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小木屋的时候, 洛茨发现屋子的半边墙已经被风吹烂了,眼镜男和小唐一人拿着根比人高的木棍,站在老太太两边警惕着。
“……干嘛呢?”
洛茨在稍微干点能躲雨的地方跺了跺脚, 松开洛辛, 用手拧了拧袖口和裤腿,一边甩水一边问。
在他身后, 洛辛很不满意地盯着自己空了的手,洛茨留下的温度很快就被一阵冷风吹走,洛辛默默攥紧手掌,想留住一些。
小唐打了个喷嚏, 和眼镜男对视一眼, 开口道:“村长死了……我猜是这样。”
洛茨惊讶地挑起眉毛。
但还没到他说话,被捆在凳子上那个人先呵呵笑了一声,讽刺又得意。
小唐如临大敌, 尖叫着拿棍子对着她:“闭嘴!”
“你冷静,”洛茨抬起一只手, “你来说。”他看向眼镜男。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到那儿以后, 村长媳妇正好在门口,小唐和她说话,我就吹了段口哨。”眼镜男说到这里喉咙发痒, 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小唐接道:“然后她就起了一些变化, 很不正常,我看到她身上也有很多疮口和黑色纹路——你是没瞧见她的眼神, 不知道还寻思我们俩是红烧排骨呢……”
他不自在地搓了搓胳膊。
洛茨明白了。
“你们母女真是……”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垂头不语的老太太, 没说下去。
老人闻言抬起头来,朝着洛茨呲牙笑了一下, 露出满口尖利残缺的黄牙。
“我那个女婿,”她的声音带着些长久不开口说话的生疏和沙哑,“色厉内荏,是个没用的,除了打女人,没别的出息。”
她嘿嘿地笑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神很得意。
她女儿把常年虐待自己奴役自己的男人给吃了,再也不会受欺负了,她能不得意吗?
洛茨揉揉眉心,想不通他们一家三口到底是怎么个关系,好似是村长依靠自己的权利、优越的身体条件以及在婚姻关系中的支配地位来奴役她俩,逼迫她们为自己做事,包括杀人埋尸等等等等,但如今的情形却是一直处在弱势的女儿把村长给吃了,老太太还挺高兴的,好像对此早有预料。
难不成是压迫到极点出现的反扑?
想不通。
洛茨摆摆手,让小唐和眼镜男往边上站站,别被雨淋到,这时宋厄终于上场,带着他们挖了两个多小时的战利品出现在小屋外面。
眼镜男马上就闻到了。
“好臭,”他抬手捂住鼻子,“是尸体吗?”
“你猜对了,不仅有尸体,还有虫子和泥土。”洛茨说。
宋厄走进屋里,把裹在塑料布里面的尸体往里一甩,砰一声,尸体正正好好落到老太太脚边。
“来,老太太,见见熟人!”宋厄高声喊,“两天前刚埋的,还没烂干净呢,你俩聊聊?”
“滚!把它拿远点!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晦气玩意儿……”
老人捆在椅子腿上的双腿挣动着,要不是被绑得结实,恐怕她早就一脚将尸体踢出门了。
果然有些东西是即便死也无法彻底忘记的,老人被黑雾侵染,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异模样,两个村子加起来都不一定有几个能比她还怪的,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嫌弃常皮子,生怕离得近点儿沾上晦气。
洛茨拿袖口捂住鼻子,咳嗽两声,瞧老太太反应激动,随口问了句:“你们家和常皮子家那个女人是啥关系?”
老太太不回答,一个劲的骂,骂完常皮子就骂宋厄,骂完宋厄就骂洛茨,她不知道在场几人叫什么名字,于是一概用小白脸和长疤的东西来概括形容。
在场五人,包括一直置身事外的洛辛在内,四个是小白脸,只有宋厄被划为长疤的东西,他有点不爽。
“不是,你这老太太怎么——”
他撸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论,同样在小白脸阵容的眼镜男杵着棍子往前挪了两步,拦住他。
“哥,冷静。”他把手上沾的水都抹到了宋厄肩膀上,“你不是最烦小白脸吗?”
“我——!”
宋厄不想说自己当然不喜欢小白脸,他只是很烦这种被额外孤立出来的感觉,当然了,他不可能说出来,因此只能冷哼一声,用手隔空点点老太太,让她小心。
老太太才不管他色厉内荏的威胁,只一个劲地想把尸体挪开。
洛茨看出了她的抗拒,起身离开角落,走到老太太面前,把尸体往她的方向又踢了踢。
现在,老太太的脚背已经可以贴在塑料布上了。
“行了,说吧,别浪费时间。”洛茨看了洛辛一眼。“你们和她什么关系?”
洛辛走到洛茨旁边,替他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
老人冷笑,估计是知道自己闺女把女婿吃了,她的精神振奋了一些,不肯继续听洛茨摆布。
洛茨一看她这样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老太太,你还记得你杀过多少人吗?”
老人不记得了。杀人对后来这段时间的她来说只是捕食,只是囤积食物或者发泄情绪而已,她不会在意畜生的感受,当然也不会费劲去记他们的数量。
“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杀了多少,不重要,你恨你的女婿,我能理解,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但你不该伤害无辜的人。”洛茨又说。
“我问你这个问题,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在我这里不拥有人的权利,你已经不是人了,所以我不会给你多余的体恤和怜悯,懂吗?”
语罢,老人忽然明白了什么,双眼惊恐地瞪大了。
洛茨当着她的面举起右手转了转,让她看清手心手背皮肤白皙光滑,一点纹路都没有。
接着,在老人惊恐的眼神中,那只手表面忽然缓慢浮现出了一层金色符文,那符号她不认识,只觉得看着便浑身刺痛,眼睛好像要流出血来。
与此同时,她的心脏突然出现了一阵怪异的跳动,极不稳定,毫无规律,洛茨笑了一下,握紧手指,符文刺亮,老人的心脏也跟着紧缩,痛苦的窒息感从胸膛迸发,她难以忍受地仰起头来,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洇出发黑的污血。
这太痛苦了,好像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跟着沸腾,那些不属于她的力量在人脆弱的身体里左突右撞,每一根骨头都跟着碎裂又强行拼合,老人喉咙里嘶吼出尖叫。
“……鞋!”她最后尖叫着喊出来,“我拿了她的鞋!”
洛茨紧握的手倏地松开,在一旁察觉出端倪的宋厄等人也围上来。
“你拿了她的鞋?!”眼镜男站都站不稳了,还强撑着问,“从哪里拿的?”
“从、从她棺材里,”老人气喘着说,“我给她收拾衣服的时候看到的,是双绣花鞋,很值钱,我就拿了。”
洛茨紧跟着问:“你把那玩意放哪儿了?”
“我给我闺女了!”
老人说着说着,语气中就带上了哭腔,“她男人光打她,嫌她生不出儿子,成日只知道吃饭花钱,我就想着拿鞋换点儿钱,她日子会好过些,谁知道会这样……”
洛茨看向宋厄。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鞋是关键。
陈念慧陷入幻觉时,嘴里就一直嚷嚷着找鞋;那个女人被掳走的时候,常皮子怕人发现,故意把她的鞋丢在了广河边,营造出她已经投河自尽的假象;而等她死了,老人又偷走了棺材里的鞋子,还把鞋交给了自己嫁到三里村的女儿。
宋厄骂了一句:“真是倒霉玩意儿。”
洛茨没接话,用力掐了掐眉心。
他低声说:“祭祀需要仇人的尸骨,需要她的贴身物品,尸骨我们有了,还需要那双鞋。”
“我们去拿鞋。”宋厄当即说。
“你行吗?”洛茨怀疑。
宋厄“啧”了一声:“别瞧不起人啊,拿双鞋而已,不难。”
他说得自信,洛茨又想起一群人中自己才是那个正儿八经的新人玩家,顿时感觉人外有人,宋厄指定是有些本事在的,因此也就放心了。
“那你加油,”他再次给予无私的鼓励,“祝你好运,拿到以后在这儿汇合。”
洛辛站在他旁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鼓掌。
啪啪啪。
响亮清脆的三声,接着他也说:“加油。”
这孩子就会这几个字,还没学会朗诵充满感情等等技巧。
宋厄脸色有些难看,就好像明知眼前猛兽会咬断自己喉咙,却还不得不和祂贴在一起,装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以此来让猛兽显得温顺驯服,好让真正的猎物松懈。
“走了。”
他不想再多说什么,招手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人离开小屋,又把老太太留给了洛茨。
意识到这下没人看着,小白脸可能会更肆无忌惮折磨自己的老太太脸都黑了。
她很想逃。
女儿并不知道她被人绑了,下了这么大的雨,就算她有心传递消息,女儿也接收不到,况且这个男人的手段很古怪,能这么轻松地制住自己,想来女儿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洛茨感受到了她惊惧警惕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眼神冷漠,好像老人此刻只是一只在泥地里翻扭的虫子,价值全被榨取干净,已经不值得在意。
老人在这样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
这时,洛辛揪住洛茨湿漉漉的袖子拽了拽。
洛茨转过头来,眼神瞬间柔和:“怎么了?”
“做……做甚么?”洛辛尝试着开口说话,说得很费劲,但洛茨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去那个死了的主祭家里,”洛茨说,“接下来我要举行仪式,但我自己带的不够,需要用到他的东西。”
洛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意思是让洛茨把他也带上。
洛茨看见他就觉得可爱,就觉得喜欢,心说当然要带上,去哪儿我都要带着你。
第122章 副本boss
辛辣苦涩。洛辛闻到了恐惧的味道。
在祂被囚禁, 陷入无休止沉眠时,这种味道常常会出现,伴随着更刺鼻的死亡, 鼓动着洛辛身体里的每一分力量, 催促着祂的苏醒。
雨水打湿额外的皮肤,洛辛很困扰地抖了抖胳膊, 水珠便像挂在门口的珠帘一般滴下去,身上微妙的沉重仍没有褪去。
在祂的身体深处,有一个黑洞,叫嚣着饥饿。洛辛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无视它, 除了食物近在眼前的时候。
奔波一天, 洛茨已经困了。
洛辛牵着他的手,闻到了洛茨身上疲倦的味道。
在问老人家借铁锹的时候,洛茨顺便问清楚了那位几个月前死的大倒霉蛋的住址, 眼下他们还没到门口,就依稀看到有一层比阴云更深更沉的黑气萦绕在那户人家上空。
雨在这时候稍微小了一些, 化作更细密的雨丝打在身上,洛辛一心二用, 一边关注那户房子深处传来的食物味道,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挑开一缕被雨水粘在洛茨后脖颈上的发丝。
洛茨皮肤白, 被冷雨一浇, 更是显出几分玉石般的质感,洛辛本是出于好心, 可手指甫一接触那块皮肤, 瞬间就被那凉且滑的触感给吸引住了。
祂不懂那一刹那的感受是欲望,祂只觉得胸口好像被洛茨点着了一把火, 就好像那盏在他手里永远不会熄灭的蜡烛。
一种更迫切更深刻的饥饿感缓缓苏醒,洛辛牵住洛茨的手,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久久不肯散去的黑气。
喉结滚动一下,洛辛觉得自己吃的还是不够多,祂需要进食,需要变得更强大。
祂需要祂的配偶。
“……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男孩家里只有一个父亲,而在他死后,他父亲去投奔自己的妹妹了。”洛茨看着面前敞开的铁门,声音飘进洛辛的耳朵,“他家里应该是没有人的……那现在屋里的是谁?”
洛辛终于从那一片冷白的陷阱中挣脱出来,恍惚地摇摇脑袋,听见洛茨的问话,条件反射地远眺进去,黑气都跟着涌动一瞬,接着祂收回目光,抬手抓住洛茨的袖子晃了晃。
没事,祂想表达,我保护你。
保护配偶是黑雾的梦想,洛辛简直是在分秒必争地抓住每一个有可能证明自己的机会,想让洛茨相信自己绝对够格,可惜洛茨显然不怎么需要祂的保护。
人类好强,可以保护自己,洛辛有时候也会体会到一阵甜蜜的忧伤。
得到洛辛的确定之后,洛茨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想,他顺着铁门敞开的缝隙进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撑着把伞,蹲在院子台阶上的林青。
“你姐呢?”他走上前问。
林青抖了抖头发,即便撑着伞,雨还是被风吹进来,他已经浑身湿透。
“进去了,”他说,“我在数秒。”
“数秒干什么?”
林青没回答,只是专注地蹲在地上盯着眼前的水洼,嘴唇开合,没发出声音,等又过了一会儿,洛茨突然听到他大声地喊:“……五四三二一!时间到!”
说罢,他站起身,冲着一片漆黑的房子里喊:“我要进来了!!”
收伞抖水一气呵成,林青气势汹汹地要往屋里走。
洛茨连忙跟上,怕林萍的这个傻弟弟出什么意外。
“你姐让你在外面等她?”他又问。
林青点头,将伞扔在一边,推开木门。
“她让我等她五分钟,也就是300秒,我已经倒数完了,现在我要进去!”
“她没说要进去干什么吗?”
“说了,要进去拿衣服。”
“什么衣服?”
“祭祀的衣服。应该是放在一个大黑箱子里,连带着其他祭祀的家伙事一起。”
“谁说的?”
“就我们住的那家的媳妇,我俩和她吃了顿饭,这村子里哪户人家结了婚还尿床我都知道了,你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洛茨顿了一下:“……不用,谢谢。”
林青走进去,闻言紧张地对着他笑。
“跟我客气什么,”他说,“我姐说或许你能祭祀,而且你之前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林萍很聪明,对副本内的各种信息也很敏锐,她能从陈念慧的各种幻觉中推测出这些,洛茨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林萍会这么果决地直接进了房子,不怕出意外吗?
想到这里洛茨暂且停下脚步,拍了拍洛辛的胳膊。
洛辛仰头迎上他的目光,洛茨竖起食指,指向天空。
“我和他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我,可以吗?”洛茨很耐心地问,林青站在他旁边,因为迫不得已的等待,正在焦躁地啃指甲。
洛辛明白,祂点点头,仍然抓着洛茨的袖子。
“加油。”
祂学洛茨之前说过的话,很认真地看着洛茨的眼睛。
“好。”
洛茨同样很认真地回答。
于是洛辛离开房子,洛茨跟随他的脚步回头望去,看到那个少年走进雨里,站在了院子最中央的位置。
在那个位置,只需要微微仰头,就可以看到一扇窗户,木质窗框,中间镶嵌的是在这时候还不常见的玻璃。玻璃很劣质,看的时候很不清晰,但这是财富的标志,只有有钱人家才会安装这种窗户。
几个月前,正是这扇窗户,夹断了村子里最后一位祭司的脖子。
而洛辛此时正扬起头颅,注视着那扇在风雨中飘摇晃悠的窗户。
更沉重的无形压力在这片空间铺展开,由洛辛开始,缓慢地向上向内蔓延,吞噬着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院子上空的黑气似乎感受到了威胁,隐秘的尖叫呓语传来,屋子里,洛茨抬手按了下耳朵,瞥了一眼毫无察觉的林青,缓缓放下手。
这个副本发生的一切都是黑雾作祟,那个被掳走的女人是导火索,却不是根本原因。黑雾想要带来异化,女人给了它壮大的可能,而杀死村子里的祭司,使得女人的怨气无法排解,广河泛滥,事情才会真正的发展到不可收拾。
“这个屋子从外面看还没感觉这么大。”林青又推开一扇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后烦躁地关上,尘土味混着发霉的古怪味道,弥漫在他们四周,“不是就两个人住吗?建这么大做什么?”
“以前流行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不光是父母和子女,还有其他的亲戚,”洛茨则说,“这户房子一看就很老了,应该是最近几年子嗣凋零,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现在儿子死了,父亲远走他乡,空了这么大个房子。
洛茨又问:“你姐进去以后,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林青摇头。“没有,我姐动作一向很轻,而且雨下的太大了,什么都听不见。”
北边的房间全查看完了,两人回到大厅,大厅里阴森冰凉,安静得只有他们的脚步和呼吸声。几片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白纸从顶棚飘下来,下雨潮气重,刚一落下,就湿着粘在了地上。
“你姐来过这里。”
洛茨指指一旁柜子上的白纸,说。
林青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那几张纸上也带着地上的灰尘,但不同的是它们被人捡起,叠好放在了柜子上。纸还是湿的,说明一切都是刚刚发生。
“我姐一般不会管这种闲事。”林青说,“她只会在很紧张很小心的时候才会这样。这是人出殡的时候用到的纸,她把这些纸捡起来,觉得是一种尊重。”
“她来拿死者的东西,没有恶意,大概也是想彼此都行个方便。”洛茨想了想,又问:“你们经常这样吗?”
林青把地上几张纸捡起来,和他姐一样整齐放好。“什么?”
“倒计时数秒什么的,你们很担心彼此。”
“我们是姐弟嘛,很正常,”林青说,北边查完了,他们又往南边走,“我姐不放心我,所以一般是她先进去,如果五分钟后她出不来,我就去找她,有点像捉迷藏。你们不这样吗?”
说到最后,他突然问。
洛茨还没反应过来,他推开一间小屋的门,看到里面堆了好几个箱子,其中那个装着祭司衣服的大黑箱子,就摆在房间的正中央。
但林萍不在里面。
一股阴风吹过,洛茨慢慢关上房门。
在他身后,林青还在继续说:“你把那个孩子放在了外面啊,你不该把他放外面的。”
“为什么不该?”洛茨面对着房门,一动不动。
“嗬嗬……”
林青的嘴里突然发出一段非人的笑声,干瘪的,好像死人的声带摩擦,带出黏腻的尾音。
那不是林青的声音。是鬼。
在洛茨背后说话的人,是鬼。
刺鼻的腐臭味取代了尘土的味道,身后人摇摇晃晃,影子也在门上放大又变小。很奇怪的是,放大变小的只有肩膀及下,头的位置是空的。
滴答滴答,洛茨微微低头,看到了溅在地上的血。
“他很强,我能感觉到……他能吃了我,呵呵……你却把他放出去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更准确的说,是从身后靠下的地方传来。
就好像一个人,掉了脑袋,没办法,只能用手捧着,让腐烂的喉咙缓缓发声。
“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头啊 ……?”
与此同时,村长家。
“跑——!!!”
一声大喊伴随着雷雨降下,宋厄抱住一个纸盒子,半边手臂血渍呼啦,他一脚蹬上墙面,忍着疼单手翻过墙头,顺利落在地上,眼镜男双目充血紧随其后,临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踉跄几步,差点一头摔进泥里。
站在巷口把风的小唐听到,二话没说,扔开木棍拔腿就跑。
房门吱呀呀的打开,一个女人探出头来。
第123章 副本boss
“你心里有很多冤屈吗?”洛茨不肯转身, 只冷声问。
在他身后,那鬼摇摇晃晃地往前挪了些,身上破开的口子里, 血肉相互摩擦, 发出黏腻渗人的响声。
咕叽、咕叽。
“你摸摸我的脖子,你摸摸……”
鬼执着地向前伸手, 想让洛茨摸摸它脖子上的断口。
“真疼啊……脖子一凉,脑袋就掉地上了,怎么回事呢?怎么回事呢?”
它一个劲地追问,密闭的空间里倏然吹起一阵阴风, 裹挟着血腥的臭味, 吹得人浑身僵冷。
洛茨用力闭上眼睛,看到自己手指关节都冻得颜色青白,鬼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它未必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它只是不愿相信,不愿承认而已。
“你已经死了。”
一点金光突兀亮起, 洛茨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按动指关节, 转过身来。
鬼离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光线暗淡,脖子上鲜红的断口往外流着脓血, 它通体都与黑雾粘合着, 好像一个巨大臃肿的虫子,上肢瘦小, 却长着肥厚的腹部, 看不出界限在哪儿。
雾气在角落里翻腾,跃跃欲试要扑上前来。捧在鬼手里的头更是模样可怖, 一双眼的眼珠子已经彻底腐烂,黄的白的糊成一团,露出黢黑深陷的眼窝,执拗地盯着洛茨的方向。
密密麻麻地黑色纹路嵌入血肉中,人口一张一合,就涌出无数鲜血,腥臭味扑鼻而来。
“你已经死了。”望着它,洛茨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我对宋厄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他说的一句话我很赞同——
“死人就该安安稳稳的死,上天堂下地狱、轮回或者归于虚无,随便,我不在乎,重点在于不要给活人惹麻烦。”
“而你,现在就在给我惹麻烦。”
一抹亮光驱散黑暗,是蜡烛。
从来到这个副本到现在,洛茨手中的蜡烛陆陆续续用掉几根,如今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黄豆大小的光亮在骤然剧烈的冷风中摇摇晃晃,却始终不肯真正熄灭,烛泪融化,顺着洛茨的手指滴在地上,刹那间,金色的能量如丝线般向下流淌,半秒钟不到的时间里,金光聚合成一个巨大的符文,正正好好在光亮中央。
感受到了蜡烛辐射出来的热力,原本成竹在胸的鬼有些慌了,甚至来不及维持自己死前的形体,化作一股黑气,横冲直撞着想要离开。
感觉到猎物挣扎,蜡烛烧得更亮了,金色的火光燃烧在洛茨的瞳孔深处,未知文字书写出来的符文好像感应到了遥远的感召,从他皮肤表面缓慢浮现,洛茨的眉心出现了一个扭曲的太阳符文。
伴随着太阳符文的出现,由鬼怪构建出来的空间都被忽然降临的压力挤压出令人牙酸的响声,黑气瞬间停止不动,符文越来越亮,最后逼近白昼。
一种从身体内部迸发出来的热侵占了洛茨的思维,他甚至很难完全控制自己的意识,只觉得身体仿佛跟随着最深处记忆的操纵——
他毫无道理地伸出手,手掌按在了黑雾上面。
金色的符文镌刻在洛茨的皮肤表面,好像曾有人用极细的竹针,沾着颜料,用神语一点一点写满他的整个身体。
在他手下,死去的人显露出苍白的面容。
鬼惊惧地跪在地上,洛茨按住它的额头,漠然的面容上爬满符文,突兀地多出了几分怪异的悲悯,好像这一刻他不存在于怪诞诡异的副本中,而是重新回到了那个供奉着神火的庙宇,他站在台阶下,谛听遥远的乐声。
女神的面容藏在层层帷幕后面,站得再近,也只能看到她悲悯垂下的眼角。
“Ruvlde bohau ruf akuva!(愿女神赐予你光明!)”
刹那间,火焰翻涌着烧上身体,鬼魂发出刺耳痛苦的尖叫声,四周密闭的空间也如被火烧的纸张一般缓缓卷曲,露出真实的内里。
洛茨也在火中,却没感觉到疼,周围的腥臭味被一扫而光,只余下滚烫的热意。他盯着在他手下痛苦挣扎的鬼魂,默然半刻,缓缓松开了手。
“死人就该安安稳稳的死,”他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谁杀你,你杀谁,为虎作伥,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话音落下,火焰最后还是攀上了鬼魂的面孔,可也就在那一瞬间,痛苦的喊叫声不见了,黑气被燃烧殆尽。再一次站到洛茨面前的,是个衣着朴素、身材清瘦的年轻人,断掉的头颅回到了脖子上,残破混乱的灵魂重归完整。
他站在火焰里,略显羞涩地看了看洛茨,抬手扶住眼镜。
“……我也忘记怎么回事了,”从混沌中醒来,没头没脑的,他说起死前的事,“只感觉一瞬间天都黑了,铺天盖地地困住人。谢谢你。”
“我没想到能救回来,”洛茨弯下腰,将烧到只剩下一小节的蜡烛立在地上,实话实说,“是你自己能抗住侵蚀,不用谢我。”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年轻人的眼睛。
“你很有天赋。”他肯定道。
“谢谢你。”年轻人笑笑,一扇窗户被风吹开,他看向外面。“我本以为这些是假的,只有我自己能看见,原来你也能。”
洛茨也跟着往外看,心里想洛辛在干什么。他没说话。
好在年轻人也没有等他回答,他的身形正在越来越模糊,他不是玩家,作为一个普通枉死的灵魂,清醒之后就不能留在原地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就像一场梦?”他慢慢踱步到窗前,留恋地看向那一小块突破阴云的阳光,“生死存亡,河堤总是要坏的,我也总是要死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能力,”他转身看着洛茨眉心的太阳纹,“是有人教给你的吗?”
这个问题不算难,也不是非得埋在心里,洛茨本该很痛快地给出答案,但话到嘴边,他却突然犹豫了。
脑海里划过此前百年,本该板上钉钉的事情忽然在此刻蒙上阴影,洛茨埋在心里许久的困惑,在这一刻重新涌上来。
“……我不知道。”半晌后,他迷茫地说。
他真的不知道。
年轻人闻言不觉得失落,他再次看向窗外,语气轻飘飘的。
“人一辈子就是片巨大茫然的荒野,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叹了口气,很遗憾的样子,“太多了。”
要是早知道命运会在那天终止,要是早知道一切不是幻觉,要是早学会洛茨会的这些东西……
该多好啊。
……
又是一阵风,一切都被吹散了。
洛茨闭上眼睛再睁开,身上符文隐去,面前虽然破败但还算整洁的房间倏地落满了灰尘,腐败的气味憋闷着,放着数个大箱子的房间仍然紧闭房门。
洛茨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在里面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林氏姐弟。
林萍已经醒了,左边手掌被剌出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流一地,她凭借疼痛保持清醒,而林青就躺在她身边,眉毛紧皱,好像陷入一场噩梦。
“……你来了。”看到进来的人是洛茨,林萍松了口气,“那个东西呢?”
“已经走了。”洛茨说。
他走到林萍旁边打开那个大黑箱子,果然在里面找到了祭祀用的服装,和其他一些瓶瓶罐罐。
“能站起来吗?”
洛茨将祭祀的衣服提起来抖了抖,抖出尘土。林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默默从口袋里取出绷带将伤口缠好,接着站起身来,用行动证明自己。
刚硬的女人,恐怕这辈子就没遇到过几件能真让她为难的事。洛茨也没觉得她会站不起来,刚才就是随口一问。
祭祀的衣服拿在手里很有些分量,摸着应当是寻常的布料和丝线编织而成,袖子很宽大,有点袍子的意思。
洛茨把衣服举高些,想看得更清楚。
现实过往的记忆早就淹没在一片深重模糊的海水中,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只能瞧出一点隐约的轮廓。
可就是这一点轮廓,让洛茨在拿着袍子的时候,感觉到了很多很多的熟悉。他曾在暴雨狂风中闻过的冰冷花香,再一次将他拽回到现实中。
好像许久之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你要穿吗?”林萍把林青扶起来,看见洛茨发愣的模样,出声问了一句。
洛茨回过神来。
他又抖了抖衣服,拴在衣摆上的铃铛坠子哗啦啦的响,确定没有尘土后,他点了点头。
“对,我得穿上……也不是很脏,对吧?”
他向林萍求证。
林萍靠在另一个大柜子上,扶着她弟弟,脸色煞白,嘴唇却咬出了血色。
祭祀无疑是充满凶险的,但这却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一条路,洛茨主动把最困难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林萍没有道理阻拦,只是连续几次都是洛茨救自己,林萍心里有点不好受。
可就在她犹豫纠结的时候,洛茨却已经微微躬身,将祭祀袍子披在了身上。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外面突然传来异动,剧烈的狂风敲打在窗户上,仿佛有阵阵怒吼响起,不知是不是失血外加伤痛的幻觉,林萍甚至觉得房子都跟着抖了抖。
电闪雷鸣间,一道闪电当空劈下,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林萍恰好在那一秒钟抬起头来,也正因如此,她见到了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她才看清,祭祀穿的袍子是青紫色的,宽袖长摆,边缘坠着生锈的铃铛和各种珠子串起来的坠子,随着每一次移动微微摇摆,发出清脆如流水的响声。
编织的丝线相当用心,几乎是在人身上织出一张玄妙诡异的画作,洛茨披着袍子,肤色冷白,眉眼秾艳,雨水将发丝打湿,一部分黏在侧脸和脖颈,大片皮肤上竟只有黑白两色,偏偏他又穿着件颇有些古怪的衣服,回眸刹那,在闪电毫无温度的光下,好似艳鬼一般。
只是这鬼并无勾魂夺魄、食人心肝的愿望,干的全是驱鬼逐邪的好事。
林萍有些震撼,不知是讶异于这难得一见的姝色,还是惊讶洛茨与袍子的如此契合。
好像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立于高台,聆听神语,而不是穿着一件廉价皱巴的风衣,在布满尘土的小镇上跑来跑去。
可惜这只是分秒内的思绪,转瞬即逝,即便是当事人,也无法抓住来龙去脉,细细思索。
林萍并不知道自己看清了什么。
电光落下,房间内重回黑暗。
洛茨站直身体,知道洛辛刚刚肯定是干了什么,不然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抖抖袖子,让袍子穿得更贴身些。
“我觉得挺合适的,”他喃喃自语,“衣服合适,事情就简单多了。”
第124章 副本boss
铃铛坠在在衣摆袖口, 伴随着每一次动作轻柔晃动,洛茨脱下衣服,林青悠悠转醒。
“姐!”
他睁眼干的第一件事, 就是整个人往林萍身上扒拉, 眼神惊恐,好像想用身体替他姐姐挡住外来的伤害。
林萍毫不意外, 一边把受伤的手往外伸,避免被林青压到,一边拍拍他的肩膀。
“我没事,”她说, “你刚才晕过去了, 深呼吸。”
说话的时候,她还盯着洛茨看,直到洛茨将衣服收进箱子里, 林萍才收回目光。
“我梦见了个没头的男人,”林青哆哆嗦嗦地讲他的梦, 他一害怕就会话多,“我还看见你了, 你昏在地上,我想叫你,但怎么喊你都醒不过来, 吓死我了……”
洛茨在一旁说:“不全是梦。”
“什么?”
林青转过头来,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我也梦见你了!”他大声说,“我梦见你要和我一起进屋子, 我还跟你说了倒数的事。”
“你确实说了。”洛茨点头, 他瞅了瞅林青发黑的脸色,从口袋里掏了掏, 找出一根长针。“我刚才说过,那不全是梦,前半段是真的,我确实和你一起进的屋子——直到你推开那扇门看到你姐昏在地上,然后你就被魇住了。”
林青愣住了,他看看林萍,又看看洛茨。
洛茨走上前去,拿着长针看向林萍,林萍点头,抓住林青的一只手,把它递给洛茨。
“干什么?”林青问。
洛茨没回答,找出酒壶,在长针和林青的手指上浇了一圈权当消毒,然后二话没说将针尖刺进指腹,逼出几滴浓黑的污血。
“有个词叫鬼迷心窍,”见血液流出,洛茨稍微放松了些,又在林青的手指根部按了按,说道,“它会展现你最恐惧的画面给你看,让你心神动摇,好对你下手。你在幻觉里看到你姐受伤昏迷,在那一瞬间,你就落进了它的圈套。”
浓黑的污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好在只有几滴,很快伤口便由黑转红,林青的手腕往下生长出一层颜色浅淡的树枝状纹路,和之前那些病人身上的一样。
林萍看见,脸色瞬间凝重,抬手将林青的袖子往后挽了一些,发现纹路生长至手肘关节处就消失了。
她想到什么,急忙又去查看自己的,但还没解开袖子,就听到洛茨淡淡地说:“不用看了,你也有。”
林萍:“……”
她松开手,皱紧眉毛。
确定林清身上的污血都被挤出来后,洛茨放开手,没有再关注他身上的纹路。
“你之前的处理很及时,”他偏头对林萍说,“划破手掌利用疼痛保持清醒,顺便也将污血都排出来了,纹路的事暂时没法解决,得等着。”
林青急忙问:“那要等多久?”
“等出副本就行了,”洛茨回答,“这种东西带不到外面去。”
“这些纹路究竟是什么东西?”林萍问。
她手上包着绷带,不太方便看自己的胳膊只能把弟弟的拽过来仔细观察,林青任由她看,反正自己是看不懂。
“一种能量,很邪恶,陈念慧身上的和这个差不多,只不过她程度更深一些,你们的距离发病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是那只鬼的问题?”
洛茨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不是,”他说,“放开死后杀人不谈,鬼也挺无辜的。”
林青:“……”
林青:你放开的还真挺多。
谈到这里,洛茨不想在屋里待着了。
洛辛还站在外面呢,刚才的电闪雷鸣指定跟祂有关,不知道是不是又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可千万别突然长高,都没合适衣服给他穿了。
走到外面,不出洛茨所料,本来还气势汹汹绕在宅院上方的黑气一扫而空,露出更顶上的阴云和灰蒙蒙的天,洛辛已经不站在院子中间了,焉哒哒地靠在走廊的一根柱子上,头发湿漉漉的。
洛茨抱着箱子走到祂面前,还没等洛辛说话,就空出一只手摸了摸祂的额头。
手下一片冰凉,没发烧。
“怎么了?”这时候他才开口,“怎么这么没精神?”
洛辛摇摇头,抓着洛茨的手不肯松开。
过了一会儿后,他低声说:“……疼。”
洛茨闻言急忙问:“哪里疼?”
他有点担心洛辛是吃坏了肚子。
跟祂说了许多次不要乱吃东西,但这孩子饿起来就顾不得这那,一定要吃。洛茨还不确定这个副本里的黑雾对洛辛有没有影响,在吞噬的时候会不会也把许多不好的东西也塞给洛辛。
他心里着急,语气中自然也就显了出来,洛辛听说洛洛在关心自己,有点高兴。
“这里疼,”他哼哼唧唧地指向小腿,卖弄自己刚学会的词,“还有这里,”大腿,“这里也是。”胳膊。
这句话的功夫,洛辛把全身指了个遍,洛茨也由之前的慌乱担心转为了然。
不是孩子吃坏了东西,是孩子又要长高了。
“吓我一跳,”他松了口气,凑近过去揉揉洛辛脑袋,“没事,不是大问题。”
“……?”
洛辛不解又高兴,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你要长高了。”
洛茨把那个大黑箱子给他抱着,看到林氏姐弟也互相搀扶着走出来。
“还行吗?”他问林萍。
“我没事,”林萍说,“不用在意我。”
“好,”洛茨点点头,几人离开这户人家,“宋厄去拿鞋了,要是一切顺利的话,现在应该差不多到手了。”
林萍走在他旁边,说:“宋厄有些本事在身上,他身边的那两个人也是。”
或许是因为黑气弥散的缘故,雨虽然还在下,但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了,不至于打在身上跟石子儿似的。
林青撑开一把伞,递给林萍,林萍又递给洛茨。
洛茨拒绝了,于是林青重新拿回来,遮住自己和姐姐。
四个人进人家家里拿东西,进去的时候全须全尾,出来的时候各有各的不舒坦,洛茨是里面最好的一个。
走在村子里最宽敞的那条大路上时,洛茨还在想宋厄有没有顺利拿到鞋子,就听到不远处的胡同里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凌乱的脚步声即使在雨里也足够明显。
“沃日沃日沃日……!!她过来了!!!”
又一阵叮里哐啷的响声,好像胡同里住户放在门口的桶被打翻了。
“跑跑跑跑跑!!!”
惊恐的叫声拔高到男女不分,人未至声先到,洛茨想都没想就把洛辛拽到身后,四人盯着胡同口,看到三个惊得花容失色的大老爷们冲出来。
为首的是宋厄,一手抱着盒子,踢开跟着滚出来的铁桶后没命往前跑,眼镜男跟在他后面,差点被铁桶绊倒。两人身上都糊着血,宋厄的在胳膊上,眼镜男的在眼睛上,看着伤得不轻。
断后的是小唐,出了巷口吱呀怪叫着举起铁桶往后一砸,巷子里传来嘭的一声,路过洛茨他们的时候停都没带停一下,只大吼一声“快跑”,然后就一溜烟冲刺,消失在道路拐角。
洛茨:“……”
林萍:“……”
对视一眼,洛茨闻到了飘荡在空气中的鱼腥味。
“快跑。”
他伸手推了林萍一把,让洛辛把箱子交给她。
林萍接过箱子,一句废话不带说的,带着林青就跑。
路上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沉重拖拽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伴随着越来越呛鼻子的鱼腥味,在昏暗的雨天中,自带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惊悚感。
照刚才宋厄小唐他们逃命的速度看,女人追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么慢,现在突然放慢步伐,八成是感觉到了路上有人,以为猎物已经无处可逃,所以起了点儿猫逗老鼠的心情。
其实无论人还是怪物都是这样,一旦任由欲望占据上风,就很容易迷失,然后自寻死路。
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洛茨突然转头问:“你刚才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东西了?”
洛辛:“……”
祂紧张地抿紧嘴唇,不点头也不摇头,好像准备装着硬蒙过去。
但祂不知道,祂越是这么表现,就越是显得祂心虚,答案早就明显了。
“你能打过她吗?”洛茨又问。
这个问题洛辛可以回答,祂当即点点头,骄傲地挺起胸膛。
“那你打一个我看看,”洛茨指着从巷子里慢慢走出来的女人,“赢了我就原谅你。”
洛辛抬头看去。
……
另一边。
女人自觉已经磨蹭了太多时间,觉得猎物可能已经快要崩溃了,于是挂着将要俘获食物的狞笑,从巷口走出来。
她浑身上下已经被黑色纹路完全占据,那些突出的形状类似树枝的纹路中流动着黑色的脓血,女人的笑容太夸张了,挤破了几根,恶臭的血液便顺着脸颊流进衣服里,接着又滴在地上。
她成竹在胸,以为胜券在握,可刚离开胡同,就突兀地感觉了一股更强大、更具有压迫力的存在,那空前刺痛的压力铺天盖地地朝她压过来。
刹那间,形式转换,猎人变成了猎物,毫无还手之力。
在女人转为惊恐的眼神中,她看到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站在胡同对面的道路上,随着她的出现,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大的那个笑了一下,和她打了个招呼。
然后一切就消失了。
十三分钟后,几个刚关上小木屋大门,或蹲或站喘着粗气的人,听到了外面一阵刺耳的拖拽声。
“谁?”
小唐艰难地直起身体,冲着门外大喊一声。
没有回答,其他人随之戒备起来。
门随之被打开了。
洛茨站在门外,浑身湿透,风衣上晕着一片红,脸上也是,雨水冲不掉。
他脸色不是很好,一言不发地走进门,洛辛紧随其后,手里拽着根绳。
那个对着他们又追又咬,杀又杀不死、甩又甩不掉的疯女人就拴在绳子的另一端,被拖着拽进了屋。
宋厄绝对没有听错,进来的时候,因为洛辛用力过猛,女人的脑袋磕在进门的槛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嘭!
可能是女人咬在他肩膀上的那一口终于感染了,宋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第125章 副本boss
“这是怎么回事?”
进屋之后, 洛茨冷着个脸,指指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倒在屋子角落里的老太太。
“我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椅子腿的一边儿晃倒了。”林青说, “没办法, 把她捆起来安心一点儿。”
洛茨心说这何止是安心,把她往河里一丢就能直接沉河了。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林青看着被拽进门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 “死了?”
此话一出,当即引起墙角老人一阵激动的叫喊声,她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但语气中的痛苦难耐一览无余。
花白的头发被泥水打湿在地, 很狼狈很可怜——如果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的话。
“没死, 就是昏过去了。”
老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小唐激动地喊了一声:“这还没死?那她要是醒过来怎么办?”
“没事,捆严实点儿就行,”洛茨说, “她受伤挺重的,应该没力气挣扎。”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言, 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洛辛听到他这么说,当即弯腰将绳子的另一段拉长, 三下五除二就捆出了另一个大粽子,洛茨稍微让开一条路,洛辛把她拽着扔到另一边的墙角。
又是嘭的一声, 女人的脑袋磕在墙上。
宋厄听了又是心头一紧, 觉得洛辛这小子力气还挺大,可没一会儿, 他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这是惹人生气了, 心虚。
幸灾乐祸的目光从倒在墙角的女人,移到洛茨带血的风衣, 以及他因为染血而显得莫名妖异的面庞上。
孔雀开屏开错地方了。
“你伤口怎么样?”洛茨问他。
宋厄没回答,微微侧过身让洛茨自己看。
女人在他肩膀上撕咬的那一口伤口其实并不深,但鲜血直流,加上蔓延的黑色纹路,看着触目惊心。
“短时间内恐怕没办法愈合。”洛茨说。
“我也没期待它能马上愈合。”宋厄脸色煞白,说,“别让我死在这里就行。”
眼镜男:“虽然我很想在这时候提点富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我觉得我们最好实际一些——有没有人觉得现在的水已经很深了?”
“确实,”林萍说,“雨再下一天,水就会涨上来。”
林青:“村民都不准备走吗?”
“这就是最好笑的地方了,”小唐插嘴,他正忙着找个高点的地方,躲避淹到他小腿的污水,“逃命的时候我偶然看见一个男的在雨里劈柴,能想象吗?在雨里劈柴。”
“我懂,就好像他完全没意识到暴雨和洪水。”林青也说,“所以我从来不喜欢进副本,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让人毛骨悚然。”
“现实点,”林萍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了一把林青的脑袋,“一切结束他们还可以删档重来,但我们死了就是真死了。”
林青被打,老实了。
“好的姐姐。”
“衣服在这里,”林萍把箱子交给洛茨,“我刚才看了一眼,箱子里还有密封的羊羔血、蜂蜡以及一些草药,你或许会用的上。”
宋厄也将费尽千辛万苦才偷来的鞋交过去:“仇人、贴身物品、祭祀的衣服,我们都有了,可以开始了吧?”
“别急,我先看一眼。”
洛茨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放着的是一双普普通通的布鞋,黑色的布面加上妇人亲手纳的鞋底,没什么特别昂贵的地方,唯一与其他布鞋有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双鞋的侧面,被人小心地用红线绣了一朵花。
“绣花鞋?”
洛茨把鞋拿起来,转身看向正使劲朝着自己女儿的方向挪动的老粽子。
“它、它之前不是这样的!”老人哆嗦着嘴唇回答,生怕回答晚了又被折磨,“真的不是!”
洛茨收回目光:“别慌,我相信你。”
鬼迷心窍,副本中的黑雾应当是在那时候迷惑了老人,引诱她偷走鞋子。
一方面,这可以将附着鞋子在上面的力量感染出去,另一方面也可以更大程度上激发女人的怨气,一石二鸟。
现在感染结束,黑雾传播出去,附着在鞋子上的自然也就消散掉了。
趁着洛茨情理箱子中其他东西的功夫,原本站在别处的洛辛悄摸摸地蹭了过来,一只手揪住他的袖子。
洛茨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过去,刚好迎上洛辛可怜兮兮的目光。
洛茨:……好吧。
“下次小心点,知道吗?”
他毫无原则地快速原谅了洛辛,生气时长还够不上他俩认识时间的一个零头。
注视着他们两人的互动,向来沉默寡言的林萍忽然开口道:“如果这次能出去……”
洛茨看向她,手还搭在洛辛的肩膀上。
“……你们要小心一点,”林萍说,“有人在找你们。”
“谁?”
“不清楚,散播消息,传递,人云亦云,传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很难抓住源头,总之你在上个副本的表现可能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林萍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在洛辛身上。
“小心一些。”她说。
洛茨也看了一眼洛辛,望向祂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
这是他爱人的碎片,是他从神庙副本里偷出来的宝贝,有人觊觎是很寻常的,但洛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自身安全,将洛辛还回去或者拱手让人,林萍的提示给的很是时候。
“好的,谢谢。”
“不客气。”林萍看向外面。“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他们来到河边。
阴雨天气空气潮湿,可即便如此,河边仍然盘旋着数只振翅鸣叫的乌鸦,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河水的波涛汹涌中,一阵阴风突然刮来,洛茨偏头挡住,风衣猎猎作响。
腐臭的气味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中,反而不重要了。
【我不喜欢这样,】趁着周围人都离自己比较远,洛茨悄声和系统抱怨,【乌鸦是女神的使者,在这里却只能用作敲响复仇开始的钟声。】
系统无法回答,只熟练地在屏幕上打出几个字符,表示自己在听。
洛茨嘟嘟囔囔的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什么,又改口:【说错了,不是黑乌鸦。】
女神的使者是白乌鸦,是太阳在最炽热最兴盛时诞生的孩子,比一般的黑色乌鸦稀少,也比它们尊贵。
洛茨好受了一点。
他从口袋里取出盐罐,转身面对着身后的一排人,从第一个开始,挨个往身上撒盐。
“这是干什么?”眼瞧着盐即将撒到自己受伤的半边肩膀上,宋厄忙伸手挡了一下。
“驱邪的,”洛茨说,“不知道能顶多少用,总之去去晦气。”
其实无论是西方的圣经还是东方的萨满,都认为盐是纯洁之物,可以一定程度上避消灾厄,即使是在洛茨的时代,纯净的白盐也会用作贡品,长久地放置在神庙的祭台上。
在这个时代,盐还是稀罕物,好在他们运气好,从死去主祭家的箱子里淘出一罐盐,不然这遭也要免了。
一圈人都撒完盐以后,洛茨将最后一把撒在自己身上,雨水浇下,盐很快就融化为盐水,淌了下去。
洛辛走上前来,将祭祀的袍子披在洛茨身上。
祂又长高了一些,已经到洛茨的脖子那里了。
“我总觉得还有些不太对劲,”洛茨弯下腰,更方便洛辛的动作,“你呢?”
“我保护你。”洛辛说。
狂风暴雨,阴云密布,洛辛的少年模样,在昏暗的环境中更显清瘦苍白,好像一株还未被风雨催折的竹子,在即将到来的威压中摇摇欲坠。
可祂眼神坚定,看向洛茨时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质疑。
而后祂又重复了一遍。
“我保护你。”
洛辛未必知道此次祭祀的凶险,自然也未必明白洛茨究竟在想什么,只是祂一早就将保护洛茨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无论这次祭祀能不能成功,无论祂究竟能不能打赢副本中的黑雾,洛辛都早早下好了决定。
“我知道。”
洛茨很想抱抱祂,但时机不大合适,只能拍拍洛辛的肩膀,然后走到黑箱前,取了羊羔血,银刀和蜡烛。
随后他转过身,走上祭台,面对倾盆暴雨下咆哮的广河。
“开祭!!”
一声高喊,身后传来应和声,洛茨打开羊羔血,三根手指蘸取血液,在脸上画出一个符号,随后仰身长啸一声,举起银刀在手掌用力割下,将血洒进广河。
“开祭!!”
身下河水波浪滔天,连喊两声开祭之后,洛茨将银刀抓在右手,染血的左手则紧握蜡烛,青紫色的祭祀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狂风之中。蜡烛竟无风自燃,豆大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沾了洛茨血的烛泪滴在地上,雨打不散。
河水翻涌咆哮,阴云积重,密密麻麻将要压下,偌大天地间,洛茨站在祭台上,被周围一切压得极小。
烛火在他手中染上血色,无论如何都吹不灭,发圈掉落,长发散在身后,洛茨循着模糊记忆的指引,慢慢跳起一段他自己都并不明白其中含义的舞蹈。
袍子底下坠着的铃铛,随着他的舞蹈清脆作响,这舞蹈极诡异,看不出任何节奏,舞者的每一次舞动似乎都与远处的风吹雨动相联系,倒映着山脉河流不曾流露的呼吸脉动。
洛茨站在疾风骤雨中,身形却极为轻快,烛火随着舞姿翻飞在他手中,银刀又洒出一泼血。
其实一般的祭祀中,是用不到这么多人血的,毕竟人不是牲畜,血也有诸多禁忌,一旦用错,不但无法起伏,甚至还可能引来灾祸,可洛茨如今祭祀的是一位怨气颇深的鬼魂,和在她怨气操纵下饱含愤怒的河水,人血未必是最佳贡品,却也不会出错。
林萍几人站在远处,各自手里都捧着东西,随时等着抛进广河。
雨水太大,视线一次又一次被模糊,只能依稀看到洛茨手中的火随着他的舞蹈越烧越旺,最后几乎脱离了蜡烛本身的限制,在半空中熊熊燃烧。
洛茨的额头中央再次浮现出那枚金光灿烂的太阳纹,爆裂的能量灌进他的身体,驱散了一切寒冷邪恶,恍惚间,洛茨好像重回神庙大殿,跪在了那一片将要坠落的羽毛中央。
远处有钟声传来。
这不是寻常的农村祭祀,这是神祭,是信徒祈求女神护佑降身的祭祀。
即便仪式粗陋,服饰也不对,女神还是回应了他的祈求。
如此垂怜,难得一见。
银刀被奋力一掷,垂直插入土地,刀柄颤动,烛火剧烈燃烧,照得洛茨脸上的羊羔血都闪亮血腥,更显诡秘异色。
“开祭!!”
随着最后一声用尽全力的大喊,林萍宋厄等人毫不犹豫奋力向前,将常皮子的尸体连带着那双被女人惦记了一辈子的鞋一起,抛进了翻涌的河水中。
雷电当空劈下,树木震颤,洛茨慢慢停下动作,跪在那柄竖直着的银刀前面。
“Bueva oebuy(女神护佑)……”
他喘着粗气喃喃自语,伸手拽住洛辛,强迫他和自己一起跪下。
“Bueva oebuy(女神护佑)……”
他又说了一遍,双手在额前交叠,弯腰叩首。
洛辛学着他的动作叩下去。
原本凝固在洛茨脸上不曾滴落的羊羔血,终于在这一刻化成血水,落进地里。
金色的太阳纹路隐没进皮肤,神祭结束了。
第126章 副本boss
“大妮, 我回去拿饭,你在这儿陪着你爹和你叔!”
门外传来一声高喊,是娘的声音。
周大妮靠在棺材旁边的凳子上, 垂着脑袋, 拖长嗓子应了一声。
草草收拾出来的屋子空旷又陈旧,地上还有没扫干净的尘土和香灰, 屋里没有灯,本该彻夜长明的蜡烛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熄灭,阴沉模糊的黑影覆住一切,仅有两口棺材的表面亮着点光。
屋子里开着扇窗户, 其实窗户也只不过是用报纸糊出来的而已,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早就没什么用了。风声呼啸,空洞得好像一个无言的哀哭, 雨斜着打进屋里,霉味和尘土味混在一起, 还夹杂着无法忽视的臭。
今夜是她给爹和叔叔守夜,周大妮揉揉鼻子。
在这间屋里待久了, 臭味闻多了,她总感觉自己鼻子发痒,很难受。
凳子的年头久了, 稍微一动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听的人心头发毛。
周大妮没敢多坐, 生怕被人看见, 说她不孝顺。歇了歇腿脚之后就又站起来,摸索到蜡烛旁边跪下, 想重新点燃蜡烛。
火柴是随身带着的,大妮看不见,只能用手指摸了摸表面,确定没沾上水以后,她微微弓下身,准备擦亮点火。
在摸出火柴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异样。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妮去哪儿都能依稀听到背后有人说什么,眼神也怪,好像是在议论他家以前的事。大妮有点想知道究竟,但每次靠近,人家就不再说话,表情像是生怕她听到点什么。
大妮想过要问问家里人,可她一开口,娘就一脸怒色地打断了她,说她心思多,不知道好好干活,整天想东想西,以后没有男人敢要她,就算要了,也是三天两头的打,没好日子过。
大妮害怕,也就不再问了。
但这件事让她很怀疑,她逐渐开始想父亲和伯父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呲!
呲!
呲!
火柴在大妮的手里连划三下,一下比一下用力,可火却始终没有点燃,等到最后一下的时候,咔吧一声,火柴在大妮手中断了。
与此同时,一阵阴风吹过,细细的呓语声随着风吹进灵堂,简陋的白纸白花在风中颤动摇晃,一道黑影盖住了棺材表面细微的反光,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风进了屋子。
大妮浑然不觉,仍然跪在棺材前,用力划着火柴。
呲!
咔吧!
又是一声断裂声,不知不觉间,大妮膝盖附近已经散落了七八根断开的火柴,火柴盒侧面的磷片因为用力过大已经软化,可大妮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又从里面抖出一根火柴,执意要划出火。
呲!
身后传来细碎拖拽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在她身后慢慢踱步,窗户被打开又合上,来人佝偻着身体,走得很困难。
大妮脸上不知不觉布满冷汗,她脸色煞白,双眼瞪得很大,咬牙切齿地划着火柴,眼神恐惧又愤怒,像是在看仇人。
终于等火柴只剩下最后一根的时候,豆大的火光终于在大妮手上烧了起来。
刹那间她如释重负,毫不犹豫地丢掉火柴盒,浑身颤抖着向前探身一只手护住火,另一只手就要去点燃蜡烛。
可就在火苗接触烛芯的前一秒钟,一阵轻风从大妮耳后吹来,火又灭了。
是有人在她身后吹灭了蜡烛。
周大妮浑身哆嗦了一下,犹如噩梦惊醒,猛地转回身来,却看到身后空无一人,房间里只有她惊恐未消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膛之间疯狂跳动。
是、是错觉吗?她慌乱地想。窗户没关,是刚才风吹进来了吗?
一定是,一定是……
她自己安慰自己,慢慢转回身,将所有散在地上的火柴都捡起来,忙里忙慌得冲着两口棺材磕头,可就在这时,房间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悠悠的哭声。
大妮浑身上下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好像虚空中出现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胸膛,捏住了她的心脏,大妮的血都是凉的,心跳如雷。
冷汗一瞬间遍布全身,惊恐的尖鸣声充斥在大妮脑海里,每一根神经都尖叫着让她逃跑,可她跪在原地,随着哭声的逐渐拉长,完全动不了。
忽然,好像然后有一双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强迫大妮转过头来。
在她恐惧的目光中,大妮看到房间的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一个老人,花白的头发,瘦弱的身体,随着哭声轻轻颤动,只是与寻常人不同的是,她的每一寸皮肤上都布满黑色的纹路,在黑色纹路底下,皮肤的本色也并非健康的黄色,而是毫无生气的死白。
这是个死人!
大妮当即惨叫出声,也在那一瞬间,她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慌乱着向后倒去,跪坐在了地上,手指触碰到散在地上的纸钱,她抓起纸钱,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女鬼投掷过去。
但女鬼并没有被这点攻击伤到,自顾自地哭了一阵后,她忽然止住了哭,喉咙里发出一阵黏腻的怪声,接着她在大妮控制不住的抽噎声中缓缓站起身,拖拽着身体往两口棺材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艰难,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拽着她的步伐,不肯让她往前,赤裸的双脚上长满疮口,流出来的血液是黑色的,在地板上留下腥臭乌黑的脚印。
大妮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鬼推开自己父亲的棺材,将头伸了进去。
“我的好儿子啊……”
她的声音沙哑又古怪,好像带着久不言语的生疏。
“你的家子女孝顺,可你娘我却被你丢下了……”
“我的好儿子啊……”
轻柔的呢喃如惊雷一般炸在大妮耳边,她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听到棺材里面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伴随着某些软骨被嚼碎时发出的咯吱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里,与恶臭纠缠在一起。
“我的好儿子啊……”
大妮浑身颤抖地听着,眼眶中的泪水不知不觉就滑了下来,感觉到一阵发自腹腔的冲动,她急忙伸手捂住嘴,可还是不小心泄露出一声颤抖的哭腔。
而正是这一下,回荡在房间里的咀嚼声突然停住了,毛骨悚然的寂静将大妮笼罩。
半个身子都伸进棺材里的老人极慢极慢地直起身子,朝大妮看去,一双赤红的眼睛从发丝的缝隙中露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老人呵呵地笑了,露出一口沾满血肉的牙。
“我的好孩子啊,过来……”她冲着大妮伸出手,呼唤道:“过来……”
不知为何,原本还充斥在她心间的恐惧忽然全部烟消云散,大妮好像被什么东西操控着慢慢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朝着那口棺材走去。
随着她的走近,老人露出一个狰狞的笑,也伸出手,想要抓住大妮。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木屑飞溅,老人的鬼魂倏地消失,从河边祭台一路狂奔到周家灵堂的几人喘着粗气走进屋里,看到了昏倒在一旁的大妮。
“赶,赶上了吗?”林青哆哆嗦嗦地问。
也说不上究竟是哪里怪,他总觉得这个屋子冷得很,寒气逼人,明明窗户是开着的,外面雨下得很大,可屋子里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最前面的洛茨面无表情地说:“赶上了。”
他走上前去,扶起摔倒在地上的周大妮,手指并起,分别在她的眉心和咽喉处按了一下,然后缓慢搓动地上折断的火柴,等火烧起来后,在她的口鼻之间燎了一圈。
一层肉眼不能见到的黑气被火烧散,洛茨把人交给紧随其后进屋的小唐,让他先把人送出去。
“不是祭祀已经成功了吗?她怎么还在?”宋厄皱着眉往棺材里面看了一眼,当即嫌恶地退开,“她怎么下得去嘴?”
棺材里,周大妮父亲的脸已经被啃掉了,露出一片鲜红的肉,耳朵掉了半个,牙也不见了。
洛茨因为之前的祭祀失血过多,有些站不稳,起身之后是洛辛在旁边扶着。
听到宋厄这么说后,他脸色苍白,摆摆手。
“她的仇人不只是常皮子,”他慢慢说,“还有这两个。”
他指指面前摆着的两口棺材。
“她还想要她的儿子们陪她。”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其实本该早想到的,活着的时候,母亲为孩子耗尽心血,失踪后,唯一与她有血脉联系的两个儿子本应该不顾一切找到他,带他回家,可为了日后生活的安逸,他们却选择了坐视不理,让自己的母亲痛苦无助地陷进魔窟中,挣扎不能脱身。
为了孩子,为娘的一身血肉都能舍出去,可孩子却不肯救她,隔岸观火她的痛苦和绝望,如今家庭的每一次向上都踩着她的骨头,好像一切都是她活该。
怎么能不恨?
既然你们不愿意救我,那就回来吧,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当做我从没生过你们。
洛茨低头咳嗽两声,靠在洛辛身上。
“把他们俩也带到河边去。”他告诉身后的人们,“一起抛进河里,事情应该就结束了。”
“……她从头到尾没想害过别人,她找的都是自己的仇人,”洛茨慢慢说,“他的两个儿子死有余辜,但剩下那些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周大妮甚至都不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奶奶,上辈子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他们身上。
林萍率先开始行动,去外面院子里扯了块白布,分开后裹起其中一口棺材里的尸体往门外拖,林青帮着他走出去,到门口的时候,还笑嘻嘻地冲着被捆在门边的周家媳妇打了个招呼。
“走了哈大姐,”他说,“你男人实在不是个东西,我们替你解决了,不用担心了哈!”
语罢,两人率先离开,接着宋厄他们将另一具尸体也带走,只留下洛茨和洛辛还在屋里。
洛茨半跪在地上,捡起一根折断的火柴,在磷片上划了一下,火苗亮起。
他从口袋里找来一根蜡烛,点燃后立在地上。
“凡尘种种,得学会放下,”他对着烛火,低声说,“拿了该拿的,就走吧。”
烛火摇晃不已,没一会儿就熄灭了。
洛茨又咳嗽一声,起来的时候没站稳,身子一歪,倒进洛辛怀里。
“长大了?”他问洛辛。
洛辛点头,表情很严肃,在生洛茨的气。
洛茨笑笑,伸长胳膊拍他脑袋。
“等出去以后让我看看,”他说,“我还没见过你长大的样子呢。”
第127章 副本boss
“就直接这么扔下去吗?”
河边, 宋厄不耐烦地把撑着的伞合上扔在一边,从兜里摸出烟盒来,手一掐, 发现全都湿透了。
“应该吧。”林萍在他旁边没动作。
宋厄撇撇嘴, 撕开烟纸,把烟叶倒进嘴里嚼了嚼, 嚼出一口苦涩辛辣。
“你见过和他一样的人吗?”他忽然问道。
林萍抬眸看他,发现宋厄并没有与自己对视,而是朝着河水对岸的方向望去。
“反正我从来没见过,”没等林萍回答, 他就自己说, “他身边的那个孩子也是。我从来没见过。”
他又重复了一遍。
洛茨在这副本里做的种种,包括他信仰的那位女神,宋厄之前连听都没听过, 好像神和人都是突然冒出来的,比那只长毛的猴子还来得莫名其妙。
可正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人, 却成了带他们离开副本的关键。
洛茨……他琢磨着该怎么说。
这小白脸有些太强了,不管是手段还是心理素质, 都不像是新人玩家,副本里不常出现超自然力量,可他却显得习以为常, 好像一辈子都在与这些打交道。而他身边突然出现的那个叫洛辛的, 就更奇怪了。
他才是真的什么都不怕,抓怪物跟切菜似的, 整个三里村在他眼里就是一盘菜, 满心满眼都是洛茨,生怕一个错眼人就在他面前没了, 一个大活人捧得跟宝似的。
俩人没一个正常,好在洛茨没坏心,而且压得住小的,不然宋厄都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宋厄不是不识好歹,只是在种种险境混久了,一是会怀疑真心,二是疑心跟浇了水的韭菜似的猛猛长。
林萍也转回头来,和他一样望着遥远模糊的河水对岸。祭祀之后,水略微降下去一点,但仍然有冲破河堤的风险。
“有人在找他,”她淡淡地说,“你知道是谁吗?”
宋厄嗤笑一声:“还能是谁?这地方虽然不正常,但疯子一双手就数的过来。”
“你算一个,还有就是……”
他意有所指地停住话语。
林萍无视他前一句的嘲弄,接道:“祁风解。”
宋厄把嚼烂的烟也吐到一边,道:“我不是个多有能量的人,但就算是我也知道,上次祁风解带着身边的人进副本,进去的时候踌躇满志,最后连滚带爬地逃出来了,被系统罚进入试炼,和他们一起的新人玩家没一个跟着出来……你觉得他就是其中的一个?”
“不是没有可能。”
“嗯……那他还挺厉害的,第一个副本就能全身而退。”
“祁风解不是会随便找人麻烦的人。”林萍说。
“他还不是?”宋厄诧异,夸张地拔高音调,“要不说疯子同病相怜呢,你出去问问,还有谁会和你一样觉得?”
“哎你怎么说话呢?”林青一回来就听见宋厄大放厥词,当即撸起袖子就要找他理论。
林萍一抬手,挡住了要往前冲的弟弟。
“那我修正一下,”她淡定地说,“祁风解不喜欢让别人来打扰自己,在他看来,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的意识是没有必要存在的,人是工具。”
“这话还差不多。”
雨水顺着林萍的黑色冲锋衣滑下去,毛躁的短发湿成一缕一缕,黏在脸上脖子上。林萍脸上不怎么有表情,一直是很冷淡的,像一块坚硬的没有感情的灰色石头。
似是觉得有点冷,林萍又往上扯了扯拉链。林青想为她撑伞,林萍没阻拦。
她是不在乎这点雨的,只是弟弟愿意,那林萍也不会驳弟弟的好意。
林氏姐弟很不寻常,姐姐太过坚硬,而弟弟又过于怯懦,分开两个人都会出问题,都得死,就是得待在一起,然后找个机缘巧合一起去死。
“……他要找洛茨,一定是因为有利可图。”林萍不知道宋厄都想了什么,继续说,“或许就跟他们之前去的那个副本有关。”
“七号副本?”
“对。”
“那个副本可有些年头了,进去就是死路一条,好像多走两步路都会犯了禁忌,”宋厄也对七号副本有所耳闻,“祁风解那个收集狂,跟条被打了两棍子的狗一样从副本里逃出来,心里肯定难受。”
“所以他会想回去。”
七号副本是一座压在所有玩家心头的大山,没有逻辑,无法预测,直到今日,众位玩家舍生忘死,七号副本的探索度也只到了9%,连合格都评不上。
祁风解自视甚高,骤然在七号副本面前跌了个大坑头。难保不会想一雪前耻,恰好又碰上洛茨全须全尾地离开副本,他肯定想在洛茨身上得到些什么。
“真倒霉啊,”宋厄感叹,“被这么个神经病盯上,日子都过不舒坦。”
林萍没说话,看表情好像挺同意的。
谈到这里,两个姓洛的大倒霉蛋正顺着路过来。
洛辛一手搀着洛茨,另一只手拿着个装满衣物的大盆,步伐稳健,即便盆子里的衣服已经快堆成了个山。
“这是干什么?”小唐凑到旁边接过大盆子,发现里面的衣服花花绿绿,什么样式都有。
洛茨说:“从他们家里找到的,都烧了吧。”
重新走到祭台上,那柄直插在地里的银刀表面已经生了一层锈,不能用了,好在锈斑没有遍布刀身,他们还有时间。
洛茨跪在地上,取出在周家灵堂里捡来的折断的火柴,在银刀刀锋正对着的位置点燃火柴,用火燎了一圈刀柄,接着将火柴扔进盆中。
周家兄弟连带着他们妻子子女的衣服,一起化为烈火,熊熊燃烧,燃起来的光亮笔直地冲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像是要活生生的劈开一条路。
两具腐败恶臭的尸体也随之被抛进广河,汹涌的河水化成漩涡,将子女的血肉狼吞虎咽,猩红的河水宛如将他们从母亲子宫里脱流而出的羊水,哀嚎着、悲鸣着,将他们重新咽了下去。
回来吧,回来吧。
我的仇人,我的孩子。
刹那间,有火烧了起来。
不是在他们这边的祭台上,而是在对岸。
金黄色的火苗像是要撕开遮挡已久的帷幕,在尚且有黑雾笼罩的地方燃起,半空中再次响起女人的痛哭声,夹杂着婴孩的啼哭。
总是哭泣,好像这一路上没有半分甜的地方。
站在洛茨身后的洛辛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双手垂在身后,一缕黑雾从祂指尖流出,扎入土地。
河对岸,黑雾一扫而光,猩红翻涌的河水也不知滚到了什么地方去,在剧烈火焰的燃烧下,暴涨的河水化为细小的蒸汽,向上漂浮。
水珠与金色的火焰相互映射,一片金光璀璨。
众人怔怔地望着那一幕。
恍惚间,河对岸出现一个人影。她摇摇晃晃地走,身形好似风中浮萍,左右都没有人,形单影只。
走着走着,看着看着,她倏然一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接她,就她一个人,走着走着,就消失在升腾的水汽中。
凡往放下,孑然一身,自由自在。
【以下为系统通报:】
【副本《血河》已达成通关条件。】
【副本探索度:89%,副本出口开启。】
【酬金将于十分钟内分发至各位探索玩家的个人账户中。】
【……】
【副本《血河》简介更新——】
【“母亲的血淌成了河,需要子女仇人的骨来填平。”】
系统面板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那张《血河》的封面,已经从一条汹涌的红色河流,变成了一个走在河边的赤脚女人。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又是否准备回来,也没人知道她身边还有没有别人存在。
一切都是未知。
“……刚才是怎么回事?”
眼镜男从地上爬起来,雨已经停了,他低头用衣摆擦了擦眼镜。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半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即使在他们看来也足够奇怪。
“她走了。”
洛茨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泥土,卡其色风衣又被风吹又被雨淋的,已经脏得不像样子,好在有他这个人撑着,很有点颓废艳丽的意思,好像旧时代离家叛逃,结果只能homeless的大少爷。
“走?去哪儿?”
“不知道,可能下一个轮回吧。”
洛茨走到河边,弯腰拔起那柄锈痕尽数褪去的银刀。
脚下的河水重新恢复澄澈,宁静地流向远方。
“我还以为会更困难些。”林萍说。
那个女鬼敢跑回周家灵堂,一副要把儿子吃了,孙女也吃了的架势,林萍不觉得她的怨气这么好平息。
“啊,这个啊……”
洛茨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洛辛,看到祂心虚地别过头去,好像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做。
为了替自家贪吃男人遮掩,洛茨选择胡扯一通。
“不是她接受了祭品,”洛茨慢悠悠地把卷起的袖子挽回去,割伤的口子在冷白的皮肤上瞧着触目惊心。“是女神强迫她接受了祭祀。”
“感谢女神。”
说着,他屈起两根手指叩叩心脏,接着又低头,在眉心的位置点了一下,做了一个简单的祷告动作
女神原谅我。
一旁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众人看过去,是陈念慧。
她一边跑一边胡乱扯着身上的绷带,昨天还遍布伤口的皮肤,如今已经恢复光洁。
结束了,林青看见她过来,从心里松了口气。
又活过一天。
离开副本的过程无论经历多少次,洛茨都没法真正适应。
就好像被扔进了一个年纪很大的滚筒洗衣机里,又吵又恶心,与其说是离开副本后脚着地,还不如说是被副本吐了出来。
洛茨能面不改色地从五层高楼的平台上一跃而下,高空坠落就当体验蹦极,但被副本吐出来的这一下子,他连站都站不稳,差点就滚地上。
好在有人及时接住了他。
“我天……”
洛茨混乱地捋了把头发,站稳身体,眼睛正对着两块结实白皙的胸肌,皮肤与皮肤之间只隔了两厘米不到,随时可以感受到上面蓬勃而出的热意。
“……”
洛茨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瞬间面红耳赤,又赶忙抬起头来。
顺着胸肌往上看,宽厚的肩膀、流畅的脖颈,稍长一些的黑发,湛蓝的眼睛。
洛辛垂眸,眼睫弯弯。
第128章 副本boss
于是完成副本获得酬金后, 洛茨花的第一笔钱就是上商城,给洛辛买了套合适的衣服。
“要认真穿衣服,知道吗?”他很严肃, 耳提面命, “走到哪里都要穿衣服,不能让别人看到没穿衣服的样子!”
洛辛眨巴眨巴眼睛, 凑过去在洛茨脸上吧唧一口。
洛茨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绷不住了,脸红得厉害。
不怪他脸红,洛辛成年之后宽肩窄腰,肌肉紧实, 普通的衬衫长裤穿在身上就很显身材。脸也脱去了之前幼年的稚气, 少了几分精致,但很有些优雅的俊美在,湛蓝眼睛中含着笑意, 能把洛茨魂勾去。
“……我猜你听懂了,”他眼神乱飞, 不大好意思和洛辛对视,“再提一点, 不要随便亲人。”
“为什么?”洛辛问道,声音低沉柔和,很有磁性。
洛茨低下头, 又打了个哆嗦, 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只不过是和对象分开了一段时间而已, 怎么这么不经逗。
然后他又反应过来,现在洛辛说话已经没有之前的磕绊了, 很流畅。
“你会说话了?”
被洛茨像看看考了满分的小朋友一样看着,洛辛心里有点骄傲,又有点不大乐意。
他不想被洛洛当小孩看。
“会了,”他慢腾腾地回答,又问,“为什么不能亲?”
“因为……”洛茨斟酌了下,“因为只有爱人亲人之间才能亲,我不想让你当我儿子。”
洛辛很干脆:“那我可以做你爱人。”
洛茨:“……不了吧?”
洛辛:“为什么?”
他又亲了洛茨一口,这次是亲的另外半张脸。
亲完以后他很满意:“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都有!我亲的不好吗?”
他双臂展开,把洛茨拉进怀里,抱着他,要撒娇。
“我喜欢抱着你,”他哼哼唧唧地说,“也喜欢亲你,你呢?你喜欢吗?”
又被胸肌间接贴脸的洛茨有点喘不过气,这感觉太诡异了,一个长得巨帅巨优雅的男人冲你撒娇,还问你喜不喜欢亲亲。
在此之前,洛茨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来着。
“我觉得你是故意的,所以我不准备回答你这个问题。”费劲从洛辛怀里挣脱出来后,洛茨很警惕地说。
洛辛撇嘴,不大高兴。
“行了,别用这么帅的脸做这种表情,”洛茨抬手揉揉他的脑瓜子,带人到沙发上坐下,“你知道什么叫爱人吗,你就这个那个的。”
我当然知道,洛辛从心里很不服气地想,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了。
他很困惑,不知道该怎么让洛茨相信。
其实洛茨也并非不相信洛辛的心意,只是系统给出的任务让他有些拿不准。
之前在血河副本里,各种麻烦危机让洛茨没时间思考这些,但等出来以后,环境安稳了一些,之前的疑点再度浮现出来。
当时系统启动绑定程序,被绑定目标是黑雾、洛辛,而任务要求又是找到洛辛——
洛茨很确定目前待在自己身旁的这个人就是指挥官的碎片,但既然任务提示这么说,那一定有它的原因在。
洛茨不得不考虑这个梦境中有两片碎片存在的可能。
要是这个猜测是对的,那后面发展可就好玩了,两个洛辛凑在一起,十有八九得打起来。
而洛茨面临的选择,也从轻松日常的甜蜜恋爱剧转换成了狗血刺激的家庭伦理剧——要么大家一起谈恋爱,要么就不要谈了。
洛茨不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洛辛是愿意分享配偶的那类,况且他本身也不太愿意同时和两个人谈恋爱什么的,所以在一切确定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别不乐意,”他躺在沙发上,凭感觉伸手搓乱洛辛的头发,“过来让我靠靠。”
求爱被拒绝的洛辛很硬气地坐到他旁边,一句话没说,伸手托住洛茨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人肉枕起来就是舒服,洛茨自动调了调位置,安心躺着。
“我其实是在考察你,”他睁着眼说瞎话,“要是你能合格,我就和你谈恋爱。”
洛辛不硬气了,有点局促地在洛茨身下动了动。
“考察什么?”他问,想试探考题。
“各种都考察,”洛茨吓唬他,“我要求可高了!”
“那你对我好点,”洛辛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洛茨心脏都跳快了几拍,本来只是缓兵之计,但让他这么一搅和,空气都跟着甜了。
愣了一会儿,洛茨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行,”他说,“我对你好。”
洛辛高兴地笑了笑,洛茨怕被他的笑闪瞎眼,连忙挥了挥手,让在一边自己玩的系统过来。
重新变回小圆球,拥有独立自主的系统,觉得统生都要升华了,飞过来的时候还特意在半空中做了一个花式旋转,炫耀自己如今的灵活轻快,然后就被一只突然伸出来的手给抓住了。
系统:【QAQ他怎么这样啊!】
把小圆球捏在手里,洛辛很好奇地握紧,观察它表面亮起的白光。
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感觉很新奇。
而产生这种探索欲强烈的感情,带来的影响就是,洛辛想把这个小白球剖开,或者吞下去尝尝味道。
还没等他张嘴,闭目养神的洛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许吃。”
平淡的一句话,拯救了差点被塞进嘴里的小圆球,洛辛慢慢松开手,颇有些不舍地看着系统晃悠悠地飞进洛茨怀里,在他下巴那里蹭了蹭。
受委屈了,还被吓了一顿,很需要一些安慰。
洛茨拍拍它,让系统重新打开之前吞下去的小组件,趁着它启动,洛茨往后仰了仰头,盯着洛辛看。
“你光欺负它干什么?”洛茨问,语气很平和,“一个小圆球,都快被你吓炸毛了。”
炸毛是什么,洛辛不懂,他猜测应该是害怕的意思。
“它……很像你。”
洛辛费劲地琢磨着该如何讲述,吸食能量让他成长,也让他逐渐掌握了人类的语言,但一些格外精细的词汇还需要他自己费劲思考。
“很像我什么?”
“很像人类,由很多东西组成,就是不聪明。”
洛茨大概听懂了。
人类由细胞组成,而系统是代码和零件,都是密密麻麻嵌在一起,然后组成一个整体。
洛辛不仅能看到系统,还能看清它的构成,挺厉害的。
但再厉害,也不意味着他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坏话。
“别光说它不聪明,”洛茨教育,“它只是很单纯而已。”
洛辛已读乱回:“洛洛最厉害。”
说着他弯下腰,凑近过去,想再亲一口。
洛茨抬手挡住他:“……谢谢,我也觉得我最厉害。”
洛辛半张脸被遮住,越发衬得眉清目秀,他对着洛茨笑,然后在洛茨手心亲了一口。
“……”
洛茨手都软了,转过头,去把系统拿在手里,不想再看他。
他刚刚才发现,原来梦境自带的系统里面还有一个叫玩家论坛的组块,里面各种各样的内容都有,基本分成了副本通关、情报互享和家长里短三个部分,洛茨粗略地扫了一眼,感觉还蛮有意思的。
洛辛也凑上去看,只见洛茨手指轻点,在论坛的搜索区输入了七号副本四个字。
“这是什么?”他问。
“就是我把你偷走的地方。”洛茨说,“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冲你招手,你就跟着我跑了。”
洛辛闻言羞涩地笑了一下。
“我那个时候就在喜欢你了。”他说,“一看到你,我就想跟你走。”
洛茨动作顿了一下。
好主动,他想。克制真是珍贵的美德。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觉得这个副本可能和我的、我的家乡有些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
洛辛悄无声息地变换了一下姿势,将洛茨靠着自己,变成了自己搂着洛茨,两手搭在他小腹上交握。
洛茨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因为这个。”
他抬起手,手背浮现出一层含义不明的金色符文。
“我之前没有这个的,”他说,“虽然我确实学过一些类似的东西,但那个时候我身上并没有这些,是等来了以后才有的。”
“它让你变得更强了。”洛辛说着就要去握洛茨的手,“你那个样子特别好看。”
洛茨放弃说话了,他发现到了现在,洛辛的脑子好像都被求偶一类荒唐的甜蜜给塞满了,这样不仅不利于他的思考,甚至还会让洛茨也陷入意乱情迷中。
“……所以我觉得可能跟这个副本有关,”洛茨强撑着把手抽回去,装作自己毫无意动,“我是神庙的人,女神赐予我力量,神庙是她意志的延伸,神庙在,就意味着女神可以注视着这里,所以我才会……”
他又想起了上个梦境的事。
失忆症一直是道横在洛茨心里的坎,只要这个病不解决,洛茨以后的路就会越来越难走,没有人能想象他会在下一秒钟忘记什么。
洛茨本以为这就是全部,可如今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个病已经在影响他了呢?
朱遥心。
这个名字再一次浮现在洛茨眼前,鞭炮着许多如今他尚且看不懂的宿命脉络,纠缠着、等待着,如同一个静候于此的启示。
到底是朱遥心教会了他这些东西,还是朱遥心将这些能力,从他空洞的记忆中引了回来?
洛茨理不出脉络的线头,只能徒劳地舒展着手指。
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头疼,洛辛再一次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这次,洛茨没有躲。
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将系统抱在怀里,枕在洛辛身上,睡了过去。
这是这么多天里,他最安心的一次。
第129章 副本boss
<玩家论坛·副本交流板块——>
<匿名区>
<系统友情提示:该板块旨在交融互促, 提高副本通关生存率,玩家交流可以选择匿名模式,但请在交流过程中遵循和谐共处、平等友善原则, 不要互相攻击谩骂或者蓄意挑起事端。一经发现, 系统会立即判定惩罚。>
<24h最新帖子→>
《匿名|副本血河是不是探索的差不多了?有没有人交流一下?》
1楼:昨天出来以后就看见了,探索度89%, 可以啊,之前进去的人不是说里面有超自然力量,不太好过吗?
2楼:知道一点,那对姐弟进去了。
3楼:哪对姐弟?林?
4楼:嗯哼, 除了他们还能是谁?应该是带着个新人一起去的, 他们不是最喜欢干这种慈善好事吗?
……
12楼:这话说得我难受,不过既然是她的话,能过血河也挺正常, 那女人有手段。
13楼:不止他们,宋厄好像也带着俩人进去了。
……
32楼:认真的?他俩没打起来?都活着出来了?
33楼:反正宋没死, 昨天晚上我还看见他出去喝酒,带着两个小男生, 你懂的。
34楼:你没问问他怎么过的?
35楼:我问他就说?我怎么那么大面子?
36楼:回归正题行不?讨论的是副本,不是人。其实我就想知道一点,他们怎么处理好副本里的那些鬼怪的?
37楼:不知道。可能道具?
38楼:不知道。可能一见着就跪下了。
……
59楼:好像是个新人解决的。
……
68楼:啥玩意?
69楼:林带进去的那个?不能吧?那小姑娘细皮嫩肉的, 啥也不会, 是跟了林青才能活到现在,指不定啥时候就死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能耐?
70楼:求你了别指名道姓行不行?他姐护着他跟护着亲孙子似的, 你别挑唆事。
71楼:ok我一会儿删。59楼人呢?把话说清楚再走。
……
85楼:不是她,是另一个, 一个男的,长得贼好看。好像还是个信徒之类的,什么祭祀驱邪一套套的,反正在那个副本里混得挺开。林还有宋都被他救过。
86楼:哇偶,这么牛逼?
87楼:又一个长得贼好看的男的?最近长得好看的新人玩家不少啊!
88楼:还有谁?
89楼:也是个新人玩家,好像长得很好看,从七号副本里活着出来了,那谁一直在找呢!
……
101楼:那谁是谁?
102楼:就是那谁,听说他进了七号没多久就出来了,然后就被罚去试炼了。
103楼:懂了,怪不得。他回来了吗?
104楼:回来了,一根头发都没掉。
105楼:真烦人。
106楼:确实烦人。
……
116楼:行了,不说这个了,我有朋友跟林认识,到时候请他喝一顿,问问。
……
118楼:你会分享吗?求你了。
119楼:你会分享吗?求你了。
120楼:你会分享吗?求你了。
……
<暂无最新回复>
洛茨还不知道在副本交流匿名区里出现了这一篇帖子,更不知道帖子里找的那两个新人玩家,其实都是他自己。
从沙发上睡了一觉以后,洛茨感觉好极了——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原来之前的种种纷乱思绪都只是困出来的。
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洛茨仿佛焕然一新。
尚未散净的水汽是热的,能将经年的雨湿化开。卡其色风衣早就干净了,挂在墙角,腰带散下来。洛茨赤着脚坐在沙发上,衬衫扣子只系了几粒,松松散散,露出莹白湿润的皮肤。
他的头发还是湿的,休息空间里没有吹风机,就披在后背等它自然晾干。
而就在洛茨重新登上论坛查看消息的时候,洛辛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块毛巾,坐在他身后,小心翼翼、认真又仔细地替他擦拭头发。
洛茨由他伺候,经过昨天一整天又qin又摸的刺激以后,洛茨已经成功说服自己无视这些。
“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他从论坛上面翻翻看看,然后告诉洛辛。
“去做什么?”洛辛很平和地问。
“我约了个人,”洛茨说着,戳出一个简陋的聊天界面,“嗯,想让他帮忙做点东西,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吃个饭。就咱们三个。”他指的是他、洛辛、系统。
这个从事机械改装与运行程序调整的玩家是洛茨昨天晚上在系统论坛里面找到的,好评率挺高,洛茨从赚的酬金里抽出四分之一,当做请他出马的报酬。
“好。”洛茨回答。
“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洛茨又问,“这边居然还有挺多菜系,爱吃辣吗?”
“我都可以,”洛辛说,“你挑你喜欢的就好。”
这话说的,洛茨放下系统,坐起身来,回头就看见洛辛相当端庄地坐在沙发上,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洛辛垂眸,嘴唇微微抿起,浑身上下萦绕着一种刻意做作出来的娴静温柔。
洛茨:……
这颗聪明的小脑袋瓜里又有了什么样的奇思妙想?
昨天还一副肢体接触饥渴症,碰不到下一秒就会去死的模样,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今天就跟刚成亲的小媳妇似的,又矜持,又害羞,看得洛茨后背发凉。
不对劲,十分有九点九分的不对劲。
“你背着我看什么东西了?”他冷声发问。
洛辛还不承认,闻言身体都跟着颤抖了一下,随后抬起眼眸,眼神是那样的可怜迷茫,好像眼角挂着泪珠。
像一只迷茫的羊羔,被束缚在荒凉冰冷的草原夜晚,只能祈求着谁的到来。
不知为何,洛茨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更不对劲了。
洛茨拍了一下沙发扶手:“说话!”
洛辛:“……”
垂死挣扎。
洛茨冷笑一声,放话:“你现在不说,我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再跟你说话了。”
要不说人脑子好使呢,分分钟拿捏住洛辛软肋。
这下子温柔娴静也不装了,迷茫的小羊羔也不见了,洛辛眨巴眨巴眼睛,无言地看向放在洛茨手边的系统,指了指。
洛茨明白了,之前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的莫名联想也突然有了出处,他一把抓起哆哆嗦嗦就要跑的系统,在内部储存里面找到了几篇没啥用,但被系统视若珍宝的小说。
这是上个世界系统自己下载下来的,还分享给洛茨,要和他一起看。
洛茨见它无聊,不是玩游戏就是跟着狗鸟的到处乱跑,就随它去了。
没想到这些东西倒是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不许再给他看这些东西!】洛茨拍了一下系统脑壳,【把孩子教坏了怎么办?!】
这边他教训系统,刚刚脱离小羊羔状态的洛辛就在旁边瞅着,时不时还凑近一点,按耐不住本性,想要往洛茨身上贴。
“你也是,”教训完系统,洛茨又转而面对他,“别什么东西都看!脑袋本来就不聪明,万一看傻了怎么办?”
说着,他很心疼地搓了搓洛辛的脑门,好像想把那些看进去的小说都搓干净。
洛辛才不管他说自己脑子不好使,见洛茨伸手,条件反射地拿侧脸蹭了蹭,很可爱。
一个黑发蓝眼的大帅哥蹭你手心,就算这个大帅哥脑瓜呆呆的,也不妨碍人动心。
洛茨再一次觉得自制力是珍贵又难得的品质。
“行了,别蹭了,”他干咳一声,站起身来,“收拾一下,带你们出去吃饭。”
在论坛上约的那位技术大佬和寻常大众印象中的不大一样,不仅不戴眼镜,也不穿格子衫,一身T恤短裤运动鞋,脑袋上顶着个墨镜,再带块滑板就可以出街拍照了。
洛茨把自己的诉求讲给他听,他说很简单。
“你长得好看,不收你多了,”技术大佬吹了个口哨,“只收你200。”
“什么时候能交?”
技术大佬嚼嚼口香糖,早晨刚刚卷好的头发在光下很耀眼。
“一两个星期吧,”他估计,“过几天我要进副本,可能会耽误点时间。”
“好,”洛茨很干脆地转了笔定金过去,“时间不用很着急,做好一点。”
技术大佬的系统播报收款到账,他又吹了口哨,然后一个巨大的泡泡炸开。
“收到!”他打了个响指,“真干脆,我肯定给你好好做。”
洛辛在一旁盯着他看,蓝色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嵌在眼眶里像两颗玻璃珠子。
技术大佬觉得这位客户长得很好看,本来还想嘴上花花两句,但被旁边这个戴口罩不说话的怪人盯了一会儿后,不太敢开口了。
“谢谢,那我走了。”
洛茨起身,招呼着洛辛一起走。
技术大佬摆摆手,没动,等洛茨将要离开咖啡店,另外一个人走进来,径直朝着大佬的方向走过去。
然后一句熟悉的话传进他们的耳朵。
“我看你长得实诚,不收你多了……”
熟悉的话术,这年头做生意的人不真诚。
洛茨打了个哈欠,站在门外,转身帮洛辛调整了一下口罩。
“想吃什么?”他问。
被困在口罩里的洛辛摇摇头。他是真不知道,他从来没吃过人类的食物。
见此,洛茨回忆了一会儿,想起陆明河比较喜欢吃口味清淡的食物,碰辣容易脸红。
“不吃辣了,”他决定道,“吃点清淡的。”
洛辛全听他的。
出来放风的系统很兴奋,围着咖啡店旁边挂着风铃滴溜溜转了两圈后,飞在洛辛肩膀上。
经过昨晚的小说交流和今天早晨的残忍出卖,他们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
洛茨看着他俩,莫名觉得一人一统很像,都呆呆的,很可爱。
“给你俩点小蛋糕。”控制不住地,他又说。
结合如今他账户里花得差不多的酬金,像个控制不住溺爱对象和孩子的没用丈夫。
第130章 副本boss
他们随便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馆, 进去以后发现内部装修很普通,就好像以前在现实中路口边会开十几二十家的小馆子。
洛茨找了个靠着墙角的位置坐下,一块白色大屏幕飘到他手边, 和在副本里的系统有点像, 但远没有它精致。
“我要……嗯……”洛茨翻了翻手里的纸质菜单,“先来两块小蛋糕, 芒果和蓝莓的。”
这个世界的科技如此发达,这家店里却仍然有纸质菜单的一席之地,很难说是因为资金不够,还是老板想留住过往的吉光片羽。
屏幕闪了闪, 记录下洛茨点的两个小蛋糕, 并在后面标上价格。
洛茨又象征着点了几个菜,嘱咐它先上蛋糕。
大白屏幕没有系统通人性,被嘱咐以后也只是原地闪了闪, 接着就自己飘开了。
洛茨将纸质菜单夹回桌子旁边,让洛辛坐到自己对面。
“哪有吃饭紧挨着人家的, ”他耐心地讲道理,“坐在我对面不也能看见我吗?”
洛辛摇头, 坐得很坚决。
洛茨翻了个白眼,知道劝不动,不劝了。
小蛋糕上来的确实快, 刚坐下没几分钟就端上来了, 送菜的是大白屏幕的亲戚大白托盘,一路知啦唔叫地飞过来, 放下蛋糕就跑, 周围同样在吃饭的客人看都不看它一眼,显然是习惯了。
洛茨把两碟蛋糕放在自己面前, 一碟上面淋着蓝莓果酱,一碟上面放着芒果切块。
“选吧。”
一人一统对视两秒,洛辛先出手,选了那块有芒果的。
洛茨看了一眼系统,确定它没意见以后把蓝莓的推到小圆球面前。
【小心点,】他提醒,【别人家的系统可不会吃东西,你别被抓住。】
系统咔咔点头,小心翼翼得凑近过去舔了一口果酱,然后幸福地飞高了一些。
洛辛也很喜欢芒果的小蛋糕,自己挖了两勺子吃,接着又想起什么,将洛茨面前的盘子拖过来,插了两块芒果放在上面。
“你也吃。”他对洛茨笑。
哇偶……
洛茨看看芒果,又看看笑得比芒果甜的洛辛,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冲动。
他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应该翘起二郎腿,点根烟,用力吸一口以后感叹地说:我赚钱就是为了这个。
工作的激情刹那间填满洛茨的胸膛,他感觉他又充满了干劲,可以挑战一天一副本。
这种状态,放在现实中,被统称为打鸡血,持续时间一般不会很长,最多一星期,最少的可能只有几分钟。
洛茨现在被家庭圆满的幸福场景刺激了不假,但等他困了,就知道老实了。
好在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暂且打断了各种情绪的汹涌。
“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一道悦耳的男声从斜前方的位置传来,洛茨抬起头,看到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自己对面的位置旁边,微微弯腰,很有礼貌地问道。
来人身材挺拔,一身黑热风衣很好的衬托出了个高的优点,虽然长相只能说是普通,但他身上自带一种书卷气,很好地弥补了这点。
洛茨觉得他很眼熟,同时注意到不远处的几桌人都在朝这边看来,眼神很警惕。
“我们在这一桌,”他回忆着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你可以找其他地方坐。”
“可我就是来找你的。”来人笑道,“已经把我忘了吗?”
闻言洛茨还没什么反应,洛辛就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这话听着太古怪了,一般是限定出现在前任见面的修罗场上。
人类之前就有别的小黑球吗?!
洛辛心里如何波涛汹涌,洛茨暂时想象不出来,但黑色风衣这句话,让洛茨想起了付辉之前提过的一个人。
——那位还未出场就收获两个神经病外号的疯子之王。
“你是七号副本……?”
他欲言又止,神情中不自觉地带了点怯懦。
来人见他如此,又露出了一个笑,虽然没被邀请,但还是自然而然地坐在洛茨对面,朝他伸出手。
“我叫祁风解,你可能已经忘了。”他说。
突然演技上身的洛茨没错过那一瞬间在祁风解眼中划过的放松,知道原身的死肯定和他有关,但具体如何暂未可知。
“我叫洛茨,”他没动,“你找我干什么?”
伸出去表达友好的手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祁风解也不生气,神态自若地收回手。
“你这是在等餐吗?”他问。
“显而易见。”
“那让我长话短说好了,尽量不打扰你们的用餐。”
“……”
洛茨打量着端坐在自己对面的祁风解,一言不发。
他对这个人没什么了解,但林萍曾在副本里提到过,说有人在找他,如今看来,这个人八成就是祁风解。
洛茨第一次离开副本的时候,在个人空间休息了几天,迫于囊中羞涩,直接去了血河副本,连门都没出。
而这次从血河副本里出来,刚出门三小时不到,祁风解就顺着找了过来,不得不说是人脉甚广,需要小心应对。
祁风解双手交握,搭在餐厅廉价的桌子上,开口道:“我昨天晚上刚刚和你的一位朋友聊了一会儿,他说他们能从七号副本里出来,多亏了你。”
洛茨低垂的眼眸倏而抬起。
“哪个朋友?”
“就是那个穿着很丑的T恤的,他说他叫付辉。”
祁风解平和应对着洛茨的目光。说这些的时候他很有底气,好像打定主意即使他把付辉怎么样了,洛茨也不能找他麻烦。“不过你放心,他很好,就是话多了些,我费了些时间才从他嘴里听到我想听的。”
“你打听我做什么?”洛茨问。
“所有有能力的人,我都想结识一二,”祁风解说,“在原先的世界里人太多,我做不到,可来到这里以后,虽然每天都有新人来,但也每天都有旧人死,人少了,反而更容易实现我的梦想。”
“听起来不像实话。”洛茨客观评价。
这时大白托盘又飞过来,上了几道菜,看到洛茨对面又坐了个人,托盘感觉很奇怪,问需不需要再上一套餐具。
洛茨拒绝了,取来一双筷子塞进洛辛手里,问他会不会用。
洛辛试着夹了块笋,不是很熟练。
见他能自己吃饭,洛茨放心了。
“你先吃,”他说,“小蛋糕吃不完可以打包。”
祁风解被完全无视,只能安静地坐在对面,看着洛茨教洛辛用筷子吃饭。
他精神状态非常良好,换做旁人看到自己被多次无视,可能已经生气了,但祁风解只觉得有趣。
他注意到,坐在洛茨旁边的那个男人同样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只是行事很懵懂,有些像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好,离得近点容易心里发毛,祁风解的本能不愿和他有所接触。
但与他不同,洛茨对待这个人的动作非常熟稔,言谈交流之间也没有特别注意的地方,仿佛两人已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些过于繁琐的礼仪已经可以摒弃。
祁风解在探知洛茨消息的时候,并不知道他还有个同伴。这说明要么有人刻意瞒着他,要么这个同伴就是洛茨最近几天才遇到的。
两者相较,祁风解更偏向第二种。
“你们是同伴吗?”等到洛茨暂时将注意力从洛辛身上拉回来,祁风解才慢悠悠地问。
洛茨:“是。”
“他一直在看你,”祁风解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说,“从我进来到现在,他平均每隔三秒就要看你一眼,好像担心你会消失。”
洛茨闻言偏头瞥了洛辛一眼,洛辛回以无辜的目光。
“他一直是这样的。”洛茨说。
“其实你也很关注他,”祁风解又补充道,“你们的胳膊总是挨在一起,而且大概率是你在贴着他。”
洛茨低头看了一眼,他们胳膊确实贴着。
听到一切的系统发出一声不满的嘀咕,然后滴溜溜地落到他俩中间,试图加入这个家庭。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我的友好,我知道我过去的一些做法可能让你对我有些误会,但实际上,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活着总是没有错的,对不对?”
洛茨冷声质问:“包括你把付辉留在副本里,任由他被烧死?”
“我能说什么呢?”祁风解无奈地笑笑,摊开手,“我和他萍水相逢,他又不是我的队员,我也不需要为他负责。归根结底,在副本里救人当然很好,可那并不是所有人的义务。”
洛茨挑起一边眉毛,靠在椅背上:“所以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向我解释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救所有人?”
“这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是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进副本。”
“什么副本?”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洛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而祁风解的回答也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七号副本,”他说,“在你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那里是毫无逻辑的混乱之地,但现在看,一切的困惑迷茫都只是因为我没有找到打开它的钥匙。”
他看向洛茨,语气意有所指:“而我现在找到了。”
洛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低头思索片刻后没有否认自己和七号副本的关系,只是说:“你们不该进去。”
祁风解不为所动:“恐怕我不能认同你。”
“进去以后你能得到什么?”
“其实什么也得不到。”
祁风解笑笑,眼神遥远,像是在回忆。
“我来到这个鬼地方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我去过每一个曾被人说是不可能通关的副本,而且都活着出来了,七号副本是唯一一个我不能理解的地方,我不想死前抱有遗憾。”
“你还不至于死。”洛茨皱紧眉毛,手指屈起叩敲桌面,“如果你不给自己找麻烦,那你还能活很久。”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会永远不死,又说不定我明天就会死。”
祁风解说得很随意,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从桌子这端推到洛茨面前。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非常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他说,“我在来之前,了解了一些你在血河副本中的操作,你很强,我们合作,你不会吃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