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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海升月

    陈挽青做事一向周到稳妥。

    她既然答应了叶昭华要去参加婚礼, 又是以赵客女朋友的身份,那就不能失了礼数。

    给长辈的东西要买,给新郎新娘的礼物也要买。

    正好麦小米一直想逛街, 她约上人, 再问了夏京京有没有空,三个人一起去了市里。

    麦小米听说了陈挽青要和赵客出门,贼兮兮道:“外婆肯定是嫌客哥丢人。那么大个子了,连个伴儿都没有, 所以就让挽青姐陪着。”

    陈挽青:“……”

    “挽青, 你和赵老板还没下文吗?”夏京京也挤眉弄眼, “赵老板多好啊,长得那么帅!而且还挺有钱,是那种一看就舍得给女朋友花的。”

    陈挽青:“……”

    是舍得。

    几十万的施坦威说买就买。

    前天麦小米看见赵客房里多了架钢琴,还纳闷呢, 说她哥脑子是不是叫驴踢了?

    赵客护着钢琴,满肚子话一个字讲不出来, 只能闷着气回道:“你管我?我摆着当装饰。”

    想想, 赵老板这恋爱谈的也是不容易。

    陈挽青抿抿唇,忍着笑:“好了,咱们先逛。你们都帮我出出主意, 我请大家吃午饭。”

    女生们凑一起别的可能不擅长, 但买东西那是嗖嗖的。

    麦小米和夏京京先是帮忙选好给长辈的礼物, 倒也好买, 无非是茶叶, 保健品什么的, 不过陈挽青听说许爷爷喜欢下棋,就又买了一套老云子围棋。

    这东西沉, 陈挽青寄存在服务台。

    等工作人员办理手续的这个空当,陈挽青顺带问了下夏京京茶厂的事。

    “我和我同学都说了。”夏京京说,“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我这个同学办事仔细,肯定得整理成材料给我,比较慢。”

    陈挽青:“麻烦你和你同学了。回头一定得请你们吃饭。”

    夏京京笑着说客气,还说:“老高看了你的企划书,觉得相当不错!但他也说有地方还可以完善,咱们回头才该吃个饭。”

    “好啊,地方你们定。”

    麦小米拎着刚买的奶茶过来,问定什么?

    夏京京和高建雄答应过陈挽青,事情还没尘埃落地前,不多提,便和麦小米打诨圆了过去。

    随后,三人又去选新人的礼物。

    陈挽青比较喜欢一套欧式骨瓷下午茶套装,但又怕这路上再给磕了碰了,迟迟没下定决心买。

    而麦小米和夏京京也没能选到特别中意合适的。

    到最后,大家挑花了眼,只好找家餐厅先坐下吃饭休息,等吃完再战。

    赵客十几分钟前就发来了微信,问陈挽青逛完了没有。

    —[还没,现在正吃饭]

    —[商场定位发我]

    —[不用了,我们三个打个车回去,很方便]

    —[我已经在市里了]

    上午出门时不还说今天有事要忙吗?这又变卦。

    陈挽青压着嘴角:[你不是说你不再接一群女的吗?]

    之前姚若楠来,赵老板给当了几天司机,那真是随时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没办法,女生凑一起还有个特点:聊不完的话题。

    赵客那时耳朵都快不好使了,一天到晚就觉得有蜜蜂在耳边嗡嗡,事后跟梁程说以后再不干这个差事。

    —[我对象在里面,就是八群女的也接]

    看到这条消息,陈挽青一下没克制好,露出了笑容。

    恰好麦小米看到这幕,顿时警铃大作,连忙给她哥发了条微信。

    —[你最近老实些,别惹挽青姐生气!]

    —[挽青姐刚才对着手机直笑,我感觉不像是正常聊天,你有点儿紧迫感!]

    隔了十几秒。

    —[哦]

    “……”

    这种人就活该单身!

    *

    婚礼时间定在了十一中旬。

    陈挽青和赵客赶在出发日期的前两天把一切事宜准备妥帖,梁程这时也带着好消息回了日落海。

    冯歆悦妈妈的手术非常成功。

    目前,母女俩暂时留在南城,以便后续治疗,等病情稳定了再返回宣旸。

    “按你的要求房租多续了两个月。”梁程交代,“但冯歆悦是不是要还你这个钱,我就不管了。”

    赵客拍拍梁程肩膀,两人不用说谢。

    既然梁程回来,陈挽青和赵客这趟外出也就踏实了。

    不然杨光回了老家,民宿里只剩下麦小米,终归不安全。

    临行前一晚,陈挽青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他们大概待三四天,东西也不用多带,用个小行李箱就行。

    正收拾到睡衣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陈挽青过去开门,赵客一下挤了进来。

    “你这是干什么?”陈挽青好笑,“又不是不让你进。”

    赵客一脸怨念:“麦小米。”

    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麦小米总盯着陈挽青,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好像担心她有什么事瞒着似的,还时不时地聊一些感情话题。

    除此之外,就是盯赵客,逮着机会就苦口婆心地传授一些追女孩子的技巧。

    简直魔怔了。

    陈挽青关上门,问:“找我什么事?”

    赵客进了屋内,弯腰要坐在沙发上,一屈膝,目光恰好落在床上的那条白色睡裙上。

    裙子上什么图案也没有。

    就一条直来直去的真丝长裙,肩带很细。

    但赵客思路一下就能偏到陈挽青穿上后的样子,她皮肤白,这裙子也白,然后……

    喉间倏而发紧,他喉结哽了哽,移开视线坐下,想了想,又往里头坐坐,离那条裙子远些。

    “问你话呢。”陈挽青也坐过来,“过来什么事啊?微信不能说?”

    赵客别过头,手撑着下巴,乜过去一眼:“我不能来?”

    这小心眼儿。

    陈挽青看他,他转回去,不由自主又瞥了下那条睡裙。

    “过来问问你,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陈挽青一愣:“什么?”

    “一间还是两间。”赵客眯着眼睛,神情没个正经,“翻译一下,就是你要不要和我睡……”

    陈挽青捂住这张嘴。

    赵客挑眉,无所畏惧,眼神还越发直白,盯着人,上扬的眼尾像柄钩子,勾得人心里发痒。

    陈挽青只觉手心烫,脸烫,心里也烫。

    要说一对成年男女,又不是搞柏拉图恋爱,发生些什么再正常不过。

    就是他们这个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些?

    陈挽青把握不好这个度。

    赵客见她脸上红扑扑的,眼睫轻颤,长密的睫毛挡着那双干净的眼,心里就不由得涌起团团温柔。

    拉下她的手,赵客搂住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报警器递过去。

    “订的两间挨着的房。”他说,“但保险些,你睡觉时把这个放手边。有任何事你就按一下,我这边就会响警报。”

    陈挽青捏捏报警器,柯基造型,还挺可爱。

    她嗔怪:“你都订好了还问我,故意逗我是吧?”

    “那可没有。”赵客装无辜,“我这不是怕万一你想和我一起,我就再改了么。”

    这话才说完,有人就先绷不住那套假君子,翘起嘴角,低头蹭了蹭陈挽青鼻子。

    陈挽青本来还怪不好意思的,这又仿佛叫他喂了颗糖,半分脾气发不出。

    “你就逗我吧。”她叹口气,“看我着急你高兴?”

    赵客鼻息微热,手臂悄然缠住那抹腰肢,贴近道:“你是想冤死我吗?”

    陈挽青眸中水光闪闪,双手沿着那坚实的肩膀,正一点点往上攀,门外又有人敲门。

    “挽青姐,是我。”麦小米说,“我有事和你说。”

    “……”

    赵客服了。

    这特么的特意没带手机,又来真人上门是吧?

    赵客气够呛,那边麦小米又说:“客哥也不回我微信,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

    “……”

    “鬼混”现在正和“心虚”混一起呢。

    陈挽青手忙脚乱,这里是二楼,总不能叫赵客从阳台上跳下去吧?

    虽然赵老板觉得跳下去也简单,可万一伤到怎么办?

    情急之下,陈挽青只有给赵客塞进衣柜里。

    赵客无语,用口型说:“太小了。”

    “你蹲着点儿。”陈挽青推他,“快进去。”

    赵客:“……”

    关上衣柜的门,陈挽青调整调整呼吸,又整理下衣着头发,过去开门。

    麦小米带着酸奶和零食过来的。

    进了屋就一屁股坐沙发上,看了一下,疑惑:“这靠背什么的怎么这么乱啊?”

    “……”

    陈挽青拿水,站在衣柜前,解释:“我这不正收拾行李了么。”

    麦小米哦了一声,也没多想收拾行李和沙发有啥关系,她一瞧见床上的真丝睡裙,两眼放光:“姐,这睡裙真好看!你穿上肯定绝了!”

    “这都买好几年了。”陈挽青说,“也没个款式,就是料子不错。”

    麦小米纵横时尚风云好几年,最懂穿搭美妆这套了。

    这条睡裙是简单,但有时就是越简单越高级,越有味道,尤其陈挽青气质又好,这穿上了,不就是妥妥的纯欲风么。

    躲在衣柜里的赵客听麦小米分析的头头是道,心想没错,就是这睡裙的问题。

    赵老板才不会承认自己看见条睡裙就能起反应。

    陈挽青坐在床尾,尽可能挡着些衣柜,又说:“怎么过来了?有事和我说?”

    “嗯。”麦小米点头,“姐,我就是想和你说,这次你和客哥出门,万一他有哪里又惹你生气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不会的。他……”

    “还有,我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我哥。”

    麦小米说着,也坐到了床尾来。

    陈挽青下意识往后挪,麦小米跟着她也挪。

    “……”

    麦小米:“我知道我哥毛病不少,爱臭脸,也臭屁,有时候脾气还不小。可人……”

    咚。

    一声不大的闷响。

    麦小米一顿:“你听见了吗?哪儿有动静。”

    “没有啊。”陈挽青摇头,“你听错了。”

    “是么。”

    “嗯,我什么也没听到。你刚还要说什么?”

    麦小米大大咧咧,也没在意,继续:“但我哥人也很不错的。仗义,真诚,有事他绝对是真上,可靠极了!”

    陈挽青点了点头:“我知道。”

    “当然,我也不是让你马上就跟我哥好。”麦小米笑笑,“这不主要是你们明天出门么,你正好可以全面了解他一下。”

    “谢谢你小米。”

    麦小米又是笑。

    她是真心喜欢陈挽青,也喜欢她哥,拿他们当自己的家人。

    这手心手背的都是肉,麦小米巴不得这两人早点儿在一起,他们这个大家庭就更圆满了。

    不过……

    “姐,还有个事,你得注意。”麦小米严肃起来,“我哥有些过于招人。过去我们也出门旅游过,这一路上,和我哥搭讪的女的没有十个也得有八个,要不就要微信。”

    陈挽青:“是么。”

    赵客从小到大女人缘就好。

    是,长得又高又帅的。

    可在麦小米看来,她哥的冷酷也蛮吓人,更何况还伴随间歇性又拽又欠,但架不住有的女生就是前仆后继地往上靠。

    大概除了长相,赵客的性格、身材,又或者身上的那股劲儿也很吸引人吧。

    “万一有女生找他,你就给他挡了。”麦小米说,“就当帮个忙。”

    陈挽青眼里笑不达意:“这不太好吧。”

    麦小米:“那有什么了?在民宿都是我给他挡,一年少说能挡二十个!除了那位追求三个月不肯放手的张小姐,剩下比较执着的也就伍小姐、陆小姐……还有谁来着?”

    麦小米这边认真回想,全然不知她哥已经汗流浃背。

    这可真是位活祖宗!

    到底是劝和还是劝分啊,能不能给留条活路?!

    赵客恨不得冲出去捂住麦小米的嘴,但等人给他秃噜了个干净,踏踏实实走了,他又有点儿不太敢出来。

    直到衣柜门从外面打开。

    陈挽青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一角的赵老板,面带微笑。

    “蹲上瘾了?”她问,“还不出来?”

    赵客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左顾而言他:“你衣柜里的味道和你身上味道一样,甜的。”

    陈挽青不接话,嘴角慢慢耷拉了下来,转身要走,赵客一把抓住她,出来了。

    只不过衣柜里实在空间有限,赵客长手长脚,体型又大,这么会儿工夫,早蹲的腿麻了,这一脚踩地,就没站稳。

    陈挽青反手去扶他,赵客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关心,弯了弯唇,索性将人压倒。

    旁边就是床。

    陈挽青倒下去时有些懵,等反应过来,赵客伏在她身上,目不转睛地看她。

    “不高兴了?”他问。

    陈挽青侧过头:“你快起来,重死了。”

    赵客稍稍悬起些身子,手臂支在两侧,又说:“我看到边赫和连宋时的心情,比你现在糟糕一百倍。”

    “你提他们干什么?”陈挽青皱眉,“我跟他们……”

    “你对他们没意思,我对那些女孩就有?”

    “……”

    “而且,麦小米说的那些也都是客人,你呢?他们可都是为了你跑到民宿来的。”

    好端端的,怎么反倒说起她来了?

    眼看话题即将跑偏。

    陈挽青立刻说:“那你就有理了?”

    “……没。”

    赵老板这又低眉顺眼,老实认错,少了刚才强势的攻击力。

    陈挽青心里痛快了些,催他起来。

    赵客腿还麻着,动作没那么利落,先是跪在了床沿,再来手掌错开了下借力。

    可不想这手再落下后,不偏不倚地压在了那条睡裙上。

    触感很柔,很软,像她的肌肤。

    陈挽青都准备起来了,见赵客忽然又跟点了穴似的,问:“怎么了?你……”

    话没说完,赵客抱起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两人上下位置颠倒了过来。

    赵客望着天花板,声音有些哑:“不碰你,能不能开一间?”

    陈挽青没跟上他跳跃的思路:“什么?”

    赵客看向她,漆黑的瞳孔里暗藏压抑的欲.火。

    算了。

    就算她信他,赵客自己也不敢信自己的自制力。

    他过去常常自诩意志力过人,可对上了她,她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看看他,他都管不住。

    “去的地方旁边有个古城,听说不错。”赵客拨拨那柔软的发丝,“想去看看吗?”

    陈挽青半趴在赵客身上,姿态多少有些别扭。

    她动了动,手轻搭在赵客胸口上,问道:“要是遇上女游客和你搭讪怎么办?”

    赵客一顿,按着陈挽青的背把人往下压,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坏:“那我就一路搂着你走。”

    和所有人宣告,他是她的。

    第42章 海升月

    许家在南方一座三线城市。

    据说当年赵客外公和许爷爷下乡的地方离滇南很近, 赵客外公是典型的北方人,生活饮食上很多不习惯的,都是许爷爷帮衬。

    而许爷爷有次到山里干活儿, 被毒蛇咬了, 是赵客外公背着许爷爷跑了十里地,找到医院,救了许爷爷一命。

    赵客外公去世时,家里只剩孤儿寡母。

    许爷爷得知消息, 带着儿子儿媳千里迢迢赶来送老朋友最后一程, 还帮忙操持了葬礼。

    这趟过来给长辈道喜, 赵客高兴,但一想到自己的外公,又难免伤感。

    陈挽青陪着他,一见苗头不对就哄哄, 赵客也好哄得很,等下了飞机也就恢复了正常心情。

    两人先去酒店放行李。

    他们事先没告知许家会来, 这也是叶昭华的意思, 怕许爷爷知道了不让。

    所以等赵客到许家的时候,什么都还没说,许爷爷就哭了起来。

    老人的伤感更重。

    许爷爷让赵客和陈挽青到屋里说话, 见赵客牵人牵得紧, 欣慰不已, 直说:“老秦知道了也就安心了。”说着, 又要哭。

    许爷爷的儿子, 赵客叫许大伯的, 上前抚着老父亲的背:“小客带着女友来,多高兴的事啊。您就别掉泪了, 回头看的人家心里也不舒服。”

    许爷爷点点头,小孩似的拿手绢擦眼睛,赵客说:“您这几年身体都还好?”

    “好,好。”许爷爷说,“每天下棋练太极,自在着呢。”

    “您就得多享福,这才延年益寿。”

    许爷爷笑笑,看向陈挽青。

    这一眼打过去,老人就知道是个宽厚善良的孩子。

    “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啊?”老人询问,“这遇上合适的人,可别拖着。赶紧把事办了吧。”

    陈挽青有点儿不好接这话,赵客握着她的手,说:“爷爷,我这才刚把人追到手,您就想着办喜事,回来把人给我吓跑了怎么办?”

    许爷爷听了大笑,说懂了懂了,示意儿子拿上来刚准备的红包。

    陈挽青哪里能收?

    她只是代替叶昭华道喜来的。

    老人执意要给,还说:“小客就是我们许家人。四舍五入,你也是。你要是想让爷爷高兴,就把红包收了。”

    陈挽青为难,求助赵客,赵客却点头:“爷爷给我未来媳妇儿的,得你拿着。”

    “……”

    哪儿就媳妇了!

    但到底是老人家的心意,真要不收,反倒惹出不开心。

    陈挽青脸上微红,收下了红包:“谢谢爷爷。”

    许爷爷这下是真高兴了,又嘱咐了不少话,就让家里小辈带陈挽青和赵客随便转转。

    许家虽在一个三线小城,但也是有实力的。

    家中有基业,园子修的挺大的,亭台楼阁不说应有尽有,但也都别具一格,有江南园林的秀美典雅。

    过来带路的是许爷爷的外孙女,小名妙妙,十八九的年纪,因为表哥结婚,这几天和学校请了假,一直待在家里。

    妙妙见赵客,第一眼眼直,第二眼脸红。

    瞧着少女羞涩心动的样子,陈挽青理解了些麦大队长每次的无奈。

    她深深地看了眼赵祸水。

    赵客摊手,在妙妙又要看过来的时候,一把搂住陈挽青肩膀,肆意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陈挽青吓了一跳,抬手打他。

    刚想说注意场合,赵客就懒懒一笑:“忘了这还有孩子了。少儿不宜了。”

    如此,妙妙那点儿小心思死了个透透的。

    妙妙带着陈挽青和赵客在许家园子闲逛,说明天一大早婚礼就开始,她家规矩多亲戚多,少说得闹到晚上,也是头疼。

    “现在年轻人哪里还有这么办婚礼的?”妙妙吐槽,“不是旅行结婚,也得是花园城堡吧?”

    陈挽青和赵客还没这方面经验,也不知道该什么样儿。

    不过赵客参加过一些朋友的婚礼,确实是劳民伤财,给新郎新娘累个半死,其他人吃吃喝喝。

    参观到一半,妙妙二堂姐过来,冲陈挽青来的。

    二堂姐一看陈挽青的样貌气质,笑道:“陈小姐愿不愿意明天和我们一起接新娘啊?”

    许家这边准备了统一的“妹妹服”。

    他们这儿办婚礼就讲个热闹喜庆,人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陈挽青说:“我没接过,不太懂规矩。”

    “不用懂呀。”二堂姐挽住人,“你换上衣服,跟着我们一起去就好。”

    客随主便,一切为了婚礼。

    陈挽青点点头,就被二堂姐和妙妙拉走了。

    剩下赵客,许家的那些男孩知道他来了,也都围上来,聊他们的男人话题去了。

    陈挽青跟着一众姐姐妹妹们先试穿了衣服。

    样式也简单,一件樱花粉色旗袍,上面绣着小玫瑰。

    陈挽青现在对旗袍的穿搭比较有经验。

    她换上出来后不仅惊艳了众人,还帮着其他妹妹们设计设计发型,搭配搭配首饰,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直到日落黄昏。

    赵客这边聊完,微信发出去半小时都收到回复,打电话也是关机,去房间找又是空无一人。

    赵客让人帮忙问问谁看见陈挽青了?

    妙妙说她们一个多小时之前就散了,纳闷:“陈姐姐没去找你吗?”

    心里隐隐发慌。

    “最后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谁?”赵客问。

    妙妙摇头:“没注意。我问问姐姐们。”

    一圈下来,谁都没留意陈挽青的去向,光天化日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赵客脸色冷沉,问有没有监控?许家人便又带他去监控室。

    妙妙一路跟着,总觉得赵客这反应有点儿过。

    陈挽青那么大一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估计就是在哪儿待着了,恰好手机没电而已,等一会儿就出现了。

    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赵客严肃的神色,没人知道他后背早冒出了一层冷汗,坐在椅子上,体会着如坐针毡的滋味。

    “赵客哥哥,你别急。”妙妙好心劝道,“陈姐姐不会……”

    “别说话。”

    赵客紧盯监控,低沉的嗓音吐出这三个字,威慑力十足。

    妙妙顿时委屈住了,退到一边不吱声了。

    等过了会儿,赵客透过监控发现陈挽青和一个女生从东南门出去了。

    “这人是谁?”他指着问。

    妙妙凑过去看:“我四表姐。”

    许家亲戚众多,姐姐哥哥、弟弟妹妹,一抓一大把。

    赵客站起身:“联系她。”

    妙妙掏出手机,正要拨号,赵客的手机响了,是一串陌生号码。

    赵客按下接通,在听到那个声音时,回魂。

    “赵客,是我。”陈挽青说,“我和一位表姐出来买东西,手机找不到了。你……”

    “嗯。”

    赵客沉下气:“在哪儿买东西?我去接你。”

    陈挽青感到了赵客的低气压,但她拿着人家的手机,不好深问,只能是报了地址,等见面再说。

    半小时后,赵客找到陈挽青。

    陈挽青没来得及说话,手先被赵客紧紧攥住。

    那是一双冰冷的手。

    她和赵客最近一段时间只要在一起就会牵手,他像个火炉一样,时时温暖。

    这样的体温,她还是头一次感到。

    “我没事。”陈挽青看着赵客,轻轻捏他手臂,“你在这儿了,我能去哪儿?”

    赵客没言语,但也因为后面那句话,身体逐渐回温ῳ*Ɩ 。

    四表姐没想请人帮个忙还闹出乌龙来。

    她和赵客道歉,说陈挽青手机也没丢,在家里找到了,是两个熊孩子趁她们聊天换衣服时想偷拿大人手机玩,结果拿错了,把陈挽青手机也顺走了。

    四表姐说这事必须逮来这俩倒霉孩子教训一顿,让陈挽青拦了。

    明天是许家的大喜日子,还是别让人家闹心的好。

    四表姐感谢陈挽青理解,请他们回家吃顿便饭,赵客拒了,说明天再打扰。

    陈挽青和赵客打车往酒店去。

    一路上,赵客始终不说话,看着窗外。

    棱角分明的侧脸让霓虹光晕一遍遍过滤,衬得那冷硬的坚毅在夜色中越发深沉。

    陈挽青想着上次的事不过巧合,他反应都那么大,这次时间这么久,估计心里没少憋气。

    可生气就生气吧,还牵着她干嘛?

    还牵那么紧。

    “我有点儿饿了。”陈挽青挠他手背,“我们不去吃饭吗?”

    闻言,赵客转过头:“想吃什么?”

    “我听说有个桂花椰汁糕不错。”

    赵客知道了,和司机师傅说改道去溪栏古街。

    陈挽青前两年出差时,倒是没少往南方的城市跑。

    但每次都是为了工作,从没有过一次停下来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

    而事实上,她非常喜欢旅游,小时候父母还恩爱时,每年都会带她出去玩,那些记忆虽然都已经模糊,但出游的兴奋和快乐因子还留在她体内。

    到了古街,陈挽青心情不错。

    赵客大学那时和梁程他们天南海北走过很多地方,对哪里的当地特色都有点儿了解。

    他一边和陈挽青讲解,一边带她找到了桂花椰汁糕。

    陈挽青尝了一口,赵客问喜欢么,她说:“还不错,但是没椰蓉酥好吃。”

    说这话时,女人晶亮水润的眼睛看着自己,赵客没忍住,低头笑了下,心里堵着的地方疏通了大半。

    陈挽青也笑,拉着他再去吃其他感兴趣的美食小吃。

    吃到红糖年糕的时候,陈挽青觉着好,让赵客也吃,赵客嫌甜不肯,她就喂到他嘴边,说:“真的好吃,不是特别甜。”

    赵客扫了眼那粉粉嫩嫩的指尖,捏在糯糯的年糕上,脑海里一时联想到某幅画面,不禁舌尖轻点了下上唇,俯身咬了一口。

    陈挽青立刻问:“是不是不太甜?”

    赵客看着她吞下年糕,之后侧过头在耳边说了句话。

    陈挽青一怔,脸上霎时热了起来。

    “你问。”赵客给陈挽青擦手,“我答。”

    哪里不对?

    陈挽青见古街上人来人往的,她一成年人扭捏羞臊也不是地方,一咬牙,说:“那我要是吃臭豆腐呢?这边臭豆腐也很有名吧。”

    赵客故作惊讶:“我刚就比喻一下,你还真信?你的嘴怎么可能……”

    陈挽青扯着人去了一边的小巷里。

    “你能不能、能不能……”

    “嗯?”

    赵客靠过来,高大的身影瞬间笼住陈挽青:“想我怎么?你说,我听你的。”

    美色误人。

    提起这话,人们想的大多是美女,可“美”又何止只有女人美?

    赵客不是那种五官型帅哥,除了鼻子和眼睛,其余挺一般。

    但神奇的是,这些拼在他脸上就是和谐好看,还特别有男子气概,再加上他性格造就的气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爆棚到会令人眩晕的男性荷尔蒙。

    不怪有些女孩会对他着迷。

    在两性之中,不仅男人慕强,女人更慕强。

    陈挽青心跳有些快,手指擦过背后陈旧的墙砖。

    古街上点着灯笼造型的街灯,红彤彤的暖影,像是飘下一层薄纱,让这人间烟火气多了朦胧的妩媚。

    而这点儿妩媚再晃进巷子里一些,又成了缠人的暧昧。

    陈挽青和赵客谁都不说话,只有连在一起分不开的视线,在暗自较量。

    她进他退,他攻她守,看谁先破防。

    陈挽青最先受不住,在预感自己要输的时候,先发制人,搂住了赵客。

    赵客稍楞,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又抬起头,痞里痞气地挑了下眉。

    他们交往有一段时间,但在亲密关系上,陈挽青尽管配合,却太少主动。

    赵客有些好奇她接下来要干什么。

    估计十有八九还是要他不许逗她,又或者……

    陈挽青吻了上来。

    身高有限,她光抓着赵客的衣领把人往下拽还不够,得踮起脚。

    可亲是亲上了,后面呢?

    像赵客每次那么激烈,她做不来。

    两人就这么唇碰着唇定住了。

    陈挽青闭着眼不敢睁开,嫌尴尬;赵客却是在意外过后,睁开眼,饶有兴致地垂眸看着那乱颤的睫毛。

    这种笨拙的亲热其实更勾人。

    因为没有成年人的撩拨试探,只有单纯爱恋的心意。

    赵客掌心潮热难耐,但他不想这么快被冲昏头脑,欣赏了会儿眼下的美景,才轻推开人,哂道:“干嘛呢?玩爱情对对碰?”

    “……”

    陈挽青脚趾抓地,后悔前一秒的勇气。

    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她不忸怩:“我就是想你别生气了。今天的事是巧合,我发现后立刻联系了你,你就不要……”

    话没说完,赵客搂住她的腰,往上提了提。

    陈挽青腾空了一下,再落地时踩在了赵客脚面上。

    那一秒,第六感闪现。

    陈挽青直觉赵客是故意打断她的话,不想和她聊之前的事。

    为什么?

    因为过去父亲的不告而别导致这个话题碰都不能碰?

    陈挽青皱了下眉,赵客就吻她眉心,说:“接吻这事,还是得我慢慢教你。”

    “……”

    “你能不能正经些?”

    赵客反问:“难道以后都是对对碰?不得憋死我。”

    “……”

    陈挽青忘了纠结刚才那茬儿,狠狠踩这人的脚,要是能踩他嘴就更好了。

    赵客嘶了声,叫的好像挺疼,但动作没松开一分一毫。

    光影重重,夜风幽微。

    两人斗来斗去的,渐渐又演变成一个拥抱。

    心贴着心,皮肤贴着皮肤。

    赵客热烘烘的身体,抱起来真的很舒服。

    他们就这么立于这方隐蔽的小小天地里,外面人声嘈杂,叫卖喧嚣,皆与他们无关。

    陈挽青享受着,心静下来,也就又惦记起赵客生气这事。

    还想再哄两句,赵客稍稍松开她,眸色沉沉,哑声说:“只要是你吃了,臭豆腐也会变成甜的。”???

    这是什么无厘头的话?

    陈挽青又皱起眉,等想起来前因时,赵客已经吻住了她。

    这是一节非常生动的教学课。

    赵老师堪称言传身教的典范。

    手口并用,唇舌配合,就连教学节奏的把握也是快慢得宜,时紧时松,再辅以深入浅出的教学风格,以及全方位、多角度、无死角的超强责任心……

    下课时,陈挽青只觉茅塞顿开,人被彻底教沸了。

    而赵老师也不装严师了,随手抹了下唇上的血珠,无声地笑了笑,懒懒道:“光学完了不行,课后还得多复习巩固。”

    第43章 海升月

    吃完晚饭, 陈挽青和赵客回到酒店。

    两人的房间是挨着。

    站在门口,他们拉开些距离,就此止步, 眼神纯洁地互道晚安。

    等各自进了房间, 一个靠着门站了半天,一个去阳台点烟。

    长夜漫漫。

    余下的时间似乎少了什么。

    不过这一夜或有美梦伴随,倒又叫人生出了另一种期待。

    *

    转天,陈挽青和赵客都是早早醒来。

    他们一个加入了接亲团, 一个加入了伴郎团, 都得准时上岗, 不能耽误了人家的喜事。

    陈挽青这边好办。

    她基本素颜,就涂了些口红提提气色,再来盘了个简约发髻。

    这手法还是麦小米手把手教她的,用个木簪从中间一穿就好, 不过她发量多,不可能把头发都束起来, 只能半散半束。

    陈挽青收拾好后, 去敲赵客房门。

    赵客这边比她还简单好弄,就是赵客不会系领带,一个人鼓捣了半天。

    开门时, 陈挽青就见他衣领半敞, 领带挂脖, 一副浪.荡又性感的败类感扑面而来。

    “你怎么不叫我?”陈挽青垂眼进了房间。

    赵客不耐烦地又扯扯领口:“你会?”

    陈挽青以前接过一个大企业的年终酒会项目。

    这企业是做服装的, 当时用了很多假人模特做会场装饰, 里面所有男模特的领带, 是她花了好几个小时的工夫,挨个系的。

    陈挽青让赵客过来, 赵客自觉弯腰低头。

    陈挽青先帮他把领带调整到合适的位置,然后瞧他今天是黑色西装,又是参加婚礼,就打了一个凯尔文结。

    相对温莎结,凯尔文更有棱角,适合他。

    赵客垂眸看着陈挽青认真为自己打领带的样子,心里软趴趴的,还有些骄傲。

    想起之前拍宣传片那次,她为自己整理中山领,当时没敢做的事情,现在终于可以了。

    身随心动,赵客歪过头轻吻陈挽青脸颊。

    陈挽青领带打一半,才不让他捣乱,呵斥不许动。

    赵客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自己悄悄地笑,然后乖乖地继续低着头,任由摆弄。

    等领带打好了,瞅准机会,再偷一次。

    陈挽青一大早让他煽风点火勾得心慌慌,叫他别闹了,拉着人去穿衣镜那里检查仪表。

    镜子里一下映出了一对惹眼的男女。

    男人英挺帅气,女人美丽温婉。

    陈挽青说可以,不会给外婆丢脸,让赵客和她抓紧时间下楼。

    赵客却是站在镜前不走,牵着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个没完。

    “没想到啊。”陈挽青笑道,“赵老板这么臭美呢。”

    赵客抬抬下巴:“那你说美不美吧?”

    陈挽青再次看向镜中的她和他。

    美不美呢?

    这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她看到的,更多的是她站在这个男人身边,自己眼角眉梢的笑意,那是沉浸在甜蜜中才会有的神态。

    陈挽青莞尔一笑,脑袋轻轻靠了下赵客肩膀。

    赵客眼里也浮现出了笑意,搂住人。

    美不美的,是不需要多说,情意自在有情人心里。

    *

    许家这场婚礼热闹又盛大。

    陈挽青和赵客兵分两路后,就再没闲着的时候,周遭永远被说话声、音乐声、笑声围绕着,究竟是个什么礼数,也听不明白,跟着大部队嬉嬉闹闹就对了。

    而相对陈挽青这边接亲团的声势浩大,赵客伴郎团那边的工作量明显就大了。

    赵客不仅要帮新郎进门,等到了酒店开始宴席后,还得敬酒挡酒。

    陈挽青坐在许家堂姐妹这一桌。

    她眼睛一直跟着赵客,怕他被其他亲友灌酒太过。

    有些人也是,越在结婚这种场合越是显示这种酒桌文化,显示自己酒量大,认不认识、关系近不近,就喝酒,不然就是不给面子。

    陈挽青想着赵客也没吃东西,担心他胃会受不住。

    旁边一位堂姐看出她的心思,说:“马上就到我们这桌,你给他塞点吃的。肚子里垫垫,就比没有强。”

    陈挽青道谢,选了两块小桂花糕。

    堂姐又说:“你们恋爱多久了?”

    “一个多月。”

    “这么短?!”堂姐惊讶,“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看你们俩这默契,以为得谈好几年了。”

    就转席这会儿工夫,不止陈挽青在看赵客,赵客一不喝酒了,也在找她,都不知道回头多少次了。

    陈挽青说:“我们认识的早,是高中同学。”

    “我说呢。”堂姐了然,“那你们中间隔的时间还挺久,不过这也说明缘分深,是不是?”

    堂姐会说话,陈挽青以茶代酒敬堂姐一杯。

    等过了会儿,新郎转到她们这桌了。

    这桌都是姐妹,没那些大男人的陋习,不需要喝酒助兴,只祝福新人以后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陈挽青抓空喂赵客一块儿桂花糕,又往他手里偷放一个。

    赵客刚要说话,伴郎团里有眼尖的,立刻起哄:“哎呦!赵客现在牛啊,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对象!可把人羡慕死了!”

    其他人一听,也都把目光投向陈挽青。

    陈挽青大大方方站在那里,微笑应对。

    但赵客不乐意,他女朋友轮得到你们这么看吗?

    赵客站出来护人,有个伴郎就趁火打劫说是不是让陈挽青这个弟妹也喝一杯?

    “喝什么喝。”赵客说,“少来。”

    伴郎嘿嘿笑:“弟妹不喝也可以,那你替三杯?”

    这种架着人上台的场面事实在是令人反感。

    尤其还是在别人的场子上,你要是不应,扫了人主家的情面。

    赵客打小混社会,自然懂这些,干脆利落满了三杯酒,杯杯一滴不剩,引得周围人鼓掌叫好。

    陈挽青心里怄气,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等赵客一喝完就握住他的手,问:“没事吧?”

    “没事。”他说,“这点儿酒还灌不醉我。”

    现在是这点儿,后面还十几桌呢。

    陈挽青又赶紧喂了块儿米糕,赵客吃下,捏捏她的手,去下一桌了。

    宴席结束,后面还有闹洞房。

    陈挽青说什么不肯放赵客去。

    她这人看着清冷偏柔,一旦定下来,也是绝对没有转圜余地。

    再说了,这些人也不好意思让赵客去,赵客替他们挡了多少酒?他们心里有数。

    许家这边说请陈挽青和赵客今晚留宿许家。

    但陈挽青怕许家晚上也是没个安生,婉拒了好意,半扶半扛带着赵客回了酒店。

    和一般喝醉的人不同,赵客喝多了,反而更沉静。

    在车上的时候,他握着陈挽青的手,一动不动,目光像是凝固住了,整个人柔顺得很,像是人型版赵一毛。

    不过一进了房间后,赵客还是见床就倒,毕竟头晕的太厉害。

    陈挽青问他要他房间的房卡,她好去拿毛巾给他擦擦脸。

    赵客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听不见了,还是迷糊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办法,陈挽青就往他口袋那里找。

    这才刚碰他腿一下,赵客就腾地坐了起来。

    平日冷白的脸这会儿透出一层薄薄的浅红,连眼尾都扬起了几分邪气,他盯着面前的人,说:“摸哪儿呢。”

    “……”

    “我找门卡,你房间……”

    话没说完,赵客抓住陈挽青手腕往前一拉,她跪到床上,手被按在了熟悉的地方。

    “随便摸。”赵老板十分大方,“左右都可以。”

    “……”

    陈挽青想把手从赵客腰侧抽出来,无奈有人一向力气大,她根本动不了。

    “你醉了。”陈挽青说,“松手,我去卫生间。”

    赵客摇头:“你不是喜欢摸这儿吗?”

    “……”

    她喜欢什么啊喜欢。

    “松手,听话。”

    “我这儿还有纹身,你要看吗?”

    说着,赵客一改之前的静态平和,粗放地脱掉西服,把白衬衣往上一扯,露出那截窄腰的同时,也让纹身尽现。

    陈挽青一下想起重逢那天,她就是先看见的这个纹身。

    当时不好意思,不敢细看,这会儿还是不好意思,但却敢看了。

    Tramonto

    陈挽青想了想,问:“不是英语?”

    “意大利语。”赵客说,“日落的意思。”

    陈挽青哦了声,凑近些,想拼写下来查查这个词,又听:“纹身也可以摸。”

    “……”

    她是什么摸摸狂魔吗?

    陈挽青从床上爬下来,瞥了赵客一眼。

    赵客被她这么一看,还有些懵,又或者说有些可怜兮兮,好像是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了,才惹她这样。

    陈挽青这又心软了,放轻语气:“我去拧个毛巾给你擦擦脸。”

    她转身要走,赵客立刻下了床,从身后抱住她。

    “别走。”

    “不走,我就去……”

    “别走。”抱得更紧。

    好吧,赵氏喝醉法则,先静后粘。

    陈挽青也不能和一个喝醉的人讲道理。

    既然他不想她走,她不走就是。

    陈挽青哄着人躺回去,赵客不错眼珠盯着她,好像生怕一秒没看住,人就消失了似的。

    “干什么啊。”陈挽青笑道,“我还能跑了?”

    赵客垂下眼,声音低落:“又不是没跑过。”

    陈挽青没听清:“什么?”

    又不说了。

    寂静的夜晚,陈挽青坐在床边守着赵客。

    窗外灯影闪烁,汽车的鸣笛声时不时地划破夜空。

    陈挽青不说话,赵客也不说,两人就这么默默待着,却也是十足的心安。

    等过了二十来分钟,酒店的工作人员送蜂蜜水和醒酒药过来,陈挽青牵着她的大型跟宠去拿。

    工作人员看见赵客还有些怕,又纳闷这明明看着也没喝多,还要什么东西?

    陈挽青也没解释,接过水杯和药,赵客就啪地关上了门。

    喝下蜂蜜水,赵客舒服了些,人再躺在床上也不那么紧绷了。

    陈挽青看他是清明不少,起码肯放人了,就去卫生间用热水拧了几张自己的一次性洗脸巾。

    等再出来,赵客闭着眼,呼吸微沉。

    陈挽青轻轻地帮他擦脸。

    湿巾一点点滑过他的额头、鼻梁、脸颊、下巴,每移动一寸,陈挽青也不知道中的什么邪,就想起来那个纹身多一分。

    也不仅是那个纹身,还有纹身下面的腰。

    她没有直观过赵客的身材,但通过拥抱,又或者是意乱情迷时的抚摸,多少也能感知道会有多强劲。

    以前网上总说什么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概就是他这样的吧。

    只不过这脱衣……

    陈挽青思路越跑越偏,忘了手还在赵客脸上,不知不觉给赵客擦了好几遍嘴角。

    等意识过来时,她抬起头,一下撞进了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

    “弄醒你了?”

    陈挽青收回手,赵客猛地抓住。

    陈挽青以为是自己那点儿心思写脸上了,顿时不好意思,想要挣脱,却不想这反应好像是刺激到了赵客。

    赵客目光警惕又锐利,使了些力气,把人拽到了床上。

    陈挽青猝不及防,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赵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她对赵客的人品是绝对有信心的。

    可要是喝多了的赵客呢?还可信吗?

    陈挽青的神经和身体一起上了弦。

    她不敢直视赵客,目光闪躲,双手抵着那硬邦邦的滚热胸膛:“有事好好说,你先让我下去。”

    青丝凌乱,铺满洁白的枕头。

    仿佛纯与欲纠缠织出的一张网,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失控。

    赵客看着身下的人,生理上口干舌燥,脑海里却划过一帧帧曾经的画面。

    他教她跆拳道,为她买红豆粥,听她弹琴,和她一起写讨厌的语文作业,她的一颦一笑是那样灵动清晰……自然,也有她不在的时候。

    空荡荡的阁楼,只有落日、沙袋,他的影子。

    除此之外,他还想起了爸爸离开的那段日子。

    妈妈每天以泪洗面,人消瘦了大半,以至于后面走的时候,妈妈也是小小的、弱弱的,连他的手都握不住,就永远闭上了眼。

    赵客的心像是被丢进了冷冰冰的湖水里。

    除了刺骨,还有无法呼吸的痛苦,割着他的喉咙……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的时候,一只手抚在了他的眉心上。

    陈挽青不知道赵客是怎么了。

    他面上很少能显露出情绪来,最多也就是皱皱眉,但此时此刻,陈挽青却仿佛与他心意想通,察觉到了他的无助和绝望。

    “不舒服吗?”她问,“要是有哪里不对,我们就去医院。”

    这双眼睛,这个声音,蕴含了什么强大的吸力,一下又把赵客救了上来。

    他感到四肢血液开始流动,麻痹的背脊也恢复了知觉。

    “陈挽青。”

    他叫她,低沉的嗓音里藏着什么。

    陈挽青指尖绕过赵客面庞:“我在。”

    “陈挽青。”

    “嗯,你说。”

    赵客黑眸晦涩:“别再不告而别了。”

    陈挽青一愣,没太明白这话:“我有吗?”

    “以后没有就好。”

    “……”

    陈挽青不解。

    但想想赵客现下有些醉了,思绪混乱也属正常,可能是刚刚想到小时候不好的事,记混了。

    再要不就是因为昨天在许家的乌龙又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又或者说——

    陈挽青莫名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赵客当年会不会没看见她的纸条?

    可是她把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牢牢贴在了阁楼沙袋上,除非人为撕掉,否则赵客一定能看到。

    所以,不可能。

    陈挽青从决定和赵客在一起时起,就放下了这件事。

    没联系就没联系,那七年就当各自成长,他们如今不是在一起了吗?

    现在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陈挽青继续抚摸赵客的脸:“口渴吗?我去给你再斟杯蜂蜜水。”

    她作势想下床,赵客顿时又无比警惕,动作极快地将她捞起来,拥在怀中,缠紧,和她躺了下来。

    熟悉的薄荷清凉混着酒的余香,将陈挽青团团包围。

    那具她刚刚还胡乱臆想的身体,也将她裹得严丝合缝,心跳声隆隆,这种自上而下的男性气息快要把她湮灭。

    诱惑。

    陷阱。

    危险。

    陈挽青必须起来,但赵客的力量没几个人能抗得过,她根本动不了一点儿。

    就在她有些不知所措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句:“别怕,不动你。”

    他只想这样抱着她。

    抱抱就够了。

    第44章 海升月

    两人这一觉睡到了快到中午。

    迷迷糊糊之间, 赵客觉得自己怀里软软柔柔,暖暖和和,还有股说不出的清甜味, 淡的很, 闻着却特别舒心美妙。

    于是,他更加用力抱住这宝贝,还把脸扎进去,贪婪地吸取……

    陈挽青没这待遇, 她睡眠严重不足, 主要是热的。

    夜里她不知道脱离过几次那个火炉, 但每次脱离没一会儿,就又被抓回去,反反复复,就是逃不出去。

    好不容易刚凉快了一些, 现在又进了牢里。

    陈挽青烦躁,在赵客怀里拱啊钻啊, 咕哝着好热。

    赵客不放手。

    只是他虽然意识混沌, 却也知道怀里的宝贝怠慢不得,于是拍拍、搓搓、揉揉,耐心地哄。

    这招对陈挽青还出奇的管用。

    她不再抱怨, 想着热就热吧, 也不是不舒服, 人就又往火炉里窝了窝。

    却不想这一动作, 蹭到某处, 赵客瞬间跟过了电似的, 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强制开机,往往会让人大脑特别不适。

    赵客就感觉一刹那的苏醒后, 有电锯在锯他的神经,太阳穴跳着疼。

    他抬手按了按,又适应了几秒房内晦暗不明的光线,再要动动身体,瞥到了下巴那边扎着自己的脑袋。

    毛绒绒的,发丝乌黑。

    再往下瞧,玉瓷似的鼻尖,粉唇,睫毛盖住眼睛,就这么静静贴在他臂弯中。

    而继续向下,隆起的圆润软绵也紧紧贴着他。

    赵客呼吸一滞。

    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大骂自己禽兽!

    不,是禽兽都不如!

    他居然……那昨晚……怎么没忍住呢……

    等等。

    昨晚他喝多了啊。

    电视里总会演什么酒后乱性,事后断片儿之类的。

    但事实就是,断片儿确实有可能,只是如果这个男人都喝到断片儿了,那他也绝对不可能还做出什么。

    所谓酒后乱性,都是借酒扯淡。

    赵客又快速瞄了眼,怀里的人衣着整齐,自己也穿着,不由得放下心来。

    他不知道第几次又看了过去,陈挽青这会儿眉头微蹙着,睡得不太踏实。

    估计是他乱动动的。

    赵客轻轻摩挲陈挽青的脸,想再多瞧会儿她,也想再抱她睡会儿,可他身上这气味……

    赵客嫌弃自己。

    他屏着气息,轻手轻脚地慢慢离开她的身体,掀开被子下床,想去洗漱。

    陈挽青也是奇怪了。

    这热着的时候,难受难捱,可离了这个火炉,心里又不安定。

    她睁开眼,视线朦胧片刻,就看见赵客背对着她,坐在床边。

    男人逆着光,在阴影的加持描摹下,背脊更加宽阔有力,那件白衬衣皱得像团了又团的干纸,掩盖着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颓靡,禁欲。

    真是醒神利器啊。

    陈挽青抿了抿唇,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某人。

    巧的也是没谁了,又戳的腰。

    赵客坐那儿压火儿呢,这一下,差点儿又要起立。

    他啪地扭过头,就跟燃烧着的火堆迸溅出火星一样,眼神灼热,又有些凶。

    陈挽青瑟缩了一下:“怎么了?”

    这会儿正冲动。

    赵客叫这有些惊恐无辜的眼神看得更精神了,简直随时随地都能上阵开火。

    “没事。”赵客哑着嗓子,抓着床沿的手臂上,青筋凸起,“你怎么在我房里?”

    谁在谁房里啊?

    陈挽青坐起来。

    她身上的T恤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褶皱不堪,可想而知昨天在这张床上经历了怎样的蹂.躏。

    “你好好看看这是谁的房间。”

    赵客打量四周,皱起眉:“我怎么会在你房间?”

    陈挽青看这样子,不像是演戏。

    毕竟这要是演的,那赵老板可以考虑进军好莱坞了。

    昨天晚上,陈挽青等到赵客睡着了,就想挣脱他,然后找了房卡,去他房里休息。

    可赵客也不知练的什么神功,睡眠系统和肢体管控是分开的,她动一下,他紧一分,为了还能正常呼吸,她只能保持静止。

    就那么生生被抱着到了凌晨……

    大概两点多时,赵客终于有了松动,陈挽青当即爬下床。

    房卡是怎么都找不到。

    无奈之下,陈挽青想着那就好歹洗个澡,要不然这参加了一天的婚礼,不清理干净了,她睡不舒服。

    至于一不一起的,都这个年代了,他俩是正经情侣,也不算什么。

    然而等陈挽青去了卫生间,正脱着一半衣服,赵客居然追过来了。

    陈挽青吓得赶紧抱住自己,抓起一旁的T恤套上,然后用浴巾砸人,又喊着叫他出去,都没用。

    赵客沉着脸,一言不发,上前把她扛起来,又扔回了床上。

    最终结果,就是陈挽青被火炉烤着,睡了过去。

    至于其他,赵客很规矩,两人就是同床而眠一夜,无事发生……

    陈挽青讲述了这一晚的经历,明令禁止赵客再喝酒。

    赵客也是抱歉愧疚。

    他以前不是没醉过,但每次都是自己睡觉,梁程就说还没见过他酒品这么好的,怎么一到陈挽青这里就失灵了呢?

    赵客低下头道歉。

    说了两句,陈挽青没憋住,笑出了声。

    赵客一愣,不知道笑什么,陈挽青就指了指他的鸡窝头。

    赵客懵懵地摸了下,再看笑话他的那人,也笑了起来,她不也是个小狼狈?

    两人就这么坐在床上笑个没完。

    窗外阳光正浓,哪怕是隔着窗帘,洒在被子和他们身上,也是暖融融的。

    陈挽青也没再纠结赵客昨晚说的什么不告而别。

    她估计是前两天在许家闹得那次乌龙,又让赵客记起以前不开心的事,所以借着酒劲儿发泄了一下。

    他不喜欢失联,那她就做到不失联。

    笑过后,赵客站起身,随手抻抻衣服,说他回房间整理一下。

    别看他这人懒散惯了,但偶像包袱也不轻,总觉得自己以这个形象出现在陈挽青面前,不利于他们的感情发展。

    陈挽青也不好意思,点点头。

    她下了床,从行李箱里找出家居长裤,说:“你的房卡可能丢了,要不联系下前台,叫他们来开门吧?”

    赵客正弯腰捡西服,听这话,断了片儿的脑子里闪过什么。

    “我记得房卡好像在……”

    他走到床尾抬了下床垫,然后就听一声脆响,房卡掉落在地。

    陈挽青惊讶不已:“怎么会在这儿?”

    不知道。

    赵客只隐约记得昨晚自己有想藏起来什么。

    陈挽青不傻,自然不会认为这个行为是无缘无故发生的,她审视着某人,问道:“什么意思?”

    赵客也诚实:“可能是潜意识作祟。”

    “什么潜意识?”陈挽青又问,“你潜意思里是个躲躲藏藏的小偷的?”

    那当然不是。

    也就是一心琢磨想和她一个房,然后用了点儿别致的手法实现了。

    陈挽青抓起枕头砸人。

    赵客抱着衣服往外跑,这模样,委实也不怎么雅观。

    但这个他认。

    有得才有失嘛。

    *

    两人清爽舒畅地做好个人工作,已经将近下午两点。

    赵客带陈挽青吃了一顿早午饭。

    随后,他们再去许家,和许爷爷道别,圆满完成了这次叶昭华交代的任务。

    之前提到的周边古城,陈挽青和赵客用两天的时间玩了一圈,便打道回府,返回宣旸。

    飞机是下午落的地。

    飞机餐一向不好吃,赵客说再去餐厅吃些,但陈挽青看他们东西这么多,不方便,就又打消了念头,决定还是先回民宿。

    两人打车去了码头。

    许爷爷给叶昭华准备了不少礼物。

    陈挽青想着拎回岛上再拎出来也是麻烦,就跟赵客说要不现在直接放他车里?

    反正不是食品,不会变质损坏。

    赵客同意,他们就又去了停车场。

    赵客打开后备箱,陈挽青帮忙把礼盒码齐。

    “肚子饿不饿?”赵客问,“回去想吃点儿什么?”

    陈挽青说:“不饿。晚些时候和小米他们吃晚饭就好。”

    赵客哦了一声:“和他们吃啊。我本来还想开小灶,做个糖醋里脊之类的。”

    “……”

    陈挽青这又饿了ῳ*Ɩ 。

    这几天在外地,南方的口味,她不能说不喜欢,但毕竟和自己土生土长的饮食还是有着壁。

    陈挽青的馋虫被勾起来,看着人:“非得开小灶?大家一起吃啊。”

    “他们聘得起我?”赵客问,“知道我出场费多少吗?”

    “多少?”

    “至少一个陈挽青。”

    陈挽青笑,挽上赵客的手臂,赵客抬手扣住她后脑,低头在额头印上一吻。

    拿上给麦小米他们带的特产,赵客牵着陈挽青准备回岛。

    两人一转身,就看见站在离他们不足十米远的冯歆悦,瞧那样子,该是站了有一会儿了。

    这场面谈不上尴尬吧,但肯定是别扭的。

    尤其两个女生。

    女人天生更加敏感细腻。

    这样的照面,冯歆悦必定看出来了陈挽青和赵客已经是恋人,而陈挽青也知道冯歆悦此刻的笑容有多么勉强。

    可这能怎么办?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赵客喜欢的是陈挽青,陈挽青也选择了赵客,那就注定没有冯歆悦的位置。

    “怎么过来了?”赵客问,“阿姨不是下个月出院?”

    冯歆悦看看自己腿边立着的行李箱,解释:“回来谈租房的事,顺便来拿东西。”

    上次匆匆忙忙奔赴南城,冯歆悦有一些衣物还留在民宿。

    恰逢这段时间民宿也没什么客人,赵客就没提让冯歆悦把东西取走,一直给她保存在了房间里。

    赵客:“阿姨出院说一声,我去接。”

    “不用。”冯歆悦笑了笑,“我和我妈都商量好了,租好房以后,我再找个工作,日子就又慢慢好了。小客哥你放心吧。”

    赵客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冯歆悦又看向陈挽青,还是笑:“恭喜陈小姐,你们真般配。”

    陈挽青说不出来谢谢,而且估计说了也没准儿是反而让对方觉得是炫耀。

    她能说的,只有是真心话:“照顾阿姨的时候,也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累。”

    “嗯。”冯歆悦拉上箱子,“那我先走了,我订的长途客运的票,快到时间了。”

    转身之际,她不禁再看了赵客一眼。

    赵客没说要送她,冯歆悦也没停住脚步,这一眼仿佛被空气中无形的盾牌给屏蔽了。

    不一会儿,冯歆悦消失在了停车场。

    陈挽青和赵客立在原地,一时没动。

    陈挽青也不想当什么圣母,问赵客怎么不送送人家?

    这种事,既然没那个意思,就别给任何遐想的空间。

    陈挽青捏捏赵客,问:“心里不舒服?”

    那倒没有。

    赵客对冯歆悦从来没有一丝别的心思。

    他这片刻的停顿只是想起了冯歆悦那个不负责任的爸,但凡他能是个人一点儿,这对母女也不会活得那么难。

    “有些人自私,有些人无私。”陈挽青叹口气,“都是寻常。”

    赵客握紧陈挽青的手:“走。”

    “回去晚了,岛上的市场未必买得到里脊。”

    *

    回到日落海就像回到家。

    麦小米兴奋地在大厅里拆起礼物。

    这几天,就她和梁程看家,人闲的快生出花来。

    而陈挽青带回来的东西,每一样都特别合麦小米心意,她心花怒放,连带给她哥都夸了一通。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上次程哥回来带的都是什么啊?”麦小米啧啧,“那绿豆饼比干了的馒头还硬,金爷都说硌牙。”

    梁程嘿了一声,笑道:“我那都是从佛门圣地带来的,不是一般礼物。”

    “那您回头还是给我带一般的吧。”麦小米无比现实,“我觉悟低。”

    梁程摆摆手,这又看向陈挽青和赵客,说您二位可是下完江南回朝了,他也得闭关去了。

    麦小米吃着头条糕,噎了下:“又去山上?”

    梁程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悠悠哉哉去了后院,赵客有事和他说,也跟了过去。

    陈挽青一直挺不解的。

    梁程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和佛法结缘了呢?

    “好像是以前遇上了什么事,从此以后就信了。”麦小米说,“我以前问杨光是什么事,他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可神秘了。”

    那看来是不想外人知道。

    既然如此,陈挽青也就不好奇了。

    她给麦小米拿别的点心,说那个梅花糕味道也不错。

    麦小米吃得满足,问:“姐,这次和我哥出去,感觉怎么样?”

    “这个……”陈挽青顿了顿,“还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麦小米都盘算好了。

    争取今年过年让她哥抱得美人归,到时候大家热热闹闹吃年夜饭。

    看着麦小米这么真心实意为自己和赵客考虑的样子,陈挽青有些不忍心,犹豫是不是和麦小米透露些?

    可又该怎么透露呢?

    要是让麦小米知道她和赵客都过过夜了,她怕麦小米承受不住这惊人的速度。

    再等等吧。

    她的工作也已经开始实施,有了雏形就公开。

    第45章 海升月

    进入十二月后, 团云岛更冷了。

    但或许是冷有冷的风情,日落海每到周末总是会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来,圣诞节和元旦更是已经提前预定满了。

    为着招待好客人们, 郭姐他们也接连回来。

    杨光这次又带了不少家里包的小馄饨, 但陈挽青有些对不住,她叛变了,爱上了赵客调制的火锅。

    想象一下。

    在寒冷的冬天,窗外海风呼啸。

    你在暖和的屋子里吃着热乎乎的火锅, 身边窝着一只毛绒绒的狗狗, 再有个滚烫的男人给你当恒温外套……还能有比这更惬意的吗?

    陈挽青甚至觉得这就是冬季的意义。

    她心情大好, 每天弹的曲子都是欢快轻盈的调子。

    不过生活固然美好滋润,但也不能终日沉迷。

    陈挽青已经和高建雄还有夏京京敲定好了最终的商业方案,就是购买茶厂这事,多有磋磨, 一直没能如愿。

    为此,陈挽青又约了夏京京的同学, 再由夏京京作陪, 三人在市里的咖啡厅碰头探讨。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

    陈挽青在阅读了大量的专业书,并分析实时数据后, 想在团云岛开一家独立书店。

    一听独立书店, 大多人想到的都是文艺、情怀, 不能跟铜臭沾边, 那会玷污了知识的纯洁。

    确实。

    不少独立书店都不挣钱, 店主为的只是圆自己的一个梦想而已。

    可陈挽青素来理智, 她既然要开店,那就是奔着盈利去的, 而浪漫的理想主义,她也要。

    经过再三考量,陈挽青把书店定为二期目标。

    首要的一期目标是打造好甜品品牌,吸引固定的消费群体,而甜品品牌是依托在茶厂之上的。

    换句话说,茶厂是根基。

    陈挽青要买下一个茶厂,自给自足的同时,也对外销售,以此来弥补独立书店的前期亏损。

    茶厂要位置好、收成好、成本低,不是那么好找的。

    夏京京同学是这方面的行家,帮忙找到一家符合要求的,只是转让价格还是偏高。

    “砍价我看是没戏了。”夏京京同学说,“你们不如想想从别的方面弥补投入空缺?否则再谈下去,我怕人家那边就彻底把咱拒了。”

    这个问题,陈挽青也琢磨了很久。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把目前茶厂的员工裁掉三分之一,她以后要养的人少了,成本自然降低。

    可茶厂那边的员工都是当地的村民,种了一辈子的茶,她把人家裁了,人家怎么生活?

    陈挽青叹了口气,说:“要是真的谈不拢,就算了吧。”

    谈判这种事不能退让。

    她退这一步,卖家就会进三步。

    夏京京和她同学也这么认为,同学表示那他再去和卖家说一声,成就成,不成再找。

    送走了人,夏京京劝道:“你也别急,好事多磨嘛。再说了,一百五十个的投资呢,不是小数目了。”

    “嗯,不急。”陈挽青笑笑,“就是辛苦你同学,一遍遍帮我传话。”

    “这怎么了?又不是没给他钱。”

    两人说着,也从商业区出来。

    旁边是个大型超市,夏京京说想进去补货,陈挽青陪着一起。

    正找购物车的时候,夏京京接到一个电话,工作上的,对方挺着急。

    陈挽青示意夏京京去安静地方讲,她自己则在超市外的小店铺随便转转,给夏京京留出充足的时间。

    陈挽青漫无目的地走,脑子里一直在想茶厂的事。

    赵客多少看出来她要干什么了,只是不知道具体做什么项目,这段时间旁敲侧击的,很想帮帮她。

    但陈挽青认为一码归一码。

    她不想把自己的工作加到赵客身上去,更不想赵客到时候为了帮她而付出什么。

    感情这东西,还是尽可能少和利益牵扯在一起。

    陈挽青决定回去再计算下投入和回报,一抬眼,见前面有卫生间的指示牌,过去方便下。

    通往卫生间要经过一段比较长的走廊。

    今天不是周六日,超市里人很少,走廊上空空荡荡,除了广播里放的轻音乐,再无其他声响。

    陈挽青快要拐弯时,听到走廊入口的安全通道门发出嘎吱嘎吱的笨重声响。

    她下意识扫去一眼,却不见有人进来。

    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安,陈挽青改了主意,不去卫生间了,快步从通道里出来。

    等到了宽敞明亮的地方,也踏实了些。

    陈挽青回去找夏京京。

    手机震了下,是一条短信。

    这年头,短信的功能早被埋没,要么是各类通知,要么是诈.骗消息,大家都是匆匆一过。

    但陈挽青收到的这条叫她停了一下脚步,又或者说卡了一下。

    —[姐姐,是我。好多年没见了,还记得弟弟吗?有空出来坐坐啊。]

    陈挽青没有弟弟。

    如果非要说一个,倒是有个就见过几面的人,那人当年见了她就一声一声地叫着姐姐。

    可他们根本不熟,更从没有过联系。

    应该还是诈.骗短信。

    陈挽青删了消息,没当回事。

    *

    马上就是圣诞节。

    为了应景,麦小米买了一棵超大圣诞树,就放在民宿前院,来住宿的客人可以随意拍照。

    陈挽青有天傍晚散步回来,看到院子里弥漫着星星闪闪的光亮,那棵圣诞树更是blingbling的,坠满可爱的小礼物。

    她随口说了句好漂亮,赵客转天就买了一棵中号圣诞树,放在了入海阳台。

    两人现在“地下恋”经营的越发纯熟。

    主要赵客拿陈挽青没招,只能依着。

    由此也激发出了赵老板见缝插针的技能,各种在无人处贴贴亲亲。

    陈挽青有时会有那么一点儿心酸。

    赵客那性格,能这么忍着,又或者说能这么不怕麻烦,委实难得。

    不过每当她有些心疼的时候,赵老板就能用实力从她身上“讨”回来,也让她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心疼男人就是倒霉的开始。

    晚上,民宿里静下来。

    陈挽青裹着厚厚外套,确定院里已经没人,由赵一毛陪着,去了房子那里。

    屋里暖极了。

    赵客穿着灰色的休闲长裤,上衣是万年不变的纯黑短袖T恤,等候已久。

    陈挽青看了眼入海阳台。

    阳台上放置了电热炉,复古造型,和圣诞树很配。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圣诞树还光秃秃的。而布置圣诞树的小装饰品有一部分是陈挽青买的,有一部分是赵客买的,现在都堆在客厅里。

    陈挽青迫不及待,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往阳台走。

    赵客半截拦路,把围巾又给她套了上去。

    赵客负责拆快递,陈挽青负责装饰,两人交谈不多,但默契十足。

    看到有只狗狗造型的挂件时,陈挽青在赵一毛脸边比了下,问赵客:“像不像?”

    “比赵一毛好看多了。”赵老板无情道。

    赵一毛嗷了一声,趴在地上,委屈巴巴。

    陈挽青笑笑,继续挂装饰品,过了会儿,赵客提了件事。

    他说冯歆悦今天中午联系他,问可不可以在日落海住一段时间。

    冯歆悦和她妈妈在宣旸靠近中心医院的小区租了房,价格很合适,就是房东最快要到一月下旬才能交房。

    过度期间,她们也没那么多的钱住酒店,就想到了日落海。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陈挽青绑上了松子铃铛,“这是你的民宿,你做主啊。”

    赵客故作忧伤地叹口气:“过去是我做主,现在不是有老板娘了吗?得听她的。”

    陈挽青戳赵客肩膀:“什么老板娘?少胡说。”

    “怎么?瞧不上我这小本买卖?”赵客挑眉,“那连人带东西也都是你的资产。”

    越说越离谱。

    陈挽青不跟他犟,弯腰拿东西时,腰上一紧,倒进了赵客怀里。

    “你的事办的还顺利吗?”赵客问,“别总自己扛,跟我说。”

    陈挽青抿抿唇,望着那双黑亮的眼睛:“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操心的命?有事非往自己身上揽。”

    “那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陈挽青就是怕赵客的这个想法。

    他责任心强,管着日落海的每个人不说,再加上她的话,担子未免太重了。

    “可我也不想你辛苦。”陈挽青捧着赵客的脸,“你最近都瘦了,你没察觉吗?”

    “是么。”

    “不信你称称。”

    上礼拜有个小公司团建来的日落海。

    赵客忙前忙后不说,金爷女儿这时候又生病了。

    他帮着金爷联系医院、托关系插队住院,还抽了两天时间特意去了趟金爷老家,看望嫂子。

    那几天,他几乎都只睡三四个小时。

    “郭姐说她明天从家里带鸡汤。”陈挽青想起来,“你必须喝两碗。”

    赵客轻笑:“至于吗?太夸张了。再说我也不累,要是瘦了,只能是另一个原因导致的。”

    “什么?”

    “想你想的。”

    这是实打实的真话,不逗。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拉越长,要分别了就越来越磨蹭。

    陈挽青也知道他们还在热恋期。

    可这再怎么热,温度也该适当降降了,但他们却仿佛逆道而行,不仅没降,反而还不断加温,每天都是难舍难分。

    陈挽青躺在赵客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两人细细密密亲吻。

    一旁的赵一毛是最早知道他们“奸.情”的目击证狗,如今已经麻木了,不管那边怎么亲,它都稳如泰山,面不改色。

    一吻结束,藕断丝连。

    陈挽青有些喘,整个人软软的,指尖扎了扎赵客,声音微小:“圣诞树还没弄完。”

    “嗯。”赵客抹掉她唇上的水色,眼中压抑克制,“抱你把星星放上?”

    “好。”

    这颗伯利恒之星是陈挽青和赵客一起选的,纯金色,很有质感。

    据说,顶端的这颗星有很多讲究。

    但圣诞节是洋节,他俩也就不非得知道的太明白了,图个好意头而已,把星星当成希望的寄托。

    赵客抱起陈挽青,陈挽青动作利落地将星星挂上,心里悄然默念了一下心愿。

    她不贪。

    就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一些。

    放完星星,圣诞树剩下的装饰也差不多完成。

    串串灯点亮,绕着深绿的树,一层高过一层,那些细碎光芒落在旁边的一小片海面上,波光粼粼,将冬日的温柔推到了极致。

    赵客抱着陈挽青,两人不约而同都在用心记录眼前的美景。

    就是中途响起的手机有点儿破坏氛围感。

    赵客现在都快PTSD了。

    他琢磨是不是以后只要和陈挽青在一起时,就提前给手机搞个勿扰模式?

    不然哪天非给他逼疯了不可。

    陈挽青亲了口他脸颊作为安抚,让他快去接电话。

    赵客不乐意动,被三推四推的,才怨气冲冲地进了屋。

    陈挽青继续留在阳台上看圣诞树,突然,她的手机也震了一下。

    陈挽青笑笑,心想幸亏她的晚了一步,不然某人肯定得把锅推给她,然后变着法儿地从她这里要补偿。

    陈挽青点开手机,又是一条短信。

    —[姐姐,真不能聊聊吗?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也没有亲人了,只有你了。]

    之前在超市接到的短信,陈挽青还没忘。

    可她删了当时那条,也没有记电话号码,不知道这是否会是同一个人?

    心里再度升起不安之感。

    陈挽青敲键盘,想问问对方到底是谁?

    可字打到一半,她又全部给删掉了。

    遇事急容易乱阵脚。

    如果对方真的是在联系她,那就一定会再给她发短信。

    *

    过完圣诞节,26号,冯歆悦和她妈妈从南城回来。

    赵客和金爷去机场接的人,不到中午,四个人顺利到达日落海。

    冯歆悦的妈妈姓薛。

    早年间,她和赵客妈妈都是在少年宫工作,赵客妈妈是位民族舞老师,她则是单位里的出纳。

    两人同事将近十年,友谊深厚。

    如今受病魔折磨,薛阿姨人瘦了,老得也快了,但眉眼间还是能依稀瞧出清秀来,估计年轻时也是个美人,不然生不出冯歆悦这么漂亮。

    薛阿姨在日落海刚开业的时候,来过两次。

    她认识麦小米他们,就是不熟,也没怎么说过话,这次见面,倒是热情不少,挨个问候了一遍。

    问到陈挽青时,薛阿姨上下打量了番眼前的姑娘。

    样貌、气质、谈吐,数一数二。

    薛阿姨不动声色,笑了笑:“我听悦悦提起过你,你是小客的同学。真是想不到啊,陈小姐看着比我们这些人都高出一大截来,居然会在一个小岛上待了这么久。”

    这话乍听像是捧人客套,就是捧的好似拜一踩一。

    陈挽青哪里就比人高一等了?

    面对长辈,陈挽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恭敬道:“您太过奖了。岛上很好,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非常开心。”

    “那就好。”薛阿姨拍拍陈挽青的手,“喜欢住就多住,回头去了大城市又得辛苦。”

    赵客让杨光帮忙搬行李。

    薛阿姨由冯歆悦小心搀扶着,又说:“我记得还有个男孩和小客关系也好,叫什么梁程的?小伙儿长得也俊,怎么没见?”

    “他没在。”赵客解释,“去佛寺静修了。”

    薛阿姨点点头:“孩子能有这份心,难得啊。”

    冯歆悦和薛阿姨进了房间后,其他人该忙什么忙什么。

    圣诞到元旦的这几天不太忙,等到了元旦小假期,又是波客流高峰。

    陈挽青帮郭姐整理完了杂物,也准备回房。

    麦小米贼头贼脑过来,嘱咐她:“姐,不用给冯歆悦她妈太好脸色。这大婶一看就心眼儿贼多,冯歆悦也是随她了。”

    “你又瞧出来了是吧?”陈挽青笑话她,“我知道的,你放心。”

    第46章 海升月

    冯歆悦急着找工作。

    她过去和妈妈尝过欠债日子的滋味, 知道没钱多不好受,所以哪怕马上就是新年了,她也没在民宿陪着妈妈多歇歇, 而是每天都在投简历、面试, 来回奔波。

    薛阿姨则基本不出房间。

    她身体还非常虚弱,每天要吃一大把的药,能在屋里静养就多多静养。

    大家都很照顾她们母女。

    郭姐每天会单独给薛阿姨做适合病人吃的营养餐,而冯歆悦不在的时候, 麦小米和杨光就轮流上去照看。

    *

    31号这天, 日落海又客满了。

    麦小米他们忙着接待引导, 无暇顾及薛阿姨这边,陈挽青就端着郭姐做好的饭菜来了房间。

    看到陈挽青来,薛阿姨微笑道谢。

    陈挽青帮着支好小饭桌,布好菜, 怕薛阿姨吃的时候会口渴,又斟了杯热水放在桌上。

    “陈小姐心真细。”薛阿姨说, “难怪那么优秀, 能在大城市立足。”

    “我……”

    “什么时候回北城?”

    薛阿姨真是无时无刻盼望着她能离开民宿啊。

    陈挽青如实说:“不回去了。我已经决定以后在宣旸发展。”

    薛阿姨哦了一声,筷子拨拨米饭,叹了口气:“留本地发展, 你也比我们家悦悦强太多。这孩子脑子不算灵活, 过去考大学靠死记硬背, 勉强上了个985。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待遇还不错的工作, 本以为……哎!都是家里给连累了。”

    “您别这么想。”陈挽青说, “在冯小姐心里, 您是最重要的。”

    薛阿姨眼眶有点儿红,看着陈挽青, 一副无助母亲的模样:“你说,悦悦要是有个依靠就好了,是不是?这样她就不用这么累了。”

    话是可以这么说。

    但靠山山都有可能会倒,何况是人呢?

    万事都是靠人不如靠己。

    “这得是你这种优秀能干的孩子才行。”薛阿姨放下筷子,“我们家悦悦不行,我实在心疼她。我这个病,以后还要好多钱,她一个人怎么扛?”

    说着,薛阿姨拉起陈挽青的手,轻声道:“陈小姐,你这么漂亮又出色,什么样儿的男孩你都能找。悦悦不行,她被我拖累了,只有……”

    “薛姨。”

    一声谈不上冷淡,但也并不热络的称呼,打断了后面的话。

    赵客拿着新鲜水果进来,站到了陈挽青身前。

    他没有做出任何亲昵的动作,甚至连手都没碰陈挽青一下,但那种强势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呼之欲出。

    “薛姨,您再不吃,饭都凉了。”赵客说,“需要我再帮您热热?”

    薛阿姨脸色不太好,低下头,说不用麻烦。

    赵客放下水果,看了眼陈挽青,陈挽青和薛阿姨道别,出了房间。

    两人去小楼侧面的僻静地方。

    赵客上来就说:“别听她的。”

    “不听哪句?”陈挽青故意问道,“我什么样子的男孩都能找到?”

    “……”

    学霸真会捡重点。

    赵客脸又臭臭的,好像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

    陈挽青倒也能理解薛阿姨的心思。

    无非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人时时帮衬,分担经济责任和风险,可又怕有些男生接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就想到了赵客这个知根知底的熟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挽青尊重却不会糊涂。

    赵客是她男朋友,凭什么叫她让出来?

    陈挽青上前,拽住赵客衣角,晃了两下:“不该是你哄我吗?”

    青梅的妈妈亲口劝退,换别的女生最起码得怄怄气吧?

    赵客握住那只手,往身前拉拉,垂眸说:“你想我怎么哄?晚上到我房里,一起跨个年?”

    “……”

    这不还是她哄他?

    陈挽青看着这个奸.商,想教育几句。

    忽然思路一偏,又想起薛阿姨说的那句:什么样子的男孩都能找。

    什么样儿都有的男孩里包括赵客这样的吗?

    面冷心热,责任感强。

    平时稳重可靠的叫人安全感满满,可偶尔又仿佛幼儿园大班留级生,可爱幼稚。

    对了,他还有副好皮相和好身材。

    这样的一个人是随随便便想找就找的吗?

    所以,她哪里是什么样子的都能找到,明明是最好的那个已经被她有幸碰到了。

    赵客见陈挽青一直不说话,虽然看着自己,可好像又在想别的,心里就不免生出几分焦躁和紧张。

    他知道,只要她想,她可以找到比他好很多的人。

    要不他也晋级一下?

    前段时间,有个朋友想跟他合伙开一家青少儿跆拳道馆,他嫌麻烦,没有答应。

    还是应该去考察一下。

    多挣钱,总没错。

    只有他变得更牢靠了,才能给她更大的保障,她也就不会开个店还那么为难,连提都不提让他帮忙分担一下……

    陈挽青和赵客各怀心思。

    谁都以为自己猜到了对方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可其实谁都猜了个离正解十万八千里。

    赵客搂紧人,低头贴着陈挽青侧脸:“一起跨年吗?”

    灼烧的气息钻进耳蜗,顺着听道热进心坎儿里,震得人身心痒痒的。

    还得再加一点:声音也好听。

    陈挽青抗拒不了,抓紧那片衣角,嗯了声。

    *

    晚上,麦小米搞了一个后院烧烤。

    天气太冷,杨光搬出来好几个室外火炉,再加上电烤炉,大家说说笑笑,倒也暖和了起来。

    “程哥就没福享受。”麦小米咬着鱼丸,“这气温,山上不得把人冻成冰棍儿?”

    金爷一边撸串一边喝酒:“禅房里没暖气?”

    好问题。

    佛门清净地也用暖气这等俗物吗?

    大家面面相觑。

    麦小米说:“等程哥回来,问问。”

    那边赵客烤着奥尔良鸡翅,陈挽青站在他身边,等着吃。

    趁没人注意,赵客先喂了陈挽青只甜虾。

    陈挽青快速叼走,做贼似的,东张西望。

    而不远处,客人中的一对儿情侣,早不避人地亲了好几次。

    赵客叹了口气:“心里苦,我不说。”

    陈挽青掐他。

    过了会儿,冯歆悦也来了后院。

    今晚这烧烤本就是公共性质的,但凡房客想吃,随时都可以。

    不过冯歆悦不是来吃的,是来找郭姐要床新被单,薛阿姨把汤药洒到了被子上。

    “哦,没事。”郭姐撂下烤串,“我给你换。”

    冯歆悦抱歉地说着麻烦了,眼神扫到陈挽青这边,点了下头,快步走了。

    “工作还没找到吗?”陈挽青喃喃道,“应该不会这么难啊。”

    冯歆悦是985大学毕业的,又有外企工作经验,以宣旸的综合实力和用人市场,该是有大把单位抢她才对。

    “工资谈不拢。”赵客将烤好的鸡翅放到纸盘上,“她想月薪过万。”

    月薪破万在大城市算不得什么,但放到宣旸,确实有些难度。

    陈挽青拿起鸡翅往嘴边送,还没咬,赵客握住她手腕:“烫。”

    陈挽青笑了下,吹了吹。

    样子有些呆萌。

    赵客看着,忍着,没上手捏捏她的脸。

    斜后方,麦小米瞧见这一幕,啧啧了一串。

    杨光问怎么了,是牙疼吗?

    “……”

    麦小米想着马上就是新年,就不削人了,说:“客哥是我见过最活该单身的。你看他看挽青姐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哪个女孩子会喜欢男的跟狼似的盯着自己啊?他就不能温柔些吗?”

    杨光挠挠头:“咱哥就这样。”

    “那咱什么时候能有嫂子?”麦小米头疼,“愁啊。”

    麦小米真情实感为她哥忧愁,却不知道她哥真情实感盼着他们都走,最好一个不留。

    终于,到了将近九点的时候,后院烧烤结束。

    大家各自回去,陈挽青也回房洗了澡,只不过洗完之后,她又悄悄溜了出来。

    照旧是赵一毛作陪。

    一人一狗,熟门熟路。

    入海阳台那边,投影已经就位,待会儿要播的是《罗马假日》,很经典的老电影。

    陈挽青是来重温,赵客则是初看。

    两人并肩坐在地毯上。

    陈挽青背靠沙发边缘,盘着腿,赵客则一条腿屈膝,一条腿伸出去,懒散依旧。

    电影开始,黑白的画面有些单调,但也别有质感。

    陈挽青无论看过这部电影多少遍,都会为赫本倾倒,以至于看到现在,她其实不怎么拿它当爱情片看,也不怎么在意剧情,只顾着欣赏赫本的美。

    赵客就不是了。

    他没看过,又对这种浪漫的爱情故事不感冒,全程多次走神。

    一会儿揉揉陈挽青脑袋,一会儿勾勾陈挽青手指,欠的不行,后面看她望着人家男主角笑,他又端起人放自己怀里,板过她的脸。

    陈挽青说他烦人,他就说:“还想看吗?”

    “……”

    烦人又小气。

    看到了最后,公主做回公主,和记者告别的时候,陈挽青也不由得伤感。

    他们看似回归到本来的人生正轨,可那样的人生已经不再是他们渴望的生活。

    往后余生,他们心里住下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

    电影结束,开始播放字幕。

    陈挽青想从赵客怀里出来,拍拍他手臂,却发现他还在看着投影。

    光影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也像老电影中的人物一样,有种沉淀的胶片味道,深邃又厚重。

    “怎么了?”陈挽青揪揪他的下巴,“不是不爱看吗?”

    赵客回过神,眉头皱了下:“他们没在一起。”

    “……”

    “这不就是麦小米说的BE吗?”眉头皱的更深。

    陈挽青卡了会儿,回道:“也不叫BE吧。他们本来就不可能在一起,是不同世界的人,算是符合常理的结局。”

    “符合常理还拍什么电影?”赵客问,“电影不就该拍梦想?”

    “……”

    好像也有些道理。

    赵客非常不开心。

    因为公主和记者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挽青没想到自己本意和他看场电影放松放松,结果却搞成了这样,她有些无措,两人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字幕也放完了,房子里只剩下落地灯的暖光,和阳台外洒进来的月光。

    似有若无的暗淡落寞。

    赵客低着头,忽然说:“要按常理,我跟你也不合适。”

    陈挽青一愣,心口似是被扎了一下。

    从高中时起,就没人会把陈挽青和赵客联系到一起。

    他们一个优秀安静,一个离经叛道,像是天生反向,就如同一枚硬币的两个面,永远不可能有面对面的那天。

    可如今,赵客拥有了她。

    这份拥有的背后却也掺杂着些许的怀疑和自卑,他不知道哪天老天就把他ῳ*Ɩ 的运气收走了,那时候,他是不是也就走向他的常理了?

    陈挽青没想到赵客有这样的不自信。

    他从来都桀骜不驯,洒脱恣意得仿佛天上地上他最大,可原来,他也会没有安全感啊。

    “你想太多了。”陈挽青轻声安抚,“第一,我不是公主;第二,你不是记者。他们的故事是他们的故事,我们有我们自己的。”

    赵客问:“那我们会是什么结局?”

    此刻的他就像个孩子,执着于一个标准答案。

    可说实话,陈挽青也不知道她和赵客会是什么结局。

    人要是能提前知道这个,这一辈子不也就全明白了吗?

    不过有一点,陈挽青很清楚,只要他们心里有彼此,坦诚真挚,结局就不会太差。

    “不太差是什么样的?”赵同学又问,“HE了吗?”

    陈挽青笑起来:“你天天跟小米学的都是什么啊?”

    “你告诉我,我们是HE吗?”

    赵客看着陈挽青,眼里明明是忐忑的,但又有种哪怕前面是千难万险,他也绝不退缩,敢闯敢争的莽劲儿。

    这样的他,陈挽青莫名觉得很迷人。

    在他身上,曾经的少年意气始终没有完全散掉,像是融进了骨血中,让他依然有着赤诚热血和蓬勃生气。

    陈挽青指尖扫过赵客的眉眼,问:“你想和我HE吗?”

    “想。”

    “我只要和你的好结局。”

    宽大的手掌在窄细的背上游走碾揉,地毯的一角拧成了杂乱的一团。

    陈挽青跪在地上,低着头和赵客接吻。

    他们很少有这样的高低站位。

    赵客按压她的脊骨,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从小而上,节节攀升,直到捉住她的后颈。

    陈挽青浑身发软,抓着赵客的头发,浓密乌黑,发质粗硬,还有微微的汗,弄湿了她的手……

    “膝盖疼不疼?”赵客问,扬起的脸,有几滴汗水顺着面庞流下来,流到脖子上。

    那里,凸起的喉结性感又脆弱。

    陈挽青无意识地摸了下,换来赵客的颤抖,他狠狠地吮她的锁骨,抱起她,两人又陷入沙发里。

    赵客没了刚才的好耐心。

    他急着撬开陈挽青口中的那道防线,舌尖卷起粗放狂野,大开大合,陈挽青只觉得舌根酸麻,黏腻的水音儿不绝于耳,快要溺死她的神智。

    她极力忍耐控制,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一只手死死抠着身下沙发的边缘。

    赵客发现了,胸腔里荡出声低笑,酥酥魅魅的,随后便抓起她的两只手腕,叠在一起,扣在了头顶上方。

    “我喜欢听。”赵客勾着一边的嘴角说,“别忍着,嗯?”

    陈挽青眼睛红得不像话,咬着唇,抬脚踢人。

    赵客用腿顶住,向下瞥,再看回来时,眼里含了几分危险:“别乱动。”

    “……”

    心里有那么一点儿委屈,陈挽青吸吸鼻子,控诉:“说好你哄我的,现在这叫什么?”

    闻言,赵客腾出一只手别了别陈挽青耳边的碎发。

    陈挽青很早就发现了,他特别喜欢做这个动作,只是……

    看出她的紧张,赵客笑得更野了,俯下身,用滚烫的唇去描摹耳朵的形状,动作细致缓慢。

    “这么哄,行吗?”他鼻息声沉重,“还满意?”

    陈挽青脚背绷直,身体好似变成了被拉满的弓,所有的毛孔都颤栗了起来。

    她耳后敏感,这混蛋就是故意的!

    陈挽青受不住。

    可想跑,跑不掉;想推人,手又被控制着。

    “你这是欺负我。”她声音染了丝哭腔,“赵客,你欺负我。”

    赵老板一听,那精湛的好莱坞演技又上线了。

    “不是你说哄你吗?”他诚心发问,“要是我哄的不好,我再换方法就是。”

    “……”

    “你说换哪里?”

    他摩挲着她的脖子,那里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吻痕,但显然也还是不够。

    “又或者……”他又捏她的肩头。

    手指所到之处,无不激起陈挽青体内的电流。

    实在无法承受,生理性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没入了发丝之中。

    赵客顿了两秒,心生爱怜不假,但却也有另一种欲望要破笼而出,他蘸取走一滴眼泪,在指尖搓了又搓,哑声说:“现在这种程度就哭,以后怎么办?”

    “……”

    说不过,永远说不过。

    陈挽青窘到一定程度反而都不觉得羞了,甚至气也气到一点儿脾气都发不出来,她果断别过头,不看这个无赖。

    赵客这又闷声笑,低哑的笑声格外性感。

    不过他也不傻,知道见好就收,松了手,讨好似的去揉那纤细的手腕。

    陈挽青不要他假好心,让他起来,赵客不肯,说:“今天过节,你让我看这么不吉利的电影,还不能让我放肆一点儿?”

    他管《罗马假日》叫不吉利的电影?

    陈挽青无语,可赵客自有一套歪理:“我和你就得看那种男女主在一起白头偕老的。又或者那种生生世世轮回,不管怎么轮,都还是得找这个人的。”

    “……”

    他是想说仙侠电影吗?

    陈挽青本来一肚子不满,这又有些哭笑不得。

    赵老板实在不简单,有本事让她又气又开心,又恨还又甜。

    赵客见这气儿顺下来了一些,忙压着人,亲了亲,贴了贴,温顺极了。

    陈挽青问:“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赵客说,“还有十几分钟。”

    “那我们去……”

    “今晚留下来吧。”

    陈挽青怔了下,没接话。

    两人对视片刻,赵客将陈挽青抱着坐起来。

    “放心,不做。”

    陈挽青心里满满胀胀,问:“你今天叫我来,是不是就这么计划的?”

    赵客歪头:“你猜。”

    陈挽青才懒得猜,反正某人爱使坏心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拿起边几上的水杯喝水,视线一扫,看到手机上显示还有一分钟就到零点了。

    “马上就是新年了!”陈挽青急道,“你怎么还谎报军情?”

    “嗯?”

    “没时间了,我们要倒计时吗?”

    赵客抓起手机一瞧,说不用那么麻烦,当即将陈挽青打横抱起,直奔卧室。

    两人倒到床上时,不多不少,零点整。

    他们交换了一个甜蜜柔情的深吻。

    结束后,赵客心满意足抵着陈挽青额头,说:“新年快乐。”

    希望以后每一年的这个时刻,他都可以和她说这句话。

    第47章 海升月

    赵客几乎没睡。

    也是他大意了。

    上次同床共枕, 他醉了,很多事情无知无感,才那么睡了过去。

    这次清醒之下, 要是还能安然入睡, 那就奇了怪了。

    前半夜主要靠忍,后半夜实在忍不了了,就去卫生间冷静。

    想抽根烟,怕待会儿出去熏到她;想洗冷水澡, 怕挨着她会凉到她;就这么枯坐在马桶上, 等着熄火。

    无奈一想到人在怀中, 这火便像滚了油一般,越烧越旺……

    寂静的夜,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在暗处交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一场旷日持久又枯燥无味的拉锯战, 怎么都等不到破局。

    “操。”

    赵客低声咒骂,手下动作越发烦躁。

    他咬牙加快着频率, 想草草了事, 忽然听到一声轻轻浅浅的“赵客”,娇柔中带着点儿迷糊,像羽毛搔过耳垂。

    赵客尾椎麻了一下。

    他没言语, 怀疑是自己幻听, 但事实就是陈挽青没了火炉, 醒了过来, 正在找他。

    “赵客?”陈挽青揉着眼坐起来, “你在哪里?”

    房间空空如也, 只有一盏小夜灯发出幽幽光亮。

    陈挽青有光就不会怕,但身边没有赵客, 终究不踏实,她正想下床去找人,卫生间那边传来了声响。

    “我在这儿。”赵客应道,慵懒倦怠的嗓音里夹杂了点儿别的意味。

    陈挽青并无察觉,松了口气,又躺回去,说:“没事了。”

    怎么就没事了?

    “醒了?”

    陈挽青抱着被子,不作回答。

    “喂,再跟我说几句话。”

    赵客下颌紧绷,语气里压抑着丝丝哑笑:“先别睡。”

    “你多大?”

    “挺大的。”

    “那上卫生间还要人陪?”

    “嗯,要你。”

    陈挽青这会儿半梦半醒,眼皮打架,一心想着接着睡,嘟囔:“我好困,你别吵。”

    “那你说句好听的。”

    “嗯?”

    “比如,我永远都跟赵客好之类的。”

    陈挽青扎进松软的枕头里,不知道这位又犯的什么病?还是说她现在其实是做梦呢,根本就不是现实。

    陈挽青乱了,最后只喃喃了句:“你快点儿回来。”

    这话才出口,赵客拧成一股的肌肉如同银瓶炸裂,骤然释放。

    近乎空白的脑子里划出她的脸,正中感官点,延长了余韵。

    赵客喉结滚了滚,直直仰起的脖子脱力般的往后一靠,悠悠舒了口气……

    陈挽青一夜好眠。

    除了有些热,还有偶尔头发被压,也没什么了。

    就是半夜她好像和赵客有段对话,可她分不清是真说了还是在做梦,也就当成癔症了。

    她从赵客怀里醒来。

    窗外天蒙蒙亮。

    冬天天都亮的晚,这会儿看着像是刚到早上,可实际已经将近八点。

    陈挽青得赶紧回自己房间。

    她移开赵客环在腰上的手臂,才动了两下,赵客就抱更紧,沙沙的声线充满磁性:“再睡会儿。”

    手下是男人火热的身体和有力跳动的心脏,再听了这话,陈挽青也生出几分眷恋,想和他多些温存。

    可等下去的话,民宿里的人就都起床了。

    “你继续睡。”陈挽青说,“我先回去。”

    赵客不依,抱着人不肯撒手。

    陈挽青轻声细语地哄着,哄来哄去,赵客也不睡了。

    晨曦蓝光中,两个紧紧依偎的人,适应着苏醒后的这一段微妙缱绻的慢时光。

    赵客拢了拢怀里的人,捏捏眉心:“太冷,你别现在出去。”

    “可是……”

    “我出去。”他说,“你等我微信再走。”

    赵客起床给陈挽青找了新牙刷和新毛巾。

    两人挤在洗手池前一起刷牙洗脸,再出来时,太阳也升得更高了。

    赵一毛早从窝里出来,等候主人。

    赵客拉开入海阳台的门,伸了个懒腰,然后回身揉揉陈挽青的头,神清气爽:“早。”

    陈挽青莞尔一笑,也想回个早,谁想赵一毛先“嗷”了一声。

    替她说了。

    *

    元旦过去,日落海的客流高峰得以缓解。

    再往后看,还有11号和12号这两天的周末会比较忙,订出去了七八间房,估计是有错峰出游的。

    11号这天,天气不错。

    中午,赵客去码头那边跟供货商的人碰面,其余人各忙各的,陈挽青不想午睡,就去了玻璃屋看书。

    这会儿的民宿,客人都在,却最安静,大家都在享受午后休闲的空当。

    陈挽青看书看到一半时,冯歆悦也来借书。

    今天各大单位公司公休,她不用面试,也是难得能喘口气歇歇。

    “薛阿姨休息了?”陈挽青问。

    冯歆悦点头:“现在不睡,她一下午都没精神。”

    陈挽青给冯歆悦倒茶。

    因为要买茶厂,陈挽青最近在尝试各种茶叶,今天泡的是祁门红茶。

    冯歆悦品了品,说很不错。

    她们俩能聊的话题不多,又或者说她们没什么可聊的,也不适合聊,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坐着,就是和谐。

    陈挽青又要添茶的时候,冯歆悦倏而开口:“陈小姐,有件事我很好奇,不知道可不可以问问?”

    “你说。”

    “我看你和小客哥感情很不错。”她笑笑,“那你们高考之后怎么没在一起呢?高中时,你们关系不好吗?”

    陈挽青放下茶杯,回道:“赵客上学时帮过我很多,我很谢谢他。至于为什么现在才……可能是以前缘分不够吧。”

    “原来小客哥上学时帮过你。”冯歆悦明白了什么,“我那时候总找小客哥玩,他的朋友我基本都见过,陈小姐的话……看来你们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陈挽青笑了笑。

    两人继续喝茶看书。

    等到水快要喝没了,陈挽青说她再去接,冯歆悦又问:“你和小客哥是不是都是在阁楼相处?”

    陈挽青一愣:“冯小姐也知道阁楼?”

    “当然。”冯歆悦笑道,“我去那里找过小客哥几回。他说阁楼是他的秘密基地,连梁程杨光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拎着茶壶的手紧了紧,陈挽青低声应道:“这样啊。”

    冯歆悦笑意更深:“看来小客哥那时就很在乎陈小姐,不然他不会告诉你阁楼的位置。不过,你们既然高中那时就有感情,怎么还分开七年才在一起?”

    “七年啊,好久了呢。”

    说完,冯歆悦看看时间,说也该回房间照顾妈妈了,就先走了。

    陈挽青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这是要去干什么?

    等回过神,她见自己手里拿着茶壶,想了半天,才记起是要去斟热水。

    陈挽青来到饮水机跟前。

    冯歆悦是否有其他暗示,她不想细究,只一点——阁楼确实是赵客的秘密基地。

    他跟她说过,只她一人来,也只她一人知道。

    冯歆悦敢这么说,是她在撒谎,还是赵客在撒谎?

    “!!!”

    陈挽青一个没留神,热水溢出来,烫到了手背。

    她赶紧关闭按钮,见手也没太红,吹了两下,盖上茶壶盖子,回到座位那里。

    和赵客之间,陈挽青还是不想藏话的,尤其两人已经在恋爱。

    可事关过去,无形中,就又有了那张纸条的疙瘩在,叫陈挽青不好轻易开口询问。

    那到底问还是不问?

    陈挽青握着茶杯发呆,麦小米忽然跑进玻璃屋,脸色煞白,说出事了……

    时隔三个多月,梁程舅妈又来了日落海。

    而且这次还不是一个人,舅妈带着她的儿子一起,两人抬着瘫痪动不了的梁程舅舅,全家出动。

    “大家给评评理啊,评评理!”舅妈跪在丈夫身边,声泪俱下,“我们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白眼狼啊!他舅舅瘫了这么久,一次面儿没露过!我们当年掏心掏肺的,供他吃、供他喝、供他上学,全都喂了狗了啊。我不活了……不活了!”

    梁程表弟跪在一边,也哭,说他表哥忘恩负义,过去父母把钱都省下来给表哥花,让他学本事,而表哥现在挣钱了,连救亲人的命都不肯。

    母子俩就差抱头痛哭,中间还躺着一个抽抽搭搭,眼泪鼻涕一起流的老父亲。

    画面可谓是人间惨剧。

    客人们围着他们看,有对儿情侣还偷偷录下了视频。

    陈挽青赶到时,舅妈正喊着要死给梁程看,要去撞柱子。

    金爷赶紧拦住,舅妈就又噗通坐地上撒泼,嚷嚷梁程狼心狗肺,不得好死……

    “阿姨,阿姨,您先冷静冷静好吗?”陈挽青劝道,并示意麦小米赶紧疏散安抚客人,“我们进去,有事坐下来慢慢说。”

    舅妈抹抹泪儿:“你少糊弄我!叫梁程出来见我,不然我们三口今儿就死在这里!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梁程现在不在。”陈挽青说,“您看,这天气这么冷,叔叔待久了受不了的。您和我进去,我一定给您联系上梁程,行吗?”

    梁程表弟一听,立刻给他妈妈使眼色。

    要个钱嘛,快冻死他了,赶紧进去!

    金爷和杨光帮忙抬起担架,正进大厅,赵客办完事回来了。

    舅妈本来都不叫唤了,这一见到赵客,知道他和梁程关系要好,就又跟打了鸡血一样,扑上去死抓住人。

    她让赵客看看梁程舅舅都成什么样子了?问梁程到底是不是人?怎么能不帮帮家里?

    这么一闹,麦小米安置好的客人又躁动起来,那对儿情侣也又偷录了一段视频。

    *

    七八个房的客人全部提前退房了。

    麦小米不敢看平台上的评价,也不用看,肯定是差评如潮。

    傍晚,大家坐在大厅里,相顾无言。

    他们现在才知道,上次舅妈单枪匹马过来的那回,梁程并没有给钱,一分都没给。

    舅妈回去后,越想越气,所以又挑了个好时候卷土重来。

    “这钱就是不能给。”麦小米说,“惯的他们!一群讹钱的刁民!”

    金爷搓搓光头:“可那好歹是梁程舅舅,真一点儿不管?”

    麦小米冷笑:“血缘关系是什么万.能钥匙吗?想用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不想用的时候就一脚踢开,沾一下都嫌脏。凭什么?这年代谁善良谁就得被欺负么!”

    郭姐让麦小米别激动,麦小米才不激动,她只是受不了用亲情去道德绑架别人。

    如果亲人之间是友爱互助的,那还好说;可要是亲戚捅你刀子捅的最多最狠,这也要帮的话,那就是傻帽加冤大头。

    屋外寒风呼啸,浪涛声翻滚。

    大家再次进入无话可说的状态,一个个愁眉不展。

    赵客和杨光带舅妈他们去了宿舍小院,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估计是在谈。

    陈挽青握着手机,一直看着院门。

    终于,门动了动,随即越开越大,走进来个人——梁程。

    他在山上念佛修行,又清瘦了些,得到消息,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麦小米一见她程哥,心疼得慌,吸吸鼻子说:“哥你回来了。”

    梁程还是带着笑脸,淡淡的,像春风化雨一样,看的人心里都跟着平和下来。

    “没事。”他拍拍麦小米肩膀,“赵客和小光在宿舍那边了?”

    金爷点头:“你要不还是先别露面?等小客回来,听听什么意思。”

    梁程说没必要,把行李交给麦小米,说里面有给大家带的礼物,这次不是比干了的馒头还硬的绿豆饼了,是平安符,一人一个。

    麦小米一听,哇地哭起来,拽着梁程,不让梁程过去受气。

    但梁程躲了这些年、避了这些年,有的事你不了了,永远都过不去。

    他一身坦然去面对,临走前,又把目光投向陈挽青。

    “方便说几句吗?”梁程问。

    陈挽青说好,两人去了前院的香樟树下。

    梁程也不整煽情的那套,他也没情可整,只说:“赵客听你的,你多看着他点儿。”

    “怎么?”陈挽青皱眉,“你这是……”

    梁程笑笑:“别多想。我是估摸和那一家子有的掰扯,一时半会儿管不了民宿的事情。赵客那脾气你也知道,护犊子护的不行。我怕他到时候冲动。”

    陈挽青放心了些:“嗯,我会盯着他。你也别急,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如果真是钱的事,那就给吧。”

    “给钱?”梁程惊讶,“我以为你是个特别理智的人。”

    陈挽青现在也没觉得自己不理智。

    但来了日落海之后,她渐渐觉得理智未必能战胜一切,算准一切,有时候感性一把,或许才是柳暗花明。

    梁程去了宿舍小院。

    没过多久,杨光先回来了,再有两三个小时,赵客和梁程也一同回来。

    小院被舅妈一家占领。

    麦小米他们都不过去住,反正客人们也都退房了,民宿里有的是房间,先住下就是。

    陈挽青私下问赵客情况怎么样?

    赵客不是很疲惫,只是神色冰冷,嗤笑:“两百个。”

    两百万?!

    舅妈上次不还说五十万吗?

    “那是之前的价。”赵客说,“现在不一样了。”

    舅妈还说了,给钱就走人,不给钱她就死耗,天天往日落海门口一坐,看谁还敢来这儿住店。

    “没有别的办法了?”陈挽青问,“就算是有抚养关系,也得根据情况定赡养费。”

    陈挽青还想说,要不打官司吧。

    可话到了嘴边,她也知道这个方法实际是最没用的。

    就算官司最后胜诉,舅妈也把日落海和大家毁的差不多,赢又有什么用?

    赵客深吸口气,捏捏陈挽青的脸,说:“你别操心,我来解决。”

    陈挽青拉下他的手,用力握着:“梁程怎么说?”

    “他不会给钱的。”赵客冷声道,“就算扔大海里,他也不会给那家人一毛钱。”

    这是还有什么仇吗?

    陈挽青想再问问,但赵客不愿意她多掺和这些,反攥住她的手,说:“去休息吧。今天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

    而明天等来的,是梁程的离家出走。

    第48章 海升月

    事因我起, 也得我平。

    这段时间民宿的亏损,我都留在这张卡里了,密码六个一。

    保重, 勿联。

    —

    看到纸条, 赵客气得一把团了,扔在地上。

    麦小米哭着问怎么办?程哥会去哪里?不会想不开吧?

    “你给他把刀,看他敢不敢捅自己?”赵客气道,“死了才好, 一了百了!”

    杨光让赵客别说气话, 可梁程这么一走, 主心骨断了一根,大家都六神无主。

    “怎么就走了呢?”金爷叹气,“这意思是躲这家人?还是怎么?”

    梁程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舅妈有恃无恐的根源就在于她觉得自己能威胁日落海,而梁程要是和日落海没关系了, 舅妈闹破天,也白搭。

    陈挽青拿起银行卡和纸条, 回想梁程昨天说的话, 懊悔自己还是大意了,当时没能看出来梁程的本意。

    大厅里又一次上演愁云惨淡,每个人心情沉重。

    偏这时, 冯歆悦从过道那边急匆匆走来, 忙说:“你们快看看吧!昨天的事被人发到了微博上, 都上热搜了。”

    一夜之间。

    岂止微博, 很多小视频平台都有, 标题也取的五花八门。

    “养别人的孩子早晚遭反噬”、“现代亲情版农夫与蛇”、“瘫痪的舅舅和白眼狼外甥”、“普法:中国领养子女的义务与权利”、“民宿用人安全谁来保障”……

    不管什么题目, 底下网友们的评论大多是骂梁程没有良心,最经典的, 也就是那句:谁都有老的时候。

    “这群人知道怎么回事吗?就骂!”麦小米无语又愤怒,“键盘一敲,不用负责是吧?”

    郭姐也气够呛:“太难听了!连诅咒都有,什么叫不孝顺的人断子绝孙啊?”

    赵客本来就烦,这下火气更是叫网友给点起来。

    他一脚踹翻身边的椅子,咚咚的声响连带前院的拍门声,一块儿响起。

    郭姐说别再是梁程改主意又回来了,立刻跑过去开门,结果来的居然是宣旸当地的一些媒体,还有自媒体。

    麦小米他们干这么久民宿,还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面对媒体连珠炮似的问题,根本无力招架。

    而媒体们为了博流量,抛出来的问题也都无比刁钻,甚至有人问舅舅舅妈在哪里?他们要进行采访,并表示慰问。

    慰问你妈的慰问!

    赵客沉着脸要轰走这群人。

    媒体一见他,齐齐往后退,摄像头和手机一并怼脸拍。

    赵客要是有一点儿不恰当的举动,估计能让这些人啃得他骨头都不剩。

    赵客冷笑,抬胳膊就要提溜起蹦的最欢的那个记者,杨光死死按住了他。

    “松开。”

    “哥,你不要把事情闹更大,忍忍吧!”

    “我就让他们出去。”赵客低声道,“不会怎么样。”

    “那也不行!说不清的!”

    心里的怒气彭然肆虐。

    赵客不明白怎么就不行了?

    一群不明真相的人闹到他家门口来,欺负诋毁他的家人和兄弟,他连让他们走的权力都没有吗?

    赵客眼神凌厉,作势掰开杨光的手,却又听到一声——

    “赵客。”

    仅仅两个字。

    也不知是有什么魔力,出口的那一瞬间,赵客周身的戾气就奇迹般地化掉了大半。

    陈挽青走到赵客身前,挡着那些镜头,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眼里全是温柔的抚慰。

    “杨光说的对。”她扫掉他肩上的细灰,“我们不要把事情闹得更大。”

    “可他们……”

    “你答应过我的,不让我担心。”

    赵客拧眉,张了张口。

    陈挽青又是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然后便叫杨光先带赵客下去。

    杨光刚才根本不敢动。

    以赵客的爆发力,但凡对他随便动一下手,他怕是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现在陈挽青就这么化解了,杨光震惊不已,反应过来后,赶紧拉着赵客往休息室去。

    见赵客离开了,陈挽青松了口气,转过身,面对媒体,请他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她。

    “你可以代表这家民宿?”

    “可以,我对我说过的话全权负责。”

    “那昨天的事情,你们有什么要解释的?”

    “事情也是才发生没多久,我们民宿还在初步处理中,暂时不能给外界一个明确的答复,请见谅。”

    “瘫痪的叔叔现在在哪里?”

    “人目前已经妥善安排好了,后续的事情,我们也在积极解决。”

    “怎么积极解决?和稀泥吧?”

    “如果我们的态度是敷衍了事,得过且过,那对方也不会来找我们了,不是吗?我们早在之前就已经给钱了事了。”

    陈挽青不轻不重地说出“钱”这个字,在场人互换眼神,挖到了可以炒作的点。

    等之后再问,陈挽青也都是不慌不忙,打太极也好、正面刚也罢,总是叫媒体挑不出毛病来。

    最后,有个自媒体女生问道:“请问当事人是你们日落海的什么人?普通员工还是朋友或者客人?”

    麦小米他们几个一直在旁边看陈挽青应对。

    听到这问题,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先撒谎说梁程和日落海关系不大,等事情过去了,也没人会知道……

    “是我们日落海的老板之一。”

    一声回答,掷地有声。

    送走媒体后,夏京京那边收到消息,也来了。

    陈挽青一时顾不上,她先交给麦小米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去把网上任何关于辱骂梁程的言论通通截图,再有就是找到发布原视频的作者。

    麦小米不太明白这是要干嘛,但陈挽青的吩咐她又深信不疑,这就去了玻璃屋,拿电脑开始操作。

    杨光那边,陈挽青也不让闲着。

    她麻烦杨光去看顾舅舅舅妈一家,他们有什么合理要求尽量满足,但是必须全程开着手机录音,有任何风吹草动,也要及时联系。

    杨光得令,立刻去办。

    等这两件事交代好了,陈挽青着手写声明。

    一上午,民宿上下忙的团团转,一刻不得安宁。

    薛阿姨站在房门前冷眼瞧着,和冯歆悦说:“要这么看,你跟不跟小客也得再斟酌,闲事未免太多了。那个梁程不就是一朋友吗?”

    冯歆悦想说什么,薛阿姨又说:“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好,别人不重要。另一半管的多,你身上的担子就沉,得不偿失。”

    这话一说完,角落里传来声轻笑。

    金爷是个大老粗,这时候帮不上忙,但他反应还算快,就想着帮民宿四处盯着,看有没有媒体偷拍什么的,也算出份力,没想听人家母女说悄悄话。

    可既然听见了,那他就不得不说两句。

    “小客身上是‘闲事’多。”金爷笑了笑,“他要是不多,您能免费住这儿?”

    母女俩脸上腾地红了起来。

    *

    冷静下来后,赵客知道陈挽青是在帮他收拾烂摊子。

    这可能是她过去工作里的什么公关危机吧。

    他不懂,但无条件信她,也不再冲动,凡事和她有商有量,两人合力联手,事态很快稳定下来。

    陈挽青也和夏京京说明了情况。

    夏京京的意思是能内部解决就内部解决,不要闹到官方下场,实在不行的话,就让高建雄出马,总能让事情过去。

    陈挽青倒也并不紧张。

    她过去处理过不少公关危机,日落海这样的,甚至都谈不上公关危机。

    它在公众之间不具备公信力影响,所谓热度新闻一旦冷却,事情就跟没发生过一样,以后生意照做。

    之所以这么上心处理,无非是因为赵客在乎梁程,而陈挽青自己,也不想让日落海这个大家庭受一点儿冤屈。

    下午,赵客换杨光回来。

    杨光听了好几个小时舅妈的“紧箍咒”,这会儿人雨里雾里,脑袋快要炸了。

    陈挽青给他泡杯茶醒醒神,杨光喝了,长叹口气,瘫在椅子上。

    “挽青姐,今天多亏你了。”杨光说,“不然客哥急起来,我们谁都拦不住。”

    陈挽青笑笑:“你也辛苦了。给你的差事不是个轻松的,累坏了吧?”

    杨光说没事,他就是讨厌那个舅妈,讨厌那一家子!

    相处这么久,杨光的好脾气,是整个民宿上下公认的,能这样的激愤实属少见,也就麦小米受欺负那次,他有过一回。

    杨光也不想表现的这么明显,可他控制不住。

    他欲言又止,有些话不知道要不要和陈挽青说。

    陈挽青告诉他不确定就不说,没关系的,可在杨光看来,陈挽青早也不知不觉成了他的主心骨,是他信赖的姐姐。

    “姐,我想问你为什么今天人家问程哥和咱们是什么关系时,你不撇清了呢?”

    这个疑问,麦小米他们都有,就是没来得及问。

    陈挽青说:“首先,谎言就是谎言,不ῳ*Ɩ 可能总圆下去。而我们做生意,诚信是第一位的。”

    “嗯。”杨光认同,“第二呢?”

    “第二的话,你的客哥不会同意。”

    陈挽青很清楚,赵客宁可让日落海歇业,也不可能否认梁程。

    在他心里,朋友比钱重要。

    杨光鼻尖一酸,又是点了点头,这次没再犹豫,和陈挽青说了梁程的事……

    梁程父母在梁程小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双双离世。

    在那之后,梁程的舅舅收养了梁程,可梁程舅妈始终视梁程为眼中钉。

    梁程舅妈自私贪财,盘算着踢开梁程这个拖油瓶,独占梁程爸爸的抚恤金。所以在梁程稍微大了点儿以后,舅妈装都不装了,彻底不再管梁程。

    梁程没人管没人在意,只有赵客和杨光两个兄弟。

    那时,他就是在这两家来回吃饭,才不至于饿死。

    梁程从小数学就好,随他爸爸。

    高考结束后,他本来能去南城的大学读数学系,但想到以后的生计,他还是觉得学计算机有发展,就留在了宣旸理工大学。

    大三的某一天,多年未见的舅妈突然来找梁程。

    舅妈哭着说舅舅作业的时候让机器伤着了,下半身瘫痪了。

    厂子里推脱说是舅舅不规范操作导致的,不管赔偿,只给了一点儿慰问金。现在家里没钱治病,舅舅有可能活不过今年。

    梁程当时本不想管,他一个学生,没经济来源,也管不了。

    可舅妈的话还是让他内心起了波澜。

    他想起爸爸妈妈刚去世时,是舅舅抱着他,给他擦眼泪,告诉他不怕,以后舅舅照顾你,不会让人欺负你。

    梁程舅舅算不上个多好的人,一辈子窝窝囊囊,碌碌无为,被舅妈指着鼻子骂,也不敢吭一声。

    可他到底也是梁程的亲人。

    为了挣钱,梁程想到一个在社会上认识的小哥,小哥手底下有些做程序的私活儿,他就问人家能不能带着他一起?

    就这次,梁程误入歧途。

    他干了一段时间才知道这群人是搞黑客的,利用他们这些有能力的大学生偷一些有钱人的隐私,然后再敲诈勒索当事人。

    梁程发现后要退出,但对方不肯,说想走那就把挣的钱双倍奉还。

    梁程走投无路,找到赵客。

    那时的赵客也不过是一个穷大学生,哪里有路子,只能是和叶昭华说了这件事,连带杨光,两家东拼西揍,才把梁程赎出来……

    “我们也没敢报警。”杨光低下头,“姐,你别笑话。我们是真不敢,当时客哥和程哥也刚成年,我还没成年,我们害怕被报复。

    “我知道。”陈挽青说,“你们已经很厉害了。”

    杨光扯着嘴角苦笑了下:“我们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没想没过一个月,程哥同寝的一个男生跳楼自杀了。”

    那个男生是农村来的,家里特别困难,拼了所有供他上的大学。

    他看梁程有段时间挣钱了,就问他怎么搞的?当时梁程还不知道自己加入的是黑客团伙,就把当初带他入行的小哥告诉给了他。

    梁程不知道他同学还真就去找小哥了。

    这位同学从来也没提过,又或许人家提了,但那时候的梁程已经自顾不暇,也就没有上心。

    “那男生知道干的是这种勾当后,也是坚决要退出。”杨光说,“可他挣的钱早寄回老家了,没钱可给,他们就逼他继续干。这个男生本身就是胆小的性格,受不了每天担惊受怕,一时想不开就跳楼了。”

    这件事后,梁程心理出现了问题。

    无论是赵客还是杨光,都无法把他从悔恨中拉出来。

    “我和客哥那时真怕程哥会做傻事。”杨光说,“我劝他说这事和他关系也不大,他也是想帮帮人,不知道会这样。可是——”

    梁程无意间得知了舅舅和舅妈要钱的真相。

    原来,舅舅生病需要医疗费不假,但那些钱,工厂全部支付了。

    而且舅舅受伤,工厂也没有为推卸责任甩锅,事实就是舅舅偷懒没有按照防护要求作业,才导致的悲剧。

    厂子仁至义尽。

    舅妈来找梁程哭穷,只是想用这笔钱送自己的儿子上国外念书……

    梁程心理问题因此加重,连学都退了。

    赵客和杨光只能变着法儿地带梁程出去散心,某次到了一处老山,山上寺庙的一位僧人点化了梁程几句,梁程的状态开始有所好转,人也就信佛了。

    但真正让梁程治愈心理问题的良方,还是日落海。

    日落海初建时,就赵客、梁程、杨光三个人。

    那时他们赌上所有,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什么苦都遭了,也想过要不就放弃,可冥冥中又有股劲头推着他们走下去,帮他们熬过了创业初期。

    后来,日落海生意好了,一点点扩大,成员也多了。

    就是在后院的玻璃屋前,梁程说过:“我有家了。”

    “姐,现在你知道我什么这么讨厌这一家子了吧。”杨光哽咽道,“他们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程哥良心受谴责这么多年,好好的学业都毁了!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为了钱被带上歪道,就不会害他同学自杀……”

    “程哥他心里过不去啊。”

    说着,杨光再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陈挽青拍着他的背,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又或者说安慰在这一刻是那么无力。

    人们无法控制事情的发生,却必须承担一旦发生事情的后果。

    *

    晚上,陈挽青去了赵客的房子。

    她一边整理麦小米搜集的资料,一边关注网上的舆论动态,赵一毛窝在她腿边,像个忠诚的卫士,守着她。

    十点过一点儿,赵客回来。

    身心疲惫,他在看到窗户那里透出的暖黄色光亮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直到那抹纤瘦的身影映在窗帘上,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赵客快步进了屋内,陈挽青听到响动转头,见到他,微微一笑:“回来了。”

    心中有什么在翻滚,赵客吞咽了下,点头:“回来了。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试探着一点点张开手臂。

    陈挽青怔了下,随即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彼此的气息是最好的镇定剂,再多的事和烦恼在这一刻也都冰雪消融。

    “累吗?”陈挽青问,“你是不是先去洗个澡?”

    赵客闻闻自己:“有味儿?”

    陈挽青笑道:“没。就是以为你想洗澡解解乏,你要是不急,先坐会儿也可以。”

    两人去了沙发那里。

    赵一毛尽职尽责守卫陈挽青,这又坐在了她身侧。

    “和舅妈谈了吗?”陈挽青问,“梁程有没有联系你?”

    赵客说梁程是不可能主动联系的,得他亲自去逮人回来。

    至于舅妈,他和陈挽青商量,想给五万块钱,把人先打发回去。

    陈挽青疑惑:“五万就走?”

    “不走也得走。”赵客轻蔑地笑了下,“不然一分没有。”

    赵客已经想好了,事情拖着不是办法。

    给舅妈五万,起码让他们别继续影响日落海,等找到梁程后,再跟他讨论出一个数来,给了这家人,然后上派出所立保证书,彻底断绝关系。

    “梁程不能为了躲这种货色,有家不能回。”赵客说,“尽量把数压在二十个,梁程有这个积蓄。至于以后,从无到有而已,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陈挽青点点头,也只能这样。

    虽然这个做法实在是窝火,可从长远来看,也是摆脱那家人最好的办法。

    因钱而来,因钱而断。

    “给钱的时候必须全程录像。”陈挽青说,“让舅妈的儿子必须露面,也必须让他代表他的父母保证有了这个钱之后不会再骚扰梁程。不然的话……也不用走法律程序,就把视频公布,看看舅妈的儿子以后还怎么做人。”

    赵客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听陈挽青说出来,还挺诧异。

    “看不出来啊。”他说,“你挺坏。”

    陈挽青说:“这叫自我保护。再说了,我要是真变坏了,也是近墨者黑。”

    “我是墨?”

    “不然呢?”

    两人相视一眼,赵客捏住陈挽青下巴,亲了一口。

    陈挽青其实有点儿想他,明明也没有分开,可这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

    就着这个吻,她顺势抱住他脖子,人贴近了几分。

    赵客叫她搅的心里一片柔软,这两天发生的事,要不是有她在,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可也因为她都经历了,她会不会觉得他身上的事儿太多?

    “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好,你一定跟我说。”赵客轻声道,“我也知道我管的有些多了,但兄弟这么多年,我真做不到……”

    陈挽青戳了下老位置,成功叫赵客立刻闭了嘴。

    她皮一下很开心,仰起头说:“我都知道啊。你要是不管你兄弟,不管你朋友,你还是赵客?还是赵老板吗?”

    况且,在陈挽青看来,赵客也不是圣父式什么都帮。

    通过上次冯歆悦的事就能看出来,他有他的原则,清楚底线在哪里,并且他帮的人也都是值得他去帮的。

    日落海里的每一个人,赵客或多或少都拉过一把,而他们也都对他好。

    这是真心换真心。

    奸商如赵老板,才不会做亏本买卖。

    对于这个评价,赵客轻哂一声。

    他不能确定陈挽青这么说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还是她完完全全就这么想,但陈挽青能支持到他这步,他已经很感激。

    不说为了她,只说为了不辜负这份理解,他以后凡事也会三思而行。

    “你说今天早上的事,我们是不是露馅儿了?”

    赵客突然这么问,陈挽青没太懂:“什么事?露什么馅儿?”

    赵客拨着那软软的耳垂,低头凑近:“老板娘秒控老板啊。”

    “……”

    “又胡说。”

    哪里是胡说?

    赵客刚才回来,还听见郭姐和金爷嘀嘀咕咕,说什么挽青一下子就制住了老板,说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挽青简直是女中豪杰。

    陈挽青噗地一笑:“你发起火来很可怕吗?”

    “大概是。”反正基本没人不怕。

    但她应该没机会见识了。

    “什么意思?”陈挽青问,“我比你还可怕?”

    赵客摇头:“舍不得。”

    之前因为连宋的事,他冲她说了浑话,只这一次,悔得他肠子都快青了,哪里还敢有下一次?

    陈挽青不想是这个原因。

    她心里热乎乎的,眼中如含春光:“你现在不逗了,改套路了?专挑好听的说。”

    赵客扬了扬嘴角,想把人抱到腿上,才伸手,又问:“今天留下吗?”

    不待陈挽青拒绝,赵客又推到她,脑袋枕着她的腿,躺得纹丝不动:“不答应也没用。”

    无赖。

    陈挽青调低了屋内的光线,想让赵客好好歇一歇。

    可赵客不肯闭上眼,始终看着她,直白的目光毫不掩饰欲望。

    “别看了。”陈挽青有点儿不好意思,“不然我就……”

    “你不能离开我。”

    心下一动,陈挽青低头看去:“你说什么?”

    赵客抬手,手指很轻很轻地绕了绕她的发丝,然后又将发丝别到耳后,指肚留恋地缓缓摩挲。

    陈挽青抿抿唇,稍一侧脸,落入宽大的手掌之中,蹭了下。

    赵客半开玩笑地说:“你可能是专门治我的药。”

    离了她,他会失控。

    第49章 海升月

    两天后, 拿到钱的舅妈一家走了。

    听码头上的师傅说,那对母子可不耐烦了。

    担架抬的七扭八歪,几次差点儿让舅舅从上面摔下来, 还是师傅们帮着搭了把手, 不然人非得掉海里不可……

    舅妈这头暂时解决。

    日落海有个小官微,陈挽青发了公告声明,并且时时把控网上的舆论动态,久而久之, 那些热搜逐渐归于平静, 变成无事发生。

    接下来, 就是把梁程找回来。

    赵客大概知道人去了哪里,订了火车票,准备去梁程妈妈老家那边。

    他打算一个人快去快回,但陈挽青要求杨光必须跟着, 赵客拗不过,又给杨光订了票。

    临别前, 麦小米唠叨了快八百次, 叫赵客一定把人带回来。

    郭姐和金爷也说没有因为一些坎儿就不回家的,让赵客转达梁程,再有一个月过年了, 他们都等着梁程回来吃年夜饭。

    陈挽青正好要去市里办事, 送行就送的远了些, 送到了火车站。

    如郭姐所说, 临近年关, 春运的序曲拉开帷幕, 候车大厅里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乘客成群结队。

    赵客看着陈挽青, 几次张口,又碍着杨光在了,没法儿说。

    实在忍不了了,赵客打发杨光去买两瓶矿泉水来。

    “你渴了,哥?我带水了,就在包里。我给你拿。”

    “那买两桶泡面。”

    “泡面我也带了。”

    “你什么没带?”

    出门旅行必备物品都带了。

    “去买。”

    “可是……”

    “你带的这个味道我不爱吃。”

    杨光哦了声,往车站超市那边走,可又寻思他哥知道他带的什么味道吗?

    一把岁数了,还挑嘴了。

    “你干什么非给杨光支走?”陈挽青问,“还有话说?昨天都嘱咐一箩筐了。”

    赵客心口堵得难受,直接拉过人抱在了怀里。

    周围人潮汹涌。

    他们就像定格了一帧画面,沉浸在片刻柔情之中。

    叶昭华曾说过,赵客就是片脱了树的树叶,想飘到哪里就飘到哪里,没有定性。

    赵客反问这样不好吗?天大地大,自由自在。

    叶昭华说没什么好或不好,但等他有了牵绊,就知道自由是有“界限”的。

    赵客不明白自由能有什么界限。

    自由要是有了界限,那还是自由吗?

    现在,他懂了。

    他要的自由里得有她。

    不然他飘的再远,也不会觉得世界广阔无垠,只会觉得哪里都是无尽的孤独。

    陈挽青本来挺平静的,谁想这人就是不肯给她个安生。

    “不就走几天吗?”她闷声说,“很快就回来了。”

    赵客深吸口气,再次叮咛:“民宿这个时期应该还算清静。如果有人闹事,就让金爷出马,你别管。要是还有什么,你可以找高书记,他会帮忙。”

    “知道了。”陈挽青笑笑,“你再说,金爷和高书记都要打喷嚏了。”

    慢慢松开人,赵客摸摸陈挽青的脸:“每天通话,等我回来。”

    陈挽青点头,往小超市那边望了一眼,杨光买了一大袋子泡面,往他们这边走了。

    她勾着赵客手指,跟他说:“我开店的计划往前迈进了一大步。我估计等过完年,就可以开始动工了。”

    “事情谈妥了?”赵客问,“你还没说你要开……”

    “等你回来再细说。”

    陈挽青又望去一眼,杨光离他们很近了。

    她踮起脚,飞快地在赵客脸上亲了下,悄声再补上一句:“我先告诉你店名。”

    两人分开时,杨光正好回来。

    时间差不多,再不进站就赶了。

    陈挽青笑着祝他们一路平安,回来时两人变三人。

    “放心吧,姐。”杨光露出两颗小虎牙,“回去路上慢点儿啊。”

    “嗯,你们也注意安全。”

    陈挽青看着赵客,挥挥手。

    直到上了火车落了座,赵客那颗狂跳的心脏都还没能太平。

    杨光递他水喝,他一把拂开,猛地站起来,挤着过道上往里涌的乘客,往门那边快步走去。

    “哥,你干嘛去?火车马上开了!”

    赵客听不见。

    现在的他只想回到她身边。

    可广播里的提示音以及工作人员的及时拦截,还是叫他不得不停住脚步。

    火车缓缓启动,一点点远离站台,“宣旸”二字最终消失不见。

    赵客站在窗前,心跟在火上烤似的。

    海升月

    她要在日落海的旁边开一家海升月。

    赵客眼底发热,望着外面飞快倒退的线影,很想抽根烟。

    忍了忍,他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你给我等着的]

    陈挽青看到消息时,还以为是仇家放狠话呢。

    才说他现在会挑好听的说了,他就原形毕露,一点儿不能夸。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赵客哂笑,荡出几分邪气张狂。

    —[你]

    *

    赵客走后,日落海自动归陈挽青管。

    这事之前也没人特意提过,但大家就是有这种默契,凡事听陈挽青的。

    麦小米按照陈挽青的交代,已经找到原视频的发布者是谁,陈挽青看完之后,分析了文本,转手就是一封律师函。

    没过多久,那对夫妻打电话来求和解。

    他们其实也没想到视频会那么火。

    两人新婚燕尔,丈夫是银行员工,妻子是全职主妇,但平时会在微博上搞搞美妆,带带货,也能挣些。

    妻子承认她拍视频确实是为了博眼球和流量,所以标题取的非常有引导性和煽动性,但她本意没想事情会闹这么大。

    她表示会删除视频,并且公开道歉。

    大家都觉得这样算是出了口气,但陈挽青说不行。

    “姐,还告啊?”麦小米犹豫,“要不别麻烦了?不然咱们还得去法院。”

    陈挽青摇头,坚持不行。

    于是,没过两天,那对夫妻又说愿意赔偿。

    陈挽青和他们电话里谈了一次,要的不多,五万。

    但那对夫妻觉得这不合理,扬言大不了就打官司,谁怕谁,搞不好还是他们赢呢。

    陈挽青云淡风轻:“好。”

    这话说完没半天,日落海收到五万赔偿。

    麦小米他们都呆了。

    看着打款账号核对半天,还以为是最近糟心事多了,白日做梦了呢。

    直到金爷成功充了一块钱花费,他们才确定无疑是钱!真钱!

    “姐你太牛了!”麦小米惊叹,“咱们这几天的损失不仅都回来了,还赚了!这也太爽了吧!”

    金爷搓着光头,也说爽,可他就是不懂:“他们之前说两万的时候,我就觉得够多的了。现在居然给五万,他们怎么愿意的?”

    陈挽青心说这还是保守要的。

    那丈夫在银行这种国企上班,根本受不住吃官司的事,别说五万,就是十万,他们也愿意给。

    想踩着别人挣不义之财,就得做好加倍吐出来的准备。

    “那咱为啥不多要?”郭姐立刻说,“咱可不弄假清高那一套!要不是他们瞎说八道,梁程能走?”

    麦小米也这么说。

    但陈挽青认为凡事有个度,只要在“度”内,对人对己都好。

    金爷点点头:“挽青说的对。咱们不能太贪了,要不不也和这些人一样了?差不多得了。不过,为啥不要六万?六六大顺啊。”

    “呵。”郭姐撇嘴,“我还八八就是发呢。”

    陈挽青笑道:“这不是刚给了舅妈五万?”

    “……”

    大厅里安静一秒,随即一同响起了笑声。

    敢情是给赵老板找补回来啊!

    因为赔偿这事,大家低落的心情又都回升了,高高兴兴地各自忙碌去。

    陈挽青也还有事情要处理,她得再去一趟市里。

    送赵客和杨光去车站那天,是夏京京同学传来消息,说谈了好几次的那家茶厂老板终于松口了,愿意按照陈挽青说的再降价格,让陈挽青去看初拟的合同。

    而今天,茶厂老板特意来宣旸,面谈无误,双方就正式签约了。

    马上就要开始新工作了。

    陈挽青心里隐隐期待着、兴奋着,对未来怀着无限憧憬。

    转身时,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收,迎面遇上出来打水的冯歆悦。

    冯歆悦颔首:“这几天看你有条不紊地处理这些事,真不愧原来在大公司工作过,太专业了。”

    “谢谢。”陈挽青说,“你面试是不是也有好消息了?”

    “是找到一个挺中意的。二月初上班,先干着试试。”

    “恭喜。”

    陈挽青时间不富裕,不方便再聊,和冯歆悦又客套了两句,就得走了。

    经过冯歆悦身边时,冯歆悦叹了口气:“看你和小客哥感情这么好,真可惜你们错过的那几年啊。”

    陈挽青脚步微顿,想起上次冯歆悦提到的阁楼的事。

    因为日落海这些日子麻烦缠身,她一直没有机会找问问赵客。

    可在她看来,也不用问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办法补救。”陈挽青会心一笑,“好在我和他以后还有很多个七年。”

    *

    这趟签约,高建雄保驾护航。

    高书记没砸了他高材生的牌子,头脑灵活又不失谨慎,和对方侃侃而谈的过程中就帮着陈挽青捋清楚了合同里的所有细则,让陈挽青顺利拿下了茶厂。

    分别前,茶厂老板和陈挽青握手,问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改主意了吗?

    陈挽青请教。

    老板笑道:“我听说你没有因为想节省成本就裁掉那些老工人,我就知道这个茶厂我可以交到你手上。姑娘,你还年轻。但你记着,咱们生意人求财不能忘本。”

    “祝以后财源广进,蒸蒸日上。”

    从市里回来的路上,高建雄跟陈挽青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他也会向上级申请创业基金,用于扶持岛上的实体经济,到时会投入到海升月一部分。

    两人谈了一路的管理经营。

    等回到了岛上,高建雄还有个会,就不去民宿里坐坐了,两人在码头告别。

    陈挽青脚步轻快,急着回去和赵客分享这个喜讯。

    她现在是满脑子的点子,连以后日落海和海升月之间怎么联动、互助,都想了一大堆。

    从海边栈道上来,手机震了下。

    她以为是某人和自己心有灵犀,笑着从包里摸手机,余光一瞟,小楼那里有人影闪过。

    这是第二次了。

    不,要是算上在市里美食街的那次,该是第三次。

    到底是不是她眼花?

    好心情一下打了折扣,陈挽青站在路边,盯着小楼。

    那栋小楼是岛上居民的房子,很普通,家家户户差不多都这个样子,小楼一侧是片小树林,偶尔孩子们会去玩游戏,其他人很少踏足。

    有一次,她带赵一毛出来遛的时候,赵一毛就是在这里突然狂吠的。

    赵客当时还检查了一下四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陈挽青不想总疑神疑鬼的。

    她又走下了海边栈道,躲在边缘的位置,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

    等了快有十分钟,除了正常出入的居民,并没有可疑人物。

    可能还是她太敏感了吧。

    陈挽青回到小路,重新往民宿走去。

    经过小楼拐角时,与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

    看到那张脸,过往的记忆跟海水侵吞似的,瞬间没过陈挽青的大脑。

    她定在原地,脚上灌了铅,走不了一步。

    而那人可能也是想躲着她,没想等了半天,反倒是没能错过时间差,让双方就这么见到了。

    “姐姐,好久不见啊。”

    陈挽青攥紧包带,警惕地看着何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何俊耸耸肩,“给你发短信也不回,那我只能人来了啊。”

    原来短信真的是何俊发的。

    陈挽青当时只是短暂怀疑过,因为可能性实在太低,加之后来类似的短信再没有出现过,她就归为新型诈骗话述了。

    没想到……

    “姐姐,这么多年没见,你更漂亮了呢。”何俊打量着陈挽青,“难怪那位民宿老板这么喜欢你,你俩挺恩爱嘛。”

    心里咯噔一下。

    陈挽青背后发凉,冷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大事。”

    何俊吊儿郎当,本就不高的身高,背还有些佝偻,嘴巴稍微张的大些,就会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却没有半分年轻人的朝气,油腻腻的,令人生厌。

    “弟弟我呢,就是最近手头有些紧。”何俊笑着说,“不知道姐姐能不能帮一把?”

    陈挽青面无波澜:“你这声姐姐,我担不起。我也不是你姐姐。”

    “怎么就不是?”何俊摊手,“我妈是不是你后妈?后妈也是妈啊。”

    陈挽青不欲和歪理争对错高低,她绕过何俊,全当没见过。

    何俊也不追,手里玩着个塑料打火机,无所谓地说:“没事。姐姐要是没钱,我等姐夫回来,找姐夫要。”

    陈挽青脚步一顿,眼中生寒,侧过头:“你有前科吧?”

    何俊怔了下,那副嘻嘻哈哈的皮囊有了裂开的趋势,显露出骨子里的阴狠来。

    但对这种人,你越是害怕,他们越是会蹬鼻子上脸。

    “再进去就不是少管所了。”

    第50章 海升月

    何雅萍在嫁给陈业城之前有过一段婚姻。

    陈挽青对这位继母的过去知之甚少, 只听说继母的前夫不是什么好人,好赌成性,酗酒成性, 还有暴力倾向。

    何雅萍一个离异还带着孩子的女人生活艰辛, 就把儿子交给乡下老家的父母抚养,自己在城市里打拼。

    嫁给陈业城后,何雅萍很少回老家,也很少提及这个儿子。

    大概是何雅萍也知道陈业城的脾气, 不愿意因为过去的事惹他不痛快。

    而陈业城虽然没多提过什么, 但逢年过节也都会包个红包, 让何雅萍转交给在乡下的孩子。

    陈业城去世了以后,何俊开始会趁着寒暑假过来找何雅萍。

    次数非常有限,每次来也大多只是为了要钱,何雅萍对此并不乐意, 母子俩关系不太好。

    陈挽青第一次见何俊是在初三的寒假。

    当时何俊十一二岁,就敢一个人坐绿皮车出远门, 他穿着不合身的单薄衣服, 下巴黏着风干了的鼻涕,脸颊冻得通红。

    陈挽青给他热牛奶和面包,他开心地说着谢谢姐姐, 两三口就把东西吃完了。

    陈挽青跟何雅萍之间矛盾重重, 对着这个“弟弟”, 她也没什么好感, 给些吃喝, 不过是正常人见一个孩子如此, 都会这么做而已,两人并没有过多交涉。

    陈挽青以为何俊是个挺淳朴的孩子。

    结果他第一次来, 她抽屉里藏着的一千块压岁钱就不翼而飞。

    后面何俊极少数出现在陈家,但出现了,家里就会少东西,而何俊就像个没事人,见到陈挽青就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何雅萍潜逃后,陈挽青没再见过何俊。

    只大三的时候,负责陈挽青安全的刑警姐姐在告诉她罪犯都已经归案后,又跟她提了一句何雅萍的儿子因为偷盗进了少管所……

    窗帘被阳台敞开的一小道缝隙吹得前后翻飞。

    陈挽青搓了搓胳膊,起身去将玻璃门关紧。

    她不知道何俊怎么找到的她,但看这意思,他应该跟踪她有段时间了。

    只是为了要钱?

    陈挽青揉揉眉心,又取来毛衣给自己披上。

    屋里暖气一向足,但今天却有些不够,总觉得冷。

    陈挽青在沙发上发呆,没一会儿,手机震了起来。

    赵客发完微信一直没有回音,正好眼下他也没事,就打来了电话。

    听到那个声音,陈挽青心里安定了几分。

    “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了?”陈挽青语气如常,“没去山上?”

    赵客和杨光去了梁程妈妈老家,没有找到人。

    他们当时还有些慌,好在和邻里打听之后,得知梁程就是回来了,只不过又走了。

    赵客带着杨光在周边找,最后在山上找到一座寺庙,被僧人告知梁程在这里闭关修行,不见人。

    “还跟我们拧着呢。”赵客说,“杨光现在在那儿听和尚们念经,我下来清静会儿。”

    陈挽青笑笑:“这次任务艰巨,辛苦赵老板了。”

    赵客也笑了:“只要他不剃度,我就能给他带下来。”

    两人又随口聊了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陈挽青原想和赵客分享买下茶厂这件高兴事,但此刻却又怎么都提不起劲儿开口。

    赵客问:“还好吗?”

    “好。”陈挽青头枕在膝盖上,“民宿里没什么客人,很太平。”

    “我问你。”

    鼻尖微微发酸,陈挽青看着手腕上的音符手链,回道:“我能有什么事?也好啊。”

    “那就好。”赵客沉沉气,“我这边用不了几天了,等我。”

    *

    之后的三天,风平浪静。

    陈挽青既没有收到任何短信,也没有转角见鬼,仿佛那天何俊的出现就是场噩梦。

    可现实就是现实,发生过的不可能变成没发生。

    上午,陈挽青带赵一毛出去遛弯。

    走在一条相对僻静些的小路上时,赵一毛突然叫了起来。

    没了上次的躲躲藏藏,何俊大大方方从角落里走出来,冲着赵一毛说嗨,笑道:“姐姐,这狗太灵了。怎么训练的?我姐夫牛逼啊。”

    陈挽青握紧牵引绳,摸了摸赵一毛以作安抚,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上次还没把话说清楚?”

    何俊坐在路旁的石墩上,还在笑:“我知道姐姐你忙,没工夫搭理我。只要姐姐帮我这一回,我保证消失的无影无踪。”

    “要多少?”

    “五百个?”

    “……”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三百个吧。”

    陈挽青怀疑何俊不仅跟踪她,还调查了她。

    这ῳ*Ɩ 趟回宣旸,陈挽青手里除了这几年工作攒下来的积蓄,再加上卖掉海宁湾那套老房子的钱,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个。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陈挽青问,“出事了?”

    何俊耸耸肩:“我做生意啊。这不向你和姐夫学习么,我也干些正事。”

    陈挽青点头:“那就去找个工作吧,你不适合做生意。”说完,转身离开。

    何俊眼神一变,站起来要拦人,赵一毛直接怒吼一声,毛全炸了起来,挡在陈挽青身前,进入攻击状态。

    “死狗。”何俊咬牙,“以为我……”

    “注意你的言辞。”

    何俊冷哼,瞪了赵一毛一眼,又坐回石墩上:“姐,咱们好歹姐弟一场,何必太绝情呢?我就要钱,给了钱我肯定走。”

    “我不是你姐姐。”陈挽青说,“你要钱要不到我头上来。”

    何俊点点头:“行,那我就找姐夫要。”

    “……”

    “也不知道姐夫听没听过马振迁的大名呢?”他啧啧道,“也好办,网上一搜就有。那么大的通缉犯。”

    何俊以为他说那个名字,陈挽青就会怕。

    但事实上,陈挽青早怕过了,怕的都已经麻木了。

    “这人是有名。”她说,“不然也不会让你妈被判了那么多年。”

    “……”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从我这里要不到一分钱,赶紧离开吧。”

    陈挽青牵着赵一毛从小路出来。

    她脸色不太好,冷冰冰的,拐弯时不小心撞到冯歆悦,冯歆悦被她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陈挽青忙说,“没事吧?”

    冯歆悦摇头,眼神往小路那边瞟,问:“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没谁。”陈挽青说,“一个问路的游客而已。”

    冯歆悦将信将疑,又向小路那边瞧了瞧,没吱声。

    晚上,大家聚在小餐厅吃饭。

    郭姐做的番茄牛腩堪称一绝。

    金爷炫下去两大碗米饭,连麦小米最近嚷着减肥,都管不住嘴,也吃了好多。

    唯独陈挽青没怎么动筷。

    “怎么了,挽青?”郭姐问,“是不合你口味吗?我再给你做点儿别的去。”

    陈挽青回过神说:“没有。味道特别好,是我不太饿。”

    说着,她象征性地多吃了两口,就先回房了。

    金爷问麦小米这是怎么了?

    麦小米也不知道,没准儿是亲戚到访吧。

    陈挽青洗完澡早早躺在了床上。

    她强迫自己别想太多,可只要一闭上眼,过去的事就跟闪回的电影似的,不停播放……

    翻了个身,她想找本书看看。

    刚一伸手,就听啪地一声,小夜灯灭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

    陈挽青后背紧跟着张开毛孔,凉气往里面灌,激的头皮发麻,她赶紧去开其他的灯,就发现屋里的灯都不亮了。

    金爷这时候在“love日落海”的群里发消息,特意@了她,说后面小楼的线路又出现故障了,约了师傅明天一早来修。

    借着屏幕的那点儿亮光,陈挽青稳了稳,回复:[好的]

    金爷:[卫生间最里面的柜子里有应急灯,挽青你拿的了吗?要不我过去一趟?]

    今天金爷值班,就住在前楼的休息室。

    陈挽青想着这么冷的天,别折腾人了,说自己可以。

    她打开手机带的手电筒,贴着墙往卫生间走。

    其实这手电筒开的不如不开。

    恐怖电影里不都演了么,照着照着,就照到一张青白的脸,瞳孔肯定没有,鼻孔下面还流着血……

    陈挽青脚发软,人快要瘫了。

    她咬咬牙,眼看就要到卫生间,手电筒的光晃在镜子上,她又被反射出来自己的影子吓的蹲在了地上,迟迟不敢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嗡嗡作响,屏幕上出现“赵客”两个字。

    “喂。”

    这一声带着克制的颤音听得赵客心也跟着颤了颤。

    “没事,我在了。”他说,“还没拿到应急灯?”

    陈挽青:“我不敢进卫生间。”

    赵客顿了两秒,先是笑了一声,然后才说:“卫生间怎么了?那是人生最重要的场所,没有之一。我小时候有次闹肚子,为了找它,都快哭了。”

    “你还会哭?”陈挽青问。

    赵客说怎么不会,他又不是小动物:“要不我哭一个给你看?”

    陈挽青轻轻一笑。

    赵客听出来了,不由得暗暗松口气。

    两人讲着电话,陈挽青找到应急照明灯。

    灯一亮,黑暗无所遁形。

    陈挽青爬上床,躺进被子里,僵硬的身体渐渐得以缓和。

    “瞧你这点儿胆子。”赵客打趣,“一睡觉就得开一宿的灯,多费电。”

    陈挽青吸吸鼻子:“我用节能的还不行?”

    “节能的就不用电了?”

    “……”

    陈挽青心说这人真是一点儿不体贴,知道她怕黑得开灯,就跟她矫情用电。

    她一时不想跟他说话,没过几秒又听——

    “你以后就和我睡,我不用电。”

    男朋友总是没个正经怎么办?

    上一秒生气下一秒就又消气了会不会伤身体?

    陈挽青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压不住嘴角的笑:“你是灯吗?会发光?”

    赵老板绝不走入自证陷阱,当即反问:“灯会抱着你吗?”

    实在没忍住,陈挽青笑了。

    赵客让她别笑,说这说大事儿呢,严肃些。

    “这算什么大事?”

    “事关幸福,你说大不大?”

    “……”

    陈挽青抿抿唇:“睡一起就是幸福?”

    “不然呢。”赵客故意拖长尾音,沙沙的嗓音在夜里格外勾人,“当然,这个幸福还可以再进一步,朝向更高的那个‘幸福’前进。”

    陈挽青握着手机,也不知道是自己耳朵热,还是握久了手机热。

    她还没忘之前火车站分别时,他发的微信,想必当事人也不可能忘。

    两人一时沉默住,心思却往一处去了。

    赵客站在阳台上,手指夹着烟猛吸了一口,快速燃烧的火星不及他欲望的猩红灼热。

    过了将近一分钟,赵客哑声问:“想我了吗?”

    陈挽青没答,只有一声稍微重了那么一点儿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到了千里之外。

    赵客兀自笑了笑。

    又过了一会儿,杨光从屋里敲了敲阳台的门。

    陈挽青听见了,让赵客去休息,赵客说:“这才几点?”

    “你不累?”陈挽青问,“每天山上山下来回跑。”

    “不累,就多走几步路。”

    赵客今天已经见到了梁程。

    赵老板同样不会整煽情的那一套,开门见山,告诉梁程不跟他走,他就把日落海关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人这么多年的兄弟就当他当初瞎了眼。

    梁程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良久,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有了这句松口,后面再劝劝也就差不离了。

    “解决好梁程这件事,我打算闭店一段时间。”

    “闭店?”

    “嗯。”赵客吐口烟圈,“过完年再开。我想理理之后的发展思路。”

    发展思路?

    这话从赵老板这个实干派嘴里说出来,过于违和。

    赵客嘶了声,有点儿不服气:“我也是个头脑与能力并重的人才好吗?我就是嫌麻烦,好多事懒得弄。”

    “那现在怎么不懒了?”

    “来劲儿了呗。”

    赵客从来不是一个贪的人。

    他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也不虚荣逞强,就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照顾他的家人和朋友。

    可人活着也不得不服从社会的规则。

    想要把日子过舒服了,就得有经济基础,就得有一定的实力和资本,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护住想护的人。

    最起码的,他女人怕黑,他就给她点一屋子的灯,不考虑费不费电。

    这话乍一听挺过,谁还会在意那点儿电钱?

    但现实就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他受不了她尝半分委屈。

    “开个灯就行了?”陈挽青眼角蹭蹭枕巾,“你标准也太低了。”

    赵客着急:“例子,举例子。学霸不懂?我这次回去非得给你那间房直接交上八十年的电费不可。”

    幼儿园大班留级生。

    陈挽青腹诽,但眼角也湿痒得更厉害了。

    她将半张脸埋进枕头,一只手轻轻抚过旁边的位置,想象着他在身边的时候。

    那种随时的触手可及是她久违的心安。

    “不用灯。”

    赵客正弹烟灰:“嗯?”

    “有你就够了。”

    动作一顿,赵客才稍微平缓了些的心又砰砰直跳,连带身体上的反应也被撩拨起来。

    他赶紧告诫自己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不想支一晚上帐篷。

    可这妈的怎么忍……

    赵客想跟陈挽青说你就折磨我吧,话到嘴边,他又从她刚刚的依赖里咂出了点儿别的滋味。

    他无视掉杨光又一次的催促,并用眼神杀让杨光缩回被窝。

    掐了烟,赵客问:“这两天没什么事吧?你心情还好?”

    惊讶于他的敏锐。

    陈挽青犹豫了下要不要说,但想到他还在处理梁程的事,又作罢。

    “没事,你别胡思乱想。”她说,“我就是因为停电。”

    赵客不置可否,又问:“你为什么这么怕黑?上次小米看恐怖片,金爷都有些害怕,你跟没事人似的。”

    陈挽青说她不怕鬼片,就是单纯怕黑。

    至于怕黑的原因——

    “我小时候被关在过琴房里一天一夜。”

    那时,陈业城和陈挽青妈妈离婚不久。

    陈业城表面上平静,实际伤的不轻。

    他请了保姆来照顾陈挽青,自己则借着工作麻痹自己,疯狂加班,经常不回家。

    有一天,台风入境,预报宣旸要下大暴雨。

    保姆惦记家里的床单被子没有收,就想趁着雨还没下回去一趟。

    她以为自己一会儿能回来,就给陈挽青锁在琴房里待着。

    可谁知雨突然就来了,而且不是暴雨,是特大暴雨,宣旸成了雨城,人们的出行受到严重阻碍。

    陈挽青困在琴房里,怎么喊都没人回应。

    琴房的窗户常年开着一点儿保证空气流通,上面固定的螺丝拧的很近,陈挽青转不动,就关不上窗。

    她冻得瑟瑟发抖。

    而等到了晚上,天空雷电交加,整个小区都停了电。

    琴房里除了钢琴,还有陈业城收着的一些解剖演示图和人体模型,包括整副人体骨架。

    陈挽青被骷髅头吓的哭着大叫,混乱中摸到散开的书籍,上面又都是被解剖的人体画面,鲜血淋漓。

    后半夜,陈挽青发起烧,昏了过去。

    她就感觉那些恐怖的东西都在围着她,咬她,说要吃了她……

    再醒来,人已经在医院了。

    陈挽青语气平常地叙述完这件事,没有显露多余的情绪。

    她也的确不觉得这有什么,就是现在一遇到黑会触发她想到那些恐怖的画面,有些麻烦。

    赵客听完也没多说,只问了句那保姆怎么样了?

    “我爸给辞了。”陈挽青说。

    赵客回个嗯,问:“困了吗?”

    “还行。”

    “电话别挂,就这么开着。”

    “干什么?”

    “照明灯的电量不知道能撑多久,我陪你。”

    赵客在阳台上站到凌晨。

    一开始,陈挽青劝他去睡觉,反正她一会儿睡着了,灯还亮不亮,也影响不了她。

    但赵客不肯,让她尽管先睡,不用和他说话。

    他们就这么举着手机,偶尔冒出几句碎语,直到那头陈挽青的声音一点点变小,只剩下浅浅的气息。

    赵客手边烟灰缸里的烟头堆了六七个,烟盒也空了,见状,他也回了房间。

    杨光睡的昏天黑地。

    赵客将手机充上电,放在枕边,躺好后,对着天花板发呆。

    各种思绪乱飞。

    他身上绕着冰冷的戾气,漆黑的目光透着狠劲儿。

    那时的她还那么小,就这么被抛在一边,没人管没人问,还生生吓出病来,她得多害怕、多绝望?

    赵客吐口气,翻了个身。

    手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以为是自己一动吵醒陈挽青了。

    刚想哄两句,就听到有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在说:“为什么不联系我?我给你留了纸条……纸条……我留了纸条……”

    什么纸条?

    赵客没明白。

    又听了会儿,那边归于沉静。

    他也试着静下来,语气轻柔地说:“睡吧,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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