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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副本boss

    洛茨从外面回来的时候, 听到屋子里有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看到洛辛盘腿坐在沙发上,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的墙壁。

    墙壁上投影着一部系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动物世界, 正播到“论全世界到底有多少种鸟以及它们是怎么结婚的”, 洛辛显然很喜欢出场的大嘴鸟,看得很认真。

    “好看吗?”洛茨随口问了句。

    洛辛点点头, 指着屏幕上衔果子回来的大嘴鸟。

    “这是你。”他说。

    “嗯?”

    洛茨看看投影,没法把里面那个五彩斑斓,一直在扑腾翅膀的鸟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接着视频里又出现另外一只鸟,那只相对安稳一些, 老老实实地蹲在它们的窝里, 等着那只大嘴鸟把食物递进来。

    “这是我。”洛辛又指指自己,说。

    洛茨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想说,我们……嗯, 这么生活?”他斟酌着词句,“我出去买东西, 然后你在家里看电视?是这意思吗?”

    洛辛茫然地看他。

    看来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为什么会是只鸟?”洛茨想了一会儿想不出答案,直接问他。

    “因为它是最漂亮的。”洛辛很认真地说。投影里, 一起吃完食物的大嘴鸟窝在窝里,互相梳理羽毛,头贴着头, 很亲密。“而且很厉害。”

    洛茨实话实说:“我没看出它哪里厉害, 不过漂亮还是很漂亮的。那你又为什么会是另一只?”

    “因为它是第二厉害的,”洛辛说, “而且它们会永远在一起。”

    大嘴鸟是忠贞的鸟类, 过度的忠诚与环境的不断压缩叠加在一起,使得它们的族群一度濒临灭绝。洛辛从投影里了解到了这些, 似懂非懂。

    “我想永远保护你。”他很自然地开口,像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声音低低的,显然心思还在投影发生的故事里,“你是最厉害的,但我还是要保护你。”

    洛茨闻言轻应一声,拆了盒果冻给他。

    “这是什么?”

    洛辛挖了勺果冻放进嘴里,被神奇的口感惊了一下,偏头去看洛茨。

    “是果冻,”洛茨告诉他,“草莓和芒果的。”

    洛辛似懂非懂,又挖了一口:“人类其实也很好。”

    “怎么好?”

    “能吃到很多东西,”洛辛说,“没什么用,但是很好吃。”

    他这么一说,倒让洛茨想起他之前在副本里吃的黑雾。

    “那些能量好吃吗?”洛茨问,“我看你当时还挺喜欢的。”

    洛辛叼着勺子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

    “不好吃,”他说,“很苦很疼,但它能让我长大。我很想长大。”

    说着,他握住洛茨垂在一旁的手,和他比了比。两只同样修长有力的手交叠着,洛辛的要大上一圈。

    洛茨也同样垂下眼眸,注视着两人交握着的手。

    半晌后,他轻声开口:“你还记得在神庙里的事情吗?”

    洛辛没有立即回答。

    墙壁投影里,太阳落山,夜晚的丛林总是要比白日还多出许多危险。夜风摇曳树枝,发出簌簌响声,两只大嘴鸟靠在一起,一只睡着了,另一只还睁着眼睛。

    它稍微往外挪了挪,看向洞外的天空。

    星辰明亮,它看着星星。

    “我被关着,出不去,”默然片刻,洛辛说,“我在等你。”

    “周围只有你一个吗?”

    “本来有许多,但慢慢都没有了,我也快消失了,然后你就来了。”

    “……”

    洛茨没再继续问下去,但洛辛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整个身子都转过来,仰头看着洛茨。

    “你是想回去吗?”他问。

    洛茨迎着他的目光,基本没有犹豫,慢慢点了点头,想看看洛辛会有什么反应。

    “……”

    洛辛没什么反应,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可以回去。”

    他说:“那里很不好,但是你可以回去。”

    洛茨问他:“你跟我一起吗?”

    “我想跟你一起。”

    很可爱很认真,让人想逗逗他。

    于是洛茨也真的逗了。

    “不怕我把你扔在那儿,不带你出来?”他试探着问,脸上挂着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不要这样,”洛辛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贴,说得认真,“我爱你,你不要我,我的心会碎掉的。”

    洛茨被他抓着,手掌下是鲜活温热的皮肤,再往下就是一颗炽热跳动的心脏。

    他不愿认输,好像一脸红,自己上辈子一百多年的恋爱白谈了,可事实就是洛茨现在手都是麻的。

    洛辛不会花言巧语,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

    真心最易打动真心。

    “……从哪里学的这些?”怔神许久后,洛茨有些无力地反问。

    “感觉到的,”洛辛说,眼神明亮炽热,“你要相信我。”

    洛茨不自在地偏过头:“我没不相信你。”

    “那就好。”

    觉得自己的真心暂且被人相信,洛辛放心了,松开手继续去看投影。洛茨靠在沙发扶手上,揉了揉眉毛。

    “那再过几天,我们一起回去一趟。”他说,“我待会儿去联系祁风解。”

    “为什么要带他去?”洛辛立刻表达不满,“我不喜欢他。”

    他现在已经知道祁风解不是小黑球了,但这不妨碍洛辛觉得他心怀不轨。

    “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不喜欢,”洛辛想了想,试图增加筹码,诱导洛茨放弃,“里面已经不一样了,他没有用。”

    “他之前也没什么用。”洛茨有自己的理论,“但是他好像挺有钱的。”

    洛辛:“……”

    长大以后的小黑团,还没把自己的思维模式完全调整到人类频道,不明白金钱是多么的宝贵重要。

    “放心,我和他都是假玩,和你才是真的。”洛茨拍拍洛辛的脑袋瓜,“你到时候可以缠在我身上,悄悄的,别被发现。”

    这个建议还是稍微有点诱惑性的。

    洛辛像模像样地考虑了几秒钟,这差不多就是同意的意思。

    洛茨又拆开一盒新的果冻塞进他手里。

    “吃。”

    ……

    安抚完小的,洛茨无情没收他的投影电视,按照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找到祁风解。

    基本上是联系请求一发过去,那边就同意了,看来是一直在等洛茨表态。

    祁风解: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洛茨:可以,但我有条件。

    祁风解:意料之中,说说看。

    ……

    对话框陷入一段时间的空白,好像暴风雨来之前的海面,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他会想要什么?”一个女人发问。

    祁风解端坐在书桌后面,斜前方是一块巨大的白板,上面贴着画着写着从洛茨进到这个梦境以来的种种行踪,事无巨细,勾勒出了一条基本完整的线。

    “研究一个人想要什么,首先要研究一下他本身,”祁风解说,“我们现在对他有多少了解?”

    “不算很多,他确实是个新人玩家。”夹克男说,“7号副本是他的第一个副本。他当时死得很快,我们都见到了。接着他因为新手福利复活,找到方法离开副本以后,自己在空间里休息了几天,接着就去了血河。来这儿满打满算不到半个月。”

    “……”

    祁风解静默片刻,随意拨弄着书桌边上的钟摆挂件。

    “七号副本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暂时只能得到很模糊的信息,那两个幸存的玩家当时精神都不太正常,况且洛茨有意隐瞒……不过血河倒是很值得研究一下——你刚才说他是怎么对付那对被感染的母女的?”

    “他好像用某种方式控制了她们,”女人回答,“可能还有一些折磨。”

    “唔……有同理心,但不是很多,会为了一个相对正义的结果,去做一些不那么正义的事,”祁风解用一支笔将钟表挂件上的时针往前挪了一格,“是一个在信仰上很狂热的人。”

    “他好像和你有点像。”夹克男突然插嘴,“我的意思是,你也挺有信仰的。”

    祁风解不搭理他,继续问:“他有提过他的女神叫什么吗?”

    “没有。”

    “坚定自己的信仰,却并不怎么执着于将信仰传播出去……”

    祁风解喃喃自语,看向贴在白板正中央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他们运用手中道具,在血河副本中截取到的照片。

    那时候的洛茨正在暴雨倾盆的河边举行祭祀,青紫色的神袍披在身上,雨将他的头发打湿黏在脸上,鲜血挥洒,银刀和蜡烛反射出来的亮光在他脸上映出一道刺目的线。

    照片截取下的那一瞬间的他正回过头,眼神凛冽,就好像他穿过了时间空间的压缩与剪裁,将照片外的一群人收入眼底。

    与祁风解上次见到的那个外表强硬,内里却怯懦的男人判若两人。了解人就是要这样抽丝剥茧,才能慢慢看清本质。

    “比起一位探险者,我更倾向于他是一名狂信徒,在这么多的鲜明特点中间,他的漂亮脸蛋都排不上号……”

    片刻后,祁风解谨慎地给出自己的答案,“他或许是实体正义的坚守者,信仰坚定,从不怀疑自身。从他在副本里的表现看,他还有一定的人文情怀……借助自己神明的力量突破困境,却没有获取报酬,应该是因为他有更深层的目的在。”

    “比如?”

    “比如他会想在这儿重新建立那位女神的宗教,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会想和我合作,他刚来到这个地方,没有资源和人脉,与我们合作是最省时便利的方法。”

    女人谨慎地开口确认:“那么,你认为他接下来会想和我们建立更深的合作?”

    祁风解没把话说死:“有可能。”

    女人若有所思,夹克男则重新找来油性笔,把祁风解刚才的推测写到了白板的右上角,这是从他们知道有洛茨这个人存在开始,就一直在收集的信息板。

    不光洛茨,林萍、林青、宋厄、小唐……所有在这个世界排得上号的人,都在祁风解这里有一块专属的板子。

    收集所有人的信息,以便于当这些人突然想回忆自己的某件事却想不起来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人可以了解一切,是祁风解本人的兴趣爱好。

    而就在这时,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洛茨回复了。

    祁风解在众人谨慎中暗藏期待的目光下点亮屏幕。

    聊天框里赫然浮现出一段简洁有力的文字。

    洛茨:定金10000,先看看实力。

    第132章 副本boss

    洁白墙壁的拐角处, 立着一盏熄灭的烛台。

    黄铜底座,旁边有一圈圆润的环,上面雕刻着花瓣藤蔓, 被时间磨损去一部分的尖锐。

    洛茨行至此处, 脚步微微顿住,走到烛台前划亮火柴, 等到蜡烛上重新燃起一抹火光,才准备继续往前走。

    “你一直是这样的吗?”有人在他身后开口。“我是说看到熄灭的蜡烛,就点燃它。”

    对于他的出现,洛茨毫不意外, 甩灭手中火柴后转回身来。“工作后遗症而已。”

    “什么工作?”祁风解顺势问。

    “点燃蜡烛, 显而易见。”洛茨慢慢地说,“我的工作很无聊。”

    “工作无聊,但你得到的报酬却足够忍受这些。我可从没见过别人在副本里召来过金光, 更别说净化邪恶一类了。”

    祁风解关合身后的门,只身走到洛茨身后的会客厅, 在一张单人沙发前施施然地坐下,看不出昨天端坐在书桌后面, 面色凝重的模样。

    “你的同伴呢?”他带着点好奇地问,“我以为你们不会分开。”

    “关于我们的关系,你已经猜测试探的够多了。”

    洛茨不想理这个, 他将手掌心凑到烛火上方晃了晃, 感受到火焰的温度后,才慢慢走到祁风解对面坐下。

    祁风解关注了他的一举一动, 等到洛茨坐下, 他继续说:“那我们不聊这个——定金收到了吗?”

    洛茨:“收到了。”

    他坐在一把带着些欧式风格的木质扶手椅上,后背倚靠的垫布是丝线混着金线刺绣出来。洛茨的这具身体身材比例非常好, 双腿交叠,面容艳丽精致,而散落的长发又恰好软化了些许攻击性。

    只是他还穿着那件皱皱巴巴的卡其色风衣,里面的衬衫也没变,昂贵的容貌与朴素甚至有些贫穷的服饰很不搭配。

    全身上下唯一和之前不一样的,就是他的胸口别了一枚颜色鲜艳的别针。是一只大嘴鸟。

    这是昨天收到定金以后,洛辛在商城里挑挑拣拣选了好久才选出来的,是个组合,两只大嘴鸟形态不一,他一只,洛辛一只。

    其实洛辛还看中了一双河豚造型的拖鞋,但洛茨考虑片刻后拒绝了。

    他觉得这孩子不是喜欢鸟就是喜欢鱼的,太可爱了,得稍微克制一下。

    “这算不算是证明了我本人的实力?”祁风解又问,好像打定主意要在洛茨这儿得到个准话。

    洛茨含含糊糊:“差不多算吧。”

    “那太好了,说句实话,我本以为你会犹豫更长时间。”祁风解露出个笑,似真似假地说,“毕竟你当时出事……和我有关。”

    洛茨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不会主动提这个话题。”他回道。

    面对他直来直去的进攻,祁风解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羞愧或躲闪,他只是双手摊开,做出自己好像很无奈的样子。

    “不愉快的事情,大家都会倾向于把它躲过去,当做从来都没发生,但如果我们即将面临合作的话,就不要让这种最简单的信任问题瓦解我们的联盟。”

    洛茨诚实指出:“你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我只是想说,这样的意外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洛茨冷冷地说:“同样毫无意义的保证,我看不出哪里值得信赖。”

    “你应该放轻松点,洛先生,”祁风解站起身来,“进入到7号副本以后,我才是会被人捏住喉咙的那个,你了解的比我多,能力也比我强,何必要太在意我们之前的嫌隙呢?”

    “你在暗示我进去以后可以先干掉你?”

    “最好不要这样,”祁风解笑着说,“毕竟我只交了定金,尾款还没有结呢!”

    这倒确实是一个留他一命的好说法。

    洛茨点点头,好像被他说服了。

    “我猜这样,我们的前期准备工作就差不多了。”祁风解观察着他的眼神表情,“合作前将该说清楚的话说清楚,大家都安心。”

    洛茨迎上他的目光。

    “一般情况下,我不喜欢狡猾的人,在我的理念中,口斥谎言太多的人是要被吊起来的。”他似笑非笑,语气又像是威胁,又像是诚挚的祝福,“但这时候,我要祝你好运。”

    “你很有用,祁先生,也很聪明……女神说不定会喜欢你。”

    ……

    会面持续了大概两小时左右,基本上是祁风解提问,洛茨回答。

    “在你眼中的七号副本是什么样子?”

    “神庙。”

    “供奉的就是那位……?”

    “女神,掌管火与天空,所有的白日,以及在白日下生活的生灵。”

    “……”

    “你的表情好像在说你不能理解。”

    “我并没有轻视你的信仰的意思。”

    “我不介意,这个世界和我那里……有很多的不同,你们从不知道她是谁,不信仰才是正常的。”

    “你在暗示希望我们之后需要信仰吗?”

    “我只是觉得她值得这些,当然,如果你们有别的想法,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

    洛茨走得很急很快,风衣在门口划过一抹圆润的弧,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门锁合拢,祁风解坐在沙发后面,双手交握抵住下巴。

    他在回忆洛茨的表情。

    当他们谈及是否有意让这个世界其余人改信那位女神时,洛茨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他显得很放松,好像并不在意答案如何。

    但当他看向祁风解时,他的眼神却带有一种很难用言语具体描述的坚定。

    就像祁风解之前对他的判断,洛茨是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坚持正义却不在意实施正义的过程是否正义。

    旁人做坏事的时候要先说服自己,而他不需要,这就是天然的优势。

    这对祁风解来说,既是个好消息,又不是个好消息。

    不过起码在接下来的合作中,祁风解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临时制裁,实施正义了。

    但还有一件事让他有些忧虑。

    思索片刻后,祁风解打开通讯,询问在墙后面听完整场对话的人。

    “你觉得他有没有要送我去见他女神的意思在?”他语气凝重地问。

    洛茨并不知道自己被误解了这么多,更不知道在其他人眼里自己是一个邪恶偏执的隐形狂信徒,随时随地都准备用一些物理手段将别人送上天,好让他可以满怀感激地进入女神的怀抱。

    离开祁风解的空间后,他没有犹豫,站在门口就用自己刚刚到手的巨款,买了点做饭会用到的东西。

    洛辛喜欢吃甜食,这是洛茨最近几天才发现的,他猜想这可能跟洛辛之前吃的东西都又苦又辣有关。

    个人空间与个人空间之间的穿梭不同于寻常意义上的行走,更像是一种跳跃,不怎么消耗时间,但对洛茨来说,杀伤力绝对达到了离开副本时那阵震荡的80%。

    从祁风解的个人空间里买好东西,等回到自己的个人空间,东西就已经送到了,整整齐齐地摞在桌子上。

    洛辛把盒子拆开,倒出一堆白乎乎的东西。

    “……?”

    他疑惑地看向洛茨,等待一个回答。

    洛茨没有解释,只洗了手后挽起袖子,说:“给你做小蛋糕吃。”

    【你会做小蛋糕?】系统很怀疑地凑过来问。

    洛茨面不改色:【我可以学。】

    虽然不会,但是气势不能输。

    洛茨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感受过相好如此崇拜的眼神了,这个小蛋糕今天必须得做出来。

    于是在厨房里捣鼓东西的时候,洛茨顺便给洛辛讲起了之后的计划。

    “我们再休息几天就进副本。”

    他说得相当随意,企图用语气诱导洛茨忽略他说了什么。

    但这怎么可能?

    洛辛今早一起来就听说洛洛要出去见那个假黑球,此刻见人回来当然是抱着十万分的警惕,只不过他聪明了一点,不直接问,等着洛茨开口,好显得自己很乖很听话。

    “他没什么用的,”洛辛捏着根洛茨刚给他切的胡萝卜,哼哼唧唧,“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在里面,偷偷的。”

    “……”

    洛茨停下搅拌,偏头看他,见洛辛正专注地盯着自己,半边腮帮子鼓鼓的,在嚼胡萝卜。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洛辛和寻常人不一样,这不能怪他,但该教的洛茨还是要教。

    “不能随便杀人。”他说,“这是不对的。”

    “那什么是对的?”

    “嗯……有点难说。”洛茨用保鲜膜包好面盆,让它自己冷静一会儿,“首先,他确实不是个好人,这个没错。”

    洛辛点头。

    “其次,我们不能以有没有用为标准来判定一个人该不该活,这是不对的。”洛茨说,“你不喜欢他,加上你觉得他没用,不代表你可以结束他的生命。懂吗?”

    洛辛自己想了一会儿,懵懵懂懂,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这没有超出洛茨的预料。

    洛茨本身就是邪恶的,或者说他的构成里有太多的邪恶部分,早在洛茨第一次邀请他钻进自己的风衣时就知道了。

    那种刺痛,那种侵入,绝不是一个善良生灵该有的。洛辛存在的含义即是侵夺,即是弱肉强食。

    不过话又说回来,洛辛既然是封印物,那又怎么可能善良?

    他不能在短时间内理解人类的善恶观,这很正常,不应该被苛责,被过度要求,只要他听洛茨的话就可以了。

    眼看着洛辛好像有点紧张,湛蓝双眼中浮现出一丝惊慌,洛茨终于回过头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案板上。

    “不懂也没关系。”他轻声说,“你只需要听我的话就可以了。我教你怎么做。”

    “……”

    他说得轻巧又自然,说完之后就去研究一旁的烤箱该怎么操作,将洛辛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这一瞬间将洛辛围绕。

    他一定很喜欢我。洛辛从心里怔怔地想,已经被辨认出名叫幸福的情绪将他填满,让他上升。

    他对我真好。

    第133章 副本boss

    洛辛最近迷上了植物大战僵尸。

    是系统教他的。

    “该用毁灭菇了。”洛茨横倚在沙发靠背上, 看着铁桶僵尸在攻击洛辛的寒冰射手,出声提醒。

    洛辛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瞅着屏幕, 表情很严肃。

    “不要。”他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会留个坑, ”洛辛给他解释,“很丑。”

    那确实是挺丑, 洛茨没法儿反驳。

    “那你放个火爆辣椒。”他又指挥,“阳光够吗?”

    洛辛往屏幕左上角看了一眼。

    “够的。”

    说完,他购买了一根龇牙咧嘴,一看就很生气的红辣椒, 放到寒冰射手死去的遗址上。

    一团熊熊烈火直线烧开, 所有僵尸都变得黑乎乎。

    胜利的古怪旋律响起,洛辛不仅保住了主人的脑子,还保住了房子前面的小推车。

    对两个有点古怪强迫症的游戏攻略者来说, 这是最完美的胜利。

    “耶,击个掌!”

    洛茨伸出手, 洛辛笑着在上面拍了一下。

    “你很快就可以去挑战僵尸博士了。”击完掌,洛茨说, “等我们回来以后。”

    洛辛脸上的笑瞬间垮下去,脸色臭臭的。

    “什么时候走?”他不情不愿地问。

    “明天。”

    洛茨说完就笑了,倒不是说他多盼着去副本, 只是他觉得洛辛这副不乐意又强撑着不说, 等洛茨自己来猜的模样很可爱。

    “没事,”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洛辛的脑袋, 像摸一只小狗, “我尽量少和他说话。”

    “一定要少说,”洛辛半偏过身来, 很认真地说,“他会害你的。”

    洛茨戏谑:“这么确定?”

    洛辛点头。“他不是好人,”他重复自己的理论,“他不会对你好的,我对你好。”

    所以你只看着我,跟着我就好了。

    “……”洛茨微垂双眸,迎上洛辛的眼神。那是向上的渴切,潜藏着无限的欲求和执拗,却又因为过于沉重而显得天真自然,好像本就该如此。

    对视半晌,洛茨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空旷的洁白空间里,原本因为游戏而有些轻松的氛围,刹那间被蜜水封顶,粘稠沉重到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洛辛陷入了一种自己都不太明白的迷茫中,他感觉胸口很热,一种莫名的冲动顺着他的皮肤向上攀爬。他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想要表达,想要倾诉,可他看不到洛茨的眼睛。

    于是一切迷恋渴求都变成了藏在皮肤底下的刺痛,洛辛被折腾得不轻,眼角都泛出一点泪。

    难为这只怪物了,他什么都不懂,却偏偏想要那么多。

    “我、我……”

    他惘然地伸出手,只想离洛茨更近一点。

    洛茨抬手握住他,仍然不将眼睛转过来,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刺痛更明显了。

    “怎么了?”洛茨轻声问。除了与洛辛相握的那只手,他没有一处是向着他的。

    洛辛不知道,他觉得自己胸口的骨头上一定是长出了一簇簇晶石,尖锐光滑的断面戳在他的血肉上,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颤动涌出鲜血,堵住了他所有想要奔流出来的感受。

    他只能在这一刻感受着洛茨带给自己的疼痛,一边难受困惑,一边又不可思议的快乐。

    “……我不知道,”许久后,他噙着泪,慢慢道,“我不知道。”

    洛茨什么都没说,把他抱在怀里。

    于是泪水化作一只还不足手掌大的蜂鸟,在洛辛的肋骨间快乐地振翅。

    七号副本没有固定开放时间,平日也不会随机选倒霉蛋进去,上次几人误入其中是系统搭桥的意外,如今bug已经修复好,基本不会再出现之前的问题。

    所以如果他们想进去,得主动选择。

    “你只带他们两个?”

    洛茨将昨天晚上刚买的东西放在桌面上一字排开,偶然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祁风解。

    “我认为带两个就够了。”祁风解伸手为他介绍左边的夹克男,“这是松河,”接着手又滑向右边,落在一名穿着红色外套的女人面前,“这是桃子。”

    洛茨清点蜡烛的动作顿了一下,分别和两人问好。

    “听着不像真名。”他随口说。

    祁风解说:“在这种似真似假的世界里计较名字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

    洛茨将蜡烛扎好放进口袋,瞥了他一眼:“你不说话会更好。”

    祁风解无奈一笑,并不在意洛茨言语中的尖锐冒犯,显得跟他有多宽宏大量似的。

    “带那么多蜡烛做什么?”一旁的小桃突然开口,“副本里不是有吗?”

    “有是有,我习惯用自己的。”洛茨说。

    他站起身来,像是想起什么,嘱咐道:“你们有带武器什么的吗?”

    “当然带了,”松河回答,“要不然出了事就光跑吗?”

    “我看看。”

    松河没动作,看了祁风解一眼,见他不反对,松河才慢慢从后腰和口袋里摸出几把匕首放在桌面上,期间他一直盯着洛茨,好像是在怕他有什么动作。

    洛茨没搭理他,心里也清楚松河不可能对他完全没有戒备,拾起一把匕首对着光看了一会儿以后,他道:“这些不能带进去。”

    还没等祁风解开口,松河抢先问:“为什么?”

    他很不满,为这方面行动剃出来的寸头配上粗犷的脸,再加上此刻的氛围,让松河比平时看起来还有攻击性。

    然而洛茨懒得理会。

    “这些都是铁制或者铜制的,”他点点匕首泛着亮光的刃,说,“神庙里不允许出现此类制成的武器。”

    “什么意思?”

    “意思是只要你带它们进去,没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了,一定会受罚。”说到这里,洛茨很奇怪地看向祁风解。

    “我告诉过你的。”他说。

    祁风解回以无可奈何的眼神,像是他也没办法左右自己下属的决定。

    “什么都带不进去吗?”桃子开口问。

    她扎着个高马尾,问这句话的时候,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自己手上的镯子。

    “可以带银制的进去,”洛茨说,“银匕首,银刀,银线又或者银针,都可以。神庙中有很多祭祀仪器都是银制成的。”

    桃子和松河对视一眼,后者眼神还有些不服气,但桃子很坚定地撸下自己的镯子,扔到一旁的桌子上。

    接着是藏在后腰的匕首,一把小巧的手枪。

    松河见此无可奈何,只能上下摸索一番,又扔出来一堆东西。

    洛茨没点,只看向祁风解。

    “还有什么是你没告诉他们,或者他们不肯听你的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祁风解摊开手,笑得很满意。

    “没有了。”他说。

    这是一个试探,一个对洛茨的试探,目的就在于祁风解想看看洛茨是不是真的会在副本探索过程中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真是个典型的混账。

    “对了,说起来,你的同伴呢?”祁风解装作寻找的样子,左右看了圈。

    “他不来了。”洛茨没什么表情地说,强行忽略这句话说出口后,一阵从腰间传来的轻痒。

    洛辛又回归到了最开始的黑雾状态,缠在洛茨的腰上。这是他们商量过的结果。

    七号副本内部凶险不明,加上祁风解等人不值得全然信任,洛辛藏在暗处,算是洛茨的暗手,以免真的出现什么问题,他俩被一网打尽。

    况且洛辛其实很喜欢缠在洛茨身上,那让他感觉很安全,很亲密,这种情况有点像陷入热恋期的黑团子,只想贴在自己对象身上越久越好。

    人形的时候洛茨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犹豫,变成黑雾就没有了。

    这时洛茨放在桌角的面板闪烁两下,是祁风解发来的组队邀请。

    严格意义上洛茨现在还属于新人玩家,很多老玩家的权限他都不能用,副本组队就是其中之一。

    点击接受,开始选定副本。

    两秒之后,面板上缓缓浮现出一张封面,是倾斜着拍出来的墙壁倒影,副本名称也随之出现——

    七号。

    “最后再说一遍,”洛茨将系统揣进口袋,“保持你的敬畏,你不认可她,没关系,但在她的土地上,你一定要给予她绝对的尊重,明白吗?”

    这是活命指南,当然没有人提出异议。

    【副本开启中……】

    系统通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冷漠的、生硬的。

    【玩家祁风解、玩家松河、玩家桃子、玩家洛茨组队成功,即将进入副本:七号。】

    【……】

    【通道开启。】

    一阵耀眼刺目的白光闪过,随后就是震动摇晃和无法克制的恶心,周围的一切都在幻觉中被压缩变薄,几乎要变成一张破旧的纸。

    洛茨只觉得头晕目眩,再睁眼,洁白整洁到匮乏的空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石壁,从极高的地方扎入土地,上面密密麻麻,凿满了人的姓名。

    清淡苦涩的香气萦绕鼻间,更遥远的钟声穿过窗纱和露台,进入这块空间的时候已经变得缥缈。

    洛茨跪在地上,挺直后背,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石壁,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

    细碎的晶石坠在他的袖口衣摆,金银线交织编成的神秘图案在黑色外袍上闪烁着微光,宽大的兜帽垂在身后。洛茨人都是懵的,慌乱着低下头,看到了垂在胸前的太阳纹饰。

    身上繁多的、带有浓重宗教意味的饰品随着他的动作相互碰撞,声音清脆悦耳,细长的金色锁链连接外袍,镂空成羽毛形状的胸针在光下耀眼夺目。

    他赤脚跪在地上,身上仅有黑白金三色,不远处,即使在白天也不曾熄灭的蜡烛徐徐燃烧,一缕青烟飘荡开。

    洛辛不见了。

    第134章 副本boss

    “永恒的光辉啊, 您是光与火的主人,是守护之神,是生灵之母, 是一切黑暗痛苦的尽头。”

    “敬仰我们伟大的女神, 我们慈爱的母亲,我们崇高的主人。”

    “我们为她征战, 为她生育,为她传播信仰,脚步为她穿梭世界。”

    “主教。”

    有人从他身后的走廊拐进来,站在门廊那里轻声呼唤。

    洛茨用力闭了下眼睛, 转过身来, 看到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停在大殿的入口处。

    见到洛茨转身,少女好似松了口气。

    “降神节快要开始了,”她说, “首主教想见见您。”

    降神节。首主教。

    洛茨从她的话语中辨认出了两则至关重要的信息。

    上次来的时候,七号副本还是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 充满着不合理、荒诞以及莫名其妙,而这次, 神庙却迎来了重建,重新变得规整,甚至诞生了许多从前并没有的NPC。

    就好像他们顺着副本, 回到了这座神庙此前的某段时间, 来到了一次降神节之前。

    而洛茨此次的身份,就是这个神庙的主教之一, 大概率负责降神节的相关安排。

    “……另外, ”在洛茨陷入思索的时候,少女又说, “从外面选定的参与此次祭祀的人已经进来了,三男两女,我们将他们安排在了花园南侧的屋子里休息,和您的住所隔得稍微远些,以免他们吵到您。”

    “我知道了,”洛茨淡声道,他理了理袖口垂下来的金链,“首主教什么时候来?”

    “那边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但大概就是这一周。”少女回答。因为两个人之间隔得有些远,她不得不稍微提高些声音,才能确保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洛茨都能听清楚,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往前再多走一步的打算。

    “我去换身衣服,”洛茨闻言道,“之后陪我去见见参与祭祀的人。”

    “好的。”

    少女微微一躬身,退出门廊,洁白的衣裙在光下隐约闪着光,可见她并非全身素白。

    等她离开,洛茨转过身面对着那块巨大宽阔的石壁,默然半晌,他微微垂首,屈起手指轻点心脏,接着又在眉心的位置点了一下。

    石壁上面雕刻的是神庙过去的主教以及修女的姓名,从创始人一路向下,到洛茨的上一位。而石壁后面就是这些人的坟墓,尸体深埋地下,每一块地砖上都刻着亡者的姓名。时光流逝,地砖已经变得光滑。

    降神节前,负责的主祭一定要前往此地为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祈祷。严格意义上,这是踏入降神节前的第一步。

    繁复精致的饰品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响,洛茨动作已经非常小心谨慎,但声音轻而易举地填满了整个空间,烛火在角落里轻轻摇晃。

    他离开大殿,看到少女等在拐角处。

    见他出来,少女又是一躬身,眼神谨慎地落在地上。

    其实单看洛茨之前的行动不便,就知道他现在穿的衣服绝不是平日里主祭会穿的,这也是之前祭祀祷告的规矩。

    每年降神节主祭穿的衣服都不一样,但共同点是都不在意实用性,只一味追求华丽精致。因为在降神节那天,主祭穿的衣服不是给人看的,是给神看的,因此在节日之前,其余人员最好不要直视。

    神庙主教的房间一般都是有固定位置的,洛茨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进去以后,在一旁的床上,果然有一身已经提前叠好的普通衣服。

    洛茨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各种饰品挨个解下放进盒子,然后脱下外袍,里面的衬衣是绸面的,摸着很舒服。

    房间靠近衣柜的墙面上贴着一面全身镜,洛茨挪到镜子面前上下看了一圈,发现脸还是原先那张脸,除了身上的服饰变了之外,没有其他变化。

    刚才来提醒的修女说从外面选来,参与帮忙祭祀的人已经到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祁风解三人应该就在那里面。

    对于神庙如今起的这些变化,洛茨大概心里有数。当时他为了离开副本,不得已唤醒了神庙,使得废墟重建,消失的NPC也重新回归。况且洛辛也提到过,说他能感觉到七号副本里面已经不一样了。

    说起洛辛……

    洛辛去哪里了?

    总不能又被关起来了。

    洛茨皱皱眉毛,刚进副本就被各种问题缠了一身,不过如今他的身份倒是能帮上些忙——在神庙中,能参与进降神节的主教地位很高,许多事不需要向上秉明就能自己做主,包括进入存放封印物的房间。

    只是,这么多人里,为什么单单是洛茨成为了神职人员,难不成副本选人参与角色也看先前工作经验?

    想不通就先不想了,洛茨拍拍从他脱下的外袍袖子里钻出来的大屏幕,解开衬衫扣子,准备随机应变。

    但变故在此时发生。

    祭祀服饰内配的衬衫扣子加上领口一共五枚,主打一个宽松自然,洛茨解开三枚,裸露出大半胸膛,手指还没来得及落到第四枚上,一股阴冷的寒气就从他身后席卷而来,似细长湿润的藤蔓一般攀绕上他的手腕。

    刹那间,身体僵直着失去行动能力,好像被一根根看不清的丝线束缚,洛茨心跳加快,想要挣脱束缚,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感受着一股呵在他耳边的冷风。

    一双手轻柔地环在洛茨腰间,冰冷苍白的手指顺着衬衣扣子之间的缝隙滑进衣裳,细致小心地贴在了洛茨因为呼吸和紧张轻轻起伏的小腹上。

    余光中,镜子里反射出一道黑影,缠绵亲昵地贴在洛茨身后,将他抱在怀里。

    一呼一吸间,冰凉的百合香气混着一丝几不可嗅的血腥味,在房间里徐徐扩散开。

    “Vetadi……”

    恍惚惊异中,洛茨感受到那人凑到自己颈间轻轻嗅闻,冰冷的吐息好像一个又一个湿润缠绵的吻,印在他赤裸的脖颈上。

    罪恶不洁的欲望爬上洛茨的身体,随着那亲密又渴切的吻,缓缓扎根生长。

    门被人从外面小心谨慎地推开,尽量不让它老旧的转轴承担更大的压力。

    祁风解面不改色,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一样,伸手往旁边一扶,正好接住一个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准确说其实在场所有人穿的都是白色,因为就把他们引进那个修女所说,白色是纯洁,他们在外面生活了太久,如果想住进神庙并且为女神的典礼做准备,那么一定要让自己的身体重新回到纯洁中。

    祁风解听得很认真,事后没说信不信。

    “吃的全是菜叶子!”端着食物回来的松河走到桌子前,带着点不满,将托盘重重放到上面。

    祁风解凑近看了一眼,发现确实如此,各种他们叫不上名字的菜叶填满了五个盘子,这就是他们今天的午饭。

    即便是神职人员,也不能每天靠这些东西维持生命。他们现在吃这些,应当也跟之前修女提到的让身体回归纯洁有关。

    祁风解端出属于自己的那份,拣出一片有点像生菜的叶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塞进嘴里。

    “吃吧,”他又捡起一片递到松河面前,“菜叶子没问题。而且说真的,你穿白色不怎么好看。”

    松河闻言脸色难看了一瞬,低头用力拽了拽自己身上不像布条也不像衣服的白色东西,真心觉得这玩意就是在浪费布料,等人死了直接挂在他坟头都比现在应景。

    “桃子呢?”他左右看了看,不怎么乐意地往嘴里塞叶子。

    “在后面。”祁风解说。

    刚才被他扶了一把的苍白少年闻到味儿,原本还萎靡着半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步两哆嗦地走到桌子前,拿来自己那盘,刚想用手抓,就想到自己现在是在神庙里,赶忙又换了个斯文点的姿势,一点点往嘴里放。

    祁风解看着他那幅马上又得昏过去的样子,低头找了把椅子放到他身边,让他坐下吃。

    另外那个随他们一起进来的女人也走过来,和这位少年相比,她就显得不紧不慢,举手投足间好像还有点瞧不上神庙供应的食物。

    这是位富家小姐。祁风解看着女人微微皱眉,用还没卸掉的红指甲挑起一旁的叉子。

    而这是个乞丐。他又看向瘦得都快脱形的少年。

    蛮有趣的,据祁风解刚才得知的信息,降神节是这里最隆重的节日,对于能参与进神庙祭祀的寻常人来说,这是莫大的荣幸,不仅带来现世的好处,即使死后,都可以被刻在墓碑正中央。

    而这样的荣幸,理应被垄断,但看如今的情形,神庙似乎独立于世俗权力,选择也颇为随性,好像全看缘分。

    但在这个世界上,缘分是最荒谬、最不可相信的东西,祁风解宁可相信自己死后会被一把沾着污血和碎肉的叉子从土地表面硬生生插进18层地狱的最底层,被扔进油锅里受刑,也不愿相信世间真有什么是完全靠缘分决定。

    没有缘分,只有选择。

    所以一个进到神庙里还不愿卸去所谓“世俗之物”红指甲的小姐,和一个饿的快死了的少年,包括他们三个,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是神庙需要的。

    祁风解暂且想不出来,他们这些被选定参与祭祀的人不能随意离开住所,能了解到的信息太少。

    “……”

    身边,松河正很不情愿地往嘴里扒拉菜叶子。

    他是个很认得清局势的人,即使心里不乐意,但为了接下来的种种,仍然会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保存实力,以备不虞。祁风解对他很放心。

    皱紧的眉头许久都没有松开,祁风解在一团乱麻中左右寻觅,找不到突破口,草草吃了几口就回到自己的床位坐下,盯着头顶光滑洁白的瓷砖出神。

    从进到这个副本到现在,祁风解有了很多问题,而这些问题没有一个得到答案。

    当然了,最大的问题是——

    为什么洛茨不见了。

    第135章 副本boss

    神庙选地位于城区外围, 天空开阔,朝霞满天时有鸟雀飞来,夜晚也是星辰璀璨, 连成一条流淌的河流。

    傍晚时分, 微风袭来,坠在屋檐下的铃铛被微风吹拂, 发出阵阵悦耳轻响。

    主教的房间在圆环状建筑的三层,此时暮云霭霭,橙红的柔光在天边肆意泼洒开,落在房间墙壁上时, 也如被水晕开的颜料一般瑰丽。

    一阵若有若无的轻哼声从房间深处穿来, 刹那间,渲染在墙上的暮光多了几分莫名的暧昧,暖融融地勾缠在人心上。

    洛茨挣脱束缚, 身体脱力一般向前倒去,压在镜子上前转过身来, 后背贴着冰凉的镜面慢慢下滑,险些就要坐在地上。

    他胸口的扣子又被那人解开一枚, 原本掖在衣服里的下摆也被扯出来,衬衫过于宽松,已经挡不住什么, 隐约可以从布料遮盖的缝隙中瞥见内里——白皙光洁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枚鲜红的印子, 像是有人用力过猛,按出来的。

    “……”

    原先那个从他身后将他揽入怀中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好似雾气一般忽然到来, 又忽然消散。

    洛茨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胸口剧烈起伏。之前的人留在他颈肩上的吻存在感仍然强烈, 好像冰水滑落皮肤后留下的冰凉痕迹,洛茨只是短暂回忆了一下,就浑身打了个颤。

    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是整间房里唯一的声音,洛茨深呼吸,慢慢闭上眼睛,手指快速解开衬衣扔到地上,接着转身面对镜子。

    他的身上果然泛起了一片片被强硬揉搓出来的红,像是晕开的胭脂,深浅不一地揉在他的皮肤上,下至小腹,上至脖颈,好像有人曾在身后用力的搂抱他,几乎要将他揉进怀里。

    日他大爷。

    洛茨深吸一口气,用力将衣服甩在地上。

    他的头发有些乱了,也是刚才那人捣乱弄的。洛茨没忽略掉那阵从自己耳畔传来的呼唤。

    这里是神庙,某种意义上也就是他现实所在的那个世界,因此懂这类语言的一定不止洛茨、洛辛两个,说不定是其他封印物又或者npc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是为什么他们会来骚扰神庙的主教?

    难不成是因为降神节?

    洛茨眉毛紧皱,脸上浮出的那一层醉酒般的浅红渐渐褪去。他心里有些没底,毕竟从进到这个梦境到现在。这是第一个能将他束缚,使他无法动作的存在。

    他比洛茨强大,甚至有可能比洛辛强,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为什么神庙里会有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在?

    封印物已经可以在神庙里到处乱逛了吗?

    洛茨越想越烦,琢磨着以后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免得哪天从梦里醒来,看到床边多了个人。

    但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思索这些,洛茨要在太阳落山前见一见外来的五位祭祀人员,赶在副本第一天结束前确定他们的身份。

    所以他没再费心纠结这些想不出答案的问题,换好一身平常衣服以后他离开房间,在门口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少女。

    “主教。”

    少女见到他出来,又鞠了一躬,声音轻轻地向他问好。

    洛茨回礼,直起身后,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房间内,若无其事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约五分钟前。”少女回答。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但少女并没有给予任何的疑惑,她短暂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没有,这里一直很安静。”

    “……我知道了。”

    见此洛茨没有再问,转身走下楼梯,少女跟在他身后,好像她在这座神庙里唯一的工作就是守着洛茨。

    而来到一楼走廊的拐角处时,洛茨停下脚步,又问她:“你来到这里多久了?”

    “三年了,三年零两个月。”少女平静地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艾莉。”

    “……”

    洛茨记下这个名字,继续往下走。

    五名外来人就住在神庙一层靠近外围的小房子里,洛茨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名穿着黑色衣裙的女人端着托盘离开房子。

    见到洛茨,她神情肃穆地弯下腰,没有等待洛茨回礼或者说话就径直离开。

    “她是负责这五个人的女士,”艾莉在一旁解释,“前些日子刚调来都城,您还没见过她。”

    “我没见她,那她应该来见我。”洛茨说。

    凡是调来神庙的神职人员,都应该在来的第一天觐见主教,这是规则,虽然没什么用,但神庙至今没有将它废除。

    少女没有回答,只转过身看着那个黑衣女人离去的背影。

    洛茨从她的动作中得到回答——黑衣女人是不会主动来见他的。

    其实无论都城还是边境,像黑衣女人这样认为神庙中许多规则无用繁琐的人很多,他们敬仰女神,严格要求自身,同样也会刻意回避某些规则的要求,当做一种安静的反抗。

    洛茨闻言不再纠结,推开了小屋的门。

    然后他就在刚进门的走廊上看到了桃子。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那衣服几乎就是用白色的宽布条把全身上下缠了起来,不但没有美感,而且非常妨碍行动。

    在洛茨看到桃子的时候,桃子也意识到了洛茨与他们的身份不一样,连忙站起身来,也不说话,只默默靠近墙边站着。

    少女这时候走到了洛茨前面,拍拍手掌:“诸位,主教来见见大家。”

    祁风解和松河在房间里面,出来得比较慢,反倒是一名身材丰腴、面容娇俏的少女在听到主教这个字眼后连忙跑了出来,看清洛茨的脸以后更是脸红得像云霞。

    “阁下。”她在洛茨面前屈膝,“很荣幸能见到您。”

    “应该是我感到荣幸才对。”洛茨扶住她的胳膊,语气温和,动作体贴,像一名年纪轻轻便投身伟大事业的绅士,“降生节前你们要准备许多,这不是很好坚持的。辛苦你们了。”

    少女兴奋得脸都红了,不知道是因为见到了与女神更接近的活人,还是因为主教的脸太好看。

    “为女神奉献,是我们应该做的。”她说,“她赐予我们荣光,我们理应忍耐并感激。”

    洛茨笑了一下,没有忽略艾莉从身旁投来的试探注视,神态自若,恍若未曾发觉。

    “Edsae ueva oebutre(愿女神保佑你)。”他低声说,然后左手双指并拢微微屈起,在少女的眉心点了一下。

    这是赐福,虽然洛茨没有这样的能力,但少女仍然表现出一种荣幸到眩晕的幸福。

    她再次恭敬地弯下腰,神情中再没有了之前的不满骄矜,好像她真的被净化了似的。

    洛茨不知道该不该称这种行为为信仰之力。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少女问,她露出一个微笑。

    洛茨摇摇头,淡声说:“我只是想确定你们一切都好。”

    “我很好,阁下,感谢您。”

    少女离开了,临转身的时候她用手指提起垂到脚下的裙边,露出了鲜红的长指甲。

    跟在洛茨旁边的艾莉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圣地不该有这样媚俗的存在。”她眉毛紧皱,语气很不赞同。“她得到了您的赐福,却没有付出相应的回报。”

    “赐福如果要求回报,那与世俗有什么区别?”洛茨淡淡地说,“况且如果说媚俗,这整座神庙都是媚俗的。”

    艾莉闻言震惊地抬起头来,在她看来,主教的这番言论是极其大逆不道的,可洛茨却没回应她的不可置信。

    “找个机会提醒她一下吧,”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是。”

    艾莉最后一次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看去,眼神有瞬息的晦暗,但随着另外几人的到来,这点恶意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好像没有出现过。

    之前提过,祁风解本人虽然面相普通,但周身很有书卷气,因此穿上一身白不算突兀。

    可松河就不一样了。

    他本身皮肤黑,个子不算高,穿上白衣服以后更显得黢黑结实,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脸色很难看,跟有人欠了他似的。

    “还有一个人呢?”

    洛茨看了一圈,发现只来了四个人。

    “容我回禀,阁下。他睡过去了,”祁风解彬彬有礼地回答,“在房间里。”

    洛茨与艾莉对视一眼。

    “麻烦你去看看他,”他温声说,“参与祭祀的人未必所有都身体健壮,如果他生病了,要及时医治。”

    艾莉脸色变了一瞬,很难说是担心降神节无法顺利举行,还是为着别的。

    不过不管因为什么,她都听从了洛茨的嘱咐,往房间深处走去。

    眼瞧着白色衣裙扬起的弧度消失在拐角,松河第一个没忍住,用鼻子喷出口气,表现出不满。

    “怎么回事?”他瞅瞅洛茨身上规整正常的衣服,又瞅瞅自己浑身上下的破布条子,“怎么你运气这么好?”

    “就我个人所见,这和运气无关。”洛茨双手交握,在这个狭小的走廊里转了两圈,施施然地说,“如果由你来扮演主教这个角色,恐怕不到半个小时就会露馅,然后被吊到架子上被火烧死。”

    松河被他讽刺,很生气:“你……!”

    “——这里和之前不一样了,”祁风解打断了他,看向洛茨,“知道为什么吗?”

    “大概知道一些,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偶然间唤醒了它。”洛茨摊开手,学着祁风解之前的动作,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信徒都会这样做,我也没办法。”

    没等祁风解开口,洛茨接着又说:“你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辅助降神节的祭祀,使它能够顺利举行,这非常关键,在这一整个季节,降神节就是神庙最重要的事。因为你们来自外界,所以需要经过一整个系列的净化,包括但不限于穿白色衣服、食素,尽可能压制自己的所有欲望,以及每日的祈祷,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全部按照管理你们的人说的去做。”

    祁风解听着他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为期多久?”他沉声问。

    “一周,也就是七天,”洛茨说,“当然了,我明白。连续七天吃素会对你们的身体状况造成一些影响,但相信我,这可比违背规则带给你们的惩罚轻多了。”

    第136章 副本boss

    祁风解阴沉的脸色很快就缓和下来。“我保证你的警告会起到它应该有的作用。”

    他勾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笑容, 看起来像个站在大学期末考试前的讲台上,为自己划出的重点起誓的阴险教授。

    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谓的划重点,就是在书的目录页随便圈两个大圈, 力求学生不得不将前言后记都塞进脑子里, 然后在考场上悲痛绝望地发现考题根本不是这回事。

    但洛茨又不是他的学生,干嘛要管这么多。

    “你记得就好, 另外……”

    拐角那边传来脚步声,应该是艾莉回来了。

    洛茨短暂地朝着那个方向投去一瞥,接着收回视线,不冷不淡地笑了一下。

    “另外我很确定这座神庙有问题, 就目前看,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撑到降神节到来,祝我们好运。”

    松河冷笑一声,“怎么, 你也会有麻烦?”

    洛茨立即就想起了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尽管身体已经被衣料很好地包裹起来,但那种裸露冰冷的感觉仍然没有消散, 洛茨还记得镜子边角倒映出来的刺目白光,映照着那一瞬间他的无助、任人摆弄。

    一种被羞耻恼怒混合出来的情绪让洛茨抿紧嘴唇。

    “我的麻烦可比你们想象的多多了, ”他回以漠然冷淡的注视,嘴角扬起的弧度几近于无,“你们是有外出活动时间的, 保守估计大概是早上六点到傍晚五点钟——如果没有另外任务派给你们的话。”

    “不要向下, 一层二层理论上你们可以随便走,但仍然要保持恭敬与警惕。不是所有神职人员都值得信任。”

    白色衣裙从拐角走进来, 洛茨匆匆说完最后一句, 恢复到人前谦卑自持的模样,抬手按了一下离他最近的松河的额头。

    松河反应也很快, 连忙低下头去,将自己刚才的僵硬不满化解成梦想实现时的难以置信。

    “Edsae ueva oebutre(愿女神保佑你)。”

    洛茨低声念诵结束才抬起头,做出刚刚见到艾莉的模样。

    “他怎么样了?”

    艾莉怀疑的目光从几人之间徘徊。“他睡得很沉,没有生病。”她回答。

    “怎么会这样?”

    “容我猜测,阁下,他应当是太久没有处在如此安稳的环境中,所以才会这样。”艾莉谨慎地措辞,试着用一些文雅的词汇将少年窘迫的生存方式描述出来,“晚饭也是如此。他很瘦,不过倒还算干净。”

    洛茨明白了。

    “既然如此,让他好好休息吧,”他说,“距离降神节还有几天,希望他能恢复过来。”

    主教很宽和,可跟随他的少女却不这么觉得。

    贪食、懒惰,这绝不是一个即将参与降神祭祀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少女受限于刚才洛茨给出的态度,不敢将内心的不满表现出来,可心里却另有一番打算。

    “晚课快要开始了。”洛茨看了一眼窗外,说道,“要和我一起吗?”

    他询问般看向艾莉。

    艾莉摇摇头:“我之后还有些别的工作,阁下,您先去吧,我随后会自己去的。”

    洛茨闻言不再多问,离开了小屋。

    天色暗淡下去,之前灿烂的晚霞已经彻底隐没进夜晚,天边缓缓浮现出一层湛蓝深紫交接出来的颜色,边缘还隐隐泛着点白。神庙的建筑形状基本上就是一圈无限向上延伸的圆,洛茨站在一层向四周看去时,只能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建筑剪影,外面的天空就如同染色后透亮的玻璃一般镶嵌在建筑中。

    飞鸟掠过,又轻又快地飞向远方。

    洛茨来到二层,他来的不是最早的,当然也算不上晚,原本的空旷大厅里摆着朴素的木质桌椅,看上面的划痕,知道已经用了很长时间。

    看到洛茨进来以后,有人低声问候,也有人主动凑上来搭话。

    “主教,降神节快要到了,您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上前说话的,是个绿色眼睛的瘦小男性,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胸前照旧挂着一枚太阳符号的项链,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项链是银色,如果从远处看,稍不注意,会以为他挂的是一条细长的锁链。

    这说明他的主要管理范围在地下。

    而神庙需要安放在地下的机构主要有两个,一是封印物管理,二就是惩戒所。

    洛茨若有所思地扫过他的项链,停下继续往前的脚步。

    “降神节是重大节日,不光是我们,外面的民众也很期待这一天,如果辛苦一些能换得它的顺利举行,那我认为这是非常值得的。”他轻声道。

    “您的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洛茨笑了一下,没理会他的恭维。

    “最近地下如何?”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一切还好吗?”

    “一切都好,阁下。”男人恭敬地弯了下腰,既像是在认真回答洛茨的问题,又像是在为自己的管理感到骄傲。“它们不会有机会出来捣乱,没有人会允许。”

    “你确定吗?”洛茨问。

    他们站在二层靠外的栏杆边上,夜风吹来,带着点凉意,大厅里的蜡烛长燃不灭,烛火摇曳间暖黄色的光投在他们身上,又在他们身后模糊出一层比黑色稍浅些的阴影。

    男人闻言,后背僵硬了一瞬,额头瞬间起了一层汗。

    “您为什么这么问?”他干笑两声,“封印室一直风平浪静,难不成是您听到了风声?”他转而试探。

    洛茨面不改色,手指轻轻按在大理石雕琢成的栏杆上,不紧不慢地敲击几下。

    一时间沉默将两人环绕,男人身体有了一些不明显的下弯,同时双手微微攥紧,好像在担心,有好像是想逃避什么。

    但洛茨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能听到什么风声,”他笑着说,“既然封印室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我只是希望一切都能按照我们想的那样顺利进行。”

    此言一出,即便两人心里有再多的困惑疑问,也必须要在此时装出所有矛盾都已融化的模样。

    男人当即挺直腰背,也露出一个笑。

    “我与阁下想的一样!”他说,“一切都要顺利才好!”

    洛茨不再多言,又向外看了一眼。楼下树影婆娑,五位外来人住的小屋隐没在黑暗和树枝的遮盖中,洛茨只是随意一瞥,可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感觉摄住他的心神,迫使他又往更隐秘的角落投去视线。

    然后他就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那里。

    是傍晚时他们见到的那个从别处调来的修女。

    她好像在很惊恐地盯着角落,一只手抬到胸前,用力攥紧太阳纹饰,想要借此寻求到一点力量或者安慰。

    隔得有些远,洛茨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又或者说了什么,只能感觉到这个修女十分恐惧,但正当他想看得更仔细一些时,远处钟声传来,晚课开始了。

    等再回头,修女已经消失了,空旷的地面上只留下夜风吹拂过的痕迹。

    “您在看什么?”

    察觉到洛茨的不对劲,男人试探着向前走一步,也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然而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洛茨回过神来,摇摇头。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他说。

    那位染着红指甲,神情时常会显露出些许傲慢的贵族少女,名叫安妮。

    她没有透露自己的姓氏,但谈及与此相关话题的时候,她不经意透露出来的高傲正在告诉所有人——她家世不俗,姓氏更是昂贵。

    参与进降神节,对她来说仅仅只算得上是锦上添花,有当然很好,没有也没关系,反正她的父辈已经给予了她足够的生存资本,她完全可以幸福无忧地度过这一生,顶多嫁个不怎么喜欢的丈夫,然后各过各的。

    所以当那个白天跟在主教身边一起进来的女人敲开她的房门,要求她尽快卸掉红指甲的时候,安妮并没有多在意。

    “这不还有几天嘛?”她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小床上,嫌弃地不肯靠着床背,“放心,降神节那天,我的手指肯定是干净的。”

    说着,她像展示一样冲着艾莉晃了晃自己的指甲。

    鲜红的甲油在光下泛出油润的光泽,配上她细葱般白皙的手指,这无疑是很美的,一种世俗的娇艳,与神庙的氛围格格不入。

    艾莉露出一个嫌恶的眼神。

    “你们在进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所有的规则了。”她冷声说,“允许你再多留着它一天已经是我们宽容,主教可以纵容,但规则就是规则。不要等以后了,就今天晚上赶紧把它卸掉!”

    说着,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工具扔到桌子上,一副安妮不动手,她就亲自来的架势。

    如果安妮是一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女孩子,这时候可能已经屈服了,但她不是。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兄弟姐妹,所有如她一般的人,这辈子都没有被人强迫着做什么,安妮怎么可能会顺从。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当即冷笑一声,拿起工具以后,一扬手将它扔到了艾莉脚边。“你怎么敢命令我?如果不是为了参与祭祀,必须要住在这种地方,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说话吗?如果我与我的家人一起来到这里,那么有资格见我、并与我说话的,也只不过有两三人而已,你甚至都碰不到我的衣摆!”

    她说得利索,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傲慢骄矜,眉目间飞扬跋扈。

    安妮从小到大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可见也见多了,她知道怎样应对,自然也知道当她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对面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率会退缩,很有可能会尴尬地笑两声,又或者直接干脆离开。

    她猜想艾莉也会是其中之一。

    但她错了,艾莉并没有退缩,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畏惧,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安妮气到通红的脸,眼神过于尖锐,几乎要让安妮疑心她在谋划什么。

    灯光下,艾莉的脸显得惨白瘦削,她盯着安妮,嘴唇翕动,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安妮一个字都没听到。

    她开始感觉有些怕了,或许她不该这么说,她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或许她应该卸掉指甲,明天……

    可还没等她开口,艾莉突然嘴唇咧开,笑了一声,声音阴冷得意,转身离开了。

    第137章 副本boss

    桃子做了个噩梦, 惊醒的时候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异响。

    来不及清醒头脑,几乎是靠着本能的指引,桃子在床上翻了个身, 膝行爬到窗户边, 趴在窗户上往外探头,看到了一道将要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

    房间另一边的床铺是空的, 仅有几道褶皱证明一段时间前曾有人在上面睡过。

    桃子打了个颤,很不舒服。

    她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慌乱,或许跟她刚才做的噩梦有关。

    可具体梦见了什么,让她说, 她却说不出来。

    以前从没有这样过, 是进到这个怪异的世界以后,桃子才开始做这些梦的。

    他们都说这是一种能力,得天独厚。

    【桃子, 编号玩家KP936。

    获得技能:预知梦。

    技能详解:获得该技能玩家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通过梦境预知危险,可与道具叠加使用, 不保证风险。该能力可通过练习获得提升。发动该技能对精神存在伤害,伤害程度与对能力的熟练程度成正比关系, 不可自主选择发动时间。】

    风有些大,吹在窗户上哐哐作响,夜深了, 明月高悬。

    桃子头晕目眩, 一股恶心劲直往喉咙上涌,勉强坐直身体以后挣扎着下床, 扑到对面安妮睡的床铺上, 将手伸进被子摸了摸。

    还是温热的,人刚走没多久。

    见此情形, 桃子连犹豫都没带犹豫,又踉跄几步走到门前,刚拉开房门,就看到有人在外面等她。

    是松河。

    “老大让我来看看你。”他扶住差点摔倒的桃子。

    “他人呢?”桃子喘着粗气问。

    她恨死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了,随便一个人就能将她打倒。

    “在外面。”松河低声说,“有人出去了,老大去看看。”

    桃子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走廊里很黑,反倒是房间里有窗户,月光透进来,还稍微有点亮堂。桃子和松河贴在一起,站在门前,前后左右都是一片漆黑,再看也看不出对方的眼神。

    “你做梦了?”松河又问。

    桃子没说话,点了点头。

    她恶心得很,脑子里好像被人安了个搅拌插头,脑浆都快被搅匀了,很想吐。

    松河好像也看出了她现在的蠢蠢欲动,一边想松手,一边又怕桃子站不稳脸着地,只能强忍着扶住她,尽量平稳动作。

    “……是安妮,”缓了一会儿后,桃子开口,“她的床还是热的,刚走没多久。我们也出去看看。”

    松河扶着她往外走。

    “知道为什么是她吗?”

    “可能知道一点。”

    桃子说着,从身上摸索一会儿,掏出一个小盒子,拿在手里晃了晃。

    两人走到房子门口,见到祁风解就蹲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好像低头看着什么。

    借着月光,松河打开盒子,往里面瞅了瞅。

    “这是什么?”他空出的手取出一管液体,对着光看。

    “卸指甲的,”桃子很淡定地说,她现在感觉好多了。“不知道谁送过来的。”

    “从哪里找到的?”

    “桌子底下。”桃子说,“藏得很深,好像是有人刻意推进去的。”

    “……”

    两人沉默对视,想不出头绪。

    这时蹲在不远处的祁风解站起身来,手里好像捻着什么东西,他披着月光,慢悠悠地走回屋子。

    “头还疼吗?”他先问桃子。

    桃子还是有些想吐,但面对祁风解的询问,她摇了摇头,站直身体,避开了松河的搀扶。

    “这次记得梦见什么了吗?”祁风解又问。

    “……”桃子沉默片刻,语气凝滞,带着些许不明显的反抗,“记不清。”

    “这样可不行啊,”祁风解好像有些感慨,垂眸看着桃子,轻声道,“得想办法记住才好,不然怎么进步?”

    这甚至算不上个问题,桃子没回话。松河低下头,眼尖地看到祁风解手里拿着东西。

    他问道:“老大,你手里是什么?”

    “这个?”祁风解抬起手,“指甲。”

    松河看向他的指尖。

    只见祁风解手里,赫然夹着一枚鲜红艳丽的长指甲,在微弱的月光下,指甲的表面浮现出一道略带弧度的光华,仍然很美——

    如果它尾端没连着一块新鲜扯下来的皮肉的话。

    桃子甫一瞅见这枚指甲,好像被一把斧子当空劈上脑门,一阵剧痛划过脑海,当即全身脱力,大汗淋漓,抽搐着仰面倒了下去。

    祁风解反应及时,接住了她。

    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桃子已经陷入了某种恍惚状态,瞳孔放大,嘴唇翕动,惊恐的神色不断浮现在面庞上。

    她离那枚带着残留血肉的指甲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上面残存的少女馨香,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不……不……”

    她在极度恐惧中喃喃自语,祁风解垂眸观察着她的反应,片刻后面上浮现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把她抱回去吧。”他交代松河,“等她明天醒过来,问问她记得什么。”

    “好,”面对祁风解的吩咐,松河从来都是听之信之,“那这里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外面,心里还有一些忧虑。

    “洛茨不是说外出活动时间是到傍晚5点吧,哥,你这么出去,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祁风解漫不经心地反问,掰开桃子攥紧的拳头,将指甲放进去,“别越过那条线就行。”

    “什么线?”

    或许是因为桃子困顿停止已久的能力终于有了进化的可能,祁风解显得心情很好,也愿意多跟松河说两句,他拍拍松河肩膀,走他身后,指着一个方向让松河去看。

    “在寻常人的认知中,房子不仅仅包括住的地方,还有他们屋外的花园。”他说着,让松河去看,果然在神庙外蜿蜒平坦的小路边上看到了一丛丛生长的花草。

    因为许久没有人打理,本该用作观赏的花草已经生长的没了什么形状,不仔细看的话和野草也没什么区别。

    刚才祁风解蹲着捡到指甲的地方,就在这从花草的内圈里。

    所以严格意义上,他并没有离开房子。

    “观察是很有意思的。”知道松河已经明白,祁风解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重复一遍。

    “真的很有意思。”

    洛茨晚上也没睡好。晚课结束之后,他拒绝了其他同伴的邀请,独自返回房间。

    然后一进门,他就看到那件被他扔在地上没有捡起来的衬衫,规规矩矩地被人叠好,放在了床上。

    神庙里没有人可以在没有经过主教允许的前提下进入他的房间,没有人。

    洛茨当然知道是谁干的。

    他站在门前,久久没有动作,之后像是还抱有一丝残存的希望一般,他转过头问跟在自己身后的艾莉。

    “有人进我的房间吗?”他问。

    艾莉当然会摇头。

    不仅摇头,她还很疑惑洛茨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有什么东西丢失了吗?”

    “……不,没有。”洛茨咬着牙回答,关房门开灯,深吸一口气。

    他感到恼怒,这无需质疑,只是在恼怒之外,还有一丝微妙的羞耻。

    这件衬衫的出现,就好像在提醒洛茨几个小时前的无力,像一道赤裸裸的红痕,印在本该圣洁纯净的神职人员的脖颈上。

    几小时前感受到的愤怒、无措,在这一瞬间又卷土重来。

    日他大爷……

    洛茨咬牙切齿,走到床边拾起衣服,想重新扔到地上,可他刚刚抬手,几片花瓣就从衣服中被抖落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床铺上。

    熟悉的香气伴随着花瓣的飘落,在房间里缓缓铺展开,洛茨动作一滞,似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捡起一枚花瓣。

    触感柔滑,边缘有不规整的撕裂缺口,好像是被人仔细从百合花上揪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服里,试图让香气也侵染进布料中。

    有点过于细腻了,不像白天那个变态色情狂。

    洛茨心里感觉到不对劲,一块儿微小的固执的石头卡在他的怀疑中间,让他的每一段思考都别扭难受。

    叹了口气,洛茨将衬衫挂到旁边的椅背上,动作间项链垂在胸前,明晃晃的金光映在镜子里。

    距离洛辛失踪还不到24个小时,洛茨已经想了他不知道几遍了。

    晚课前他和封印所负责人交谈,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答复,但看那个人的种种反应,不难看出封印所一定是出了问题,而且很大,不能轻易遮掩,所以干脆闭口不提。

    洛茨猜测那个十有八九和洛辛有关。

    当时情况紧急,洛茨满脑子都是把那个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黑雾先偷带出去,然后再说其他,没有考虑过或许还留下了其他隐患。

    洛辛不会主动离开自己,洛茨很清楚这一点。

    【我突然有了个想法。】他盯着花瓣,对系统说。

    系统没办法说话,只能通过从屏幕上打出一行颜文字,来表达对洛茨的支持。

    洛茨起身,拍拍它的脑袋,接着脱下外衣,走进房间自带的浴室中。

    浴室空间狭小,不过有个浴缸,洛茨脱下鞋袜,坐在浴缸边缘,打开水龙头。

    热水灌进缸底,白雾升腾着模糊了视线,逼仄的空间很快就朦胧起来,洛茨将垂在胸前的头发捋至身后,任由水龙头开着,走到镜子前面,解开了上衣扣子。

    红痕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抹隐隐约约的粉,不大真切。

    水雾很快盖上镜子,滴滴水珠滚落,人像就不清晰了。

    洛茨随手将一直拿着的花瓣抛入浴缸,将要回身时,突然感觉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视线,徘徊在自己后背。

    他猛地抬手,一把将镜子上水雾擦去,模糊的视线瞬间清晰。

    在他身后,热水将要溢出浴缸,逼仄狭小的浴室一览无余,没有他想找到的痕迹。

    水珠滑落手背,视线还在。

    第138章 副本boss

    浴室不大, 所以气味的传播速度很快。

    洛茨褪去上衣,坐进浴缸边,取来一罐盛满淡蓝色浴盐的罐子, 往水里倒了些。

    原先清澈的水被染成淡蓝色, 洛茨手伸进去拨了拨,闻到一股海盐的清新气味。

    水面摇晃, 手在里面拨弄,自然而然就会溅起许多水珠。

    洛茨皮肤白,水珠落在上面剔透晶莹,滑落时留下来的一点湿痕带出了些许玉面的质感。

    红印已经差不多消下去了, 如果说之前那些痕迹代表着标记, 那现在,象征一定所有权的记号消失,洛茨又重新回归到了纯洁、洁净的状态中, 在某些神志失常的怪物看来,这无疑是在等待新的占有。

    即使放在人类眼中, 这样的举动同样很有诱惑力。

    暗处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视线投过去时一片空白干净, 可等移开视线,那种贪婪渴求的目光仿佛就要舔过人全身。

    清冽的花香不动声色地掺进一片暖热的水汽,好像这气味的浓烈, 也与它本身的兴奋程度有关。

    洛茨嗅到了花香, 自然知道怪物想再冲上来重复一遍白日的举动,危险近在眼前, 可他仿若未察, 慢吞吞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好像想脱去最后的遮盖。

    可在并不起眼的地面上,那些被洛茨随意甩下去的水珠,竟奇妙地组成了一组极其玄妙的符文,正正好好嵌在光滑的地砖上,无人在意却杀伤力爆表。

    只要那只怪物色迷心窍,敢往前再走一步,洛茨就能直接把它从浴室轰到神庙顶上,让它吊在塔顶吹一晚上凉风。

    洛茨低头解开腰带,清脆的一声响在浴室里回荡开,几乎要让旁观者心脏都跟着一起快跳几拍。

    水雾温热,细小的水珠覆在皮肤,洛茨背对着角落,裸露的后背泛出一层浅浅的粉。他本身个子不矮,肌肉偏向爆发型,整体是修长有力的,肩膀是正常男人该有的宽度,只是顺着肩膀往下到了腰肢那里,却转了一个突兀圆润的弯,腰臀弧线非常完美,从背影看,仿佛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卡住。

    花香味更加浓烈,几乎要盖过浴盐的味道。

    洛茨垂落的手指微微曲起,等待着。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似有似无地擦过洛茨的肩膀,好像留下了刹那极其留恋的触碰,转瞬间消失不见。

    洛茨回过身。

    花香不见了,视线也不见了。

    怪物很警觉,也很聪明,知道时机不对,即使再想,也只留下了一阵似有似无的风,接着便逃之夭夭。

    桃子睁眼的时候觉出自己手里有东西,打开看到是那枚指甲,丝丝血肉被捂了一晚上,已经发白发涨,有了点臭味。指甲尖端被她死死扣着,已经在掌心留下了一块又深又疼的伤痕。

    她想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几声虚弱无力的惨呼,手都举高了,要把指甲扔出去,可临要扔了,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你怎么了?”

    有人在旁边注意到了她的反常,轻声开口。

    桃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面的那张床铺不是空的。

    安妮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桃子蜷在床上,头发蓬乱,双眼无神地瞪大。

    “我一直在这儿啊,”安妮看起来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我……”

    桃子要去看她的指甲,可安妮却一双手都安安稳稳藏在衣袖下面,不肯露出来。

    半晌后,桃子摇摇头。

    “没事。”她说,“我做了个怪梦,没吓到你吧?”

    “没有。”安妮说。

    她离开床铺,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让清晨的凉风吹进屋子。

    桃子身上出了一身汗,被凉风一吹,哆嗦了一下,但头脑清醒了许多,终于不再恍惚惊慌。

    她顺着安妮推开的窗户往外看去,发现天光熹微,月亮还高悬空中,远处有几位早起做晨课的修女路过,四周很安静,只有风的声音。

    桃子几乎要被眼前所见迷惑——这样的环境甚至称得上安宁祥和,在神仁厚慈爱的注视下,没有危机,没有阴影。

    可手掌心的那道伤口还泛着刺痛,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桃子事有蹊跷。

    她心乱如麻,从床上挪了挪身体,刚想下床,可视线不经意的一瞥,让她僵住了动作。

    安妮站在窗前舒展身体,好像在享受清晨清新的空气。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疲倦,但也不至于不正常。

    真正让桃子惊慌的,是她的脚下。

    细碎潮湿的泥土仿佛从地板缝中爬出来的黑色虫子,被踩死后尸体粘在褐色的木板上,随着时间流逝,变成一点一点难以清理的硬块,散发出持久微弱的臭味。

    而这样的碎土,一夜过后遍布整个房间,甚至是桃子的床边。

    就好像有个人,在夜深人静时路过一片潮湿的土壤,带回一鞋底的泥土。等她回来以后,关上门,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走得碎土布满房间才停下。

    而其中最让桃子毛骨悚然的,就是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曾在她的床边停留过,弯下腰,在一片黑暗中审视昏迷不醒的她。

    安妮说自己昨晚一整晚都没有出去,待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那这些土是哪来的?

    桃子从心里破口大骂。

    但她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仍然是那副懵懵懂懂、好像还没睡醒的呆样子,打了个哈欠就要往门口走。

    “哎!”

    安妮从身后叫住了她。

    桃子的手就快要推在门上,被她喊了一声,藏在衣料下面的背瞬间布满冷汗,她没有回头,盯着面前深棕色的木板应了一声。

    “怎么了?”

    “你就准备这么出去吗?”安妮走到她旁边,语气很嫌弃。

    她两根手指并拢,拽了拽桃子的衣襟。

    差不多一晚上的折腾,让这块既没颜色,也说不上多舒适的布料皱巴巴的,像块抹布,桃子没洗脸,没梳头,还出了一身汗,落在安妮眼里,跟刚从外面要完饭差不多。

    桃子也借此机会看清了安妮的手。

    只见那白皙修长的食指指尖,原本鲜红诱人的指甲已经变成了一块血肉模糊的创口,边缘撕裂伤犹如一块丑陋的疮口,刻在那本该完整细嫩的皮肤上。

    看得出来受伤时间不长,安妮指尖用力,几滴鲜血就滚了出来,浸湿了桃子的衣服。

    “……”

    桃子无声地闭了闭眼睛,稳住心神,回答:“我出去喝口水,马上就回来收拾。”

    安妮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很怀疑桃子会不会按照说的去做。不过说白了,她其实也没有自己嘴里说的那么在意。

    安妮从早晨起来就觉得身体不大舒服,她松开手,挠了挠指尖。

    “房子里不会有什么小虫子吧?”她随口跟桃子说,“我手指有点痒。”

    桃子听着身后指甲挠进皮肉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再一次非常想骂人。

    但她忍住了,因为她是个强大而且棒呆了的玩家,她什么都能忍住。

    又随口敷衍了几句,桃子终于顺利离开了房间,然后她就从会客厅看到了洛茨。

    他像是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正坐在一把扶手椅里,姿态放松,双腿交叠着,脚尖在空中晃了晃。听到桃子推门出来的声音,他手撑着下巴,朝桃子的方向看去。

    “醒了?”

    桃子咽了口唾沫,四处张望。

    “他们两个在房间里,”洛茨看穿了她的打算,干脆地解释道,“如果你想大声喊救命,随意,我相信他们会在五秒钟之内冲出来……应该会的吧?”

    他观察着桃子的眼神,片刻后自己得到答案。

    “看来不会。”

    “你来做什么?”桃子不理会他的挑衅,冷声问。

    “不干什么,就是过来看看。”洛茨说,“我来的时候,松河在房间里陪你,我就和你的老大聊了聊。”

    老大,老大,所有人都觉得祁风解是桃子的老大,包括祁风解也是这么觉得。

    “他不是我老大。”

    这话倒有些超出洛茨的预料。

    “是吗?你是这么以为的?”

    “……”桃子又沉默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来的时候这栋房子里只有四个人,加上我五个。”洛茨没正面回答,反而说起刚才的事,“松河一直在房间里等着你醒,可大约15分钟前,你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异响,我们过去看,发现松河昏倒在门口,你还在睡,对面空着的床上躺着个人。”

    话音落下,桃子原本消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希望我没有吓到你。”洛茨又开始盯着她看,语气若有所思。“直到目前为止,她应当都不会伤到你,但是你要小心。”

    桃子咽了口唾沫,嗓音干涩:“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当然不是,我是想要你手里的那个东西。”洛茨放松地靠在椅背,抬手隔空点了点桃子攥紧的手掌,“你拿着它没有用,不如给我。”

    桃子闻言低下头,手指因为过度用力的长时间攥紧,已经发麻,几乎没有知觉,展开手掌都废了一段时间。

    从客观角度上讲,这枚指甲无论在什么样的光线下看都是美的,甚至正因为无论如何都美,才让它比一般的死物多出许多诡异。

    血肉在桃子的掌心糊成一团,没有多少犹豫,她捏着指甲走到洛茨旁边,洛茨双手接过,手掌在胸前合拢,然后默默念了一句什么,将指甲收进口袋。

    桃子注视着他做完这一整个流程,没忍住开口问。

    “你要这个做什么?”

    “找个人。”洛茨站起身,整理衣服下摆,漫不经心地回答。“再过一会儿早饭会来,然后你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愿意的话可以去二层祈祷。”

    第139章 副本boss

    “哦, 对了!”

    快要离开的时候,洛茨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

    “祁风解说你在做梦,梦见什么了?”

    桃子僵硬地摇摇头, 困扰她整整一夜的记忆在此刻揭露了边角的面纱, 让桃子得以窥探其中。

    “没有,”她语气干涩, “我做梦从来记不住。”

    洛茨点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推门离开了。

    外面晨课已经开始,二层肯定是去不了了, 好在这里是神庙, 能祈祷的地方多的是。

    洛茨兜里揣着指甲,溜溜达达地在三层走廊靠近角落的位置找了间平常没人光顾的屋子,越过石柱和墙壁, 洛茨走进房间,找准中间位置后跪下, 取出之前就准备好的各种材料。

    划亮火柴点燃蜡烛,洛茨将蜡烛平直着向前推出一米左右, 接着用粉笔连接自己与蜡烛,画出一个规整锐利的三角形,蜡烛是最上面的那点, 而洛茨则被困在三角形底下两点中间。

    烛火在昏暗的房间里轻轻摇曳, 洛茨吐出一口气,拍拍手掌, 任由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

    “好吧……”他盯着房间半空中的昏暗喃喃自语, “如果你真的在听的话。”

    又深吸一口气,洛茨平静下来。

    他取来指甲, 放在一块大概只有手掌大的白布上面,接着又将指甲连同白布一起放进银碗中,默念三声后,洛茨用一把从未经过人手的银刀,在银碗周围的地板上连刻三条线,组成的一个新的三角形。

    只不过这个三角形是尖朝下,正对着洛茨,与外面那个将洛茨包裹的三角形正好相反。

    其实在寻常的仪式中,将两个角度不同的三角形组成在一起是很不吉利的,容易引火上身。

    洛茨要来的指甲是从活人身上生取下来的血肉,虽然生者纯洁,但得来方式有很多古怪,取下来的指甲上面已经带着晦气,对活人不是很友好。

    洛茨刻在外面困住它的三角形,两枚用来输送晦气的尖端最后都会撞上最外层三角形的边,晦气无法逃脱,可最后一枚尖端却正对着洛茨,稍有不慎,洛茨就会被反噬。

    很麻烦,但如果利用得当,在一个充斥着能量的狭小空间里,无论是占卜还是其他,成功率都会高过平时数倍。

    洛茨心里有个疑问,是有关这座神庙的,他觉出很多不对劲,要想得到答案,就得让自己看清楚。为此他甘愿冒险

    四周房门紧闭,外面天还没有大亮,昏暗的房间里,蜡烛摇晃的光比平时要明亮一些,好像一张明黄色的纱铺在洛茨身上。

    刺啦!

    洛茨又划了一根火柴,投进银碗中。

    刹那间,火焰猛地烧起,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缓缓散出,银碗突然开始摇晃,发出不明所以地哐当声。

    洛茨低垂双眼,不理会那边的怪异动静,取来三块水晶在面前依次摆好,手指按在其中一块上面。

    银碗的震动声越来越明显,到最后整个碗几乎就要倾覆过去,火焰在空无一物的碗中熊熊燃烧,刺鼻的臭味更加明显!

    “Bueva oebuti oebusel welum!(女神保佑我看清一切!)”

    话音落下,许久未曾浮现的金色纹路再次出现在洛茨的手背上,与此同时,一阵微弱的尖叫声在银碗中响起,洛茨的瞳孔深处燃出一圈金光,手指按住的那块水晶骤然崩碎,落了一地粉尘,其余两块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龟裂,裂痕遍布,灵性尽失。

    一种不好的预感倏而出现,洛茨抬起头来,看向摇晃着融化的蜡烛。

    在接近熄灭的烛光照耀下,可以看出洛茨只有一只眼睛深处燃着金光,另外一只眼睛仍然是黑色。

    这说明仪式没有全部完成。

    这是不应该的。

    神庙是女神的领地,她的目光会长久地徘徊于此,加上刻意聚集能量,在此时的神庙中开启灵视应当是占尽天时地利,况且洛茨身上已经浮现出符文,说明女神应允了他的打算。

    可为什么——

    晃动的银碗倏而恢复静止,一动不动地立在蜡烛前面,火焰仍旧燃烧,冒出来的烟却变成了黑色。

    立在三角形最顶端蜡烛彻底融化,唯一烧着暖黄火光的烛芯熄灭,一瞬间,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那捧烧在银碗中的火焰散出来的冷光。

    青黑的火光投在洛茨脸上,不必言语,便知不祥。

    ……神不在此。

    熄灭的火光告诉洛茨这个消息。

    洛茨怔怔地烛火的残骸,手上符文接近暗淡,瞳孔中的金光也几不可见。

    女神不在这里,残留的荣光不足以降临神庙帮助洛茨完成仪式,能进行一半已是她赐予的殊荣,往后便不能了。

    曾经的圣地已经变成神弃之地,怪不得妖邪横行,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为什么会走?”

    是我们让你失望了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洛茨失魂落魄,全然不顾诡异的火光,声音微小脆弱。他记不清过去的事,可他一定是信仰的,不然现在不会如此痛彻心扉。

    那片被洛茨困住的黑气仿佛察觉到了仪式中人的魂不守舍,自觉有了反扑的机会,便试探着朝着三角的尖端蔓延过去,想要突破束缚。

    而就在黑气即将缠上洛茨手指的时候,一只欣长有力的手突然从洛茨身后伸出,在银碗上方轻轻一点,黑气便如遇到天敌一般猛地缩回去,还未来得及反抗,便烟消云散,一点痕迹不留。

    怪物从背后眷恋地将洛茨抱在怀里,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

    “这么难过?”他轻声询问,语气中藏着点不明显的兴奋,“会哭出来吗?”

    “……当然不会。”洛茨垂眸,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一双手,语气中藏着不明显的敌意。“你为什么会过来?”

    “我不能过来吗?”怪物不答反问,喟叹道,“你刚才好伤心啊,我隔着很远就感觉到了……”

    “所以你就过来?”

    “嗯哼。”

    环在腰间的手用了点力,手指也不老实,挑开一枚扣子就要往里伸。

    房间里昏暗闷热,阴沉沉的光线下,还能看到洛茨脸上挂着泪。一个很少哭的人突然面露脆弱,这不是单纯用美色就可以形容的,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冲击。

    他虽然跪着,但后背仍然笔直,被身后一团似人非人的雾气抱着,莫名就多了几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禁忌感。

    他是神的仆从,可是神弃他而去,收留他、拥抱他的是怪物。

    “别难过……”怪物又在他耳边喃喃自语,唇若有若无地碰到洛茨的耳朵,“你难过,我的心都碎了……她不要你,我要你。”

    “你要我?”洛茨低声轻语,“你能保护我吗?”

    听他的意思,好像只要怪物给出个明确的答案,他就会松口,再也不像如今这样浑身是刺,能放心地依附他、爱恋他。

    怪物光是想想都觉得心跳加快,他太喜欢自己幻想出来的这个画面了,几乎是梦中才能出现的场景。

    “我当然可以。”他肯定,“我愿意永远保护你。”

    洛茨笑起来,声音轻而又轻。“这种话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过就今天来说,好像要比平常还要坚定。”

    话音落下,怪物意识到不对,想要离开,可还在人家腰间的手却被抓住,洛茨符文还没彻底退去,怪物没法逃脱。

    形势瞬间逆转,占据主动权的变成了接下来的俘虏,洛茨搭住怪物的手,低头看了看,没强硬要求他松开,就借着这个姿势艰难地转身,与怪物面对面。

    “什么时候发现的?”

    黑发黑眼的男人眉眼弯弯,环抱着洛茨,两人之间相隔不到半米,呼吸都交融。

    洛茨一言不发,伸出一只手描摹男人的面孔,指尖从眉毛滑落,划到眼尾,又慢慢落在嘴唇上。

    男人笑起来,漆黑的眼睛中好像盛着满天星河。

    “洛洛?”他喊洛茨,语气缱绻温柔,“想不想我?”

    与此同时,神庙二层。

    和其他神职人员一起做完晨课之后,祁风解三人没有立即离开。

    “你们不回去吗?”

    与他们同样是从外面选来的少年问道。他叫卢克,现在才十六岁。

    “我们想在四周看看。”松河说,“一起吗?”

    严格意义上,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不到两个小时,即使本身皮肤很黑,也没法遮掩住那种不正常的苍白。

    卢克会形容这种白是饿了十天。

    “不了吧,”他谨慎地后退一步,不想离这三个怪胎太近,“我想我还是回去吧,早饭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给出这个借口,一方面是他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卢克真的很想吃早饭。

    神庙只给他们吃菜叶子,如果战俘营知道的话,他们一定会震撼三秒,然后努力效仿,不为别的,就为这个既可以帮他们减少财政开销,又能帮他们减轻人口负担。

    但卢克在来到这里之前刚被人打了一顿,并且三天没吃饭,所以他不会计较这些。

    祁风解看着少年加快脚步离开的背影,想到什么,微微皱了下眉毛。

    “想起什么了吗?”他问桃子,半点不提自己将指甲塞进桃子手里的事。

    因为在祁风解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他在帮桃子开发自己的能力,或许桃子应该感谢他。

    “没梦到什么。”桃子很厌烦,但也不得不开口。

    祁风解伸手扶住松河,让他能靠住栏杆,起码别直接跪在地上。“这听起来可不像个恰当的回答。”

    “真的没有什么。”桃子说,“就记得一片黑。”

    “一片黑?”

    “对,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

    第140章 副本boss

    “……”洛茨抚开他的手, “才几天没见,有什么好想的。”

    男人跪坐在地上,看着洛茨离开自己的怀抱站起身, 眼神晦暗不明。

    半晌后, 他忽然笑开了。

    “可是我好久没见你了,”他说, “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

    洛茨转过身,眉毛皱紧。

    银碗里的脏污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只留下一层无论如何都磨不干净的锈迹。洛茨嗅闻着尚未散去的臭味,心绪慢慢平静。

    他呼出一口气。“你不是洛辛。”

    “我不是吗?”男人跪坐在洛茨面前反问, 姿态堪称乖巧, “我只是太想你,又太害怕了而已,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花言巧语。”

    “……”

    男人黑色的眼眸中仿佛盛满星光, 他看着洛茨,一言不发, 与洛辛一模一样的面孔无甚表情,可正是这样, 才显出了许多不言自明的委屈。

    洛茨看出了他的委屈,也看出他是在装样。

    “起来。”他冷声说。

    “做什么?”男人问,“要为你那只又笨又可怜的小黑雾出气吗?”

    这话说的像赌气, 洛茨忍住勾起嘴角的冲动, 只伸出手来,示意男人抓住。

    男人偏过头:“我是不会为这些事道歉的, 你怎么说都没用。”

    洛茨没说话, 勾勾手指。

    男人眸光一闪,伸手抓住, 顺势站起身来。

    “你想要我做什么?”

    “把这里清理干净。”洛茨松开手,转而按住眉心,声音低微,“我头疼。”

    怎么会头疼?难不成是仪式没成功的后遗症?

    男人有些心慌,面上虽然没有显露,但背在身后的手却轻轻一挥,地板上的粉笔、刻痕瞬间消失,烛泪堆积起来的小小山坡连带着生锈的银碗一起泯灭,洛茨留下的所有痕迹全部消失,用时不过数秒。

    “可以了,”他越过洛茨肩膀推开门,“走吧。”

    拿捏成功的洛茨深藏功与名,一言不发,做出深受头痛困扰的虚弱模样,一步一顿地挪出房门。

    刚出门,一阵诡异的咯吱声传入耳中,洛茨抬头,恢复黑色的眼睛深处燃起一圈微弱的金光,眼中看到原本简朴完整的走廊早已变了样,残破不堪,尘土遍地,受潮变形的墙壁上长满了黑色霉菌。

    “……”

    完整与残破、圣洁与污秽。

    一只眼睛看到现在,另一只眼却望向未来。时间空间的混乱交错让身处其中的人辨不清自己所在,仿佛身体都被砍成两半,平均分配。

    半分钟前洛茨说自己头疼,大半是为了看看男人的态度,而现在,他是真的头疼。

    “看到什么了?”男人在他身旁问。

    洛茨不答,手着意避开一块长势喜人的霉菌,扶在相对干净的墙上,指尖用力到发白,眼睫颤抖。

    男人什么都明白了。

    “怎么这么倔……”他似真似假地叹气,暗爽着抬手揽住洛茨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抱。

    洛茨忙着头疼,没力气跟他对抗,几乎是一揽就得手了,软绵绵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急促的呼吸饱含痛苦。

    男人空着的那只手摸到洛茨的额头上,施施然替他将散乱的头发捋开,接着在他紧闭的眼睛上轻轻一点。

    “本来不想让你看的,”他凑在洛茨耳边,黏黏糊糊地说,“你非要看,难受了吧?”

    “……”

    洛茨难受得说不出话,闭眼在他怀里歇了会儿,等到头痛稍有缓解,就毫不犹豫地起身,一把推开了埋在自己脖子里的男人。

    再睁开眼,先前看到的断壁残垣不见了,一双眼睛看到的场景重回一致,错位感仍然存在,却不如之前强烈。

    被用完就丢的男人叹了口气。

    “都长着一张脸,怎么你对那个小傻子就那么宽松,让亲亲让抱抱,换成我就这么冷?”他一边抱怨,一边重新回到洛茨身边,“提前告诉你哈,和弱智谈恋爱是违法的。”

    “洛辛不是弱智。”

    洛茨翻了个白眼,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在小屋里一阵折腾,他得回去换套衣服。

    “他那样还不是弱智?话都说不全,整天哼哼唧唧的……”

    他从那里嘟哝着数洛辛有多么多么不好,洛茨听到当没听,跟做饭时放的背景音似的。

    回到房间,艾莉还没出现。从昨晚在祁风解那边分别到现在,艾莉还没出现过。

    洛茨刚刚看清了这个副本的部分本质,有些担心艾莉的情况。

    男人溜溜达达地跟在他身后,也跟着进了洛茨的房间。

    结果刚迈进去一步,他的脚步就停住了。

    “宝贝,这么防我啊?”他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打量着房间墙壁地板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组画得都满含怒气,要是真换成随便哪只封印物,保准一进门就能被轰上天,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洛茨打开衣柜门,挑出一套熨好的衣服扔在床上,刚解开领口的扣子,听到男人这么说,偏过头来。

    “进不来吗?”他略带挑衅地说,“那就别进了,从门口蹲着吧!”

    他偏头的角度很好,恰好能露出一截白且润的脖子,上面还印着一点用手指蹭出来的红痕。

    男人见此,神色一暗,本就漆黑的眸子里更多了一些深色。

    “这哪儿能啊?”

    他吊儿郎当地笑了句,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房间各处的符文,抬步走进,顺手合上身后的门。

    洛茨遥遥看着他面前的笑意,片刻后收回目光,解开第二枚扣子。

    “你和他不像。”他说。

    “我当然不会像一个弱智。”男人挑了把离洛茨近的扶手椅坐下,翘着二郎腿看他脱衣服,指节屈起托着脸,半点没有避讳的意思。“你的小宝贝,就是个残次品,不完整的。”

    他暗暗诱导,无时无刻不在给洛辛上眼药。

    “那你就完整了吗?”洛茨头也不回地反问。

    男人讽刺一笑。

    “我也想给你一个完美的回答,可惜我不能。”他出神地注视着洛茨的后背,手掌中浮现出一层浓白的雾气,能量在他指尖汇聚,慢慢凝结出一支长且细腻的白色羽毛。“我不完整,我们都不完整。”

    洛茨褪去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意识到男人说的不仅仅是这里。

    “但我绝对是最爱你的一个。”

    一股冰冷的气息倏而靠近,洛茨裸露的后背上突然被什么东西轻佻又暧昧地挑划了一下,洛茨毫不动容,转过身来,看到黑发黑眼的“洛辛”就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捏着一根白色的羽毛,羽毛尖恰好点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轻而又轻的羽毛压在心脏上,即使是藏在血肉深处的心跳都让其震颤,挑逗之意过于鲜明,反而让人觉得刻意。

    洛茨深深望向男人的眼睛,抬手将羽毛拨开。

    “你也是洛辛。”他肯定地说。

    男人笑起来。

    “好随意的名字,”他像是在嫌弃,转而又笑道,“我们都是。”

    “你们?都有谁?”

    全新的洛辛松开手,任由洛茨将羽毛拿走,嘴角挂着个随意的弧度。

    “怎么又开始问了?嗯?”他亲昵地问,“刚才难受成什么样,忘了?”

    洛茨转回身去,换上干净的衣服。

    “我没资格问吗?”

    “你有资格知道任何事,”洛辛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只是时间没到。”

    “时间什么时候到?”

    洛茨系好扣子,将多余的衣服下摆塞进裤子里,走到镜子前面整理褶皱。

    洛辛也从扶手椅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洛茨身后,半跪下去,毫不介意地替他整理裤腿。

    手指在坠落至脚踝的布料上轻轻摆弄片刻,多余有麻烦的褶皱就变得规整,接着手指一路向上,若有若无地碰触着修长的小腿,替他理顺布料。

    洛茨全程接受良好,好像被一个刚正式认识没几天的人整理全身上下,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两人相处之间的氛围有一种无需多言的亲昵暧昧,比缠绵爱侣多了几分漠然隔阂,又比陌路仇敌亲密缠绵。

    很诡异,但他们接受良好。

    换完衣服以后,洛茨很疲惫心累地揉揉眉心,想到了什么。“你的本体在地下吗?”

    “嗯哼,谁说不是呢?”洛茨推开门,顺便一把抓住偷摸着想要跟出去的系统,“那个看守的家伙没什么脑子,胆子也小得可怜,只能靠睡在金子做的床上安眠,真可怜。”

    “他受贿?”

    “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干净,”洛辛拨弄系统的屏幕,想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研究清楚,“你不是也看到了吗?连神都不愿再关注这里。”

    这件事不提还好,一提洛茨就觉得难过。

    “别玩了!”他脾气很坏地夺过系统,让它抓紧跑路。“我想去见一下那个前两天刚来都城的修女。”

    “可以啊,需要我陪你吗?”洛辛挑起半边眉毛,看系统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下次还会抓住你,系统吓得躲到洛茨身后,不肯出来。

    洛茨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别太殷勤。”

    “怎么能是殷勤呢?”洛辛笑着说,“殷勤往往有所图谋,我可没有。”

    “没有吗?”

    “就算你什么都不肯给我,我也是愿意为你做的,当然了,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吻……”

    一个轻如鸿毛的触碰,点在洛茨唇角。

    再回眸,洛辛已然消失不见,在楼梯下方,几个台阶的空隙里,消失数个小时的艾莉怔怔地抬起头来。

    洛茨看到她的时候,她好像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裙摆沾着泥土,发丝凌乱,双眼无神。

    “主教……”她喃喃着喊道,惊慌失措。

    洛茨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她做噩梦了。”洛辛说,“这还只有几个,再过几天,所有人都会吓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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