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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副本boss

    洛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洛辛就笑盈盈地站在他右手边,手臂抬起扶在窗户上,挡住倾洒进来的些许亮光。

    艾莉恍若未觉, 洛茨察觉出她情况不太对劲, 结合刚才洛辛话里话外透露的,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连忙向下快走几步,走到艾莉面前。

    “艾莉?”

    他唤了两声,也得到了回应,但女孩看他的眼神却仍然没有落在具体的点上, 恍恍惚惚。不知身处何处。

    洛茨心下一沉, 抬手两指并拢,压在艾莉额间,金光闪烁, 艾莉终于像是突破迷障一般回过神来。

    “……主教?!”她惊讶地看着洛茨凑近过来的脸,“是有什么事吗?”

    “这话该我问你。”洛茨收回手, 借助袖子的遮掩,挡住手背上闪烁的符文。“你做了什么?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他目光示意艾莉低头, 让她看看自己裙摆沾的泥土落叶,以及擦伤流血的脚。

    艾莉惊呼出声,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红。

    “这——”她语无伦次,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主教,我, 我可能是生病了, 或者梦游……”

    她试着给自己的行为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说着说着声音就又低了下去, 瞳孔也开始涣散,显然是再次坠进了那片无人到达的迷宫中。

    洛茨转身看了洛辛一眼,洛辛双手摊开,表示自己很无辜。

    再回过头,艾莉摇摇晃晃,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洛茨皱起眉毛,弯下腰凑过去听。

    ——艾莉在给自己哼歌。

    “小鸟睡在小花里。小花床,晃晃晃,晃到月牙儿闭了眼……”

    这是所有孩子小时候都听过的安眠曲,没什么特别。

    洛茨顺势蹲下去,谨慎地捻起一小块少女的裙摆,指腹将泥土蹭下,一股清苦混着腥味的味道涌进鼻腔,泥土很潮湿,而神庙最近几天并没有下过雨。

    这说明艾莉绝不是只在有土的地方走了走,她可能去了一些更深的地方。

    一片残破的叶子粘在艾莉的小腿上,是濒临腐烂的状态。

    洛茨小心翼翼地将叶子取下来,看到洛辛走近,便拿过去让他看。“这是什么的叶子?”

    洛辛不正经看,非要趴在洛茨身后往那儿瞅。

    瞅了一眼,他就得出答案。

    “月芳草,”他说,“外面到处都是,花园都用这玩意儿当草坪。”

    说到这里,洛辛揽住洛茨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压了一下。

    “这都忘了吗?”他低声说,温热的吐息像一个缠绵的亲吻。“还记得多少?”

    “不记得多少了。”

    洛茨完全不理会他的亲昵,推了洛辛一把。

    洛辛顺着他的力道松开手,倚在楼梯扶手边注视着洛茨走到窗前的背影。

    艾莉失神地站在一边,嘴里还哼着歌。

    “……月牙儿睡在云朵上,云儿床,晃晃晃,别让姑娘睡不好……”

    确实如洛辛所说,月芳草在神庙里到处都是,洛茨只是顺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大片随风摇曳的绿色。

    可是他手里这片还是有一些不同,叶子已经进入腐烂状态,基本上拿手一搓就能烂成碎片。而神庙如今正处在降神节前的关键准备时期,花园都有专人负责,本不该有这种情况发生。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洛茨攥紧手掌,将残破的叶子收进口袋,接着一言不发地走到艾莉面前,双指并拢,在她额头上按了一下。

    “睡吧。”

    艾莉瞬间失去意识,昏睡着倒进洛茨准备好的手臂上。

    “他房间在哪?”洛茨抱着艾莉,原地转了两圈。

    洛辛哼了一声,“在外面。”

    “你认识?”

    “……差不多吧。”

    “那你从前面带路。”洛茨很干脆地命令,“快点!”

    小弱智的时候恨不得蛋糕切成小块喂进嘴里。现在变正常了,反而被人不假辞色地各种指使,洛辛翻了个白眼,走在前面带路。

    神庙的整体结构是圆环,包括艾莉在内的许多修女,都住在一层偏后一点的房间里,进出需要过三扇门,等闲人会在第一道门就被拦下。

    洛辛带着绕了条小路,一路上洛茨没见到几个活人,进门的时候两边也没有护卫拦下,一路通畅无阻地找到艾莉房间。

    “敲门。”

    洛茨抱着艾莉不方便,又怕屋子里还有人没起床,便指使洛辛上去敲门。

    “不用,”洛辛朝着门看了一眼,“里面没人。”

    说罢,他抬手往里推了一下,木门向后旋开,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洛茨走进去,只见房间里摆着两张床上仅有一张上面有被褥,另一张空空荡荡,还落了层灰。

    两张床中间摆着张书桌,紧紧抵在有窗户的那面墙上,夏日白昼长,此时微亮的日光洒进室内,将木头上的纹理照得很清楚。

    咔。

    关门声从身后响起,洛茨把艾莉放在床上,掀起被子一角盖住,没敢碰她还在流血的双脚,起身想要离开。

    但洛辛显然有些别的打算。

    他踱步到书桌前,手指随意地在木桌表面滑动,片刻后,他的目光被吸引。

    “……我最近时常感觉腰侧的肋骨隐隐作痛,上次你留下的花束已经彻底干枯,我把它养在花瓶里,人们都奉承我,说我品味独特,但只有我知道我在想你。”

    刻意做作的念诵从书桌旁传来,洛茨没立即动作,闭上眼睛用力掐掐眉心,再转过身,就看到洛辛靠在窗前,姿态放松,手里拿着一张颜色褪去隐隐发黄的明信片,轻轻念道。

    “你在干什么?”洛茨问。

    “显而易见,”洛辛对着他晃晃手里的明信片,“我在念一份情书。”

    洛茨:“……虽然我对你的道德水平有一些了解,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私看他人信件是不道德的。”

    而洛辛的回答是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唇边。

    “嘘,听着。”

    “……”

    洛茨不说话了,洛辛清清嗓子,对着光继续念:

    “母亲偶尔会怀念那段我们在海蒂罗斯的美好岁月,她在那里爱上了别人,我都知道,但我不恨那里。我只是更怀念墨杜兰,我在那里遇见你,并且永远都怀念那时候。”

    “降神节快要开始了,你忙得都不肯与我通信,请一定要告诉我你心里还有我,如果我要见你,你会同意……”

    “再过几天。我会去参与选拔,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但是我想进来,神庙里有你,这就是我的全部理由。等再见面,送我一束新的花吧,我会把它同那束干枯的一起摆在我的窗台。”

    “……”

    念诵声停止,洛茨靠在书桌边缘默默想了一会儿。

    “这是别人写给艾莉的吗?”

    洛辛正反面翻看一遍:“没有名字。”

    “一个名字都没有吗?”

    “也不是。”洛辛将明信片递过来。

    洛茨接过,入手便感觉纸张厚实顺滑,虽然背面的图案已经模糊褪色,但也不难看出绘制精美。

    明信片只有手掌大小,正面的字迹娟秀华丽,密密麻麻写了满满一面,看着赏心悦目,字里行间情意溢出。

    据洛茨所知,许多贵族人家都会在孩子小的时候专门培养他们写这种字体。

    而在落款的位置,这位情书的书写人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只用颇为俏皮的笔触在角落里画了一丛花。是她们之间的暗号。

    “看来这位小姐有个秘密情人。”洛辛慢悠悠地走到艾莉床边,弯腰打量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平静的面容。“而且这位情人迫不及待地想参与进祭祀,好来和她会面。”

    “我不能理解。”洛茨放下明信片,闻到手指上的香水味。“神庙没有不允许这些。”他伸手在艾莉和明信片两边各点了点,暗喻什么。“她们为什么要躲?”

    “你不知道吗?”洛辛轻巧反问。“如果问题不出在神庙,那就只能……”

    那就只能出在另一边。

    洛茨又看了一眼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艾莉,目光尤其流连在她沾满泥土和碎叶的裙摆上。

    一位出生在贵族家庭的秘密情人。

    洛辛似笑非笑,凑到洛茨面前打了个响指。“你想到了谁?”

    洛茨回过神来,摇摇头。

    “没谁。”

    他把明信片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还仔细检查了两遍,之后拽着洛辛就要走。

    结果刚出门还没走几步,两人就在走廊上撞见了一位出乎意料的人。

    昨天在小屋外面见过的黑衣女人站在走廊拐角,神色严厉地看着洛茨,好像他是个偷摸着溜进女生宿舍偷人家衣服的变态:“主教,您来这里做什么?”

    她看不见洛辛。

    察觉到这点后洛茨松了口气,比起向别人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修女的一层住所,洛茨更担心该如何解释一个莫名其妙出现、而且一看就不是很和善友好的男人。

    “艾莉昏睡过去,我把她送回来。”他没用心解释,反而关注到了女人手里抱着的一叠还未寄出的信。“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叫我玛莎就好。”女人说。“艾莉怎么了?生病了吗?”

    “应该不至于,可能就是没有休息好。”

    玛莎修女点点头,神色中不自觉地露出些许不满。“现在的小姑娘,个个娇生惯养,干点活就累成这个样子……”

    洛茨闻言,脑中有根弦被人拨动了一下。

    “您这是要去寄信吗?”他开口打断玛莎的抱怨。

    “是的,”玛莎说,“问问家乡的事。”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劳。”洛茨说,“我正要去寄信,如果您要忙的事情很多的话,交给我就好。”

    玛莎当然要忙很多事,她是新来的,本就要熟悉很多事务,加上要负责降神节时五位外来人的衣食住宿,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才几天功夫而已,眼下已经起了一片青黑。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她说。

    洛茨没有强求,他站在这里不合适,所以道别之后就离开了。

    路上洛辛一句话都没说,低着头,偶尔四处看看,好像在思索什么。

    洛茨没问,想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

    果然,等他们离开第三道门,走到外面时,洛辛开口了。

    “我也可以给你写情书。”他随意开口。

    第142章 副本boss

    洛辛继续说:“而且我会选择用‘我的爱’来作为开头。”

    洛茨随口道:“不觉得太寻常了吗?”

    “什么寻常?情书还是我的爱?”洛辛反问。

    “……”洛茨无言以对, 选择转移话题,“我觉得玛莎有问题。”

    “她当然有问题,”洛辛打了个哈欠, 一个称职体贴的相好, 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的所有表现就好像在对别人说‘我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快来调查我!’”

    “那你觉得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谁知道呢?”

    洛辛落后一步,随着洛茨走到外面花园,陷进一片月芳草组成的波浪中。“她不是要给自己的家乡写信吗?”

    “什么意思?”

    “你只是故意装作自己不知道而已,我亲爱的主教。”

    “……”

    洛茨不再回应他, 蹲下身从月芳草的根部那里挖出两块泥土, 放在手里搓开。

    深褐色的土壤呈颗粒状,或许是因为清晨的露水,即使处在表面, 土壤仍然带着一些湿度,但远不如之前从艾莉裙摆上取下来的那些潮湿。

    洛茨又拨开几株草查看根部的情况, 并没有发现残缺腐烂的叶子。

    他站起身,拍打干净手掌, 叫住一位路过的花匠。

    “一切都还好吗?”

    花匠是个年过五十的老人,皮肤黢黑,手掌宽大粗糙, 身材矮小, 偏偏后背还挺不直。

    洛茨能闻到他身上潮湿的肥料味道。

    “一切都好,阁下。”花匠躬身回答, 语气恭敬, “我们每天都会仔细打理,植物都长得很好。”

    “是吗?”洛茨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可是我之前听人说月芳草的长势不是很好,经常会掉叶子。”

    “这,这怎么会呢?”花匠干笑两声,抬手挠了挠头,“我们每天都细心看护着的,您自己瞧,哪里有掉叶子的?”

    洛茨四周打量一圈。“我确实没看到。”

    “这不说嘛……”

    感觉到花匠隐约松了口气,洛茨话锋一转:“这几天夜里你有没有听见过奇怪的动静?”

    花匠愣住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洛茨摊开手掌,注视着上面暂时无法拍干净的尘土,“听见过吗?”

    “……”花匠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点,说不清是风声还是别的,其他就没了。”

    “从哪边传来的?”

    “这我哪能听得出来?”花匠笑着,脸上的皱纹好似刀刻,有种说不出的僵硬凝滞,“我住在那边,四面八方全是草啊树啊花啊,晚上从来没清净过,有声音也听不出是哪边。”

    洛茨偏头,目光紧盯在他身上,花匠在他的注视下有些许退缩,额头上浮出一层密密的汗。

    他有点想后退,更想弯腰低头,但在他做任何事之前,洛茨先收回了目光。

    “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他问,又蹲下身,从之前挖的洞里扣了块土出来。

    洛辛趁着他和花匠说话的功夫,踱步到另一边,和一丛开得旺盛娇艳的白花站在一起。

    “这个吗?”花匠怔了一下,手指摸到耳后,从耳垂到脖颈的那一块皮肤上,赫然横着一条丑陋粗糙的疤,因为伤后没仔细清理,加之缝合粗糙,疤痕愈合后像一只肥胖的蜈蚣。

    洛茨头也不抬。“对,就是那个。”

    “小时候的事,”花匠回答,“家里没人,我拿做饭的刀玩,不小心划到了脖子,要不是邻居听见我哭,我现在可能都不在这里。”

    说完,他还笑了一下,好像是在为以前的粗心感到不好意思。

    洛茨终于放弃了研究地上随处可见的土,站起身。

    “有一句古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你以后会交好运。”他告诉花匠,“前提是你没做过什么坏事。”

    花匠指天画地:“我当然没有做过坏事,阁下,我一辈子勤勤恳恳,甚至连吹到面前的钱我都不会捡一分一毫!”

    “那最好。”

    洛茨看到在花旁边发呆的洛辛,黑发黑眼的人站在一株光落在上面好似透明的纯白花树旁边,分明是颜色的对比,可却莫名融洽和谐。

    “花能摘吗?”

    还沉浸在自己的惶惶不安中的花匠,突然听到主教这么问。

    ……

    “要这个做什么?”

    回去路上,洛辛很不满地看着拿捧花跟捧着宝贝一样的洛茨。

    “好看,”洛茨说,“今早刚修剪下来的,不是给我也是扔了,我拿来有什么问题?”

    洛辛当然不能明说哪里有问题,他只是不喜欢洛茨某一瞬间的愉悦不是由自己带来。

    “你看出他脖子上好像不对劲了吧?”他转而说。

    洛茨低头嗅闻,随口说:“花匠说那是他小时候用菜刀划伤的,但看疤痕颜色,时间根本没有那么长,而且我看疤痕长势不像是刀伤,倒有点像撕裂伤。他撒谎了。”

    撕裂伤,日常生活中比较常见的就是动物爪子一类造成的伤口。

    本不是什么大事,谁小时候还没招猫逗狗被收拾过呢,只是花匠一直隐瞒,反而让人觉得他心里有鬼。

    “我想去他住的地方看看。”洛茨说。

    洛辛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啊。”

    可洛茨又觉得不舒坦了。

    “我最近怎么总是做这种事情?”他发牢骚,脚步飞快,恨不得走出残影,“不是私拆信件就是私闯民宅。”

    “这么不乐意?”洛辛戏谑,“你在怕什么,宝贝?”

    “我怕的多了!”洛茨倏地停住脚步,转身面对他,“她为什么会走?是因为对我们失望吗?还是对我失望?如果是对我失望,那——”

    ——那我可以改。我哪里错了?我都可以。

    尽管日常生活中,洛茨很少提到与她有关的词句,可他的信仰是真的。昨天神不在此的预示对洛茨打击很大,没有表现出来,不是不存在,而是被强压了下去。

    洛辛当然知道。

    “她不会对你失望。”洛辛认真地说。

    轻轻一句话,打断了洛茨所有未能言表的困惑无助。

    “那是因为什么?”他抹了把眼睛,闷闷地问。

    “谁知道呢?”洛辛笑着说,“她的心思我们怎么能猜到?”

    洛茨平静下来,将拿在手里好久的花往前一推,塞进洛辛怀里。洛辛愣愣地接过。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洛茨后退几步,隔着一段距离欣赏眼前的画面。

    他问花匠要花的时候就在想这一幕了。

    “你送花怎么一直这么霸道?”洛辛回过神来,笑着将花搂进怀里,也不提生气的事了。

    “什么叫一直?”洛茨瞥了他一眼,“我以前也送过你花?”

    盛满笑意的眼眸有刹那间的恍惚,洛辛摇摇头,没说什么。

    洛茨看清了他的有意隐瞒,没拆穿,径直回到房间,留洛辛一个人抱着花高兴。

    正午的阳光徐徐洒下,给这条由木板和大理石构成的走廊蒙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洛辛身处其中又离光远,身上自然而然就多了些许朦胧,好像放久了的照片,人即使在正中央,也容易看不清面容。

    他变得不真实,像一个洛茨最痛苦时做的梦。

    ……

    桃子决定将7号副本列为自己的毕生之耻,哪怕是她高中月考,化学物理加一起也过不了六十,然后被她妈堵在厕所门口数落的时候,她也从没这么慌张过——几乎要把心脏从喉咙里吐出来。

    噩梦残留的余声还在她身上回荡,桃子又恶心又害怕,左手攥紧用力塞进嘴中,既是防止牙齿打颤的声音引起外面的注意,也是怕自己一个不慎吐出来。

    不得不说之前祁风解用在她身上的刺激疗法是很有用的,桃子现在已经能记住一部分梦的内容,她在梦里看到一双深深挖进土地里的手,黑色的泥土和着碎肉,阴森潮湿的气息环绕在她身边,桃子能看到指尖的红指甲。

    她几乎是尖叫干呕着睁开眼,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看到一道站在门口的身影循着她的声音回过身,是安妮。

    她双眼外翻,露出眼白,嘴唇毫无血色,指甲无意识地在门上抓挠,发出刺耳、令人鼻酸的响声。

    尖叫卡在桃子的喉咙里,化作一声轻又微弱的呼吸,桃子大气不敢喘,蜷缩在床上,头晕脑胀。

    好在安妮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攻击意向,确定桃子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以后,安妮就重新转回身,指甲在门上刮蹭着摸到把手,然后慢慢旋开了门。

    吱呀吱呀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桃子浑身上下好像被水洗了一遍,已经湿透,她壮着胆睁开眼睛,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

    安妮已经不见了,走廊传来她走路的响声。

    桃子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她很想现在就昏过去,她真的,她想死了,想当一切没发生,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八点。

    可是她不能,她真恨这个破游戏。

    先前做的梦显然与安妮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桃子又恰好在安妮离开房间的时候醒来,跟上去后悔一晚上,不跟上去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我***狗***……”

    无声骂了一通后,桃子深吸一口气,跳下床,紧跟着安妮离去的步伐,轻巧快速地穿过走廊站在门外,刚刚好看到一抹远去的白影。

    洛茨说如果不遵守神庙的规则,可能会有惩罚,而神庙规则中有一条就是晚上不能出门。

    安妮晚上出门,所以她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没了片指甲,人也变得古怪。

    可桃子做梦,因此知道这两者之间没有直接联系。

    安妮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别的,他们暂且还没查清楚。

    富贵险中求。

    一咬牙一狠心,桃子追了出去。

    第143章 副本boss

    夜晚的神庙, 树影婆娑,诡影重重,明明是夏季的夜晚, 最该是生灵吵闹的时候, 可桃子行走其中,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其惊悚诡异程度已经可以跟晚上自己偷偷看恐怖片, 然后有只手从床尾伸进被子里抓住脚相比了。

    桃子大气不敢喘,脚步踏在湿润粗糙的土地上,将一丛生长旺盛的月芳草踩低,一路死死追着安妮的背影, 不知不觉就迷失了方向。

    她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片迷雾中, 耳边充斥着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头还痛着,但意识却格外清醒。

    在距离她大概十米的地方, 安妮还在摇摇晃晃地走着,她走得很慢, 时不时就会被花树的枝叶擦到身体,衣服也在行走过程中变得皱巴破烂。

    其实可以看出, 在整个行走过程中,安妮基本上是没有自主意识的。

    她不会躲也不会绕路,只顾着朝一个固定的方向走,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处, 发出只有安妮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呼唤她。引诱她。

    过来。过来。

    桃子踩到一块有尖锐棱角的石头上,脚心刺痛, 可能会流血。

    她又从心里骂了好一会儿, 觉得如果有命从这次副本出去,那她一定要好好规范一下自己的语言, 避免出口就是各种限制词。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跟丢。

    桃子将石子踢开,压低身体追上去。

    夜晚是潮湿的泥土气味,混着叶子腐烂后散发出来的不自然的甜味,将浓重的夜色朦胧成雾。

    黑暗深处,缠绵祈求的呼唤只响在一人耳中。

    ……

    洛茨可以向天发誓他真的不想这样。

    即使对一位参与副本探索、随时都可能死掉的玩家来说,在三更半夜偷摸跑进修女住所,也是非常不道德,非常值得唾弃鄙夷辱骂的。

    “她不会原谅我了。”在踏进那扇象征着道德低下的无法回头之门时,洛茨神色恍惚,喃喃自语,“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违背了她定下的戒律,她不会原谅我的。”

    “她会原谅你的,”洛辛靠在门框,适时开口,“而且你的心是干净的。”

    “我的行为非常肮脏。”

    “哪里肮脏,你不过就是要进去看一眼人在不在而已,她能看到你的心,知道你没准备做任何坏事。”

    “我——”

    洛茨转眼要瞪洛辛,但洛辛却挑眉示意门。

    洛茨的气势低下去,纠结地盯着第三扇门,他已经在这个阶段纠结五分钟了。

    “好吧,进去看一眼。”洛茨搓搓脸,今晚铁定不能睡了,“你守着门,如果有人来了,你就——”

    “——打晕他,”洛辛打断,“我明白。”

    洛茨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对,可以,打晕他。”

    打晕挺好的,虽然洛茨本来是想说让洛辛把人引走。

    不过打晕也行,既然洛茨都没办法为自己的睡眠哀悼,那其他人多睡一会儿也不是坏事。

    “艾莉的房间是走廊拐角,左手边第四间。”洛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你也可以闭眼进去,如果这样能让你感觉好受一点。”

    洛茨狠狠瞪了他一眼,带着一种一往无前、毅然决然的姿态走进第三道门。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

    “没人。”他说。

    洛辛“嗯”了一声,“不出所料,那么我们接下来是去找这位失踪的白雪公主,还是去查一下弗兰契斯科遮遮掩掩的信?”

    弗兰契斯科就是白雪公主的恶毒继母。洛茨很无语,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夸奖一下洛辛诡异的幽默感。

    “去查信吧,”洛茨做出选择,“我差不多知道艾莉在哪儿,现在只差一条线。”

    而线,很可能就在弗兰契斯科,啊不,玛莎的信里。

    洛茨做出决定,洛辛便不会提出质疑。两人往神庙门口走去。

    神庙门口有专门的机器,用来收集神职人员信件,统一进行邮寄。一日一次,发信时间是下午三点整。

    玛莎的信件大概在中午之前就放进了机器里,但洛茨动了点手脚,让今明两天的信屯在一起,统一邮寄。

    侍卫处亮着灯,但还没等洛茨靠近,就听到里面扑通扑通好几声闷响,是洛辛干的。

    “嗯?”感觉到洛茨在看自己,洛辛满不在乎地开口,“你想让他们看到你偷偷拆机器?”

    不想,当然不想。洛茨扭过头去,当什么都没发生。

    储存信件的机器上下各有一处开口,上面那条开口很细,用来投递信件,而下面那个则是邮递人员用的,需要专门的钥匙才能打开。

    从远处看,机器像个又圆又胖的桶,刷的漆是黄色,晚上看格外显眼。

    洛茨蹲到这个大圆桶前面,动手前先做了个祈祷姿势。

    “我不是故意的。”他情真意切,甚至还带着一点羞愧,“别怪我。”

    洛辛听着,被可爱到了,没忍住笑了一下。

    打开圆桶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洛茨借助系统投过来的光,在一沓厚实的信封中翻找,没一会儿就翻到了玛莎修女寄出的那封。

    “原来她姓勃兰特,”洛辛趴在洛茨身后,手指点在信封中央,“玛莎·勃兰特,好奇怪的名字。信是要寄到哪里去?”

    洛茨手指往旁边一偏,光线落在信封的左下角。

    “寄到墨杜兰。”念到这个地名的时候,洛茨愣了一下,他偏头看了一眼贴在自己身上的洛辛,重复念道,“墨杜兰?”

    “这不是艾莉和她那位秘密情人认识的地方吗?”洛辛也想起来了,“玛莎也来自那里?”

    “看来是。”

    洛茨蹲在黄色大圆桶边上,洛辛又非要和他贴,两人就挨挨蹭蹭地挤着一起看那封信,很不得体。

    临要拆开的时候,洛茨又从心里念叨了好几遍对不起。

    才一个晚上而已,洛茨已经在神庙里干了太多不该干的事情,几乎要突破他所认知到的前半生的总和——他确实穷过狼狈过,但他从没进过女生宿舍,也没撬过神庙门口的邮寄箱。

    “让我们看看弗兰契斯科到底有什么秘密。”

    ……

    桃子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隐隐约约的哭声穿过几株遮挡的树,钻进桃子耳朵中,幽怨又痛苦。

    她蹲在一丛丛的月芳草中间感受着细碎的草叶摩擦自己脚踝往上的皮肤,冷汗出了又干,风一吹就浑身发凉。

    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昏黄,投下斑驳错杂的影子,四周的黑影中仿佛潜藏着无形的生物,指甲抠进地里时发出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空气中好像夹杂着一丝腐烂的腥甜。

    桃子捂住嘴巴,再一次感觉自己可能快要吐出来。

    在她眼前,是几棵粗壮茂密的老树,树干扭曲粗糙,恰好挡住了桃子向外窥视的视线。

    而穿过那几棵树,安妮就在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上。

    她在哭,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哭得浑身颤抖。

    那鲜红艳丽、娇艳动人的指甲深深抠进泥里,指节已经撕裂,白嫩修长的手指和肮脏的泥土混在一起,指甲里面填满泥土,鲜血流下来,浸湿了泥土。

    她好像在挖什么东西,隔得太远,桃子看不清。

    但哭声悠悠传来,其中隐藏的痛苦绝望太过鲜明,不知是困顿的灵魂在挣扎,还是在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她在挖什么?

    桃子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她已经在这里蹲了好久了,安妮一直在挖,她没有任何工具,单单用十指就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坑,精心养护的指尖早就血肉模糊,这已经不是掉一两片红指甲的事了,她的十根手指已经烂出一坨红肉。

    “……没事了,没事了。”

    啜泣的呢喃传来,像是人恍惚中的低语,这是安妮说的第一句话。

    桃子壮着胆子向前探身,刚好看到安妮爬到坑底下。

    “我来了,我来了……”

    她哭得太厉害,即使桃子和她隔着一段距离,仍然能看出她全身都在颤抖,本该流连在丝绸香料上的手已经看不出曾经的细嫩光滑,沾满黑色的湿土,那是用血染出来的颜色。

    “没事了,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带着哭腔的喃喃自语越来越低,几乎变成了一口从胸腔中吐出的抽泣,桃子向前探身,看到安妮从坑里抱出来一个人。

    她踉跄着,满身狼狈,手上黑红混合,屹然已经疼到了极致,却还是用力地抱紧怀中的那一抹狼狈的白色,像是抱紧随时都可能散去的云朵。

    泪水一滴接一滴,在她们身上流淌成河,洗刷干净了少女脸上苍白的死气和污秽的泥,只留下一片纯然的等待。

    这一刻,刺穿心肺的痛苦终于让安妮从一片混沌中挣脱出来,再次有了清明的眼神,再一次品尝到了亲手挖出自己爱人尸身的绝望。

    明明前几天才写过信的啊……

    明明说好要再送一束花,说好要在这里见面,说好——

    ——要在一起的啊……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片腐烂的月芳草粘在爱人的脚踝,好像她们不知何时突然堕落死去的爱情。

    和生命。

    ……

    桃子不自觉地往后退去,想在安妮从悲痛中抽身之前先离开。

    但有人抢先止住了她的退路。

    一只手从身后捂住桃子的嘴,压住她所有有可能冒出来的惊呼和尖叫。

    第三次,这是今晚第三次,桃子觉得自己既有可能骂出声,也有可能吐出来。

    当然了,她都没有。

    因为——再一次——她太他妈牛逼了。

    “是我。”洛茨低声说。

    不知何时,他和洛辛出现在了桃子身后,同样亲眼见证到了怪诞又悲伤的一幕。

    在他们前方,安妮还在哭,身体好像承受不住如此汹涌的痛意,开始剧烈颤抖。

    死去爱人的面庞终于转了过来,面对他们。

    ……

    艾莉紧闭双眼,在昏黄的月光下,好像只是睡着了。

    第144章 副本boss

    “……”

    桃子说不出话, 只能拼命转过头,用眼神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洛茨慢慢松开手。

    他蹲在黑暗里,双眼明亮, 身体谨慎地下压, 衣服也换成了适合活动隐藏的便服,夜色将他艳丽的五官稍稍模糊, 只留下一层似真似幻的线条,像只藏在屋檐下面的黑猫。

    前面安妮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短时间应当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洛茨拽了拽桃子的后衣领,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开。

    地上的月芳草远不及白日的生机勃勃, 许多已经枯萎腐烂, 逐渐与土地融合在一起,散逸出腐败的甜味。

    洛辛双手插兜,靠在后排的一棵树上, 仗着别人看不见,光明正大地替洛茨放风。伴随着悲痛欲绝的哭声, 不远处的树丛里传出一阵阵的窸窣响声,好像虫类的细长节肢敲打在树叶和地面上。

    三人悄无声息地挪出遮蔽处, 快要离开的时候,洛茨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在那一眼中, 洛茨看到那些在树林中发出诡异响动的存在并不是昆虫, 而是一股股浓黑中夹杂着灰白的雾气,它们飘逸而出, 缠上安妮的身体。

    哭声仿佛被扣进透明的罩子, 变得遥远又不真实。

    而伴随着雾气到来的,还有远处的钟声。

    好像一个神秘的启示, 钟声到来,一切都要重归平静,指针也要回到原点,再次开始一天的轮回。

    很快,这块空地就会被雾气笼罩包裹,逝者重回人间,忘却一切,重新和自己的爱人势同水火。

    唯一能证明这些故事的,只有爱人脱落的指甲,以及随之而来的疼痛。

    来不及看到太多,一只冰凉的手圈住洛茨的手腕,带他向前奔去。

    厚重诡异的雾被他们抛在身后。

    ……

    “她俩……她俩在谈恋爱??”

    来到安全的地方后,桃子一把甩开洛茨的手,双手撑在膝盖上用力喘气,一边喘一边很困惑地提出问题。

    “差不多,”洛茨比她好太多,连汗都没出,“地下恋情,没有曝光。”

    “这是可以说的吗?”桃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我是说,同性恋什么的……”

    洛茨理理头发,没关注她脸上的震惊,随口说:“可以,女神没说不行。”

    哇哦,没说不行的意思就是行,特别好的理解。

    要不是今天过得实在太长,像是他妈的过了一辈子,桃子都想给这帮人鼓鼓掌。

    她咽了口唾沫,喘匀了气,直起身四处看看。“说起来,这是哪儿?”

    洛茨心说这是今天晚上我的第三个任务点。

    “花园,”他说,“你如果很累,可以回去了。”

    桃子想了想自己回去可能会正好遇到同样回去的安妮,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摇摇头。

    “我觉得我还行。”她骄傲地挺起胸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个熬通宵的料。”

    “……”

    考量的目光从上到下,洛茨露出了很难用言语形容的表情。可能是不理解吧,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不睡觉还活着。

    “我相信,”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说,带着一点敬畏,“你一看就是能不睡觉的料。”

    ……

    洛茨的第三个任务点,就是花园里花匠的住所。

    白天从花匠脖子上看到的那个伤引起了洛茨的怀疑,反正晚上肯定是睡不了几个小时了,索性该刷的任务点都刷一遍。

    夜晚的花园仍然香气四溢,甚至比白日还多了一丝馥郁,讲道理,这可比刚才的那片空地让人安心多了。

    桃子走在洛茨旁边,刚才因为太过紧张,大脑自动将那些看到的恐怖惊悚都过滤掉,而现在她恢复平静,本来已经忘却的慌乱又重新浮了上来。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边走一边问。其实桃子也不想这样,只是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停下说话,一旦停下,她就会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们回到过去了。”洛茨说。

    他脸色看着不是很好,桃子以为是因为刚才,实际是因为洛辛走路不好好走,到处乱戳弄,洛茨被弄得很烦。

    居然还说之前的洛辛是小弱智,他怎么敢的?

    花匠的房子在花园最角落的地方,方便他打理花园。洛茨和桃子隔着几十米就隐隐看到房子窗户里透着光,可走进过去却发现房子的门是开的,里面没有人,只有一地狼藉。

    “呕……”桃子站在门前,闻到一股臭味,“哪飘出来的?”

    洛茨也闻见了,这不是尸臭,也不是寻常食物腐败后的味道,而是——

    “你进去看看。”他指使洛辛。

    洛辛一动不动:“不。”

    “不是说爱我吗?”洛茨质问,“所以为我进去看看都不行?”

    昔日说出去的话终于变成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剑,洛辛紧盯着洛茨毫不退让的眼睛,片刻后移开目光,选择退步。

    只见他慢悠悠地用脚将虚掩着的门踢开,泄出一地灯光。臭味更明显,洛辛捂住鼻子,皱眉进去转了一圈。

    桃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连捂鼻子都顾不得,疑惑自己是不是加入了某种小情侣的特殊play。

    洛辛没看她,相当体贴地关上房门。

    “你不会想进去看的。”他笑着对洛茨说,“人不在里面,不知道窜哪儿去了。”

    “不在这儿能去哪儿?”

    “我看到有很多被扯开包装然后扔在地上的食物,基本上动都没动,水洒了一地。”洛辛说,“虽然这么说有很大的猜测嫌疑在,但我觉得他可能饿了。”

    “饿了?”震撼的桃子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什么意思?”

    她很聪明,知道如果问洛茨为什么洛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洛茨未必会回答,说不准还会给自己惹来不快。

    既然如此,还不如问一些对自己有利的。

    洛茨瞥了洛辛一眼,走到稍微远点的地方,开口解释:“花匠身上有罪,整个神庙像是一个巨大的翻转房间,白天一切安好,到了晚上,就会各有各的古怪。”

    “你的意思是?”

    “这里每个人都不干净。”洛茨说,“花匠的脖子上有一条伤疤,大概率是犬科动物的爪子划伤的,我没办法推测他具体做了什么,但看目前的情形——”

    他没说下去,只用手指了指房子。

    那股臭味来自于花匠随地排泄的秽物,按照洛辛刚才看到的,房子里实际上有很多食物,但花匠却一口没吃,地上洒的全是水,这其实有点符合犬类动物的生存习惯。

    桃子明白了。

    “那我们去哪儿找?”她问。

    目前一切只是猜测,还是要见到现行才能确定猜测是否正确。

    “当然是去有生肉的地方。”洛辛说。

    附近有生肉储存的地方只有厨房。

    三人还未抵达门口,就隔墙听到里面有一阵阵古怪的低吼。

    “我觉得不一定要进门槛。”桃子谨慎地提出建议,毕竟如果他们的猜测正确,那他们即将看到一个人四肢着地,然后趴在随便什么地方啃生肉,想想都惊悚。

    洛茨与洛辛对视一眼,洛辛抬手在一旁的墙上按了按,果然找到了一扇隐藏起来的窗户。

    窗户的锁扣在里面,洛辛像是存着一份刻意在心上人面前炫技的模样,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往上一勾,微不可闻的咔哒声响起,洛辛将窗户往里推,开出一条缝。

    “谁先请?”

    桃子回到住所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一进门就看到祁风解和松河坐在客厅,祁风解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一枚指甲。

    是中指指甲,和昨天的不一样。安妮刚掉下来的。

    餐厅里有响动,是那个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少年吃东西发出来的。

    一看到桃子回来,松河就皱着眉发问:“你去哪儿了?”

    桃子双眼涣散,被他一叫回过神来,而回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洗手间,弯腰大吐一场。

    等吐完,人好些了,桃子洗了把脸,湿哒哒地回到客厅,找了个地方坐下。

    先前在厨房里看到的那一幕还回荡在她眼前,人牙咀嚼生肉的咯吱响声让桃子浑身发麻,更别提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绿光的眼睛。

    那时候的花匠绝对不是人。他四肢着地,满脸鲜血,狂躁不安,牙缝里还塞着生肉。贪婪的视线撞到桃子身上,喉咙里传来饱含攻击性的低吼。

    桃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拿在手里没喝。

    其实她现在还是很想吐,但胃已经吐干净了,再吐也只有酸水。

    “你看到什么了?”见他平静下来,祁风解又问。

    一瞬间,桃子想到了许多。

    痛哭出声,将自己爱人从坑里挖出来的安妮、折断的指甲、死去的艾莉、行为完全蜕变为兽类的花匠、忽然出现的洛辛……

    太多了,太多了。当时一咬牙冲出房门时,桃子根本没想到未来的三小时内会发生这么多事,她只是一时冲动,不想总是受人胁迫罢了。

    可最后她还是得回来,回到控制她、胁迫她的人身边。

    不过至少这一次,桃子能决定自己会说什么,不会说什么。

    都是傻x,一群该死的破烂玩意儿!从心里憋了一天的脏话,最后还是没骂出口。桃子没意识到自己勾出一个恶作剧一样得意的笑。

    沉默许久后,她盯着摇晃的水面和水面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眼睛,缓缓开口:“……我总觉得今天晚上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这是她回到住所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而在她身后,餐厅里。

    瘦弱的少年双目无神,一口接一口地将食物塞进嘴里。

    饿。饿。

    怎么都吃不饱。

    第145章 副本boss

    推开自己房间房门的那一刻, 洛茨突然就体会到了为什么电视剧里,有些男人回家时的表情像是上班时被人割了一个肾。

    他面无表情地脱下外套,步伐不稳地走到书桌前坐下, 取出那封私自拆开的信摆在桌子上, 然后肩膀一塌,头埋在手臂里, 就想直接这么睡过去。

    洛辛当然看出了他的疲倦,大腿贴着书桌坐下,俯下身,手指在洛茨酸疼的后脖颈那里轻轻按揉。

    “去睡会儿吗, 睡美人?”

    洛茨抬起头来, 脸色惨白僵硬,不动声色地瞥着洛辛。

    “你刚才叫我什么?”

    “叫你公主,”洛辛完全不带怕的, 手指点在洛茨眼下的青黑上,“太累还是去床上躺会儿吧, 我会帮你检查床垫底下有没有藏着豌豆的。”

    “用不着。”

    洛茨一把推开他趁着絮絮叨叨凑上来想一亲芳泽的脸,满脸麻木地叹了口气, 决定等所有破事都了结以后睡个昏天黑地。

    他把飘到桌角的信取回来,拿在手里像玩儿一样晃了两三圈,然后突发奇想问道:“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在天亮之前再把它还回去?”

    洛辛被第不知道多少次推开, 也不生气。“怎么, 想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吗?这样可不好。”

    洛茨立即为自己刚才想要投机取巧的恶劣心态感到愧疚。

    “不过,”洛辛话音一转, 伸手勾起洛茨垂在脸旁的一缕发丝, 像逗猫似的在指尖绕了两圈,“如果你真的很想的话, 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洛茨的头发既顺且滑,末端还带着点小卷,非常漂亮,洛辛绕着玩了一会儿,手指就不自主地想往上摸,蹭蹭人家的脸。

    洛茨头也不转,一把抓住洛辛的手。

    “不用。”他笑了一下,“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说着,他轻轻松开手指,任由洛辛的手在指间垂落。脸上还带着笑,看着乖巧,眉眼又隐约透出些狡猾,像只狐狸。很让人心动。

    洛辛心道这哪像只河豚,难不成是年岁大了,心性也跟着愈发成熟?

    他老老实实地将手背在身后,不再出言撩拨。

    洛茨也得以重新拆开那封玛莎寄回家乡的信。

    其实信上说的大多都是些没用的话,问候亲人,问候家乡,再略施几笔讲讲自己如今在都城中的生活,很是鸡毛蒜皮。

    也因此,一地鸡毛中但凡出现一点不同,就格外引人瞩目。

    玛莎修女在信的结尾,貌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格鲁洛一家人如今还住在墨杜兰吗?

    只有这一句,藏在数不尽的生活琐事和亲朋关系之间,显得默默无闻。

    “格鲁洛一家怎么了?”洛茨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放下信纸后开口,“她怎么这么关心?”

    “或许真的有问题。”洛辛在他身后猜测,“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当时她那么害怕,跟见了鬼似的。”

    洛茨没回头,注意力仍然放在信上,只有语气暴露出:“……我当时在和封印所的人聊天,你那时就跟着我了?”

    洛辛:……

    好像一不小心暴露了不该暴露的东西。

    “其实如果你现在想确定这些的话,不难。”他强装镇定,转移话题。“和她握个手……这样就可以了,不要太亲近。”

    “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从没想过摸女人的手。”

    “以防万一而已。”

    玛莎起床的时候,总觉得脖子不大舒服,好像睡了一夜,把脖子睡落枕,稍微一转头都是一阵钻心的疼。

    无论是在都城还是在墨杜兰,玛莎起床永远是整座神庙里最早的。按照平日的习惯,玛莎洗了一个冷水澡,然后在镜子之前整理仪容,确定无误以后她推开房间的门,然后就在走廊里看到了那个名叫艾莉的女孩。

    女神在上,这孩子可真是脏透了,好像刚刚从垃圾桶里爬出来似的,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腐叶,偏偏他自己还露出一副没睡醒的痴傻模样,让玛莎一见就不喜欢。

    “天呐,小姐,您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她惊讶地上前询问,手指在艾莉身上戳来戳去,不经意就带了点力道,女孩脸上立即露出吃痛的表情。

    也正是这点疼痛,艾莉醒过神来。

    “……我不知道,”她自己也很惊讶。“我只是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玛莎闻言露出不信任的表情。

    在她看来,艾莉时常挂在嘴边的梦游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肯定是这些刚刚发育成熟的小贱皮子嫌弃神庙生活无聊,所以借助梦游偷跑出去寻找乐子。

    满载欲望,令人作呕。

    玛莎的眼神发生了些许变化,可惜艾莉懵懂不知。她也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仿佛睡一夜是被一卡车的货物压在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叫嚣着酸痛。

    艾莉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狼狈,急着想回房间清理一下,自然而然就错过了玛莎满脸的严肃不满,以及隐隐约约的恼火。

    她快步向前跑去,风划过她耳边,带来一阵似有似无的熟悉哭声。

    艾莉没忍住,在开门前回了头,可她身后什么都没有。

    月芳草的枯叶在她进门的一瞬间滑落,轻飘到走廊角落,等着再一次的腐烂。

    ……

    绕过阴影,踏上楼梯,耳边传来清晨的第一次钟声,悠扬深远。

    顺着栏杆向外望去,神庙几乎可以将整座都城的所有美景尽收眼中,灿烂夺目的朝霞如烟雾一般。神庙的建筑通体使用洁白温润的材料建构而成,在霞光下看着格外动人,远处有鸟雀飞过,清脆悦耳的鸣叫声后,逐渐在天边形成一个个微小的黑点。

    一切都与墨杜兰不同。玛莎修女允许自己享受半分钟的美景与静谧,之后她走进二层,来到女神挂毯面前。

    可她却不是来的最早的,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

    神庙的主教站在挂毯最前方的那一区域,用手指掐灭蜡烛后又点燃。袅袅白烟从他指尖升起,映在火红的、将要燃烧的挂毯上。

    “您来得很早,女士。”主教没有回头,说道。

    或许是因为这一刻的氛围,又或许仅仅只是被面前人的气势影响,玛莎有点紧张。

    她走上前去,不自觉伸手握住胸前的项链。“你来得比我更早,主教。”

    “我偶尔会这样做,早来一些,趁着没有人的时候提前检查一切是否合宜,算是我爱她的表现。”

    主教仍然背对着玛莎,他好像发现了一盏将要燃尽的蜡烛,弯腰将它拿开。“但是我听许多人说,你每天都会来得这么早,这是很不容易的。”

    玛莎紧绷的心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弛,她松开项链,发现手掌心已经多了许多压出来的红点点。

    “我习惯这样了。”她说,“严格要求自身是修行的一部分。”

    “你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

    主教终于转过身来。

    其实早在来到都城之前,玛莎就听许多人讲过,说都城一座神庙的主教长着一张不似凡人的脸,艳丽夺目,她早有准备,可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有些移不开眼。昨日见面的意外在玛莎修女这里已经过去了。

    “感谢您的赞誉,”玛莎连忙回答,“这不过是我们应该做的。”

    而主教对此的回应是轻轻一笑。

    他手里还拿着那盏烧得只剩下一个底壳的蜡烛,火没有熄灭,在他手掌中轻柔地跳动。

    两人一同站在挂毯前面静默仰望片刻,忽然一阵风吹进室内,烛火摇曳,主教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而就在这时,玛莎修女突然感觉小腿一阵剧痛,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好在主教很快回过神来,抬手接住了她。

    “小心些。”

    微凉的手贴住玛莎的手腕,用力将她扶正,玛莎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慌失措中,并没有注意到主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目光死死地盯在她不慎露出的脖子上。

    “……可能是最近不小心伤到了。”玛莎象征性的弯下腰揉了揉刚才一阵发痛的小腿,解释道。

    在她余光无法触及的地方,主教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嗯”了一声,语气没什么不同:“我还有一些其他事务,如果你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玛莎下意识地点头,于是再等她直起身,只能看到主教离去时微微扬起的衣角。

    脖子疼得更厉害了,喉咙也发痒刺痛,有种说不出话的憋闷感。

    玛莎困惑地四处按按,完全没注意到一圈恐怖的深色淤痕就绕在她的脖子上,好像一根从房梁上垂下来的绳圈,在她脖颈处留下死亡的倒影。

    洛茨离开二层时步伐飞快,几乎就要跑起来。

    短短几秒钟的接触已经足够使他看清太多玛莎修女有意隐藏的事,而大量信息的冲击也让洛茨短时间内失去了对时间空间的把握,视频中全是重影和过去现在的诡异交织,潮湿的霉菌气味让一切变得更加难以辨别。

    但这时候他的不能直接昏过去,起码要到三楼,起码——

    “感觉怎么样?”一声问话从斜上方穿来,洛茨抬起头,看到靠在楼梯扶手旁的洛辛。

    他藏在一处阴影里,手上百无聊赖地抛着一枚从花园拾来的泥块。刚才就是他从暗处击打,让玛莎修女小腿剧痛,失去平衡,洛茨才有机会和她产生皮肤接触。

    洛茨此刻的脸色十分苍白,布满汗珠,左边眼睛的瞳孔深处金光仍未熄灭,俨然一副快背过气去的倒霉样子。

    “……不怎么样。”

    他喘着粗气说,同时向下摆手,示意洛辛下来。

    洛辛依言走下楼梯,面色凝重,谨慎地碰了一下洛茨的额头。

    金光灼亮,女神的印记抵御一切邪恶侵蚀,燃起来的太阳符文灼伤了洛辛的手指。

    他皱起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灼伤的那一部分藏起:“需要我——”

    “——接稳了。”

    然而话还没说完,只见洛茨闭着眼,嘴里呢喃出这么一句,还不等洛辛有任何反应,人就直接昏了过去,跟松了口气似的,正正好好倒进洛辛怀里。

    第146章 副本boss

    哒, 哒,哒……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洛辛怀里抱着人, 步伐丝毫不见拖拽, 轻快得很,几乎像是在跳舞。

    穿过两道帷幕, 房门应声打开,洛辛抱着洛茨走进房间,身后一片黑影徐徐升起,像是拉开一道隔绝外人的屏障, 一切杂乱的光影均被阻绝在外。

    窗帘拉得很严实, 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温顺的昏暗中只残留着丝丝朦胧的暖光,愈发让人觉得困倦。

    洛辛嘴里哼着意味不明的歌谣, 温柔的、甜美的,看向洛茨的眼神缱绻缠绵, 全然不见本该有的惊慌无措。好似这一刻,昏倒在他怀中的人与他曾有过千千万万年的缘分, 而这是他们难得一次的相见。

    佳期难寻,佳人难再见。

    被金光灼伤的手指,即使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仍然未能愈合, 残存的金色光芒与黑色的雾气交缠争斗,一刻不停地摧毁着洛辛外壳的防御。那是几乎可以将活人生生逼疯的痛苦, 不但是破坏, 也是绝望的生长。

    然而他毫不在意。疼痛与自身损伤在洛辛看来都是最不要紧的,毫无意义, 一具没用的躯壳而已。

    在这时候,他眼里只有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

    洛茨状态很不好,能强撑着见到洛辛再昏过去,已经是他的极限。此时的他虽然身处昏迷,却仍然像是被什么魇住,眉毛紧皱得像枚解不开的死结,脸色惨白且一直在出汗,狼狈非常。

    他的手指一直在用一种不正常的力道攥紧,洛辛抱着他的时候,被攥着的是洛辛的衣摆,而将他放下时,洛茨不肯松开,死死地拽着,好像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是能带他脱离地狱的悬天蛛丝。

    洛辛费了好大劲也没能让洛茨松手,他也不生气,就半跪在床边,轻轻替洛茨揉着手上僵硬的关节肌肉,嘴里仍然哼着歌。

    “你是睡在豌豆上了吗,这么难受。”他笑着调侃一声,终于勉强让洛茨松开了手。

    手里没了攥着的东西,洛茨睡得很不安稳,低低呢喃一声后转向另一边,背对着洛辛,身体蜷缩起来,像把小汤勺。

    洛辛还跪在床边呢,瞧着洛茨即使昏睡过去也显得不满意的后脑勺,无奈地低低笑了一声。

    “脾气就没小过。”他轻声念叨一句,不见愠怒,格外自觉地挪到床尾,掰过洛茨的一条腿给他脱鞋,动作异常老练,好像做过千百次。

    洛茨要挣扎,他就不轻不重地在小腿肚子那里捏一下,洛茨怕痒,马上就老实了。

    脱了鞋子又给脱衣服,没过几分钟,洛茨就被剥干净裹进了被子里,跟个花生馅汤圆似的。

    洛辛在屋子里左转转右转转,找来一盏没用过的烛台,在上面点上安神香,随后打了一个响指,刹那间,外面连风声都不见了,屋内一片寂静,呼吸声都听不到。

    洛茨在被子里很难受,身上出了一层汗,又热又闷,不自觉就难受地哼了两声,把洛辛的目光吸引过去。

    他身上难受,做的梦也不是什么好梦,种种不舒坦反应在面上,眉毛皱得很紧。

    洛辛本来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架着个二郎腿替他守着,一听到洛茨难受,当即坐也坐不住了,挪到床边,连带着被子一起把人揽进怀里,跟抱小孩似的左右晃了晃。

    “难受了吧……”他贴着洛茨耳边,嘴唇在散乱潮湿的发丝上留下一吻,“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他抱着洛茨,像抱着一株从自己心口裹着血长出来的花,疼也不敢动,只能轻轻地摇晃,目光是一条流淌着思念的河流。

    那是平日不能现于人前的深情,裹挟着太多没法解释也不敢解释的爱意和疼惜,洛茨一人穿行在仿若没有尽头的梦境中,哪怕再多丝毫的爱欲牵挂,都是负担。

    一切还未到最后揭晓的时候,洛辛可以自己忍耐。

    两颗心脏在胸腔中快速跳动,穿过骨骼皮肉、衣料肌理,频率逐渐趋于一致。

    洛茨似乎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手脚忽然开始挣扎,喉咙里也不断发出痛苦的低泣。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正正好好滴在洛辛手上。

    太阳纹仿佛察觉到了主人的难受,自觉灼亮起来,敌我不分,洛辛闷哼出声,将洛茨搂得更紧。

    他诞生于此,自然知道这个副本里都有怎样的污秽。

    玛莎修女曾在墨杜兰犯下过杀人罪孽,她凭借一面之词,让一位无辜的女孩子在遭受私刑后又被不明真相的亲人谴责,不堪重负,最后吊死在了玛莎修女所在神庙的大殿里。她为了躲避流言纷扰,才主动提出降职来到都城。

    洛茨碰触了玛莎,觉醒的部分能力会让洛茨回到当时的境地中,很有可能会让他重新体验一遍那个女孩所体会到的所有绝望痛苦。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嘘,嘘……”

    洛辛把洛茨按在怀里,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点在他眉心上,不顾灼烧的疼痛,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替他擦去泛起的泪花。“没事的,洛洛,没事……”

    黑色的雾气谨慎地飘逸出来,爆裂愤怒的破坏与恶意,却在流淌而出时变得那样轻柔、小心翼翼,仿佛是将所有可以伤人的尖刺都留在了自己的血肉中,给予的都是柔软的爱。

    好像一块将要融化的冰贴在身上,将所有难耐的痛镇定,洛茨身上翻涌的热意降下去些,挣扎也不再那么激烈。

    洛辛松了口气,浑身脱力一般靠在床头,将洛茨揽在怀里,手在人家腰上拍了拍。

    “没事了,没事了……”

    他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个没完,刚才的安抚让他受的伤更重了,一面隐约的金光从洛辛的脖颈那里浮现出来,像一支不断生长蔓延的藤蔓,即将扼上他的喉咙。

    可他浑然不觉。

    “你哭一下,我心都碎了。”他低垂眼眸,开玩笑一样对着昏迷不醒的人说情话。“豚豚公主。”

    他垂下头,珍而重之地在爱人唇上留下一吻,然后顺着嘴唇一路向上,吻过鼻尖,落在眉心。

    洛茨睫毛轻颤,又一滴泪水悄悄滑落,他在深不见底的梦境中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只有洛辛一个人听到。

    “我在。”

    他轻轻应道,回应一个连当事人自己都不记得的约定:“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金色的太阳符文在洛茨眉间闪烁几下,安心地隐默下去。

    他不害怕了。他知道有人在保护他。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洛辛靠坐在床头,顺手往旁边一捞,就将鬼鬼祟祟想偷溜过去的系统抓进手里,开始随意把玩。

    “怎么这么丑?”

    他摸了摸大白屏幕的边框,手指很嫌弃地弹了两下,屏幕中央当即出现一连串乱码,系统士可杀不可辱,愤怒反击。

    洛辛分不出乱码,但手里抓着的这个怪东西高不高兴,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系统越不高兴,洛辛就越觉得好玩,又随口说了两句,差点把统欺负哭。

    其实他也是在转移注意力。

    洛茨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闷在被子里一件衣服也没穿。洛辛本以为他会讽刺几句,没想到洛茨一个字都没说,掀开被子就走进了浴室,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

    虽然洛辛办的全是好事,但没得到个明确的态度,他心里也慌。临到水声停止,洛辛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嘴下饶统,又好声好气地说了两句,哄高兴了以后才松开手。

    系统一溜烟地飞走了,它就不该回来。

    浴室门咔哒一声向外推开,比人先出来的是朦胧热气,带着一股潮湿的香气。

    洛辛搭在床尾的脚晃了晃,脸上不露分毫情绪,端的就是镇定自若——然后这层佯装镇定的外壳就在他看到洛茨□□地出了浴室,手上连块毛巾都没拿,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瞬间碎掉了。

    “……没拿衣服?”

    他坐起身,先朝衣柜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没拿。

    “怎么不叫我?”

    洛茨从一旁的抽屉里找来块干净毛巾擦头发,闻言很奇怪地回头瞥了他一眼。

    “有必要吗?”他反问,“你又不是没见过。”

    洛辛所有憋在嘴里想要说出的话都被这一句给噎住了。水珠凝在洛茨的肌肤上,随着他的抬手向下滑落。

    洛辛的眼神很快就被吸引,不受控制地顺着洛茨的肩颈一路下滑,越过一条圆润优美的曲线,随着水珠跌落,仿佛跃进幽深的湾。

    他的眸如最暗的夜一般包含隐秘的渴望,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变得干涩。

    “……你知道我现在很难控制自己,对吧?”他确认道,“我要比平日更难控制自己,我会有很多的恶意,很多的欲望,有时候光是看着你,都觉得难以克制——你明白,对吧?”

    洛茨背对着他,与洛辛的视线接触全来自那面镜子。他自然在那面光滑的镜面上看到了翻涌的爱欲,庞大的、阴暗的,夹杂着数不尽的占有与掠夺,像在暗处生长的枝叶一般缠绕在洛茨身上,同样勾起了他的渴望。

    对视片刻,洛茨收回目光。

    “我知道。”他说,表现得很平静。“你一直很明显。”

    “……”

    没有回答了,洛茨再看镜子,发现原本靠坐在床头的人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阵风从身后袭来,擦着洛茨的后背滚到一旁,一双灼热滚烫的手握住洛茨的肩膀,堪称粗鲁地将他翻过身来。

    嘭!

    洛茨的后背撞上墙壁,不算疼,但很不体面。

    他本能地皱起眉毛想说点什么,但还没等他张嘴,一个炽热渴望的吻就迎了上来。

    “唔……”

    久违的纠缠,好像肺部的呼吸都要被汲取干净,呼吸间全是彼此的气息。

    一瞬间,洛茨好像被洛辛包裹,庞大的黑雾彻底放弃所有控制,铺天盖地地铺展开,将自己的爱人、配偶、猎物紧紧束缚!

    黑与白的交织,色与欲的缠绵。

    爱藏在所有不起眼的缝隙和角落里。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在某一刻恍惚的朦胧中,洛茨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呢喃倾诉。

    刺目的白在余光中炸开,钻心的疼与思念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根本不知道。”洛辛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洛茨从心里说。他艰难地抬起快要脱力的手臂,轻轻搂在怀里这个快要哭出声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身上。

    我真的知道。

    第147章 副本boss(二合一)

    等洛茨终于从那段极致的朦胧眩晕中挣脱出逃, 先听到的是一阵水声。

    浴室头顶的灯光在眼里不断旋转放大,像一个又一个明亮的怪圈,扩散到极致后骤然崩碎, 落成片片铺在身上的暖黄羽毛。

    温热的水流将全身包裹, 不知哪处的酸痛被碰触,洛茨无力地闷哼,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意识操纵酸软脱力的身体往旁边歪去,想躲开刺目的光亮。

    仿若感知到他的念想,一只湿润的手按着洛茨的头,帮他躲在一片温热的阴影下面, 然后跟逗猫似的在他下巴挠了挠, 惹来一阵不情愿的反抗。

    轻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黏糊着还未散去的爱欲缱绻。听到这阵笑,洛茨胸口跟着泛起丝丝缕缕的痒, 不由得睁开眼,撞进一湾柔软温和的黑色潭水中。

    潭水中倒映着满天星河, 和一个小小的洛茨。

    “终于舍得睁开眼了。”

    洛辛笑着在他眉心吻了一下。

    他穿着件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白色衬衫,胸口扣子一共就系了两三粒, 裸露出大片胸膛,很不体面。察觉到洛茨在看,他还貌似不经意地转了转身, 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红痕。

    洛茨看到了, 眼神毫无波动。

    勉强从昏睡中挣脱清醒,全身上下的酸软无力一并反馈上来, 洛茨有那么一两秒钟甚至感应不到腿的存在, 以为自己瘸了。

    “……扶我一把。”他勉强开口吩咐,声音哑得吓人。

    “你要起来吗?”洛辛问, 好像不赞同,但还是伸了一只手,帮洛茨坐起身。

    洛茨再一次感觉到了半身瘫痪的憋屈,果然无论什么事,过度放纵都没有好结果。

    浴缸里水盛得很满,温度正好。从洛茨的视角往下看,刚好能看到水波纹里片片红晕,还混着些用力过猛揉出来的青紫。

    “……”

    他无言偏头,对上洛辛心虚悔恨羞愧的眼神。

    洛茨:“别装。”

    洛辛不答,从远处招来一块干净的浴巾,将洛茨整个包住,抱出浴室,放在已经清理干净的床铺中央。

    被子是新换的,还带着太阳暴晒过特有的暖意和香味,洛茨像是陷进一块厚实柔软的棉花里,本来就有点压不住的疲倦迅速涌动着侵占思绪,他懒懒地翻了个身,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

    这时身边一沉,有人从背后将他揽进怀里,亲吻密密麻麻地从肩颈处蔓延开,不带色欲,更像是眷恋的触碰。

    洛茨实在困得厉害,睁不开眼,只能一只手绕到后面摸摸洛辛的头发,结果反被捉住,掌心得了好几枚爱恋的亲吻。

    炽热的呼吸洒在指尖,洛茨不由得缩起手指,又换来一声低低的笑。

    “别闹了。”洛茨含糊地说,想把手收回来,“明天还有事。”

    “你都看清楚了吗?”洛辛问他,声音很低。

    洛茨无声地睁开双眼,眼神中不见丝毫困意,清醒明亮。

    “……差不多吧。”他说。

    洛辛看不到此刻洛茨的表情,其实就算看到他也不会怎么样。“如果想要离开的话,一定要在降神节来之前走。”他低声道,“不然进入下一个轮回,一切都是未知。”

    “你也不能控制吗?”

    “不能。”

    洛辛的手臂从背后环过洛茨腰间,像个大号的抱抱熊,洛茨微微垂眸,指尖轻点在洛辛的指节,片刻后两人十指相扣。

    “我走了你怎么办?”他问。

    “……”洛辛没有立即回答,将一个亲吻印在洛茨后背,沉默半晌后,轻声道:“你能不能别走?”

    这话说得极轻,好似一口将了未了的呼吸散在人耳边。仿佛他也知晓这句话不该说,不能说,说了便是让人为难,可情至深处,总是要说些傻话。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声声句句的呢喃,穿透潮热暧昧的黑夜,再次响起在洛茨耳边。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洛茨回过身,手从被子里探出,扶住洛辛的脸,逼他与自己对视。

    那双泛红的眼眸在昏沉的光线里看不清楚,只隐约打磨出伤心的意味。

    “你在哪里?”洛茨问,一字一句,分外认真。“洛辛在哪里?”

    “洛辛就在这里。”面前人道。

    太暗了,太累了,千丝万缕的爱妄因果在面前勾缠,仿若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两人束缚在一起。

    黑暗流淌在他们身边,洛茨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刹那间,洛辛回答的时候,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寞与渴望仿若要从话语中飘逸出来。

    洛茨太熟悉了。

    “等我去找你。”他说,“一定要等我,知道吗?”

    于是洛辛就笑了。他是信的,他从没怀疑过。

    “我知道。”他笑着说,握住洛茨的手,神色眷恋,“我等你来找我。”

    几小时的功夫而已,本来盘绕在洛辛身上接近于实质的暴戾愤怒全部烟消云散,这时候的他被爱意和深情包围,有种就算世界在他面前爆炸,他都会无动于衷翻个身搂着人继续睡的安定感。

    洛茨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真情谈话结束,洛茨这回真的是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又把身体翻过去,两个人像小汤勺叠着大汤勺一样缩在被子里。

    “晚安,洛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松河瞧见人进来的时候,没忍住,骂了一声。

    他眼珠子瞪得很大,从上到下瞥了洛茨好几圈。

    昨晚三人通过气,知道这座神庙内部出了问题,本该需要注意的种种忌讳在此时已经不作数,因此骂两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是他妈的主教吗?”

    洛茨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坐在房间靠窗的扶手椅上。

    “我确实是主教,”他理了理衣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松河语塞。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探究的目光顺着洛茨自然搭在膝上的手指,到他修长且交叠在一起的双腿,再慢慢滑到泛红的眼尾。

    松河今年三十二岁,进到副本三年,这三年过得醉生梦死,全当没有明天来活,睡过的人两只手是数不过来的,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出洛茨身上的不对。

    ——这显然是他娘的跟人睡过了!

    “你……!”

    他指着洛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斟酌思索片刻后,松河从嘴里憋出一句:

    “你玩得可真花啊!”

    洛茨:“……谢谢?”

    松河也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杀伤力不够,黢黑的脸瞬间就被自己给气红了,哼哧两声,很不情愿:“不客气。”

    这时边上传来门开的声音,祁风解走出来,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的,看向松河的眼神满含戏谑。

    松河觉得被笑话了,脸色更红,洛茨倒没觉得有什么,坐在扶手椅上,思绪还是昏沉的,感觉哪哪都不舒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头不自觉地往旁边歪去。

    然后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托住了他的侧脸。

    “别睡。”

    洛辛就站在他身后,“你要是现在歪过去的话,很有可能会摔倒。”

    “你接着我呢。”洛茨含含糊糊地说。他是真的困,眼睛还是酸的。

    洛辛不答,手指挑开洛茨后脖颈的衣领伸进去,在酸疼的肌肉上按揉,有意无意地贴在几抹浅淡的红痕上,指腹用力,没几下功夫,浅淡的粉红就蜕成了艳红,像昨夜桃花乱颤洒在人身上。

    洛茨摇摇头,终于清醒了一点。

    “怎么就你们三个?”他看着跟在祁风解身后走出来的桃子,问道。

    “安妮在睡觉,”桃子回答,态度比之前亲和,“她的指甲又断了一根。”

    又断了一根的意思是她又去挖了一次艾莉的坟。夜里的悲痛欲绝带不到白天,剩下的就只有越来越残缺的手指。

    洛茨看向祁风解:“那另一个呢?”

    祁风解脸上笑容莫测。

    “在房间里。”他说。

    “那我去看看。”说着洛茨就站起身来,径直往他们的房间走去。

    但刚走没两步,祁风解就在一旁拦住他。

    “场面有点恶心,你不会想看到的。”他笑眯眯地提醒。

    洛茨偏头与他对视一眼,彼此眼神各有计量,祁风解眸光一闪,随后洛茨垂眸,缓缓抬手,两根手指点在祁风解的手腕处,将他拦住自己的手臂压了回去。

    “没事,”他淡声说,“我什么都敢看。”

    语罢,他走到三人住的房间门口,手指屈起在门板敲了几声,没听到里面有人应,便轻轻向里一推,开了一条缝出来。

    一股潮热的食物气味扑面而来。

    洛茨皱起眉毛,隐约听到房间内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他与洛辛对视一眼,洛辛靠在墙上,冲他挑挑眉。

    门被彻底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巨大臃肿的□□,躺在离门最近的那张小床上艰难地呼吸,房内窗帘拉得很紧,光线昏暗,那个东西还在昏睡着。

    几天前还苍白瘦弱、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块能呼吸的肉,全身上下甚至看不出骨骼存在的痕迹,白到发腻的皮肉在床上蠕动着,甚至垂到地下。

    食物的味道就是从它身上传来,源源不断,好像它就是一种食物,或者更诡异的东西。

    洛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洛辛在她旁边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他向后瞥了一眼。

    洛辛面无表情:“我说了你会生气。”

    “说说看。”

    “……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而已,并没有什么意义。”洛辛还想拒绝,但他越拒绝,洛茨就越觉得有问题。

    “说。”

    “好吧,”洛辛屈服了,他往后退一步,声音很轻地说,“就是我刚才想到你昨晚躺在床上的时候比这玩意儿好看多了别怪我我就是随便一想。”

    语速很快,完全没有停顿。

    洛茨:“……”

    有时候一个人最大的宽容就体现在他听到却装没听到。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又向里看了一眼,这次洛茨注意到在床上躺着的那个东西的表面有些红色的痕迹,有点像刚愈合的伤口,而且形状规则,不像是磕碰出来的。

    联想到刚才祁风解的反应——

    “可能因为前半辈子一直颠沛流离,吃不饱穿不暖,所以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张可以躺着床,和一桌子吃不完的饭。”洛辛也看向房里,明明目光中存有难得的悲悯,语气却出乎意料的讽刺,“神庙满足了他的愿望,让他变成了一块可以永远都不用醒来的肉。”

    洛茨合上门,回到客厅。

    众人见他面色无异,松了口气,谁料洛茨没有轻轻放过,又问:“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桃子住在另外的房间,对于少年的变化可以说是知之甚少,而了解这些的松河没有立即回答,先与祁风解对视一眼后,才开口。

    “前天晚上。”他说。

    “这小子从来到这里以后不是吃就是睡,也不怎么说话,要是没从餐厅找到他,那指定就是在床上睡觉。前天晚上我和老大睡得比较晚,那时候他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半夜的时候我们听到一阵又黏又重的声音,接着就闻到了那种味道。”

    他抬起一只手,冲着房间的方向比了比。

    松河提到的味道,应该就是刚才洛茨闻到的食物味,这种味道没有一个具体的代指,却能激起人内心对于进食的渴望。

    而又黏又重的声音……

    大概就是皮肉坠在地上时发出来的声音吧。

    洛茨头疼地揉揉眉心,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所以,你们就放任他这样了?”

    松河一拍手,满脸不可理喻:“不然呢?救他吗?这咋救?我看到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

    洛茨松开手,望向祁风解。

    祁风解也正迎上他的目光,神态坦然,周身的书卷气仍然明显,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心虚。

    确实,人成那样了,有没有意识都难说,割几块肉下来而已,又没有要他的命。祁风解当然不会心虚?

    洛茨收回目光,权当刚才对视中的交锋不存在,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宣布:“我差不多明白这个副本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知道的?”松河问。

    “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洛茨睁眼说瞎话,“梦里有道金光照在我身上。”

    一声哼笑从耳边传来,洛辛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光明正大地坐在扶手上,手臂横过椅背,将洛茨揽进怀里,手绕起一缕头发在指尖把玩。

    洛茨知道他在笑什么,面上一点都没显出羞涩,仍然认真端正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三位。

    祁风解踹了松河一脚:“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松河差点摔地上,没生气,挠了挠头以后不说话了。祁风解重新看向洛茨,眼神专注,好像一个鼓励学生踊跃作答的年轻教师:“您可以继续说了。”

    “……距离降神节还有两天,”洛茨抿抿嘴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切都会在降神节那天终止。”

    祁风解:“终止的意思是一切消失,还是进入下一个轮回?”

    洛茨反问:“你觉得呢?”

    “我吗?”祁风解笑起来,“如果让我选的话,我认为会是进入到下一个轮回。”

    洛茨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趣地顺着他给出的回答问下去:“为什么这么说?”

    “观察得出的结论。”祁风解没有正面回答,笑着答,“观察可以给予我们百分之九十甚至更多的答案,关键在于我们能否看清。不过我以为这是神庙,不该有这么多的……嗯,怎么说呢?”

    他脸上露出一抹接近于嘲弄的神情:“混乱。”

    如果洛茨真的是一名被神权蒙蔽一切的信徒,那么这时候的他早已怒不可恕。可他不是,而且他早已明了真相。

    所以他给出的唯一回应是笑了一下。

    “容貌和智慧是天赐的财富,”他玩味地说,“你没有前者,却收获了百分百的后者,神是青睐于你的。”

    没有激怒洛茨,祁风解也不气馁。

    “谢谢,这真是我最近听到过最好的话。您可以继续说了。”

    洛茨沉吟片刻,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片刻后,他开口:“我来这里的第一天,有人告诉我说受主教想见我。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但却再也没有消息传过来。”

    “还记得如今神庙的第一目的是什么吗?”他突然问。

    桃子犹豫着回答:“……降神节?”

    “对!”洛茨打了个响指,“降神节。最关键,最重要。第一天的时候明明还有人在关注这些为节日做准备,可到了今天……”他伸出一只手指向窗外,“已经没有人在意。好像现实世界正在和这里分隔开。我推测轮回的节点就在降生节那一天。我们陷进一段过去的缩影中,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在过去存在过,包括我们。”

    桃子艰难地在一片划过的杂乱信息中抓住了自己唯一确信的一条:“……可是安妮和艾莉?”

    “她们彼此仇视。”祁风解随意开口,说出自己看到的,“至少白天看起来是这样,那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好像很看不惯安妮的红指甲。

    但我想象不到要怎么样的仇恨,才会让一个女孩大半夜跑到坟地里把人挖出来,挖到指甲都断了,然后搂着一具发臭的尸体哭成那样子。”

    “我也想象不出来。”洛茨说。“这很像扭曲,包括那个少年在内,花匠、修女、封印所的管理人,他们都在被扭曲。从重启第一天的正常,慢慢沦落到如今,其实一切有迹可循。”

    “什么?”

    一阵极凉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将窗边的白纱轻轻扬起,洛茨的面孔短暂地被白纱笼罩,留下一层浅而暗的阴影。

    像神庙最高处那口永不停歇的钟,在第一次重启到来时,钟声还未停止,只能像被剪断的磁带一样徒劳地旋转着,声音戛然而止,好似一声将死的啼鸣。

    在这一刻,洛茨无限地肖似于那些会被永远雕刻在神庙墙壁上的人。他变得模糊,变得不真实,变得无限接近于他的神。

    “他们都是有罪的。”他说,仿若一句箴言。

    “我们也是如此。”

    “……”

    无人回应,凝重的沉默好像凝胶一样灌满房间,让人无法呼吸。洛茨短短一句话彻底讲明了他们即将面临的危险境地,如果罪行无法得到宽恕,那么该如何逃脱登上审判台的命运?

    “而这正是我最担心的。”目光依次划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洛茨在心中斟酌一个合适的比喻,片刻后缓缓道,“轮回之后的神庙像一座智能法庭,苛刻又公正,它会裁决你犯下的所有罪孽,并给予你相对应的惩罚,一旦陷入轮回无法自拔,那就只能被同化,到那时,就真的没有办法离开了。”

    “……所有人都会被审判吗?”桃子问,抱有一丝残存的希望。

    “因为所有人都有罪。”洛茨回答,“坦白讲,人就是靠罪孽而活,在常理中,我们犯下的绝大多数错误都值得被原谅,可这里不是。”

    希望破灭,桃子浑身脱力地倒回沙发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咧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

    “那我死定了,”她挠了挠头发,完全不过头顶冒出个鸡窝,问,“有活命的可能吗?有的话我先把想说的话憋一会儿,没有的话我现在就要开始骂人了。”

    “其实是有的。”洛茨说,“副本不会无缘无故地陷进轮回,一定有什么存在给予了它轮回的力量并使它扭曲,如果能找到,或许会有转机。”

    “……”

    桃子呼出一口气,脸色变得通红,看样子是在忍。

    这种一发现事情完蛋就要开始发泄情绪,把每个人从头到脚骂一遍的性格很熟悉,让洛茨回忆起一位故人。

    指挥官的梦境其实有很多类似的元素,尤其是重要人物的性格构成,总能让洛茨看到一些曾经的影子。

    中间几人中还是祁风解最镇定,问出关键问题:“那你认为那股力量应该在什么地方?”

    “什么都要我来说吗?”洛茨面上带着诧色,故作惊讶,“祁先生没有想法?”

    表情非常浮夸,嘲讽度一路拉高。别人还没什么反应,离洛茨最近的人先憋不住了,噗嗤笑了一声。

    “你好坏啊,”洛辛感叹,语气满满都是骄傲,像夸一条会自己游泳的小鱼,“他万一真的知道该怎么办?”

    知道就知道呗,洛茨很无所谓。无论祁风解知不知道,洛茨都准备把他们一起带到封印所去。这样有麻烦大家可以一起逃命,显得热闹。

    大家一起惨不叫惨,说不定跑的时候还能乐得笑一下。

    洛茨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种乐观态度不仅不正常,而且反人类,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所以他没准备说出去,默默在心里体会就好。

    面对洛茨抛出的问题,祁风解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

    “难不成是地下的封印所?”他斟酌着回答,“我了解到这座神庙其实也是一些危险物品的管理处。”

    他猜对了。洛茨向后靠一下,枕在洛辛的手臂上,同时偏了偏头,不肯让他再碰自己的头发。昨夜被反复亲吻过的脖颈露在洛辛眼底,欢愉与疼痛交织的红痕隐没在衣料下,引起一瞬眸光的暗色。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祁风解没将话说满,“如果你有别的想法,那最好。”

    洛茨的回答是为他鼓掌。

    “我也认为封印所很有可能,这里是都城的神庙,封锁的危险物品肯定要比其余分支要多,或许就有足以截取到过去的片段并加以扭曲的力量存在。”

    他予以肯定,不吝夸奖之词,可正是这样的宽阔胸怀,让祁风解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下去。

    “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要去吗?”祁风解强撑起一抹微笑,不予余力地怂恿。

    人都上钩了,洛茨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他理所当然地摇摇头:“现在去,封印所的守卫未必会同意。等晚上再去,人都死光了,会更合适一些。我晚上来叫你们。”

    说罢,好像已经达成了今天的任务指标,洛茨一点磨蹭喝茶的意思都没有,当即起身向门口走去,完全不给人留下反悔的机会。

    松河已经愣住了,看看阴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老大,又看看背影得意非常的洛茨,舌头有点打结:“这、这就算上我们了?”

    “不然呢?”脸憋得通红的桃子终于平静下来,深吸两口气,“收拾收拾,是死是活就看今晚了。我先回去睡觉。”

    她伸个懒腰,回了房间,留松河原地发愣。

    “不是,老大,咱们就跟着他去吗?”他不死心,劝道,“万一那小子使什么阴招,让咱们仨全折那儿怎么办?”

    祁风解叹了口气,很糟心地瞅了一眼自己这个把脑子当摆设用的下属,想开了。

    “你可以不去。”他实话实说。“前面有可能是陷阱,但我很想去看看。”

    松河暗骂一声,没招了。

    他求助道:“你觉得我现在去二层忏悔还来得及吗?”

    第148章 副本boss

    洛辛不见了。

    再一次。

    当时他们回到房间, 门还没关上,人就被抱起抵在墙上亲了一通,混乱纠缠的气息尚未完全褪去, 洛茨只来得及用力把人推开, 还没等说些什么,洛辛就再次上前一步, 用力在他唇角吮吻,洛茨想说出口的话被断开,只来得及在得饶的间隙中呼吸。

    随后亲吻蔓延至耳后,洛茨手下力道已经松了, 想着实在不行求饶也未尝不可, 但还没张嘴,就听到洛辛在耳边低哑着说道:“等我。”

    等什么?洛茨正想问个明白,可片片黑羽闪过, 洛辛捂住他的眼睛,等光明再现, 人已经不见了。

    亲吻的炽热和些微刺痛还停留在唇瓣上,洛茨浑身脱力, 喘息着滑坐在门前,片刻后低低骂了一句。

    ……

    夜晚,祁风解三人抹黑在封印所大门前集合, 等了好一会, 洛茨举着烛台,姗姗来迟。

    他在路上四处转悠, 想看看洛辛会不会藏在什么地方, 但一路空寂无人,只有个疑似被狗的魂灵占据的花匠在花园里来回蹦跶, 用爪子刨土。

    【他是在闹脾气吗?】洛茨百思不得其解,【不能吧?我又没真不让他亲,也没骂他。】

    没听出洛茨口中的反思,系统在一旁开心地转了两圈。它才不管那个大坏蛋到底是去干什么了,不在旁边欺负它,系统高兴还来不及。

    它像模像样地随意拨弄出两个字权当安慰,洛茨自然也看出了系统的口不应心,似笑非笑地弹了一下屏幕正中央,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洛辛那么大个人,总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卖了,便不再费心思索,径直来到封印所的第一扇门。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神庙和封印所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两个独立机构,并不存在谁大于谁,而谁又必须依附于谁的规定,只是封印所长年累月收集封印各种会给正常人类社会带来威胁的魂灵器物,难免无法顾及自身,而神庙又恰好是圣地,不容侵犯,二者结合,利大于弊,才慢慢融为一体。

    只不过为了防止普通民众在进入神庙时不慎受伤,封印所常常选择建于地下,中间有三道门分隔,每一扇门都有守卫,避免民众误闯,也避免别有用心之人进入封印所盗取封印物,给社会带来危害。

    洛茨站在第一扇门前,将烛台放置旁边的柜台上。

    “一路上有看到活人吗?”他问祁风解。

    祁风解说没有。

    意料之中。

    “还是要尽快出去,”洛茨弯腰将烛火拨得更亮些,“要不然进入下一个轮回,死人堆里就多出我们来了。”

    祁风解虽然很不情愿以身犯险,但如今情形他还是看得透的,知道事不宜迟,便不再计较更多,洛茨随即推开第一扇门,打开一条直通地下的旋转密道。

    “第二扇门在地下。”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迷道,洛茨告诉众人。“台阶一共473阶,走到尽头就是第二扇门。下楼梯的时候从心里数着点。”

    “是有什么忌讳吗?”松河问。

    洛茨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曾经有座神庙,封印所夜里失窃,被打开封印的器物可以改变人的意识,当晚所有下到封印所的人都走错了台阶,被它吞噬。那座神庙第二天就荒芜了。”

    “所以现在我们往下走的时候,都会从心里数一共走了多少级台阶,未必有用,聊胜于无而已。”

    松河打了个哆嗦。

    洛茨讲完,将烛台重新端起走在最前面,路过桃子时发现这个女孩虽然脸色煞白,但神情坚毅,目光如炬,很有些要一把火把这个破地方烧了的坚韧姿态,洛茨很欣赏。

    “跟紧我。”

    站在第一节台阶上,洛茨最后说,“现在神庙里的活人应该只有我们四个,但答应我,如果看到第五个也不要尖叫逃跑。”

    松河嗤笑一声,“瞧不起谁呢?”他低声咕哝一句,洛茨随即走下台阶。

    一路无言,仅有脚步踏在冰冷石阶上发出的咔哒声,洛茨手里举着的烛火跟随步伐摇曳,烛影晃动,微弱昏黄的灯光铺在一旁的粗糙墙壁上。

    洛茨从心里数着台阶数,等真正来到第473级台阶的时候,一种熟悉且诡异的阴冷感突然涌来,仿若游动的雾气一般在洛茨身前撩动,接着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洛茨眉心微蹙,脚步缓缓踏至平地,心里有了个猜测。

    黑暗中传来一个人确认的问讯。

    “473,没错吧?”

    祁风解淡淡应道:“没错。”

    一声很大的叹息,像是松了口气。

    洛茨一言不发,走到石门前面,描绘凿刻在上面的繁复符文,嘴里默念着什么。

    手指在触碰到一处疑似被强酸腐蚀出来的斑驳痕迹时突兀顿住,洛茨心底涌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蹲下身,用烛火凑近大门,观察片刻后,洛茨叹出一口气。

    “禁制被破坏了。”他凝声道,“有东西逃出来了。”

    痕迹十分清晰,残存的能量甚至可以刺痛指腹,说明封印物出逃时间尚短。旁人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洛茨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洛辛留下的。

    洛茨站起身,甩甩手指。

    有封印物逃脱禁制本来就是他们猜到的,因此算不上多惊讶。

    洛茨抬手按住石门。

    “准备好,”他说,语气厌倦,好像早就猜到了里面会多么不堪入目,“鬼知道里面会有多少怪东西。”

    然而事实也没有超出他们的预料。

    洛茨在开门的时候已经有所准备,特意站在了最靠边的位置,远远用手推开门以后就往旁边躲去。而其余三人中,松河站在最前面,离门最近,门一开,松河猝不及防,被一具皮肤蜡黄的干尸扑了满怀。

    “卧槽!!!!!”

    松河手脚并用把尸体推了出去,吓得脸色煞白。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胆子小,谁被这玩意扑到脸上都得喘不过气。

    “我前几天可能和他见过。”洛茨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说一边蹲下身,从腰后抽出一把银质小刀,在干尸上面刮了刮。“他贪污,而且还贪了不少。”

    刀身与干尸皮肤接触剐蹭,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异响声,伴随着洛茨的话语,干尸皮肤表面果然被刮下一层有黄金质感的粉末。

    “黄金的。”洛茨拿着刀,笑着对松河说。

    松河丝毫没有感觉安慰。

    他呵呵干笑两声,用力拍打全身上下,再也没看那具干尸一眼。

    洛茨在干尸的衣服上蹭了蹭刀身上的黄金粉末,确定没什么残留后站起身,拿起烛台,率先顺着石门走进去。

    然后他们就走进一片金碧辉煌、怪诞诡异的世界。

    原来顺着门倒出来的那具干尸只是个开胃菜,门后才是正餐。只见四周空旷的墙壁上布满了黄金颜色的怪异粘液,而粘液又似触手或镣铐一般死死地将数具尸体困在墙上,黄金生长在他们的口腔胃袋,又好像是顺着食管在嘴里开出一朵造型奇异的花。

    桃子喃喃自语:“……这他妈要是放在外面,高低也是个血腥暴力的艺术展,门票二十万起步的那种,而且看的人全是变态和神经病。”

    没有人提出异议。

    洛茨谨慎地往前迈一步,躲过已经蔓延到地板上的黄金粘液,朝着第三道门的方向走去。

    第二道门与第三道门之间的空间实际上是绝大多数守卫换班和休息的地方,封印所负责人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所以一路上他们会看到非常多的死人,死亡的气息闷热恶心,又被黄金赋予了一丝金属的气味。

    但当他们走到接近第三道门的位置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祁风解先听到了虚掩的门后面传来的奇怪响声,他与松河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门两边走去。

    洛茨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意识到门后可能有什么东西在动。桃子站在离门稍微远点的地方,也正随着祁风解两人的步伐调整自己的站位,洛茨走到她旁边,手在桃子的胳膊上碰了一下。

    桃子惊讶地偏过头,洛茨没有看她,只有与桃子发生接触的那只手轻微动作,几秒钟后,他离开桃子身边。

    祁风解推开了门。

    一声惊叫从门内传来,年轻的、慌乱的,还带着点歇斯底里。

    这远远不是开门前几人所预想到的画面。

    只见一位黑发黑眼,身着朴素的少年正蜷缩在办公室最角落的椅子旁边,双手抱膝,脸被吓得煞白,他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只有20岁,面容普通,是那种在一条长街上来回走两圈会遇到三个的年轻男孩。

    “……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男孩惊恐地低泣求饶,眼神慌乱地将站在门口的三人看了一遍,仿佛在寻找逃跑的缺口。而在抵达洛茨身上时,他的视线停顿了,随后被狂热的惊喜覆盖。

    他不可置信又满怀希望地开口:“是主教吗?!您来救我们了吗?”

    少年黑润的眼睛中瞬间涌出一包水汪汪的眼泪,强忍着的恐惧在此时迸发,他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洛茨站在门口,有点反应不过来。“……是的,你安全了。”他最后慢慢地说。

    这或许就是女神赐福人间多年收获的一点反馈,当确定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神庙的主教,少年的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不见了,他摇晃着站起身,不顾长时间僵硬而发痛发酸的肌肉,跟小马冲向象征胜利的红色缰绳一样飞快地冲洛茨身边。

    他先是紧张地笑了一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了一个没有人预想到的动作——

    他毫无顾忌地一头扎进洛茨的怀里。

    “看在女神的份上,”他埋在人怀里大声喊道,声音震动在洛茨的胸口,“我以为昨夜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再也无法活着见到您了!”

    “……”

    感受到周围环绕在自己全身(尤其是那些颜色暧昧的奇怪痕迹)的震惊怀疑,随后又逐渐转向了然理解的目光,洛茨只觉晴空霹雳,被凭空扣上了好大一口锅。

    第149章 副本boss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洛茨试图解释, 手下用力想把黏在自己身上的狗皮膏药先撕开,但少年卯足了劲儿一定要贴在他身上,被推急了还发出几声似真似假的呜咽, 像是路边被踹了好几脚的小狗崽。

    围观的桃子面上划过不忍, 好像洛茨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祁风解看热闹看得很专注,松河可能不喜欢这一幕, 有点想背过身去。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人深陷困扰,其他三人乐得很。

    洛茨再也绷不住了,尴尬一笑, 放弃挣扎, 双手垂在身侧。

    “我数三声,把手松开。”他冷声说,“一——”

    还没等剩下两个数念出口, 原本死死黏在身上扯都扯不开的少年刷一下就放开了手,腰背挺得倍儿直, 在他面前立正站好。

    普通只能说略显清秀的面上,眼角还是红的, 好像刚刚把泪花都抹在了洛茨的衣服上。

    “先、先生……”少年抽噎着说,“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别不要我……”

    洛茨:“……”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旁边的祁风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跟个和事佬似的插嘴道:“洛先生, 依我看, 这孩子是真的吓坏了,如果你们两个真的有些情谊在的话, 不如问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然后好好安慰一下。”

    其余两人也认同似的库库点头,尤其是桃子,也不知道是在装,还是真信了,原本萎靡的脸上已经开始放光彩。

    洛茨百口莫辩。

    “……行,”沉默片刻,他放弃了,点点头,“来,说说吧,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让你在房间等我吗?”

    此话一出,直接坐实了堂堂神庙大主教在房间里私留外男,极为不妥当,极为不体面。

    少年自觉被间接承认了身份,后背更直,骄傲地挺起胸膛,像是一匹正在被人推销的好马。

    他心里一高兴,情绪平稳,说话就不再磕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在房间里洗了个澡,正想看会儿书,可门那时候开了,我以为是您回来了,可走廊有没有脚步声,我就想去关门,但刚一出去,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我就到这儿了……”

    他指了指身后的房间。

    “外面有好多死人,”他的尾音还带着点颤抖,身体不自主地就要往洛茨身上靠,“我慌不择路,躲进了房间里,幸好您找来了!”

    他激动地抓住洛茨的手,手指不住地在人家手背上摩挲,“我们果然心有灵犀!”

    表面上看是个被富有手段的心机主教蒙蔽诱惑的纯情少年,暗地里却像个变态色情狂一样抓人家的手不放。

    洛茨放弃挣扎,任由他拉着,用另一只手揉揉眉心,看向正在看戏的三位。

    “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淡声解释,“他家里负责给神庙供给蔬果,我那天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他,顺手就交个朋友。成年了。”最后一句纯属本能,说完,洛茨又一把拍在少年脑袋上,泄愤地揉了揉。“别哼哼唧唧的!”

    松河露出一个不屑了然的笑。

    还朋友呢,小手一拉都不带松开的。之前松河就看出洛茨身上的痕迹不对,现在终于找到了人证,虽然没什么用,但松河还是觉得舒坦——睡人多年,眼力强悍。

    “既然你害怕,不如就跟着主教一起吧?”祁风解假装和善地提出建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

    “他叫朵朵。”洛茨抢先说,“云朵的朵。”

    少年嗓子卡住,洛茨转过身来,仍然交握在一起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接受的暗示,知道若是这时候不配合,后面有的是罪受,少年:“……对,我叫朵朵。”

    松河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敷衍的名字,太敷衍了,一听就不是个真名。

    而与他反应相反的,是祁风解。再离谱的名字被他念出来,都好像是可以正儿八经写在高考卷子上的大名,他对着少年友好地笑了一下,然后向他问好。“你好,朵朵。”

    要不说祁风解是老大呢!

    少年紧张地对他点点头,缩在洛茨胳膊旁边,惊魂未定地咕哝:“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洛茨没看他,直视前方,回答:“下去。”

    少年肩膀哆嗦了一下,随着洛茨一起看向前方光亮无法抵达的黑暗。

    “我陪你去。”他轻声说,声音稚嫩却很坚定。

    第三道门其实并不是广义理解上的那种一推就能旋开的铁门、木门或者石头门,而是一道封印,凿刻在面前这条走廊的最深处,只有接受过女神赐福的人才能打开。

    封印同样也被破坏了,在最细枝末节的纹路上覆盖着大概只有指甲大小的腐蚀痕迹,不会影响整组封印的禁锢,却撬开了一块松动的缝隙,让封印物得已成功逃窜。

    “它很聪明。”洛茨蹲下身,手指摸索过腐蚀的痕迹。“情况比我想得好许多,大多数封印物没它聪明,应该只有它一只跑出来了。”

    祁风解站在他身后,饶有兴趣地观察石板整体的封印符文。

    不愧是信奉光辉女神的族群,虽然整座神庙内外上下到处都凿刻着意义不同、作用也不同的符文,但相同点是它们的构成上都有光辉女神的痕迹,总体形状都接近于被简化扭曲的太阳或者光线。

    “你觉得一切的根源都在下面吗?”他出声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这么多天过去,洛茨对祁风解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不会提出没有意义的问题。

    其实对于朵朵,在场四人各有心思,虽然少年的出现很好地解释了洛茨之前的异样,但他的解释实在站不住脚,基本上是大家不愿意将这件事掀到明面上引起更大的冲突,也是因为洛茨现在的态度关系着能否顺利离开副本,所以才都假装相信,彼此卖一个面子。

    “我不知道。”洛茨回答,他的手指轻点在符文底部的圆环上。

    微弱的金光从指尖闪烁,似水一般流淌进圆环,随后偌大的符文仿若被唤醒一般,除了被腐蚀的那块保持死寂,其余部分都开始微微颤动,有微妙的声响从地下传来,符文的亮光愈来愈明显,到最后扩散到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符文笔触,一种诡异的感觉从众人心底蔓延开,好像面前打开了一扇虚幻的大门。

    洛茨徐徐呼出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至理名言。

    “来都来了。”他说。

    在他身后,祁风解也跟无奈似的叹了口气。“确实,来都来了。”

    桃子面色阴晴不定,她也感受到了那片亮光中存在的诱惑与危险,疲倦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她的眼睛亮得吓人,一只手揣在口袋里,死死地捏着什么东西。

    她望向祁风解的背影,心中天人交战。

    进入第三扇门,走进神庙最封闭最神秘的一部分,可想而知能提升多少副本探索度。

    其实直到现在,洛茨也不能确定下一波人进入第七副本的时候是否还会来到这一时期的神庙,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今他们四人好像战战兢兢立在铺天盖地的丝线网络中的四只昆虫,抬眼望去皆是迷途,不管朝哪边走都没差,因为哪边都不对。

    这种步步错的不适在进入第三道门的时候尤为明显。

    视线被遮盖,洛茨停在原地,缓慢地眨动无神的双眼,动作有些许凝滞。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自从迈进那扇门,他便跌入一处无人可至的虚空,无限的空间里只有有限的一个人,可洛茨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一个炽热的怀抱从背后贴过来,来人抬手环住洛茨的腰,少年清瘦的躯体变化为成年的精壮有力,可以将洛茨整个人环在怀里。

    “……”

    视线的缺失让洛茨的其他感官愈发敏感,他能感觉到那双手在自己的腰间缓缓摩挲,拇指扣在侧腰,极为契合。若有若无的呼吸扑在耳后皮肤上,这样的怀抱和接触,洛茨也体会过许多次。

    “……洛辛?”他喊道,声音中有一丝自己察觉不到的不确定。

    身后人轻轻一笑,熟悉的声音让洛茨放松下来,脚步不自主地往后一退。后背与人的胸膛更紧地贴在一起,像是在汲取自己都不清楚的安全感。

    “不是叫我朵朵吗?嗯?”洛辛扣在人腰上的手再次收紧,自己轻轻摇晃,连带着洛茨也跟着晃起来,“怎么不叫了?”

    面对洛辛的质问,洛茨完全不慌,冷笑一声:“你扣了那么大口锅在我身上,我叫你一声朵朵怎么了?”

    他话里听着生气,可身体却配合地跟洛茨一起晃来晃去,玩儿似的。

    “你叫什么都好,”洛辛不跟他计较,“你叫什么我都应。”

    这话还像点样子,洛茨冷哼一声,让洛辛赶紧把自己松开。

    “我松开你找不到路,怎么办?”洛辛反问。

    洛茨皱眉:“不是你让我看不见的?”

    “啊,我有时候确实挺想让你看不见的,不过不是现在。”洛辛牵住洛茨的手,“这是她的意思。”

    “……”

    见洛茨不说话,洛辛与他贴得更近,两人几乎要嵌进彼此的身体里。

    微凉的嘴唇印在洛茨脸上,轻而又轻,珍而重之。他们在暗无天日的虚幻空间中纠缠拥抱,好像这就是人世间的最后一天。

    “她可真喜欢你。”身后人眷恋地贴在洛茨肩颈,温热的吐息呼在他的皮肤上。“我从出生就见过她,相识数十年,按道理讲,我才是她定下来的使者,可无论怎么看,神眷都是给你的。

    神眷给你,荣光给你,权力给你,我也给你……当然了,最后一个我完全赞成。”

    “……”

    “别生气啊……”洛辛低声哄道,“她自然有她的道理,无论如何,我站在你这一边。”

    第150章 副本boss

    桃子从没跟任何人详细谈过那些梦背后蕴含的种种意义。

    她只觉得生命如浮萍, 任何一点轻微的变动都足以将她们推向从未到访过的命途。那时她还只是个勉强考上国内二本大学的学生,虽然成绩算不上优异,但好歹有大学上, 未来四年道路清晰, 不至于再添太多的彷徨无措。

    可意外到来,桃子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就进入这场荒诞的游戏中,然后在第一场副本吞下了自己朋友的鲜血,活着离开,获得那个所谓的异能。

    旁的不提, 桃子能感觉到, 祁风解很看重自己的这项能力,好像预知梦真的看穿挡在面前的所有迷瘴,带领他们走向传说中的美好未来。

    真是笑话, 桃子3岁就不信这些了。

    藏在口袋里的白色羽毛长而坚韧,边缘带着一些桃子不能理解的温热, 好像是刚刚从鸟类展开的翅膀上取下来的,随时都能重新翱翔回空中。

    洛茨在暗处将这根羽毛悄悄塞进桃子口袋, 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好像这是一件多么重要不能透露人前的宝贝。

    桃子不觉得洛茨会对自己有什么优待,可能是矬子里面拔将军, 三个人里面唯一真的像个人的只有桃子。

    想到这里, 桃子觉得洛茨也还算有眼光。

    眼前的灿烂之门正朝着她缓缓张开,桃子深吸一口气, 走进门中。

    她要活着回去, 谁死了都不要紧,她一定要活着回去。

    想从七号副本离开, 不是件容易事。

    在通常情况下,离开一个副本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尽可能的提高副本内部的探索度,一旦探索度达到某个数值,系统就会自动开启出口。

    因此,他们选择探索神庙地下封印所的行为是正确的,反正也没人指望能一举将神庙内部的所有秘密全部解开,只要能凑够探索度,抓紧完成,抓紧跑路就好。

    而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还需要满足一个要求——如今他们看到的一切确实是七号副本的本质。

    “他们三个人呢?”

    洛斯跟随洛辛的牵引,缓慢向前挪动脚步,他的视线被完全蒙蔽,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耳边传来的唯一声音是他们的脚步声。

    这片空间漫长又寂静,好似没有尽头。

    “不知道。”洛辛轻松地回答,“谁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去?只有一个朵朵可以带你去到真正的副本深处。”

    洛茨藏在阴影底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那我可以叫你洛朵朵吗?”他问。

    “可以。”洛辛很干脆地应道,就当在哄人了。前后几个梦境的岁数加在一起,几千岁都有的人突然获得全新小名,感觉奇异。

    “你是不是将羽毛塞给那个女人了?”又走了一段路,洛辛突然问道,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但洛茨的步子顿了一下。

    “你看到了?”他意味不明地反问。

    “感觉到的。”洛辛说。

    他们行走在一条广阔却毫无方向可言的暗色空间中,周围密密麻麻生长的黑色能量仿若钩织在蚕茧上的细碎丝线,将硕大的空间包裹成壳,等待着新王的孵化。

    如果旁人不慎闯入,很有可能会在下一秒便被吸食,剩下一层干枯的皮,而洛辛身处其中却毫无畏惧,他眼中好像有一条笔直清晰的路线,半点不见迷失方向的慌乱。

    他的脚步踏在哪里,那些黑暗肮脏的能量便畏缩着逃离。

    “能进出副本的钥匙就那一把,你给了别人,真不准备走了吗?”他玩笑着问。

    洛茨“嗯”了一声。

    这次轮到洛辛愣了。

    “真不走了?”他回过身,小心翼翼地确认。

    洛茨又“嗯”了一声,他看不见,但还是凭着感觉伸出手,在洛辛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想变回小智障吗?”他问。

    洛辛立即回答:“不想。”

    这个回答没有超出洛茨的预料。

    “那我会对你负责的!”他认真说。

    洛辛:“……”

    花言巧语骗不来的相守一生,出卖一下身体就得到了,洛辛结合如今的所见所闻,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拿捏洛茨的窍门。

    也不是第一次被负责了,洛辛接受良好。

    “那太好了,”他笑着在洛茨脸上亲了一下,“那你可一定要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朴素无华的爱情宣言,一瞬间,洛茨仿佛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曾经那个洛辛的身影。

    挺可爱的,他想。

    又走了一段路,洛辛突然又不自在地开口,声线冷静。

    “……你可想清楚啦,钥匙只有一把,如果开启的时候你不在附近的话,就只能等到把副本的探索度刷够才能出去了。”

    洛辛佯装挑逗洛兹时递出的那根羽毛,是白乌鸦的羽毛,最有力健康的完整翼羽。

    白乌鸦是女神的使者,它的羽毛本身就代表着传递、来往,以及随处可去的自由。

    洛辛将那根羽毛交给洛茨,实际上就是将是否离开、何时离开的钥匙亲手送进洛茨手里。

    哪怕心里有再多阴暗翻涌的渴望与恶,实际行动上还是乖乖将选择权交给了对方,很听话,很可爱,很招人心疼。

    洛茨一听就知道他在钻牛角尖,轻哼一声,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微微翻转,食指在洛辛掌心灵巧一勾。

    他看不见,但洛辛胳膊的突然一哆嗦却是实实在在的传到了洛茨的身上。

    洛辛:“……”

    他不自在地干咳两声:“行。”

    “你想去什么地方?”他主动开口,“我带你去。”

    洛茨连想都没想,直接说:“带我去找你。”

    “我就在这儿。”

    “不是说这个。”

    具体是哪个洛茨没明说,但洛辛好像已经知晓。

    “我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就像场梦,我在梦里睁眼,清醒,然后再次沉睡。有时候我觉得我醒了,可事实上我还在睡着。”他牵着洛茨的手,带他走向一条更深更暗,同样也更隐秘的路。“我一直在盼望着你的到来,每当看到你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梦也有价值。”

    “难道就没有想过要醒来吗?”洛茨问。

    他深陷黑暗,浑然不知洛辛在听到这句问话后偏头向他看来,目光极深极暗,像是藏着夜晚深海的漩涡。

    “……我在等。”沉默许久后,他慢慢说。

    他仍然看着洛茨,看得那么认真,好像他面前确实出现了一条极狭隘极曲折的求生之路,而那条路的大门是否推开,就掌握在面前人的手里。

    洛辛就这样甘之如饴。

    道路尽头亮起一点还不足手指大的白光,像是一颗星星,洛茨靠在洛辛肩膀旁边,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我是不是能看到了?”他用手指着前方。

    洛辛盯着那点亮光看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去,望向他们的身后。

    空间出现了大约只有两秒钟的轻微震颤,洛茨刚从黑暗中挣脱出来,有些头晕,不由自主地靠在洛辛身上,一点力气都不想使。

    “怎么了?”

    “钥匙开启了。”洛辛说,“而且是的,前面确实有白光。”

    “这下你彻底走不了了!”他莫名开心起来,揽住洛茨的肩膀,又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如果探索度始终不达标的话,我们可以死在一起,我会陪着你的。”

    洛茨完全没有反抗。

    他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值得一个热情的亲吻,因为他做出了完全正确的抉择——在一段刚刚开始还不算稳定的关系中,他英勇地承担了属于自己的责任,并且给予了伴侣足够的安全感。所以是的,没错,他值得这些。

    亲完之后,洛辛又像小狗那样在洛茨的肩颈那儿蹭了蹭。

    “我知道你非去不可。”他低声呢喃,“所以去吧,记得我爱你,还有我就在这里,我永远带着爱你的那部分等着你。”

    我们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有些丢失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但所有可能丢失的里面,绝不包括这一部分。

    洛茨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深深地压进一谭清澈的水中。

    无数濒死的幻觉如同光影胶片一般在他眼前划过。

    他看到了一个神情目光极为熟悉的人,身量修长,面孔英俊,坐在一辆黑色车里,车窗半开,边缘还挂着未干的雨水。

    男人顺着车窗的缝隙看过来,湛蓝色的眼中倒映着一个将明未明的雨天。

    “夫人……”他薄唇轻启,唤着洛茨。

    洛茨在他留恋的眼神中向下坠去,跌入下一段将死的梦。

    他看到了一捧火,一捧极其炽热极其悲壮的火。火烧在山巅,明明四周都是枯草落叶,可火势却丝毫没有向周围蔓延的迹象,只在一处寂静地烧着,等待着不远的熄灭。

    洛茨站在火前,眼眶中不由得流下泪,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裂成了两块,一块为了他的每一次呼吸拼命跳动,另一块则随着这捧火一起燃烧殆尽。连点灰都没留下。

    他在火中看到了一双如此熟悉,又如此满怀爱意的眼睛。

    “我会随你而去,不会很久的。”一个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又被风吹向山涧溪流,消散于天地间。

    火焰悄然熄灭。

    洛茨再一次体会到了将死的窒息。

    他在一片茫然无际的纯白中降落,飞鸟振翅,留下柔软的绒羽,羽毛落下,挂在洛茨额前的洁白面纱上。

    “愿女神赐福于你,赐福于你们。你们将在此处结为一体,死亡与光辉都无法令你们分开彼此。愿你们永享爱和光。”

    “……永结同心,矢志不渝。”

    低沉温和的男声从身边传来,洛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陷进一片湛蓝的光晕中。

    象征联邦最高权力的指挥勋章在余光中刺目闪亮,一双手掀开洛茨额间的白纱,犹如掀开新娘的头纱,在他唇间留下珍而重之的一吻。

    愿女神赐福我,赐福我们。

    愿我们永享爱与光明,愿我们此生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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