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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副本boss

    村长嘴里的接风洗尘, 其实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支了张大圆桌子,桌子边儿上围着一圈三角凳,洛茨他们到的时候, 一位短发瘦削的妇女正端着最后两盘子菜从后厨走出来,

    “坐,坐, ”村长笑呵呵地把帽子扔到进门的台阶旁边,“都是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各位专家就吃个新鲜吧。”

    说着, 他看向那个端盘子的妇女, 嘴里指使道:“把前两天我打来的散酒拿来。”

    妇女没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又走进了厨房。

    村长转过头来, 笑容再次挂在脸上,招呼着他们坐下。

    宋厄是最干脆的一个, 大咧咧嗯坐在村长斜对面的位置,跟着他的那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

    “都说乡下散酒度数高, 今天试试。”宋厄咧了个笑出来,表情有些邪气。

    林萍、林青两姐弟也跟着坐下,与宋厄他们隔着两把凳子的距离, 陈念慧坐在林青旁边, 唯一空着的那个位置就给了洛茨。

    洛茨坐下,正对着一盘刚刚从锅里炸好端出来的鱼, 或许是面粉勾芡少了, 鱼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洛茨。

    “……”

    感觉有点奇怪, 洛茨低头拿起筷子,想把鱼头往别的地方掰一下。

    这时候村长热情地开口了。

    “这是从广河里捞出来的野生鱼,还没有人指头长,刺也能吃,都尝尝。”他挥舞着筷子,招呼大家吃饭,“菜都是自己家地里种的,没打农药。放心吃哈哈哈……”

    他说得热情,但在座每一个人都想起了刚开头的任务剧情介绍。

    广河水有问题,鱼虾都死了,被推到岸上,臭气熏天。

    虽然没人亲眼见过如今广河是怎样的一副惨相,但既然这鱼跟广河有关系,那就没人想当第一个吃的冤大头。

    村长之前露出的那个笑还历历在目,鬼知道这鱼是什么时候的。

    一时间竟没人动筷子,即使是看着最没脑子的林青,也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把筷子从头到尾细细地擦了两遍。

    村长面上的笑意当即有些僵硬。

    一众僵滞的沉默中,洛茨默默举起了筷子,伸向装满炸鱼的盘子,眼看就要夹出其中一条,

    村长半耸拉着的双眼随着他的动作慢慢睁大,嘴角不受控制地咧起,好像期待着眼前一幕的发生。

    洛茨余光注意到了村长神情的变化,只面上不动声色,当没看见。

    等筷子碰到鱼头的那一瞬间,洛茨手腕一转,夹的动作变成了推,鱼头被转到了直面宋厄的角度。

    接着洛茨若无其事地收回筷子,从一旁的盘子里夹了点青菜放进嘴里。

    被鱼眼睛直视的宋厄:“……”

    洛茨咽下青菜,慢条斯理地解释:“我鱼虾过敏,不能吃。”

    村长:“……”

    他脸上的笑容差点就要绷不住了,皱纹聚在一起,像朵被摧残后又踩地上的菊花,眼睛眯起,非常险恶。

    一种恶念从村长心里徐徐升起,伴随着饥饿感和血腥的疼痛,让他迫切地想做些什么。

    猩红视线的笼罩下,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青年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迫切又饥饿的香味,貌美的皮囊反而排在了后面,只有那深入肌理的香久久环绕。

    村长明白自己被耍弄了,恼怒与饥渴交织在一起,阴沉的黑影附着在他脊背上。他想做点什么,但他一动不动。

    那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青年背后,有比村长、比村长所见任何一切都要扭曲恐怖的黑影。

    那黑色的阴云居高临下,将青年全部笼罩,是看护,也是监禁。

    村长知道,这个青年已经被标记了,他已然拥有一个掌控他生命的主人,他不被其他人侵犯。

    任何胆敢冒犯、胆敢试探的不自量力之人,都要付出代价。

    黑影带来的恐惧太过深入人心,村长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他短暂地低下头,扭动眼睛鼻子,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再抬起脸,又是那个和蔼热情的村长。

    “吃啊,吃啊!”他又招呼。

    目睹一切的玩家不约而同地将筷子伸向只炒了两盘子的青菜,洛茨坐在中间位置,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

    说是请客吃饭,但桌子上绝大多数东西都是前段时间炸出来的鱼肉菜一类,放在盘子里却比盘子还凉,还很油腻,洛茨光是多闻几下都觉得恶心,更别说碰了。

    其他几位玩家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吃了好一会儿了,盘子里的东西基本没变少,洛茨又喝了口水,看到那个妇女从后厨走出来,手里提着个白色的塑料酒壶。

    她没有被面前这个看似热闹,实则各怀鬼胎的酒局吓到,径直走到村长面前,将酒壶放下。

    “这位是嫂子吧?”宋厄边上的一个男人轻佻开口,“坐下一起吃啊!”

    “不用!”还没等那个女人开口,村长便粗鲁地一挥手,打断了他,“女人家不上桌,咱们吃咱们的,不用管她。”

    林萍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面上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陈念慧有些生气,脸憋得通红,想要说些什么。

    赶在她说话之前,林青抬手按在她肩膀上,陈念慧闭闭眼,知道现在不该跟NPC闹不痛快,所以硬憋了回去。

    洛茨围观一切,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这一行人与村长之间的暗流涌动,女人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或者说她感觉到了,但不以为然。放下酒壶以后便径直离开了餐厅,重新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了砰砰的剁肉上。

    每一下都很用力,听的人心里发慌。

    陈念慧捋了下头发,往厨房的方向看。

    村长抹了把嘴,给自己倒了杯酒,接着宋厄也给自己倒了杯,林萍赶在村长发问前冷声说不喝,林青好像有喝的意思,但碍于他姐的威严,也拒绝了。

    洛茨闻着混杂着油腻和咸香中的酒精味道,喝干净杯子里的水,给自己要了一杯。

    是宋厄给他倒的,隔着两个人,酒溅到桌子上,哩哩啦啦。

    洛茨没理会这个动作中隐含的种种暗示,将一满杯子酒端到鼻子前面闻了闻。

    度数还挺高的,后面应当用得到。

    这顿饭可以说是吃得没有一个人心里舒坦。

    两个小时过去,餐桌上的东西基本没少,两盘子菜也都剩了个底。

    村长喝了两杯酒,脸已经醉红发烫,宋厄也喝了不少,但相对看着清醒很多。

    洛茨只喝了一口,杯子还是满的,眼瞧着这顿饭将要结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瓶,把没喝完的酒全都倒了进去,拧紧瓶盖晃了晃,又放回口袋里。

    躲在兜里的黑雾像遇见宝似的将洛茨的手指连带着塑料瓶一起包裹住,脸在指甲上蹭了蹭。

    洛茨勾起一丝微笑,微微蜷缩手指,就当是给黑雾的回应。

    “……”

    醉倒的村长掀起眼皮,震惊地看到本该安稳潜藏在那个青年身后的黑影倏地狂乱挥舞起来,恐怖的威压刹那间扩散开,又在压倒任何人前妥帖地收回。

    因为太过震撼,加上三角凳本就不适合喝多了的人坐,村长上半身一个不稳,整个人就往后倒着摔在地上。

    “哎呦……”

    他等着着站起身来再看。黑影已经恢复了安静,沉默地矗立在青年身后,好像刚才那一瞬间几乎可以崩碎所有人的狂喜只是村长自己的错觉。

    “村长,你没事吧?”

    离他最近的人顿了一下,把他扶起来。

    村长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不停地揉眼睛,横竖就是不肯往洛茨那个方向看。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他摆摆手,“那我送各位专家去住的地方,咱村子穷,没有招待所,各位可能要住在村民家里了。”

    林萍淡淡地说:“没事,看村子里方便,我们本来就是来帮忙的。”

    这话说的很合人心意,村长点点头领着他们往外走。宋厄和那两个男人走在最前面,林青带着陈念慧走在中间,林萍和洛茨在最后。

    一路上,宋厄和村长说说笑笑,借着酒劲套出了不少村子历史。

    洛茨跟在后面认真听着,注意到林萍正在记村子内部的巷子分布。

    为着广河泛红水和村子里怪病的事,大白天的,村子里竟没多少人出来走动,一路走来只有他们几个的声音。

    洛茨抬手遮了遮阳光,耐心听着村长带着酒气的讲述。

    他们被安排到了靠近村口的三户人家里。

    宋厄一行人住在离超市最近的房子里,户主是个在村里干了许多年的教师,如今已经退休了,家里有个乒乓球台。

    林氏姐弟带着陈念慧住在对面胡同的第二户人家,临分别时陈念慧还想拉着洛茨一起来着,但洛茨拒绝了。

    安排好他们以后,来的所有专家里就只剩下洛茨一个了。

    村长带着洛茨往最后一户人家走去,佝偻着脊背,脚步一瘸一拐,不见之前的侃侃而谈,闭着嘴一个劲地走路,似乎有些紧张。

    而洛茨却恰恰相反,越走越轻松自在,双手插兜,步子慢吞吞的,时不时就停下四处看看,村长好几次被迫停下等他赶上来,面色敢怒不敢言。

    洛茨察觉到了这点,再次停下脚步,故意折腾人玩。

    等村长好像终于忍不住,要回头说些什么的时候,洛茨先开口了。

    “村长,刚才我就想问了,”他说,语气轻飘飘的。漫不经心,“你是不是有点怕我呀?”

    第102章 副本boss

    村长后背僵了一下, 没有回头,也不给予回答。背影斜长着拖成一条,越看越不像人。

    洛茨嘴里哼着歌, 终于不再把人当猴耍, 慢悠悠地挪动脚步跟上,口袋里装的满满当当。

    他一边走, 一边打量着道路两旁纵深的胡同,垒在电线杆旁的方块石头,棱角都是圆滑的,平日里应该经常坐着人, 只是现在这些石头被成日的暴晒风吹, 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个村子像是死了一样,多久没有人出来过了?

    洛茨跟着村长往村口的方向走,已经能闻到弥散在炽热空气中的垃圾臭味。

    阳光刺眼, 一扇窗户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洛茨若有所觉地回过身来, 只见那扇窗户后面已经空了,好像从未有过一双窥视的眼睛。

    不管之前藏在窗户后面的人是谁, 偷窥那本事都弱得很,不如他口袋里这位。

    洛茨心中一动,手指在口袋里勾勾点点, 和黑雾闹着玩。

    黑雾是个实诚性子, 很单纯,喜欢就是喜欢, 且一旦喜欢起来, 无论洛茨做什么,都会让祂高兴。

    洛茨只是轻轻和祂玩了一会儿, 黑雾就高兴得忘乎所以,村长的背影也越发沉重,腿跟不受使唤一样踟蹰几步,差点就要跪在地上。

    洛茨都看在眼里,心中也确定了村长之前表现出来的异样跟黑雾有关。

    看来他兜里这个小黑圆球等级还挺高的,只是虽然杀伤力大,脑子却不太好使,洛茨很忧心。

    见过本次梦境的任务后,洛茨曾猜想是不是因为黑雾并非完全体,就好像碎片又被分成了两半,所以才会如此单纯赤诚地裹挟着如此纯粹的邪恶。

    “村长,忘了问你了,”眼前这村长站稳,洛茨跟没看见一样随意开口,“咱村里是不是有几户人家得了怪病?”

    “……对,是有几个人不太对劲。”村长说,“身上长了老多疮,人都爬不起来了,只能在床上躺着。”

    洛茨又问:“他们是一起长的疮吗?就是同一时间。”

    村长摇头:“不是,分个先后。”

    洛茨:“都还活着吗?”

    村长:“都还活着。”

    洛茨暂且沉默下去,不问了。

    他心里有些想法,但都得不到证据的支撑,因此先按下不提。

    反倒是村长这副知无不言的态度,让洛茨有些惊讶,毕竟无论是之前装在盘子里的鱼,还是在村口的那一番交谈,村长都带着点来者不善的恶意,现在突然变得这么纯良,还真是——

    洛茨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还真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啊。他心里想。村长要命,是个硬柿子,能捏。

    洛茨最后被安排到了一间最靠近村口的房子里。

    胡同第二间,进去以后只有一个老奶奶住在那儿,头发都白了,后背弯着像把镰刀,已经完全直不起来了。他们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坐在门口摘豆角。

    洛茨站在门口,听着村长扯大嗓门和老太太交谈,知道这老太太生了仨儿子一女儿,女儿嫁去了隔壁村,大儿子就在对面胡同里住着,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去外面发展了。

    夏天空气都是热的,闷热加上臭味,熏得人头晕,想睡觉。

    把洛茨放好以后,村长任务完成了,连留下喝口水的意思也没有,走到门口拍拍门,一溜烟就走了。

    洛茨蹲在老太太旁边,也捡起几条豆角,一面摘,一面偏头数着老太太脸上的皱纹。

    等一袋豆角都摘得差不多了,老太太提起网兜,举高抖了抖,嗓子哆嗦着说:“你住北边那屋,被褥什么的都有。”

    洛茨朝着北屋看了一眼。屋子不大,但能住人。就是天太热了,晚上未必睡得着。

    “老太太一个人住,会不会不方便?”他帮着老人提了下网兜。

    “大儿每天都过来。”老太太说,她用脚把摘下来的叶子啥的扫到一边,等着之后喂鸡用。

    说完,她往屋里走去,洛茨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把整个院子扫了一遍后又问:“您在这儿住多久了?”

    “嫁过来就一直住在这儿。”

    “广河以前没这样过吗?”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没有。”

    屋子里面光线很暗,自带一种老房子的阴凉,茶几柜子都很有些年岁了,糊着一层油腻腻的污渍,桌垫样式很老旧,但被擦洗得很干净,住在这里的人是个整洁的人。

    洛茨接过老太太颤颤巍巍端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尝到了水锈和土混在一起的味道。

    “我听说鱼虾都死了,被冲上来。”他闲聊一般开口,“村里人生病说,不定就是吃脏东西吃的。”

    老太太无言摇头。

    “您不这么觉得?”洛茨问。

    老人躲藏在房间的阴影里,花白的头发像掐好的银丝,她的脸很老了,声音也跟着嘶哑疲倦,说一句话,就好像含着一口气从嘴里吐出来。

    “天灾人祸。”她说。

    洛茨若有所思。

    他端着那杯给他倒来的水去了北屋,进去以后发现屋子虽然小,但桌子、床、椅子什么的都有,可能是提早知道会有客人来,桌子上面还摆了一个被擦洗得很干净的盆。

    他们如今所处的这个时代科技还算不上特别发达,村子里拉的电线时好时不好,因此每户人家都备着蜡烛火柴。

    洛茨挺满意这一点的,从抽屉里找出火柴后划开,点燃了一支自己带来的蜡烛。

    黄豆大的火苗在烛芯上稳定地燃烧,洛茨拉来凳子坐下,将蜡烛立在桌子上,双手合十,用力搓了搓后分别放在蜡烛两端,任由火苗撩过掌心。

    灼烧的热度一掠而过,好像烧开了什么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凭证,洛茨挪开手,轻轻按在老太太递来的水杯表面。

    片刻后,他收回手,眉眼轻垂,吹灭了蜡烛。

    系统化成的白色屏幕从他身后飘过来,一摇一晃地吸引洛茨的注意力。

    洛茨先是将黑雾从口袋里取出,捧在手里,把它扯成细长条状,让祂能缠在自己手腕上,然后才道:“她没问题,是活人。”

    但活人也有坏心,天灾人祸,天灾不常见,人活倒是时常会遇到。

    老太太那一句话不像是随口说的,应当有她自己的深意在。

    洛茨目前还没有想明白。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轻巧地朝着洛茨的房间移动。

    洛茨站起身来,敢在来者敲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林萍,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好。

    她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那些病人?”

    “你已经打听清楚他们在哪里了?”洛茨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身体离开房间,手在后面拉上门。

    “不难,”林萍言简意赅,“最早开始生病的是一对兄弟。”

    “嗯哼,还打听到了什么?”洛茨和她一起往外走。

    “年龄、工作,包括他们孩子的工作,以及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这可是个大工程。”

    “还好,”林萍说,“我们住的那家人,女主人很爱说话。”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强调一般重复道:“很爱说话。”

    哇偶,洛茨大概听懂了。

    他们一起往门口走去,临要离开,洛茨回了一下头,看到老太太正站在窗户前,隔着玻璃看着他们。

    洛茨抬手挥了挥,像是告别,然后跟着林萍走了。

    这时候的温度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热了,但路上仍然没有人。

    “你弟弟他们呢?”洛茨问林萍。

    “他嫌热,”林萍说,她正专注地看着每一扇路过的窗户,“在休息。”

    洛茨挑起一边眉毛,惊讶于她对她弟弟的放纵。

    在这么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出事的地方,林萍居然任由林青这么随意地活着,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要么是太爱了,要么是对他另有安排。

    不知道林青偏向哪一种。

    那对兄弟住在一条胡同里,是邻居。

    洛茨到了之后才知道自从他们开始生病,就被挪到了一个房间,两家人轮流送饭照护。他们去的时间很巧,那位哥哥的大女儿刚送完饭出来。

    “吃饭还好,”大女儿说,“就是一直在烧,打针也不管用,怎么都不管用。”

    她年轻但被过早摧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云,显然是看到了自己父亲和二伯的结局。

    林萍点点头,问:“这个病会传染吗?”

    大女儿摇摇头:“不像会传染的,家里一直没啥事。”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洛茨问。

    大女儿没说话,侧身给他们推开门。

    一股闷热腐臭的气味顺着门开启的那一条缝,朝他们扑过来。

    在闻到这股味道的一瞬间,洛茨和林萍的脸色都变了。

    是尸臭,但又不全是,还混着一点鱼腥气,总之就是很恶心。

    两人对视一眼,洛茨低头整理风衣的下摆,林萍在他身后,两人先后进了房间。

    痛苦的呻吟声传进耳朵,房间里很昏暗,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既不通风也不通光,洛茨刚往里走了几步,脚下就踩到一块破旧的褥子。

    他低下头,看清褥子上黄红交错的污血和脓液。

    尿桶摆在靠门的角落,林萍往那里走去,看了一眼后对洛茨摇摇头。

    洛茨抬腿跨过褥子,走向横摆在房间中央的两张大床。

    在他腰上,黑雾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

    第103章 副本boss

    周家两兄弟在未得病前, 靠自己的一身体力和不算笨的脑子,挣到了媳妇、孩子和家产。

    力气是他们乐意与周围人谈及的话题,大女儿也提起过, 说自己家父亲时常在吃完饭以后聚在胡同口, 和邻里掰腕子比力气。

    由此可见,他们应当拥有健壮的身体, 和相对健康的精神。

    但当洛茨靠近那两张同样血迹斑斑的床时,却发现被村里人如此畏惧的病毒,果然有其可怖之处。

    周家两兄弟奄奄一息,已经不像人了。

    无数红黄混杂在一起的丑陋疮口遍布全身, 分泌物是红褐色, 已然流得全身都是,甚至有一些凝固在了身体和床单的缝隙中,散发着难以言述的臭气。鲜红的血肉在疮口之间还隐约可见, 随着呼吸颤动。

    大女儿说她的父亲和二伯身体健康,可眼前躺在床上的两个人, 却已经瘦得能看清根根骨头。

    皮肤苍白,带着黑色的斑点, 干燥得好像随时可能崩裂开,见到来人,周家二兄弟勉强睁开眼睛, 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 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而与他们如今这虚弱之态完全不同的,是他们鼓胀的腹部。

    肚皮应当是他们全身上下唯一还称得上完好无损的地方, 洛茨离得不算近, 但仍能看到那苍白细腻的皮肤上遍布着黑色的、形似树枝的纹路。

    那纹路像有生命一般附着在两兄弟身上,伴随着呼吸起伏, 诡异至极。

    分泌物、排泄物、汗水、鲜血,一起将身下的床单弄得不成样子,是另一种恶臭。

    两个人苟延残喘地躺在臭气熏天的床单上,四肢瘦弱,肚子却鼓得像怀胎八个月的孕妇,实在让人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洛茨听到身后林萍动作时发出的窸窣响声,知道她也是觉得有点恶心。

    “桶里面基本没什么东西。”林萍轻声说,“床单上的也不够。”

    她没继续说下去,洛茨都明白。

    人活着就要吃饭上厕所,饭是吃了,那些排泄物都去哪儿了?

    如果尿桶是空的,那他们的排泄物……

    沉重的目光落在那鼓胀似圆球的腹部。

    洛茨:……

    他后退一步,语气认真:“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一点都不想知道。”

    林萍面无表情,但从她跟着洛茨后退一步的动作来看,她应当也不是很想知道。

    可任务还是要做的。

    洛茨抬手捂住鼻子,从袖口中抖出一根磨好的长针,步伐谨慎地挪到其中一人前面半蹲下去,手臂举高,小心翼翼地用针尖从疮口处挑了一些分泌物出来。

    这玩意还带拉丝的?!!!

    洛茨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举着银针起身,后退到房间门口,给林萍让出路来。

    林萍默不作声,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手术用的消毒手套,动作利索地带上以后凑近过去,抬高病人的手臂,仔细观察着疮口和黑色的纹路。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病人身上疮口只是小问题,那些黑色纹路才是大麻烦。

    林萍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放在纹路上面是绝对正常的,反倒是洛茨只挑了这分泌物出来的举动,显得奇怪和没脑子。

    但洛茨这样做有他的思虑在——他早就见过这种纹路了。

    在神庙副本的时候,黑雾情迷心窍,一个劲地想表现自己,帮洛茨逼出副本出口后,祂有些控制不住,付辉和黄文成刚从拐角绕出来就被攻击,那时候他们身上就泛起了这样的纹路。洛茨看得很清楚。

    只是那时付辉身上的纹路是要命的,顷刻就爬上了脖子,洛茨但凡再晚一点,那两个人就得死在副本里。

    而如今周家两兄弟身上的纹路,看着威力就弱上许多,一时半会不会威胁到性命。

    洛茨本以为这种能力是洛辛独有的,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但是这仍然无法掩盖洛辛本身的强大。

    洛茨带着长针走到窗户边,稍微拉开一点窗帘,借着光观察挂在针尖上的分泌物。

    红褐色的分泌物里面还带着丝丝鲜红,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洛茨想了一会儿,从口袋里取出火柴,点燃了分泌物。

    更重的臭味瞬间爆开,熏的人只想往后仰头,但与此同时,洛茨注意到,有一股浅黑色的雾气正随着分泌物的燃烧,慢慢上升。

    像是某种能量的实体化。洛茨心想。

    缠在他腰间的黑雾感知到了,细长的触手小心翼翼地从洛茨风衣的缝隙里伸出来,似是想要捕捉那股浅黑色的雾。

    洛茨眼疾手快,伸手揪住,不让祂动。

    黑雾在洛茨手里扭了扭,不想放弃,

    在祂看来,那是食物,是可以吃的,而且非常弱小,很轻松就能捕捉到,没有危险,人类不需要这么担心。

    但洛茨不这么想。

    “很脏!”他压低声音警告,“而且很恶心,不许吃!”

    黑雾似懂非懂,试探性地在洛茨手里勾了勾,想看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说不许吃就不许吃!”洛茨继续警告,并且富有创造力地给出了威胁,“如果你非要吃的话,那以后就不要碰我!更不许缠在我身上!”

    如果之前洛茨说的脏、恶心黑雾没有听懂的话,那这句威胁祂一定听懂了。

    因为就是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钟,黑屋几乎在洛茨的手里僵成了一根棍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而祂缓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根细长的黑色触手,在洛茨手里比了个心形。

    都听你的,黑雾想说。爱你,都听你的。

    洛茨完全明白,他放开黑雾,借着风衣的遮掩,拇指搭在食指关节上,偷偷摸摸地给黑雾比了个心。

    黑雾心花怒放、心醉神迷、心满意足,晕晕乎乎地收回触手,继续安稳地缠在洛茨腰间。

    成功解决问题的洛茨看着那股微弱的能量继续上升,直到消弭在空中。

    他将长针用火燎了一遍,转头看向正在脱手套的林萍。

    “走吗?”

    他问。

    林萍点头,两人往房间门口走去。

    刚出门就看到本该已经回家的大女儿正站在门口,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

    是宋厄。

    “呦,两位?”

    宋厄扬手打了个招呼,脸上笑容很大。

    只要不刻意勾引,宋厄还是有点小帅的,大女儿的目光挂在上面缓了一会儿才收回。

    林萍“嗯”了一声,洛茨没说话。

    大女儿问:“宋专家,你要进去看看吗?”

    宋厄没有立即回答,只看着并肩站一起的林萍和洛茨,眼神里藏着东西,很危险。

    一段时间后,他缓缓开口。

    “不了吧,”宋厄说,“我和这两位专家聊聊,交流一下彼此的发现。”

    “你想交流什么?”洛茨问。

    宋厄道:“我刚才去了河边。”

    这不是个标准的回答,但已经是他们当着外人能聊到的最坦诚了。

    一方去了河边,看到了一切的源头,另一方则近距离检查了第一批遭殃的倒霉蛋,双方交流交流意见,有利于副本的探索。

    这本就应该是副本探索中的正常合作模式,只不过宋厄风评一向不好,好色又奸诈,很喜欢背刺队友,所以林萍没有第一时间与他合作。

    不过既然他自己找上门来,很多事就还是有的商量的。

    “找个地方坐坐吧,”林萍说,“别在这里。”

    宋厄很乐意,洛茨也想坐下来,于是三人跟着大女儿到了他们家的客厅里。

    因为疫病和正午的缘故,客厅里没有人,大女儿帮他们沏了壶茶,然后就离开。

    “所以,你找到了什么?”等看到大女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林萍率先开口问。

    “我先说?”

    宋厄大刀阔斧地坐在木头长椅上,将洛茨和林萍挨个看了一遍,然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风评不好,要是想寻求合作,那肯定得先拿出点诚意来。

    “行,”他点点头,“我去河边走了走,确实跟介绍上说的一样,一整条河,两岸全是死了的鱼虾,臭得人头疼,而且树和草也死了不少,基本就没活物。”

    “河水呢?”洛茨问。

    “也一样,鲜红鲜红的。”宋厄说,“我找了块儿还算干净的地方下去看了看,确实是水,不是血,反正挺诡异的。”

    闻言,洛茨嫌恶地往后靠了靠,不想离他太近。

    注意到洛茨的动作,宋厄不满地开口:“你躲什么?都到这儿来了,还这么洁癖……”

    “哦,对了,”他想起什么,调转话题,不再针对洛茨个人的喜恶发表评价,“我在路上看到一些纸钱,应该是刚撒上去没多久的。”

    林萍皱起眉毛,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一言不发,直到现在才张嘴说话:“……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宋厄一拍手,表情很无所谓,“死人了呗!”

    “村里的人?”

    “不是,是邻村的。”说到这里,宋厄突然往前倾了一下身体,嘴角勾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洛茨,“猜猜他们是怎么死的?”

    “长疮,腹部胀裂,”洛茨想都不用想,直接说,“死得一定很难看。”

    “对了!”宋厄又拍手,声音压得很低,自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秘,“这户人家不是最早得病的,最早得病的在邻村。”

    第104章 副本boss

    洛茨与林萍对视一眼。

    太怪了。

    任务剧情发生在三里村, 他们便想当然地认为一切也是在三里村开始,但宋厄带来的消息却给了他们另一种视角。

    三里村最先得病的是周家兄弟,现在如今已经是躺在床上等死的状态了, 而邻村得病的已经出殡, 比他们还快。

    洛茨搓搓鼻子,无视宋厄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想了一会儿,问:“死的是谁?”

    “这我没问。”宋厄一摊手,“村口那老太太挺警觉的,我一多问她就瞪我, 恨不得用牙从我身上撕下块肉来。”

    “不如说是你的男性魅力不管用了。”林萍慢悠悠地插嘴, “你应该接受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你,这是现实。”

    这话自带一种与林萍气质不符的刻薄,洛茨听到愣了一下, 反倒宋厄一脸无所谓,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脸皮厚, 还是早就听习惯了。

    不过挺有意思的是,除了刚在村口见面的那一会儿, 宋厄再也没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过洛茨。

    难不成是因为进了副本后自动调整状态了?或者他本身不是那样的人,之前只是在假装。

    洛茨觉得有点奇怪,暂时把这个变化记在心里。

    “不过我还是看出了点儿什么的。”宋厄又说, “死的应该是个男人, 起码六十多了,家里不算有钱, 可能有兄弟姐妹。”

    林萍点头, 把他的话记住,没问酒精是怎么知道的。

    洛茨坐在边上, 看出这两人应当是有些副本以外的联系的,以前可能有过合作,并不像陈念慧说得那么水火不相容。

    “轮到你们了,”宋厄往后靠去,倒在沙发上,“那俩兄弟现在啥样了?”

    “快死了,”林萍言简意赅,“最多半个月。”

    “救不了吗?”

    “很难。”

    “怎么个难法?”

    “……”

    林萍不说话了,她看洛茨。

    洛茨会意从杯子里沾了点水,在桌子上画出树枝一样的纹路。

    “除了满身的疮口以外,他们身上长了很多这样的东西,尤其是腹部,”他说,“已经无法正常排泄,更别说移动了。”

    “那进食呢?”宋厄若有所思。

    洛茨道:“正常进食,说不定比平时吃的还多。”

    “……”

    洛茨原本低垂的眼睛倏地向上抬起。

    又来了,那种眼神。

    刚觉得宋厄没这种毛病,他就开始乱看,眼珠子跟批发的一样,估计是不想要了。

    “看哪儿呢?”他冷声警告。

    “你腰挺细啊,”宋厄完全不知道避讳,大咧咧地笑了下,堂而皇之地骚扰人,“怎么总穿这件风衣?”

    洛茨闻言冷笑一声:“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插在眼睛上。”

    听着不像开玩笑,威胁意味很重,宋厄收起笑容,双手举起做出投降姿势。

    “不说了不看了,”他说,“其实是一个非常健康、不带任何畸形审美的夸奖,你别多想。”

    洛茨心说我当然没多想,我要把你的舌头串在眼睛上也非常健康,不带任何畸形审美。

    但在他开口之前,宋厄就已经非常识趣地换了话题。

    “那鱼腥味是哪来的?”他问,“隔着老远就闻出来了,他们屋里放死鱼了?”

    林萍摇头:“没有,味道是从他们身上散出来的。”

    洛茨又搓了搓鼻子。

    他没有洁癖,就算以前有,跟着朱遥心学了那么久的巫,也该治好了。

    但当一个人身上同时散发出尸臭和鱼腥味的时候,洛茨还是会觉得鼻子不太舒服。因为这往往意味着异变,畸形的、不正常的。

    比舌头眼睛串一串还恶心人。

    他很怀疑周家兄弟死的时候会成什么样子。

    ——应该好看不到哪里去。

    “……大女儿说在发病前,他们吃过炸鱼。”

    “炸鱼?”洛茨回过神来,“从广河里捞上来的?”

    “八成就是了。”宋厄想起在村长家桌子上看到的那一盘盘炸物,还有一整顿饭一直盯着他的死鱼眼睛,感慨一句:“恶心啊。”

    林萍没说话,但看表情,她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

    洛茨淡声补充:“副本介绍里说这几个发病的人都喝过泛红以后的广河水,但现在看,喝水和吃里面捞上来的鱼的效果应该差不多,甚至吃鱼可能还更严重些——毕竟当时桌子上的炸鱼不少。”

    早就知道村长没安好心,但是让一群满怀诚挚的专家病死在村里,是不是有点太不知感恩了。

    宋厄骂了一声,脸色很不好。

    “差不多就知道这些。”林萍端起茶壶,拿开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广河泥沙多,村子里的人都喝井水,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氤氲热气从茶壶里缓缓向上升腾,带着一股茶叶的香,在屋子里徐徐蔓延。林萍常年无甚表情的脸模糊在白雾后面,反而多了一丝柔和与亲切。

    “只要没人往我们喝的水里面滴河水。”

    她又说:“虽然河水现在是红色,但滴一滴进去,肯定看不出什么。”

    下午阳光正好,照进屋子里暖融融的,可她这话一出来,在场三人的后背都凉了一瞬。

    洛茨低头压动手指关节,从袖子里抖出长针,找到没用过的那头在指腹上点了一下,刺出一滴血珠。

    浅淡的血腥味涌进鼻腔,洛茨把血珠从手指上搓开,凑近舔了一口。

    舔完以后他说:“暂时还没有放。”

    他喝过村长和住的人家的水,如果他没事的话,那其他人应该也没有大问题。

    血红点在他的唇角舌尖,些微隐秘的秾丽穿透血色缓缓铺展开,变得清晰夺目,洛茨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动作带来的影响,照旧用火将针尖燎了一下后收回袖口。

    宋厄改在他抬头之前把眼睛转到别的地方去。

    现在他相信洛茨之前说要把他舌头眼睛串一起,不是在闹着玩的。

    毕竟他是真的有工具,已经达成了实施的第一要求。

    “我等会儿去河边看看,”没费心关注林萍和宋厄的反应,洛茨站起身来,“你们回去提醒一下其他人,别乱吃东西,也别乱喝水。”

    风衣下摆有些发皱,洛茨低头整理了一下腰带,没完全系上,只在侧腰的位置打了个结。

    说完这些,他就离开了,没有犹豫,卡其色布料的下摆在膝盖边划出一道弧线。

    明明是个新人,却完全没看出惊慌恐惧,说话做事都很有条理。

    宋厄和林萍对视一眼,心中各有计较。

    他们都是从新人期熬过来的,身边也一直不断有新人玩家出现,自然知道正常的新人该有什么样的表现。

    这个叫洛茨的玩家,应该可以在这个狗屎游戏里面一直玩下去,他能活很久。

    “我挺喜欢他的。”等茶水变凉,宋厄慢悠悠地开口,“说不定我俩能处的来,你觉得呢?”

    他像模像样地征求林萍的意见。

    林萍慢条斯理地把喝完了茶杯放回原位,粗糙的手指动作很灵活。

    “他要把你的舌头和眼睛串在一起,”她提醒,“其实很多人都想这么干,你好好考虑一下。”

    “我们都是你情我愿的。”宋厄漫不经心地为自己辩解,“他们想活命,我想找点乐,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我不管这些。”

    宋厄哼笑一声,他早就知道这娘们儿是什么德行,看起来好像是个好人,但心是凉的,除了她弟,其他活人死人在她眼里没区别。

    宋厄一向不喜欢这种人,包括那个祁风解,穿个黑风衣,拽得二五八万的,不就比一般人能活吗,有什么好嘚瑟的?

    一个两个都瞧不起自己,一个两个干的事都比自己恶心,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神经病。

    另一边。

    村长媳妇回到家里,还没听开门,就听到屋里有人粗声粗气地喊:“滚哪儿去了?”

    “……去了河边一趟,没干什么。”村长媳妇说。

    “奶奶的!”屋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村长一边骂一边推开房门,“你去那遭瘟的地方干什么?”

    “邻村死了个人了。”村长媳妇说,“我捡了点纸钱回来。”

    “死人?死了谁?”

    “还能是谁,”村长媳妇把捡来的纸钱放进桌子上的一个小木盒里,顺手把桌子上喝完的茶水倒地上,“早晨刚发的丧。”

    村长眼珠一转,已然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居然这么就死了,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出来。”

    媳妇“嗯”了一声,道:“听说连棺材都是借的,蜷着腿凑活着埋了,没开席也没磕头,一路上就撒了点纸钱。”

    村长媳妇把茶壶茶杯放进盆里,接了点水,蹲在地上就开始刷。

    村长蹲坐在进屋前的台阶上,啐了一声。

    “死了也活该,”他蹲在阴凉里,脸色阴狠,“抽空去给我舀点河水来,装瓶子里,我有用。”

    “行,我刷完就去。”

    媳妇蹲在桌子后面,把茶水渍和茶叶刷干净。

    粗布碎花的衣服不太合身,加上她本身就瘦,因此看着空荡荡的,像是骨头架子外面套了层布料。

    黢黑发皱的皮肤露出来,带着日晒的斑点,媳妇的动作幅度大了,就会牵扯出更多的皮肤。

    愈合的伤疤附着在这些皮肤上面,像一条条肉色的蜈蚣,微小的、不能愈合的疮口带着血,密密麻麻地嵌在蜈蚣中间。

    媳妇神色漠然,伸手扯了下衣料,重新将它们盖住。

    第105章 副本boss

    陈念慧从床上支起一条腿, 用手掌搓了搓小腿侧面被凉席压出来的红痕。

    头顶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因为开的档太大,风扇跟着摇摇晃晃, 陈念慧很担心它会不会突然掉下来, 削掉人的脑袋。

    在她身旁,林青已经醒了, 正举着一本从枕头底下翻出来的破杂志看个没完。

    “萍姐去哪了?”陈念慧问他。

    “估计是去看那几个病人了,”林青说,他的绝大注意力都放在杂志上,声音心不在焉, “一会儿就回来。”

    陈念慧点点头, 夏天天热,他们住的房子已经算好的了,有凉席, 有风扇,但即便如此, 扇出来的风也是闷热的。

    林青没穿上衣,瘦白的身体上沾着汗水, 像个平日会坐很久空调房的上班族,或者还没毕业的学生,什么都像, 就不像一个会在逃生游戏里疲于奔命的玩家。

    陈念慧知道这是林萍的功劳。

    盈润的小腿肚上泛起了一片红色, 不是凉席压出来的,陈念慧觉得很痒, 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她又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去?”

    “出去干什么?”林青无所谓地翻过一页杂志, “热死了,出去一趟再回来满身都是汗。”

    “出去找线索什么的呀, 总不能什么都让萍姐干吧?”

    “我姐擅长这些,她喜欢干。”林青说,“既然她喜欢,那我就让她干,别给她添麻烦就行。”

    “……”

    陈念慧抿抿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青的话其实没什么问题,在他们三人的队伍中,最利索最能干的就是林萍,陈念慧甚至都想不出有什么副本能真正难倒这个女人。而既然剩下的两个人无能为力,那就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待好,别给能通关副本的人添麻烦。

    但陈念慧知道自己和林青不一样。

    林萍和林青是亲姐弟,她保护自己的弟弟天经地义,但陈念慧和他们没关系。

    现在她能靠着和林青的这层关系得到庇护,可林青一看就不是长情的人,哪天她和林青闹掰了,林萍看她就跟看一块路边的臭石头一样。

    她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新手保护,自然是去哪儿都能死上一两回。

    陈念慧想到了和他同为新手玩家的洛茨。

    “你觉得,那个新人能加入咱们吗?”她试探着问林青。

    小腿上好像起了个包,有可能是被蚊子咬的。陈念慧挠得更用力了些。

    林青啪一下把杂志盖到赤裸的胸口上。

    “哪个?”他问。

    “就是那个叫洛茨的。”

    “哦,他啊……”林青短暂地回忆了一下,“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洛茨的好看是挺客观的事,陈念慧没有反驳,但她的脸色还是扭曲了一下。

    她不喜欢听到林青夸别人好看,这让她很有危机感。

    “还有别的吗?”

    “嗯……脑子也挺灵光的。”

    “怎么说?”

    “之前在餐桌上,”林青说着打了个哈欠,“他是第一个觉得炸鱼有问题的。”

    “我还以为萍姐也看出来了呢,”陈念慧说,“她也一口没吃。”

    “我姐不吃鱼,”林青说,“她嫌那玩意儿有腥味,海鱼也不吃,而且进副本以后,她基本上就只吃自己带的东西了。”

    “……”

    陈念慧沉默下去,反倒是林青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嘱咐她:“副本里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吃,你知道吧?鬼知道里面被放了什么……”

    他的脸色扭曲了一瞬,似乎想起了一些非常不堪入目的东西。

    陈念慧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知道啊,我这不一直和你们走在一起吗?”

    林青“嗯”了一声,重新打开杂志,眼珠在转,心却不在这上面。

    “你刚才不还出去了吗?”他说,“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陈念慧说,“就喝了口水。”

    “外面晾着的水吗?”

    “嗯,已经凉了,你喝吗?我给你端进来。”

    “不用了,”林青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洋洋的,“等我渴了我自己去喝。”

    他这话里的拒绝意味很浓,陈念慧不再没话找话,于是房间陷入寂静。

    两人相安无事地待了一会儿,接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林萍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枚黄里透红的杏。

    “别睡了,起来,”她见林青还躺在床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腿,“睡多了晚上头晕。”

    “已经开始头晕了。”林青懒洋洋地坐起身来,说,“姐,我渴了。”

    “吃这个。”

    林萍把刚从树上摘下来洗过还带着水珠的杏塞进林青手里,杏摸起来已经有些软了,带着果子特有的甜味。

    林青挺高兴的,盘腿坐在床上吃了一个。

    他从不问他姐做这做那的缘由,只要他姐给,他就吃,现在这些杏就好像小时候他姐回家往他手里塞的小零食。

    糊在墙上的纸是没用的日历和过期的报纸,林萍站在靠门的地方读了一段文字,黑色的外套布料硬挺,穿在她身上,好像一层大理石的外壳。

    林萍不是个美丽的人,她的粗糙和普通像石头,太过常见,也太过坚硬,这不是她来到副本以后才有的变化,她自始至终就是这样。

    “外面的树上结了很多,”等林青吃得差不多了,林萍说,“我付过钱了,想吃去摘就行。”

    说着,她又从口袋里掏了掏,取出两枚放在陈念慧的面前。

    “别吃这里的东西,最好别吃,”她说,“水也小心点。”

    陈念慧惊讶:“现在水也不能喝了吗?”

    林萍摇摇头:“小心为上,得病的人吃过河里捞上来的鱼,剧情介绍里面有说病和水有关,如果有人想暗中下手的话,方法太多了。”

    “那外面的水呢?”

    “我已经倒了。以后离开过视线的水不要喝。”

    林萍说着,目光直直地落在林青身上,好像在警告。

    林青早就习惯了,一边猛猛点头,一边把最后一枚杏塞进嘴里,吐出来的核在纸巾里揉成团,隔着老远往桶里扔。

    嘭!十分!

    “饱了!”

    他跳下床,活动活动肩背,把衣服穿好:“去周围转转吗?”

    “不急,”林萍说,“知道了一些东西,先跟你们说一下。”

    陈念慧坐下,觉得后背发痒,手伸进衣服里挠了挠。

    洛茨顺着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到达河边的时候,天已经隐约擦黑。

    路上确实有宋厄提到过的纸钱,三三两两地挂在树根和草叶上,用纸很劣质,颜色是淡淡的黄。

    洛茨蹲下捡了一枚,黑雾从他风衣中飘逸而出,挂在他肩膀上,洛茨把纸钱递到祂面前,趁着黑雾张嘴要咬的时候又快速收了回去。

    “哈哈……”

    他笑得很开心,在最简单的幼稚的动作中得到了最纯粹的快乐。

    黑雾隐约觉得人类高兴是因为祂刚才张嘴咬纸钱但没咬到,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试着又做了一遍。

    一个把戏,第一次玩的时候好玩,第二次就没那么有意思了,可洛茨笑得还是很开心。

    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取悦。

    【你觉得我现在谈恋爱合适吗?】他像模像样地征询系统的意见,【会不会显得我太不矜持?】

    【……】

    系统没法说话,就连面板上的剧情介绍都还维持在原来的页面,一动没法动。

    尽管如今的系统在吞掉小组件以后已经拥有了比梦境中系统还多的自主性,可除非是遇到被触发的契机,否则系统还不如一块木板好使。

    木板还能抡人,系统只能飘在原地挡人视线。

    好在洛茨也没真的期待它的回答。

    谈恋爱这种事,可以问问孩子的意见,但最后还是要自己拿主意。

    【要不还是稍等一会儿,】他自顾自地决定,【起码得看看祂是不是真明白谈恋爱是怎么一回事吧?】

    系统憋在原地,心想祂还不明白,祂眼瞧着都快开屏了。

    小情侣之间可恶的小情趣罢了!

    在网络世界百般遨游的系统自觉已经看明白了一切,非常冷静。

    洛茨拍拍膝盖站起身来,把纸钱扔到地上。

    照理说,活人该对亡者的世界存有一丝敬畏,但洛茨也死过,他不忌讳这些。

    眼下四周没人,洛茨也不愿意一直让黑雾闷在衣服里,便招呼着祂盘在自己肩膀上,带着祂慢悠悠的往河边走。

    越走,腥臭味越明显,擦黑的夜色下,隐约能听到河水拍岸的哗啦声。

    河边被人用块状石头擂出高地,除了刻意留出来向下的小路外,其余地方都被杂草和碎石填满。

    洛茨摇摇晃晃踩上高地,一时间狂风大作,水腥味、腐臭味一齐向他涌来,地上的尘土、树叶、纸钱连成一片,在他身后狂乱飞舞

    洛茨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反倒是黑雾自动将自己铺长拉开,像厚重的长毯一般包裹着洛茨,避开所有风尘碎石。

    ……

    半空中有阴云聚集,腥臭鲜红的河水在底下泛滥奔涌,鱼虾的影子都瞧不见了,但残留在空气中的臭味已经足够。

    “Blahu……”

    黑雾的声音模模糊糊,传进洛茨耳朵里时还带着狂风的余韵。

    洛茨抬起头来。

    在电闪雷鸣的阴云下面,果然聚集着一股升腾翻涌的黑色雾气,浅薄似纱,却未被雷电劈散,比上午在病人家里见到的雾气大上许多,也危险上许多。

    洛茨心神一动。

    Blahu是饿的意思,也代表进食。

    洛辛想吃了这片黑雾,但在此之前,祂要得到洛茨的首肯。

    Vetadi和Blahu,黑雾如今唯一会说的两个词。

    求爱和进食。

    第106章 副本boss

    掠夺食物, 供养自身。

    自身强大,取悦配偶。

    取悦为了繁殖,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取悦。

    黑雾很强大, 但还不够强大, 祂要长久地存在于人类身边,祂想变得和人类一样, 祂也要拥有同样的手,同样的脚,同样的身体。

    祂需要进食。

    “Blahu……Vetadi……”

    祂哼哼唧唧地蹭着洛茨的脖子,还记得之前在病人房间里洛茨说过的话。

    黑雾确实饿, 但饿跟人类相比不值一提, 最好二者皆有,如果不行的话,那洛茨自然要排在一切的上面。

    “Vetadi……”

    洛茨的头发被风吹得挡住眼睛, 风衣猎猎作响,黑雾已经把他整个人都缠住了, 腥臭味被隔挡在外,洛茨嗅到一股冷冽的香。

    是百合的味道, 但要更凉一些,好像被狂风暴雪摧残之后将要凋落的花蕊,香味已经接近消弭, 唯有风雪的余韵中还掺着那么稍微的一点。

    洛茨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

    这还是他第一次嗅到黑雾的气味, 他本以为邪恶的味道应该更刺鼻更痛苦,好像刀锋划过皮肤, 但没想到是这样。

    花瓣替代了刀锋, 留恋地攀绕在洛茨身上。

    “真的很想吃?”

    尽管心已经偏到黑雾身上,但洛茨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黑雾不答, 只哼哼唧唧地蹭洛茨的脖子,撒娇。

    洛茨懂了。

    “那你小心点,”他嘱咐,“能打过就吃,打不过赶紧回来哈,我带你跑。”

    黑雾当即兴奋地涨大了两倍多,有点当时在神庙里开出口的风范。

    洛茨站在碎石堆上,负手而立,风衣下摆拍打在膝盖上,身前身后皆是一片昏暗,好似暴雨将至。

    他捋了捋头发,眼看着自己的黑雾在刹那间弥漫成铺天盖地之势,隐约有咆哮声响起,衬得那个在雷电数次劈打之下毫发无伤的黑雾跟块小手帕似的。

    咆哮声虽然听不真切,但传得很远,狂风吹来泥沙,迷人视线,洛茨抬手扶住仍然缠着自己肩膀上的一缕雾气,看到远处的阴云似乎都动了动,像是将要驱散开,底下河水更是如滚了的沸水一般不断翻涌,一时间,这片空间天旋地转,将要崩裂。

    洛茨不动声色,在如此庞大、如此气势汹汹的景象面前,他一人比海中一粟还小,但正是这微小的一点,却牢牢撑住了向上侵蚀的黑雾。

    风吹散吹乱他的头发,将洛茨的脸色吹得煞白,洛茨双手插兜,抬脚让开一片吹到他脚底的纸钱。

    粗糙劣质的黄色纸张很快就向上飞去,又在某一刻被狂风压下,直直坠落,沾湿在猩红的河底。

    那点浅薄的雾气很快就支撑不住,一道尖锐的女声尖叫炸开,饱含痛苦与怨恨,黑雾顶着几道闪电,迅速将其扯碎吞噬。

    刹那间,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

    黑雾完成进食,在洛茨头顶满足地绕成一道漩涡,搅弄云层。

    祂饿了太久,被禁锢了,虽然这一次的进食只不过是略微填补了缺失的空隙,聊胜于无,但到底是吸收了一部分。

    黑雾很满意,为自己的捕猎技巧洋洋自得。

    祂猜想自己刚才一定是很威武的,人类一定会比之前更喜欢祂。

    祂志得意满,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眼瞧着都快把天上的云给撕个口子出来了,洛茨怕把村子里的人引出来,左手握拳轻咳一声。

    唰!

    一阵风徐徐吹过,黑雾紧张地缩小,环在洛茨身上,触手在他胸口拍拍,又摸摸喉咙,怕人有事。

    洛茨被祂摸得怪痒的,偏头躲了一下。

    “我没事,”他说,“吃饱了吗?”

    刚才那点雾气只不过是副本所有怨恨中的一片而已,小零嘴似的,黑雾没吃饱,但祂不说。

    吃不饱那肯定是自己不够努力,跟配偶没有关系,自己吃不饱还责怪配偶,最没用了。

    况且如今的黑雾并不确定洛茨算不算自己的配偶。

    祂只能尽力地放松自己,像最轻薄的布料一样裹在自己爱的人类身上,让风都与他擦肩而过,千万别将他吹伤。

    洛茨任由祂挂着,朝河的上空遥遥看了一眼,发现是一片清明。

    黑雾消失了,阴云也散开了,除了在底下流淌的河水仍然颜色诡异,一切都好像恢复了正常。

    【听到刚才的尖叫声了吗?】洛茨问系统。

    系统晃晃屏幕,表示自己听到了。

    【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洛茨转身,看向邻村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这两个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高大的杨树在风中摇曳枝叶,几片叶子缓缓飘落,声音嘈杂也悦耳。

    虽然来河边一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黑雾吃了口饭,洛茨也查到了一点与副本boss有关的信息,不算全无收获。

    眼下天黑了,继续在外面待着不安全,很有可能会对本就没有特别强的boss造成二次伤害,妨碍接下来的副本探索。

    洛茨准备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

    村庄不比城市,到了晚上,为了省电,一般是不会点灯的。

    如果外面刮风,人们就会拿着凳子和蒲扇走到外面路口,坐一起聊天扇风,等时间差不多就回屋睡觉。

    洛茨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老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村子的路上看到除村长和病人女儿以外的大活人。

    几位老人个子都不高,坐着的时候更是显得又瘦又小,头发花白,即使在夜色中也泛着点点微光。

    他们的声音很小,视线始终追逐着洛茨,彼此窃窃私语,眼神中不带恶意,更像是在看热闹。

    洛茨面无表情地路过他们,回到住的屋子里。

    老太太还没睡,坐在院子里,腿边放着个大袋子,袋子里金光灿灿。

    她在叠金元宝。

    “回来了?”见洛茨回来,老太太问了一句。

    洛茨“嗯”了一声,老太太没再说话。

    走到老太太身边,洛茨也拿了张金纸蹲下,摸黑学着她的样子叠了一个。

    他之前没学过,但折纸这种技艺,很看手指是否灵活,洛茨跟着朱遥心学了那么长时间,手上功夫练得不错,虽然叠得慢,但很规整。

    叠完之后,洛茨将金元宝放在老太太膝盖上。

    老太太手上动作不停,等第二只叠完才拿起洛茨那个,在手里摸了摸。

    “挺好。”

    她不冷不热地夸了一句,将两个金元宝一起扔进袋子里。

    “你屋里桌子上有吃的,”她说,“乡下人,没好东西,将就着吃吧。”

    洛茨点头,算是谢过,老太太没再让他碰金纸,自己坐在院子里,凭着手上的感觉叠了一个又一个。

    洛茨回到房间,看到桌上摆着两块蒸好的地瓜。

    “你吃吗?”他掰了一块放在黑雾面前。

    黑雾凑上前去戳了戳,不感兴趣,又缩了回去。

    洛茨又把另一块举到系统面前。

    【你吃吗?】

    系统是个屏幕,当然不能吃,但它嘴馋急到处绕圈的模样非常好玩,洛茨逗了它好一会儿才收手。

    地瓜不是后世常有的那种会甜到淌汁的蜜薯,吃起来很干巴而且没什么味道,洛茨只吃了一个就觉得噎得不行,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

    房间里没有灯,窗户也一直关着,闷热得很,洛茨去外面打水洗了把脸,看到老太太那屋已经关门上锁了,夜色寂静,只有院子外面的高树被风吹过,叶子摇摆摩擦,沙沙作响。

    没有毛巾,洛茨勉强拿风衣的袖子擦了擦淌到脖子上的水,一脸湿润地回到房间,刚进门就看到一块冒着白光的大屏幕正惊慌地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好像躲避着什么。

    【!!!!$&$@¥#!!!】

    系统没法说话,但估计是被吓得太狠了,突破自我极限,在屏幕上浮现出了一行毫无意义却完全能表达自身情绪的奇怪字符。

    像是怕洛茨看不清楚,以一种对如今这个大块屏幕来说极为灵敏的姿势躲掉黑雾的捕捉后,系统直接冲着人脸就扑了过去,隔着两厘米的距离,用力用心地展示自己屏幕上的奇怪字符。

    救命!这个大黑东西要抓我!祂能看见我!!!

    系统的惊慌失措无需言语,洛茨一把把它接进怀里,同时顺手捞住黑雾随之扑过来的触手。

    “干嘛呢这是?”他语气很轻松,带着几不可见的严肃,“不让我睡觉?”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被祂俩捣鼓的一团乱的床铺。

    “不乖。”

    几乎是同时,洛茨感觉到系统心虚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而黑雾更是直接,二话不说就缩成了一团,伸出一条触手去胡乱抚平后面的床铺,认错态度非常积极。

    洛茨看着想笑。

    他没真生气,说这么一句只是吓唬人玩——他一向喜欢干这种事。

    “不过这真挺有意思的,”他伸手向后关上门,一手一个带到床边坐下。

    “能看见它?”

    他举着胡乱哆嗦的系统问黑雾。

    黑雾没有回答,但是伸出了触手,想往系统的方向勾,这就已经是个回答了。

    洛茨很惊讶,接着问:“你以前还看不见呢,怎么现在看见了?”

    黑雾依然不吭声,只黏黏糊糊地贴在洛茨裸露的手腕了,那里刚沾过水,摸起来细腻冰凉,很舒服。

    洛茨不纵着祂,见祂不说,便又问了一遍。

    黑雾被问急了,没办法,只能缠住洛茨的食指,引他到自己身上摸了摸。

    洛茨感觉自己的食指陷进了一片凉凉软软的地方,跟果冻似的,好像还有点鼓?

    他挑起一边眉毛,因为手感很舒服,于是又多摸了好几下。

    “这是吃饭长身体了?”

    洛茨似笑非笑,诡异地感觉到了一种孩子长高的欣慰。

    第107章 副本boss

    陈念慧从梦中醒来的时候, 身上黏黏糊糊,贴身的内衣都湿透了,好像刚从水里滚了一圈。

    电扇在脑袋上面嗡嗡地转, 扇出来的风终于带了点凉意, 陈念慧骤然惊醒,头晕目眩, 缓了一会儿后勉强在床上坐起身来。

    其余两个人还在睡。

    林萍躺在炕的正中间,用身体隔住了陈念慧和林青,眼下她还穿着那身白日出门时穿着的冲锋衣,平躺着, 双手放置于小腹上, 呼吸平稳悠长。

    她睡得很端正,但林青就不了,四仰八叉地趴在凉席上, 身上睡得全是红印子,一只手伸到林萍旁边, 搭住他姐的肩膀。

    从前陈念慧就一直觉得林青睡姿很不老实,经常会突然一脚蹬过来, 嘴里还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手在床单上乱摸,完全不顾旁边人的感受。

    夜里的农村也不是全然寂静的, 除了屋子里风扇扇风声、呼吸声外, 陈念慧还能听到外面的虫叫,在燥热的环境中连成一条线, 听着人心烦意乱。

    陈念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醒了, 她睡眠一直挺好,而且今天特别累, 她本该一觉睡到天亮,可现在却——

    刺耳的抓挠声突然传来,陈念慧动作倏地顿住,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右手不知何时摸到了小腿处,正不停地抠抓着,原本平滑光洁的皮肤已经被抓得血迹斑斑,有几处已经露出了殷红的血肉。

    是蚊子吗?她迷迷糊糊,手还不自觉地蜷曲着。怎么会这么痒?

    她甩开手,尽力无视从小腿上滑下来的血,一边小心翼翼地挪下床,一边往外张望着。

    外面的虫叫声停了,夜色寂静,本该是让人安心的场景,可陈念慧却越听越心乱,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去。

    就这几步走动的功夫里,腿已经不痒了,反倒有一股冰冷的凉意顺着鲜血滑落的方向一寸寸蔓延上来,

    陈念慧走得很吃力,推开门以后,面对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她毫不犹豫,连身后活人的呼吸声都抛下了。

    她来到院子里。

    一阵风吹过来,夹杂着潮湿闷热的水腥气,像是从河边一路飘过来的。

    陈念慧照在月光下,鲜血在月光中变成了深重的黑色,她思绪模糊,并不知道除了手指和腿上以外,她的胸口、胳膊乃至脖子上,也是一片浓重的黑。

    ——她在睡梦中已经把全身都挠破了。

    自白日便一直潜藏在皮肤底下的痒,终于在黑夜中爆发出全部的威力,陈念慧恍惚迷茫,越是往前走,脚步便越拖拽,到后面几乎连步子都抬不起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牵制束缚她。

    痒,好疼,有流水声。

    哗啦啦,哗啦啦,奔流的河水。

    那条猩红的河似乎从远处朝她奔涌而来,陈念慧赤裸着双脚,站在河水边,仿佛马上就要摔下去。

    她的鞋子不见了。

    她要摔下去吗?她要跳下去吗?

    不,不,她没想死,她只是想找回她的丈夫,她太难过了,可她还得活,她还有孩子。

    陈念慧又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她的脚被划破了,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鲜红的脚印。

    河水离她越来越近了,那胜过鲜血的红居然那么多那么多,陈念慧隐约瞧到一个女人和她一样站在河水边。

    她看着要更瘦弱一些,微微驼背,仿佛承担不起压在肩上的重量。她的头发乌黑浓密,衣服是很旧很破的褂子,在她垂落的左手上,缺了一根小拇指。

    她面朝广河,神情恍惚。

    她要跳河吗?

    陈念慧大学时听老师提起过,农村妇女结束生命的方法很简单,一共就三种:喝药,上吊,跳河。

    每一种都不够迅速,但她们没得选。

    陈念慧浑身颤抖地站在她旁边,原本恍惚的思绪慢慢清醒过来,她感觉很冷,浑身都疼,那些被忽略的伤口终于找回了存在感,陈念慧低下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全都被挠破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从没经历过如此惊悚的场景,河水还在流淌,但已经变回了它原本的颜色,女人仍旧面朝广河站着,衣服随风摆动。

    惊恐的喘息声好像要将这一片空间都填满,陈念慧觉得自己被束缚住了,即便慌得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可她还神志清醒地站着,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眼前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活人,可陈念慧并没有感觉到她的杀意。

    “……你好?”她带着哭腔开口,“需要我帮你干什么吗?”

    女人身体微微晃动,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又像是被其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她朝着陈念慧的方向转过头来,眼神却遥遥看向陈念慧的身后。

    在陈念慧记住女人的脸的前一秒钟,她先注意到的是,是女人眼中惊恐的倒影。

    她身后有人!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陈念慧感觉自己下辈子的冷汗都在这一秒流出来了,她的身体完全无法移动,只能愈发绝望地看着女人向后退去。

    环绕四周的黑色雾气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脖子,陈念慧脸色涨红,想要挣脱,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感受着空气在口鼻间缓慢流逝。

    别,别,她从心里尖叫,别走,别!!

    “……你在干什么?”

    冷淡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犹如一把巨锤,敲碎了束缚她的屏障和将要杀死她的武器,陈念慧喉咙中发出一声濒死的喘息,看到视线中女人的影像缓缓消散,流淌的广河也隐没到地下。

    她原地摇晃着转过身来,汗水和尚未消退的惊恐让她看上去好像刚死过一回。

    来人是被她的尖叫声吵醒的林氏姐弟。

    林萍已经完全清醒,正看着她,目光从陈念慧带着淤痕的脖子一路下滑,落到抓挠出血肉的小腿上。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林青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他站在林萍旁边,问道:“刚才怎么了?”

    “……怎么是你们?”陈念慧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回过神来,神情恍惚,不答反问,“她看到的是你们吗?”

    林青皱起眉毛:“她?哪个她?”

    “不,不是你们……”陈念慧又晃了晃身体,脚上的伤口没能让她停止原地踱步,她自言自语道:“她很害怕,她没想死,她是想回去的,对,她不想死……”

    她突然抬头,惊恐地扫视着四周:“——我的鞋呢?!”

    “你的鞋子在房间里。”林萍回答,“先回房间吧。”

    “不不不,”陈念慧连连摇头,不住地往后退,“我不回去……她的鞋呢?”

    “谁?”

    “她啊!!”陈念慧流下泪来,神经质地左顾右盼,“她啊,你们看不见吗?刚才她也没穿鞋。她的鞋在哪儿?”

    恍惚与疼痛扰乱了她的神智,陈念慧好像从刚才的幻觉中醒过来了,又好像没有。

    她找不到刚才的女人,也找不到女人的鞋子,越清醒就越崩溃,慢慢顺着墙蹲了下去,双手抱头,浑身颤抖。

    “慧慧,咱们先回去吧,”林青瞧出她不对劲,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什么事明天再说,喝水吗?我给你倒点去。”

    陈念慧尖叫:“不!离我远点!!!”

    她伸出手胡乱拍打,沾着血的指甲险些挠到林青。

    “她的鞋,她的鞋,她的鞋……”

    陈念慧嘴里不停地念叨,眼睛瞪得很大,血丝爬上眼白,甚是可怖,伤口都在流血。

    旁观的林萍伸手扣住林青的肩膀,把他往后推了一把。

    “姐……”林青不动,求助般看向林萍。

    林萍没说话,扣在他肩膀上的手很坚定。

    林青明白他姐的意思,无言后退两步。

    于是林萍再次向前,动作敏捷地避开陈念慧条件反射的抵抗,右手两指按住她的脖子。

    “她的鞋,她的鞋,她的——”

    惊恐的念叨声戛然而止,陈念慧昏了过去。

    林萍接住她往旁边歪斜过去的身体,一把将她抱起来。

    “开门。”

    她吩咐林青,见他欲言又止,又道,语气冷淡:“她没事,其他明天再说。”

    同一时间,另一边,洛茨也醒了。

    不过不同于陈念慧的突然惊醒,洛茨的苏醒要更正常一些——他睡到一半,突然做起了噩梦,梦到以前家徒四壁的时候,为了一口饭,小小的孩子行走在街头巷尾,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主意。

    他去表演胸口碎大石。

    一块比三个成年男人还沉的时候就这么压在了他的胸口,洛茨从梦里一口气没喘上来,硬生生被压醒了。

    什么离谱的梦?他睁眼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感觉匪夷所思。

    系统静静地飘在窗前,散发出来的幽幽白光比蜡烛好用,洛茨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视线一转,就看到一团黑乎乎毛绒绒的东西蹭在他胸口上。

    洛茨:?

    这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是一个小孩的头,趴在洛茨身上睡得正香,时不时吧唧一下嘴,莹润细白的皮肤在月光下好像是玉雕成的。

    洛茨呆住了,几秒钟后他试探着伸手触碰,手掌盖住孩子的后背,入手温软胖乎,手感非常之好。

    孩子在睡梦中隐约感觉到了洛茨的触碰,没反抗,依恋地用脸蛋蹭蹭,睡得更沉了。

    洛茨慢慢躺回枕头上。

    可能没睡醒,他心想。闭眼继续睡。

    ……

    五分钟后,他满怀期待地睁开眼睛。

    孩子还在。

    第108章 副本boss

    某天醒来, 你那杀鬼如切菜的待恋爱对象,突然变成了个趴在你身上一边睡一边流口水的小孩,请问该如何应对?

    洛茨不知道, 洛茨觉得自己还不如去胸口碎大石。

    “……”

    无声叹了口气, 洛茨费劲地偏过头,看向窗户边的系统, 满脑子想的是孩子再也不用担心我二婚了。

    因为二婚对象不到结婚年龄,强求是犯罪。

    觉没睡足,洛茨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最妥当的方法就是现在闭眼继续睡, 等明天自然醒来, 再考虑该如何应对这么突如其来的变化。

    可胸口的重量越在意就越难以忽视,洛茨尝试着闭眼,但没过一会儿就被憋得喘不过气, 只能睁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洛辛?”自顾自的愣了一会儿后,洛茨试着拍拍小人的后背, 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挪下去。

    “去旁边睡好不好?”

    他说得轻声细语、温柔耐心,几辈子都没怎么有这样的时候, 但孩子听不出来,感觉身下合适温暖的毯子要离开,他连忙从嗓子里憋出几声哭音, 止住了洛茨的动作。

    洛茨手臂僵在半空,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不能总是在这儿睡,”他继续劝, “你压得我没法睡了。”

    孩子闭着眼, 小手握成拳头,哼唧几声, 鬼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洛茨就当他同意了。

    不过看刚才的样子,直接把孩子抱下去肯定会把人闹醒,要是到时候哭声响彻天际,那大家都别别想好过。

    洛茨没养过孩子,当然也没生过,但他有幸观察过别人带孩子,知道有些孩子一旦哭起来,没有个把小时是哄不住的。

    他不确定洛辛是哪种类别,所以一切小心为上。

    洛茨两只手分别按在孩子的后背和大腿上,固定住以后自己小心翼翼得半侧过身,让孩子顺势躺在手里。

    接着洛茨往旁边挪了一段距离,跟拆炸弹一样把孩子放了下去。

    藕节似的小腿蹬了蹬床单,小脸也有些皱起来的意思,洛茨不慌,半撑着身子躺在他旁边,一边哼歌,一边学着之前看到的样子轻拍孩子的后背。

    洛辛是黑雾的时候就特别好哄,洛茨勾勾手指便开心得不行,变成了孩子也一样,没一会儿就被哄睡着了,很安稳。

    听着孩童微小平稳的呼吸声,洛茨松下一口气,手臂脱力躺回床上,脑袋蹭蹭枕头,打了个哈欠。

    外面夜色沉沉,离天亮大概还有五个小时,洛茨睡前琢磨着明天去邻村转转,如今出了这事,不知带个孩子会不会行动不方便。

    最好别。思索间洛茨又打了个哈欠。

    邻村指定有问题,行动不便也得去,洛茨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所以要做好抱着孩子被人追出二里地的心理准备。

    入夜,温度降下来一些,很适合睡觉。

    洛茨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明天的安排,终于撑不住了,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这次他没做胸口碎大石一类的怪梦,只梦见一棵向上生长郁郁葱葱的树,树枝斜进他家窗户,有只毛色雪白、眼珠湛蓝透亮的乌鸦飞进他家,为他衔来一朵郁金香。

    ……

    清晨,天蒙蒙亮,院子里传来了扫地声。

    老人觉普遍都少,加上晚上没有娱乐活动,睡得早,所以很早就会起床收拾院子,吃完饭等着下地干活。

    洛茨也跟着起得早,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像是被风雨蹉跎的鸟窝。他盘腿坐在床上时,系统和孩子都还睡着。

    天杀的这个场面再看一遍还是觉得诡异,突然多出个孩子,这怎么解释?

    洛茨没法解释,决定随机应变。

    他端盆出门,问老太太要了水洗脸刷牙,然后蹲在台阶上梳头发。

    院子不大,老太太扫一会儿就扫干净了,趁着洛茨和头发搏斗的功夫,她慢吞吞地走进厨房,端来两碗玉米面煮的粥。

    “给我的?”洛茨接过其中一碗,很惊讶。

    老太太没说话,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他明知故问。

    洛茨笑了下,把碗放到台阶上晾着,继续梳头。

    他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不知怎么打理,因此动作有些粗鲁,头发被扯断了好几根。

    老太太在他旁边呼噜噜地喝粥,对于他的自虐行为,全程持无视态度。

    等粥晾凉了,太阳完全升出云层,洛茨也终于梳好了头发。

    老太太早不陪他瞎耗,自个儿收拾了碗,回屋子里换了衣服鞋,要去地里看看麦子长得如何。

    洛茨目送她佝偻着背出了门,蹲在台阶上,听到屋里门外都有声响。

    孩子醒了,半哭不哭地喊洛茨,想让他进去。

    洛茨把梳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将地上散的头发全拣起来拿进屋里,一手搂着孩子,一手点火把头发全烧了。

    黑烟缥缈,孩子看见洛茨很兴奋,脸上还挂着泪珠呢,笑就藏不住了,小胖手搂着洛茨的脖子,甜甜地喊:“Vetadi!”

    “嗯,”洛茨打开窗子通风,往他的小胖脸上亲了一口,“都变成人了,还不会说话吗?”

    洛辛很疑惑:“Vetadi?”

    洛茨坐回椅子上,架起一条腿,让孩子坐在自己腿上。

    他指指自己:“洛茨。”

    “lu……?”

    “洛茨,我叫洛茨。”

    “luc!”

    “不对,”洛茨摇摇头,“是洛!你也姓这个,你叫洛辛!”

    他特意慢慢地念出自己的姓。

    洛辛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明白了一点。

    “洛洛!”他脆生生地喊。

    “不是洛洛,是——”

    他们坐在窗前,清晨日光洒进屋内,照亮了孩子那一双湛蓝明亮的眼睛,和黑雾的眼睛一样,和陆明河的眼睛一样。

    洛茨突然就不想反驳了。

    “对,”他笑着点头,眉眼柔和亲昵,“就是洛洛。”

    “洛洛,vetadi,洛洛,vetadi……”

    开心轻松的念叨声从孩子嘴里冒出来,洛茨心情也好了许多,夏天天热,孩子不穿衣服也冻不着,但他仍然需要考虑等会儿怎么把人带出去。

    而在此之前,一阵敲门声打乱了洛茨的计划。

    来人是宋厄,敲洛茨门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水,应该是刚洗完脸就来找他了。

    洛茨把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去开门。

    “怎么了?”他问宋厄,整个人挡在门前,既不邀人进去,也不自己出来。

    宋厄条件反射地想往里看,没有回答。

    洛茨很不耐烦,啧了一声:“说话。”

    “林萍让我们过去一趟,”宋厄收回目光,抬手抹了把脸,把水甩到地上,“她那边出事儿了。”

    “什么事?”

    “我哪儿知道?”

    宋厄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早晨醒来一身汗本来就心里烦,又被指使着去叫人,现下已经有点忍不住了。

    洛茨倚在门上,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啥样子,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完全不带怕的。

    宋厄自顾自地生了会儿气,平静下来。

    他摸不准这个小白脸的斤两,之前在周家兄弟家客厅的时候,他露的那一手让宋厄有些忌惮,就算当不成同盟朋友,也别结成仇家。

    这个副本有问题,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一脚一个刺,比寻常会遇到的那些还恶心人。且直到现在,种种起源因果也没露出端倪,不是光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

    洛茨会的那些东西或许能帮上忙,就算是为了剩下那两个跟着自己的人的命,宋厄也不能轻举妄动。

    而且……

    宋厄心里一直存着个疑影,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或者感觉错了。

    ——他总觉得村长好像有点怕这个脸和身段一样漂亮的小白脸。

    “算了,”他又抹了把脸,好像想将之前的烦躁全部抹干净,“听她语气挺急的,这里不大对劲,林萍别的不提,过副本是一把好手,能和她合作不是坏事。”

    对宋厄这种人说,上面那些话已经接近于一个示好了。

    洛茨不是那种蹬别人台阶的人,既然宋厄有意退让,他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点了点头,说自己屋子里有东西没收拾,让宋厄等他一会儿。

    他想得很简单:关门,给孩子收拾一下,搂在风衣里哄着带出门,先别暴露行踪,起码找到衣服再说。

    当然最妥当的方法是把孩子藏在屋里,但这么做洛茨不放心,洛辛也未必肯。

    于是只剩下一条路可以选的洛茨手搭在门上,马上就要当着宋厄的面关门,而正是这时候,一只白白嫩嫩的小胖手从墙后面伸出来,搂住了他的小腿,紧接着就是一张泪眼朦胧的小脸,挨挨蹭蹭地贴着洛茨,好像随时都会大哭出声。

    小孩自己呆了有一段时间了,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想等人回来要个抱抱,但等来等去,洛洛就是不回来。

    小孩等得有些急,还有些害怕,生怕被扔下,于是自己琢磨着翻到床下,一步晃好几步地扑到门边,搂住了洛茨的小腿。

    系统都快吓疯了,紧跟着出来,洁白平整的面板上全是崩溃的乱码。

    洛茨:……

    他能看见的,宋厄当然也能看见。

    人当场就惊住了,明明昨天还是个单身凶残的荆棘美人,怎么今天就多了个孩子?

    难不成是偷的?天杀的。啥好人从副本里偷孩子?!

    “这、这是……?”

    宋厄面色震惊地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向企图用风衣藏住自己的小孩。

    “……”

    “看不出来吗?”

    自知事情只能这样的洛茨心好像死了那么一瞬间,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显而易见啊,我生的。”

    第109章 副本boss

    有种说法是, 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在瞧不起他,因为一旦他意识到了这个,那你们就再也没有合作的可能了。

    宋厄深以为然, 他现在就感觉自己正在被瞧不起。

    “你生的?”他扭曲着表情指那个孩子, “咋的?刚生出来连夜打生长激素了?长这么大?!”

    洛茨低头看了一眼藏在风衣后面,露出一截小腿的孩子。

    洛茨:“他不挑食, 长身体长得快。”

    宋厄:……

    被瞧不起的感觉更明显了呢。

    “不是,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不好使?”他气笑了,“是女的吗你就生,你从哪儿偷的孩子?”

    “不是偷的, ”洛茨说, “没人会上门要孩子。”

    “那最好。”

    宋厄见鬼一样瞪着洛茨把孩子抱起来揽在怀里,动作熟练得吓人,手臂弯曲, 衬衫收紧,即使风衣宽松, 仍然能透过布料看出里面精瘦的腰肢。

    这么好看的腰,不能上手摸一把, 真是可惜。

    宋厄感到遗憾,但想想,好看的人多了, 他也不是个个都能睡, 遗憾常有,活命才要紧。

    “非得带他去吗?”宋厄问。

    像是怕孩子的事牵连到自己, 他还特意往后退了几步。

    洛茨低头瞅瞅趴在他怀里四处乱看的孩子, 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

    “等着。”

    撂下一句话,他转身回屋, 又把宋厄关在了门外。

    宋厄:……嗯,行,等着。

    他真觉得自己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换到几年前,保不准就要去踹门掀桌子,可见生死打杀对人的心性是有些磨练效果在的,人都被折磨得没精气神了,自然也就没了找事的力气。

    等洛茨再开门出来,是五分钟之后的事。

    老房子隔音不算好,宋厄偶尔能听到房间里传来的轻声诱哄,估计是洛茨在哄孩子,劝他自己在屋里待着。

    能哄明白吗?宋厄阴暗地想,就算真把孩子哄的留在屋子里,说不准啥时候就让人偷走吃了。

    这种副本里,人也是鬼,指不定就有那种喜欢吃孩子的呢?

    洛茨这个孩子本身就很可疑,总不能真是他生的——就算他能生,他身边没男人,昨天还没显怀,今天就生出个这么大的孩子,疑点多到让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行了,走吧。”

    洛茨出门整了下腰带,抬脚就要往外走。

    宋厄跟上,随口问了句:“把他放屋里了?”

    “不然呢?”洛茨反问。

    宋厄不怀好意:“不是说你亲生的吗?怎么舍得把孩子单独放屋里,万一被偷了被吃了怎么办?到时候再生一个?”

    “太阳太大了,我怕他晒着。”洛茨信口胡说,“而且我的教育理念是适者生存,他要是被吃了,那说明这是他的命。”

    宋厄:“……”

    行吧,你说什么是什么。

    去往林萍三人住的那户人家的时候,路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不少要去地里干活的村民,昨天还一片死寂的道路上终于多了点人气,洛茨走得飞快,感受到四面八方朝他投来的打量的视线。

    昨日那个用来向外窥探的窗户已经合拢,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偷窥,洛茨权当不知道,和宋厄一路无话,到了林萍住的地方。

    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夏天,麦子还没全熟,只等着收割,天气正常,虽然河水古怪,但碍不着庄稼生长。

    地里的活少了很多,女人就不用白天黑夜的在地里忙了,一般每天忙完家里的活,就开始给上地的人做饭,林萍住的那家的媳妇就是。

    她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前,一边和邻居东拉西扯,一边收拾手里的菜,林萍就站在她旁边听着,时不时嗯两声,增加一些参与感。

    洛茨远远瞧着,发现那位媳妇从坐下开始,嘴就没停过,一直说,说得眉飞色舞,相当生动形象。

    这应当就是林萍提过的那位很爱说话的女主人。

    洛茨走上前去,轻咳一声。

    林萍抬起头来。

    “来了。”

    她点点头,面色淡然,只是眼下一抹青黑,反应出她其实也没有面上那么自在。

    洛茨手揣在风衣口袋里,和宋厄一起随她往院子里走,只是还没往里面走几步,就听到那位收拾菜的媳妇远远地喊。

    “林专家,那妹子没事吧?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你屋里有人吱哇乱叫的。”

    媳妇说话声音很大,一边说,还一边有意无意地冲着对门邻居使眼色,显然爱说话是不分彼此的,谁的话都说,谁家的倒霉事都乐意分享。

    林萍没说话,媳妇也不觉得奇怪,继续自顾自的笑呵呵。

    可能在她看来,这位新来的专家是个闷葫芦的性子,被人打一巴掌也不会怎么样。

    反倒是宋厄专门回头看了一眼。

    “陈念慧昨晚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等进到院子里,四下无人了,林萍说,“她很惊慌,一整晚都在尖叫。”

    宋厄更直白些:“你是说她发疯了?”

    林萍:“……”

    她皱了皱眉,好像不太习惯宋厄的用词,但一番斟酌下,她还是点了点头。

    “有点像,”她说,“她坚称自己看到了什么,似乎……是一个想要自杀的女人。”

    “哇偶,”宋厄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这年头发疯也有人研究了?”

    “还是没生的好时候啊!”他装模作样地感慨。

    洛茨瞥了他一眼,宋厄很敏感地回看过去。

    “看什么?”

    好像只要洛茨多评价一句不恰当的话,宋厄就会跟他急一样。

    “没事。”洛茨摇摇头,他只是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说那个词了而已。

    “不是发疯,”林萍很坚定,“如果只是她自己的问题的话,我不会来麻烦你们。”

    说着,她看向洛茨。

    “她真的很不对劲,像是看到了什么,如果那天你在周家兄弟家里感觉到的东西没有错的话,说不定你也能看出她是怎么回事。”

    铺垫这么多,归根结底,林萍还是想让洛茨来看看陈念慧。

    洛茨和林氏姐弟没有深仇大恨,陈念慧更是在刚见面的时候告诉了他不少东西,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我不确定能看到什么,”洛茨说,“尽力而为。”

    林萍点头,笑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笑,嘴唇弯起,眉眼都跟着柔和,她不美,但从不微笑的人骤然勾动唇角,好像贫瘠的土地上开出一朵娇嫩的花,其中震撼是很难用具体的某个词语来表述的。

    洛茨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动动肩膀,好像想甩开压在他肩膀上的压力。

    房间里,林青搬了把凳子坐在炕前,盯着炕上的陈念慧发呆。

    进去以后,宋厄马上就明白了为什么林萍说陈念慧不像发疯。

    她身上太凄惨了,基本没有完整的皮,全都被指甲抓挠得破皮流血,没有干涸的血顺着皮肤滑到凉席上,将床单墙面都浸得鲜红。

    看得出来林萍林青已经努力过了,拆开用了许多的绷带胡乱扔在桌子上,消毒药水的气味很刺鼻,林青脸上是比林萍还重的黑眼圈。

    当洛茨走进门,林青看过来时,他眼里的希望让洛茨意识到了一些他之前从未真正关注过的东西。

    “她怎么样了?”林萍问。

    林青摇摇头,说:“刚才还尖叫着让我找鞋,我说不找她就要扇我。”

    “扇你?”

    宋厄最后一个进来的,正好听到这句。

    林青一言不发地侧过脸来,向众人展示自己刚刚的英勇负伤。

    “看不出来啊,”宋厄摸摸下巴的胡渣,饶有兴趣地看向缩在床角的陈念慧,“居然藏着个这么泼辣的灵魂。”

    这不是夸奖,因为林青听完脸都绿了。林萍安慰一般拍拍她弟弟的肩膀——这估计是他第一次被除自己姐以外的人扇巴掌。

    赶在宋厄说出更多不恰当、惹人生气的话之前,洛茨率先一手一个把人从床边推开。

    “行了,都让开。”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酒、蜡烛和火柴。

    “帮我拿一下。”

    他把火柴递给林萍,接着脱下鞋爬到炕上,朝着陈念慧的方向逼近。

    陈念慧惊恐地瞪着他,缩在胸前的双手不停地哆嗦,好像随时都会像给林青一巴掌一样,在洛茨的脸上划出五个道子。

    洛茨不在意,趁着陈念慧又出手伤人的一瞬间,把她脸朝下压在床上。

    在全身破皮流血的伤口中,陈念慧小腿上的一个伤口是最严重的,基本已经是抓得没法用普通的包扎帮助愈合了。

    洛茨粗浅猜测那就是一切开始的源头。

    “把火给我。”

    洛茨取出一支蜡烛,接过林萍递来的火柴,点燃蜡烛后在伤口前大约五厘米的距离燎了一遍。

    陈念慧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夹杂着哭泣和语无伦次的哀求。

    林青皱起眉毛,双手抱胸,靠在林萍身旁。

    宋厄看得很认真,还往前多凑了一点。

    洛茨咬牙用力压住陈念慧所有的挣扎,伤口又开始渗血,即使洛茨从没有真正碰到过它。

    蜡烛飞快地燃烧着,金色的纹路从洛茨的手腕内侧缓缓浮现,并且向前向后蔓延着,像是要生长到洛茨拿捏蜡烛的指尖。

    可惜因为袖口和洛茨的有意遮掩,没人看到这一变化。

    洛茨取出酒壶,在伤口上粗鲁地洒出一部分。

    这显然是更现实更正常的消毒以及折磨,陈念慧尖叫得更大声了,胳膊腿不停踢腾,洛茨很难完全压住她。

    但伴随着火焰的燃烧以及金色纹路的蔓延,洛茨的眼珠表面缓缓浮现出一层及不可见的金色光芒,刺鼻的难闻气味瞬间在房间里蔓延开,已经见过许多次的黑色雾气从伤口中氧化蒸腾出来,伤口嘶嘶作响,陈念慧最后挣扎着抬起身体,然后脱力倒下,昏了过去。

    “……”

    离得最近的宋厄无声地骂了一句,像是怕沾到脏东西一样后退。

    而赶在真正弥散在空气中前,黑雾突兀消失了。

    洛茨慢慢直起身体,耳边响起一声满足的饱嗝。

    辛劳一天的洛师傅,终于成功喂饱了自己的家人。

    第110章 副本boss

    洛茨翻身下床, 在烛泪下落烫到自己前先将烛火掐灭,留下一缕青烟荡开。

    “目前没事了,”他告诉林萍, “等她醒过来, 应该就可以正常交流了。”

    “……这他妈是什么?”林青阴着脸问。

    他看着陷入昏睡的陈念慧,目光游荡在她的伤口和狰狞的表情上, 不知该不该往前。

    “很像一种能量,”洛茨接过他手里端着的碗,倒了些水洗手,“不怎么健康。”

    “这还健康?!”林青指着人腿上的伤口, “这、这……”

    “这简直非常不健康!”他最后说。

    这句话一出来, 不光洛茨洗手的动作顿住了,连宋厄都斜眼看林萍,眼神大意是:他现在还流不流口水?

    林萍不屑回答, 抬手拍了一把林青的后脑勺,让他闭嘴。

    洛茨洗完手, 继续说:“大概就像寄生虫,或者一类的东西, 陈念慧越恐惧,它就越壮大。等到最后,要么它主动离开, 要么宿主被吸干, 只有这两种可能。”

    “她身上有很多伤口,”洛茨看向陈念慧渗血的小腿, “是她在无意识地排斥寄生。”

    “那她和那些生病的人有什么联系吗?”林萍问。

    “从给我的感觉上看, 应该是一样的,”洛茨若有所思, “她最近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三人一齐看向捂着脑袋不说话的林青。在这个问题上,他应该最有发言权。

    “没有啊,”林青想了一会儿,说,“她和我吃的一样,要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那我应该也发病才对。”

    “一点都没有吗?”洛茨追问。

    “没——”

    林青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厌烦,但很快又被惊惧代替。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握住林萍的胳膊。

    他抖着嗓子说:“——姐,那天你出去,我在屋里睡觉,她醒的比我早,好像是出去喝了口水。”

    “外面的水吗?”林萍问。

    “对。”

    林萍抬眼和洛茨对视一瞬。

    “等着。”

    她对众人说,接着就掀开门帘。离开了房间。

    隔着玻璃,洛茨看到她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林萍回来,脸色很难看地说:“昨天下午,村长的媳妇来这里送了几根黄瓜。”

    “……”

    洛茨的表情也沉下去。

    村长先前就不怀好意,他媳妇估计也不是好东西。来送黄瓜,当然就能进屋,谁知道她在水里加了什么。

    “还有人做梦吗?”洛茨擦干手,皱着眉问。

    林萍摇头,宋厄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你确定?”

    “当然,没我吩咐,他们连一口水都不敢多喝。”宋厄说得理所当然。“我们从来这里到现在,吃饭喝水都非常小心。”

    他都这么说了,洛茨没理由不信。

    他让开位置,林青取来纱布绷带走上前,重新为陈念慧包扎伤口。

    不同于之前的挣扎反抗,惨叫之后的陈念慧好像终于恢复了正常,除了在消毒的时候会皱皱眉外,基本没有躲闪。

    “我还是想不明白,”宋厄拖来把凳子坐下,“河里到底有什么?”

    “查明白应该就可以拿着酬金走了,”林萍说,“昨晚的雷声,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吵的人耳朵疼,半边天都亮了,不太正常。”

    林萍说:“雷声是从河边传来的。”

    在一旁挑杏吃的洛茨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这种情况,你们以前从没遇到过吗?”他问道。

    宋厄:“没有,这个副本算是价格比较高的了,刚出没多久,不然也不会轮到我们。”

    他挠了挠头,好像觉得脑壳疼。

    “级别高,价钱就高,相对应的,也会很危险,”林萍接话,“这个副本里有超自然能量,不好应付。”

    洛茨想起了那坨被黑雾强行吃掉的倒霉蛋。

    黑雾的强大毋庸置疑,而存在于这个副本里的某种超自然能量居然和祂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足够说明这个副本的危险性。

    洛茨又问:“超自然能量,鬼吗?”

    “差不多吧,我也没见过几次,”宋厄说,“反正就是一些死了也不甘心的东西,活着的时候屁用没有,往土里一埋倒开始兴风作浪了。”

    这话怨气很深,洛茨看了他一眼,瞧见宋厄大刀阔斧地坐在三角板凳上,腿伸开,脸色阴郁,疤痕像条蜈蚣,仿佛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说话留些口德,”林萍不冷不淡地提醒,“口无遮拦不会有好结果的。”

    宋厄很不屑,龇牙笑了一下,倒也没继续说。

    一声呻吟响起,引来三人的目光。

    床上,陈念慧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是未褪去的恍惚惊恐,似乎是不确定自己是在梦里或者现实。

    “……天亮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是啊,都快中午了,姑奶奶,”盘腿坐在她旁边的林青懒洋洋地开口,“你可算醒了。”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啊!”

    陈念慧动了一下,刚包好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她仓惶低头,看到一片鲜血汗水连成的污渍。

    “这是怎么回事?!”她慌了,看向站在床下的林萍,声音里带着哭腔:“萍姐,我怎么了?”

    “你做的不是梦,”林萍淡声说,“至少不全是,还记得多少?”

    “我、我就记得昨晚我热醒了,去了院子,然后,然后……”

    恐惧的回忆再次袭来,陈念慧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好像刷过新漆的墙。

    声音如游丝一般从她嘴里吐出:“……然后我看到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洛茨追问。

    陈念慧无神的眼珠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动,好像知道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年纪大概五十多吧,我不确定,”她慢慢说道,眼泪凝聚着滑出眼眶,“穿着农村的褂子长裤,很俗气,短头发,站在河边,没穿鞋……”

    洛茨捕捉到关键词。

    “怪不得你一直说要找鞋,”林青插嘴,“我说没有你还给了我一巴掌。”

    他往前探探身体,让陈念慧能看清他脸上的红印子。

    陈念慧看清之后微微笑了一下,情绪平和一些。

    “还有吗?”洛茨问。

    “还有……”陈念慧陷入回忆,眼神再度变得无神,“她站在河边,看着我,不对,不是看我,是看我身后……”

    她念念叨叨地重复着黑雾带给她的所有幻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惊恐无助的情绪将她包围。

    等她再次开口,那已经不是讲述,那是嘶吼,是尖叫,是歇斯底里。

    “我身后有人!!”她一边哭一边大喊,“他站在我身后,那个女人在看他!!我身后有个人!!!”

    她放声大哭,眼睛却一直瞪着,红血丝爬上眼白,泪水都洗不掉其中的畏惧。

    “你看清那人是谁了吗?”

    一直听着的宋厄忍不住问。

    “没有,没有,”陈念慧哭着摇头,“我看不见,然后你们就来了……”

    洛茨抬起头,宋厄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和林萍一人一边倚在窗前。

    三人对视一瞬,林萍对着床上的林萍摆摆手,让他看好陈念慧,接着三人就离开了房间。

    出门以后,洛茨问林萍。

    “有用吗?”

    “不像是发疯,”宋厄捏捏眉心,“一般发疯看不了这么清楚,我估计等她冷静下来,连那个娘们儿的衣服图案都画的出来。”

    “俗气,”他重复陈念慧的描述,皮笑肉不笑,“她还看得挺明白。”

    “是有这种说法的,”林萍的回答要更客观,“她喝了带着怨气的水,也许会与怨气的来源产生一些共鸣,看到一部分生前的影像。”

    洛茨若有所思地说:“所以我们要面对的是个女人。”

    宋厄补充:“还是个没穿鞋的女人,你们说她一直在找鞋,找不着还打人,所以这点应该挺关键的。”

    洛茨点头,表示赞同。

    “那她站在河边做什么?跳河?”

    “有这种可能,”林萍说,“旧时候,很多妇女都会选择这种方式结束生命,日子太苦了。”

    她说得简短,但层层血肉冤魂压在上面,寥寥几句也显得沉重。

    沉默片刻后,洛茨说:“……我准备去邻村看看,第一例死亡是从他们那里开始的,说不定会有发现。”

    “你自己去?”宋厄发问,模样很不信任。

    洛茨看了他一眼。

    “你打不过我,”他实话实说,“而且我会跑。”

    宋厄:“……”

    哦,忘了,这是个威胁人穿烧烤,还能一夜生孩子的主儿,惹不得。

    “行,那你去吧,”他不再反对,其实他反对也没什么用,“我等会儿带着人在村子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听出这位自杀女士的身份,有机会的话往村长家里扔几块石头。”

    林萍:“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宋厄耸肩:“我当然是在开玩笑。”

    他伸了个懒腰,一步一晃荡地离开了院子。

    洛茨还留在原地,林萍看着他,问:“还有什么事吗?”

    “有。”

    “是陈念慧?”

    “……”

    洛茨默了一会儿,往屋子里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她体内东西已经扎根了,我没办法驱除,只能压制,过段时间她还是会发病,你明白吗?”

    “我明白,”林萍说,“我们得尽快了。等她好点我会问她还记不记得别的,如果有,我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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