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谢行注定要失望了。
等他赶回包间门口时, 他原本塞在门缝里的,防止宁柯比他早回来进不了门的房卡已经被取了出来,门虚掩着, 透出了一点暖黄色的灯光。
谢行一下有些紧张, 像是在外面闯了祸,但是总要回家面对主人的小狗。
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穿过玄关, 就看见了半开着的卧室门。
段原很贴心地给他们留了一间双人套房,有两间卧室,分布在客厅的两个相对的方向。
而客厅一侧就是露天的廊道, 和正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池, 池边有着茂密的灌木和被树叶掩映着的, 通往庭院里的鹅卵石小路,灌木上还挂着彩灯, 晚上亮起来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谢行只看了另一间卧室一眼,就飞快地别过了头。
他没想到宁柯正在换衣服, 那是一套版型宽松的家居服, 短袖短裤, 再正常不过的款式, 但刚刚匆匆一瞥间, 却足够谢行看见那线条优美的脊背和蝴蝶骨。
和宁柯本人看起来一样, 他的脊背同样纤细单薄,白得晃眼,但却并不显瘦弱, 倒是有种骨肉匀亭的挺拔感。
听见声响,宁柯系好最后一枚纽扣, 转过身,就看见了门口一只快把自己煮熟的可怜小狗。
他先是愣了一下,转而便想明白了,有些好笑的趿拉着木屐走到谢行面前,抬起手弹了一下谢行的额头。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过听说现在的小孩儿边界感都挺强,那这么想来倒也正常。
闻言,谢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支吾出半个字来。
宁柯轻笑了一声,适时地放过了他,走到客厅的茶几上拿起了搁着酒的漆木托盘,出了客厅来到回廊,坐到了栈道摆着的松软蒲团上。
他将两条小腿伸到了温泉里,温热的水流不禁让他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西京地处北方,气候干燥,进了十月后天气就也凉了起来,十分适合泡温泉。
尤其是这几年大家的生活质量提高,像这样大型的度假山庄向来不缺生意,故而当时宁柯也是给段原投了股的。
所以这样难得的私人汤泉自然也就有他一份。
宁柯顺手端起了身旁托盘里的小酒瓶,因为这家山庄的客户定位主要还是家庭和好友,而不是用于商务洽谈,所以酒也是度数很低的果酒,更像是酒精饮料。
宁柯举起手中的酒瓶对着身后的谢行扬了一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谢行已经在原地宕机了好久,听见宁柯的问话才回过神来,挪到了宁柯身边,半跪下去,低头看着托盘里的另一瓶酒。
酒瓶是很精致的陶瓷瓶,上面用洒金笺纸标注了口味,是葡萄味的。
谢行下意识皱了下眉:“哥哥能喝酒吗?”
他还记得,那个叫段原的男人说过,宁柯的肠胃比较脆弱,虽然还没到胃病的程度,但依旧受不得刺激。
“这种酒没关系的。”宁柯笑到,揭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就是葡萄汁的味道。”
他抿了抿唇,想让葡萄味在舌尖上留得更久一点。
其实不管是他还是原主,酒量都是相当不错的,区别只不过是原主是天生的,而他是被自小练出来的。
而自从生病之后,他就已经很久很久没碰过酒精了。
谢行也揭开封口,轻轻抿了一口,清爽又馥郁的葡萄味立刻盈满了口腔,确实喝不出酒的味道。
他偏过头,看见宁柯正单手撑在身后,抬眼看着天空,纤细匀称的小腿浸在清澈的温泉水里。
他和宁柯认识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自在过。
……他好像更愧疚了。
谢行踌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哥哥,我刚刚,碰见那个叫秦煜的了。”
“嗯?”宁柯偏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疑问:“他和你说话了?”
谢行闷闷地点点头。
宁柯轻笑了一声:“他说什么你都不用管他,真出什么事还有我们顶着,嗯?。”
“可是……我好像让他不高兴了。”谢行小心翼翼地说道。
惹了祸的小狗在主人面前心里虚虚的,虽然谢行知道宁柯待身边的人向来和善,但他也确实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就像他今天躲在树叶后看见的那一幕,宁柯看向那个叫秦煜的男人的时候,脸上的冰冷和漠然,和平时大相径庭,几乎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要是有朝一日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变成那样……
谢行握着陶瓷酒瓶的手指不觉蜷缩了一下,不,不会的,他和秦煜不一样。
他会很乖的。
谢行脸上那堪比晚间连续剧一样的神情自然逃不过宁柯的眼睛。
可恰恰就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让宁柯的心一下便软了,像是在发酵的果酒里泡过一圈儿一般。
他没有安全感,因为当把他和另一件事一起放在天平上的时候,他很少会被人坚定的选择。
阿行啊,他和自己是那么像,但所幸,比自己要幸运得多。
直到几年之后,宁柯自己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吃了个一干二净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也许心软真的是自己一辈子都克服不了的缺点。
此时,宁柯抬手揉了揉谢行的发顶,把早上被精心打理过的发型都揉乱了:“相比于他高不高兴,你高不高兴更重要。”
“不管是我,还是父亲,抑或者你母亲,我们都是这么觉得的。”
闻言,谢行的心底不可自拔地一颤,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酒量是不是真的一塌糊涂,以至于喝了那么点小甜水就开始产生幻觉了。
母亲从前对他极为严苛,所以他对童年的记忆也是极为模糊的,更多的可能就是在母亲外出打工的时候,他实在做不进去作业,就会趴在窗口边,看着楼下狭窄的街道里,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嬉笑玩闹。
他的快乐向来来自于母亲的肯定,至于他自己,好像并不重要。
他十八年来屈指可数的几次任性,好像都有宁柯为他兜底。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好像自己终于有了归宿。
这么想来,好像就算以后宁柯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和自己冷眼相对,他也甘之如饴了。
至少这段像偷来的时光,他实打实地拥有过。
谢行垂下眼睫,闷闷应了一声:“好。”
宁柯轻笑了一声,又揉了揉谢行的发顶,便终于收回手,仰头将剩下的果酒一饮而尽。
“去换衣服吧,阿行,泡泡温泉放松一下,等收假回来今年可就没有假期了。”
说到这里,宁柯就不觉有些怨怼,可恶啊,讨厌上班。
谢行乖顺地应了一声好,便终于撑起身,回了客厅。
宁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另一间卧室门背后,不觉幽幽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谢行像一只小狗,但小狗合该是快乐又自信的,什么时候,阿行也能变成这样呢?
……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是中秋节,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严姝住的私人医院开放了探视时间,谢行和宁柯便打算和她一起吃一顿晚饭。
徒留下谢明珏一人独守空房也太可怜了点,谢行便去问了他要不要一起去。
老父亲愣在当场:“她愿意见我了?”
谢行身后的宁柯耸了耸肩,替谢行回答道:“阿姨没说过,但是阿行觉得应该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抬手拍了拍谢行的肩膀,少年便“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几秒钟过后,谢明珏腾地起身,带翻了椅子,但是他压根没管,飞快地冲进了隔壁的衣帽间。
“……”宁柯不觉啧了一声,他觉得这办法应该对严姝阿姨不管用。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今晚这一顿饭是宁柯在百味轩特意订的,味道清淡却又色香味俱全,很适合病人补身体。
里面还混入了一道拍黄瓜,是宁柯对自己的烹饪事业不信邪的结果。
除开黄瓜已经被拍得稀碎之外,卖相还是很好的。
但严姝却极为捧场,在中秋晚会的背景音下,宁柯和谢行的盘子都被堆得满满的,相比之下,谢明珏就显得可怜许多。
病床边位置有限,他就只能缩在床头柜边上,严姝自他进来之后就把他当成了空气,一眼也没看,一句话也没说。
在整个西京都很有话语权的谢氏董事长愣是不敢有任何意见,只能心酸地嚼着VIP病房分的月饼,感觉味同嚼蜡。
他哀怨的目光就望着宁柯的后背,让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直到宁柯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趁着严姝正在和谢行说最近高考复习进度的时候,他悄悄转过身把盘子的菜拨给了谢明珏。
拨到拍黄瓜的时候,严姝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吓得谢明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姝姝,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宁柯和谢行一时愣在当场,半晌过去,宁柯夹了一筷子黄瓜塞到嘴里,听见严姝忍无可忍地开口:“谢明珏,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再这么叫我了?”
第032章 32
“为什么?可是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叫你吗?”
知道严姝没事, 谢明珏倒是松了一口气,但过后就开始卖惨,把顺杆爬演绎到了极致。
该说不说真不愧是父子, 谢行那以为自己犯了错时耷拉眼皮的可怜样子, 简直和他父亲此时一模一样。
严姝一时语塞,她似乎也没料到, 这么多年没见, 原本那个纯情又有一点傻的少年已经变成了这幅胡搅蛮缠的样子。
宁柯自觉接下来说的话自己不适合听, 便飞快地放下筷子,向正端着汤碗迷茫的谢行挤了挤眼睛。
两人迅速离开餐桌边,贴着墙就溜了出去, 病房门刚一关上, 身后就传来了摔筷子的声音。
谢行不觉想起了自己被母亲严厉管教的童年岁月, 打了个哆嗦,忧心道:“哥哥, 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即便现在他对谢明珏的感情还是有些复杂,但想到自己和母亲都有事情瞒着他, 就又有些愧疚。
宁柯抬手揉了下额角, 又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袋月饼塞到谢行手里, 是他刚刚在床头柜上顺走的:“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我们管也是白管。”
“况且……”宁柯轻笑了一声, “父亲比你想的有办法的多, 不用操心他。”
也许和严姝谈恋爱的时候,谢明珏确实还天真不谙世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 经历了父母去世,独木难支, 他带着谢氏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就像两辈子的他自己一样。
宁柯叹了口气,上前几步随手把胳膊支到了护栏上。
这家私人医院的走廊是环形构造,从顶楼的天花板顶端垂下一座高度达到数十米的水晶吊灯,是建造伊始谢氏集团在国外手工定制的,以彰显资金的雄厚。
所以即便在好几层楼的高度,也能把一楼大厅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宁柯正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出神,一旁的谢行也凑到了他身边,小声说道:“哥哥,其实我也和母亲一样,有一件事一直瞒着谢先生。”
闻言,宁柯向旁边瞥了一眼,就看见谢行也把胳膊搭在了栏杆上,下巴压在上面,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那对漆黑明亮的瞳孔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好似布满了星子。
他又转回了头,随口应道:“是你故意让父亲知道你是他儿子那件事吗?”
“……”谢行一时愕然,猛地抬起了头:“哥哥怎么知道的?”
宁柯浅笑了下:“你猜?”
谢行抿了抿唇,试探着问道:“也是我母亲说的?”
这事他原本就是瞒着母亲做的,因为他料想到她不会答应,如今问起,便已经是他最坏的猜想了。
宁柯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沉默却已经无声昭示了问题的答案。
谢行有些泄气地垂下了头,他原本还觉得自己瞒得不错,这么想来,他好像根本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已经长大了。
在宁柯他们面前,自己就是一个什么都需要关照的小孩子,什么都做不好。
他正兀自失落着,颈后却突然落下了一只触感温凉的手,腕上的金属表带也染上了主人的温度,不像平常一样冰冷。
宁柯叹息了一声:“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啊,阿行,为什么总对自己这么苛刻?”
谢行的眼睛倏地一下便亮了,他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抬起眼,好让宁柯的手继续停留在自己身上:“哥哥是这么想的吗?”
宁柯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然你要怎么办,阿姨病了,你没有钱,难道要去辍学打工吗?”
“你只是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换成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所谓商人,便是最大限度地谋取利益,况且宁柯对于陌生人本就情感淡薄。
最后这句话似乎终于让谢行高兴了起来,他微微晃了晃头,蹭了蹭宁柯的手掌:“我还不知道要不要和谢先生说。”
“看你自己,就算你说了,我想父亲也不会怪你的。”
谢明珏活到现在,也许唯一的牵挂便是家人了吧,不说谢行其实是个很乖的小孩儿,就算他不乖,他也会想尽办法给他一个平顺的人生。
若是自己的生父……呵,若不是自己一直照着他的预期长大,可能早就被丢出家门了吧。
宁家的门楣是用来光耀的,可不是为了生出不成器的孩子。
宁柯轻轻摩挲着谢行的发尾,刚想再说点安抚的话,他却突然看见了什么,那对桃花眼一下变得狭长。
今天是华国的中秋节,医院又是开放日,所以来医院探望病人,共进晚餐的人有很多,但此时的一楼大厅,却有一个一身黑色长风衣的男人逆着人流,向大门走去。
即便没有看见正脸,那个背影也十分熟悉。
谢行感觉宁柯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下意识抬起眼,就看见他正望着楼下出神。
顺着宁柯的目光看过去,他便也似乎认了出来:“那是,那个叫秦煜的吗?”
谢行已经直起了身子,眉毛拧着,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宁柯没有回答,他眯着眼,手指还搭在谢行颈后,自顾自地轻声说到:“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可能,来看医生?”谢行问道,语气里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一周前他刚被哥哥打了一顿,那摔得一下可不轻啊,他听着都疼。
楼下的男人在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回了下头,但因为他们两人的楼层太高,他也没看出什么,几秒钟之后便作罢了。
但却已经足够宁柯辨认出那张脸。
“确实是他。”谢行说道,扭头去看他哥哥。
宁柯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几秒过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收回了搭在谢行脑后的手,飞快摸出了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从联系人里翻出了一个号码。
“你好刘院长,我是宁柯。我想问一下,李薇新换的病房是哪一间?”
“是的,就是那个患先心病的小姑娘,前几天托您关照过的。”
“……好,多谢您。”
宁柯收了手机,回头看向谢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有点急事,你先等着,如果一会儿父亲要回家,也不用等我。”
他语速飞快,话音刚落就向电梯的方向小跑了过去,卫衣外套的后摆都扬了起来。
“哎,哥哥,到底怎么……”
谢行没有叫住他,眼睁睁看着宁柯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转角。
青年原本停留在他颈后的温度慢慢消失了,想到罪魁祸首秦煜,谢行心情颇为不好地揣了一下护栏。
他后悔了,那天他不应该光动嘴的。
……
宁柯下到十楼,按照院长给的房间号找过去的时候还不算晚,他在走廊另一端就看见了李牧,正站在房门口,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出神。
宁柯便不再跑了,走到李牧身边的时候已经喘匀了气:“李组长,真是巧啊。”
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直到宁柯出声,李牧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身边有个人,回过头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宁,宁总?”
这是他第一次在除了公司之外的地方看见宁柯,没有穿西装,只穿了卫衣外套和牛仔裤,和平时的精英总裁形象大相径庭,多了不少亲和感。
但是在他面前,李牧也依旧不敢放松,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试探着问道:“宁总是,身体不舒服吗?”
宁柯摇摇头,垂眸看着李牧的眼睛:“来看一个朋友,李组长是来看妹妹的?”
闻言,李牧连忙点头:“是的,来看薇薇。”
宁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姑娘最近怎么样?”
说到这里,李牧的心情似乎终于好了起来:“我们申请到了一笔医疗基金,手术也排上了,医生说是我们运气好,不然很难申请到的。”
宁柯不置可否:“吉人自有天相。”
他沉默了几秒,接着问道:“她应该还在上大学吧,有朋友来看她会高兴一点。”
“薇薇休学很久了,除了我之外,也没人来看她。”
说到这里,李牧便垂下了眼,也不知是心情低落,还是不敢去看宁柯的眼睛。
宁柯轻轻“唔”了一声:“没关系,总会有人的。”
这句话有点怪,但是他的语气却像从前一样平淡,让人辨不出情绪。
李牧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宁总……”
但宁柯似乎并不想再说什么了:“祝令妹早日康复,李组长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回去了?”
闻言,李牧便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好好,真是麻烦宁总费心了。”
宁柯微微一颔首,便径直越过李牧离开了,所以李牧也并没有注意到,青年明显冷淡下来的眉眼。
上一世时,他掌管的宁氏集团内部情况更为复杂,公司内部不仅有同行派来的卧底,董事们之间也会暗暗较劲。
所以宁柯早早地练就了一个本事,就是辨别对方是否在说谎,几乎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全身而退。
显而易见,李牧有事情瞒着他,而这件事,宁柯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和秦煜有关系。
第033章 33
中秋节那天过后, 谢行就感觉自己被整个家蒙在了鼓里。
宁柯开始早出晚归,谢行一整天也只能和他早晚打两个照面,连带着谢明珏也一起搬到了四季湾, 说是为了方便照顾谢行。
不过他再也不像原来在山庄时一样每天除开和朋友们出去钓鱼就是看报纸杂志, 如同定时定点刷新的npc一样。
他开始每天兴高采烈地送谢行上学,再兴高采烈地接他下晚自习, 也不知白日里是做了什么, 或者见了谁, 能让他这么高兴。
收假回来的班会上,徐钰在全班面前念了他的检讨书,足足有两千余字, 估计是在他爸的逼迫下写出来的。
因为这件事, 徐钰也被李岩撤销了班长的职务, 改让团支书兼任了,不过这件事也并没有吸引五班同学们过多的注意。
一来是平时徐钰的人缘也不怎么样, 想看他倒霉的人早就不在少数,二来则是四中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模考要开始了。
四中的模考向来是自主出题, 除了高考之前的那一次外, 难度都颇高, 为的就是锻炼高三学生们的心态。
所以在第一天下午的数学考完之后, 整个走廊里都是高三学生们唉声叹气的声音。
谢行正蹲在班级对面的自习室里挑今晚要带回家复习的书, 此时教室里人满为患, 都是考完了数学后讨论题目和对答案的同学,地上也堆满了一摞摞书和复习资料。
所以段瑶找到他的时候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她艰难地挤过人群, 又绕开了一摞五三,才蹲到了谢行旁边:“嘿, 谢行。”
少年偏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他的眼神显然在问她有什么事。
“你数学考得怎么样?”段瑶问道。
“还行。”谢行答到,又把几张理综卷子塞进了书包。
闻言,段瑶不禁“啧”了一声,抱怨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问就是还行,出分就是全对,学霸的思维真是无法理解。
她回头把书包取下,从里面翻出来了刚考过的数学试卷,把它递到谢行眼前,指着最后一道大题:“喏,这道你是怎么做的?”
“……”,谢行看了一眼题,又看了一眼段瑶,犹豫了一会才开口,似乎是怕打击到她:“这不是很基础的分类讨论吗,把函数图像画出来就好。”
“……行了,我就不该问你。”段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莫大的挑衅,气鼓鼓地把卷子重新塞回书包,怀疑道:“你不会又要考满分了吧。”
这倒也不是她夸张,从谢行转到四中以来,大大小小几场数学测试,他都考了满分,现在数学老师一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亲儿子一样。
估计谢叔叔见了都要怕他把儿子抢走。
谢行没有做声,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没什么回答的意义,他拉好书包拉链,对着段瑶问道:“段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吗?”
闻言,段瑶撇了撇嘴,语气有点阴阳怪气,显然已经想吐槽很久了:“我哥有什么可忙的,他最近忙着怎么俘获漂亮姐姐的芳心。”
不过还是天天碰壁罢了,送到腾云的玫瑰花每天都会被原封不动的送回来,要她说,她哥就是标准的直男审美,还不听劝。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问他干嘛?”
谢行抿了抿唇,道:“我哥哥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想问问段先生知不知道。”
工作上的事,他是半点帮不上忙,只能去问问看上去和哥哥关系很好的段原。
有时候谢行也会感到自责,哥哥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却对他基本上一无所知,平时做什么,喜欢吃什么,一概不知。
谢行把书包甩上肩头站起身,挤过人群出了教室,段瑶皱着眉毛跟在他身后。
“宁哥吗?那我也不知道。哦对了,我爸还托我转告宁哥一声,说现在已经接近年底了,招标会越来越近,如果那个秦煜想做什么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月了。”
年底便是各个公司财务结算的时间,各个部门的报表也会随之递交到董事会,就算段瑶向来不掺和公司的事务,这些常识她也是知道的。
段瑶忧心忡忡地说道:“都怪我哥,请柬像不要钱一样洒,不给他们不就行了。”
谢行心道这怎么可能,整个西京的一流公司都发了,独独漏了秦煜,那可就连表面上的体面都维持不了了。
就像宁柯从前说过的,他也从来没有打过一直躲着的道理,这些事不是你不想招惹就不会找上门来的。
相反,先发制人倒是可能更有胜算。
但他还是应道:“好的,不过我最近也不太见得到哥哥。”
早上时还能见一面,晚上宁柯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几乎是一眼都见不到了。
段瑶叹了口气:“唉,虽然我知道我操心不了这些事,但是那个秦煜……”
她压低声音嘀咕道:“确实不像好人嘛。”
虽然她知道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但是女生的第六感向来是准的,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四中出成绩的速度向来很快,考完理综和英语的第二天,各科成绩和排名就全部公布了,被打印成成绩单贴在教室前面。
到了周五,便是高三年级的第一次家长会。
谢行原本是以为,宁柯最近忙公司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这次家长会可能是谢明珏来开,还在想到时候该怎么和他相处。
所以当他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看见宁柯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时候,是相当惊讶的。
“哥哥,你怎么来了?”
宁柯应该是刚从公司赶回来,还穿着衬衫和西裤,鼻梁上架着银色金属框的平光眼镜。
他抬手捏了捏谢行的胳膊,浅淡地笑了笑:“你难道指望爸过来吗,他现在忙着在严阿姨面前刷存在感呢。”
……他说怎么最近母亲都不怎么和自己联系,原来多半是被缠住了。
刚刚还没有注意到,但和宁柯距离拉近了之后,谢行才突然发现,宁柯的面色并不太好,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全靠镜片的遮挡才不太明显。
但美人之所以是美人,便是即便气色不好,也有一种惹人怜惜的破碎感。
但这显然不是谢行喜欢看的,他拧着眉毛问道:“哥哥最近很忙吗,是不是休息不好?”
宁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公司的事,没有办法。”
“……是不是,我上次惹的麻烦。”谢行小心翼翼地问道。
若是因为上次自己和秦煜的争执,导致哥哥又生病了,但他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宁柯不觉有些好笑:“确实和他有点关系,但我们可算是积怨已久,你这个小家伙在他面前可不够看的。”
……小家伙?这又是什么称呼,谢行在心里无声地又重复了几遍,居然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呢。
宁柯垂下眼帘,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成绩单瞟了一眼。
意料之中,每一科都是一水的第一名,他就说翘班来开家长会是个好差事,谁想管公司那堆破事儿。
他刚想开口夸小孩儿几句,就有几位家长凑到了他边上:“哎,这位是谢行同学的哥哥吗,还是舅舅呀?”
“你家孩子的成绩是真好啊,是怎么学的啊?”
“有上补习班吗?”
“练习册能不能推荐一下啊?”
一谈到教育问题,围上来的家长就更多了,宁柯平时在商业晚宴上都游刃有余,如今居然有点难得的茫然。
直到李岩老师进了教室,家长们慢慢散开,他才终于勉强脱身,坐在他前面的段原回过头,有点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呦,我们宁总居然还有应付不来的场合呢?”
宁柯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也来了?”
段原“啧”了一声:“这叫什么话,当然是来给瑶瑶开家长会啊,你也知道,老段他最近忙着和我妈出去旅游,家里只有我俩。”
自从退休之后,段家的公司就被完全甩给段原了,幸好他不像宁柯一样喜欢逼迫自己工作,算是没心没肺地混到了现在。
他把脑袋凑到宁柯面前,压低声音问道:“听阿行说你最近很忙,怎么回事,你不是摆烂好久了吗,公司没出事吧?”
这段时间他都快忘了,原本的阿宁可是个工作狂,在办公室里住着拉都拉不回来,是这一个月才开始正常起来的,最近怎么又活回去了?
宁柯刚回了一句不是大事,讲台上的李岩老师就敲了敲讲桌:“好了各位家长,大家应该都来齐了,那我们的家长会就正式开始了。”
第034章 34
宁柯最近确实很忙, 他不再每日在谢氏二十八楼的总裁办公室坐班,而是驻扎在了研发部,和新成立研发组的所有员工们是相同的日程安排。
谢氏研发的AI程序名为Athena, 取自古希腊神话故事中的智慧女神雅典娜。
在原书里,这款程序只是谢氏在人工智能领域的试水作品, 相比于宁柯原本的世界,Athena的相关功能都极为基础。
所以在宁柯接手之后, 便试图融入Deep Learning(深度学习)这一概念, 想让Athena能够进行更复杂的数据运算和分析。
这样即便不和腾云合作,中标也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即便有宁柯本身的基础, 这项工程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想要在竞标会之前拿出一个完整的, 运行良好的程序, 离不开公司上下所有人的努力。
尤其是这段时间,就算不用段家人提醒, 宁柯也知道秦煜必定会有些动作,他是不可能咽下在自己身上受的这些气的。
腾云在北美的发展势头一直很迅猛,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创始人家族在上个世纪的黑_道背景,金钱与人脉,他们二者兼有。
而那位退居幕后多年,只知姓容而不知其名的董事长,便是腾云身后最大的保障。
作为他养子的秦煜,自然也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所以这段时间,宁柯相当于是在和时间赛跑,不仅起得比谢行早, 晚上回家之后还要和研发部的成员们视频会议到凌晨。
虽然原主和他都经常熬夜,但是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以来, 宁柯一直保持的都是极为有规律的作息时间。
时间久了,状态就有些吃不消,如今李岩老师一开始说话,宁柯简直立刻梦回高中,慢慢的那股困倦就泛了上来。
谢行眼睁睁地看着宁柯秀气的下颌开始一点一点,直到头一歪,直接靠到了谢行的肩头。
谢行霎时便僵住了,讲台上面的李岩老师依旧慷慨激昂,强调着高三学年的重要性,想要调动起同学们的热情。
但宁柯依旧没被吵醒,甚至因为谢行身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顿感安心,黑色微卷的发丝轻轻蹭了蹭谢行的颈窝,睡得更熟了。
“……”谢行觉得宁柯应该会希望自己把他叫醒,毕竟平素一直温和有礼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这种场合上睡着。
但是看见宁柯眼底的青色,和近距离看过去更加玉白单薄的皮肤,谢行便鬼使神差地没有出声。
他悄悄抬头瞥了一眼讲台,现在一模刚刚结束,还没来得及调换座位,所以谢行还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很隐蔽的位置,李岩老师也并没有看这里。
他又看了一圈周围的同学和家长,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宁柯鼻梁上的眼镜取了下来。
又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宁柯枕得更舒服一点,谢行低头看了一眼,看见青年睡得恬淡的眉眼,和平时比起来多了几分柔软。
他心里居然无端地升起了一点隐秘的满足感,终于也能让哥哥依靠自己一次。
原来平常那样从容不迫,说一不二的人,也有疲惫脆弱的时候。
他就这么出神地望着宁柯的睡颜,老师在讲台上到底说了什么,好像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直到李岩突然提高了声音:“这也是我们班第一次有同学考取年级第一名,请大家掌声鼓励一下谢行同学。”
全班同学和家长鼓掌的声音骤然在身边响起,把谢行吓了一跳,连带着宁柯也打了个哆嗦,撑着谢行的肩膀直起身,那对平时向来清明的桃花眼盈着点细微的水光,显得有点茫然。
不知为何,谢行下意识就不想让别人看见此时的宁柯,身体比脑子还要快,探身把宁柯挡了个严实。
只有前排回过头的段原看见了全程,他有些幸灾乐祸地嘿嘿笑出了声,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不好好听课啊,阿宁?”
显然,他还是对高中的时候被宁柯告发过好几次这件事而耿耿于怀,如今终于能报一箭之仇了。
宁柯懒懒地掀起眼帘,斜睨了他一眼,不过这一眼远没有平时气势更足,倒更像是好脾气的埋怨。
段原哪见过他这幅模样,被吓得一哆嗦,怕回头宁柯清醒了要和自己算账,便赶紧回过头变老实了。
此时家长会已经接近了尾声:“希望各位同学能从这次模考中汲取一些经验,调整好下一阶段的学习计划,然后呢也感谢各位家长一直以来对我们老师工作的配合,今天我们就说到这里。”
“谢行同学的哥哥,还要麻烦您留一下。”
宁柯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挑着眉梢有些疑问地看向谢行,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谢行看着他像猫儿一般慵懒的眼神,喉结不可抑制地上下动了一下,才连忙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情。
两人这样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流过后,周围的家长都差不多走空了,李岩老师也快步走到了他们身边,笑着说道:“宁先生,真是巧,又见面了。”
宁柯淡淡地笑了笑,顺手把课桌上搁着的眼镜又戴上了,虽然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摘下来的:“李老师好。”
李岩老师笑得十分和蔼,抬手拍了拍谢行的肩:“咱们家孩子这次考得是真的很好,尤其数学还是满分,我听数学老师说这次试题还是出得很有难度的。”
闻言,宁柯笑得不觉真诚了一点:“阿行一直很努力。”
“孩子也聪明。”李岩随口应道,转而她便切入了正题:“留一下宁先生主要是想和您商量件事。”
她低头从怀里抱着的一沓资料里抽了一张出来,递到宁柯面前:“听说宁先生之前也是四中的学生,应该听说过西京大学有一个冬令营项目,专门面向几所重点高中的。”
“要是表现出色,是有机会拿到保送名额的,虽然咱们孩子也很出色,但是能拿到保送名额的话肯定是最好的,您说呢?”
宁柯单手拿着宣传资料,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点点头:“确实,如果当时我不打算出国的话,应该也会考虑它。”
“是的,确实是个好机会。”李岩回答道:“然后大概在这个月月底西京大学会有一次入营选拔,学校也会有相应的培训,就是这段时间课程可能会耽误一部分,您看您的意见呢?”
宁柯眯眼看了一会儿,转头问谢行:“阿行想去吗?”
谢行看着那张宣传单上的几个冬令营主题,抿了抿唇,点点头。
宁柯温和地笑了笑,看向李岩:“那我没什么意见,如果别的科目的老师担心阿行会落下课程,您可以把学校培训的题目发给我,我单独挑时间来教他。”
“……”,李岩不禁有些瞠目结舌,但是想起最近她刚刚从别的老师那里了解到的,这位宁总的背景,又觉得不怎么惊讶了。
人家在四中读书只是为了体验生活。
她忙不迭点点头:“没问题,我会和学校老师们商量一下的。”
“那我们就先回家了?”宁柯问道。
“好好,麻烦宁先生了。”
此时楼里已经基本走空了,段原也带着段瑶先走了,等宁柯带着谢行出了校门,门口停着的依旧是那辆熟悉的辉腾,即便是从公司临时赶过来,他也换掉了显眼的宾利慕尚,没忘记不要在学校门口太过招摇。
不过和平时不同的是,这次宁柯不是单独来的,宋洋正站在车门旁边,看见他们出来就笑着打招呼:“宁总,小少爷,下午好。”
谢行还是不太适应这个称呼,但是还是点头回道:“宋洋哥,你怎么来了。”
宋洋笑了笑:“宁总最近太累了,不敢自己开车,怕出事故。”
“那叫疲劳驾驶,我们要遵守交通规则。”宁柯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拉开了辉腾的后门。
宋洋和谢行坐到了前排,点火之后宋洋便把盖在驾驶座上的毛毯递到了后排:“到御景山庄大概要四十分钟,宁总先休息一会儿吧。”
宁柯眯眼问了一句:“父亲已经回那边了?”
宋洋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点头回道:“董事长说周末想要回山庄,四季湾吃的太少了。”
宁柯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抖开毛毯把自己裹住,仰头靠到了座椅上。
等到辉腾拐上公路的时候,宁柯已经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下午的阳光透过车玻璃照到他的发丝上,给美人又添了几分耀眼。
谢行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会儿,偏头轻声问道:“哥哥最近在忙什么?”
宋洋的目光还注视着正前方,闻言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项目的事情,要不是腾云,还远不至如此。”
“而且……”,宋洋冷笑了一身,握紧了方向盘:“只是项目的事情倒也罢了,宁总还要分神去管那个白眼狼。”
谢行不觉一愣:“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宋洋也一直是一个十分谦和有礼的人,还从没用这么轻蔑的语气说过话。
第035章 35
宋洋偏头看了谢行一眼, 语气却依旧有些冷:“受了宁总的恩惠,不想着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要干那些伤人心的事。”
闻言, 谢行下意识回头瞥了宁柯一眼,看见他依旧睡得安稳, 才暗暗松了口气,轻声问道:“哥哥最近心情也不好吗?”
真是奇怪, 像哥哥这么好的老板, 是怎么会有人想做那些辜负他心意的事情呢?像他自己就肯定不会,谢行不禁暗戳戳地想着。
“那倒没有。”宋洋答到:“宁总在公司这些年, 我还没见他为谁伤心过, 至少是我跟在他身边工作的时候。”
“我只是替宁总感觉不值, 他为别人考虑, 别人可未必领他的情。”
说到这里,宋洋不禁笑道:“不过, 我知道小少爷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宋洋跟在宁柯身边的时间,相比于其他公司的总裁特助并不算长,毕竟宁总要求十分严苛,之前也解约过不少人。
长得不顺眼的不要,个子矮的不要,生活品味不好的也不要。
不过宋洋到底还是跟了宁柯将近一年的时间,见过在谢行回家之前宁总的模样。
冰冷寡言,淡漠疏离,好像这世上除了工作之外再没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
但是自从小少爷回家之后,虽然宁总骨子里那属于上位者的气息依旧没变, 但却柔和温文了很多,现在秘书组的员工们在宁总面前也没有从前那么紧张了, 甚至有心情开开玩笑。
一定意义上来说,便是更像个活人了。
所以在宋洋心里,谢行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才能让原本冷心冷情的宁总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谢行闻言嘟囔了一句:“我肯定不是。”
不管哥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至少自己是绝不会做那些忘恩负义的事情的。
他垂下眸子,就看见挡风玻璃前面的置物架上隔着几沓厚厚的透明文件夹,封面是黑底白字,写着“腾云收购案例分析”几个大字。
……这居然是能随便乱放的吗?
谢行悄悄偏头看了宋洋,看见他正目视前方没有注意到自己,便抬手把最顶上的文件夹取了下来。
翻开之后,谢行就发现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各种图表和数据分析,夹杂着复杂的专业术语,看的他眼前发花。
他眨了眨眼,刚想细看一个列出的时间线分析,就听见旁边的宋洋出声道:
“哦对了还有那个,是我今天整理出来的资料,宁总说他要看,一会儿小少爷下车的时候顺便给宁总就好。”
谢行低头又看了几眼,问道:“这个我也可以随便看吗?”
闻言,宋洋没忍住,不禁笑道:“这有什么,小少爷本来就是自家人,自家人有什么能看不能看的。”
“况且……”他打了下方向盘,辉腾转头便上了高架桥:“虽然现在还没摆到明面上,但是商圈已经默认了谢氏和腾云在打擂台,在明年的招标会尘埃落定之前……”
宋洋叹了口气:“我们估计都没有安生日子了。”
工作上的事情,宁柯虽然向来不避着谢行,但谢行自己也没主动去了解过。
他原本以为,宁柯作为公司的总裁,每天应该很清闲才对,就像那些在自家公司里混日子的富二代一样。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宁柯的日子过得也未必就轻松。
谢行抬起眸子,看向车前的后视镜。
车程已经过半,宁柯依旧睡得安稳,他用毛毯裹住了自己的上半身,只露出脸和半截手指。
细白的下颌压在深色的毯子上,便显得更白,纤瘦又脆弱。
上车之后他就摘了刚刚一直戴着的眼镜,眼底淡淡的青色便更显眼,纤长的睫毛随着车子的行驶微微颤着,和平时那副从容冷肃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谢行好像突然模模糊糊地明白了秦煜对宁柯抱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谢行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刚刚的想法甩出去,同时又开始唾弃自己,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行把那几沓文件夹重新合上,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想了想终于还是把憋了好几天的问题问了出来:“我能帮哥哥做点什么吗?”
若是说之前,他确实是对谢氏集团的工作没什么想法,但是现在了解了宁柯的生活之后,谢行突然觉得,要是自己再长大一点,再成熟一点,能帮哥哥分担一部分工作也好。
闻言,宋洋不禁笑了一下:“小少爷应该还没接触过公司的事情吧。”
“如果在上了大学之后,小少爷还是对管理公司有兴趣,我想宁总会很乐意给你留一个位置的。”
“不过在此之前,宁总应该更希望你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好好的走自己的路。”
闻言,谢行不禁抿了抿唇角,嗫嚅着说道:“这样吗?”
他又想起了刚刚看的如同天书一般的收购案例,所以哥哥是不是还是觉得他太小了,而且什么也不会。
确实,他自小跟着母亲艰难地长大,远不像哥哥那样优秀,之前听段瑶随口说过,宁柯十八岁时既拿到了国内顶尖的西京大学的保送名额,还收到了国外十几所大学的offer。
算是他们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更是同龄人的噩梦。
这时,他却听见一旁的宋洋叹了一口气:“之前宁总和我开过玩笑,说要是他的人生也能有很多条路就好了。”
“我那时也是第一次想到,也许十来年前董事长收养宁总,最大的原因就是公司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而不是因为他是宁柯。”
“……”这些事,谢行还未曾知道过,他突然又一次清楚地发现,自己是真的对哥哥一无所知。
“宁总的马术很好,喜欢射箭,会一点格斗术,我想,就算他不是谢氏的CEO,他的人生也会是肆意又张扬的。”
闻言,谢行的睫毛不禁颤了一下,没错,就是这样,宁柯不仅仅是谢家的养子,他的哥哥,他更是一个鲜活的,有个人魅力的青年。
他在商圈开辟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是那真的是因为他生来就合该这样吗?
宁柯总是和他说,希望他好好的做自己,但是他呢?他有好好的成为他自己吗?
此时辉腾刚刚下了高架桥,窗外的景色也随之由高楼林立变成了优雅别致的别墅区,再穿过这片住宅区,就要到御景山庄了。
谢行把头靠在车玻璃上,看着那座被白玉兰树掩映着的庄园逐渐进入到了视野里。
宁柯还在安稳地睡着,无人知晓,就在这一刻,有一颗渴望长大的种子,悄悄埋进了少年的心里,从此生根发芽,也能开始去庇佑他想保护的人。
……
西京市的另一端,腾云集团。
秘书办的内线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萨拉一把抓起电话筒夹在了脸颊和肩膀中间:“你好,这里是秘书处。”
她一边说着,敲着键盘的手指却依旧没停,旁边的打印机也在不停地向外吐着文件。
“萨拉小姐,前台有一束送给你的花,上面的署名是……”
“你们如果喜欢就把花分了,不喜欢就丢掉。”银色头发的女人语气十分淡漠,好像已经对这件事毫无耐心了。
“啊?”对面的前台愣了一下:“这次不原路送回去吗?”
“太麻烦了,没必要。”
“啊,啊好的。”前台终于挂掉了电话,萨拉便有些不耐烦地重新把电话筒按了回去。
她回头一看,发现文件已经全部打印完了,便飞快地整理好,塞到了文件夹里。
萨拉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咖啡机边泡了一杯加了两勺枫糖的美式咖啡,便向楼上的总裁办公室走去。
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她一推就开了,里面不只有秦煜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对面,穿着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的男人,赫然就是谢氏集团目前公示的研发组组长李牧。
萨拉瞥了他一眼,便径直绕过了他,把咖啡杯搁到了秦煜握着钢笔的右手边,顺便把文件夹也丢到了他面前,看上去就心情不太好。
秦煜微微扬了扬眉毛,灰色的眸子带着点兴味看了女人一眼便转开了:“那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先就按这个计划进行。”
“哎,好的秦总,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李牧本来也想向萨拉打一个招呼,但是女人却压根没有看他,男人便只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秦煜的办公室,顺手把门关好了。
门一关上,秦煜便收了那副冷肃的模样,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端起手边的咖啡,转椅推开,把脚搭在了办公桌上。
他一边用咖啡勺搅着热美式表面的泡沫,一边懒散地问道:“怎么了萨拉,是谁惹了我们美丽的小姐,嗯?”
闻言,萨拉冷笑了一声,抬手捋了一把自己银色的头发,让它们在午后的眼光下像波浪一般荡漾:“这几天你早该看出来了,是不是?别装傻。”
第036章 36
但是秦煜显然并没有把萨拉口中的威胁意味当回事, 他嘴角噙着一点笑,悠哉悠哉地抿着咖啡,抿了好几口才作罢, 把咖啡杯重新搁回了办公桌上。
他修长十指的指尖相碰,托在了下颌上, 笑着说道:“我怎么会装傻,不过你好像确实对我们的客人意见很大, 能问问为什么吗?”
秦煜口中的客人, 自然就是刚刚才离开经理办公室的李牧,这几日他经常出入经理办公室, 整个楼层的员工都对他很眼熟了。
只是萨拉, 基本每次见到他都没有好脸色。
“是对我撬别人墙角的行为不满吗, 可是,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事。”秦煜用手支着脑袋,歪头看着她。
萨拉从喉咙里挤了声“哼”出来, 几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秦煜的办公桌上,她今天穿了职场上很常见的白衬衫和黑色短裙,蹬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走了一上午已经累得不行了。
“你是不是用那个小姑娘和他达成的交易?”
“他妹妹吗,是的啊。虽然手术费不是大问题了,但是后续的康复治疗也是一大笔钱,这笔交易其实很好达成,不是吗?”
闻言,萨拉的眼底略过一抹不赞成的神情, 却被秦煜敏锐地捕捉到了:“怎么,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吗?”
“我只是觉得……亲情也好, 爱情也罢,感情都是个很纯粹的事物,不该和其他东西混为一谈。”
秦煜不禁嗤笑一声,好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纯粹?那按你这么说,你为什么不接受段家公子的追求,你们俩交往完全可以和公司无关啊。”
萨拉一听见这件事就烦,“啧”了一声道:“这是两件事,你别和我岔开话题。”
那个男人天天给她送九十九朵玫瑰花,天知道她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看腻了红玫瑰了。
秦煜又端起了咖啡杯,随手翻开刚刚萨拉丢在他面前的资料:“那我说的也是两件事,李牧在我们的交易中处于下风,当然是任我开条件,这就是弱者之所以是弱者的原因,不是吗?”
“容先生应当也教过你,手中没有足够的筹码,就算是性命也得乖乖被捏在别人手里。”
萨拉轻轻“哼”了一声,不过也知道再和秦煜说下去这个话题也不会有结果,便抬手从笔筒里抽了一支钢笔塞到秦煜手里:“所以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快点签字。”她有些凶得补充到。
秦煜拿着笔懒散地签了名,之后便抬起头看向女人,灰色的眸子里闪着些许势在必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呵。”听见这句话,萨拉不禁调侃道:“你的华国话倒是跟父亲学得挺好。”
“不过他可没教过你打舆论战,你知道的,他瞧不上这种手段。”
“那又如何?”秦煜歪过头看他,灰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出几分冷漠:“我就是这么栽倒的,那自然也要回敬过去。”
萨拉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至少我觉得宁柯比你要擅长。”
事实证明,激将法总是百试不厌,秦煜眯了下眼,那对浅色的眸子一下变得狭长。
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气:“宁柯,他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所以……”秦煜向后仰靠到椅子靠背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我也得让他吃点苦头才是。”
“……”萨拉不禁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她和秦煜都是腾云集团现任董事长容廷收养的孩子,北美不像华国有完善的儿童救济政策,所以在被收养之前,他们都过着饥一顿饱一顿,居无定所的日子。
被收养之后,容先生便开始教他们各种东西,成年之后就开始从公司的底层做起。
显然,秦煜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两人中的佼佼者,他聪明,冷静,又足够无情,不论是工作上的事还是人情世故上面,他都是极狠得下心的。
所以也一直格外得容先生的青眼。
但不知为何,自从来了华国之后,萨拉就觉得秦煜似乎越来越冲动了,他的行为到底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一己私欲。
估计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但是这些事,她也懒得去管了,女人轻巧地滑下了办公桌,高跟鞋的细跟敲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她离开的背影摇曳生姿,只给秦煜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叹息。
秦煜却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随手拉开旁边的抽屉,抽出了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相比于上次的倒是清楚了许多。
因为这张是前几天他刚刚偷偷拍下的。
穿着中式对襟丝绸衬衫的美人正举着高脚酒杯,微微弯腰和对面的女士碰杯,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
但细看过去,就会发现那对桃花眼虽然温柔多情,但同时也是机械又淡漠的,就像前几日他居高临下地看自己那般。
秦煜仰头举着相框看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随手把相框又扣在了办公桌桌面上。
轻声说了一句:“走着看吧宁柯,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呢。”
……
周一的时候,谢行向数学老师提交了自己的西京大学冬令营报名表。
平时一向笑眯眯的中年男人难得愣住了,他架着眼镜看了那张报名表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得老花眼。
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办公桌边上的谢行,语气有些困惑:“你要报这个,数模主题的冬令营?”
谢行表示肯定地点点头。
男人“嘶”了一声:“如果参加这个主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确实很大概率会拿到保送名额,而且说不定能随便选专业。”
“但是……”他话锋一转,劝道:“相应的,题目难度也会更高啊,你知道,西京大学的数学专业是全国第一,在世界上排名也很高,最近几年数学模型又这么火。”
“他们也想要选拔人才,所以题目肯定会更有水准,之前咱们学校的培训课程也尝试开过,不过效果一直不好便作罢了。”
“如果你想参加这个,我们对你的帮助就很有限了。”
“你要不要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闻言,谢行却并没有像数学老师以为的那样打退堂鼓,他只是抿了抿唇:“老师说的这些我都了解过,不过……我还是不打算改了。”
这些事他何尝不知道,但是这个冬令营他既然要参加,那他就要参加一个最顶尖的,如果能早早拿到保送名额,是不是他在哥哥眼里就会更优秀一点?
他是不是也能有机会挑起家里的担子。
数学老师对谢行一向看重,自然也知道这孩子是个性子倔的,见劝不动便也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意义了。
他不觉叹了一口气,抬手在报名表的指导老师那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恍然又想起了什么,仰头问道:“和你家长商量过这事吗?”
谢行点点头:“他们没什么意见的。”
这次签字因为宁柯还在公司加班,所以他是找的谢明珏,男人几乎都没怎么看那张纸是什么就乐呵呵地签了名。
他是真的怀疑,就算他递上去的是份股份转让书,谢明珏签字依旧眼也不会眨。
“好。”数学老师终于松了口气,把报名表重新交回到谢行手里,又弯下腰到办公桌下面,从纸箱子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书。
似乎是因为放的时间有点太久了,书页已经泛黄,封面上也积了一层灰,拿出来的时候把他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男人拿纸擦了擦封面,便把那本名为《数学模型》的书也递到了谢行手里:“喏,这还是我大学时候的课本,算是经典教材了,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大改过,你自学肯定是够了。”
“好的,谢谢老师。”谢行接过书,低头看着封面答道。
数学老师随意摆了摆手:“没事这有什么,哎对了,我听说你的哥哥是宁柯?”
谢行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只好点了点头:“是。”
闻言,男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当年他也是在四中声名赫赫的学生啊。”
他在桌上的书架上翻了好一会儿,终于翻出一张有点年头的照片出来,推到了谢行面前,伸手指着:“喏,这就是你哥哥那一届的毕业照,中间第一排就是他。”
老师摇了摇头:“我都没想到,我居然还留着这张合照。”
十八岁的宁柯穿着和他相同款式的深红色校服,在照片里穿过了六年岁月,沉默地和他对视着,那张面容虽还有些稚气未消,但也能看出如今的影子。
不过最吸引谢行注意的,还是那对熟悉的桃花眼,一样上扬的眼尾,眼下也有一颗颜色浅淡的小痣。
不过不知为何,那对眼睛里却丝毫没有如今见到的浅淡笑意,而是漠然又冰冷,看人的时候能让人无端觉得脊梁骨开始向上窜着冷气。
和现在的宁柯,截然不同。
第037章 37
不同到什么程度呢?就好像这具漂亮的躯壳里, 容纳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谢行定定地看着那张照片,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疑惑。
一旁的数学老师却还陷入在了回忆里:“上次家长会我看见宁柯,应该是自从他毕业之后第一次呢。”
“好像确实变了很多, 不像从前那么冷冰冰的了,果然啊, 孩子们总会长大。”
谢行把那张照片重新放回了办公桌上,骨节明晰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划过了那张令他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就在此时, 数学老师终于从久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看见谢行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合照上,便开口道:
“我记得那时候你哥哥好像还没来得及拿毕业照就出国了, 你要不就把这张照片拿回去留个纪念吧。”
这句话倒正中谢行的下怀, 少年点点头:“好的, 谢谢老师。”
数学老师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没事没事, 回去好好看书吧,你们这些孩子啊, 都有主意得很。”
……
这天下午五点,按照常理来讲,谢氏集团的员工们应该已经下班了。
但此时的研发部里,却依旧忙碌得热火朝天。
宁柯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丝绸衬衫,搭配着黑曜石袖扣,肩上披着件黑色的手工西装。
他坐在电脑前,细长的手指轻轻摸着自己的下颌,思虑良久,才终于慢吞吞地敲下了一串代码,然后点击了运行。
几秒钟后, 身后围着的几人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呼:“我就说还是宁总有办法!”
“这部分代码我已经卡了好几天了,幸好有宁总。”
宁柯笑了笑, 抬手推开椅子站起身,顺手摘下了刚刚一直戴着的平光眼镜。
他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说道:“今天我们还是到六点半,争取把这部分代码敲完。”
“然后今晚我们就再把这个模型调试一下,今天这部分模块就差不多能结束了,辛苦大家了。”
这段时间以来,研发部一直过的都是披星戴月的日子,晚上九十点钟回家之后,休息一段时间又要开一个短会,总结今天的工作进度,并规划未来几天的工作内容,动不动就要开到凌晨。
但所幸宁柯对自己的员工向来大方,不论是奖金还是补助,他都十分舍得出钱,所以即便大家已经连轴转了很久,也一直没有人心生怨言。
宁柯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刚打算看一眼手机的消息,身后的门却又被打开了。
“宁总。”宋洋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台平板电脑。
闻言,宁柯勉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感,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又怎么了?”
宋洋抬手把平板电脑递到了宁柯面前:“宁总,人事部刚刚收到了李牧的辞职报告。”
宁柯接过平板,眯眼看着眼前那份文件:“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刚。”宋洋压低声音道:“他今天没来公司打卡,我其实已经有点预感,只不过收到辞职报告比较晚,人事部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轻易放人。”
宁柯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着眼,那对平时潋滟生光的桃花眼此时却让人辨不清情绪,宋洋的心不觉又暗暗提到了嗓子眼,每次宁总陷入沉默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有个地方能把自己藏起来。
良久,宁柯才终于叹了口气,把平板电脑重新交还到宋洋手上:“给他批了吧。”
“批了?!”宋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语调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引得周围几个正在跑程序的员工纷纷侧目。
直到宁柯斜睨过来一眼,宋洋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场合,连忙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重新压低声音说道:
“宁总,我们要是把李牧放走了,离职和工作交接的事情几天就能全部收尾,到时候他可就像泥牛入海,我们抓都抓不住了啊。”
李牧在谢氏工作已经有十余年的时间,这么久也一直没有跳槽的倾向,一来是谢氏的职位确实难得,二来则是他还有一个病重领导妹妹,家里本来也经不起几次折腾。
如今如此果断的辞职,那只有可能是已经找好了一个更好的下家,而这个下家很有可能就是腾云。
宁总怎么能放任这两个祸害在外为非作歹呢?
宁柯又瞥了他一眼,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最近他的头发长长了些,但是又没有时间修剪,正好让他有机会尝试一下半长发。
他重新坐回到电脑前的转椅上,有些懒散地打了一个呵欠,说道:“前几天我让你查的李牧的银行账户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事,宋洋便又开始发愁:“宁总,就像您说的那样,李牧和公司绑定的两张银行卡账户收支都很正常,不管背后是谁,想必都料到了我们这一步。”
顺着银行账号的异常转账去查汇款人,再由此顺藤摸瓜,是商圈里公认的调查方法,同样,也因此极容易防范。
宁柯仰头靠到椅子靠背上,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轻声说道:“他和医院绑定的账户呢,还有他妹妹李薇的账户呢?”
“她也是成年人,名下开户再正常不过了。”
宋洋一下便恍然大悟:“这个我确实没想到,我马上着手去查。”
“不过宁总,您不是基本确定这事就是腾云的秦总撺掇的吗,还要查这么细?”
宁柯睁开眼瞟了他一眼,道:“凡事都要讲证据,宋特助,人物物证总要有一个的。”
“要是冤枉错了人,最后吃官司的就要变成我们了。”
宋洋倒是不太懂,从前印象里毫无感情一路乱杀的宁总什么时候这么讲道理了。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宁总。”
宁柯淡淡“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简约风吊灯,倒是难得开始思考。
秦煜的行动早在他预料之中,不过他到底会怎么做呢?
还真有些期待呢。
第038章 38
这天宁柯依旧是在晚上十点之后才下班, 他胳膊上挂着西装外套,走出谢氏集团大门的时候,整座大厦依旧灯火通明。
作为一所在国内声明赫赫的企业, 谢氏集团不论是客服还是前台,抑或者是公关部, 都是需要24小时值班的,就是为了应对任何突发事件。
宋洋已经等在前门停车场, 看见宁柯出来, 便掏出车钥匙把宾利慕尚解锁,雪亮的车灯闪烁了两下, 照亮了宁柯依旧显得有几分倦意的脸。
他有些疲惫地坐到宾利后排, 歪头靠到车玻璃上, 对着刚刚坐到驾驶座上的宋洋问道:“现在几点了?”
宋洋关好车门, 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十点二十,宁总要不要顺便去四中接一下小少爷?”
“前几天我去接他, 小少爷还会问起您,应该想宁总了。”
宁柯闭着眼轻笑了一声,不觉又想起谢行那双乌亮亮的眼睛,仰头看他的时候,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少年的头。
他直起身打了一个呵欠:“那就去吧。”
从公司到四中只需要几分钟的车程,宾利刚刚启动,宋洋就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宁柯,发现他精神还不错,才出声问道:
“宁总,我能问问您为什么要让人事部批准李牧的辞职申请吗,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是更应该把人捏在自己手里?”
宁柯正偏头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 闻言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就又转开了:“你难道觉得我们压着人不放,腾云就没有办法了吗?”
“人若是有了二心,那便是什么都关不住的,谢氏自然也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不如把人放出去,引蛇出洞。”
宋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他也不太清楚最后结果会如何,不过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宁总在这些事上还未曾失手过。
宾利开到四中门口的时候,还不到十点半,高三的学生们也还没有放学,只能看见一扇扇尚还亮着灯的窗户。
宁柯仰头看了一会儿,轻声对着宋洋问道:“阿行的生日在一月末,是不是?”
宋洋点点头:“是的,一月二十九号。”
闻言,宁柯轻轻“嘶”了一口气:“在招标会之后吗?”
“对。”宋洋答道,半晌他又想起来了什么,接着说道:“董事长的意思,应当是把今年谢氏的年会还有小少爷的生日办在一起。”
“还有庆功宴。”宋洋说到这里,不禁笑道:“董事长眼光倒是很长远。”
宁柯沉吟半晌,轻声说道:“我们会赢的。”
且不说原书如何,自从他正式接手公司以来,还没吃过败仗,这次同样也不会。
“不过等到那天过后,想必阿行的身份就瞒不住了吧。”
闻言,宋洋转过身道:“宁总是担心腾云知道后,会打小少爷的主意吗?”
宁柯不禁轻嗤了一声:“不是担心,是一定会吧。”
腾云那样的公司背景,可向来不会去考虑手段光不光彩,能不能达到目的才是他们需要的。
盯上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想来也不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其实一定意义上来说,他和秦煜也是一路人。
又过了几分钟,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了,在静谧的夜晚里宛如一道惊雷。
校园里渐渐开始沸腾起来,因为五班就在四中的一楼,所以最先出来的一批学生里面就有段瑶和她身后的谢行。
小姑娘一如既往地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谢行则用单肩背着书包,在她身后神游天外。
宁柯没有让宋洋下车去叫谢行,而是按下了车窗,看着两人越走越近。
宾利慕尚不像辉腾那样低调,停在四中门口之后就已经吸引了不少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毕竟平时都是一起学习的同学,不会特意去打听谁家的家世,除了徐钰那种快把暴发户三个字贴在脑门上的。
其中自然也吸引到了谢行的注意,他看见熟悉的,招摇的车牌号先是愣了一下,转而便抬起头,看见了宁柯那张温和又昳丽的脸。
男人正靠在车窗边,秋日的晚风吹开了他的衬衫领口,露出了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锁骨。
只见谢行的瞳孔肉眼可见的一亮,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段瑶就率先挥了挥手:“宁哥!”
宁柯温和地笑了笑:“瑶瑶好,要顺路送你回家吗?”
段瑶和谢行此时已经到了车子旁边,闻言,女孩儿摇了摇头:“我哥派了司机的,不用麻烦宁哥了。”
“我听谢行说宁哥最近好忙,我哥也托我和宁哥说一身,要注意休息。”
宁柯不禁笑了一身:“你哥还好意思提醒我休息?他从前可是动不动就通宵的主。”
段瑶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便连忙朝几人挥了挥手:“明天见明天见!”
小姑娘走了之后,谢行才终于找到机会和宁柯说话:“哥哥。”
少年背着书包站在他面前,面上虽然还是和平常一样,表情不太明显,但是那对眼睛却比平常更亮,带着点隐秘的欢喜。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行是真的很高兴看见宁柯。
就好像孤独等在家中一天的小狗,终于等到了主人,便立刻忘记了等待的煎熬,满心欢喜地来迎接归家的主人。
“哥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刚下班。”宁柯把小臂搭在车窗边上,示意他上车:“顺路来接你。”
说到这里,他又难得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我听小宋说前几天你还和他说起过我,怎么,是不是想我了?”
其实宁柯对外虽然随和温柔,但一直也是个相当内敛,极善于隐藏自己的人,不过也不知为何,在谢行这个小家伙面前,他好像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
闻言,谢行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在车灯的映照下脸红得明显,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嗯。”
不过对于向来寡言,从不表达自己内心的他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第039章 39
不过好像恰恰就是这一句“嗯”, 无端给了谢行勇气。
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回头看向宁柯说道:“我都好久没看见哥哥了。”
谢行半张脸埋在真皮座椅后面,本是极具有冲击性的长相, 此时在夜色中居然显出几分可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不禁让宁柯心里升起了点抛弃从前亦步亦趋跟着他, 无条件信任他的小动物的负罪感。
宁柯不禁笑了笑:“现在不就见到了吗?”
谢行又“嗯”了一声,此时宋洋终于启动了车子, 少年看着四中的校牌越来越远, 又开口问道:“哥哥还要忙多久?”
“说不好。”宁柯温和地答道:“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闻言, 谢行肉眼可见地失落了起来, 看着那对暗下去的明亮瞳孔, 宁柯不禁有些好笑。
还真是个孩子啊, 就像严姝说过的,无论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
宁柯抬手理了理领口, 把锁骨掩在了衬衫下面,防止冷风透过敞开的车窗吹进来。
原主的身体本来就和风一吹就倒差不多,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病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先不说我了吧,我听爸说阿行冬令营的报名表已经填好了,最近书看得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谢行不禁正色道:“我做了最近几年的真题,准备得还行,就是有几个问题我还想问一下哥哥。”
他们的数学老师有时和谢行的思维并不能完全同步,相比于解答疑问, 他倒是更想能有一个人一起讨论问题。
而除了宁柯之外,他好像压根想不起来别人。
“好啊, 我们阿行果然很聪明。”宁柯支着头笑到。
意料之中的,少年又开始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没有……”
偶尔逗逗谢行已经成了宁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项娱乐活动,不过逗人也有限度,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没有让少年再接着支支吾吾。
“我回去还有一个短会要开,阿行要是等得及,就在书房等我一会儿,好吗?”
闻言,谢行连忙点头:“好,我不会耽误哥哥工作的。”
听到这里,一旁的宋洋没忍住插嘴道:“小少爷这叫什么打扰,相比于公司的事,宁总应该巴不得专心给小少爷讲题。”
若是以前,他应该说不出这话,但自从谢行回到谢家之后,好像不论是宁总还是董事长,都变得和平常不一样了。
宁柯也不禁笑了笑:“你说得对。”
但谢行却远不像他们两位一样闲适自得,从小到大,他也没听过这么多善意的打趣,几句话下来,他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埋到车座底下了。
见状,宁柯便没再说话了,他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脑中却不合时宜地开始想起,原书里那个最后位高权重,说一不二的阿行,原来在少年时也是这样鲜活又内敛的吗?
会为了几句夸赞和打趣而脸红,是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而并非是书里片面又死板的角色。
仔细想来,还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
回到四季湾之后,宁柯原本觉得谢明珏已经睡了,但是等到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到书房的时候,却发现男人正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把他吓了一跳。
“爸?”宁柯下意识叫到。
闻言,谢明珏便抬头看见了他,丢了手里的平板电脑:“小宁回来了?”
宁柯淡淡“嗯”了一声,拢着浴袍坐到了办公桌前面,顺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爸还没睡吗?”
谢明珏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抬手把电脑又重新关上了,引得宁柯疑惑地抬头:“爸?”
出乎意料的,谢明珏的脸色居然有点严肃,这还是宁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来没见过的。
男人出声问到:“小宁,你实话跟我说,咱们和腾云现在到底发展到了何种田地?”
闻言,宁柯挑了挑眉梢,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答道:“大概是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这样不乐观的局势,居然就这么被宁柯轻飘飘地说出来,谢明珏一时无言以对,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平静地接着说话:
“小宁,你还是清醒的,是不是?”
宁柯“啧”了一声:“当然了,爸,现在继续怀柔政策也许对其他公司行得通,但是腾云哪里是其他公司,您说呢?”
谢明珏不禁闭了闭眼,这件事他自然知道,腾云在北美那霸道独裁的所作所为,整个圈内都有所耳闻。
只不过是因为此前腾云一直没在内陆发展,也未曾有公司和他正面对上,才让谢明珏此前一直对宁柯的做法有些犹疑。
但是说到底,还是对孩子的关心罢了。
良久,男人终于叹了口气:“小宁,你一直是我的骄傲,不管是阿行还是你,你们都是一样的,知道吗?”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前也为父母的控制欲所桎梏,但自从父母因为车祸而意外去世之后,他就恍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管活成什么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他还是想说,只有活着,才能看见那些人自食恶果。
看着谢明珏那惆怅的面色,宁柯倒是不禁笑了:“我知道的爸,所以我会小心行事的。”
他在上辈子未曾也没体验到的亲情,如今竟然也不用羡慕他人了。
“早点休息吧爸,我一会儿开完会阿行还有事找我。”
闻言,谢明珏便没再说什么,抬手拍了拍宁柯的肩,捡起刚刚丢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离开了。
走之前匆匆一瞥间,宁柯看见了平板上显示的正是腾云最近的一次记者官方采访。
原来谢明珏嘴上口口声声说着退休,其实还是这也放不下,那也放不下,每天要操心的事一箩筐。
宁柯笑着摇摇头,重新把笔记本电脑开机,登录上了工作会议。
看着陆陆续续进入会议室的研发部成员,宁柯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管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阿行,亦或者是这些为了谢氏而努力的年轻人们,他都不会输的。
想到这里,宁柯终于点开麦克风:“大家晚上好,今天让我们速战速决。”
第040章 40
等到谢行整理完明天上学要带的书和试卷, 又翻出他想问宁柯的那两道题,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宁柯还没有结束他今天的工作。
因为戴着蓝牙耳机, 所以他也并没有听见谢行细微的敲门声。
书房门是虚掩着的,少年踌躇了一会儿, 才终于轻声轻脚地推开门,捏着草稿纸兀自坐到了宁柯身旁的沙发上。
青年刚刚洗完澡, 还裹着件墨色的丝绸浴袍, 他有些懒散地斜倚在真皮转椅上,腰带束出一把细的要命的腰, 显得本就高挑的身材更加纤瘦, 领口有些松散, 露出了一小片白得晃眼的皮肉。
谢行下意识偷偷瞥了一眼电脑屏幕, 只见摄像头正一闪一闪地亮着,而屏幕对面的几个参会人员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埋着头, 只是偶尔好像是在发言的时候才会抬头看一眼宁柯,转瞬便又低下了头。
好像是和宁柯短短几秒的目光接触就能把他们烫到一样。
但即便如此,谢行心里还是升起来了一点没有来有的不舒服,但是转瞬即逝,虚无又缥缈,令人摸不清头绪。
谢行眨了眨眼,便没再去细究那股异样的感觉,不过宁柯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屋里刚刚多了个人,他抬手按了一下蓝牙耳机,有些闲散地开口道:“这件事我记得我前几天说过一次,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几秒钟之后, 宁柯便寡淡地笑了一下:“记得就好。”
他的语调温文又平静,乍一听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但却莫名扑面而来一股身居高位者独有的淡漠和冷肃,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还是谢行第一次见到宁柯工作时的样子,和平时对着他,对着段原和段瑶时都截然不同,就好像是平日里收在剑鞘中的长剑一朝出鞘,即便随意地裹着浴袍,坐姿闲适又懒散,也半点不掩锋芒。
谢行不禁又想起了在度假山庄时,宁柯对着秦煜露出的漠然的神情,没有来由的,他突然感觉好像高估了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哥哥也这样看自己,他好像根本没办法接受。
就好像见过太阳的人,又哪里忍受得了黑暗呢?
就在谢行胡思乱想的时候,宁柯终于处理完了今天的工作,他摘下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他长腿一蹬地面把转椅转了过来。
他看见谢行不禁一愣:“阿行?”
这一声成功地把谢行从凌乱的思绪中唤醒了过来,少年“噌”的一下站起身:“哥哥,”
见状,宁柯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是为了防止小家伙再像刚才在车上时一样想把自己埋起来,他便没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示意谢行把手里的稿纸递给他:“什么题,给我看看呢?”
宁柯的手腕和他的腰线一样纤瘦,有时谢行也会莫名其妙想到,估计自己一张手就能把那手腕严严实实地握住。
青年的皮肤也和常年风吹日晒的他不一样,一看就是用金钱和耐心堆砌出来的,白而薄,手腕上翻的动作露出了蜿蜒交缠的青紫色血管,显出几分脆弱和单薄。
……真奇怪,他最近怎么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该不会是因为段瑶总跟他说一些一些乱七八糟的小说,把自己也荼毒了吧?
谢行不禁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才把那张草稿纸递了过去:“就是这两道题,我写了一下思路,但是不太确定,想让哥哥帮忙看一下。”
宁柯微微探过身,接过谢行手里的稿纸,动作间本就宽松的领口被扯开,露出了玉白的锁骨和凹陷的颈窝,以及更往下的位置。
谢行像被烫了一样转开眼,喉头微动,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看宁柯书房墙壁上的挂画,上面画着一只野性十足的豹猫,宝石般的眼睛看上去也越来越眼熟。
看着看着,他就感觉自己嗓子干涩,好像要冒烟了一样,于是便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好像整个晚自习都没怎么喝水。
又过了不知几秒,又或者其实是几分钟,谢行听见宁柯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转过头,就看见青年眉眼弯着,看着他笑得温雅:“愣什么神呢?”
没错,就是这样,谢行不禁想到,从第一次和哥哥见面开始,他对着自己几乎都是这样的神情,没有过半点冷眼和不耐烦。
少年的心底有些小小的雀跃,好像这样就足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谢行低下头掩饰住面上的欢喜,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在想题呢。”
他接过宁柯手里的草稿纸,细看过去就发现宁柯在他的公式边用黑色水笔做了修改,这还是谢行第一次看到宁柯的笔迹。
和人一样,青年的笔触也是同样的温润雅正。
宁柯低头盖好水笔的盖子,接着说道:“阿行的思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道题构建模型的话还需要分情况讨论,我写的方程适用范围是更广的,阿行看看呢?”
谢行不禁心算了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般点头:“这样是对的。”
他接着便好奇地问到:“哥哥之前留学读的是什么专业啊?”
宁柯淡淡笑了一下,按照原主的情况答道:“宾大的商科。”
“商科?”谢行疑惑了一瞬:“那哥哥为什么数学也这么好?”
数学模型这一门学科需要的数学知识包罗万象,还极考验逻辑思维能力和创造能力,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是很难达到宁柯这般娴熟的程度的。
但是宁柯显然并不想对此多说些什么,只是抬手拢了下浴袍的领口,终于把那片皮肤遮了个严实。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兴趣而已。”
“我想阿行以后肯定会比我更厉害的。”
闻言,谢行不禁抬起头,眼底的欢喜再没有藏住:“真的吗?”
就像是被主人无意中夸奖,尾巴再也压不住,摇成螺旋桨的小狗。
谢行自己真的很少被夸奖,以至于在不论是真心还是随口的夸赞面前,他都会下意识的恍惚。
见状,宁柯倒开始不知道自己是觉得这个小家伙可爱多一点,还是心疼他多一点。
一个这么乖,这么聪明的小孩儿,对自己却从来没有正向的认知,那他的童年,应当也和自己一样,受过许多委屈和否定吧。
宁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对着谢行那双看向他时总是期待又赤诚的眼睛,却再说不出一句调侃的话。
“会的。”他轻声说到:“阿行一定会比我们所有人都厉害。”
闻言,谢行倒出乎意料地没再不好意思,他略有些腼腆地抿了下嘴角,试探着问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帮哥哥做事了?”
“嗯?”宁柯听了这话倒第一次有点感到惊讶,毕竟从前谢行还没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这种心思,他反应过来后便不禁笑到:“阿行想帮我做事,是想来公司了吗?”
“那很好啊,这个班我已经上不了一点了。”
谢行不是第一次听宁柯抱怨工作,但是这一次他终于能有一个准确的答复了:“我也想像宋洋哥那样。”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宋洋好像是真的很了解宁柯,甚至比谢明珏还要了解得清楚。
哥哥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心里怎么想的,他好像都一清二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行心里便有了这种隐秘的渴望,他也想像哥哥照顾自己一样,逐渐去迈进宁柯的生活。
母亲对他虽然严厉又苛刻,但是同样也把他教的很好,这大概也是知恩图报的一种,谢行如是想到。
“宋洋?”宁柯没想到谢行居然还会羡慕宋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好好的大少爷不当,倒是喜欢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做。
他不禁抬手揉了揉额角:“你真的仅仅想成为一个助理吗,阿行?”
“打个比方来说,在一个狼群里,你到底是想成为首领身边的小跟班,还是想成为那匹头狼呢?”
在引导小家伙的人生道路方面,他向来是很认真的,他语调里带着点自己极为擅长的怂恿与蛊惑:“头狼可是能拥有一切啊,阿行?”
谢行自然知道,宁柯口中的一切是指那些所谓的金钱,地位和闲暇。
但是看着那对在灯光下潋滟飞扬的桃花眼,谢行心底却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就好像是一直被尘封在内心的,隐秘的向往。
如今一朝被唤醒,便开始极力引诱他。
拥有一切吗?那也包括,他一直所仰望的人吗?
不仅仅是走入他的生活,而是占据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内心,他的视线,他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