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名真看着那两人最后落入深渊之中的背影, 他撇过头,有些沉默。
意外吗?也并不意外,毕竟早在他看清羽生纪泽到底有多执着的时候, 他就猜测到了可能会有如今这种同归于尽的结果。
不过现在倒是比他之前猜测的要好上许多, 因为那并非是同归于尽,而是一种新的重生。
他站在树林之中, 蔓延至整个世界的异象仍未消失, 他仿佛能够听见极远之处人群恐慌不安的呼嚎,而在这种世界末日般的场景中, 又会滋生更多的罪恶。
其实有没有组织都一样, 罪恶从未消失,从来都是以各种不同的方式隐藏在丛林中。
他再度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消失的地方,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虽然他并不清楚细节, 但
他闭了闭眼, 从衣兜里摸出一包烟, 是在与编辑斗智斗勇的时候从他那里顺过来的。
他不怎么抽烟,但此刻也想点上一支,猩红色的火光点燃了烟丝,尼古丁的气味对他来说有些呛人的辛辣, 白烟自他的面前飘起, 使他的面容中流露出一种无可缓解的寂寥。
那个人走了,他似乎已经出现了一些戒断反应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要毁灭,那就让他独自享受着最后的一段时光吧, 这个时候,他谁也不太想见。
然而,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他的侧身位置响起,有两个人面色复杂地自隐蔽处出现, 安室透沉声道:“桑名先生,你应该给我们一些合理的解释。”
安室透和降谷零两个人是追着桑名真来的,虽然稍微晚了一会儿,也注意到了奇怪的异象,但他们好歹还记得柯南被羽生纪泽掳走,在沉吟一会儿之后,仍旧是坚持追了上来。
或许是一种直觉吧,他们竟然都认为自己已经迫近了真相的影子。
然而刚追着桑名真来到这个明显发生过火拼械斗的地方,他们就看见工藤新一张开双臂,以一种献祭的姿态,跳入了那自异象开始之后就不断涌现扩大的深渊之中。
随后便是琴酒和羽生纪泽。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目前唯一能够给他们解释的,或许也只有桑名真。
桑名真发出了一声希望落空的叹息,他将手心里的烟盒和打火机放入衣兜里,随后——
“咔擦——”
子弹上膛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响起,除了在俱乐部里练枪的时间之外,他第一次在外面真正用上这一把枪。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就好像手里的是什么故意用来吓唬人的小玩具,他道:“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安室透和赤井秀一目光微沉,就算桑名真拿着枪,他也仍旧是一个身手不济的普通人,他们自然是有把握能够躲过对方的。
安室透的眸光越发危险,正当他想要以强硬手段将桑名真制服的时候,另一队人手却已然逼近。
在川上见樱的印象里,桑名真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呆愣愣的书呆子,却没有想到过对方也有这样举枪和人对峙的一面。
好吧,看来会和那个人待在一起的,也不会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小绵羊。
她笑吟吟地说道:“桑名先生可没有犯什么法,公安先生,如果你想要逮捕他的话,至少也要有一张理由正当的缉捕证才行。”
她转而看向桑名真本人,笑意收敛了一些:“桑名先生,我受人之托,你就和我们先走吧,这里——”
她的眉眼瞥过地上残留的血迹,以及那令人呼吸不畅的深渊,眼底闪过一抹凝重的忌惮。
现在外面已经开始乱起来了,就像是毁灭前最后的狂欢,她也得尽快赶回去才行,不能在这里浪费更多的时间。
桑名真点了点头,也不再理会收到新的消息而一脸凝重的安室透和赤井秀一,与川上见樱一道离开。
大家都没有说话,即使是鞋底踩过残枝碎叶,也只有一片寂静到恐慌的空响。
桑名真回想着羽生纪泽最后的那抹笑。
爱过吗?或许有。
现在还爱吗?没有
就如同天边闪过的流星一样,一切都终将会逝去。
但终归会有些遗憾的啊,父亲。
他凝望着天边坠落的流星雨,一颗颗星星缀着绮丽的尾巴,比落尽的繁花、燃烧的烟火更为梦幻美丽。在不见五指的黑暗到来之前,他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结束吧,以死亡为终点的结束。
“你快去死啊——”这是他对羽生纪泽说过的话。
“我快去死。”这是他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的病症无人解救,于是便在流星雨降落之时,使一切都画上句点。
——
海一般的平静。
在视线无法穿透黑暗的深海里,一道萤火般大小的光芒轻盈地亮了起来,在深邃的黑暗里尤为瞩目。
荧光中的两个人身体相贴,面颊相触,就仿佛那不是两个人,而是一面镜子的投影。
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一颗星星缓慢地降落在沉重的海水之中,戴着一顶腐朽的冠冕。
两人浮游到星星的面前,同时伸出对称的手,合握住那一颗星星,合握住腐朽的冠冕。
世界因此而光芒大盛。
羽生纪泽再次睁开眼时,面前是一栋和式的庭院,秋叶在微风中簌簌落下,营造出一种物哀之美。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之人,轻声道:“这个地方”给他的感觉竟然有点像是以前突破过的主脑的控制枢。
琴酒对这个场景并不意外,这也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
只不过是第一次的误打误撞让他没有任何的准备,即使来到这里,也依旧失败了而已。
他平静道:“算是那家伙的老巢吧。”
他迈步走入庭院之中,簌簌的秋叶落在他的黑风衣上,却在下一秒就化作尘埃消散无形。
庭院中没有任何阻拦的力量,羽生纪泽也跟上他,两人如入无人之境。
秋菊中摆放着一张木制的躺椅,上面坐着一个人,样貌也并不陌生,是年老的乌丸莲耶。
他欣赏着盛放的秋菊,一只红眼乌鸦落在他的肩头上。他的神情镇定自若,怡然而笑,像是在看着一个后背。
乌丸莲耶将视线放在琴酒的身上,沧桑道:“这是你第二次来到这里了,琴酒。”
他扬起一抹怪异的笑:“还没有放弃吗?你意志的坚定令我侧目,世界上再无第二个人能如你一般坚持,他们甚至察觉不到真相,只能任由自己身处诡怪的洪流之中,一次又一次被席卷着循环。”
“可惜,即使是你第二次来到这里,你也依旧杀不了我。”
琴酒眯了眯眼,回想起他调查过的与乌丸莲耶有关的往事,冷笑一声。
这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作为什么都能拥有的大富豪,乌丸莲耶有旁人难以企及的权势和地位,有用之不尽的金银财宝、有贴心柔顺的妻子,有还算懂事听话的孩子。
这样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挑战性。
他一生都顺遂,直到他寿命短暂的妻子去世,孩子也因为意外而死亡。
他对自己妻子的去世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他也并不止那一个孩子,但这两人的死亡,却令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他的寿命也有终点,他迟早也会死亡。
寻常人的死亡是一生贫苦折磨的终结,但他拥有一切,又凭什么要受限于寿命,最终死亡呢?
他开始寻找长寿的办法,并且他有足够的钱财。
但钱财抵挡不过权势,比起妥协权势,总有一个人更加恐惧生命的威胁。
而乌丸家,也仅仅只是在霓虹有权势而已。
他需要一个能够给世界造成阴影的势力,需要用这个势力来替他完成所有明面上他不能做的阴暗面。
于是组织围绕着他最初组建的实验室诞生了。
他的年纪越发大了,即使费心保养自己,也无法抗拒时光在自己身上流逝,他逐渐变老,身体状况越发下降。
然而依赖于科学的实验室并未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于是乌丸莲耶将注意打在了玄学上来。
在那个时代里,擅长神秘玄学的这类人还没有隐退,找到他们也不算是困难,但他们却没有任何人拥有这样的本事,哪怕是延长他的寿命。
寻找这个人无果之后,乌丸莲耶自力更生,派人寻访一些有些神秘传说的古迹。
终于,在他的身体负荷越发沉重的时候,他得到了一张用羊皮卷记载的古籍,上面记录的是一种古代祭天的仪式,据传可以将人的灵魂与天地联系在一起。
经过翻译之后,他得出了羊皮古卷上的文字存在着“与天地同寿”之类的含义,这让他更加认定自己找到了正确的办法。
于是在寿命即将到头之前,他着人复刻羊皮古卷上的仪式,而乌丸莲耶的确运气很好,虽然有着波折,但他成功了。
他感受着灵魂缓缓升向天际,他欣喜若狂,认定这就是他获得永久寿命的前兆。
可惜他太过于傲慢,祭天的仪式,也代表着将自己献祭出去。
但他偏偏又运气好,虽然成功举行了仪式,但因为古代信息的失传,导致复刻出来的仪式又有着缺陷。
于是他的一部分意识被永远困在了这个地方,另一部分意识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内,只要知晓这个仪式的人全部都离奇死亡,只有他自己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并且身体状况回转,但却将与祭天仪式有关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转而继续去催促实验室的结果。
永远被困在这里的乌丸莲耶并不甘心,自他来到这里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也迟早会死,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长生的结果。
地面上的他死了,这里的他也会消失。
但祭天后的他也意味着与世界最近距离的接触,他宛如阴沟里的老鼠,窃取世界的资源。
等他已经做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可以说是逆天改命,窃取的资源让地上的他在命运中得到了可以长生的结果,视他为蝼蚁的世界终于正视了他。
但代表核心的冠冕已经被腐朽。
世界是没有意识的,但规则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存在,于是世界将腐朽的冠冕抛向人间,拨乱时间的长河,让它钦定的“主角”迅速成长,与地面上的“组织”所抗争,按照命定的剧本规则来进行。
一旦失败,那不过是重来一次而已。
于是,每当主角失败死亡的时候,时间便会回溯。
而乌丸莲耶成为了会无限增殖的癌细胞,当他死亡的时候,时间也会回溯。
这才是世界变成一颗死亡的鸡蛋壳的真相。
琴酒则是那个例外。
乌丸莲耶一直都认为琴酒是他最忠诚的手下,但偏偏琴酒意识到了时间在不断回溯,于是这个手下不再忠诚,甚至会干扰他。
乌丸莲耶的面上戴着傲慢的自信,琴酒却终于明白为何以往查到过乌丸莲耶寻找过那些神秘学人士,但他却突然放弃这一方面,比谁都要相信科学。
他扬起一抹冷笑:“杀不了你,是吗?”
乌丸莲耶双手合握,笑着点头:“你该认命。”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像这样操控世界的伟业。
琴酒低哼一声,眼中毫无波澜。
一声轻柔的笑声突兀地在乌丸莲耶的身后响起,他手中腐朽的冠冕化作尖利的匕首,刺入乌丸莲耶的胸膛。
“我就知道,很多反派都忍不住话多,尤其是这种龟缩在某个地方一天到晚见不了几个人的反派,总是忍受不了倾诉的欲望。”
琴酒低笑一声:“毫无警戒心。”
明明看见了有第二个人来这里,却偏偏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将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他的身上,傲慢到极点。
羽生纪泽将腐朽的冠冕留在乌丸莲耶的身上,看着冠冕化作的虚无将世界的肿瘤吞噬。
他转过身来看着琴酒,笑吟吟地说道:“我终于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了。”
琴酒微微抬眼:“什么?”
羽生纪泽凑近他,低眸浅笑:“我听见了你的呼唤,于是我顺着呼唤而来,我们产生了奇妙的共鸣,让我本是数据组建的灵魂,拥有了血肉的实体。”
琴酒冷哼一声:“你脑子不好,幻听吧。”
但就算琴酒这么说,羽生纪泽也没有不高兴的情绪,他看着虚无扩散至他们的身上,笑道:“这一次,是真的新生了,救世主。”
琴酒嘴角一抽:“别用这种恶心的形容词。”
羽生纪泽又笑:“是哦,还有一个人也算的上是救世主,他将按照规则行事的冠冕还给世界,然后杀死了癌细胞。”
如果工藤新一还能再出现,那也只会是普通人了,但也如他所愿,这种荣耀的光环会从他的身上剥离,平等地荫蔽其他人。
至于乌丸莲耶,玩弄规则、命运与时间的人,也终将被这三者彻底地抛弃。
羽生纪泽抬起拳头,目光温和而潋滟。
琴酒嫌弃地看他一眼,在虚无将两人也吞噬之前抬起手——
两拳相碰。
“敬自由,敬新生。”
明日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