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十分钟以前, 维舟肯定会选择用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
彼时彼刻。
光线充足的酒店大堂,犹如一座宏伟的宫殿。
他站在水帘喷泉的这一边,手拿张岩的车钥匙。
沈飞站在另一边, 一身深色装扮, 正用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观察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六步远,可以清晰地留意到彼此脸上情绪的变化。
【转身走,还是留下来。】
维舟在心里快速思考,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慢,来往的人脚步迟缓,仿佛时间静止了。
他想到过很多人,或许是蔚洲的领导, 也有可能是本地的企业家, 万万没想到会是沈飞。
财神爷不是走了吗?
张岩曾经说过的话,让维舟放松了警惕。
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再次相遇, 维舟需要一点时间平衡。
命运又把沈飞送到他面前,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 思维像脱缰的野马,发疯似的挣脱缰绳,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它稳定下来。
超出意料的事情太多,‘重生’这件事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头上, 曾经不信轮回的他, 若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也会难以置信。
短暂的犹疑过后,维舟在沈飞的注视下向前几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近到维舟可以看清楚沈飞嘴唇上浅淡的纹路。
沈飞独自一人, 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是你。”
沈飞率先开了口, 语气带有不易察觉的奇异,目光直视维舟的眼睛, 暗自打量着。
他还记得他,这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男人的眼神和态度让维舟心存疑虑,他怀疑沈飞喝酒了。
不过他没有闻到酒的味道,他只是从对方眼里发现了被醉意侵染过的色彩,在别人看来滴水不漏,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喝酒了?”维舟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会由这几个字呈现出来。
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飞没有回答这个唐突的问题,而是说:“你为林鸿运工作吗?”
林鸿运就是张岩的舅舅。
维舟掂量一下手里的车钥匙,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碰面:“我代替朋友,他临时有事,我会把你送到市区。”
沈飞问:“你的朋友叫什么?”
“张岩。”
维舟的语调平稳稀疏,可在沈飞听来,蕴含着锥心般的冷酷。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话的语气可以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而且不需要把话说的有多难听。
他不喜欢他。
意识到这点,沈飞微垂眼帘,喜怒不形于色,声音很轻地说:“麻烦你了。”
维舟转身走出酒店,沈飞跟在他后面。
张岩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埃尔法商务车,停在酒店大门口,车身保养的还算干净,不过车轮挂了一层泥,可能要委屈一下有洁癖的沈飞了。
以前张岩喜欢开着跑车在蔚洲招摇过市,后来跟在舅舅身边学乖,变得越来越稳重 。每次招待重要的宾客,舅舅都让外甥亲自接送,以表重视。
张岩送过最多的客人,应该就是蔚洲的书记和市长。
维舟坐进驾驶位,开启商务车的车门。
等沈飞坐好后,他关闭车门,利落地发动引擎。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让他给沈飞当了一次司机。
车子行驶在矮头山通往蔚洲市区的高桥,整段路程最快也要半个小时,这座桥堪称奇迹般的长度也是蔚洲最著名的参观景点。
路上,车厢内一片寂静。
寂静蕴藏了巨大的能量,足以咬噬人的灵魂。
后座的人是沈飞,这个事实困扰了维舟的思绪。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藏在脑海里的往事,美好与糟糕相互交替,他为了沈飞放弃热爱的事业,追逐的梦想,甚至是可贵的亲情,可是沈飞到最后还给他的是什么?
假如他没有从高空坠落,依旧活在那个充满失落和不甘的世界里,那么他会不会收到一张结婚邀请函。
想到这里,维舟稍微调试一下车室内镜,从镜子里扫一眼坐在后面的男人。
沈飞望着窗外的夜景,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对比上次见面,沈飞看上去瘦了些,让维舟最意外的是,沈鸿竟然没有跟在身边。
兴许是察觉到了维舟的视线,男人把脸转了过来。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维舟棕色的瞳孔迅速变黑。
如果杀人不犯法,或许有人告诉他,人生还可以重来一次,那么他真的有心思让沈飞体验一下死亡的过程。
他会对他说:“很舒服的,不信你试试。”
维舟移开视线,眼睛逐渐恢复原来的颜色,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在方向盘上点两下,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却引起了沈飞的高度重视。
沈飞立时心生警惕,但没有表露出来,他盯住维舟的侧脸,想从中窥探出点什么,就在刚刚,他察觉到一股杀气。
很快,好奇心战胜了令人压抑的不祥之感。
沈飞每次见到维舟,都会产生这种奇妙的矛盾。
“我们又见面了,”沈飞选择打破这恼人的寂静,面容爬上一丝微笑,“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维舟瞥一眼车室内镜,用很自然的口吻说,“记得又怎么样呢?”
沈飞察言观色的能力超群,眸子里闪过一抹猎奇般的锐气,他想知道维舟的敌意从何而来。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沈飞的问话带有微妙的试探语气,“我叫沈飞,很好记。”
维舟不语,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有意忽视后面的人。
他心里在数一二三,猜想沈飞会不会发怒。
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正常情况下或多或少该有点反应。
沈飞没有,脸色都没变,这时候的他可真能忍,怪不得可以在两年内控制整个卫家,这其中绝对少不了超出常人的忍耐性的功劳。
他无视维舟身上的危险气息,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总能带给他奇异感受的青年。
上次见面是在威斯汀大酒店,维舟走错了房间,他们没有机会交谈。
时隔半个月,维舟的样貌为了角色而发生些许变化,肤色变深,整个身子骨变得结实,脸部坚毅,眼神莫测,身上透着一股凌气,就连修长的手指也能给人一种隐藏的爆发力,它蕴含的力量仿佛可以轻易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沈飞感到诧异,一个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大的改变。
他想到一个职业,又联想到上次会面的地点,心里的疑惑脱口而出:“你是演员吗?”
维舟的唇角微动,提到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终于不再无视他:“我是。”
“来这里拍戏?”沈飞顺着话题聊下去,“我刚到这里,不太熟悉。”
“嗯。”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时候,车子下了高桥。
维舟打转方向盘,驶入环海大路,停在一辆轿车后面,等着红灯变绿灯。
他从镜子里回视沈飞的目光,整张面孔宛若蔚洲黑夜下的海洋,深邃的令人无法窥视其底部秘密。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相信我,不会再有第四次,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根本没有意义。”
这回沈飞的表情有了变化,愠怒在眼底翻腾,可是很快就被带有挑衅的趣味取代:“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维舟递过去一个沉重而锋利的眼神,没有说话,心中却掀起波澜。
沈飞忽然把身子前倾,凑近了些:“如果没记错,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蔚洲,当时,你和另一个人站在路边,你们在等车吗?”
他竟然注意到他了,只因为多看一眼。
维舟将目光从室内镜移开,看到前面亮起的绿灯,他驱动车子向前。
“我没有印象。”他回答,语气中满是疏离。
沈飞表现出不在意,暗自咽下不悦和疑惑的情绪。
接下来的路程,一路无言。
维舟把车开进蔚洲市的城郊别墅区,按照张岩发来的地址,停在一栋独门独院的别墅大门前。
安保室的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候,维舟认出了张岩的舅舅和几位市领导,还有一个卫家人。
这些人聚在一起肯定是探讨矮头山开发区的项目,至于沈飞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不言而喻。
维舟开启车门,让沈飞下了车。
张岩的舅舅走在最前头过来迎接,在光线较暗的夜色里,□□的鹰钩鼻特别明显,再近一些,更惹人注意的是高的不寻常的额头。
沈飞没有搭理那些人,趁自己还没有被缠住,他走到驾驶位的窗边,微微低头,近距离观察车里的男人。
此时维舟的双眼呈深褐色,瞳孔略带几分戾气。
直觉告诉沈飞要远离这个人,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信号。可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声音提醒沈飞,偶尔可以冒险一次,说不定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
沈飞选择冒险,于是开口:“我还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他的态度不强势,也没有刻意的讨好,更没有威逼利诱的意味,这是他与人谈话的一贯风格。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维舟真的讨厌不起来。
“我的回答不变。”
撂下这句话,维舟启动车子离开。
在沈飞的视野里,白色的埃尔法有条不紊地调头,渐渐驶出别墅区,最终消失在路口。
林鸿运一马当先地来到沈飞身边,脸上的笑容充满谨慎和试探,更多的是担忧,因为他看见车里的人不是张岩。
他在心里咒骂着,跟随咒骂的节奏笑着点头:“沈总,这次是我疏忽了,回头我让张岩亲自跟您道歉。”
车辆早已驶离视线,沈飞仍旧盯着远方的微光,想到维舟说自己是代替朋友来的,那位朋友就叫张岩。
“道歉?”沈飞转头看着林鸿运,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我觉得他不错。”
林鸿运表情宕机,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怔愣地看着沈飞足足三秒钟。
沈飞的语气忽然变沉,但没有敌意:“张岩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外甥。”反应过来的林鸿运赶忙介绍,“他正好在矮头山附近办事,我不想让您等太久,所以打电话让他去亲自接您,可是他突然有急事”
“他不错,”沈飞打断了林鸿运的絮絮叨叨,意味深长地用眼尾扫人,“有机会认识一下。”
林鸿运高兴的连连点头:“好啊,这太好了。”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传到另一人的耳朵里就不太好了。
一行人中有一个叫卫泽阳的人,一直在找机会和沈飞单独相处,他是沈飞的表哥,卫家的长孙,矮头山项目的最高负责人。
夜里十一点钟,卫泽阳终于找到机会,他在别墅负一层的棋牌室门口堵住了沈飞的去路。
沈飞选择无视他,轻易化解了他设下的障碍。
他忍无可忍的跟着沈飞进入洗手间,站在门口看着沈飞洗手,话音咄咄逼人,流露出满腹狐疑:“沈飞,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飞站在镜子前,俊美的脸微微低垂,洗完手后用干净的纸巾仔细地擦拭,时不时地抬眸从镜子里看一眼身后的人,性感的嘴唇微微开合:“我喜欢蔚洲岛屿的风景,这里的人我也喜欢,舍不得走了。”
他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却充溢着不可忽视的威慑力。
卫泽阳攥紧拳头,强压着怒火和忐忑,咬牙切齿地说:“矮头山的项目归我负责,你不会忘了吧。”
沈飞转过身来,缓慢的走近卫泽阳,直到对方不自觉地向后退,他才停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用特有的方式散发着强大力量,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就算是他的仇人,也要承认这一点。
他注视卫泽阳的脸,一抹不屑从眼底划过:“我说我喜欢这里的风景和人,不行吗?”
卫泽阳瞪着他,一时有些窘迫,感觉自己受到了威逼。
他们是表兄弟,年龄相差十几岁。
卫泽阳时常困惑不已,他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为什么总是被沈飞压一头!他遗传了卫家男人高大健壮的基因,一九二的身高明明比沈飞要高出一个头顶,可偏偏气势矮半截。
“最好别搞小动作。”
卫泽阳毫无半点威胁的警告,随即迈大步从沈飞的眼前消失。
沈飞面不改色,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他信步在幽暗的长廊中,摸出手机,打通一个电话:“我改变主意了,蔚洲算不上一块肥肉,可我想尝尝它的味道。另外,打听一下在矮头山拍摄的剧组,我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
蔚洲某三甲医院。
“最近来医院,是不是来的太勤了。”
“还好。”
“维舟,这是第四次了。”
云晓华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安地用手抚平衣角。
维舟用笑容回应了云晓华的疑问,他让母亲坐在一旁等着,转而去跟医生沟通。
“症状不明显,还好发现的早。”
维舟一直在等医生说这句话,换了四家医院,终于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医生开了一系列检查单子,一边往病例上写着什么一边说:“特别小,非恶性,不用太焦虑,肿瘤与临近正常组织有明显界限,发展缓慢,你带她常来医院检查是对的,做完手术一般预后良好。”
维舟说声谢谢,接过医生递来的检查单和病例本,挽着云晓华的胳膊走出诊疗室。
云晓华发现他神情放松,甚至有点高兴,本来就不明白的头脑更加迷糊了:“你总带我来医院,没病都要被你吓出病了。”
维舟安抚母亲说:“妈,你什么都不用操心,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来解决这件事,等下周我给您约好手术时间,我会陪您一起,你放心,就是一个小手术。”
云晓华饱满的脸庞并不柔和,但充满克制和慈祥:“没什么大事吧。”
“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还来这家医院吗?”
“不,我知道一位医生,我会带您去A市做手术。”
“你那么忙,不用管我的,”云晓华不愿意耽误维舟拍戏,生气的模样有些刻意,“我知道你接了新戏,认真工作吧,这件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维舟态度温和,语气却是不容商量的严肃:“我无论多忙都有时间陪您做手术,还有,我参演的这部戏推迟拍摄了。”
云晓华担忧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维舟解释清楚:“导演叫贺笙,他对拍摄非常严谨,是他想给我们这些演员多一些准备时间。”
他说的这些,云晓华似懂非懂,只有点头的份。
“好吧,不耽误你的工作就行。”
新片的剧组名称暂时使用原著剧本的名字进行拍摄,也就是贺笙嫌俗的那个名字。施万渝为剧本取名叫《海的另一边》,初稿的名字很长,施万渝想过叫《海之女的幻觉》或者《来自大海深处的声音》,总之啰里啰嗦,刘欣然读过后建议施万渝把名字缩短,越简洁越好,经过两人商讨,暂定为《海的另一边》。
贺笙作为本片的导演兼监制,也没想好具体的片名,他说过取名需要灵感,在灵感没来之前,只能先用原著的名字。
随着剧组扎根的天数越多,剧组的人员就越多。
租赁的面积不断扩大,差不多占据了整个度假村。
一晃眼,来到蔚洲已经整整一个月,剧务组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但迟迟未开机。
贺笙有强迫症,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在这点上维舟和他的想法保持一致,他俩的目标统一,都想把最好的效果拍摄出来呈现给观众。
在比原计划推迟三天后,贺笙再次宣布推迟十天,得到了维舟和笑莺的一致赞同,其他跟在贺笙身边的长期合作伙伴也都习惯了他的做事风格,整个剧组出奇的和谐,除了投资方的某些人。
推迟拍摄的主要原因出在演员身上,男主和女主还没有达到导演的要求,不管是形象还是语言,以及对蔚洲文化的了解。
饰演男主的演员是一名混血模特,根据人物设定,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了解蔚洲的文化,反而要保持懵懂的状态,唯一的要求是熟悉水性,自从来到剧组,男模就开始练习憋气,按照贺笙定下的标准,男模要做到在水里像海豚一样游刃有余。
不止是主演,配角也有这方面的困扰。
维舟对自己的状态并不满意,他还没有做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自从回到蔚洲,他和笑莺便跟在何家人身边学习采燕知识,他们以兄妹相称,每天早出晚归,经常坐在一起聊天。
十年前,新政策在蔚洲落实,蔚洲所有的采集者不能像二十年前一样随意出船,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进行合法采集。
何家人出船会提前联系维舟,频率是一周两次,不出船的时候,维舟就带着笑莺和另外几名演员到沙滩上晒太阳,好让他们的形象更接近采集者,同时更深入的了解当地文化。
笑莺的人设要求她对采燕知识半知半解,并且要抱着抗拒的心态,故事中的女孩从小就讨厌家族传承的手艺,属于被迫学习采燕知识,笑莺对形象方面不担心,难在心态上,需要把控人物心理,那种对自由极度渴望又不走极端,随时保持充满美好期待的心态。
维舟和她不一样,他要更全面的发展,不仅要掌握‘哥哥’纠结隐忍的心理,还要完整地了解采燕的整套流程,必须更加坚定。
对他比较难的是说服自己去做采燕这件事,他要亲自去做。演员不怕吃苦,最怕碰到挑战道德底线的事。
他在影片中的戏份不多,但每次出场都至关重要,全片最压抑、最悲哀的画面都少不了哥哥的影子。
哥哥是残忍的,是倔强的,对妹妹是有亲情的,哥哥很复杂,哥哥是一个不幸的人
经过几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后,维舟找到了赋予这个角色的表演风格。
那就是忘记‘表演’这回事,全部忘掉,各种技巧和杂念统统抛在脑后,等需要的时候再捡回来,一种强有力的东西在他体内生长,指引他该如何做到最好。
他忘掉了演员的身份,将自己的灵魂投入到另一具身体里,就是他现在创造的这副躯体,十八岁的青年,身体精瘦,浑身充满力量和锐气,他有一双冷酷如鹰隼的眼睛,可每次做事都会在心里道歉,说什么下辈子再还。他是何家的一份子,不是维舟,他是何帆的弟弟,有着和对方相似的童年,每天做着同一件事。
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残忍,可必须这么做,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在做这件事,他是家里的男人,他不能拒绝,他需要做这件事来养活自己的后代,扛起父辈传下来的责任和手艺,不管有多危险,不管是否遭人唾弃。
传统又封闭的教育让他无法了解海的另一边的世界有多精彩,有多少选择和出路等着他,他只知道采燕,出售燕窝,他别无选择。
“维舟!”
一声呼喊,将维舟从角色的世界里拖出来。
他微微转过脸,看见有一道细长的影子逆着光朝他这边跑来。
那人赤着双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影子越来越近。
霞光灿烂,一片被撕裂的云朵如同鲜血染透的破布,挂在天边。
维舟从暖融融的沙滩上坐起身,双臂圈住两条腿,微微扬起头,棕色的皮肤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着性感的光泽。
施万渝跑到他跟前,坐到干净的沙地上,快乐地说:“二哥让我通知你,明天下午出船。”
二哥就是何帆,大哥十年前坠崖,尸骨无存。
维舟收起下巴,问:“贺导忙吗?”
“你说呢,”施万渝用手挡住霞光,伸出舌头润润嘴唇,“我现在抓不住他影子,别说我了,挨着他住的副导演都看不见他人,他天天往我姥爷那跑,要不就去燕子洞,你也是,你们一个个的太忙了,想一起吃饭都没时间。”
维舟不以为意地笑了:“你专门跑这里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哦,对了,”施万渝热的去拿冰镇水,拧开后咕咚咕咚灌两大口,“副导让我来找你说说,有一个叫魏昕的演员来了,他让你带带小师弟,听说是魏景钧的侄子。”
“没问题,”维舟把脸转向大海,享受海风的抚摸,“明天正好跟我一起出船。”
施万渝用肩膀撞了一下维舟,脸上的笑容贱兮兮的:“小道消息,听说你有点恐高?不应该呀,小时候爬树属你最快。”
维舟原本半眯的眼睛睁大了些,神情变得谨慎而惆怅,眼神愈发深邃,令人恐惧的是,他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我曾经从十二米的高度摔下来过,多少有点心理阴影,需要一点时间克服。”
“啥时候的事儿啊?我咋不知道呢!”施万渝惊了个呆。
维舟出神的样子在好友看来很陌生,他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梦里。”
施万渝差点没绷住,做好口型准备吐出一个字,但维舟的表情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我能理解,”施万渝代入自己小时候梦见过最真实的噩梦,“我之前梦见一个独眼老太太,总是吓唬我,有一次给我吓尿床了,我到现在看见驼背的老奶奶都心有余悸,后来跟我妈形容那个老太太的形象,她说好像我太奶,我的天!我出生的时候我太奶早死了,最恐怖的是家里一张照片都没有。”
“有些事情,真的解释不清楚”维舟以前不信这些,自打重生归来,不管听见什么灵异事件或者骇人听闻的消息他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事,保持观望和尊重的态度是最好的选择——
当天晚上,维舟在度假村的酒店见到了贺笙。
经过一段时间的洗礼,不仅他和女主角的肤色变深,贺笙这个每天往外跑的导演也被晒成了黑炭。
全剧组就施万渝皮薄面白,刘欣然都没逃过阳光赐予的颜色。
“没办法,从小就这么白。”
施万渝一句凡尔赛换来刘欣然一个大嘴巴。
他俩没事就打情骂俏,看得贺笙这位老狗心烦意乱,一开口就把他俩轰出去。
闲杂人等都出去以后,屋里就剩维舟和贺笙两个人。
维舟把灯点亮,突如其来的灯光晃的贺笙皱起眉头。
“你是六百度的近视眼,你无所谓,”维舟走到贺笙面前,两只手杵在办公桌上,灯光射到他的眼眸深处,点亮红色的余烬,“我的眼睛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要保护好,不要总是摸黑干活。”
贺笙把脸上的黑框眼镜拿下来擦一擦,重新戴好后开始认真打量起现在的维舟,眼底显出满足的神色。
“感兴趣的话,看看我电脑里存的照片,”贺笙指了下身后的笔记本电脑,“来蔚洲之前我让摄影师拍了你的全身照,真是不一样了,我甚至觉得你变高了。”
维舟满不在乎的笑了一下:“不看,我现在姓何,我之前的样子做不了采集者。”
“维舟,跟你说句实话,我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配角做到这种地步,”贺笙开始回忆自己在燕子洞见过的画面,了解过的知识,还有维舟攀爬岩石认真学习的模样,高兴的话音里含着些许的意外,“我很庆幸,当初没有把你拒之门外,能和你这样的演员合作,是我的荣幸。”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太奇怪了。”维舟嘴边的笑容加深,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贺笙看着他,观察他,随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你刚刚的表情很有意思,确实像一个常年走在山洞里的人,应该说更贴近剧本里的人物,毕竟采集者不是人人都是何帆,我现在有点理解施万渝为什么见到他的二哥喜欢绕道走,女主害怕她的哥哥是有原因的。”
“时代变了,剧本的背景是三十年前,”维舟沉思着说,“那时候的采燕跟现在不一样,燕子还不是二级保护动物,何家人里只有何帆还有一点那个年代人的影子,我指的是做事的态度,跟道德观没有关系。”
“何帆这个人,我跟他聊过,”贺笙将手里的稿纸翻过来又翻过去,不是在找东西,只是不想让双手闲着,“他脑子里的东西挺多,人也不错,没有施万渝形容的那么可怕,可你现在的状态,真的跟剧本里的哥哥融为一体,我相信,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维舟拍两下贺笙的肩膀,脸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放心,我出戏很快的。”
贺笙也跟着笑了,笑了没两秒瞬间收回去,变脸的速度令人惊叹。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严肃到嘴巴抿成一条线,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打通助手的电话:“叫魏昕来见我,以他那两条腿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到我这里来。”
第019章 019
魏昕穿着一件中规中矩的白衬衫来见导演, 头发精心修剪过,皮肤光滑细腻,脸上容光焕发, 看起来就像一颗被露水点缀过的嫩草。
“导演, 找我有什么事吗?”说起话来的样子与印象中无差别,乖乖的,带点讨人喜的迟钝。
说好提前进组, 魏昕经纪人那边却屡屡阻拦,找各种托词,三天之后又三天,害怕他们把魏家小公子卖了似的。
贺笙本来有心思换人, 犀利的措辞都已经想好, 可魏昕一脸呆萌迟钝好摆弄的模样又让他改变主意了。
戏中的小跟班,要的不就是这种气质吗?
贺笙没有在第一时间跟魏昕搭话, 而是去看魏昕身后的维舟, 用眼神询问信任的队友。
维舟坐在一张转椅上, 手拿厚厚的剧本,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正在研究导演新加进来的一大段父子之间的对话。
贺笙有三大特点,也是三大强项。画面的色彩运用和有意义的长镜头, 以及用镜头语言来表达人物的心情和周围事物的变化, 尽可能减少人物台词,这次却加了长长的一段,多少有点反常。维舟被挑起了兴趣, 而且被贺笙添加的对话吸引, 他以前就听闻别人夸赞贺笙文采好,这回亲眼见证了。
贺笙攥紧拳头, 放在嘴边低咳一声。
维舟抬眸瞥他一眼,心领神会,又瞅瞅魏昕纤细的背影,微微点下头。
‘哥哥’对小跟班很满意。
贺笙决定再给魏昕一次机会,清了清嗓子:“这是你大哥,老大的意思,你要跟着他学习,寸步不离,养成这种习惯,可以让你很快入戏。”
“老大?”魏昕不明所以地回头扫量,看见维舟抬起手对他打招呼,他也下意识地小幅度挥手,“哦!师哥啊,我要跟在师哥身边学习吗?”
贺笙不太高兴的皱起眉头:“有关你的剧本,你没看吗?”
“我,我”魏昕眨巴两下眼睛,“看了,我看过了。”
看过又忘了这种情况能说吗?
魏昕是有点天真,天真得迟钝,但没傻到什么话都胡咧咧。
他选择沉默,抿着嘴唇,一脸谨慎地盯住贺笙,准备受一番煎熬。
“你要做好改变形象的准备,”贺笙不打算跟他废话,“你来的时候看见门口的保安了吗?”
魏昕点点脑袋,想起自己要饰演的角色,不记得有保安这回事。
贺笙说:“你要晒的跟他一样黑。”
“啊?”魏昕眼睛瞪大,变得朦朦胧胧,“导演,我好像不能”
“不能?”贺笙用那种可怕的谴责的目光看人,“那你现在就走。”
“导演,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魏昕那不太灵活的小脑瓜疯狂运转,“我的意思是,保安有点太黑了,我好像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那种程度。”
“尽最大努力,行还是不行。”
“我会尽最大努力。”
贺笙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起魏昕,看见的都是‘缺点’,一种难以达到剧本要求的缺点。
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到底能不能驾驭小跟班的角色。
魏昕被他看的一脸紧张,深呼吸一次,下定决心说:“导演,我特别喜欢你的戏,我以前还给你写过很长很长的一封信,可惜你没搭理我,这次请给我一次机会。”
贺笙的眼里闪过些许意外,轻轻蠕动嘴唇,没有说什么。
话说回来,凭借魏景钧侄子的身份,魏昕想在各类大导演的片子里露脸,根本不是难事,可偏偏选择来蔚洲,进入一个不确定能不能上院线的电影的剧组,多少带着点真诚。
寂静令人神经紧绷,魏昕忍不住向维舟求救,“我说的是真心话,不信问问师哥。”
维舟刚好看完新本子,没注意他们都聊了些什么,不过在接收到魏昕江湖救急的信号,他给予适当的解围:“魏昕,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你要跟我出船,在戏里,你是我邻居家的孩子,每天跟着我出去工作,你负责做一些零碎的活。”
魏昕松了一大口气,反应变快,对着贺笙微微鞠躬,说:“导演,我就不打扰你和师哥了,你放心,我今晚会好好复习功课。”
说完,魏昕一刻都不耽误的逃之夭夭,生怕从贺笙嘴里听到‘不’字,走的时候像摔门。
维舟与贺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你吓到小孩了。”
贺笙轻微耸肩,“他可不小。”——
这天是周末,天空放晴,找不到一片云朵。
冉冉升起的太阳照得路面发烫,连上方的空气都颤抖起来,预示这将是难熬的一天。
蔚洲美丽的海洋,稍稍缓解了炎热。
在蔚蓝的海面上,一艘艘白色的渔船犹如漂浮的精灵,整齐有序地朝着目的地出发。
它们穿越广袤的海洋,找到适合燕子搭建巢穴的岛屿。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潮湿,凉爽,还有一股鱼腥和青草混在一起的味道。
燕子洞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
魏昕第一次来,身处蔚洲最大的渔船上,免不了东张西望,方才被阳光晃得半眯的眼睛此时睁大,怀抱着探险的心情到处走动。
没一会儿,他就变得晕乎乎的。
“帆哥,你有药吗?”魏昕在架势室找到刚结识的船长,难受的脸都白了,“我好像晕船了。”
何帆一个人坐在驾驶室,手中拿着小本正在记什么东西,时不时瞟向监控,观察船头和机器舱。
这个男人的性格跟他的外表一样坚毅冷漠,虽然不爱说话,但人品不错,从一个医药箱里翻出半盒美尼尔扔给魏昕。
魏昕连谢谢都说不出口,赶紧吞两片药。
吃完他就瘫坐在地上,后背靠着驾驶室的舱门,一脸无欲无求的惨样。
何帆发现他不走,回头盯住他看几秒。
魏昕感觉自己非常脆弱,舌根苦涩不堪:“我不想让导演看见,他又该说我了。”
何帆朝舱外看一眼,在甲板上找到维舟和贺笙的影子,两人面对面坐着,嘴唇开开合合,应该在聊电影的事。
“你很碍事,”何帆一点情面不留,“出去。”
“”
魏昕听出了话里的指责意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整个剧组除了贺笙以外,其他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这回又碰上个硬茬。
他有气无力地站起来,一摇三晃的走出驾驶室。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飘到维舟身边,软塌塌的坐下来。
维舟和贺笙停止聊天,同时看向他。
“导演,我感觉我要死了。”魏昕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沮丧,像在交代遗言。
贺笙冷漠的不像话:“娇气。”
维舟从小在海边生活,知道魏昕有点晕船,这种情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及时处理会有危险。
他用手背碰了碰魏昕的额头,手上沾了点汗,关心道:“还可以吗?如果不舒服,我让船停下来。”
魏昕缓缓摇头:“不用,我刚刚吃过药,感觉好些了。”
“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师哥,你真好”
“哎哎”贺笙扒拉一下魏昕的胳膊,“怎么又忘了,他是你邻居家的哥哥,你敬畏的人。”
“哦,”魏昕改口,“谢谢老大关心。”
维舟和贺笙都被他无神的模样逗笑了,边笑边摇头。
贺笙还拿起摄像机给晕船的魏昕录了一段,这是贺笙的习惯,走到哪都带着摄影机或摄像机,碰到新鲜事或美丽的景色都会录下来。
上天眷顾着晕船的人,仿佛缩短了航行的距离,他们要比平常早到十分钟。
体型最大的渔船停在峡谷中央,何帆带着船上的人转到令一艘小型渔船,将所需的工具装好,继续向前行驶。
渔船缓缓驶进燕子洞,两旁是熟悉的天然岩石。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湿冷。
魏昕不再头晕,他紧紧跟在维舟身边,好奇的到处张望,他的问题特别多,维舟都会耐心的回答。
“师哥,你真好。”魏昕笑的有点甜。
维舟想起了儿时的施万渝,曾经也会乘船跟二哥来燕子洞玩,然后讨好地对二哥说好听的话。
魏家小公子的性格要比维舟想象的容易相处,他把手放在魏昕的头顶,轻轻地压两下,说:“不难受了?”
魏昕挺起胸膛,振作起来:“不难受了,多亏帆哥的药。”
贺笙总能在气氛最和谐的时候打破气氛。他挤到两人中间,脸对着维舟,急于分享自己心中的想法,“维舟,你说的对,一部电影就像一个碗,不能装太多的东西,它想让观众看到什么一定要清晰明了,表达两样东西就足够。”他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刻不耽误。
魏昕瞅着他的后脑勺,识趣地让到一边,安静地听着导演和师哥谈电影艺术。
维舟十分认同导演的话:“是的,可是这部戏要表达的不止两样东西。”
“那就看拍摄手法了,”贺笙若有所思的点头,“电影最怕四不像,你说的问题我都会考虑。”
“回头细聊,”维舟轻拍他的肩膀,指向船头的上方,“我们到了。”
一行人下船,各司其职地拿好自己要拿的东西。
维舟与何帆拿着采燕用的工具,魏昕拿着装水的包,贺笙只对拍摄感兴趣,手拿摄像机走到哪拍到哪。
河流在远处喧嚣奔腾着,空气中湿雾迷蒙。
洞穴入口很小,但洞穴内很宽敞,洞穴越低,难度也会随之降低。
何帆特意选了这个地方,非常适合新手。
他和维舟脱掉鞋子,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下,两人借用绳子,赤脚爬上锋利的岩石。
常年出入这种场合的何帆操作起来明显要更加熟练,动作利落,沉稳可靠,手碰到湿冷的岩壁,手臂上的肌肉鼓了起来。
维舟在努力跟上他的速度。
“你行吗?”何帆把手电筒交到维舟手里时,问了一句,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关心他恐高的问题。
在近期的几次实践中,何帆察觉到维舟有时候会犹豫,虽然那种犹豫转瞬即逝,很难让人捕捉,但长年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何帆还是注意到了。
维舟的语气含有一种肃穆:“没有什么不行的。”
他早已下定决心,即使只有一分钟的采燕镜头,他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
“小心脚下,”何帆小声叮嘱,转而去看底下的贺笙和魏昕,“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维舟进去看看。”
贺笙举着摄像机说:“注意安全。”
“我也要看看。”魏昕迅速脱了鞋,像一只兔子似的从贺笙身边溜走。
他光着脚,动作笨拙地扯住绳子,紧追维舟的身影。
“你给我下来,”贺笙厉声道,“别想着凑热闹。”
维舟行事稳重,反应快,头脑灵活,身上有一股韧劲,贺笙对他比较放心,但魏昕不一样,完全是一个被好奇心驱使的淘气鬼。
如果真出了意外,对谁都没好处。
魏昕不听,只顾跟在维舟的后面。
维舟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何帆身上,他晃着手电筒,一边观察何帆的表情,一边寻找燕窝的踪迹。
很快,他在岩缝间发现了巢穴,看见一片片由唾液形成的米白色的固定状物。
“都别叫,看这里。”维舟带有回音的声音极具镇定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等在下面的贺笙。
何帆灵巧的回过身,一双大脚有力地踩在岩石上,将腰间别着的喷雾瓶递给维舟。
维舟用喷雾器来软化燕窝的硬度,随后轻轻地从洞穴岩壁上进行剥离。
何帆提醒道:“不要破坏有鸟蛋的巢穴。”
魏昕带有惊喜地插嘴:“我知道,爱护动物嘛。”
何帆的眼睛向下瞥,面无表情道:“保留有蛋的巢穴,是为了燕子长大后会有新的燕窝出现。”
魏昕:“”
维舟把燕窝放到背包里,说句:“继续。”
魏昕费力地扭过头,注视着维舟的侧脸,发现他处于一种超然、冷静而豁达的状态。
他的沉着冷静是值得信赖的
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徘徊一阵又落下去了。
蔚洲的天色逐渐暗淡,慢慢变成了银灰色。
张岩嘴里叼着根烟,双腿岔开,站在岸边等船靠岸。
一声长啸的汽笛声响起,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变弱,白色的渔船安稳靠岸。
张岩掐灭烟头,朝着码头向前迎几步。
首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走最前面的维舟,然后是边走边说话的贺笙,这两人后面跟着十几个人,陆陆续续地下了船。
在这群人的后面,何帆很突兀地背着一个人上岸。
张岩定睛一看,认出是何帆,不由笑出声。
随即他扬起手,冲着维舟的方向使劲摇晃,吸引了维舟的注意力。
“你怎么来了。”维舟走到张岩跟前,脸上现出点疑惑,“不是很忙吗?”
“来接你们啊。”张岩的目光定格在何帆身上,朝那边抬了抬下巴,皱眉道:“怎么了这是,又有人受伤了?”
维舟回头瞥一眼,说:“跟我一起学习的演员,不小心歪了脚。”
一听没啥大事,张岩露出戏谑的笑容:“哎呦,我看那脚丫挺嫩啊,一看就没吃过苦,我小叔也真是的,对谁都那么严厉。”
话音刚落,何帆就背着人走过来,背上的魏昕没反应,不知道是嫌丢脸还是真的困了,闭眼睛装睡。
何帆从他们身边越过,径直朝路边的保姆车走去。
车里的人赶紧下车,就像对待小祖宗那样把魏昕小心翼翼地扶进车里,临走前,魏昕的助理不是好眼神的瞪一眼贺笙。
贺笙直接无视。
不用任何信号,剧组的人和其他采集者默契十足地各回各家,不需要有谁来指导接下来的行程。
维舟特意找何帆道谢,并把自己采集的燕窝送给对方。
何帆给他留了一片颜色最好的,说:“拿回去仔细看看,看懂了才算真正了解。”
维舟没再谦让:“帆哥,今天辛苦你了。”
何帆的表情发生细微的变化,很快又恢复生人勿近的模样:“我每天都会做这件事,如果你指的是背人回来,没关系,他一点也不重。”
维舟笑了,与何帆握手,然后目送人离开——
张岩未经同意就把维舟和贺笙装进自己的车里拉走了。他今天开的不是埃尔法,是一辆黑色奥迪,车里一股香水味。
维舟发现车子行驶的路线不是回矮头山剧组,开口问:“去哪里?”
张岩哼着歌,不停地将目光从路面转向仪表盘,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吃饭啊,你们不饿吗?”
维舟早就饿了,于是没再多问。
张岩对蔚洲大大小小的美食颇有研究,跟着他走,绝对不踩雷。
维舟放松身体,开始闭目养神。
张岩又开口了:“宣布个喜讯哈,我要结婚了。”
这句好消息换来的是长达五秒钟的沉默。
简直是世界名画,后座的俩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维舟依旧合着双眼冥思,贺笙则是一脸无情地瞅着前面,好像没听见似的。
“我说,我要结婚了,你俩怎么没反应。”张岩表示抗议的按了声车喇叭。
维舟睁开了双眼,轻声说:“恭喜。”
“没办法,得抓紧办,再过几天我老婆肚子就大了,”张岩不无显摆地说,“真是想不到,我要当爸爸了,嗳!小叔,咱们这关系就别随礼了,你要不给我打个广告吧,我好歹也是赞助商。”
贺笙一脸无情:“还是随礼吧。”
“你俩都得来,还有施万渝那小子,你们就等着喝喜酒吧!”张岩咧开嘴,开怀大笑,“我在蔚洲终于可以牛逼一回了,借着我结婚的酒席,我舅舅肯定把所有英雄豪杰都聚在一起!小叔!说不定你能扒拉出两个赞助商。”
贺笙生出点好奇心:“是矮头山开发区的那些人吗?”
张岩惊喜中带着惊讶:“你知道这事儿?”
贺笙说:“搞那么大动静,谁不知道。”
“对啊,市领导招来的地产商,全国五强企业,来头可不小,卫家制药集团听说过吧,他们名下的地产公司,”张岩点着头说话,提升了这番话的真实度,“反正挺牛逼的,我借我舅舅的光,捞到点活。”
“你多捞点,”贺笙话里有话,“别忘了,投资越多回报越高。”
张岩嘿嘿笑:“小叔,放心吧,大侄子心里有你。”他冲贺笙眨眨眼,然后调了一下室内镜,眼睛盯住维舟,一脸臭美的样,“维舟!我说的那个财神爷又回来了,他还想认识我呢。”
维舟的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是轻微地勾下唇角,说出和方才同样的话:“恭喜。”
张岩看上去高兴过头了,变得有点紧张:“你见过财神爷,跟我说说呗,提前打个预防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伺候吗?”
“不了解,”维舟故意打个哈欠,明显不想聊这个话题,“你就正常发挥,没问题的。”
“什么叫正常发挥,你给我点建议,我该怎么招待他,我是该热情一点呢,还是收着点来,“张岩安静等两秒,见维舟半阖着双眼没反应,急了!转眼去看贺笙,带点威胁的意味说,“小叔,怎么回事,你把我舟哥累成这样,话都说不了了?”
贺笙嗤笑一声,用胳膊肘扒拉维舟,语气沾点嘲讽:“听见没,都叫舟哥了,好歹也是赞助商,帮帮忙,他说的财神爷是谁,性格好吗?”
既然贺笙开口了,维舟决定卖个面子,思索一瞬才开口:“别碰他。”
“????”
张岩和贺笙不约而同地用怪异又惊讶的眼神看着维舟。
维舟被他们看得皱起眉头,一脸无语:“他有生理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
张岩似懂非懂地点头:“哦看来不太好伺候。”
“还行,”维舟的语调多了几分认真与深沉,“有些事跟他的童年经历有关,张岩,你不用想太多,他没那么可怕。”
“嗐,这话说的,”张岩脸上透出点尴尬的神色,“我能不怕么,我舅舅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何况是我呢。话说回来,他长的帅吗?真有我听说的那么夸张吗?”
维舟慵懒地活动一下筋骨,向左又向右地动了动脖子,用非常随意的态度说:“天太黑没看清,我猜没有魏昕帅。”
“你可拉到吧,魏昕毛还没长齐呢,”贺笙听不下去了,冲着前面的张岩摆摆手,“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别在背后议论别人,说点正事,不如聊聊资金的问题。”
维舟的脑袋往后靠,闭上双眼,说:“你们聊,我补觉。”
第020章 020
“沈飞那家伙总以为自己很聪明。”
“这是爷爷说的, 他说沈飞那家伙像他。”
“爷爷说谎,沈飞那家伙才不像他,沈飞那张脸又白又软, 一掐都能出水, 爷爷满脸都是褶子。”
“好了,我们就不要学国外的电影总说这家伙那家伙,现在要抓紧时机, 给那家伙一点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爷爷的亲孙子。”
“嘘——他来了。”
两个年龄差不多十一二岁的初中生,鬼鬼祟祟地在无数个集装箱之间穿梭,他们身形瘦削, 很明显正处在发育阶段, 个头比同龄人高出半头,必须猫着腰走才不容易被发现。他们的年龄差不了几岁, 互相称兄道弟。
很快, 他们在一个红色集装箱后面发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夕阳的余晖洒在地面上, 给集装箱和它身边的少年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少年有一头柔软的黑发,一张俊俏的脸蛋,饱满红润的嘴唇,还有一双明亮如星辰的漂亮眼睛。他美好的像是希望的化身, 就像不远处在波光粼粼的海洋中扬帆起航的航船, 引领着未来。
他站在两个集装箱中间,安静地四处打量,寻找可能熟悉的身影。
集装箱后面躲着的两个初中生, 捂住嘴偷偷的笑, 声音压到最低:“他真的来了,真好骗。”
另一个幸灾乐祸:“他想跟我们玩, 你看他那个样子,就应该把他扔给流浪汉,吓唬吓唬他。”
短暂的犹豫过后,两人按照原计划分工行动。
个子最高的初中生负责吸引少年的注意力,另一个稍矮点的从后面拿着木棍悄悄靠近。
在少年还未察觉的一瞬间,矮个子初中生照着他的后颈挥了一棒。
“晕了吗?”
“没反应,快点,给他拖走。”
两人合力将少年扔进一个黑乎乎的集装箱,他们的年纪也才不过十几岁,把一个九岁的少年扛起来又放进更高的地方,完事后都累的气喘吁吁。
他们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仔细听里面的动静,什么也没听到。
矮一点的初中生有些后怕,提议道:“里面那个人会不会把他掐死,我们要不要留个记号?”
高个子摆手:“不用,里面是傻子,这些箱子每天都在这里。”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平凡的集装箱每天都会作为运输工具在两岸徘徊,无声无息中为世界经济做出了贡献——
沈飞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伸手不见五指。
他是被憋醒的,空气沉闷,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他被各种气味冲得头昏脑涨。
这里太黑了,就算把眼睛睁到最大,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哪里?】
沈飞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几秒,很快就想通了,他应该被人关在了集装箱里,就在他失去意识之前看见的集装箱。
他的头依旧疼痛不止,稍微动一下脑袋就会被眩晕感袭击。他轻轻地喘着气,在脑海里疯狂搜寻能够抓牢、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
这时,身后传来了响动,就像有一条响尾蛇在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可怕的声音,那股酸臭味越来越浓,从后背绕到了鼻孔前面。
沈飞眨了眨眼,稍微适应了黑暗的眼眸往下看,他看到一只细长的黑影,是一只男人的手,那只手瘦骨嶙峋,皮肤沾满了污渍,肮脏到了极致,它像蛇一样缠住了沈飞的腹部,然后一点点地往上移。
“别碰我”沈飞十分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忍着剧烈的疼痛。
那只手稍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先前的动作。
沈飞觉得呼吸困难,全身冒出湿冷的汗,他身上的孔雀蓝上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睛越来越朦胧。
流浪汉把他抱了起来,让他面朝上躺着,那只如同枯枝一样可怕的手开始轻抚他的脸颊,小心翼翼,爱不释手,就好像他是一件非常珍贵的玩具。
沈飞的意识在疯狂呐喊、求救,他想逃离这里,自我保护的意识觉醒,他慢慢恢复神智与力气,一只手在身边摸索,希望能抓到有用的工具。
他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器物,粗糙而尖细,这一刻,他倏地睁开双眼,拿起手中的东西狠狠地朝黑暗中挥去,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那只干枯的手从他的脸颊移开
不远处,卫家人聚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担忧与恐惧。
大批警察沿着码头入口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
卫家最小的女儿,此时的她比恶魔还要令人生畏,她冰冷着一张脸朝自己的两个侄子走去。
她来势汹汹,旁人不敢出声阻拦。
两个侄子害怕的往后退,嘴里叨咕着:“小姑”
她伸出一只手,快狠准地掐住其中一个人的脖子,压低嗓音说:“狗崽子,我儿子要是有事,我绝对弄死你们。”
众人从她的话里听到了寒冷彻骨的机械逻辑,却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嘀——”
高桥的出口,意外的堵车了。
前面停了几十辆车,有人按了一声响亮的鸣笛,这响声让沈飞从梦中惊醒。
他用最快的时间整理情绪和表情,不露一点声色的脸庞朝窗外望去,他正好看见海边落日的景色,就像那天的情景,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红色大地变得透明。
已经不记得上次梦见童年往事是什么时候,五年前,还是十年前,或许更久远。沈飞收回视线,低头看一眼腕表。
时间刚好六点整,他约了张岩,七点钟在开发区的会馆见面。
自从他跟林鸿运说想认识张岩,林鸿运就把这件事当成重大事件看待,连着好几天向沈鸿打听他的行程,却不敢亲自问他,最后还是他主动说出一个时间。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们的车却堵在高桥出口处。
“还要多久?”沈飞开口,声音是熟悉的深邃而饱满,像是一把醇厚的吉他。
沈鸿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有过睡眠,更不可能猜到他梦见了可怕的往事,只觉自家老板闭目养神十分钟,这种事时常发生。
“五分钟,”沈鸿精准的计算堵车时间,“出口在维修,需要绕行。”
沈飞透过车窗看向高桥下的海滩,有一条干净的小径,上面人烟稀少,很适合独自散步。他又看一眼腕表,确定时间来得及。
他对开车的沈鸿说:“下了高桥,在路边停车。”
沈鸿不问原因,训练有素地应道:“好的。”
五分钟后,沈飞踏上了这条令人愉快的小径,沿着海边信步。
沈鸿把车停在白色实线里,保持适当的距离跟在沈飞后面。
从海的另一边,吹来一阵风,吹动了沈飞身上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背影挺拔,从沈鸿的视角看去,似乎海啸都难以把他扳倒,可在某一瞬间,他又显得那么脆弱,像极了无依无靠的孤行者。
沈鸿不由得稍微加快步伐,又离老板近了些。
忽然,沈飞停下脚步,身子转向大海,两只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小径的护栏上,慢悠悠地把手机递到眼前。
手机“嗡嗡”地在手里振动。
打电话的人是廖霆骁,沈飞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正是因为廖霆骁,他才有心思做影视投资,出钱创建了星时代集团。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魏景钧投的一部戏,没掀起什么浪花,导演姓贺,他师父挺牛的,三代传奇。”
廖霆骁捡重点把该说的话说完,然后换了一种语气,笑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突然对影视感兴趣了,真是难得,还以为你要当甩手掌柜。”
沈飞思索一小会儿,轻声问:“魏景钧是谁。”
“忘记告诉你,他就是尚娱的负责人,”廖霆骁咳嗽两声接着说,“你要是对他感兴趣,等你回A市,约他见一面。”
“再说,”沈飞的回答模棱两可,“剧组叫什么名字,他们在拍什么。”
廖霆骁说:“好像是海什么,宣传力度不大,要不是有笑莺,估计更没什么人知道,怎么了?你为什么对这个剧组这么感兴趣。”
“碰巧遇到。”
话音刚落,沈飞在不经意间转头时,锐利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一个人影。
他刚刚说的话,可以用在电话里,也可以用在眼前的事物上。
真是碰巧遇到。
“先这样,回头联系。”
沈飞挂了电话,身子从护栏边上离开,他站在小径中央,静静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人。
青年穿着一件薄薄的灰色T恤,下身是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架相机,边走边拍落日的景色,每次抬起手臂时,胳膊上的肌肉都会呈现均匀好看的线条。
沈飞注视着青年的身体和动作,耐心地等着人走近。
不消多时,他们便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的容颜。
青年止住脚步,相机依旧悬在眼前,他慢慢地移动镜头,镜像里的画面从金黄色的海景慢慢变成干净的小径,然后,他的镜头前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出于下意识的动作,他按下了快门按钮。
一张意外的照片就这样诞生了。
在青年的视线落在沈飞脸上的刹那,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第五次了。”
要不是海风吹在皮肤上的感觉是如此真实,维舟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缓慢地放下手里的相机,直视近在眼前的沈飞。
沈飞的笑容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
真奇妙,无论再怎么努力,他似乎都避不开这个男人。
命运的安排让维舟的心境发生些许变化,发自内心的,他露出了和沈飞相似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掺杂了些许无奈,并不是针对沈飞,而是对命运的回应。
“你上次说,我们不会再见面。”沈飞往前挪动两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
维舟勾着唇角微微点头:“是我太武断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飞就像问候朋友那样自然,环顾一圈后又把目光聚焦在维舟的脸上,“跟我一样,来这里散步吗?”
维舟抬了抬手里的相机,说:“帮朋友拍几张照片,他想要不同角度的日落。”
沈飞转身面向大海,任凭海风吹在脸上,“这里真美,我喜欢这里。”
维舟同意这番话,用沉默来回应,同时心里生出几分讶异,他这次遇见沈飞,竟然没有像之前那样产生负面情绪,至少没有再动‘杀人’的念头,也许是这里的景色缓解了紧张的氛围,又或许是他们的心情都很舒畅,不愿意去想不好的事。
“你很讨厌我,”沈飞冷不丁开口,“为什么?”
别人都怕他,只有眼前这个青年,总能带给他一种新鲜和危险搅在一起的矛盾感。
沈飞感到奇怪,迫切的想知道原因。
维舟面色不改,用稀疏平常的语气说:“我们不熟。”
沈飞步步紧逼:“不熟和讨厌是两回事。”
“你觉得被人讨厌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吗?”维舟把球踢了回去,倒想看看这时候的沈飞会怎么回答。
沈飞稍微抬了抬下巴,粲然一笑:“不稀奇,憎恶我的人很多,我身边有好几位,他们恨不得我马上消失,但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在明处,你在暗处,你有几次想对我动手,我看得出来,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想那么做。”
维舟暗叹沈飞的洞察力,他想教训他这件事只会在心理活动,他已经把情绪隐藏的很好了,连他自己都要蒙混过关,可是沈飞还是察觉出端倪。
既然沈飞自己捅破了这层纸,那么维舟不再小心克制,他决定用行动来回答对方的疑惑。
“我是演员,”维舟说着便朝沈飞靠近,就像猫对待老鼠那样一步一步逼近,眼神也从淡然变得犀利,“我可以讨厌你,也可以欣赏你,还可以”
“像这样,”维舟的手忽然袭击了沈飞的腰部,隔着一层衣料,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的温度,“毫无心理障碍的与你接触。”
沈飞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阴沉,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僵住,几乎是瞬间,衬衫底下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
自从小时候发生过那件事后,他幸运的没有患上幽闭恐惧症,但对周围的环境非常敏感,对陌生人的碰触也无法忍受,即使是熟悉的人,他也要做心理铺垫。
就在他要拔开维舟放在他腰部上的手时,那只手迅速上移,眨眼间便摸上了他的脖子,大拇指直接按住了他的喉结。
身后的沈鸿快步走来。
维舟倾身向前,贴近沈飞的耳畔:“让你的人后退,不要打扰我们聊天。”
有那么一瞬间,沈飞真的相信维舟会捏碎他的喉咙。他看他的样子,就像沙鹰在猎物巢穴的上空盘旋。
沈飞脖子后面的汗毛不由得立了起来,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沈鸿停住脚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维舟。
维舟微微偏过脸,带着恶趣味的眼神观察沈飞脸上的表情。
男人出奇的平静,甚至在眼底存留一丝笑意。
他的外貌没有什么变化,如记忆中那样无可挑剔,他的眼睛依旧明亮,嘴唇是永远适合接吻的形状,还有他的喉结,总是诱惑别人想一口含住。
一股遥远的悲哀蓦然袭上维舟心头,眼里炙热的狠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凉意。
他放开了沈飞,往后退半步,让两人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
“我就是这样的人,偶尔神经质,你觉得我刚才对你做的事,是讨厌还是欣赏?”维舟看一眼后面蓄势待发的沈鸿,情不自禁的笑了,“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沈飞暗自平复生理性引起的不适感,尽量不让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然后用极为镇定的语气回道:“我觉得你不是讨厌我,而是”
恨我。
沈飞咽下了后半句,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不想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可能是怕维舟点头同意。他盯住青年的眼睛,打量着代表死亡的脸孔。
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却有这么大的威胁。
维舟对沈飞的回答不感兴趣,把脸转向海边,脸上的神情预示着他要离开。
沈飞控制住想要抚摸喉结的冲动,快速地找到另一个合适的话题:“我要去见一个人,他叫张岩,如果没记错,他也是你的朋友,要不要一起?”
维舟想到昨晚和张岩混了一宿,天亮才分开,丝毫提不起兴致,随意地往后一指,后面是剧组的宿营地,说:“晚上开会,不方便。”
“好,你忙。”
沈飞没有做过多纠缠,有礼地微一点头,随即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那样子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维舟的手从来没有越界地摸过他的喉咙。
这就是沈飞,永远不会露出破绽,即使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维舟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对方在沈鸿的护送下平平安安地上了车。
很快,车子消失在奔腾的车流中。
维舟漫不经心地环顾一圈,心理渐渐萌生出一些新的想法。
依照他对沈飞的了解,他刚刚碰了沈飞,给对方造成威胁,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沈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维舟先是看一眼相机里最后拍下的一张照片,然后从随行包里摸出手机,打通了张岩的电话:“帮我办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