揪心。一把将锁链劈开,众人便见到了躺在地上的沈明月。沈剑只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揪起,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沈明月抱起,感受着她滚烫的身体满心的后悔自责怎么也压抑不住。沈明月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嘴里哭着喊着“二师兄”。
萧乘风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当场便跪下,低垂着头表示自愿领罚。
沈剑没有看他,脚下生风路过跪在原地的萧乘风,抱着沈明月大步往自己的药室走去。
萧铭勃然大怒道:“你去你师伯殿里的大厅跪着!明月什么时候醒来你便什么时候起来!”
一旁的萧瑟刚想说话,就被萧铭制止:“谁也不许给他求情!”
“轰隆——”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大雨也一同落下了。
第76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沈明月醒来的时候, 看到一片漆黑的房间,以为自己还被锁在那个废弃的房间里,身子立时便是狠狠一颤, 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因为知道哭喊无用, 所以也没了喊叫的欲望, 只在无边的恐惧中默默流泪。
正厅中, 萧乘风在厅中跪着,他不知道跪了多久,从那日夜晚跪到过太阳初升, 也跪到了暮色又至, 跪到只觉得膝盖一片麻木, 脑子也变得迟缓,却隐隐听到,内室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本能地朝声音来源膝行了几步, 萧乘风便听到旁边脚步匆匆路过了他。沈剑的衣衫有些发皱,一看便是累极后在旁边侧室和衣而眠, 听到声音后赶来的。
脚步声让萧乘风放空的大脑回神,他意识到那哭声来自沈明月,迅速起身便要往里走,可刚站起身来, 因为长久的跪姿双腿发麻, 又“噗通”一声跪了回去,发出沉重的声响。萧乘风咬咬牙,双手支撑着地板站起来, 踉踉跄跄地往内室去。
沈明月果然已经醒来,埋首在沈剑的怀中大哭, 可因为那日哭喊了很久嗓子完全哑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有身子在随着她的哭泣一上一下地颤动,更显得她可怜来。沈剑宽厚有力的手拍着她的后背,尽量去给她安全感。萧乘风冲进内室看到这一幕,有些踟蹰不敢前进。
萧乘风可以发誓,那日关她这么久绝对不是故意,若是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在镇上逗留这么久,或者绝对不会答应帮大师兄跑腿,不对,再来一次,他肯定不会故意锁住门,一定好好陪她玩。萧乘风几乎没有后悔的时候,也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事,当初捉弄被罚的时候也不觉得如何,依旧心安理得地捉弄着沈明月。可是当他推开门,看到躺在那里昏迷着满脸泪痕的沈明月的时候,萧乘风头一次生出了后悔的情绪,并恨自己这样狠心,让她自己这样孤零零地无望无措地在那样漆黑孤寂的屋子里呆了这么久。
萧乘风站在原地,既希望师伯明月能发现自己,让他也一同上前去关心一下明月,问问她的状况,又怕自己会被嫌恶地驱赶,连站在这里看看沈明月都不能。
在原地站了很久,就在萧乘风在纠结该不该悄悄离开继续回正厅跪着的时候,哭累了的沈明月歪了歪头,看到了他,有些犹疑地离开沈剑的怀抱,对萧乘风招了招手。
沈剑何等耳力,怎么会不知道萧乘风在他背后站了很久,只是再怎么宽容,见到了沈明月的样子后,也难免对萧乘风生出怒意,故意晾着他罢了。一方面是埋怨,另一方面也是迁怒和对自己的不满——明明萧铭劝了自己很久,可自己偏偏总觉得那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因为明月“师兄们都对我很好”的话而没有去看去探究真正的事实,以及他竟然因为想让两人多培养些感情,而将本该是师父的职责推给了乘风。如果他早点发现,如果他没有推卸责任,明月本来可以不受这个罪的。
对上怀中沈明月小心翼翼的眼神,沈剑叹了口气,对萧乘风道:“过来吧。”
萧乘风也松了口气,拖着沉重的双腿缓缓走来。沈明月看着他奇怪的走路姿势有些不明所以,开口问道:“师兄,你的腿怎么了?”
然而沈明月并没有说出声来,她只是张开了嘴做出了口型,却没有发出声。
看着她的样子,萧乘风心里更加愧疚,他抿了抿唇,在沈剑的默许下,端着水杯走向了沈明月。
沈明月看出沈剑对萧乘风的怨怼,拽拽沈剑的袖子,带着些请求的意味,指指门外。沈剑虽然不满她对萧乘风的偏颇,却还是站起身子,微板着脸:“我去给明月端药,乘风你照顾一下她。”
刚哭过一场,已经把所有的恐惧不安都宣泄出去,何况此时屋里也点着灯,沈明月镇静了不少。目送沈剑离开,沈明月笑眯眯地拍拍床边,招呼萧乘风道:“师兄过来呀!”
又是没有声音的安静口型,萧乘风对视上沈明月,只觉得内心对自己的怨恨更加猛烈——或许沈明月以为自己笑容灿烂状态良好,可实际上,哭过的双眼周边肿了一圈,嘴巴也起了一圈的水泡,头发也因为睡觉压得凌乱,只有一双眸子湿漉漉地、清亮亮地看着萧乘风。
萧乘风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又沉重,将水杯喂到沈明月嘴边,他开口郑重道:“对不起。”
沈明月小口小口地抿着水杯中的水,缓解因缺水而干疼的嗓子,没有说话。
房间中的沉默让萧乘风感到压抑,他继续开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对不起,我没打算锁你那么久,我只是想把那天没练完的功练完,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用,我知道我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喝过水后嗓子不再疼痛,尽管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但到底是可以发声了。沈明月捧着水杯,认真地看着萧乘风,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那你现在有一点喜欢我了吗?”
猝不及防被沈明月问出这样的问题,正在语无伦次道歉的萧乘风身子一僵,再看着沈明月的双眼,只觉得那里面盛满了全然了解的洞察和温和的包容。萧乘风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一直知道吗?”
沈明月点点头,笑容却依旧灿烂:“我一直知道师兄不喜欢我,但是师兄也没有特别厌恶我,那我就当你是我师兄啦。”
看着她曲起双腿捧着杯子乖巧地坐在床上,脸上的笑容仿佛盛满了对调皮孩子恶作剧的包容,让萧乘风心中更加惊涛骇浪。于是再开口,萧乘风找了很久才找到看似平静的语调,然而他的声音也带了沙哑:“那你为何……”
为何还要这样执着地靠近我呢?
萧乘风的话没有说完,沈明月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他的疑问。窗外起了风,风里带着凉意,凉意顺着微微开启的窗户缝钻进来,贴上沈明月的脸。最近总在下雨,沈明月被锁屋子的那日也是个雨天。只不过那日是酷暑下的沉闷,今日却是凉爽的夜雨。屋里的蜡烛在风的吹动下晃晃悠悠,灯光便照着人脸明明灭灭,沈明月盯了会儿那烛光,又低垂下眉眼,注视着杯中的水,直白开口:“因为师父说了要跟你们好好相处啊,我不想师父不喜欢我。”
她的话带着近乎残忍的直接,却让萧乘风瞬间明白了连日里她做的努力——沈剑问起时只说相处得好,被自己支使也乐颠颠去做来获得同自己的“亲密”,原来只是为了给大家营造一个团结友爱的假象。
沈明月低下头,在萧乘风注意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唇角,只是这次的笑容不达眼底,没有真心,只有满满的苦涩。
沈明月就是这样矛盾的一个人,明明身上带着孩子气,脸上也总挂着笑,好像一副完完全全不知忧愁的样子,好像是个在爱里浸泡着长大的孩子,可实际上,过往的经历让她对别人的情绪万分敏感,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早熟,尽力去讨好着大人。
裙摆的一角被沈明月揪着,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发皱,将那里绣着的那朵本来盛开的芍药揉得枯萎。
她要怎么解释呢?她真的没办法做到同龄人那样的天真烂漫。跟师兄去镇上的时候,沈明月见过不少跟她同龄的小孩,有个小孩让她印象深刻。
那是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一对年轻的父母领着一个小男孩逛着庙会。那个小男孩的手里已经拿了不少玩意儿,却还是被糖人吸引得走不动道。于是尽管他的父母已经表达过拒绝与不满,他仍然指着孙悟空样子的糖人说想要,大有一副不买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看着那对隐隐要发怒的父母,沈明月心想那个小男孩应该不会撒泼打滚了,不然惹怒了他的父母,他还要怎么生活呢?可是他没有。他仍旧抓着糖人摊子的架子,冲他的父母撒娇,固执地要那个糖人,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马上就要往地上翻滚的样子。最后他也得逞了,把手中的东西丢给父亲,他牵着母亲的手,拿着糖人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或许是她盯着那糖人看了太久,连一向习惯忽略沈明月的需求的萧乘风都来问她“要不要糖人,要不要给她也买一个”。可沈明月怎么会开口呢,她可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师妹啊,乖巧听话的人,又怎么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撒泼打滚去向大人提“不合理”的要求呢。
凤栖楼两年的经历到底是在沈明月的骨子里刻下了烙印,她做着一个最微不足道的丫鬟,年纪又最小,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只能靠着小姐鸨母们生活。仰人鼻息的日子让沈明月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讨好,学会了察言观色。有些人喜欢机灵,她便手脚麻利,动作敏捷,有些人偏爱天真,她便故作懵懂,单纯烂漫地回话。沈明月在这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观察过每个人的情绪,知道最受欢迎的小孩合该是什么样子——既要乖巧又不能成熟,既要天真却不能愚蠢,既要活泼又不能好动——总之不能像那个小男孩那样动不动坐到地上。凡事过犹不及,于是在明教,她也便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去讨好着大人,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去努力,去表达恰到好处的话语。
至于萧乘风的那些小把戏,沈明月心里更是门儿清。其实在凤栖楼看得最多的便是这些手段,大家都是竞争关系,除了主子们互相为难,逮住机会自是不会放过丫鬟。跑腿甚至只是小事,罚跪、陷害等等数不胜数,与她们相比,萧乘风都只是些小孩子把戏。沈明月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自己在他跟前晃悠,而恰巧沈明月也想借着这个时间卸下面具,休息一下,于是纵容了他的行为,每次乐颠颠地去帮他拿这拿那。沈明月知道萧乘风没那么喜欢她,但她还是想尽量营造出几个人友好相处的假象——她可以不在意萧乘风萧瑟甚至萧铭,可她不能不在意师父对她的看法,她不想刚有了个稳定的家就又被驱赶出去,她不想流离失所,不想狼狈地做个乞丐,她要被师父喜欢,要做他眼中的那个乖孩子——乖孩子又怎么会完不成任务呢?何况只是一个跟师兄们相处的任务?
但是她还是太天真了。沈明月自嘲地笑笑,她没有想到萧乘风实在是个难以迈过的坎儿,没想到他会变本加厉。沈明月低着头,盯着裙角,没再说话。
窗外雷声响过,风又跑进了屋子,调皮地将桌上的蜡烛吹灭,整个房间又迅速陷入漆黑。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明月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浑身发抖,再怎么早熟,她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那个废弃的房间和漆黑的雷雨天给了她不小的惊吓,此刻恐惧突然再现,她几乎本能便要挣扎尖叫。
萧乘风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尖叫没有喊出声,沈明月颤抖的身子被萧乘风紧紧地拥入怀里。两个人一个发热了两天身上有些粘腻,另一个人在厅里跪了两天身上沾着灰尘,气味都不太好闻,可这个拥抱却那样紧密,好像没人能将两人分开。
紧张的声音同样带着颤抖,分不清是因为自己激动的情绪还是怀中的人身体的带动,萧乘风环抱着沈明月,不住地道歉,为他所作所为道歉,为他那些愚蠢的捉弄和难以言明的小心思道歉,并坦言是因为他对沈明月的羡慕嫉妒才做出这样的事。
“你能原谅我吗?”萧乘风的悔意和愧疚根本隐藏不住,随着他的声音泄露出来。
“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沈明月的声音闷闷地从萧乘风的怀抱中传来。
“喜欢的。”尽管怀中的人看不到,萧乘风也用力地点头,肯定答复。
萧乘风的怀抱将所有的雷声风声同那些可怖的黑暗一同屏蔽,沈明月放任自己在他的怀中肆意地流泪,为那些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恐惧,哽咽道:“那我原谅你啦。”
在沈明月看不到的地方,萧乘风也流下泪来:“对不起。”
窗外,雷声霆霆,狂风大作,暴雨将至。屋内,一片漆黑,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仿佛所有的温暖都凝聚在了这里,他们自成天地。
第77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师兄!”沈明月蹦蹦跳跳扑向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萧乘风, “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回来!”
萧乘风这一趟走了一次西海,带回来很多牦牛干、枸杞等等特产。把吃的东西扫过一眼后,沈明月站在原地, 昂着头冲萧乘风伸出手:“独属于我的那份呢?”
萧乘风失笑摇头,将她的手握住, 把她张开的手指一个个收回去, 攥成一个拳头, 放到她的身侧,惹来沈明月带着失望的惊讶声:“你这次没有给我带东西吗?”
还没等来萧乘风的解释,沈剑微微斥她道:“西海离我们这么远, 你师兄路途奔波一路, 已经带回来不少东西, 不要胡闹。”
沈明月瘪瘪嘴,有些失落地垂下头,便听到头顶上萧乘风含笑的声音响起:“怎么会忘了给你带东西呢?只不过这次带的东西有些大, 没法放到你的手心罢了。”
一边说着,萧乘风身后的随从抬着礼物走了过来。那是块巨大的石头, 高有两尺,宽有五寸,厚有一掌,表面是石头不起眼的沉闷的灰色, 唯有最上方露出一点点手指粗细约三寸长的白色, 似乎在昭示着这块石头的不寻常。这块石头显然很是沉重,因为两个随从肩上都被扁担印出了红印,抬起来看起来很是吃力。
沈明月看着这份特别的礼物, 有些目瞪口呆:“师兄你不单独送我礼物我也不介意的,但你送我块石头做什么……”
两个随从将担子从肩上卸下, 尽管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却也被这块石头累得不轻。其中一个随从与沈明月相熟,听到她口中的疑惑,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可是西海的原石,里面可能藏着美玉呢!这块灰扑扑的石头可是花了二公子不少银钱和力气。”
“什么是原石啊?”随从的话勾起了沈明月的好奇,她绕着石头转了一圈又一圈,除了顶上露出来的那点白色,看不出任何特别来。于是她侧头看向萧乘风,问道。
萧乘风摸摸她的发髻,笑着解释:“原石就是没有加工过的矿石,里面可能藏着某种玉料,也可能就是块普通的石头。”
“啊?那岂不是切开就能知道了?”沈明月带着惊讶和蠢蠢欲动,“那师兄快拔出你的剑来,我们切开看看吧!”
“欸——”萧乘风阻止她道,“可是切法也有讲究的呀,若里面藏着块顶级玉石,你随随便便从中间分开,那岂不是拜拜浪费了一块玉料?”
“对哦,”沈明月皱起眉头,思索着这个问题,“那怎么办呢?”
萧乘风“哈哈”一笑:“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块石头送给你,打开后里面有什么,就全看你的运气了。”
沈明月绕着石头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敢随随便便剖开它,干脆就领着两个随从抬着原石回自己的屋子了。
“你还没问问你大师兄回来了没有呢!”看着沈明月渐渐远去的背影,沈剑在他背后提醒道。
“哎呀,大师兄肯定被师叔派去做别的事了,都好几次回来的人中没有他的身影了,不是很正常吗!”沈明月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一路上的见闻师兄记得晚上吃饭的时候好好讲讲啊!”
沈剑摇摇头,无奈地看着远去的沈明月,跟萧乘风吐槽道:“你就是太惯着她了。”
萧乘风只是注视着沈明月,莞尔不语。
自打那次失误将沈明月锁在房间两人和解后,萧乘风总想着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对沈明月到了近乎溺爱的地步,也因为萧瑟正式接手教中的事务,经常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故而陪着沈明月习武的是他,外出办事专门带礼物给沈明月的是他,讲一路所见风土人情的是他,就连上山摸鱼捉鸟打猎这种萧乘风自己都没做过的事也乐意陪着沈明月去。有时候沈剑觉得这样很好,两人友爱相处,在萧乘风的影响下,沈明月的性格也变得活泼了很多,可有时候沈剑又有些头疼,萧乘风对沈明月实在有些太过纵容,纵容到他有时候看不下去不得不唱起了那个白脸,时不时制止一下沈明月得寸进尺的行为。
不过沈剑再怎么说也没用,沈明月依旧做着那个被大家偏爱的女孩,快快乐乐地成长着。
转眼年岁流转,一年又过,又到了萧瑟生辰。
“你确定要把鞭子作为自己的武器?”饭桌上,萧铭问萧瑟道,“你可要想好,你先前可从没长久地使过鞭子。”
萧瑟笑容浅浅,肯定回复。他不是心血来潮,自从前几年某次外出遇上过一个用鞭子的敌人,萧瑟就对这个武器充满了兴趣,硬鞭有力却不锋利,软鞭灵活又适合远攻,萧瑟已经练习了有一段时间,确定自己是可以把握这种武器,也确实感兴趣的。何况萧瑟不论是心法还是其他招数都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他固然气质温润,却并没有书生气,反而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侠客,英气潇洒,对敌不求快速取对方性命,只让对方无力反抗即可,故而鞭子非常合适。
“好。”见萧瑟坚持,萧铭也不再多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一直很有主意,从不曾让自己费心,也就由他去了。
为萧瑟庆生完毕,几个小辈都各忙各的去了,留下沈剑和萧铭仍坐在桌前对酌。
“明月练剑一年了,也该给她选把趁手的剑了。”萧铭道。
“这个倒也不用特别着急,”沈剑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回复道,“我在给明月物色了。只是她前几日听说萧瑟最近在练鞭子后,也觉得‘啪’一下甩鞭子很酷,想试试用鞭。她没个定性,我也拿不准她到底爱不爱用剑。”
“那你觉得明月在用剑一道上,有没有天赋呢?”萧铭问道。
“当然有了,”沈剑失笑,语气中颇有一些自傲,“明月可是我沈剑的徒弟,怎么会没有用剑天赋。”
“那不就得了,”萧铭试探着提议,“不如就把倚天剑给明月?”
听到他的话,沈剑便明白了他前面的铺垫都是在为这句话做准备。可是想也没想,沈剑立刻便拒绝了:“那怎么行?且不说明月,乘风练了近八年的剑,你把倚天剑给了明月,那乘风用什么呢?”
萧铭有些哑口无言,支支吾吾道:“乘风……我会给他找把别的剑……”
“虽然我知道你是为明月好,可既然你已经让乘风练了这么久的剑,就把倚天剑给他吧。何况乘风的天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从未见过像乘风一样于武学有如此天赋的人,哪怕是我们也比不上他。”沈剑浅饮了一口杯中的酒,缓缓道。
“可当初师父本就打算将倚天剑给你,屠龙刀给我,如此传承下去,倚天剑合该给明月。”萧铭盯着沈剑的眼睛,郑重道,“如今,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往事早已过去,不必再纠结当初的事情,”沈剑明白他的心结所在,却也觉得没必要因为他们二人的恩怨而害的孩子们也反目,摇头终止了这个话题,“这件事便不要再提了。”
两人的讨论几个小辈并不知情,只是两人也不知道,萧乘风和沈明月同样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萧瑟是一个顶顶有责任心的人,自打他开始逐步接手教中事务后,日常不是在处理事务就是在处理事务的路上,哪怕生辰也不例外。三人虽然一同走出了大殿,萧瑟却先行离开回书房忙活去了,留下沈明月和萧乘风,吹着夏夜温柔的风,散步消食。
“你想用剑还是用刀呢?”想到饭桌上师兄坚定的话,萧乘风侧头问着身旁的沈明月。
“我想用剑!”沈明月回复得很快,不带一点犹豫,脆生生道。
萧乘风失笑:“你只练了一年的剑,还没有尝试过别的武器呢,就能确定吗?”
“当然!红缨枪虽然好看可是也太不方便随身携带了,大师兄说的鞭子我昨日跑去他那儿看了我也不喜欢,弯刀虽然美丽可是只能贴身,至于刀……哇我上次见过师叔耍刀,然后我凑上去拎了拎,我都拎不起来!那刀也太笨重了吧,我可不想背着那么重的刀到处跑,我还在长个儿,万一压得我不长了怎么办!”
沈明月的话理直气壮的,把各种武器的缺点都说了个遍,好像那些有多么不好一样,让萧乘风更感好笑。不过想到她口中萧铭的刀,萧乘风的笑容微收。沈明月不知道那把刀,那可是引得群雄竞相追逐的屠龙刀,用的玄铁制成,自然沉重,只是倚天屠龙一剑一刀,如今师兄选了剑,余下他们两个……想到这儿,萧乘风又问道:“你就这么喜欢剑?”
“嘿嘿。”沈明月笑笑,没有先回复他的问题,而是将他腰间那把佩剑抽了出来,行云流水一般在萧乘风面前将所学的招式统统耍了个遍,然后持剑作揖,咧嘴笑着对萧乘风道:“我想像师兄你那样,剑招又美又飒,出剑干脆利落,制敌一剑封喉,我要紧跟你的脚步,所以当然要用剑了!”
夏夜的晚风珍贵动人,柔柔地吹起面前女孩的长发。刚耍完一套剑招的沈明月脸上汗珠滚下,在皎洁的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沈明月的眼睛亮晶晶的,笑盈盈地注视着萧乘风,他几乎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身影。于是萧乘风也笑道:“好!”
“所以你就去找师父说你要放弃用剑,改用刀了?”萧瑟拿着毛笔,批复着桌上的公文,闻言抬起头来,问面前的人道。
“是。”萧乘风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满不在乎道,“你知道的,师父本来就想把倚天剑给明月,只是师伯一直拦着才没有给她,现在我不用剑改用刀,师伯也没有再阻止师父把倚天剑给明月的理由了。”
萧瑟皱眉:“但你都练剑近八年了,贸然去换另一个兵器……”
“天下武功招式大都有相通之处,再加上我早几年一直刀剑双修,应当问题不大。再说了……”萧乘风弯起嘴角,透着对自己满腔的自信,“就算从零开始又如何,以我的天赋,还怕学不会用刀吗?”
他的话令萧瑟摇头失笑,不过他也明白萧乘风说的是事实,自己换武器为鞭子也很快上手,何况天赋远在他之上的萧乘风呢。不过看着他自信的样子,萧瑟还是忍不住泼他冷水:“小心师父最后也不给你屠龙刀。”
“这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没想要倚天剑屠龙刀,只是不让师伯为难而已,”萧乘风更加不在意,“何况我如今没有倚天剑,也不妨碍我碾压江湖上的用剑高手啊。”
他身上的狂傲感染到了萧瑟,萧瑟大笑道:“好!武器本就只是外部辅助,武学一道,自身功力才是关键,你有这个观念就好。”
不过倚天剑暂时还是没有到沈明月的手上。因为沈剑笃信小辈们并不知道他同萧铭的恩怨,一向通透的他立刻便领会为何萧乘风剑练得好好的突然要转修刀,他不想让萧乘风因为对沈明月的愧疚而做出将来会后悔的事,便先将倚天剑仍留在萧铭那里,等萧乘风练刀一段时间后再决定,左右沈明月也刚刚用剑入门,暂时不需要倚天剑这样的神兵。沈剑没有明说,其实是告诉萧乘风他可以随时后悔罢了。不过萧乘风却不在意,他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反悔。
转修刀后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练刀的时间多了起来,萧乘风仍旧是该外出做事便外出,出发得毫不犹豫。
不过每次外出,总会有个小丫头跟在后面依依不舍:“师兄你怎么又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能不能也跟着你一起去呀?”
“不可以,”萧乘风摇摇手指,摸摸沈明月的头,笑道,“你在教内专心习武,我很快就回来了。”
萧乘风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沈明月,她依旧眼巴巴地看着萧乘风:“你带我一起去吧。”
每次外出都要上演这样一场“生离死别”,萧乘风的心底闪过一丝无奈,点点沈明月的鼻尖,开玩笑道:“你要好好呆在教内哦,不然我就不要你了,不回来了。”
他的话令沈明月一时愣住,继而便松开抓着萧乘风衣袖的手,难过地磕磕巴巴道:“我,我会好好在教内的,你可一定要回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玩笑让沈明月的眼中立刻盛满了悲伤和一丝恐惧,可目的达到后,萧乘风便翻身上马,招了招手后离开了。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因为此次任务干系重大,故而这次萧乘风的身边多了沈剑同行。两人骑马并排而走,沈剑突然道:“以后不要对明月开那样的玩笑了。”
已经走出去二里地,故而萧乘风有些茫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玩笑,就听见沈剑缓缓讲着缘由,讲着那段他不知道的过去。
“我找到明月的时候,明月已经在凤栖楼呆了快两年了,这两年里,明月受了不少苦,可能因为过去经历的缘故,明月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从江南到大漠的这段路,明月几乎跟我形影不离,总是我到哪儿她去哪儿,好像只有看着我才能确定我没有把她丢下一样。”
“无论我做了多少保证都没有用,不过我也能理解她,她六岁的时候父母被杀,从娇小姐一下子成了任谁都可以欺负的丫鬟,终于有了我这个依靠,可我对她来说也只是个贸然出现,可能在欺骗她的陌生人罢了。她同意跟着我走,何尝不是赌博呢?只是凤栖楼太苦了,迫不得已选择我这个看起来好一些的人而已。”
“明月一路上对我很是讨好,生怕我也会把她丢下。只是有些事情带着个孩子去办终究是不方便,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把她留在客栈,跟她约定好回来的时间,然后自己去办事。”
“不过有次出了点意外,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下,回来得有些晚了,一推开门——我该怎么形容呢?明月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缩在角落里身子不停地颤抖,咬着被角沉默地流泪,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她好像没有意识到是我回来了,不对,她好像注意不到周边发生的所有,只自己默默流泪,我试图把被角抽出来,可她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根本抽不动,再使劲儿就该弄坏她的牙了。最后我不得已点了明月的睡穴,才将被子取出来,可尽管如此,到最后她也死死攥着被子不松手。”
“也是那一晚,我才知道她在客栈里等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惶恐不安,看到我回来的时候又是怎样松了一口气,不再紧绷着弦。”
“从那以后,我都尽量带她一起出门,实在没法子的情况下会跟她详细说明几时回来,再也没有这样过。”
“我知道这几年明月的性格有了不少变化,可她到底是没什么安全感,生怕我们会抛下她,若是以后离开教内,就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吧。”
沈剑的话字字句句,诚恳无比,敲在萧乘风的心上,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紧紧地抿起唇。
手中的缰绳猛然收紧,萧乘风突然调转马头脱离了队伍,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往相反的方向策马飞奔。
看着扬起的沙尘和猝然远去的背影,随从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沈剑后又面面相觑。
沈剑微微一笑:“没事,二公子回教内一趟,我们放慢脚步,等他重新赶上就是。”
萧乘风的坐骑名唤“金鳞”,脚步飞快,等一人一马赶回来的时候,送别的沈明月才刚刚走出去一小段路。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沈明月转过头来,诧异问道:“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萧乘风坐在马上,平复了一下呼吸,突然俯下身子,郑重其事道:“等我回来,第一个找你报道!”
沈明月还有些怔愣,虽然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不好过分耽误大部队的时间,坐在金鳞上的少年挺起身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放心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等萧乘风驾着金鳞转过身去,马蹄声哒哒,沈明月骤然醒悟过来,匆匆往外跑了一段路,瞬间灿烂地笑开,拼命地冲远去的萧乘风挥手,另一只手聚成斗状放在唇边大喊,想让那人听到:“好的师兄!我等你——”
马背上的身影也高举起手臂,远远地挥了挥,以作回应。
这次的出行估计是萧乘风最着急的一次,以往他都会不紧不慢地将任务完成,然后再精心挑选些礼物带给大家。可这次记挂着同沈明月的约定,萧乘风在结束任务后同沈剑打了声招呼,提前脱离了大部队,骑着金鳞独自往回赶。金鳞是世间少有的良驹,一路风驰电掣,很快便回到了大漠明教。或许是一路太着急,本计划第二天清晨赶到的萧乘风硬是在夜色中回到了教内。
夏季总是多雨,夜里时常雷鸣,今夜亦不例外。
萧乘风没有食言,将金鳞停在了院中,便先到了沈明月的房间。看着屋里闪动的烛光,萧乘风以为沈明月还没有睡,便抬手准备敲门,只是还没来得及落下,一阵闪电后,雷声先于敲门声落下了。屋里突然传来惊呼声,萧乘风一下子揪起心来,赶忙敲门,焦急问道:“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他。
萧乘风更加着急,以为沈明月出了什么事,顾不得男女大防,也顾不得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身的灰尘,赶忙推门进去,却见床上的人仍陷在沉睡中,只是眉头紧紧地皱起,嘴上也不住地开开合合,好像在念叨着什么,又好像陷进了梦魇。
沈明月的手在空中挥舞,想要抓住什么来填补内心空虚的恐惧。萧乘风见状,赶忙将手递过去,握住她的,同时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被子,耐心地哄着她:“不怕不怕,我在。”
沈明月皱起的眉头刚要抚平,又是一阵雷声,她这次被吓醒,骤然睁开双眼,抱住被子也抱住萧乘风的手臂,身子有些发抖。
萧乘风更加心疼,轻轻环住她,重复着给她力量:“不怕,我在呢。”
沈明月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个人,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是萧乘风后,她便放心大胆地环住萧乘风,闷声说道:“师兄你这次回来的好快。”
她的惶恐不作假,萧乘风有许多疑问想问,最终都按下,开口笑道,好像笑容能给她无穷的安全感:“我不是跟你约好了,要早些回来的。”
沈明月紧紧搂住萧乘风的脖子:“你回来真好。”
为了缓解她紧张的情绪,萧乘风拍拍沈明月的背,玩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们明月还怕打雷呢。”
怀中人的身子突然一僵,引来萧乘风的疑问:“怎么了?”
沈明月慢慢从萧乘风的怀抱中抽出身来,抱紧床上的被子,眼神躲闪着摇头道:“没事,很晚了师兄,你赶了很久的路才回来,快去睡吧。”
“你没事了?”往日每次他回来沈明月都会黏着他很久,今天却突然变了性子,看着她的反常,萧乘风狐疑道。
“嗯嗯!”沈明月点点头,尽管身体还有些发抖,言语却很坚定,“你快去睡吧,我没事儿。”
她这样坚定地下逐客令,萧乘风满腔的疑问只能压下。起身离开的时候萧乘风本欲吹灭蜡烛,引来沈明月惊慌地制止:“留一盏灯吧师兄,留一盏。”
沈明月的反常让萧乘风心中怀疑更甚,留着点燃的蜡烛轻轻关上门,萧乘风看了仍亮着灯处理事务的属于萧瑟的小楼,脚尖一点,往他那儿掠去。
“算算日期,你们不应该三日后回来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萧瑟看着突然出现的萧乘风,惊讶问。
“事情办完了,我就先回来了,”简短的解释了一下原因后,萧乘风单刀直入,“明月怕黑是怎么回事?”
“去找过明月了?你不知道这件事?”萧瑟侧目看他一眼,有些惊讶,又点点头,“对,你不知道也合理,师伯说了要将这件事瞒着你。”
“到底怎么回事?”萧乘风有些不耐烦,再次追问。
萧瑟抬眸看他一眼,又转而低下头:“自从当年你把明月锁到那间屋子一晚后,她就怕黑了。”
萧瑟的话让萧乘风愣住,又觉得刚刚好像他的心里推测过这个原因,只是为了逃避才把一闪而过的想法抛之脑后。萧乘风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萧瑟有些不忍地看他一眼,却觉得这件事本就应该由他承担,于是继续道:“确切地说,不单单是怕黑,还会怕打雷,现在明月晚上睡觉总要点一盏灯,若是她中间醒来灯灭了,便会万分慌张,而若是夜里再打雷,那若是没人陪着,估计明月一整晚都睡不踏实。”
“都是我的错……”萧乘风艰难地吐出这样一句。又是一阵雷声响起,萧乘风赶忙转身,往沈明月的房间的方向飞奔。
焦急地跑到门口,萧乘风站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呼吸声,确定沈明月根本没有睡着,便敲敲门,走进去,看着床上因为把整个身体蒙进被子而形成的鼓包,小心翼翼地问道:“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因为蒙头,沈明月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探头看着萧乘风,有些惊讶:“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萧乘风满眼复杂的情绪,专注地看着沈明月,目光中包含歉意与懊恼:“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好像从萧乘风认识沈明月以来,他就总是在犯错,只是最初他不会道歉,如今却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弥补他的过错,表达他的歉意。
沈明月何其敏感,又何其通透,一下子便知道他在歉疚什么,也明白他眼下已经知道了自己怕黑的缘由。但她没有介意,她只是温和地笑笑,像是水一般包容着身边的人赋予她的所有。
“我从来没有怪你呀。”
朦胧的烛光中,萧乘风听到沈明月笑着说。
第78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而大漠自成天地,颇有些桃花源中不知世上何日的味道。一转眼一年又过,沈明月已经十岁了。
习剑没什么特别的, 修刀更没什么好奇怪的,刀、枪、棍、棒, 世间武器何其多, 顶多就是一个容貌昳丽的人成天背着把玄铁制成的刀到处跑有些引人注目罢了——早在今年年初, 萧铭便把屠龙刀传给萧乘风了。
说到这儿,不得不提萧乘风的天赋异禀。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的刀法已经颇有气势, 刀起刀落间已经有了少侠的影子, 根本看不出来是半路转修刀不过一年有余的样子。
不过虽然屠龙刀已经成了萧乘风的武器, 除了练武或者离开明教外出执行任务,日常教内萧乘风是不会背着屠龙刀的,毕竟屠龙刀乃是玄铁制成, 长四尺重百斤,若是背着屠龙刀, 可就不方便背人了,比如现在——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呀?”萧乘风的背上,沈明月的声音带着疑惑传来。
“哼,我没什么好说的。”将沈明月稳稳地向上托了一把, 萧乘风冷漠道。
“别呀师兄, ”沈明月不依他,撒娇道,“这离回去还要有一会儿呢, 你不说话这一路多无聊。”
“那我要说点什么?”她就趴在自己的耳边叽叽喳喳,呼出的热气扑到耳朵上, 让萧乘风有些不耐烦,还有些隐隐的不自在,“说说你是怎么从树上跌下来把脚扭伤的吗?就为了去摘那个不能吃的果子?”
被他这么一说,沈明月有些心虚,但还是忍不住振振有词:“你难道就不好奇那是什么味道吗?”
萧乘风被沈明月的理直气壮搞得有些头疼:“我当然不好奇,我可是给你讲过那果子只是看着好看,吃起来却涩得很,根本没法下咽。”
沈明月一直是个活泼性子,萧乘风是知道的。可是令他头疼的是,这一年以来,她更加张牙舞爪起来,像是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虎,有好奇的东西一定要去亲自看看才行,非得亲自确认了才罢休。比如今天的果子,明明那棵树都已经被风沙侵蚀得空洞脆弱,枝条也看起来一碰就断,那果子也是萧乘风曾经摘过尝试过确实不好吃的东西,可沈明月偏偏不信,非要自己爬上那棵树,摘下果子尝尝才行。果不其然,果子涩得令她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而树枝也被她踩断,从树上跌下来崴了脚。可怎么教训她都不听,按她的话来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呢?”沈明月把身子从萧乘风的背上撑起来,像是全然忘记自己摔下来呲牙咧嘴的样子,颇有些雄心壮志,“我要把周边的果子都尝尝,出个大漠美食一览小册子!”
“然后像上次那样不信邪被那个红色的果子麻痹到嘴巴红肿了一天。”萧乘风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师兄你怎么老拆我台!”原本环着萧乘风脖子的手臂完全松开,沈明月去揪他的耳朵,一边揪一边还愤愤道,“我这是在学神农尝百草,为大家餐桌上能够多一种吃的而做出牺牲,你应该支持我才对!”
回答沈明月的,是萧乘风在她的豪言壮语中捏了一下红肿的脚踝。
沈剑早早便在药房这里等着他们了。或许是被沈明月层出不穷的意外养成了习惯,只要两人迟些回来,沈剑便知道定是沈明月又受了什么伤,在药房等着总归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远远看见萧乘风皱着的眉头和沈明月咧着的嘴,沈剑便知道没什么大事儿,抱着臂等着两人打闹着走近。
将沈明月放到凳子上,看着她肿得骇人的脚踝,萧乘风忍不住担心和皱眉。沈剑检查完沈明月的脚踝,确定没伤到骨头后就放了心,结果转头就看到萧乘风的神情,忍不住莞尔道:“不用担心,明月没什么大碍,不过你要是实在担心,干脆跟我学医算了,省得每次都要把明月带回来找我诊治。”
沈剑不是第一次说出这句话。
其实很早的时候,沈剑就问过萧乘风要不要同自己学医,因为沈明月没有学医的打算,他自己的一身医术找不到合适的传承人,又不想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白白浪费,便将主意打到了格外聪敏的萧乘风身上。可是萧乘风听得认真,拒绝得也干脆,他不喜欢侍弄那些药草,更不觉得治病救人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在他看来,与其花时间做那些事,不如多练会儿刀。
不过沈剑却不气馁,总要找些机会在萧乘风的耳边提上一提,然而萧乘风打定主意不学医,久而久之,沈剑也就不怎么提了,只偶尔还会开个玩笑,但收徒的意愿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但这次提完,萧乘风却没有那么干脆地拒绝,他站在原地,看着随着沈剑揉药的动作疼得吸着冷气的沈明月,头一次生出些犹豫来。
直到沈剑给沈明月将脚踝上的药涂完,都没有听到早该响起的拒绝声,他不由得有些纳罕,转头看向萧乘风笑道:“怎么,难得心动了?”
还没等到萧乘风答复,沈明月先自己穿好了鞋子,摇头道:“别想了师父,二师兄只是难得想委婉一点拒绝你而已,你就别强人所难了,这世界上不是谁都像你徒弟我一样善解人意、乖巧听话、贴心懂事……”
沈剑敲敲沈明月的脑壳,打断她的自卖自夸:“打住,你先少受点伤,再来跟我说这些词吧。”
沈明月这一打岔,话题倒是没再进行下去,沈剑二人陪着沈明月一瘸一拐吃饭去了。
大抵小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脚踝才好了没几天,沈明月又央着萧乘风进山了。
这次好像没出什么意外,回来的时候是沈明月自己走回来的,不需要萧乘风背着,也不需要任何人搀扶,怀里还抱着这趟出门打算采摘的花,怎么看都像是目标达成后的满载而归。只是沈剑有些看不明白,明明没什么事,怎么萧乘风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怎么沈明月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小心谨慎地跟在萧乘风的身后,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不如平日里被萧乘风背在背上时的理直气壮呢?
“怎么了?”沈剑只当两个孩子闹了不愉快,笑问道,“谁惹你俩了?”
沈明月小心翼翼地微微扭头看了萧乘风一眼,没敢说话。而萧乘风虽然注意到了沈明月投过来的视线,却压根儿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净过手后坐在饭桌前沉闷地扒着饭,只是夹菜时恶狠狠的架势,好像要把盘子戳一个洞。
看着两人之间别别扭扭的样子,沈剑更加忍俊不禁:“你俩闹矛盾了?”
见萧乘风没有答话的意思,沈明月期期艾艾道:“也不算吧……就是产生了点分歧……”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突然响起,猝不及防把沈剑和沈明月都吓了一跳。萧乘风将筷子猛地一放,冷哼道:“分歧?那你给师伯讲讲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吧……就是去摘了点花、爬了个山……看了看风景,散了个步……”在萧乘风似笑非笑的眼神的注视下,沈明月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小,到最后那几个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
“你怎么不说我提醒过你那地方有蛇你还偏要去、剑丢下都要去摘花、听见异响也没有半点警觉性丝毫不管不顾、最后差点被蛇咬了呢?”萧乘风冷笑道。
“师兄在肯定不会让我受伤的!”沈明月跑到萧乘风的身边,拽拽他的袖子,“师兄我错了,下次我肯定听你的,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嘛。”
“哼。”萧乘风将脸扭到另一边,故意不看她,“保证有什么用,下次还不是会再犯,我听你保证听得还少吗?”
沈明月的平安无事让沈剑并不在意这次意外,丝毫不把它当回事儿,看萧乘风的态度半点没有软化的意思,便跳出来打圆场:“明月就是实战经验太少了,下次就有警觉性了。”
“对对对,”见到有人给自己撑腰,沈明月一下子腰板也直了,对萧乘风道,“就是,我可是会成长进步的,下次就是我把那条蛇给斩断了!”
沈明月的话让萧乘风明白她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原本打算让一步的他怒火又燃起来,冷冷道:“我的重点是,你应该去规避风险,而不是明知道有风险还要为了没用的事去试探,试探完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白白把自己丢在危险之中。你知不知道竹叶青是有毒性的?你知不知道从山上回到教内要花一个时辰,足够毒液在你体内运转?”
“你们遇见竹叶青了?”察觉到他们话中的漏洞,沈剑问道。
“是啊!”沈明月赶忙解释,“我去摘花的时候没听到身后的响动,转头就看见一条青绿青绿的竹叶青在我面前,还好师兄出手快一下子就把它给斩断了,不然我就真的该被蛇咬了,说不定就只能横躺着回来了!”
一边说着,沈明月以手仿刀往脖子间一划,还翻了个白眼,模仿中毒死去的样子。
“若是被竹叶青咬一口,倒不至于横躺着回来,只不过会痛苦上一段时日,”沈剑失笑摇头,摸着下巴思索道,“可是大漠中应当是没有竹叶青的……你们再把那蛇的样貌给我描述一下。”
两个人都不了解蛇的种类,只是根据见到的蛇的外表同仅有的知识相匹配罢了,此刻见自己猜错了,便搜索着记忆,把蛇的样貌一点点描述出来。
“果然。”沈剑点点头,“你们遇到的不是竹叶青,是碧幻蛇。”
“碧幻蛇?”沈明月重复一遍,笑眯眯的,“这名字还挺好听。”
沈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这回可真得好好感谢你师兄,也真的要长个记性了,不然我还真不一定能不能再见到你了。”
沈明月还在茫然,萧乘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追问道:“师伯是说,碧幻蛇的毒性很强吗?”
对上两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沈剑缓缓解释道:“碧幻蛇是天下最毒的蛇之一,凡是被它咬上一口,若是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只需要一个呼吸便会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再一个呼吸便难以自主呼吸眼前发黑,第三个呼吸的时候,便回天乏术,人也没了意识,活活憋死了。不过碧幻蛇只在大漠有,且极为稀少,因而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有碧幻蛇的地方,一定有碧幻蛇涎花。碧幻蛇涎花在碧幻蛇蛇涎的浇灌下成长,因而根有剧毒,可偏偏花是灵药,几乎能将所有药的药效提高十倍不知,且本身能解不少毒,碧幻蛇涎花便是碧幻蛇毒的解药。只是大多数人被碧幻蛇咬伤后,根本不知道解药就在他们的手边,在绝望中死去了。”
沈剑说完,看着两张凝重的小脸,笑道:“还是要对大自然有些敬畏之心啊。不过要是没事儿的话,来我这儿翻翻医书也挺好。不说了,你们先吃饭,我去找找碧幻蛇涎花,这可是难得一遇的灵药,不去找找我寝食难安。”
跟两个孩子确定了他们遇见碧幻蛇的地点后,沈剑就赶忙出发了——碧幻蛇涎花,一但离开了碧幻蛇蛇涎的浇灌,若是没有及时采摘处理,放置到特制的瓶中,不出一日便会枯萎凋谢,药效也就流失了,得赶紧去才行。
沈剑的轻功非凡,转眼便没了人影,转头看到一边心虚的沈明月,萧乘风也走过去敲敲她的脑袋,无奈道:“吃饭吧,以后可千万不要冒险了。”
在外面跑了一天,精力也消耗得差不多,沈明月有些累了,因此吃过饭后早早便睡下了。倒是萧乘风,在照顾完沈明月后,注视了沈明月的房间一会儿,起身走到药房里,静静等着外出的沈剑。
谁知这一等就等了两三个时辰。
子时已过,夜色中,沈剑踏着月光而来,看见坐在青石板的凳子上的身影,有些怔愣:“你怎么还没睡觉?”
将视线从沈剑手中小心捧着的盒子转移到还带着兴奋没来得及收起笑容的脸上,萧乘风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师伯,我想学医。”
夜深露重,因为长久的等待,萧乘风的发丝上带着微微的水汽,眉毛上也挂着点水珠,只剩一双碧蓝色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认真与坚定。
沈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得更加肆意,爽声应道:“好!”沈剑没有问萧乘风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有些问题不必说不必问,两人都有答案。
沈剑的医术有了继承人,这个继承人的天赋还高的吓人。
其实最开始沈剑并没有考虑萧乘风,是属意萧瑟的。在沈剑看来,聪明天赋固然重要,可是医者仁心,若是没有悬壶济世的决心与善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医术。萧瑟为人成熟稳重,温和善良,不论对谁都能以礼相待。而萧乘风,恰巧不是多么善良温和的人,教内的人都碍于他的身份而敬他,实际上却对他有些不屑,而教外百姓则畏他,丝毫没有对萧瑟那样的亲近与信任。萧乘风也能感觉到,于是同样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清凌凌的眸子斜一眼过去,便能让众人噤声。诚然萧瑟对学医有些兴趣,可他如今实在太忙了,没法抽出时间来再去练童子功,于是算来算去,萧乘风反而成了最佳人选。只是沈剑没想到萧乘风不乐意学,天知道在京城中原或者江南,多少人求着沈剑收徒呢,没想到他主动,反倒被狠狠地拒绝了。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收不成徒弟沈剑也想逗他一逗,故而时不时就要提一句,但其实早就做好了命中没有医术徒弟只有武学徒弟这样的准备。结果未曾想,最后萧乘风改了主意。
萧乘风不愧是沈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而且他的天赋不仅局限于武学,他在医术上也展示出了不少的能力。旁人花数年才能认清的药草,他只花了几个月就记得牢牢的,还能搭配出基础药方,而诊脉的时候,更是除了最初的几次,几乎没再出过差错。因而又过了一段时间后,沈剑觉得,或许可以让萧乘风去给别人看病了。
这只是为了锻炼萧乘风,毕竟能根据病人的病情灵活地开方抓药,才是真正地掌握了医术。萧乘风到底是有些稚嫩,故而沈剑会同他一起把脉,对病人有了解后看萧乘风的处理,若是他对病情说得不错开方也没问题,沈剑是不会开口的。
其实百姓们大都没什么大病,只是些最常见的咳嗽、流涕罢了,在大漠里饮惯了风沙,谁的嗓子眼里还没点沙尘呢?
可往日里抓服药便要丢进去一个月的开销,如今有这样无条件的、免费的诊治,谁不想来凑个热闹呢,毕竟只是心疼钱罢了,若有钱,谁不想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所以尽管萧乘风对外仍是个“喜怒无常”的冷漠明教二公子,来找他瞧病的人也不少。
自从萧乘风有了一定的医术后,每三日去镇上无条件为大家诊治变成了他同沈剑二人的必备功课。渐渐的,原本对萧乘风有些怀疑的人也放下了担忧,不单单是嗓子不舒服这样的小病,有些稍微严重些的症状也敢跑来找他诊治了。日子一长,镇上的百姓们都对萧乘风变了态度,即使他仍旧会冷脸,人们对萧乘风的印象也从“冷漠无情”二公子变成了“冷面仁心”的俊俏小郎中。再后来,萧乘风去镇上哪里吃饭,不单单不被收钱,还总能收到大家送的礼物——其实没什么贵重的东西,百姓们也都淳朴的很,无非是些自家鸡下的蛋,自家地种的菜,家里人给纳的鞋底……礼物的价值虽然轻,可放到萧乘风的心上,却沉甸甸的。
“二师兄你真的变了好多。”萧乘风学医后,沈明月也没闲着,她虽然对医术不感兴趣,却对侍弄花花草草的很上心在行,故而沈剑和萧乘风的药田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里面的药草都茁壮成长。站在药田里,沈明月看着阳光下仔细清点药材的萧乘风,笑着说。
“我有变化吗?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萧乘风抬眸向沈明月看去,灿烂的阳光正好映在他碧蓝的眸子,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盛满了太阳的温暖。
沈明月歪头看着他:“对呀,你现在整个人都柔软了很多。如果说以前你是一半阴影一半阳光,那你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阳光啦!”
沈明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样的感觉,她只能尽力去描述师兄如今带给她的温暖的感觉。自打开始去镇上给大家看病后,萧乘风就一天天地褪去原本的阴沉,逐步像大师兄那样光风霁月起来。不过大师兄是温和的光,温暖而亲近,二师兄却像太阳,温暖而热情。反正都很好!沈明月想。
“我突然觉得这样很好,”听了她的话,萧乘风的眼前好像浮现了镇上那些笑容绚烂的人们的脸,也微笑道,“治病救人比我想得要快了很多,被人需要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幸福。”
第79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又一年过去, 沈明月到了十一岁,而西疆大漠明教,来了个新人。
“师父!”十一岁的女孩已经开始蹿个儿, 一身飒爽利落的短打大步迈进来,张口声音也是干脆清澈, 给人蓬勃的生命朝气, “找我什么事儿呀?”
一句话让屋里的几个人都转过身来, 看着她。也是这个时候,沈明月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别人。
雀跃的脚步变得收敛,沈明月小跑到沈剑的身边, 好奇地看着两个从未见过的人, 收到那个较为年长的人温和的注视后, 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个笑容明明稀松寻常,可那个明明看起来寡言内敛的中年男人,却立刻便红了眼眶。
沈明月有些懵懂,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还是沈剑轻咳一声, 对沈明月说道:“这是诸葛侯爷,这是侯爷的小徒弟冷血,以后就跟着你一同练剑了,明月快打个招呼吧。”
沈明月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喊道“侯爷”, 又看向旁边站着的冷峻而英俊却一言不发的冷血,试探性地问了句“你好”。
冷血冲她点点头,表现得异常平静, 反倒是诸葛侯爷按捺不住激动,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声音有些颤抖:“明月同他们一样,喊我世叔就好。”
沈明月转头看向沈剑,在得到他点头的认可后,便甜甜地喊了声“世叔”,尽管她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也不知道这个词代表着什么。
诸葛正我又叹了口气,沈卫还在京城之时,他因为忙于政务,很少见到沈明月,最后一次还是沈卫举家南迁时的匆匆告别,他想过沈明月估计不太记得他,可是真的是这个样子,还是难免有些失落。不过这不重要,时隔五年重新见到故交的遗孤,诸葛正我只觉得满心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若不是沈明月是个孩子,他怕吓到她,他都要忍不住掩面而泣。当年没能及时获得消息,没能救下沈卫他们是诸葛正我一生的遗憾,好在沈卫唯一的女儿现在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笑盈盈地冲他打着招呼,诸葛正我只觉得心中又有了一丝慰藉。
但沈明月才不在意大人们隐瞒的事,她对面前这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更加感兴趣。萧瑟不必多说,就连萧乘风也比沈明月大了五岁,难得遇到一个同龄人,沈明月的开心根本掩饰不住,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冷血。
看着沈明月忽闪的大眼睛,诸葛正我笑道:“冷血十三岁了,比你大两岁,让他留在这里跟你一起练剑,一起玩好不好?”
沈明月正要应好,冷血先皱起眉来:“我是来练剑的,不是来玩的。”
沈剑失笑,逗他:“那喊声师父来听听?”
冷血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我还不知道你的实力呢。”
“不知道我的实力就来找我学剑呀?那你可真放心我。”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沈剑更起了捉弄的心思。
抿抿唇,冷血解释道:“世叔说你的剑法很好,所以我就来了。”
这下沈明月不乐意了,原本见到新伙伴的喜悦与好奇都转成了不满。在沈明月这里,可以有人说她不好,可她不高兴有人这样不尊重师父。原本主动交好的心瞬间熄火,沈明月嘟起嘴,气鼓鼓得,像是只小河豚:“师父可不是随便收徒的,还轮不到你不相信师父。”
“不论如何,我在你这里学东西,你就是我的教练,”冷血不在意沈明月的不满,一字一句解释道,“但是我只有一个师父,很抱歉。”
“没关系,”沈剑本就不在意一个称谓,也被提前告知过冷血的秉性,何况他心知肚明冷血只是过来吸取百家之长,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便更不把他的执着当冒犯,笑吟吟道,“那就请你切磋赐教了。”
沈明月还要说话,被沈剑一把按住,待将诸葛正我二人送到房间后,才转头对她解释道:“冷血没有恶意,他只是思维方式更贴近野兽,说话比较直,做事比较直而已,明月这么大度,一定会好好与他相处的对不对?”
沈剑看沈明月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明白她的小脑瓜里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可能是同萧乘风呆久了,她倒是越来越像他了,小花招一套又一套,让人防不胜防。无奈叹口气,沈剑叮嘱道:“哪怕不能友好相处,也一定不要故意捉弄,好不好?”
“好!”沈明月点头保证,只是眼里的狡黠却明晃晃地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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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嘛师兄,你可得帮我呀。”
沈明月对着萧乘风乞求,惹来他的冷哼:“他爱怎么样怎么样,你何必在意他?”
“可是他都不肯喊师父哎!”沈明月理直气壮道,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他也不肯喊我师姐。
萧乘风何其了解沈明月,怎么会不知道她想什么,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我看你在意的是人家不肯喊你师姐吧,冷血好歹大你两岁,武功也比你高,何况他也没有拜师,不喊你师姐怎么了,也没见他对你多冷漠啊,不是点头就是喊个‘沈姑娘’,这不挺好?”
被萧乘风的话噎回去的沈明月却不罢休:“那你比他年长,武功比他高,他也没喊你师兄啊!他这么不尊敬你,我们不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不必,”萧乘风斜她一眼,淡淡道,“每天有你跟在我身后‘师兄’‘师兄’地喊已经可以了,实在没必要再多一个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
“哼!”
见所有人都没有纵容她的小性子,沈明月赌气去找冷血:“我们来比试一下!”
冷血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到明教这几天,只跟着沈剑学了剑招,还没有真正同他的徒弟切磋过,在他看来,实战才是最好最快的将剑招融会贯通的方式,也只有比试才能找到不足并针对性改进。
沈明月摆好了架势,冷血立时便欺身而上,萧乘风则抱臂旁观,心里想着要是有把躺椅在这儿就更好了。不过没一会儿,萧乘风内心的惬意就变成了认真,他还从没有在一个小孩的身上见过这样的杀意。
是的,杀意。
冷血的剑招很简单,该刺便刺,说斩便斩,并不包含一点多余的动作,就连沈剑教给他的剑招,也被他简化成只保留杀招的招式,招招式式,不像是切磋,更像是杀敌,只为了致人于死地。
萧乘风的神情转为凝重,他原本以为,好歹是沈剑教出来的徒弟,她又有不错的天赋,以沈明月如今的剑术,对上冷血不说五五开的输赢,也不至于输得太过凄惨,不成想冷血的剑招这样凌厉,沈明月的剑术虽然不错,除了日常切磋却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定是招架不住的。
果不其然,不过十几招,沈明月就败下阵来。
沈明月看着悬于胸口的剑尖,心知只要再进一步冷血的剑便可划破自己的衣服,刺穿她的心脏。沈明月没有说,从对上冷血的第一招开始,她就感觉到了冷血武功风格的独特之处。他像一只狼,死死盯着你,试图抓住你身上可能出现的一切破绽,一旦出现,便会立刻扑上前去,争取一招毙命。沈明月承认她在冷血身上感到了压力,是不同于师父师兄的压力。同样是切磋,沈明月面对沈剑和萧乘风的时候,只觉得技不如人的挫败和到处被压着打的紧迫,可面对冷血的时候,沈明月却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悬崖之间的木桥上,一但露出一点破绽,便会摔得粉身碎骨。冷血的剑招就是这样,招招夺命招招逼人。
面对沈剑萧乘风时,沈明月总有一些安心在,所以有的时候只是使出了招式,并没有用力,可对上冷血,必须将所有的力发挥出来才行。
但沈明月并不觉得慌乱,甚至在这样的压力下有些兴奋。而越是兴奋,沈明月发现自己的迅捷和敏锐都在提升,她竟然在最后发现了冷血的破绽,若是再给她两招的时间,这局比试或许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你输了。”冷血淡淡道,他有些失望,他没有想到沈剑的徒弟竟然只过了十几招就败下来。
“再来一局!”沈明月被他激起了好胜心,颇有些斗志昂扬。
“不必,”冷血摇摇头,“再来一次,你也还是会输,我不跟手下败将打第二次。”
沈明月有些不服:“谁说我一定会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输?”
冷血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他觉得这是在浪费他练剑的时间。
“可是刚刚最后一招,只要我往右边一刺,你根本来不及转身用剑格挡,就算你没有用剑也挡住了我,却不一定能接住我的下一招。”沈明月淡淡道。
冷血的脚步猛地顿住,带着震惊看向沈明月:“你看出我那一招的破绽了吗?”
“那当然,”沈明月露出些得意,“我承认我有些轻敌,也承认确实不如你的剑术厉害,但却不代表我的眼力不行,不代表我没有学习能力。”
冷血陷入沉思,一旁的萧乘风走过来,补充道:“不要小瞧明月,我刚刚围观了你们全程,明月头一次遇上你这种类型的对手,有些不习惯是真,但她自己的能力却是足够的,何况论起身法来,明月要更胜你一筹,最后那一招若真按明月说的那样,你的身法远远来不及反应。”
一边说着,萧乘风也捡起一根树枝,作刀起势,挑眉看向冷血:“怎么样,要来跟我比划比划吗?”
冷血回复道:“我可以等你回去取你的武器。”
萧乘风爽朗一笑,摇头道:“不必,用树枝即可。”
最后自然是冷血落败。萧乘风不单单完全碾压了冷血,甚至可以控制他的招式的顺序,有意引着他往刚刚同沈明月切磋的最后一招去引,然后用沈明月说的方法打败了冷血。
“看吧,”萧乘风伸手,将坐在地上的冷血拽起来,笑道,“你也要好好学习呢。”
自打这次过后,冷血便时不时总爱找沈明月和萧乘风切磋,在冷血的锻炼下,原本对练剑有些疲懒的沈明月倒是突飞猛进,连沈剑都对此侧目。
“明月最近很刻苦啊。”萧铭看着殿外动作不停的女孩,笑道。
“被冷血激起了好胜心呢!”沈剑“哈哈”一笑,“乘风就是太护着她了,就该让冷血这孩子给明月点压力。”
两人的交谈或许沈明月听不到,可是以萧乘风的耳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等树下的女孩练完剑,萧乘风晃晃树枝,吸引沈明月抬头:“怎么啦师兄?”
“刚刚师父和师伯夸你最近练剑用功来着。”萧乘风笑道。
“真的吗?”沈明月一脸惊喜,嘴角勾起灿烂的笑容。
探身看到沈明月脸上隐藏不住的得意,萧乘风丢了个树枝砸她,慢悠悠道:“那是不知道你和冷血的赌约。”
沈明月讲着歪理:“那怎么了,那也是激发潜能,激励我俩专心练武的一种方式啊?你没发现现在冷血成天喊你师兄吗?我发现了,按他的性格,就得让他彻底服你,他才肯乖乖喊师兄呢。”
“哦,这就是你逼着他喊你师姐的理由。”萧乘风淡淡补充道。
自打冷血迷上切磋之后,每日下午雷打不动往萧乘风和沈明月这边跑。萧乘风还好,随便几招便能将他制住,并指出他剑招存在的破绽。照理指出破绽后应当花时间去琢磨吸收,把那些破绽补足,免得应敌之时真的被敌人抓住,轻则受伤重则丢命。冷血确实这么做了,可架不住冷血天赋同样非凡,且对习剑达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宁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把白日里切磋留下的问题解决,然后第二天兴致勃勃去找沈明月或者萧乘风验证自己的方法。对萧乘风自然没什么问题,一则他忙,经常不在教内,让冷血扑了个空,二则他只需要一瞧便知道冷血的法子有没有,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可相比较萧乘风的悠闲,沈明月就没这么好运了。
沈明月的天赋固然不错,也有一番韧劲和毅力,可却万万不像冷血那样痴迷,最初还是十几招落败,后来对招越来越多,两人的能力都突飞猛进,有的时候甚至一下午都花在了对剑上,实在让沈明月这个爱玩爱闹的人有些苦不堪言。何况萧乘风这个不负责任的人,经常借口逃避,把冷血丢给沈明月,让她去实验冷血对剑招的修补,于是日子渐长,偶尔沈明月见了冷血就躲。可是尽管沈明月躲了,该来的也总还是会来的。因而沈明月便想出了个法子,同冷血约定,若是谁输了,就要喊对方师兄或者师姐,并且去帮对方做一件事。
现在冷血不在教内,正是因为昨日比剑输了,帮“师姐”跑去大东边采药去了。
“我可是让冷血帮你采的药!”沈明月冲着树上悠闲的人喊道。
“可是我是让你去帮忙的。”萧乘风漫不经心回复,“何况冷血喊你师姐的时候,你笑了一下午,脸都该笑僵了。”
沈明月拍拍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想着今天总算不用切磋了嘛……”
“你最好不是因为总算有人喊你师姐了。”萧乘风毫不留情地戳破她。
“也有那么一丢丢原因啦!但是就一点点!”沈明月举起右手,食指拇指比了个小小的范围,又干脆放弃,坦白道,“好吧,我承认是又那么一点虚荣心在,我在教内是最小的,如今总算有了个能喊我师姐的入门比我晚的人,可不得利用起来!”
萧乘风也懒得同沈明月争辩,转了个身背对着她,没有再说话。
可是沈明月却打开了话匣子,继续在树下叽叽喳喳:“哎师兄,东边风景好吗?我听说东边的绿洲更加辽阔,风景更加美丽,还有好多鸟啊鱼啊在那儿栖居呢。”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萧乘风懒懒回复,“我可是本来打算让你去看的。”
“我要是去了冷血肯定会跟着我的,那还是让他自己去好了,”沈明月仰着头,仰得脖子有些酸,却还是看不到萧乘风的脸,不满道,“你转过来嘛师兄,快来跟我说话!”
萧乘风有些不耐,转过身看她一眼,又转过去:“转过来了,不想说话,告辞。”
沈明月被他无赖的行为气笑了,看看这棵大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抱着树干趴在萧乘风的头上:“别睡了师兄,快来跟我讲讲,东边都有什么好看的呀?”
“没什么好看的。”
“那西边呢?西边都有什么?”沈明月孜孜不倦,继续追问。
“也没什么好看的。”萧乘风懒懒回复。
“那北边呢,北边总有了吧!”
“也没有,北边全是冰天雪地,去了容易冻死。”
“那南边呢!”沈明月一把捂住萧乘风敷衍的嘴,盯着他的眼睛佯装恶狠狠道,“不许再说没有了,你去过好多次南边,我和师父更是从更南的地方来了西疆,肯定有很多不同的风景,你快点给我讲!”
萧乘风挣脱开沈明月的手,转身倚到她对面的树枝上,将双臂背到脑后,懒洋洋道:“你真这么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好了。”
“真的吗?”沈明月高兴得很,“每次都是你和大师兄回来后给我讲各地的风土人情,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呢,可是现在我自己武功也不够高强,师父也总怕我在外面出事,等我学成了,我真的要去外面逛逛!”
“你想逛哪儿?”沈明月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期盼,让萧乘风认真回复。
“我也不知道,”沈明月笑着说,“但至少把西疆逛一圈,再看看北边,还想回趟京城,最好再像师父一样,撑个小船,去海上逛逛。”
“我的目标就是游遍整个大好河山!”沈明月颇有些雄心壮志道。
“那你师父怎么办?”萧乘风问道。
“有师兄师伯在,师父不需要我的,肯定愿意放我出去!”沈明月回复。
萧乘风莞尔:“好,那你去吧。”
“那师兄呢?”沈明月看着萧乘风,好奇问道,“师兄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啊,”萧乘风坐起来,笑着回复,“可能想背着医箱,到处治病救人吧。”
“那很好啊!”沈明月爬到树杈上,站直身体,“我就希望能踏遍每一寸河山!”
说着,沈明月把手往身后一背,看着天空,颇为向往。
她做这样的动作,却忘了自己站在树上,差点跌了下去,还好萧乘风及时出手拉了她一把。
萧乘风的力很大,沈明月的身子本就不稳,直接扑到他的怀里,听到头顶上萧乘风的声音传来:“可是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
“这有什么危险的!”沈明月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颇有些不服气,“那时候我的功夫已经很好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么知道别人一定打不过你呢?除非……”
“除非什么?”萧乘风的话只说了半截,惹得沈明月好奇地问。
“除非我跟你一起。”
“可是你要治病救人呀。”沈明月纠结道。师兄的武功可是公认的拔尖,有他跟着自是安全,可是那样就耽误他治病救人了,沈明月不想这样。
“没关系,”萧乘风慢慢道,“我到处治病救人,刚好你跟着到处游览,你看了风景,还得了保镖,我救了人,还多了个小药童,不是挺好?”
“你就是缺个药童吧!”沈明月听见这话,作势去打他,被萧乘风钳住了双手,动弹不得,只听到脑袋枕着的胸腔里,传来闷闷的笑声。
笑过闹过,刚练完剑的沈明月有些累了。看着枝叶中露出的晴朗蓝天,沈明月带着些困倦道:“师兄,你会用树叶吹曲子吗?”
一边嫌弃着她“真麻烦”,萧乘风一边随手摘了片树叶,放在唇边,吹起悠扬的曲调。
天空湛蓝,风儿温柔,树叶也放轻了掌声,萧乘风怀中,沈明月缓缓睡去。
第80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时间眨眼而过, 又是春去夏至,秋去冬来,转眼间大雪便降临了西疆, 白茫茫覆盖了整个大漠。大漠总是这样子,热的时候便极热, 冷的时候便极冷, 大雪厚厚地覆盖土地, 仿佛要向这片领土宣示主权,以证明冬天的到来。
“师兄,我们去打雪仗吧!”或许是年纪小, 沈明月并没有那么怕冷, 只穿了一身轻便的白色夹袄, 脚上踩着一双短靴,捧着一抔雪便兴致勃勃地冲萧乘风喊道。沈明月浑身雪白,几乎要融入到身后的白雪中, 唯有脸颊和鼻尖被冷风冻得红彤彤的,除了这些, 便是她明亮的黑色眼眸和乌黑的长发,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尽管身上轻便,沈明月的耳朵却戴着耳堵,捂得严严实实, 耳堵的两侧垂着两个长长的棉布条, 被她握在手里晃来晃去,配合她红红的鼻尖,活像只垂耳兔。
一转眼, 沈明月已经蹿了不少的个头,也褪去曾经的稚气, 露出少女的青涩来。她充满期待地看着萧乘风,眉眼弯弯。
但萧乘风并没有同意她的请求,他已经十七岁,只觉得打雪仗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懒得陪十二岁的沈明月折腾,于是萧乘风毫不犹豫地强硬拒绝:“不去。”
然而话音未落,萧乘风便看到沈明月的身后,冷血也同样带着耳堵,手里拿着三副鹿皮做的手套,缓缓向他走来。一副递给沈明月,冷血拿着余下的两副走到自己面前:“给,师兄,戴上手套吧,别冻伤了。”
鹿皮做的手套防水又保暖,是最适合打雪仗,可萧乘风看着手套只觉得无奈,他什么时候同意了?脸上原本的冷淡差点绷不住,萧乘风疑惑道:“怎么你也这么积极?”
萧乘风扶额无语,他有些明白为何自己转变对沈明月的态度后,师伯也从对沈明月无限放纵变成偶尔呵斥,因为从冷血对沈明月无限纵容后,自己也开始变得时不时管教一下沈明月,两人的观点都是一样的,生怕明月在过分放纵之下被娇惯坏了——不论再怎么自由的纸鸢,也得有根线时不时拽拽才能飞得更高。
冷血和萧乘风就在复刻当年萧乘风和沈剑的老路。
冷血是去年夏天来的,如今已经深冬,冷血跟着沈剑学剑已经一个多年头,他也从一开始的疏离渐渐融入整个明教。
冷血这人,看起来冷漠无情,其实内心倒是充满了柔情与热忱。面冷心热,说的就是冷血。他会一声不吭帮着故而自从冷血认定了沈剑这个师父后,也便认下了沈明月这个师妹和其他师叔师兄,而一旦被冷血放在心里,他自是会无限尊敬,也无限包容。
冷血虽然话不多,做起事来却毫不含糊,对沈明月的纵容比起萧乘风等人有过之无不及。萧乘风毒舌,哪怕有意去做让沈明月高兴的事,嘴上也要奚落两句,好像生怕她会觉得欠自己人情一般。而冷血却不同,沈明月的任何请求,他总是默不作声地应了,再一声不吭地去做,既不反驳也不邀功,只等沈明月自己去发现,然后开心地冲他笑。正因此,最初因为冷血的桀骜而对其有些不满的沈明月,自打发现冷血比二师兄还要好说话,对自己更加纵容后,早早便倒戈,再也不计较入门早晚师兄师姐的称呼问题,仗着自己在教中年纪最小,每天“师兄”“师兄”的喊来喊去,活成了教内的小霸王。
对上萧乘风的眼神,冷血疑惑道:“昨日冬至,饭桌上你还答应的好好的呢。”
“我什么时候答应……”后半句话渐渐没了声音,断片的记忆渐渐回笼,萧乘风想起昨日饭桌上觥筹交错间的一些应和。
昨日冬至,难得连萧瑟这个少主都把手头上的事推了推,六个人聚到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除了冷血和沈明月年纪小不被允许喝酒,其他人都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萧乘风本就好酒,昨日更是喝得头脑昏昏,踏出大殿的时候脚步都轻飘飘的。
“师兄,你还没吃饺子呢!”沈明月拦住正往外走的萧乘风,一手夹着饺子,一手端着一个小盘子,盘子里还有七八个饺子。
刚出锅的饺子还冒着热气,面皮晶莹,透出里面浑圆的肉馅,在寒冷的冬夜更显诱人。
萧乘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喝得有些上头,想坐在门口吹吹冷风清醒一下罢了。沈明月拿着筷子的手悬在萧乘风的面前,催促他快些吃:“吃呀师兄,冬至吃饺子,整个冬天都不会冻耳朵呢!”
沈明月的眼睛明亮,里面倒映着温暖的烛火和萧乘风的脸,那么认真又那么专注地注视着萧乘风。
萧乘风直接低头,轻轻拽过沈明月的手,将那个饺子咬进了嘴里。
“味道不错吧?”沈明月笑盈盈的,带着些邀功,“这几个饺子可是我亲手包的,我特意挑出来的。”
萧乘风嗤笑道:“饺子都长得差不多,下锅后哪儿还能分得清是谁包的。”
“怎么会,我包的饺子特意都捏起了一边的角,你看,它们每个都是折起来的。”沈明月也迈过门槛,坐到萧乘风身边,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拨着盘子里剩下的饺子,给他展示着。
盘子是深色的,饺子一个个乖巧地呆在里面,仿佛被人拍好了队形一般整齐,个个精致晶莹,冒着热气,只是右边无一例外被折了一角,带着不对称的美。
见萧乘风的视线盯着饺子,沈明月又夹起一个,喂到他的面前,在他轻笑着张嘴前迅速塞到自己的嘴里,得意地冲他笑,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挑衅。萧乘风一愣,笑容非但没有收起,反而加深,抓住她的手往盘子里伸,仗着自己的手劲大,硬是又夹了一个饺子丢进嘴里,用力嚼着冲沈明月示威。明明萧乘风都快成年了,两个人却还像小时候一般幼稚,为一件小事“争斗”。盘里的饺子不过几个,两人打闹着很快吃完,便一起坐着吹冷风看风景。
身后只剩下沈剑和萧铭还在孜孜不倦对饮,天乌蒙蒙的,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两个人都不觉得无聊,一同分享片刻静谧。
“明天会下雪吗?”沈明月托着腮,百无聊赖地问道。
“或许会吧。”萧乘风看看天空,淡淡回复。
“那明天我们去打雪仗吧!”沈明月眼睛一下子放光,兴致勃勃道。
萧乘风正待拒绝,沈明月看他的表情便立刻明白,瞬间拽住他的袖子,防止他说出口,撒娇道:“去吧师兄,我们好久没一起玩了!”
擦过手背的袖子带着冬夜独有的凉意,紧接着那那凉意便被一只温暖的小手覆盖,沈明月攥着萧乘风的手腕,不住摇晃,令萧乘风一时失神:“……好,如果雪够大就去。”
记忆回笼,萧乘风认命地接过冷血手中的鹿皮手套:“走吧。”
雪下了一夜,到清晨才将将停止,厚厚的一层覆盖在地上,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留下一连串脚印。
冬天是寒冷的,可玩闹起来却不一会儿便出了一身汗,最先提议打雪仗的是沈明月,可最先败下阵来的也是她:“我累了,我要去堆雪人!”
冷血干脆应好,萧乘风抱臂嘲笑她:“看来过几天要加练体能了。”
沈明月将手中的雪球愤愤丢向萧乘风:“你要是没有跟冷师兄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还不一定会输呢!”
轻轻侧头躲过雪球,萧乘风也丢了一个回去,正中沈明月的脑门,引得他更加放肆大笑:“技不如人可不能不服气啊,何况我也不算跟他联合,我只是在他砸你的时候也砸了几下而已。”
沈明月将头上的雪拨开,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堆雪人去了。
“别生气,不然我堆个你表示下歉意?”尽管一开始时不情愿打雪仗,可萧乘风却特别爱逗沈明月,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发笑。
“你还能堆我呢?”沈明月的生气本也只是虚张声势,含了故意夸大,配合萧乘风表演而已,此刻听到他说,便狐疑地看向他。
“那当然!”萧乘风走到沈明月的身边,看她拢起了一个脑袋大小的雪球,也在她旁边蹲下身,认真地堆雪。
“看,”萧乘风堆得很快,见大家的目光投过来,便偏了偏身体,将身后的雪人露出来,颇有些自得,“像不像!”
平心而论,萧乘风堆得确实不错,甚至还用心雕了下形状,因此地上的雪人确实栩栩如生,只是像不像沈明月需要另说,毕竟没有哪个人会长得像……一头猪。
“萧乘风你幼不幼稚!”沈明月雪人也不堆了,抓起地上那个脑袋大的雪球就要往萧乘风身上砸。
冷血看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又看看追逐着眨眼跑出去百十米远的两个人,只觉得两人的年纪加起来还没有自己年岁的零头大,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失笑。
闹也闹过,笑也笑了,三人都有些累,仗着身上穿的都还算防水,也仗着身体好,干脆利落往后一仰,便躺倒在厚厚的雪地里,一同看着澄澈的天空。
天空蔚蓝辽阔,一如少年少女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