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隔着牛仔裤, 但这么隐私的部位被突然触碰,安苳脸上难以避免地闪过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迷茫。
她不知道岑溪在说什么。这种……那种……
她的手放在岑溪那里, 和岑溪的手放在自己这里……这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这不是重点, 最重要的事岑溪怎么突然说到这个。隐隐猜到和那天的事有关, 可面对岑溪的逼问, 她脑子还是有些卡壳。
岑溪唇边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近距离看着安苳的神情变化,更加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慌乱是因为不想被岑溪这样接触,因为那里是留给未来丈夫的;迷茫是因为不懂, 岑溪为什么不答应她,让她继续那样做。
呵。有这种意图的人, 她见得多了。
安苳也就是看上去老实, 想法还挺多。
岑溪承认,那天的确是她主动,可她当时喝得不少, 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如果安苳想拒绝,完全可以丢下她走人, 但安苳没有。
她是个思想足够开放的成年女人,你情我愿的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可安苳要是想拿她当猎奇的消遣,她完全忍受不了。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女性, 在十多年前的北方偏远小镇白石镇, 这简直是一件惊天动地、闻所未闻的事情。
在白石镇的人看来,女性好友可以牵手、拥抱, 甚至亲吻,整天腻在一起,但不可以说自己对女性有其他想法。友情和爱情这两个词之间好像隔着一层钢筋混凝土,彼此不会有一点点交融。
当然男女之间可以有。女人该和男人在一起,阴阳平衡,天经地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所有现象,都会自动为这种搭配做注脚。男女可以是伙伴,可以是队友,可以是亲人,但各种身份都不妨碍他们在一起。
换到同性身上,好像一定要被人疑虑:哦,虽然你想和她在一起,但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友情呢?
而岑溪是出了名严厉的陈老师的女儿,因为她的优秀,陈慧是所有老师家长的羡慕对象,赞美对象。
陈慧的婚姻并不算幸福,出于一种知识分子的清高和执拗,她和岑家亲戚关系也不好,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在这样的环境下,岑溪把这个秘密包裹得严严实实,从不敢泄露一丝半点。
后来去了大城市,她也很清醒地知道,她这样没有根基的人,是没有任性资本的,所以一直都不敢对任何人承认这件事。
高中的“笔记本事件”,回来后那天她和安苳的意外,是她在白石镇里仅有的失误。
她已经压抑了太久了。
也正是因为她压抑了太久,才更加没办法忍受安苳踩她的痛脚,拿她寻开心。
“如果你实在想做这种事,可以去找和你一样的人。”岑溪收回手,指腹在她粗糙的裤面上划过,索然无味地说道,“我没兴趣。”
然后她这只手就被安苳抓住了。
“岑溪……我不是这个意思。”安苳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情急之下用力攥住她的手,惊讶地看着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而且……”
她把岑溪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咽了咽口水,嗓音干涩,“……我没有不愿意。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被你……”
岑溪皱眉,触电般缩回手,神情中甚至有一丝厌恶:“我不愿意。”
这就是她讨厌安苳的地方。
那晚的事,在安苳看来,是她对不起岑溪,因为她 “扮演”了“男性”的角色,“欺负”了岑溪。
这种理解方式,让岑溪更加厌恶那晚的自己,她竟然在白石镇,和这么一个封建老土的女人……
她远离了安苳一步,抱着手臂冷声说道:“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觉得对不起我,大可不必,这件事你情我愿,不存在受害者,我不在乎,也不需要被当做失足妇女对待,还有,我不想和你……”
她说着,目光淡淡地瞥过去,冷酷的字句突然停顿住。
安苳哭了。
安苳站在原地,垂着头,眼泪打湿了睫毛,鼻尖通红,哭得委屈又无措。
“你……”岑溪皱着眉,想说“你哭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是过分了点。
“……岑溪。”安苳低声哽咽道,“我只是……想跟你好好相处,没想那么多。那件事我已经忘了。也算是认识一场,我们……就不能做朋友吗?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没别的意思……”
她想忍住眼泪,可就像十二年前那样,她面对岑溪的斥责,整个人都委屈无力到了极点,岑溪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无可辩驳,眼泪不听话地往外掉,怎么都停不下来。
她已经快三十了,东奔西走也有七八年,为什么到了岑溪面前,还是这么没用。
岑溪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是一丝恍悟。
上午她刚醒来,对上安苳近在咫尺的眼睛,听到对方吞吞吐吐说到“想和她做”这四个字,就反应过度,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
安苳是说……做朋友?好朋友?
两个人沉默了半分钟,房间里只剩呼吸声,以及安苳沉默的哭声。
岑溪现在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比物料都准备好了,甲方突然说要再改一版还要让她无语。
终于,岑溪伸手抽出一张纸巾,上前一步给安苳递过去。
安苳吸了吸鼻子,没有接,转身去拿双肩包。她现在觉得自己很丢脸,她想走,想立刻消失在岑溪面前。
岑溪紧绷着脸,绕到她面前,把纸巾塞她怀里,生硬地说道:“别哭了。”
安苳下意识地接住纸巾,但只是接在手里,拿手背抹了下眼睛,然后另一只手拎起双肩包,转身就要走。
“安苳。”岑溪叫住她,咬了咬唇,“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唇边,又被她倔强地改变了音节和语气,“上午你干嘛不把话说完?”
害得我误会了你的意思。
安苳停住脚步,反应了一下,随即带着鼻音说道:“你不是……不想听我说吗?”
“如果我知道你说的是‘做朋友’,我肯定就不会……”岑溪话说了半截,没再继续说下去。嗯,是她先不想听安苳说的。
“没关系了。”安苳吸了下鼻子,单肩背上包,背对着她沮丧地说道,“是我不对,不该跟你……提一些过分的要求。我先走了。”
岑溪看着安苳的背影,有些烦躁。
跟安苳道歉?她好像做不到。
安苳低头打开门,迎面便撞见了提着零食回来的小嘉。她惊讶地看着安苳:“哎?安苳姐,你回来啦?”
“哦……我明天要进货,得先走了。”安苳勉强笑了笑。
小嘉却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关切却又没眼色地问道:“咦?安苳姐,你怎么哭了?”
“没……”安苳偏开头要走,却被小嘉一把拉住。
“是不是我姐欺负你啦?”小嘉瞥了一眼房间里的岑溪,悄声问安苳。
“不是,没有。”安苳仍然笑着,对她挥了挥手,“你们注意安全。”
“哎?不是……等一下。”小嘉追了上去,在走廊里跟安苳嘀咕道,“安苳姐,你肯定和我姐吵架了吧?”
这次安苳没说话。
小嘉觉得自己猜对了,声音放得更小了些:“我姐那个脾气,就跟个刺猬一样,动不动就扎人。她对谁都那样,肯定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哈。”
安苳勉强笑道:“其实没什么事……你快回去吧。”
小嘉犹豫了下:“那……你真要在车厢里睡吗?”
安苳点头:“我都习惯了,天也不冷。走了,拜拜。”
小嘉客客气气又略带羞愧地把安苳送到电梯口,才溜回房间。
刚才在走廊里,她敢悄悄地说岑溪是刺猬,到了岑溪面前,却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看到岑溪神情冷得跟极寒模式似的,更加不想惹祸上身了。
可是,打着打着游戏,她这心里又很不好受。
安苳姐对她这么好,她这样……也太不仗义了吧?
她姐把安苳姐撵出去睡车厢,她总得做点什么吧?
不然,她对得起安苳给她的零食吗?
想到这里,她把手机扔在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岑溪,好像一个接近恶龙巢穴的勇士,有点视死如归的意思。
岑溪正坐在桌子前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说道:“干嘛?”
小嘉打了个哆嗦,立刻转移了方向:“额……我冷了,拿空调遥控器,嘿嘿……”
“正好,帮我把我包里的另一个平板拿过来。”岑溪说道,“还有,我设计了几幅海报,明天要用,你记得明早提醒我打印。”
“哦……好。”小嘉立刻照办。
拿了平板,订了提醒打印的闹钟后,小嘉狠了狠心,凑近过去,说道:“姐,那个……我们住酒店,安苳姐睡车厢,不太好吧?她也给我们帮了这么多忙。”
岑溪垂着睫毛,语气平淡:“又不是我让她睡车厢,她自己想睡的。”
小嘉:……
再多的话,小嘉也不敢说了,只是嘀咕了一句“晚上天就冷起来了耶”,把空调开更大了些。
岑溪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低头继续画自己的海报。
在这一行做久了,她也掌握了不少美术技能,可以自己做简单的海报,而且画出来很有自己的风格。
对现在这个时代还买书的人,她心里有个很明确的受众画像,再加上沈城的地域文化特色,她总结出了几个主题,明天把海报放上去,肯定会更加吸引人的目光,调动情感,增强消费欲望。
……
她又画了一幅出来。脑子被工作填塞,是个好的状态。
但停笔的瞬间,她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
起风了。温度骤降。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天气预报。
今晚十二点会达到5摄氏度。
第022章 泪眼
安苳快步跳上驾驶室, 关上门,把包扔一边,趴在方向盘上, 泪水浸湿了袖口, 却无声无息。
已经多久没哭过了?
从高中毕业时起, 她就一直绷着这根弦, 她不能放松,她要撑起这个家,她要还自己身上的债,忘记自己会流泪, 会难过,慢慢地, 好像就真的忘记了。
她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更别提难过了。
可现在,她实在太难过了。
岑溪是真的很嫌弃她。
当时的伤心像是回旋镖,时过境迁, 十二年后, 她再一次被岑溪深深刺中。
那天要不是岑溪喝多,神志不清, 肯定不会和她发生那样的事,因为在清醒的时候,岑溪是那么嫌弃她的身体。
岑溪是理解错了,反应却是真实的。
岑溪不光不想和她做朋友,还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厌恶。
那她呢, 感到有些舒服的她, 在岑溪看来,应该是变态吧?
她并不觉得那天发生的事情恶心, 她只是对岑溪存有愧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因此而表示歉意时,却触怒了岑溪。
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她在岑溪面前都是错的。
哭了不知多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抬起头,用手中岑溪给的那张纸擦了擦,疲惫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来电显示“妈”。
安苳垂下眼睛,心也跟着沉下去。
每次她出来,安秀英不打电话还好,一打电话,肯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去年腊月,她去京城进货,安秀英半夜给她打电话,说打牌输给楼下的刘阿姨两万多块钱,两个人因此吵了起来,安秀英把刘阿姨头皮都抓伤了。
当时安苳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短时间内也赶不回去,只好拜托邹琳去她家一趟,带刘阿姨去了医院,她第二天一分钟也没休息便往家里赶,拎了几盒西洋参去给刘阿姨道歉,好容易才让对方消气。
安苳当时劝安秀英不要打牌了,安秀英理直气壮:“不打牌我干啥?”
安苳无言以对。安秀英确实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在外走动,最多只能在商场里逛一会儿,或者坐在椅子上打牌,要么就是在家附近的养生馆、老年人娱乐中心和人聊聊天。
总之,搬到这个小区后,这就是安秀英全部的生活。
这次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按下“接听”,安苳就已经在忐忑了。
安苳吸了吸鼻子,接起了电话:“喂,妈。”
“安苳,啥时候回来?我在老周那买了个养生床垫,他家车太小了,给我弄脏了咋办,你回来帮我拉家里来。”安秀英兴冲冲地说道。
安苳哑着嗓子:“妈……我跟你说过,周叔家那个床垫是骗人的,一万八可以买其他很好的床垫,你怎么……”
那个老周这一年的收入净指着安秀英了,不从安秀英手里折腾出去几万都没完,天天不是骗安秀英办养生卡,就是买保健品、保险,偏偏安秀英就信他的,安苳说了多少次都没用。
安秀英有些不满:“咋啦,我现在买个床垫都不行?这床垫可不一般,能治颈椎病腰椎病,老周还送了张艾灸卡呢,你回来给你用。你进了货赶紧回来啊。”
还不等安苳说话,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安苳呼出一口气,把手机塞回了口袋,吸了吸鼻子,拿出驾驶室常备的毛毯,准备去车厢里躺着。
还好,这次只是买了张床垫,不是和人吵架。
一打开车门,寒风便灌了进来。
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慢,白天还晴朗和煦到可以穿单衣,晚上就又回到了冬天。
“好冷好冷。”小嘉早早进了被窝,窝在里面打游戏,虽然暖气烧着,空调也开着,手脚却总是暖不热。
岑溪把海报一一保存好,放下压感笔,起身去窗边检查窗帘。刚把窗帘拉好,她犹豫了一下,又揭开一角,尝试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寒风瞬间席卷而来。
“啊啊啊啊姐!”小嘉整个人蒙进被子里,哀嚎道,“干嘛开窗啊!好冷好冷好冷!”
脸都被吹得麻木了,岑溪却没说话,只是看着楼下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柳树,有一瞬间的愣怔。
风这么大,这么冷吗?
刚才看天气预报的数字,她感觉还不明显,现在穿着厚外套站在窗口,竟然都这么冷。
“姐姐姐!冷冷冷!”小嘉继续哀嚎。
岑溪“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小嘉能感觉到她姐周身笼罩着低气压,打游戏都不敢大声了。
唉,安苳姐在多好。
她想着,便给安苳发去了微信:安苳姐,晚上会降温哎,你来这边睡吧。[哭泣]
小嘉:我姐很担心你呢。
其实小嘉是瞎编的,她要是了解那个刺猬心里怎么想的,还会天天挨刺吗?她现在就一个想法,赶紧把安苳弄回来,俩人和好,她也能过得舒服点。
她可真不懂了,这俩女的也都三十来岁了,怎么吵架还像小孩子一样,赌气似的互不理睬啊?
小嘉老成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于是她开始瞎编:我姐刚才一直开窗看外面,肯定是担心你在外面冻着。安苳姐,你就回来睡吧,你要是不回来,我看我姐也睡不着了。
安苳躺在行军床上,裹着两层毯子,看着小嘉的消息。
她知道小嘉是在哄她。
小嘉肯定是出于善意,但这说辞实在是太假了,她实在是……没办法去相信,岑溪会担心她担心得睡不着。
岑溪明明嫌弃她都来不及。
想到这个,她就一阵鼻酸。
算了,她一早还要进货,她得赚钱,不赚钱,她就觉得自己好像一点用处都没有……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因为整理工作都已经做好,岑溪和小嘉没有很早起床,小嘉这一觉睡得很不错,算是把昨天的补回来了。
不过,吃早餐时,她却发现表姐有些不对劲。
岑溪今天化了淡妆,但仍遮掩不住憔悴。
“姐,你没睡好吧?”小嘉惊讶地问道。
“哦,”岑溪啜了口牛奶,云淡风轻地说道,“晚上太冷了,没怎么睡着。”
小嘉应了一声,有点心虚地低头吃包子——哇,她这嘴是开过光吗?
昨天刚跟安苳说过她姐会睡不好,她姐就真的没睡好。
可别让岑溪发现是她咒得。
吃完饭,两个人先出门打印了海报,又新买了两卷胶带,两大盒艺术书签,匆匆赶到了书市,用纸箱做了几个简易立式海报架,用胶带固定在台面上,把海报贴了上去。
这几张海报主打怀旧风,简陋的材料反而和复古用色相得益彰,上面印着一些作家和书籍趣闻,以及一些几十年前的书店照片、流行语录,氛围感十足,加上买书就送书签的优惠,开市后就吸引了不少顾客,不买书的也会过来凑热闹拍张照片。
这里都是临时摊位,多数店铺都不会过多装扮,主办方摊位怎么设计,书就怎么摆,相比之下,她们的书店就显得用心多了。
两个人忙着收钱、记账,小嘉趁着间隙兴奋地说道:“姐,你可真行啊,这招还真好使。”
岑溪扯了扯唇角。
今天卖出了将近五分之一的书,虽然古代文学仍是无人问津,但跟昨天相比,总销量起码是上去了。
现在她们书店的情况就是,能处理一本是一本,不能期望过高。
两个人都很累,吃晚饭的时候,小嘉都蔫头耷脑的,不怎么说话了。岑溪吃了没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拿出了手机。
心不在焉地和Jess说了几句话,看到“安苳”两个字,岑溪犹豫了一下,抬头说道:“小嘉,你问问安苳,她今晚还来这里吗?”
小嘉“哦”了一声,一边打字一边念叨:“安苳……姐,我姐问你……今晚还来这边睡吗?”
岑溪:……
那边安苳很快就回复了,小嘉也念了出来:“我在城北看货,今天就睡这边了,你跟你姐说一声吧。你们可以换双人间,也别浪费钱了。”
岑溪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你告诉她,我们懒得换了。”
小嘉又“哦”了一声,打了字发过去,心里却犯嘀咕——这俩人又不是没微信,干嘛老让她传话啊。
安苳:那我也不过去了。这边走不开。
小嘉转述给岑溪,岑溪“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小嘉心想,完了,这俩人可能真的闹掰了。
这到底是多大的仇啊,搞得她都好奇了。
回到酒店,岑溪洗完澡便早早地上床休息了。昨天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她头痛得要命。
都是因为安苳。
其实她平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想法,说白了,她是个挺自私自我的人,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些过分。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她道歉吧?
她怎么可能道歉。
阖眼半个多小时,仍旧没有睡意,安苳湿漉漉的泪眼不时闪过脑海。
真是的,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不和她吵?
她情愿昨天安苳是和她对吵。
她赢过,也输过,但就是不曾轻易道歉。
……算了,至少为了今天的睡眠,她还是要和安苳谈谈。只是“谈谈”,不是道歉。
嗯,这样,她心里舒服了一些。
她拿出手机来,咬了咬唇瓣,打字:关于昨天的事,我想我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
岑溪:的确是我误会了,但我不是故意的。后来说的那些话,都是建立在我误会你的基础上,不能算数。
她删删写写,发挥出了工作时的水准,好几分钟后感觉满意了,才把这句话发过去。
岑溪闭上眼睛,把手机放在枕边。
但等了好久,安苳也没回复。
第023章 很姐
昨晚实在没睡好, 岑溪等着等着,终于耐不住疲倦睡了过去。
清晨睁开眼的一瞬,她立刻想起了什么, 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半夜三点多, 安苳回了消息:抱歉, 昨天睡得早。
安苳:岑溪, 没事的。
没事?
真的没事么?哪里没事,怎么个没事?
但是,安苳就只说了这么一句。
岑溪睫毛轻颤了下,“对不起”三个字打出来又删掉, 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虽然这个误会很有损于她的骄傲,也让她难得有一些愧疚, 但总算是结束了。
只是, 希望安苳不要针对昨天的事情想太多,想到高中时那部影片,以及荒唐的那一晚她的主动。
吃早饭时, 小嘉明显感觉她表姐心情不错, 至少比昨天要好许多,甚至在她帮忙递牛奶的时候, 对她勾唇笑了笑。
小嘉:……
太阳一现身,温度便上升起来,天空一丝云也无,犹如通透的蓝宝石,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射着大地, 暖融融热乎乎, 给人一种春天来临的假象。
正值周末,人们换上了轻便的春装, 出来游玩踏青。
书市就设在人民公园旁边的空地上,正好得了便利,比之前两天都热闹。
岑溪今天也只穿了一件雾蓝色衬衣,衣摆收进深灰色西裤里,长发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戴着银丝边眼镜,往那里一站就是活招牌。
就连小嘉也不得不承认,她表姐是大魔王没错,但大魔王的审美也真不错,穿衣特有品味,忍不住狗腿地夸道:“姐,你这一身好姐啊!”
然后还打开了手机,给岑溪看姬圈爆火的视频,“你看你看,就是这种。姐,我要是偷拍你上传上去,肯定马上万转。”
岑溪目光掠过视频下带的“le”标签,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说道:“那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
小嘉悻悻地把手机放进口袋,嘀咕道:“谁敢偷拍你了,不要命了?”
托了周末的福,今天生意比昨天还要好做,连艰涩的古代文学、和其他书店大同小异的近代文学都卖出去了不少。
中午,顾客稍微少了些,岑溪正好抽空点了外卖,和小嘉一起吃。
沈城是标准的东北城市,外卖饭菜分量大得惊人,收到的时候,小嘉还以为岑溪点了四人份。
岑溪倒是见怪不怪。她小时候来过一次沈城,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只是没想到,快二十年了,这里的饭菜分量竟然还是这么实在。
正在里面吃着饭,突然来了两个穿白衬衫、黑裤子戴着工作证的男人,往里面探头看,操着当地口音说道:“摊主……岑溪,是不?”
岑溪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有什么事吗?”
这是书市的工作人员,前天卸货时,她看到安苳那个朋友也穿这样的衣服。
其中一个男人说道:“是这么个事儿,有摊主向我们投诉,说你们私自放了海报架,挡了他们的摊位视线。有这个事儿吧?”
岑溪皱眉——海报架?
难不成,说的是用纸箱做的那几个,不足一米高的简陋支架?
她起身冷声说道:“合同里并没有规定不能放海报架,而且那也并不是海报架,只是几块纸板,怎么就遮挡了其他店的视线?”
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为难地说道:“岑小姐,您看……您就把这几个架子收起来吧,大家都是出来做生意的,都不容易,是不是?”
听到这里,岑溪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因。
她对摊位花了心思装扮后,生意就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旁边和对面的摊位自然觉得她碍眼。至于那几个纸箱做的架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根本不会对店铺视野造成影响。
岑溪脸色更冷了几分:“摊位怎么摆,是我的自由,我交了同样的租金,没道理去迁就别人。”
说完便不再理会那两个男人,坐下来继续吃饭。
两个男人交头接耳了一阵,见岑溪不为所动,也只好离开了。
“姐,太帅了。”小嘉伸出了大拇指。
岑溪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该怎么卖书还怎么卖书,可下午顾客刚多起来,几个工作人员便又聚集在了她们摊位前,要求她把这几个架子撤走,理由变成了更为直接的“接到其他店铺投诉,请不要影响其他店铺”。
岑溪很生气。她们这边店铺比较密集,每家店也只是随意把书堆在案板上,而远处的童书区一直在做各种装扮吸引顾客,大家都是一样来处理书籍的,怎么处理是自己的事,想花多少心血也是自己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店铺没有影响任何其他店铺,”岑溪抱着手臂,冷声说道,“相反,我们费心装扮这些,只会吸引更多公园出来的顾客。童书区那边你们管了吗?为什么只管我一家?你们是怎么做管理的,就这么不分黑白、息事宁人吗?”
岑溪态度强硬,讲话又条理分明,令人无可辩驳,其中一个工作人员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看你长得漂漂亮亮的,咋一点道理都不讲?你还是女的吗?”
“我不是你是?”岑溪冷冷地看着他,“少来跟我搞道德绑架这一套,不讲理的是谁,你们心里很清楚。”
“你!”那男的满脸通红,还要过来理论,被身边的同伴拉住了。
小嘉也是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看她姐的样子,是要硬扛到底,
她姐的确够姐,以一敌五,可是……
可是这些人要是一直不走咋办啊?
海报架是不可能撤的,撤了她们还卖什么书,那些人耗得起,她们可耗不起。小嘉挠了挠头发,突然想到一件事——安苳的那个朋友,不也是这个书市的管理员吗?前天他帮忙一起卸货来着,岑溪还请了他吃早餐,也算互相脸熟了,何不找他说说?
这么简单的办法,她姐应该不是想不到吧?
可看岑溪,根本不像找那人来帮忙的样子。
难道还没和好?
眼看岑溪还在和他们你来我往地吵,小嘉也顾不了那么多,偷偷给安苳发了条消息:安苳姐,能麻烦你一件事吗?给我个张哥的联系方式,可以不,有点事拜托他 [感恩]
安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那几个人铁了心要解决惹出麻烦的人,而不是解决麻烦,岑溪说话说得口干,懒得继续吵,可刚被她抢白过那两个男的却不肯罢休,一直在摊位前守着,真正做到了遮挡店铺视线,还不时和隔壁以及对面的两家店店主说笑,明晃晃地区别对待。
岑溪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
她现在又烦,又累。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和这么多人打交道了。
作为一个创意工作者,她这些年来要做的不是和人打交道,而是保持好自我,和人打交道那是客户部的事。
她坐着休息了会儿,喝了一点水润喉,恢复了一些状态后,冷声对那两个男人说道:“你们再这样妨碍我的生意,我就报警了。”
那俩男的嗤笑:“真有意思,那你报啊,让警察来抓我!你的书也不要卖了!”
“以为我不敢?”岑溪冷笑着拿出手机,却被小嘉一把按住。
“姐!不能报警啊!”小嘉着急地说道,“报警的话,我们的书怎么办啊?”
岑溪:……
她当然不是报警,她只是逼那俩男的让步,现在可好,全演砸了。
双方正僵持着,两个人突然走进了遮阳伞下。
岑溪抬头看去,微愣了下。
安苳穿着一身便利的卫衣卫裤,头发扎成马尾,看上去精神却又疲惫,浅色卫衣上还沾染了一些类似于果汁的污渍,运动鞋也沾着泥,一副刚从地里回来的样子。她看了岑溪一眼,转身对旁边的张哥笑道:“张哥,你看我说了吧,不是海报架。”
张哥也点头:“是啊,也就几张纸皮,”说着过去给那俩男人递烟,“老龚,老周,你俩消消气,别为难人家小姑娘嘛!都是自己人,是不?”
安苳从手里的塑料袋里拿出两瓶冰镇饮料,给那俩男的递过去,笑道:“喝点儿水。”
俩男的接过饮料,惊讶地说道:“不是,张哥你不早说,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是是是,怪我没知会你们一声。”张哥笑道,“这俩都是我妹子,不是外人儿!”
岑溪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刻转头怒视着小嘉。
小嘉心虚地低头,小声说道:“姐,我也只是跟安苳姐说了一声,要个联系方式,谁知道她直接把人弄过来了……”
岑溪质问小嘉的工夫,安苳已经和张哥一块去隔壁和对面店铺寒暄了,安苳满脸笑容,送了几瓶水出去,三言两语就跟人家店主混熟了。
岑溪抱着手臂站在书案后面,看着安苳和张哥称兄道妹,和那些店主打成一片。
这种事换个人做可能略显油腻,但在她身上却表现得自然真诚,每个字每个表情都坦然又清爽。
就像高中时一样,安苳在人群里不一定显眼,但一定受欢迎。
她做不来也不想做的事,安苳却如鱼得水。
“谢谢。”安苳和张哥从对面店里出来,岑溪走上前说道。
张哥笑道:“小事儿,不用客气,安苳的朋友就是我朋友。也怪我,这两天不该我值班,也就忘了跟他们打招呼了。”
岑溪的目光落在了安苳脸上,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这样吧,晚上我请客,这件事还是要谢谢……你们。”
她实在不喜欢“张哥”这个称呼,完全叫不出口,可叫人全名,在这种场合下又不太礼貌。
她好像在当下的情境里格格不入。
张哥说道:“太客气了!真不用,晚上我还有点事,这样,你要请啊,就请安苳吧,以后她再给我请回来!哈哈哈。”
安苳对他笑道:“行,张哥你去忙,下次去海城,给你带大闸蟹。”
“好嘞。”张哥跟岑溪说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哥一走,安苳脸上的笑容稍微淡了些,对岑溪说道:“那你们忙。”
“等一下。”岑溪叫住她,“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安苳侧头看向她,原本想拒绝,却又想到她平时不爱欠别人的,又改了口:“好。”
岑溪脸色稍缓:“那你想吃什么?”
安苳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看你们吧。”
岑溪沉吟道:“那我选好了店,把地址发你。”
安苳低下头:“好。”她停顿了一下,微笑道,“我还要去市中心一趟,晚上见。”
岑溪点头:“晚上见。”
看着安苳的背影,岑溪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安苳好像对她冷淡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热络。
第024章 朋友
金乌西坠, 灿烂的云霞燃烧在远方天际,空气中的暖意蠢蠢欲动。
书市人渐渐少了,不少商家已经在准备关门。岑溪倚在书案前, 垂着眼睫, 抱着一只手臂查询沈城都有什么好吃的。
张哥过来打了招呼之后, 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 那俩男的甚至还夸岑溪设计的海报漂亮,完全不见之前刻意为难的样子。
对这种前倨后恭的行径,岑溪很是鄙夷,但她也不好拂了安苳和张哥的面子, 只能尽量礼貌地应付了几句,简直让她别扭死了。
卖书的间隙, 她也在想, 如果她之前态度更圆滑点,是不是小嘉就不会去找安苳了?
要是她像个懂规矩的人一样,拿出两盒烟, 陪个笑脸, 叫几句“大哥”,这件事是不是很快就过去了?
呵, 她想这些干什么。
她又做不到这样。
可是……刚和安苳闹了不愉快,就立刻找安苳来救场,她实在是……很没面子。
“姐,咱们今天赚大发了。”小嘉看着账本,笑得合不拢嘴。对她来说,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不光书卖出去了不少,晚上还有大餐吃, 嘻嘻嘻。
这几天她们两个人都很累,岑溪也没心情和精力带她出去吃什么好吃的。所以顾客少了之后,小嘉就一直在问晚上吃什么。
岑溪朝她冷冷一瞥:“还想着吃?今天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小嘉挺了挺腰杆,理直气壮:“姐,我怎么了?我只是问安苳姐要个联系方式而已嘛,再说了,要不是我,那几个男的能放过咱们吗?”
岑溪气笑了:“你还得意上了?”
就算小嘉不去搬救兵,她也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只是……代价会大一点而已。
她客观地承认这一点。
所以,确实好好好请安苳吃顿饭,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有给好好帮忙,还肉眼可见地欠了那个张哥许多人情。
火锅?岑溪摇头。不行,她不太喜欢吃火锅,因为吃完身上都是味道。
韩料?不,韩料到处都有,来沈城吃什么韩料。
她选好了一家装修不错的本地特色菜馆,小嘉知道后叫道:“我不同意!”
“你一个蹭吃的,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岑溪淡淡说道。
小嘉循循善诱道:“姐,我这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你想想,特色菜不就是饭菜吗?那有什么可吃的,咱们在家不早就吃够了吗?这会显得你这顿饭请得没个性,没诚意,是不是?安苳姐到时候吃得不满意,你不是白请了吗?”
岑溪:“你要是把这个逻辑能力和表达能力用在学习上,中考语文也就不至于考五十多分了。”
“姐!”小嘉因为吃不到自己想吃的,开始气急败坏了。
岑溪慵懒地倚在书案上:“好,那你说,我请她吃什么,算是有诚意,有个性?”
小嘉由怒转笑:“姐,你看,我已经帮你选好了。”说着便飞速给岑溪发来了一个店铺链接。
敢情是早就准备好了。
可岑溪现在真有点认真了——说起对吃的研究,她的确还不如小嘉,也许小嘉爱吃的,安苳也会觉得不错。
点开一看,是一家自助海鲜烤肉,据小嘉吹嘘,这家店最近十分热门,年轻人都争着去打卡。
“姐,你看这装修,看这食材,再看这评分。”小嘉不遗余力地推销道。
岑溪看了眼人均消费,确认这家店不会轻易叫人拉肚子,矜持地轻轻点头:“似乎还可以。”
她把店铺转发给了安苳:这家店可以么?
安苳回复得很快:可以[笑]
岑溪:六点半见,OK?
安苳:好的。
安苳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和岑溪的聊天记录。
她来市中心其实没什么忙的,只是找个理由离开了书市,然后回到车里补了个觉。
今早三点多就起床去了果园,看了好几家的大棚,又脏又累,下午正想收拾一下自己,好好歇歇,就收到了小嘉的微信。
听说岑溪在书市被人欺负,即便是作为同乡,她也该出手帮帮忙。
她赶到时,看到岑溪冷着脸和两个男人对峙,侧脸清冷倔强,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感。
岑溪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估计一直都没接触过这些事吧。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享受这种优越感,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优越,相反,她还有些心疼和敬佩岑溪。
为什么岑溪到了哪里,都会闪闪发光呢?
高中时,明明是穿一样的校服,岑溪梳着马尾,面容清淡,抱着一叠作业走过走廊,却像皎洁的明月般自带光芒,所有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偷偷望她一眼。
而今,她在书市里和人吵架,倨傲得像一只白天鹅,在她面前,那两个男人如此暗淡,就像当年的安苳一样,面目模糊地隐入人海。
安苳永远都做不到,也想不到可以这样。
很巧,那家店就在附近。
现在才五点多,安苳把那身脏兮兮的卫衣裤换了,又用矿泉水洗了把脸,把头发重新梳过扎过,鞋子擦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
也许,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和岑溪吃饭。
她还是想自己体面一点。
做这些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再想收拾,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了。
突然想到车上有瓶香水,是前阵子邹琳送她的,说是大牌香氛,她赶紧拿出来,笨拙地研究了半天,才按照邹琳说的,在手腕上喷了一些,又抹在颈侧。
时间差不多了,她就跳下了车子,去了那家自助海鲜烤肉店。
提前十分钟到了店,远远就看到岑溪和小嘉在门口等位。
岑溪仍是穿白天那身雾蓝衬衫、深灰西裤,修长的腿并拢,大概是为了方便吃饭,长发低扎在了脑后。
“安苳姐!”小嘉冲她挥挥手。
安苳走过去笑道:“你们来得好早。”
正在这时,广播刚好叫到了她们的号,岑溪还没等和安苳打招呼,便起身走在了前面。
“这家店可火啦,”小嘉和安苳并排走在后面,“安苳姐,你吃海鲜吧?”
安苳笑:“我什么都吃,不挑食,海鲜也挺喜欢的。”
“对吧对吧?”小嘉开心地东张西望,摩拳擦掌,“我就说嘛,来沈城当然要吃海鲜了。”
岑溪选了一个靠窗的四人桌。她走在前面,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窗边。
小嘉离她近一些,原本是会直接坐岑溪外面的,却又突然想到那俩人吵架了,坐一起更有利于冰释前嫌,便一个急转弯,坐在了岑溪对面。
于是,留给安苳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坐岑溪旁边,要么坐小嘉旁边。
安苳犹豫了一下,看着岑溪冷淡的侧脸,微侧身就要坐在小嘉旁边。
“哎。”小嘉眼疾手快,把自己的小包扔在了那儿,“不好意思了安苳姐,我想放包,你坐我姐旁边呗。”
岑溪扫码的动作顿了一下,安苳也停顿了一下。
岑溪若无其事地继续扫码,安苳也只好坐在了她旁边。
座位算不上宽展,两个人的手臂不时轻擦相碰,每次安苳都会立刻自然地弹开。
眼看大局已定,小嘉很满意,把两个人的包都收过来放自己这边,然后快速起身拿吃的去了。
岑溪登记好了用餐人数,转头看向安苳:“你也去拿吧。”
安苳“哦”了一声,起身走出去几步,脚步稍微停了一瞬。
原本,她想回头问问,岑溪想喝什么,她顺便从饮品区带过来。
可是……
算了。
看着她的背影,岑溪咬了咬唇。
说着“没事”,其实还是在生气?
甚至都不想坐她旁边。
倒不是岑溪有多想和她坐在一起,只是,安苳前后对比差别太大了。
就在几天前,安苳还对她百般照顾,一起在服务区吃饭时,安苳也很乐于和她坐在一起,有事没事就偷看她,现在却一点多余的视线都不肯投过来。
岑溪很不开心。
就算那天的事,的确是她不对,话说得难听了点,事情做得过分了点,安苳也不该没完没了吧。
还说想和她做朋友,这么没恒心。
估计是也觉得她难搞了吧。这顿饭,恐怕也是不得不来。
那边小嘉和安苳已经陆陆续续拿了海鲜和饮料回来,岑溪也起身准备去拿,安苳给她让位置,两个人在某个瞬间距离极近。
岑溪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某大牌今年出的新品,很甜的果香,竟然和安苳出奇适合。
岑溪迅速撇开脸,拿起盘子,施施然取了一些虾蟹、蛤蜊,又夹了些菌类和青菜,端了杯柠檬水就回来了。
正在往小锅里下皮皮虾的小嘉痛心疾首:“姐,你就吃这点吗?”
岑溪点头:“差不多了。”
安苳瞥了岑溪的盘子一眼,一边翻烤盘上的肉,一边礼貌询问岑溪:“要烤什么吗?我帮你。”
小锅一人一个,烤盘是共用的,且离安苳更近,所以安苳理所当然地负责了烤肉,倒也不算单独照顾岑溪。
“帮我烤两只虾吧,谢谢。”岑溪把盘子递给她,同样礼貌地说道。
“嗯。”安苳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把虾夹上烤盘。
小嘉觑着她们两人的互动,觉着两个人似乎已经和好了,顿时成就感满满,飘飘然之下,竟然也敢在她姐面前打趣起来:“哎哟,你俩关系挺好的嘛。”
安苳翻烤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关系挺好”这四个字,在她听来格外刺耳。
滋滋的油爆声中,食客的嘈杂声中,她突然听到岑溪轻声却又肯定地说了一句:“嗯,朋友嘛。”
第025章 猫腻
“朋友”这个词, 在岑溪的字典里,向来可有可无。
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满足她对“朋友”的标准的。安苳一直都属于那种, 她绝对不会结交的人。
可现在是特殊情况, 因为那个荒唐的意外, 因为她失业后的糟糕情绪……种种原因促使她和安苳产生了一些交集, 等她反应过来时,安苳已经离她很近了。
也正是因为离她很近,安苳才会被她伤害到。
她承认是自己武断了些,现在误会已经解除, 既然安苳对她没有亵玩的意思,那……做个所谓的“朋友”,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安苳还想的话。
今天是周末, 烤肉店人满为患,热闹非凡,岑溪话音又很轻, 安苳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愣了几秒钟, 看着烤盘上的虾被慢慢烤至焦黄,冒出鲜香的气味。
“安苳姐, 可以了可以了,我不爱吃太焦的。”小嘉看到她那两只虾被烤得冒烟,忍不住心疼地提醒道。
“……哦!”安苳回过神来,立刻低头翻面。
刚才……她真的没听错吧。
她没听错。
脑海里不断回放那两个字。它从岑溪的唇齿间吐出,传进她的耳朵里, 音节振动出美妙的频率, 在她的听觉神经上跳舞。
她算是岑溪的朋友。
她是岑溪的朋友。
所以,岑溪至少愿意把她当成朋友。
这两天心里的郁结, 竟然被这轻巧的几个字,冲散殆尽了。
竟然没什么反应?岑溪扬起下巴,拿起旁边的水杯,浅啜着柠檬水,动作优雅却僵硬。
哦,不想的话,那就当她没说。
“岑溪……你想吃焦一点的吗?”半晌,安苳才侧头看向她,问道。
岑溪淡淡瞥了她一眼:“都可以。”
“好。”安苳点头,然后更加辛勤地翻烤了起来。
两分钟后,岑溪盘子里出现了两只烤好的虾,一只是焦一点的,一只是嫩一点的,还去好了头,摆放得整整齐齐。
岑溪夹起那只焦一点的,咬了一口。
外壳已经被烤脆了,轻轻一咬就掉了下来,虾肉也带一点点焦香,口感不错。
小嘉眼尖,一下就看出其中的猫腻:“安苳姐!我也要定制服务!我也想吃一只焦的一只不焦的呜呜呜……”
安苳有些不好意思:“那再帮你烤两只焦的。”
“让她自己烤。”岑溪放下筷子,云淡风轻地说道,“又不是够不着。”
小嘉那边只坐了一个人,确实可以坐过去一点自己烤。
岑溪发话,小嘉也不敢造次,乖乖拿了夹子,自己坐过去烤。
安苳看着她又气又怂的样子,唇角不禁轻轻勾起,低头又夹起烤盘上的金针菇,放进岑溪盘子里。
一抬眼,便撞见了岑溪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岑溪和她对视了一下,便立刻移开了视线。
安苳平时一直都笑眯眯的,刚才来的时候也是笑着的,但岑溪总觉得这笑有些勉强。
直到刚才,才露出一个真正轻松愉快的笑容。
捕捉到这个信号,岑溪心里稍松,却又有些不自在——她这么在意安苳的反应干嘛,这个朋友对她来说算是可有可无,是安苳想和她交朋友,又不是她想和安苳。
她凭什么期待安苳的反应啊。
嗯……只是对那天的事情稍微有些愧疚罢了。
小嘉自己烤,安苳便理所应当地成了岑溪的“专属服务员”,烤每一样食材之前,她都会轻声问岑溪,想吃什么火候的,而且还考虑了岑溪不喜油腻的习惯,油尽可能地少放,让岑溪很是满意。
“这次是请你吃饭,却让你帮我烤。”吃到后半程,岑溪也被她的耐心感动了,矜持地表示歉意,“谢谢。”
“没关系的。”安苳对她笑了笑,低头去翻香菇,“我其实还挺喜欢动手烤的,和邹琳她们出去吃也是我来烤。”
“哦。”岑溪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那你还真是辛苦。”
对谁都好的滥好人,能不辛苦吗。
“不辛苦。”安苳笑道。
其实……和邹琳出去吃饭的话,她远没有这么细心,邹琳是个大大咧咧不挑剔的人,不管她怎么烤,邹琳都照样吃得开心。
岑溪却不一样。岑溪天然地,带有那种需要人好好对待的光环。
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岑溪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用湿巾擦手。小嘉不用说,饭量比牛都大,现在也才吃了个半饱,还端着盘子在甜点区转悠呢。
至于安苳,她吃饭速度算是比较快,服务完岑溪,很快就把自己拿来的那些都吃完了。
岑溪偶尔看她一眼。
小嘉很爱吃,天天研究吃的,但小嘉有自己的讲究,并不是什么都喜欢。安苳不一样,她什么都吃,海鲜,红肉,禽肉,素菜,甜品,水果……没什么忌口的,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看上去仿佛并不在意食物的味道,只是喜欢食物本身,吃什么都挺香,对任何东西都消化良好。
像她整个人一样,待在任何地方都能适应。
等小嘉在甜品区精挑细选回来,安苳已经吃完了那只随手拿的慕斯蛋糕,在喝餐后的柠檬茶了。她吃饱就是吃饱了,饱得没法再吃下去。
“你们都太不能打了。”小嘉拿回来了好几样甜品,痛心疾首道,“就这样吃完了?”
其实安苳没少吃,她只是吃得快,岑溪是真的没吃多少。
“吃你的吧。”岑溪淡淡瞥了小嘉一眼,说道。
“行,那你们等我,我还没施展出六成功力呢。”小嘉嘀咕道。
安苳笑了:“你慢慢来,我们等你。”
小嘉吃得认真且投入,并排坐着的两个人一时无话。
安苳搓着手心的湿巾,终于想到了自己该说什么:“岑溪,谢谢你请我吃饭。”
别人请她吃饭,她会表现得很自然,可唯独跟岑溪,她总是找不到自己坦然放松的状态,总是莫名其妙地紧张。
“是我该谢你。”岑溪不得已,只好加入进这种谢来谢去的死循环里。
“不用谢我,小事而已。”安苳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明天还要去看货吗?”岑溪只允许自己循环一次,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安苳想了想:“要去。”
岑溪“嗯”了一声:“距离远吗?不远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住,起来赶过去也是一样。”
安苳看她一眼,抿唇笑了笑:“好。”
已经又开始频繁地看过来了,像前几天一样,说明安苳大概已经不生气了。
确认了这一点,岑溪心里的愧疚竟然又增加了一点点——安苳怎么这么好说话。
这么好说话、不记仇的人,竟然能开起三家店,只能说明,安苳在做生意这方面,的确有许多过人之处。
手机响了一声,岑溪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个好久没联系的人找她。
言薇:岑溪,好久不见了!之前把班群屏蔽了,我都不知道你去了聚会。[笑]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岑溪上大二时,在乌城上大学的言薇曾来找过她一次,岑溪带她在京城玩了几天。
当时她们还经常联系,说说课程和专业的事情。言薇回乌城后,也约过岑溪去乌城玩,却因为种种事情耽误,岑溪最终也还是没去成。
大学毕业后,尤其是言薇有了男朋友后,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好像在飞速发生偏离,随着时间流逝离得越来越远,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岑溪也不是一个喜欢主动社交的人,这段关系便慢慢淡了下来。
说起来,言薇算是她高中唯一的朋友。
言薇当时是学习委员,上下学方向和岑溪相同,两个人经常在公交站碰到,时间长了,言薇便约她一起上下学。
十七八岁,正是躁动的年纪,即便是火箭班,女生们也会追星、看偶像剧和杂志、讨论“谁喜欢谁”的八卦,言薇却表现得非常稳重乖巧,脑子里只有学习,和岑溪不谋而合。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岑溪走神了几秒钟。
言薇怎么突然想起来联系她呢?
她低头回复道:好久不见。
言薇:你在沈城吗?[笑]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岑溪前天拍了几张天空的照片,言薇好像确实点赞来着。
岑溪:嗯,在沈城。
言薇:我现在在沈城工作呢。有空的话,一起吃饭呀?
言薇竟然在沈城工作。不过,这也不算奇怪,虽然乌城才是乌省的省会,位于两省交界线的白石镇却离乌城非常远,去一趟很不方便,沈城倒是只有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因此对于白石镇人来说,沈城才是省会。
然而,言薇很快便补充了一句:我男朋友是沈城人嘛,我就来沈城这边工作了。
……原来是这样,原因比她想象中还要简单。
虽然这个邀约来得有些突然,岑溪还是应了下来。
反正是顺便的事。
她一直玩手机,安苳看了她几次,然后也拿出手机,把刚才拍的食物照片发了朋友圈。
岑溪和言薇约好了明天晚饭时间见面,顺手去看了下言薇的朋友圈。
没设置三天可见,最上面的几条都是晒家常菜的,还有一条转发的工作信息。
岑溪离开朋友圈前,顺便刷新了一下,一条新的动态便跳了出来。
安苳:朋友请吃海鲜。[开心] [开心] [开心]
然后是九宫格照片,岑溪点开看了下,每一张都拍得很朴实,原相机直出,一点滤镜也没有,在岑溪看来完全是废片,其中一张照片还不小心拍到了不太好看的空盘子,以及安苳自己的手。
岑溪微扬了下眉,指尖轻点,留下了一颗红心。
第026章 黏人
安苳微信朋友不少, 多是同乡以及客户,这样一条朴实无华的朋友圈,刚好切中这些人的共鸣和喜好, 纷纷点赞评论。
A周记烧烤麻辣烫:“[点赞]安姐伙食不错。”
杨姐小店:“诱人![偷笑]”
建材钱哥:“沈城的海鲜, 不输渤城。[点赞] [点赞] [点赞]”
……
邹琳:“啊啊啊真羡慕你。我也好想吃啊!”
张磊:“什么朋友啊安老板[狗头]”
……
安苳捡了几条回复了下, 对着张磊的问题研究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不回复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和岑溪才刚走近点,她不想两个人的关系又复杂回去,索性就不理张磊这个问题了。
其实她是个不太记仇的人,只要岑溪愿意和她好好相处, 她就不想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但对于张磊等同学来说,那些事情恐怕永远都过不去, 她和岑溪的关系似乎只能是尴尬和互厌。
她并不是这么想的。至少最近, 她不这么想。
她想和岑溪有其他可能,她不喜欢被青春期的阴影笼罩,不喜欢自己余生都要去阴暗地记恨岑溪。
记恨一个人是非常辛苦的。她不喜欢。岑溪愿意和她做朋友, 至少说明, 岑溪没她想象中那么嫌弃她。
她不用再偷窥岑溪,不用去猜测, 做完全的旁观者和局外人,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观察岑溪,了解岑溪,甚至可以参与岑溪的生活……如果这能治好她面对岑溪时的自卑,让她内心的背阴处变为向阳, 那她真的会很高兴。
而且, 她可以和岑溪做朋友哎。
岑溪。
这一点让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就算昨天没睡好, 今天累了一天,也依然觉得心情舒畅。
断断续续又有几个初高中同学点赞,也有人八卦地问“什么朋友”,她不想再看,就关掉了手机,放进了口袋。
侧头看了一眼岑溪,对方脊背挺直,垂着眼眸在手机上打字,大概还在和人聊天,神情格外认真。
趁她没注意,安苳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
精致的侧脸,纤细的手指,被衬衫轻盈包裹的身材。
随意挽起的袖口,露出的半截好看的手腕。
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都那么恰到好处,指甲还是那么亮晶晶的,修剪得圆润透彻,简直本身就是上好的装饰品,小指上那枚银色的戒指倒成了次要的。
岑溪和言薇约定好了时间,又给安苳点了个赞。
然后就突然觉得不自在。
侧眸看过去,果然撞上了安苳专注的眼神。
她在看她的手。
岑溪微微皱眉:“怎么了?”
“你的手……”安苳指了指她,笑得有点羞涩,“很好看。”
然后她凑近了些,伸出自己的左手给岑溪看,态度很亲近,“我的就很丑。”
她羡慕一切她认知中女性化的特质。比如邹琳丰满的胸部,舍友引以为傲的白皮肤。而岑溪对她来说,就是她所有渴望的集成者。
在她看来,岑溪哪里都是完美的。而她自己呢?好像是“岑溪”的反义词。高中时她瘦,营养跟不上,看起来像一棵发育不良的豆芽菜,而岑溪又苗条又白,走路的时候扬着下巴,骄傲又漂亮。
烤肉店的灯光直直打下来,照在安苳那只手上。
这只手很修长,但粗糙,骨节结实,一副有力的模样,食指上有道伤疤,大拇指指甲不知道被什么碰了下,劈开了一点。只有常年劳动的人,才有这样的手。
岑溪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当然记得安苳的手。
而且,她也并不觉得这样的手就叫“丑”。
“如果所有人的手都长一个样子,这个世界还有意思吗?”她看向安苳,淡淡说道。
安苳微愣,反应了一下。
她和很多女生比过手的大小,讨论过什么样的手才最好看,但这个回答,她第一次听到。
直接又委婉。
所以,岑溪的意思是,不觉得她的手很丑。
她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意,心里暖洋洋的,点了点头:“嗯。”
小嘉终于吃得差不多了,三个人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酒店,这个话题也结束了。
今天和那天一样,大家都很累,但不同的是,岑溪纡尊降贵地说了一句:“你们有谁急着先洗澡吗?”
安苳和小嘉自觉地摇头:“你先洗吧。”
岑溪“嗯”了一声,拿起睡衣和毛巾进了浴室——一句话的时间里,她今天的谦让额度就用完了。
伴随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小嘉打开了游戏,安苳无聊之下,也只好玩手机。
她平时没有太多娱乐,游戏不打,最多刷刷短视频,看看电视剧,聊以解闷,现在没什么心情看这些,只好去刷朋友圈。
岑溪请她吃饭哎。
点赞列表已经需要往下滑动了,她随意看了一眼,目光却突然定格在那个黑白头像上。
在满屏花里胡哨的头像里,这个头像显得比较突出。
岑溪给她点赞了?
心脏顿时像是被揉了一下,酸酸涩涩的,还有点发涨,喜悦在里面发酵起来,酝酿出微甜的气泡。
她没听错,也没误会。
岑溪真的愿意和她做朋友。
今天……还真是开心。
半晌,岑溪披着吹到八成干的长发走出来,瞥了沉迷游戏满口飚脏话的小嘉一眼,提醒安苳:“去洗吧。”
“好。”安苳对她弯起眼睛。
岑溪快速移开了视线,在自己的床铺上躺下,开始敷面膜。
等她敷完面膜,安苳也洗好了,刚好方便她进去洗脸。
安苳穿着半旧的衬衫式睡衣,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犹豫着开口:“岑溪……我没带洗发水什么的,所以那天,还有刚才……”
“可以用,没关系。”岑溪应了一声,转身去卫生间洗脸去了。
卫生间干湿分离做得不太彻底,潮热的水汽仍然在里面弥漫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清香蔓延开来。
岑溪洗了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并不是没关系。
她一点都不喜欢别人用自己的东西,那天她发现小嘉自己没带等着用她的,还说了小嘉一顿。
安苳刚帮过她的忙,两个人也刚和好,她不好说对方什么。
她发现安苳这个人,真的有点黏。
她知道有些直女交起朋友来,什么都会做的,但她从未这样交过朋友。她有分寸到了疏离的程度,也是因为这一点,Jess才怀疑她的取向。
安苳这种又软又黏的交友风格,让她突然有种想要躲避的冲动。
而且,就在前些天,她还在因为安苳的靠近而神思恍惚。
真是丢脸。以及,不太合适。
洗完脸出来,做过护肤,她便躺了下来,拿出眼罩准备睡觉了。今天太累了,就算是小嘉打游戏、洗澡,也不会影响到她的睡眠。
“岑溪,晚安。”隔着一张床,安苳侧过身来,笑着温声说道。
岑溪把眼罩拉下去,轻声说道:“晚安。”
第二天岑溪醒来时,安苳已经走了。
她睡得太沉,竟然不知道安苳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但是打开手机,有安苳的微信:岑溪,我去城东郊区看水果,可能下午才回去。[笑]
岑溪回复了一个“好”。
等她吃过早饭,到了书市,安苳又给她发消息:今天晚上,你们想吃什么?
大棚里有湿润的泥土气味,安苳脱了沾了农药的手套,抹了抹手机屏幕上的尘土,想再说一句“我知道城北有家砂锅很好吃,带你们去吃”,便收到了岑溪的回复:我今晚要去和一个朋友吃饭,要不,你自己吃?
她没说自己要见的是言薇,毕竟言薇和安苳又不熟,硬是凑在一起吃饭也很奇怪。
当然,岑溪也不会提出让安苳和小嘉一起吃,那不是赤/裸裸地让人请客吗?小嘉天天一口一个“安苳姐”叫着,安苳肯定会请她吃,小嘉也绝对会狮子大开口。
安苳唇边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回复道:好的。
岑溪的朋友……会是什么朋友呢?
距离书市不远的商场里,一家装修精致的赣州菜馆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岑溪化了淡妆,穿米白色衬衣和直筒牛仔裤,单肩挎着包,低头一边回消息,一边快速往那家店的方向走去。
刚才卷帘门坏了,她找管理员过来修理,耽误了半个小时时间,言薇已经等她好一会儿了。
走进小包厢,她便立刻道歉:“不好意思言薇,久等了。”
言薇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笑盈盈地说道:“哎呀没关系啦,反正我下班之后也没什么好做的。刚才我点了几个菜,你看要加什么。”
岑溪坐下来,随意看了一眼 :“就这些吧。”
“你还是这么好看。”言薇感叹了一句,“比大学时还更好看了。”
岑溪微微一笑:“你也很漂亮。”
到底是好几年不见了,难免有些生疏。印象中乖巧害羞的言薇,好像比之前活泼了许多。
菜陆续上来,都是赣州招牌菜,香气搅人味觉。
言薇热情地把酿豆腐推她跟前:“我和我男朋友经常来这家吃,味道蛮正宗的,你尝尝。”
“谢谢。”岑溪尝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
吃着饭,话题才慢慢打开。
言薇在沈城考了一个编制,日常并不忙,就是写写公文发发文件。她和男朋友在一起五年了,目前也在计划着领证,只是去年她男朋友工作上出了点问题,换了份工作还没稳定下来。
“你现在还加班吗?”言薇问道。
好几年前刚在康奇集团上班时,岑溪对她抱怨过加班的问题。
“……还好。”岑溪对此没什么好说的。现在都不上班了,哪里来的加班。
“不加班了就好。”言薇笑道,“对了,岑溪,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啊?”
岑溪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气泡水,感觉有些恍惚:“没有。”
当年她和言薇交朋友,其实就是因为,言薇不会跟她讨论跟男生有关的话题。
当时言薇只跟她说学习,或者说课程、放假、老师、家里、课外书……言薇和她一样从小看很多课外书,两个人能就阿加莎和王安忆聊上几句。
“一直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言薇感叹道,“以前我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很厉害的学霸,长得干净清秀一点的。但是大学时追你那几个,你又都看不上。岑溪,你该不会喜欢体育生那种风格吧?就是……比较有肌肉的那一款?”
特色招牌菜水煮牛蛙上来了,岑溪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牛蛙,勾了勾唇角:“不喜欢。”
第027章 奇怪
“文气一点的你不喜欢, 有肌肉的也不喜欢,岑溪,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呀?”言薇放下筷子, 支着脸笑问道。
岑溪看着锅里冒着热气的牛蛙, 突然觉得有点累。
怎么谁都要问她这个问题?
就算她是直女, 也不必一定喜欢某一款男的吧。
似乎是看出她的难以回答, 言薇不由得笑着补充道:“我知道你是太难选啦。不过,你也要抓点紧了,选个合适的,早点定下来也好。”
说到这里, 她也有些感慨,“还记得我高中时很喜欢王安忆的一个短篇作品, 你还有印象吗?”
岑溪沉吟了一下:“《雨, 沙沙沙》?”
“是啊,”言薇点头,“当时好傻啊, 对爱情有很多幻想。可后来呢, 遇上我男朋友,他也没多帅, 没多有才华,也还是在一起了。可能是因为,当时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吧。”
“年纪到了,该定下来,遇上了一个觉得可以的, 就定下来了。”
定下来……人长着腿会跑, 又不是树,怎么“定下来”?
岑溪放下筷子, 终于忍不住说道:“言薇,我不会结婚的。”
言薇愣了一下,然后不太当真地笑了:“我几年前也这么想呢。”
岑溪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两个人的话题终于从婚恋频道划开了,说起了其他话题。
言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对了,我听曲莉说,现在安苳过得挺不错的?开着三家店,还收名贵药材,这一年恐怕几百万不止。”
言薇也屏蔽了班群,不怎么关注班里的消息,但她和班里的曲莉关系不错,三五不时地就能听到一些消息。
“好像是吧。”岑溪说道。
所有人似乎都知道,安苳过得不错。
“曲莉还说,前阵子的聚会是张磊和班长牵的头,”言薇说道,“主要是张磊吧。都说他在追安苳,组织这次聚会也是为了安苳高兴。你在镇上这几天,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岑溪轻扬了下眉,轻描淡写:“没有。”
其实她有听到安苳和张磊打电话。
但那关她什么事?她也没兴趣拿这件事到处说。
怎么话题还是来到了婚恋频道?
这顿饭好像有点漫长了。言薇说的,岑溪都不感兴趣,而言薇想听到的,岑溪又不会说。
吃完饭,岑溪把一半的饭钱转给了言薇,言薇却不收,给她退了回来,说她来了沈城是客,自己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岑溪推辞不过,也不想针对那两百多块多做纠缠,只好说下次请回。
言薇男朋友来接,岑溪打车回酒店,两个人在商场门口礼貌分别。
天色已晚,空气微寒,岑溪下了车,匆匆往酒店走去。
这家酒店很有沈城特色,不仅门口的罗马柱粗得惊人,到处还装饰得金碧辉煌,特意设置了一个大号旋转门,总之是怎么富态怎么弄。
岑溪循着前面的人进门,却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侧眸过去,隔着巨大的透明玻璃,安苳正对着她笑。
玻璃上映照出岑溪的倒影,和对面安苳的脸重合在一起。
前后都有人,旋转门不会停下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瞬,隔着玻璃和立柱擦肩而过。
安苳很幼稚地微微侧头,笑着跟她打招呼,出去之后又循在她身后进来,几步跟上她:“岑溪!”
岑溪只好停下脚步,抱着手臂转头瞥她:“怎么了?”
冷死了。
安苳穿了件卫衣,外面还套着一件运动风马甲,都不厚,但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冷的样子,弯着眉眼说道:“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但是这东西要好好泡一下,我出去买盆和盐。”
跟她进来就为了说这些?干嘛不直接去买东西,回来再说呢?
岑溪在心里挑剔了一番,但还算给面子:“好。谢谢。”
“你冷吗?”安苳终于注意到她抱手臂的同时,身体有些瑟缩,立刻脱了自己身上那件运动马甲递过去,“你穿上吧,我不冷。”
岑溪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接了过来。
“你先回去吧,我等下就上来。”安苳笑了笑,转身朝门外走去。
岑溪在原地停顿了一瞬,慢慢穿上那件还带着安苳体温的马甲,走到里面等电梯。
集中供暖还没结束,但大厅的温度着实不高,所以尽管这件马甲穿在岑溪身上一点都不搭配,她也坚持着没脱,一直穿到进房间。
“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吃什么好吃的了?”小嘉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心虚又委屈地问岑溪。
岑溪目光往旁边一扫,果然,桌上全是小嘉吃外卖留下的垃圾。
她皱了皱眉,刚要警告小嘉把垃圾收了,小嘉就往旁边指了指,转移话题道:“姐,这是安苳姐带回来的杨梅,樱桃,还有圣女果,草莓……”
岑溪果然把目光放在了那只纸袋上。
三月的杨梅,在北方的确不好买到。
“安苳姐对我们真好。”小嘉心满意足地念了一句。
安苳提着一个塑料袋,快步回了酒店。
电梯门缓缓关闭,她低头回复邹琳的消息:她不会欺负我。放心吧。
邹琳:怎么可能不欺负你啊?哎,安苳,你咋想的,干嘛帮她送书,还住一个酒店啊?你这不是找罪受嘛!
安苳:琳琳,我和她现在关系挺好的,真的。其实她人也挺好的。
邹琳整个人瘫倒在床,抓狂地使劲儿捶床垫。不知道怎么,她现在莫名共情到“我的恋爱脑闺蜜”那类视频去了。
就安苳现在这个拼命为岑溪说好话的架势……那可能安苳不是恋爱脑,而是“友情脑”吧。
她真是光听着就来气!
气了半天,她对安苳放了句狠话:有她没我!我跟你说!
安苳抿唇笑了笑,回复道:琳琳,以后咱们都好好相处吧。
她不觉得岑溪现在有欺负她。
相反,是她一直在做岑溪不喜欢的事。
她其实没有邹琳说的那么好,那么单纯。
有时候想起自己对岑溪的纠缠,她也有些羞愧,可羞愧之后,她又忍不住想和岑溪更近一点。
对岑溪的好,都是因为她自己心里不舒服,而不是单纯地去对岑溪好。
这样有所图的好,怎么能叫“好”呢?
她回了邹琳一个“哭哭”的表情:回去给你带烧鸡,不要生气哦。
邹琳:[再见]
安苳把手机收了起来,指腹在塑料袋提手上摩挲着。
今天岑溪有朋友请吃饭,那她就给岑溪带水果。
回到酒店,岑溪已经冲了澡出来,安苳进门时,两个人对视了一下。
安苳对她笑了笑,把杨梅拿出来倒进盆里,去卫生间接水浸泡。
这是南方新下来的杨梅,刚空运过来还没到批发市场的,昨天晚上才采摘下来,熟得刚好。
安苳仔细地洗完端出来:“可以吃了。”
“耶!正好吃外卖有点腻了。”小嘉欢呼着下床拿起两颗扔进嘴里,“酸甜酸甜的!好吃。姐,你也快来尝尝。”
岑溪披着半湿的长发,走过来矜持地捻起一颗。
安苳期待地看着她。
“还可以。”岑溪简单评价了一句,随即又捻起一颗。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蔓延开,的确是很好很新鲜的杨梅,比超市卖的好多了。
见岑溪还算爱吃,安苳弯起了眉眼:“那你多吃点。”
说着,又取出另外一个不锈钢小盆,把樱桃、 圣女果、草莓各拿出来一些,用水泡上。
安苳在那边忙碌,岑溪也吃得不自在,只吃了几颗就回自己床上坐着了。
她拿出平板和笔算今天的帐。按照这种趋势,除了一些实在太难卖、不抱希望的书,大部分书籍都能在三天之内处理掉。
比一开始的预期好太多。
她垂眸勾勾画画,冷不防有人把一个冰冷的小盆子递过来:“岑溪,给你。”
安苳站在她床边,卫衣挽到了手肘上,露出一截被冷水浸红的手臂,修长粗糙的手指托着盆子,送到她跟前,另一只手贴心地拎了一张纸巾,“趁新鲜,都尝尝吧。”
岑溪原本不想吃了,可目光掠过她手臂上的红,又改了口:“你放那边就好,我去洗下手。”
她刚才又扯被子又拿平板,觉得自己手不干净。
安苳想了想,直接侧身坐在了她床边,伸手捏住一个又大又红的樱桃的梗,很自然地递到她唇边:“别下来了,挺冷的,就这样尝几个吧。”
岑溪微愣了下——她都想不到安苳会这么做。
对她来说,“喂食”是一件很亲密的事。
可安苳看起来太自然了,自然到好像是她有问题。
在安苳温和而又热切的目光下,她身体紧绷,蜷了下手指,还是张口咬住了樱桃。
这种樱桃是邻省本地产的,并非进口品种,相比车厘子皮薄肉嫩,口味偏酸甜。因为是刚摘下来的,水分格外饱满,咬破果皮的一刻甚至可以感觉到汁水迸溅出来。
安苳把纸巾递给她:“果核放这里就好,我等下帮你扔。”然后又拿起一个草莓,递到岑溪唇边。
草莓梗要短得多,加上岑溪心烦意乱,唇瓣还是不小心蹭过了安苳指腹。
安苳刚洗过水果,手指很凉,感觉到岑溪温热的唇蹭过,她缩了缩指尖。
岑溪故作若无其事,在安苳的注视下红唇翕动咽下草莓。
小嘉吃着杨梅,不时朝她们看过来。
好奇怪的氛围。
两个女人看上去挺友好的,氛围和谐,但她总觉得,她姐好像在被安苳强迫吃水果。
第028章 偷看
“好吃吗?”安苳凝视着她, 问道。
察觉到小嘉频频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岑溪脸颊越来越烫,强装的镇定越发维持不住, 把头偏向一边, 垂眸道:“……还可以。行了, 你自己吃吧。”
她垂落的长发间, 微红的耳垂若隐若现,搭配她冷淡的侧脸,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安苳心情轻飘飘的, 产生了一丝想要逗弄的心思。
“岑溪,你怎么害羞了?”安苳不禁笑了, 把手中还没来得及递出去的樱桃放进自己嘴里, 尽量把自己轻飘的心思压回去,含糊却又真诚地说道,“那我放桌上, 你等下再吃点。”
她也终于觉察到了岑溪的不自在, 可岑溪越是不自在,她心里就越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有点痒。
她还从来没交过岑溪这样的朋友。
这么……可爱的朋友。
如果这种可爱因她而起,又被她所拥有,那嫉妒和艳羡将变得毫无意义。
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轻松了。
岑溪微微皱眉,倨傲地扬起下巴:“谁害羞了?说什么呢。”说完便低下头去,继续在平板上写画, 一副在忙、不想被人多打扰的样子。
安苳看着她的侧脸, 忍不住又笑了下,很体贴地走开了, 把水果放在了桌上,准备去洗澡。
小嘉凑过来拿了两颗樱桃放进嘴里,小声说道:“安苳姐,你刚才……好勇啊。”
“嗯?”安苳迷茫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小嘉偷瞥了岑溪一眼,声音更小地说道:“你知道要是我敢拿水果去喂我姐,会发生什么吗?”
安苳愣了下:“发生什么?”
小嘉把手刀放在脖子边,面目狰狞地砍了一刀:“我就完了。”
“哪有这么夸张?”安苳笑了笑,低头从背包里换洗衣服。
其实,高一时她刚认识岑溪时,并不害怕对方,更多的是羡慕和好奇。
开学那天,岑溪无可避免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安苳当然也不例外,她频频把目光投向岑溪,看着对方漂亮合身的polo短袖衫、格子短裙,以及纤细白皙的手臂、小腿,粉红色的膝盖……
而对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对所有的目光都不予理会,一脸淡然地坐在第二排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在一片嘈杂声中专心阅读,侧影如同一棵挺拔的修竹。
安苳从来没见过竹子,看到岑溪那一刻,脑子里便突然有了具体的想象。
后来她来往于西南地区送货,经常见到竹林,每次见到,她都会觉得熟悉。
别人把人比作竹子,她不一样,她把竹子比作岑溪。这些竹子很“岑溪”。
也许对她来说,从某一个时刻起,岑溪在她心里变成了一个形容词,成为她衡量万物的尺度。
而当时,穿着洗得泛白的衣裤、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帆布鞋的她,成绩吊车尾的她,无疑是很不“岑溪”的。
岑溪并不让她害怕,就算是因为笔记本被岑溪气哭那天,她也并没有害怕。
在岑溪面前,更多的是无力,挫败。
因为如果岑溪是正确的,那“不岑溪”的她,就是错的。
令人挫败的是,岑溪好像永远是对的,她永远是错的。
可能这就是岑溪的可怕之处吧?她就像一面镜子,小嘉在她面前,也是错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和岑溪好好相处,得到岑溪的肯定,那么她就不再是“错的”。或许这算一种心理安慰,算一种奇怪的执念,但安苳这个人很实用主义,不会把事情想太深,怎么样做让自己心里好过,她就怎么做。
小嘉晚上喝水喝多了,又吃了不少水果,安苳刚进去,她就有点想上厕所了。
想到安苳一向洗澡快,她便忍了十几分钟,实在忍不住就去敲卫生间门:“安苳姐!我想上厕所,憋不住了……你什么时候出来啊?”
安苳应了一声:“马上!”说着便加快了速度,胡乱把衣服套上,开门出去了。
出来才发现,刚才太着急,衣服穿反了。
她看了低头看书的岑溪一眼,在自己床边背过身去,解开扣子脱掉上衣,光着上身把衣袖翻过来。
窗边传来窸窣的声响,安苳把衣服穿上后回头看,发现岑溪已经背对着她躺下了,被子往上拉得紧紧的,只露出散乱的发丝。
安苳扯了扯衣摆,有些疑惑。现在还早,岑溪就要睡了吗?
可是她连床头灯都没关,甚至都还没刷牙。
安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弯腰按掉了岑溪的床头灯,顺便还把岑溪的被子掖了掖。
灯光暗下来的一瞬,她感觉岑溪在被子下面动了动,然后翻身过来看向安苳,皱眉道:“干嘛关我的灯?”
两个人对视了一瞬,安苳说道:“哦……我以为你睡了。”
“我只是累了,想躺一会儿。”岑溪移开视线,又翻身回去,留给安苳一个冷漠的背影。
“哦……”安苳应了一声,又把床头灯帮她打开,然后看向岑溪,小心地问道,“我打开咯?”
岑溪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嗯”了一声,睁开眼,看着焐在暖气片上的矿泉水。
她不知道安苳还在看着自己,只是在心里想道,要不,明天分开住吧?
有时候她真讨厌家乡的集体主义,好像大家一定要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才行。和白石镇的人相处,她也会不自觉地去契合白石镇的价值观,搞得自己非常别扭。
其实她和安苳该看到的都看过了,可那毕竟是意外。
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不然,搞得好像她装直混在直女堆里偷看一样。
谁要偷看安苳了!
是她刚好转头拿保温杯,刚好看到安苳脱了衣服。
再说,安苳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安苳肩膀比平常女生宽一些,但腰还是很细,曲线往长裤边缘凹陷下去,拐了一个弯复又隆起,接近沙漏的形状,却不比真正的沙漏饱满,或许因为她很高,弱化了沙漏形状带来的性感,更偏向紧致柔和。
虽然岑溪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但她知道她肯定不会喜欢这一款。
想到明天可以分开住,岑溪平静了一些,但也觉得有点闷,便披上风衣,走到窗台边眺望沈城的夜景。
其实她今天心情很一般。
她是真的把言薇当做过朋友的,但是,好像很多时候,相见都不如怀念,见了一面才真切地感觉到,二十岁的言薇的确是她曾经的朋友,但二十八岁的言薇,对她来说只是陌生人而已。
大学时的室友也是如此,结了婚生了孩子之后,和她就失去了联络。
虽然她对友情的需求的确不多,但这不代表她不会为了失去朋友而失落。
到了这个年纪,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背离她而去,她孤立地留在了原地。
哪怕她一直独来独往,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孤独。
仔细想想,也是她自己孤高清傲,推开了一切想接近她的人吧。
比如安苳。
她已经在想着,如何推开对方了。
第二天是工作日,书市客流量平平。岑溪拿出安苳给她装的一小盒洗干净的水果,扔给小嘉吃,随后说道:“等下我给酒店打电话,我们换成三个标间,怎么样?”
小嘉“啊”了一声:“那也太浪费了吧?我们睡三人间不好吗?又划算,房间还大。”
岑溪倚着书案,心不在焉:“你不想自己住吗?到时候你想怎么打游戏,就怎么打游戏。”
小嘉挠了挠头发:“那倒是……但是,我还是不想自己住。多无聊啊。而且咱们的书不是已经快卖完了吗?没必要再折腾了吧 ,姐。”
“是吗?”岑溪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先这样吧。”
小嘉纳闷——她竟然说服了她姐?而且只用了一句话?她姐也没嘲讽她?
怪事。
接下来的两天,书仍旧卖得不错,已经只剩下一些古代文学了,安苳说可以找张哥问问,看旁边的学校收不收这样的书,如果收可以直接打包卖出去,在这里耗着也没意义。
岑溪不知道张哥怎么就这么大本事,总之,当天下午,学校就有人过来把书打包运走了,虽然比零卖便宜,但总体算下来,当然还是这样更划算。
只用了八天的时间,岑溪就把这批书处理掉了。
或者说,她靠着安苳的关系,把这批书处理掉了。
有成就感,但着实不多。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岑正平和陈慧都开心死了,这毕竟是不小的一笔资金。可岑溪却毫无波澜。
安苳已经把货都定了下来,就等后天草莓采摘,统一运走。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她让岑溪和小嘉别坐高铁走,等她一起,明天正好还可以带她们在沈城转转。
岑溪觉得没什么好玩的,小嘉却很兴奋:“好哎!安苳姐,我想去你说的红星批发市场,还有城北美食街!”
安苳笑着点头:“美食街有一家沈城烧鸡,是我吃过最正宗的,正好买一些带回去。”
她转头看向岑溪,澄澈的眸子里分明带着几分期待,“岑溪,行吗?咱们一起玩一天吧。”
岑溪抱着手臂,抿了抿唇瓣,目光移开,淡淡地说道:“好吧。这么多天也辛苦你了,总该请你吃顿饭。”
她态度傲得好像在赏赐,但安苳似乎不介意,眼眸反而亮了起来:“你都请我吃过饭了。明天,我请你和小嘉吃,然后我们一起去逛街。”
——可以和岑溪一起逛街了哎。
第029章 微痒
第二天, 三个人难得睡了个懒觉,太阳升起老高时才起床。
但安苳还是闲不住,提前半个小时起来, 去餐厅拿了些早餐过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一起住了这么几天, 她也知道岑溪平常的习惯了。岑溪并不是节俭的人, 不会为了赶那么一顿早餐起床,大不了起来不吃,或者订外卖。
虽说岑溪赚得多,但安苳还是觉得, 该省就省,不能眼睁睁看着岑溪浪费钱。
她现在是岑溪的朋友了, 要好好对岑溪。
将近十一点, 岑溪才终于悠悠醒来,先玩着手机敷了个消肿眼膜,才懒懒起身去洗漱。
安苳已经穿着整齐地在椅子上坐着了, 见她起来, 笑道:“岑溪,我拿了早餐上来, 等下你吃点再出门。”
岑溪看了她一眼,捋了捋长发,应了一声:“好。”
今天天气不错,暖气却比平日烧得更旺,房间里热烘烘的, 岑溪平日怕冷的人, 穿一件衬衣还热,便解开了上面两颗扣子, 挽着袖子,扎起长发化妆。
安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玩手机,不时瞄过去。
岑溪姿态闲适,拿出小led镜摆在面前,慢条斯理地喷着保湿喷雾,旁边的手机用最小音量播放着轻松的英文歌,看似随意慵懒,实则处处都是仪式感。
简单化了个淡妆,岑溪终于忍不住向安苳看过去:“你化吗?”
安苳黑亮的眼眸微弯了一下:“不化。我不会。”
岑溪收回目光。不化还老看她做什么。
她转身上了薄薄一层隔离兼防晒,察觉到安苳仍然在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拧上隔离盖子,转头对安苳说道:“需要我帮你化?”
安苳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拒绝:“我不太习惯化妆,觉得脸不舒服。”
岑溪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点头:“你肤色和我不一样,我的化妆品也不适合你。”
安苳比她黑了一个度,而她的化妆品都是按照最白色号买的,给安苳用的话,会像敷面粉一样不自然。
“你化你的。”安苳笑了笑,说道。
说着让岑溪继续化,却还拖着椅子离岑溪更近了些,好奇地看着她摆在一边的护肤套组:“岑溪,你用的这个是什么牌子,好用吗?”
她离得有点太近了,肩膀蹭着岑溪手臂,温暖的体温传递过来,完全突破了岑溪制定的社交距离标准。
岑溪身体僵硬了一瞬,有些不客气地往旁边侧了侧身体,垂眸说了一个英文名:“适用于中性皮肤,你是中性且不过敏的话,就好用。”
“哦。”被邹琳鉴定过为中性皮肤的安苳很高兴,“好。那这个呢?”她指了指旁边的旅行装香水。
岑溪抬眼看了一眼,说了一个大牌的名字,以及她选择的香型。
心里却想着,安苳是闲着没事干吗,问她这些干什么。
安苳点头:“好。”然后停顿了一下,侧头态度亲昵地说道,“你喷过了吗?好香呀。”
岑溪扫睫毛的手稍抖了一下。
搞什么?
安苳是不知道,她之所以泼了Henry一脸咖啡,就是因为对方靠过来,语气暧昧地说她“很香”。
当然,这并不一样,因为Henry已经追了,哦不,骚扰了她一个月,在公司里闹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
安苳却只是真诚地夸她而已,脸上的笑意干净自然,但凡她心里有什么不好的感觉,那都是因为她想多了。
——她又不是不知道安苳这个人,一个纯粹的白石镇人,没什么分寸,和男的也能称兄道妹,更不用说和同性了。
她再一次后悔答应安苳做什么“朋友”了。
顾不上刷得不完美的睫毛,她慌不择路地抓起香水瓶塞安苳手里,顺便又往左挪了一点,板着脸说道:“……送你。”
“啊?”安苳拿着香水瓶,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不行,送给我你用什么?”
岑溪从化妆包里拿出一个稍大的瓶子:“那里面没剩多少,我带了正装。”
“哦。”安苳恍然,手心抵着凉滑的瓶身,抿唇笑了一下,“那……谢谢。”
——岑溪送了她香水!
那她可以送岑溪点什么呢?她又不用化妆品。
暂时想不到。但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一小支香水,她还是很开心。
小心地拧开盖子,在手腕上轻喷了两下,清新的气味蔓延开来。
和邹琳送她的香水不同,这一款香水要淡很多,有种清新隽永的感觉。
和她那晚在岑溪身上闻到的一样。
她又在颈侧喷了点,用手腕揉开,然后时不时把手腕凑到跟前,轻轻地嗅一下,笑得心满意足,然后侧头对岑溪说道:“以后我也要买这个。很好闻。”
岑溪修复着刷坏的睫毛,看也不看她说道:“随你。”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安苳把玩着香水瓶没再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岑溪旁边,沉默而又坦然。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小心地开口:“岑溪,你在沈城的那个朋友……是什么朋友呀?”
那天岑溪回来,似乎不太开心,她想问,却又不敢。
这几天和岑溪相处,她发现有时候,岑溪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近,她好像在岑溪周身的结界上撬出了一丝缝隙似的,忍不住地想往里面钻更深。
想了解岑溪在想什么。
岑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又觉得告诉她也无妨:“言薇。”
“哦,是她啊。”安苳恍然,“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岑溪早就不和言薇联系了,还以为,是高中之后认识的朋友。
原来还有和言薇联系吗?
不过,也不奇怪,高中时,岑溪就和她关系不错,毕竟人家是学委。
“以为什么?”岑溪瞥她一眼,问道。
“……没什么。”安苳尬笑,转移话题,“就是那天,我感觉你回来后,心情有点不好,所以……想问问。”
岑溪微微挑眉。她那天心情确实有一些微妙,但就像小嘉说的,她平时便是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安苳怎么察觉到她这点情绪的?
不过,仔细想想,安苳有事没事就偷看她,可能是“看”出来的吧。
“其实也没什么。”岑溪垂下眼睫,故作轻松,反问安苳,“你问这个做什么,是想知道言薇过得怎么样吗?”
她这话说得犀利直接,但安苳并没有在意,笑了一下,很坦然地说道:“不是,我知道她在沈城做公务员。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说完,便偷瞄了岑溪一眼。
一开始,她只是问岑溪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现在,她又问岑溪在想什么。
以岑溪的性格,会不会觉得她烦啊?
可是……她又真的很想知道。
她的其他朋友都会跟她分享小秘密。她能知道岑溪的小秘密吗?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有小嘉半睡半醒不想起床的哼唧声,还有外面的风声。
“其实也没什么。”在这样的安静中,在安苳坦诚的目光注视下,岑溪突然想说点什么,轻声说道,“只是有些感慨。可能……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一段时间。”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这话矫情得恶心,就此打住,低头找散粉盒,不肯再说下去。
安苳恍然地“哦”了一声,也沉默了下来,低头看着手里的香水瓶,没再说话。
一直在床上赖着不起来的小嘉终于坐起来,打破了这种安静,房间里立刻充斥着嘈杂。
刚起床时岑溪还不饿,临到出门前却有点头晕,便喝了安苳带回来的豆浆,吃了一个南瓜饼,剩下的都被小嘉吃了。
“你有低血糖?”下楼时,安苳问岑溪,“吃这点够吗?”
岑溪摇头:“够了,已经不晕了。”
安苳担心地看着她。
到了大厅,安苳抢着打车,但并没有把那句“我不经常打车,系统会送我优惠券,比你打便宜一些”说出口。
和邹琳一起出门的话,她会说得比较清楚。邹琳家境在镇上也算还行,从小起码不愁吃穿,花钱相对安苳来说有些大手大脚,所以安苳会比较积极地告诉她哪里有优惠券可以用,邹琳也会听她的。
但现在……她突然不想告诉岑溪,她用了优惠券。
她在意岑溪怎么看待自己。
车子还有几分钟过来,安苳转头看了看对面的便利店,说道:“我去那边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岑溪抱着手臂站在马路边,淡淡点头:“嗯。”
安苳快步穿过马路,走进了那家便利店,几分钟后出来,车子也刚好到了。
安苳主动坐在了副驾上,让岑溪和小嘉坐在一起。
司机是位热情的沈城大姐,打听她们去干嘛,还给她们介绍城北的几个著名景点。安苳一边跟她说着话,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取出两小包糖果和巧克力。
抬起眼睛看后视镜,就能看到岑溪看着窗外,神色有些恹恹。
安苳撕开包装,拿出几粒水果糖和巧克力,往后递过去:“岑溪。给你。”
岑溪侧眸过去,目光停留在安苳手掌上。几粒亮晶晶的水果糖,还有几颗看起来就很甜的巧克力。
她接了过来,指腹蹭过安苳掌心,带起一丝痒,安苳收回了手。
这种水果糖和巧克力,岑溪从小就不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又不好吃,甜到掉牙,那种巧克力里面甚至有代可可脂,很不健康。
岑溪屈起手指捏了捏,糖纸硌着掌心,触感奇妙。
“谢谢。”她放进口袋,淡淡说了一声。
第030章 感动
安苳看着后视镜里的岑溪, 弯起眉眼:“不用谢。你放在口袋里,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吃一颗。”
岑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小嘉看看她,又看看安苳, 凑上前去:“安苳姐, 我也想吃。”
还没等安苳说话, 岑溪就说道:“你刚才早餐吃了那么多, 现在还吃?小心等会儿吃不下。”
“对哦!”小嘉如梦初醒,“安苳姐,那我不吃了。等下我要吃更好吃的东西!”
岑溪视线重又瞥向窗外,勾了勾唇角。
天气回暖, 空气干燥而熏然,微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 缠绕着岑溪的发丝。她微微眯起眼, 长睫在浅褐色瞳仁上投下阴影。
她其实不怎么喜欢沈城。
她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岑正平一年会来沈城一两趟。他有个堂弟住在这里,每次他来, 那堂弟都会设宴款待, 但每次从这里回家,岑正平都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还无缘无故对陈慧发火,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很快岑溪就知道了原因——原来,岑正平那个堂弟在某一年添了个儿子,算起来也就比岑溪小三四岁,据说生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 岑正平每次见都羡慕嫉妒恨, 恨不得那儿子是自己的。
所以他每次回来,都要在家里闹上一通, 明里暗里说那堂弟有儿有女有多幸福,被陈慧一句“他幸福是因为他岳母岳父有钱,你有本事也去沈城生活啊?”堵了回来。
从那之后,岑溪对待他越发冷漠疏远,连带着对沈城都没了好印象。
可现在,天气和暖,微风拂面,窗外不时闪过一些沈城特色建筑、小吃摊,路边柳树蒙上一层浅淡的绿雾,司机大姐把车开得很稳,和安苳谈笑风生,旁边小嘉叽叽喳喳,一切都喧闹而宁静。
让她心里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怡然。
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客观地看待沈城。
安苳和大姐说着话,仍然不时偷偷看向岑溪。
为了让岑溪舒服点,她特意叫了比较贵的车。
这是她和岑溪第一次一起出来逛街,她希望自己方方面面都能做好一些,让岑溪开心点。
看到岑溪出神望着窗外、眉眼似乎比刚才舒展,她也忍不住偷偷开心起来。
半个小时后,她们就到了城北的红星批发市场。
这里是国内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之一,岑溪之前也有所耳闻,据说这里的衣服可以称斤卖,而不少衣服的品质都足可以在商场挂几百上千的标牌。
这里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摊位和小仓库,店主们大多都开着直播,声嘶力竭地对着镜头展示着模特身上的衣服,统统都打一折。
第一次来的人恐怕都会迷路,但安苳来过许多次了,哪里有便宜又好的衣服她很清楚。她伸手轻轻拉了下岑溪的衣袖,凑近岑溪耳边扬声说道:“岑溪!跟我走!”
正好旁边一个摊主正在举着喇叭推销,岑溪没听清安苳说什么,皱眉侧过脸来,问询地看向对方。
早知道这里面这么吵,这么乱,她就不进来了。
安苳舔了舔唇,伸开手指,隔着岑溪的衣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拉着她往旁边走,与此同时转头对小嘉勾了勾手,示意跟上。
衬衣很薄,安苳的手温熨烫在她腕上,力道随着步伐时松时紧。
三个人走出了最吵的那一段,越往里面走越狭窄,最终安苳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门店前,转头对小嘉说道:“小嘉,你想买的话,就在这家挑吧。”
小嘉一脸期待:“真的称斤卖?”
安苳笑了:“真的。虽然都只是小牌子,但性价比还行,质量挺不错的,我帮别人买过好几次了。”
“好!”小嘉兴奋地冲了进去。
安苳笑着看着她的背影,转头对上岑溪的眼睛,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倏然松开自己的手,笑容变得有些赧然:“没捏疼你吧?”
岑溪冷着脸,说了句“没有”,故作若无其事,目光转向门店那边,不自觉地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揉着被安苳握过的手腕,似乎要把残留的触感揉掉。
安苳凑近了些,很自然地笑道:“岑溪,你脉搏跳得好快。”
她说着把手伸到岑溪面前,把卫衣往上挽了一下,露出手腕,“我脉搏很慢。你摸一下。”
岑溪绷着脸,瞥了面前的手腕一眼,“不想摸”三个字就在唇边,出口却变成了“不信”两个字:“刚才你也走得很快,脉搏怎么会慢。”
“真的。”安苳仍然举着手腕,神情很认真,“我天生心跳慢。”
天生心跳慢?
岑溪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指腹轻抵在安苳手腕上。
她指尖有点凉,用了点力度按住手腕上最致命的地方,安苳像是被一把柔软的冷刃抵住,流经那处的血液回到心脏,似乎也烙上了岑溪的温度。
隔了几秒钟,岑溪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诧异——安苳说得没错,她脉搏真的很慢,一下一下,沉缓有力。
本着求真态度的岑溪,又默默数了几下,才松手去数自己的。
对比下来,她脉搏又急又快,像躁动的鼓点。
“是吧?”安苳轻抚着被岑溪摸过的地方,弯起眼睛说道。
“确实很慢。”岑溪点头,随即轻声说道,“有去检查过吗?”
安苳闻言眼睛亮了一瞬——岑溪在关心她吧?
她望着岑溪,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感动:“去看过了,医生说可能是从小干体力活儿的缘故。”她停顿了一下,语气轻松,“但是没什么问题。”
“哦。”岑溪受不了她这样看着自己,应了一声便立刻移开视线,抬步往门店里走去。
怕小嘉初来乍到吃亏,两个人还是走进了狭窄闷热的门店里。
小嘉抱着一堆衣服,转头对岑溪说道:“姐!我都挑花眼了。”
那老板娘操着一口沈城口音,正在给小嘉推销款式,一见她和安苳走进来,胖胖的脸上浮现出愣怔神色,随即爽朗笑道:“哎哟妈呀,这不小安嘛!”
安苳笑了笑:“赵姐生意不错啊。”
赵姐笑道:“不错啥啊,今天还没开几单呢,这本小利微的,也不赚钱,我都想甩货走人了!”她目光转向岑溪,“带小姐妹来了啊小安?不早进来跟赵姐说。”
“啊,对。”听到“姐妹”这个词,岑溪微微皱眉,安苳却很爽快地应道,“这两位都是我姐妹。”
赵姐看着岑溪,啧啧称奇:“姑娘,你长得也太好看了吧?跟个明星似的。”然后又爽朗说道,“都是自家人,小安又经常来照顾姐的生意,姐必须给这你们另外打点折扣。”
安苳客气了一番,最后还是接受了赵姐“折上八折”的优惠,面对这种白菜价,小嘉完全没有抵抗力,不光给自己买了好几身衣服,还给自己父母和岑溪父母都各挑了两件,要不是安苳和岑溪不要,她还要再买几身。
最后一打包,小嘉才意识到自己买了多大一堆,不禁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带出去啊?”
“没事,先放赵姐这里。”安苳笑道,“我也要给邹琳带几件,到时候出城过来拿。”
“没问题。”赵姐说道,“你把琳琳要的照片拿出来,姐帮你找。”
岑溪站在一边,看安苳耐性十足地一张一张图片比对,和赵姐一起找出了几身衣服,还给邹琳打电话确认了尺码,最后还亲自打包。
对邹琳真是不错。
安苳打完包起身,才后知后觉地心惊了一下——她一干活儿就投入,一投入就出了一身汗,总觉得自己味道有点难闻。
岑溪会不会嫌她啊?
她小心翼翼地闻了一下自己,暂时没闻到味道。
但保险起见,再出去时,她走在了前面带路,没有再和岑溪并行,也没有跟岑溪说东说西。
小嘉看什么都新鲜,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岑溪心不在焉地应着,视线不时掠过眼前的颀长身影。
她觉得安苳怪怪的。好像……突然就不想黏着她了,而是在跟她保持距离。
她傲然地移开了目光——她不在乎,不黏着她才好。
安苳已经规划过路线,从红星市场出去,旁边不远处就是大佛寺,也是一个著名的景点。
岑溪对此毫无兴趣,安苳却很迷信,说路过这里一定要拜拜,这样运气会变好。
安苳车上都挂着黄水晶金吊坠,可见她的迷信,再加一个捣乱的小嘉,岑溪也只好进去。
安苳买了三把香,带她们去旁边排队。
眼见前面排了长长一条队伍,岑溪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来拜。
心里竟然也不自觉地,有了几分将信将疑。
在这里拜过,她运气真的会变好吗?以后她的工作,她的未来,真的会重新开始吗?
她暗暗嘲讽自己的迷信。
但低头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闭上眼,在心里向繁忙的佛祖祷告了一句。
拜完佛祖,安苳又带着她们两个去外面看“高僧开光的配饰”,执意送小嘉一个手链,送岑溪一个平安扣,认真地说道:“你们两个第一次来这里,一定要带个幸运配饰离开,这样才能把好运留在身边。”
小嘉已经戴在手上了,岑溪皱了皱眉,也只好接受。
是一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岑溪放进手提包里,快走了两步赶上前面的安苳:“安苳……谢谢。”
不管怎么说,不管她信不信,都要谢谢安苳。
可安苳像受惊了一样,迅速往左迈了半步,和她隔开距离,低声笑道:“没关系,岑溪。”
她态度是亲近的,但身体语言又是疏离的,望着岑溪,吞吞吐吐地说道,“岑溪……其实,我想说,你不要不开心,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还有,我……我不会只陪你一段时间。”她看向岑溪,澄澈的眼眸微弯,很郑重地说道,“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都是你的好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