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鹏程还算灵活, 立马后退,躲开了险些让他毁容的一鞭子。
他后怕地捂着脸,气急败坏, 大手一挥, 指使护卫:“你敢打本公子!来人,给我上!”
“上, 一起上!”这群护卫松开老丈和姑娘,一窝蜂地冲向澜悦郡主。
闻姝看着都为澜悦郡主捏了把汗, 不过很快,这把汗就松了。
澜悦郡主把长鞭甩得气势十足,那些护卫还没近着身,就被长鞭甩开。
鞭子甩在身上的“噼啪”声, 宛如过年放爆竹一样,没几下功夫,地上躺了一群护卫, 捂着鞭伤哀声叫唤, “啊……唉……嘶啊……”
澜悦郡主红衣似火, 面色倨傲地吐出一句:“废物!”
闻姝把眼睛看直了, 这般飒爽的女子, 整个定都都找不出几个,在闻姝的心中, 如黛也该是这般模样。
“你、你放肆!”魏鹏程没想到竟踢着个硬骨头,一个女子有这般能耐,怎得他从前都没听过,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护卫, “一群废物,快起来, 再打!”
那护卫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没从地上爬起来,澜悦一脚踩在地上互相堆叠的护卫身上,挑了挑眉,轻蔑地问:“跑吗?”
“你、你给我等着!”魏鹏程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眼见护卫都倒地,他转头就跑。
可惜还没跑出几步,澜悦手持长鞭圈住了他的腰,一个借力,直接将魏鹏程扯了过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澜悦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靴子踩在他胸口,“你也不怎么样嘛,让你跑也跑不了。”
魏鹏程一身冷汗,哆哆嗦嗦:“你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姑母是皇——”
“管你是谁,本姑娘打的就是你这个强抢民女的败类!”澜悦一巴掌给他甩得没说出“皇后”二字。
“你——”魏鹏程想挣扎,又一鞭子甩在他身上,疼得他面色扭曲,说不出话。
澜悦踢了他一脚,给他翻了过来,面贴着地,她踩着魏鹏程的后背,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说:“你们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啊,上来揍他。”
周围看戏的百姓心中蠢蠢欲动,却有些害怕。
“你们敢,我杀了你们——”魏鹏程嘶吼着,他自出生起,就在定都横行霸道,过得比皇子还要滋润,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闭嘴吧你!”澜悦随手扯下魏鹏程腰间系着的香囊,塞进了他嘴巴里,“本姑奶奶让你说话了吗?”
“呜——呜——”魏鹏程死劲挣扎,奈何他幼时因为怕吃苦受累,没习武,现下在澜悦郡主手中,就像个小鸡崽似的,任由澜悦拿捏。
“你们不来吗?”澜悦看着四周百姓,“机会不容错过啊!”
终于,有位大娘哭着上来踹了魏鹏程一脚,“畜生!畜生,你害死我的闺女!我打死你,打死你!”
被魏鹏程调戏过的姑娘不胜其数,糟蹋过的也不少,有许多姑娘被玷污清白后,不想连累家中,只能一死了之。
起初也有人想过报官,可是京兆尹一听是魏鹏程,就把人给轰出去,后来再也没人会去报官,这越发助长了魏鹏程的嚣张气焰。
有了人开头,很快就有别人上来打魏鹏程,那些失了姑娘的打得最狠,恨不得打死魏鹏程给女儿偿命。
方才那老丈终于得了机会,操起板凳砸了过去,砸中了魏鹏程的右腿。
“啊——”魏鹏程额头青筋毕露,拳脚如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那一下板凳,硬生生砸断了他的腿骨,疼得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澜悦踢了他一脚,见他没动静了,千留醉从身后赶来,“差不多得了。”
“官爷来了!官爷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众人如鸟兽散去,不一会的功夫,这条大街就散了个干净,不见几个人。
沈翊饮尽杯中茶水,手腕一甩,那杯子从窗户飞了下去,直指千留醉面门。
千留醉抬手稳稳地接过,仰头才看见某人正在看好戏,睨了沈翊一眼,转头拉着澜悦郡主上了福来酒楼。
等巡视的禁卫赶到时,只剩下魏鹏程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魏家的护卫也伤的伤,晕的晕。
禁卫中有人识得魏鹏程,连忙吩咐人把魏鹏程抬走,想询问此地发生了什么,却人人躲避,无一人开口,禁卫只得匆匆离去。
楼上,闻姝佩服地看着澜悦郡主,“郡主太厉害了!”
澜悦郡主看见两人也不惊讶,坐了下来,摆了摆手,“小意思,不值一提。”
“郡主喝茶。”闻姝热络地提壶倒茶,又招呼伙计再上几个菜,今日之事怕不是巧合,闻姝担心澜悦郡主觉得他们在利用她。
澜悦享受了闻姝好一番招待,才说:“燕王妃别这么客气,我知道千留醉今日是故意带我来这的。”
“啊?”闻姝看看沈翊,又看看千留醉,顿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千留醉否认:“我可没啊。”
“你说没就没啊?”澜悦哼了一声,“你才不会主动带我出来玩,都我是缠着你。”
闻姝心里头倒吸一口凉气,这听着,怎么感觉千留醉像个利用女子爱慕的“负心汉”呢?
“但是没关系,我愿意被你利用,”澜悦看着千留醉弯唇一笑,“这种渣滓本就该打,本姑娘打得痛快!”
“咳。”千留醉没回她的话,低头喝起了茶,好似并不在意。
闻姝却看见了千留醉微红的耳根。
“郡主除暴安良,乃是女中豪杰,我敬你。”沈翊倒了两杯酒,“今日之事是我安排的,利用了郡主,郡主记在我头上便是。”
澜悦郡主爽快的把酒喝了,却说,“我才不要记在你头上,我就要记在千留醉头上,是他带我出来的。”
“诶,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了啊。”澜悦用胳膊肘推了推千留醉,“人情欠多了可就还不了咯,你不如做我的郡马,以身抵债吧。”
“不做。”千留醉平日里总带着风流笑意的俊脸拉得老长。
闻姝看着两人,恍惚间有种两人生错了性别的感觉,澜悦这样子,怎么像是在“调戏”千留醉啊。
果然是一山更有一山高。
澜悦郡主耸了耸肩,“今日不同意,那我改日再问,反正这辈子除了我,你别想再娶其他人。”
千里迢迢跟着千留醉回京,又留在她不喜欢的定都,她一定要把人给拿下!
闻姝看着澜悦,心里头越发喜欢她,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周,澜悦郡主这般勇敢,大胆示爱,追求自己心仪的男子,当真非一般女子,她身上有种闻姝从未见过的蓬勃朝气。
“郡主,我也敬你,祝你早日得偿所愿。”闻姝举杯。
“这个我爱听,干了!”澜悦笑了起来。
千留醉瞪了沈翊一眼,让他管管自个媳妇。
沈翊略耸了下肩,表示爱莫能助。
千留醉咬紧后槽牙,沈丛昀是最喜欢过河拆桥的,他怎么就给忘了呢,竟然还上他的当!
再这般纠缠下去,他当真要赔上自己后半生了。
*
昏过去的魏鹏程被送回了魏家,魏家门房看见面目全非的魏鹏程时,当即腿软,连滚带爬地跑去喊人了。
魏家前不久才送回来一个没了人样的魏宗,今日魏鹏程的惨状,着实把魏家众人吓得不轻,个个提心吊胆,魏鹏程可是魏家长房唯一的嫡子,是魏家的命根子啊!
直到太医诊完脉说:“魏公子除了右腿骨折,其余地方都是皮外伤,无甚大碍,只需要养上几个月就好。”
承恩公世子夫人万氏哭到喘不上气,听了这话才好转些,“到底是谁伤了我儿?天子脚下,竟敢伤我儿至此,我要了他的命!”
自从魏鹏程出生,魏家人对他就是捧着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如眼珠子一般照顾,平日里连不小心擦破皮都要请大夫,更何况伤成今日这般。
承恩公世子魏涛拍了拍万氏的肩,“夫人莫急,已让人去打听了,必要给程儿报仇。”
前去打听的魏家护卫很快回来了,跪着说:“回世子爷,据说打伤公子的是澜悦郡主。”
“什么?”魏涛面黑如墨,“北兴王府的澜悦郡主?程儿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打程儿?”
瑞王虽想拉拢北兴王府,可魏家与北兴王府从未有过来往,魏家知道北兴王府瞧不上魏家,也不去惹嫌,毕竟北兴王代表着大周几十万兵马,没必要去得罪。
护卫哆哆嗦嗦的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点不敢隐瞒。
“你们这群废物!连主子都保护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万氏一听这么多人打魏鹏程,心口绞痛,她护得如珠似宝的儿子啊,竟受了这么大的罪。
她半点没听到是魏鹏程先欺辱了人家姑娘,只恨那些动手的刁民伤了她的儿子。
“夫人饶命,公子带了十几个护卫,也没想到那澜悦郡主这般能打,”护卫吓得以头触地,又说:“小人还打听到澜悦郡主后边同燕王燕王妃一块离开福来酒楼。”
“燕王也掺和其中?”魏涛背着手,愁眉紧锁,一个澜悦郡主就够头疼了,竟又来了一个燕王。
站在一旁默默垂泪的闻妍一听到“燕王妃”这个字眼,就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似的说道:“父亲、母亲,依儿媳来看,这就是燕王燕王妃指使的,才会将夫君伤得这样重,可怜夫君受了这么大的苦,父亲母亲一定要为夫君做主啊!”
闻妍手中紧紧地攥着帕子,闻姝!又是闻姝!闻姝就是见不得她好,害她不能再生育,今日又伤了她的夫君,是要打死魏鹏程,好让她守寡,毁了她的前程是吗?
闻姝就这么嫉恨她,非要处处紧逼,不给她留一条活路!
万氏愤怒道:“燕王害死了六爷还不够,今日还想害死我的程儿,他这是要让魏家绝后啊!”
魏家这一辈子嗣颇多,但那些庶出,万氏可不会放在眼里,唯有魏鹏程这个嫡出,才是魏家的正统,肩负着魏家的将来。
“此事我会去找父亲商议,你们先照顾程儿。”这事牵扯太大,魏涛也做不得主,要去找承恩公。
魏涛匆匆离去,万氏还在哭,闻妍乖巧地上前劝慰,自从她中了断生散之后,待魏家诸人就更加和气,尤其是对万氏这个婆母,拼命讨好,只有这样,待来日迟迟不能生育,才有那么一丝可能不被休弃。
一边劝着万氏,闻妍还一边说闻姝待章氏多么的不孝,对她这个嫡姐也目中无人,直把闻姝贬低到尘埃中,挑起了万氏的怒火。
*
回到燕王府,闻姝说起方才之事,“我看魏鹏程伤的挺重,魏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明日必要参澜悦郡主,你这样会不会得罪北兴王府。”
利用澜悦郡主对付魏家,好是好,可要是因此树敌北兴王府,就得不偿失。
沈翊坐了下来,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无需忧虑,这是北兴王世子默许的,只要没伤着澜悦,他不会在意,澜悦在北兴王府的地位,远比你想得要高。”
“默许?难道北兴王府……”闻姝在他身旁坐下,侧着身子看他。
沈翊喝了口茶,才道:“观望状态,此次镰州之事,魏家已人心尽失,瑞王上位就是魏家上位,北兴王府自然也不想为魏家效力。”
闻姝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光看魏鹏程现在的样子,要是瑞王上位,魏家再上一个台阶,他亲姐姐做了皇后,那还了得,整个定都都将永无宁日。”
魏鹏程的行事,魏家不会一点都不晓得,只是不在意罢了,那些百姓,那些姑娘,如魏家来说就是蝼蚁,死了几只蝼蚁谁会在意呢?
“但明日魏家必定要参澜悦行凶伤人,我去写份折子,找人呈上去。”沈翊起身,对着闻姝伸出手,“今日可痛快了?”
“痛快呀,怎么了?”闻姝不明所以的把手搭在他掌心。
亲眼看着魏鹏程被打成死狗一样,为前些日子魏皇后的算计出了口恶气,闻姝心中畅快得很。
“痛快了就给我磨墨吧。”沈翊手上一用力,把闻姝拽了起来,拖着她往外走,“红袖添香,可解疲惫。”
闻姝懒得动弹,“我还得去看账簿呢,你就不能自个去。”
沈翊一把搂着她,半推半抱,“要姝儿作陪。”
闻姝无奈极了,怎么觉着四哥越发黏人了呢。
仲秋过后,王府里的桂花次第掉落,转而园中的菊花显露了生机,先前闻姝在宫里头看中的绿菊,沈翊让人弄了两盆来,一盆摆在兰苑,另一盆就搁在沈翊书房多宝阁的架子上,在书案后坐着,抬头就能瞧见一片绿意盎然,疲惫的双眼得到舒缓。
沈翊写好折子,派人送了出去。
闻姝在给他收拾桌面,沈翊的书房除了凌盛,没有允许旁的下人不得进入,因此打扫什么都是凌盛,但凌盛是习武之人,不如丫鬟心思细腻,桌上摆的着实有些乱。
“别忙了,歇会。”沈翊本只是想让她来磨墨,结果忙了半晌。
闻姝操心地说:“往后还是我给你收拾书房吧,这乱的,别的大人来瞧见还当王府连个丫鬟都没有呢。”
沈翊笑了,拉着闻姝坐到腿上,“姝儿这般贤惠。”
“硌得慌。”闻姝挪了挪臀,沈翊自小习武,身上哪哪都是石更的,冬日里还好,衣裳厚,现在虽转凉,却还远不到穿厚实衣裳的地步,因此坐在沈翊腿上,算不得舒适。
沈翊搂紧她的腰肢,“那是你太瘦,多吃点,长了肉就不硌。”
“你不抱着我也不硌。”闻姝坐他腿上,比他高一些,垂眸看着他俊逸的面部轮廓,忽然说:“母亲肯定长得很美,我觉着你不像皇上。”
沈翊微抬眼看她,“我外祖父与外祖母都生得好看,母亲自然也不差,那时即便有了我,锡州城还是有不少人上门提亲。”
“母亲没有中意的吗?”闻姝的手搭在他肩上,手指摩挲着他衣裳上的纹路。
事情过去太久,沈翊也不太记得了,“或许有吧,不过她不想给我找后爹,怕薄待了我。”
闻姝眼里浮现一抹向往,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多好,这般温馨美好的一个家。
可她连娘亲生前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闻姝不想这么快告诉沈翊这个秘密,魏家于他已是千斤重担,再多一个,她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四哥是人,不是神。
等解决了魏家,再来论娘亲的仇吧。
“在想什么?”沈翊捏着闻姝的手背亲了下,看她出了半天的神。
“没,”闻姝笑了笑,说:“我在想澜悦郡主和千公子,他们挺登对。”
“古话说烈女怕郎缠,反过来也是一样,”沈翊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楚,“千留醉要是想走,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会和澜悦耗着。”
身为千红阁的少阁主,想要隐匿行踪再简单不过,却一面烦着澜悦,一面迟迟不离开定都。
“那就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吧。”闻姝搂紧了沈翊,打了个秀气地哈欠,“四哥,我有点困了,想回去午歇。”
“走吧,我陪你歇会。”沈翊也没松开她,直接将人抱起,像抱小孩的姿势一般。
闻姝被他抱习惯了,知道他要是想抱,她磨破嘴皮子也没用,就随着他抱着,靠在男人肩上,走路时颠着,越发困倦了,等回到兰苑,眼皮子都要睁不开,还是沈翊拧干帕子给她稍微擦洗了一下。
这一觉睡得满足,虽闻姝总说被沈翊抱着睡热得紧,可习惯了背后有个“大火炉”,沈翊不在,她反倒睡不好。
他不在王府那几日,闻姝总是半夜醒来,看着烛火发呆,过一会再睡去。
习惯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
不出所料,次日上朝时,有魏家一党的御史参澜悦郡主当街行凶,打伤了承恩公的孙子,在天子脚下行凶,实乃目无王法!
魏家本不想和北兴王府为敌,可澜悦郡主害魏鹏程至今昏迷不醒,总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揭过。
北兴王世子单峥上前几步,“回皇上,昨日澜悦是在西大街打伤了个地痞流氓,那地痞强抢民女,无故殴打百姓,澜悦性子直爽冲动,被她瞧见了,心疼那姑娘,这才出手。”
单峥回头看了眼承恩公,吃惊地问:“怎么?那强抢民女的地痞竟是承恩公的孙子?”
他那语调,分明是在讽刺,直把承恩公面上说得发青。
“强抢民女?可确有其事?”顺安帝目光扫过众人。
承恩公黑着脸出列,“回皇上,微臣孙儿只是心仪那姑娘,想纳她入府,许是高兴过了头,被澜悦郡主误会了。”
前边的瑞王听着这话都觉得荒谬,魏鹏程是什么样的人他心知肚明,有时候连他也不放在眼里,可他偏偏是魏家的嫡长孙,魏宗一死,承恩公嫡子里头只剩下魏涛,而魏涛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眼高于顶。
此事牵扯到了北兴王府,瑞王不想纠缠其中,就算背地里和北兴王府没有私交,起码明面上不能得罪了,因此并没有开口。
“误会了?”单峥笑道,“既是误会,那我赔偿点药费给他,想来承恩公也不会抓住个误会不放吧?”
一点药费打发叫花子呢,承恩公怒道:“世子,难道我孙儿就白被打了吗?北兴王府就是这般教养澜悦郡主的?”
承恩公跪了下来,说道:“皇上,老臣为大周鞠躬尽瘁,愿为大周赴死,可老臣孙儿尚未弱冠,却被打得卧床不起,至今昏迷不醒,老臣只是想要一个交代,北兴王世子用点药费打发,未免欺人太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求皇上主持公道。”
承恩公毕竟是两朝元老,是太后的兄长,顺安帝不知喊了多少声舅舅,他这般声泪俱下,倒让顺安帝有些不知该如何办了。
若是今日到此为止,那顺安帝或许还真得对澜悦郡主小惩大诫,让承恩公满意,因为朝堂百官畏于魏家的威势,无人敢开口为澜悦郡主说话。
别看北兴王府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身份贵重,可北兴王历代戍守西北,除去述职,甚少回京,与朝堂官员都不算熟络,可以说,百官中,竟没几个人敢站在北兴王府这边。
人人都明白,北兴王世子迟早要回西北,今日为他说了话,来日他一走,魏家必定要寻麻烦,谁敢用自身的前途冒险?
而与魏家站在对立面的尚弘这几日告病不曾上朝,没有尚弘在场,连那些“反魏党”都不敢说话,足见魏家有多令人惧怕。
单峥可算是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秀才遇上兵”,看着承恩公这个老匹夫装腔作势,脸色冷若寒霜,没见过欺负人的哭得比被欺负的还惨。
要是在西北遇上这样的人,单峥腰间的刀早就出鞘了。
从前在西北只听说魏家只手遮天,还没当回事,如今看着这么多官员,竟都缩头乌龟一般,才知并未夸大,这朝堂已成了魏家的朝堂。
顺安帝明知此事绝非澜悦郡主的过错,可魏家逼得紧,又无人为澜悦郡主说话,他连个台阶都没地方下,也是左右为难。
就在百官沉默之时,队列中新上任的京兆尹罗桐站了出来,“皇上,微臣要参承恩公教孙无方,其嫡孙魏鹏程,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欺男霸女,害死数名女子,致使民怨沸腾,微臣身为定都父母官,不得不上达天听。”
原先的京兆尹邱真因为镰州一事被革职,罗桐是新提拔上来的京兆尹,魏家这些日子事务繁杂,尚未来得及与罗桐打交道,万万没有想到罗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百官沉默之时参承恩公。
承恩公瞧见这一幕都愣了半晌,从地上起身怒斥道:“一派胡言!你才上任多久,分明是联合北兴王府陷害吾孙!”
罗桐毕竟是新上任的,又深知魏家权势滔天,因此被承恩公一番怒骂,连手上的奏章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看了这么久戏的沈翊终于不慌不忙地开口,“承恩公急什么?真的难成假的,假的亦做不得真,既然承恩公说魏鹏程没做过这些,又有何畏惧?”
沈翊一说话,瑞王的脸色就变了,今日这事,竟还有燕王掺和其中,难道燕王已经和北兴王府暗中勾结?
“承恩公无需急怒,将奏章呈上来,若是冤屈了魏鹏程,朕一定为你做主。”瞧见有人递台阶,顺安帝赶紧开口,生怕罗桐会畏惧魏家权势改口。
承恩公咬紧牙关,不得不收敛两分,站了回去,罗桐也得了喘息之机,跪下说道:“回皇上,微臣才上任不久,整理过往案册时,发觉不少百姓控告魏鹏程,可不知为何邱真却并未接理此类案情,微臣受皇上提拔,绝不敢与他人勾结,乃实事求是,已将受魏鹏程欺压的百姓聚集于宫门外,其中女儿被欺辱的百姓竟达数十人!微臣身为定都父母官,必要为百姓申诉冤屈,求皇上明鉴!”
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知道这是魏家能干出来的事,只是惊讶于罗桐“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捅到皇上跟前。
单峥讥笑道:“这般禽兽,在西北早就被人打死了,承恩公府的教养可真好啊!”
方才承恩公说澜悦郡主没教养,现在单峥就讥讽回去,魏鹏程才是没教养。
顺安帝看完奏章,龙颜大怒:“拿去给承恩公看看,可是冤屈了魏鹏程。”
康德成捧着奏章到承恩公跟前,承恩公却不想看,自家孙子什么德行,自己还是知道的,今日敢提这事,不过是算准了尚弘不在,百官不敢站在北兴王府那边,顺安帝也不得不顺着他。
可他算漏了罗桐,承恩公阴狠地看着沈翊的背影,或许应该说,算漏了燕王。
百密一疏!
自从燕王上朝,魏家一败再败,再未讨着什么好处。
就在局势僵着时,忽然来了一个太监,慌乱禀道:“皇上,太后娘娘病重!已昏迷不省人事。”
沈翊嘴角微挑,病得倒很是时候。
承恩公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连忙眼睛一闭,也晕了过去。
“皇上,承恩公忧心太后,晕过去了!”魏涛上前扶住老父亲,倒是很懂得回话。
太后病重,承恩公忧虑昏倒,以孝治国的顺安帝还能怎么着?在这当头处置了太后的侄孙吗?
原本一边倒的局势,又向魏家倾斜。
顺安帝在龙案下的手攥成了拳头,后宫到底是牵制良多,不除魏太后,难动魏家根基。
从前他因为魏太后而登基,如今也因魏太后处处掣肘。
福祸相依。
最后顺安帝只能草草罚了承恩公一年的俸禄,让魏家赔偿受难的百姓,便匆匆离去,前往魏太后宫中侍疾。
至于澜悦郡主,魏家哪还敢提起,就这么平安无事了。
今日看似罚了魏家,可一年的俸禄于魏家而言不过是砂砾,罗桐一想到待会出了宫门再见百姓都臊得慌,他也没能帮到这些百姓。
对于他们所遭受的苦难,赔偿点银两,又算得了什么呢?
“燕王殿下,微臣无能。”自是有沈翊作保,罗桐才敢出面。
罗桐乃是燕王府罗管家的远亲,也是沈翊一力扶持上去,顶了邱真的职,罗桐是奉了燕王的令才参魏家,可实际上他也是真想为大周做点实事,不忿魏家所作所为。
大周还是有良臣,只是难出头罢了。
沈翊轻笑了声,“罗大人,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你的官途还远,何须挂怀。”
本也没想过能用魏鹏程扳倒承恩公,要是有这么简单,尚弘早也做了,今日能为百姓谋得一些银两补偿也好,经过此事,想来魏鹏程往后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欺压百姓,不算徒劳无功。
最重要的是,借此正大光明的伤了魏鹏程,于沈翊并无损失,他只是想用魏鹏程来警告魏皇后,往后动闻姝一次,他就伤一个魏家人。
罗桐出宫去了,魏太后病重,沈翊身为皇子,也得前往慈和宫探病。
慈和宫此时人满为患,魏皇后带着妃嫔等聚集于此,瞧见顺安帝个个都想上前献媚,沈翊觉得无趣,打了个照面就出了慈和宫,在外边遇到了一瘸一拐的乐明公主。
“燕皇兄。”乐明公主福了福身,行礼时姿势有些别扭,在坤宁宫外跪了三个时辰,她的膝盖跪伤了,尚未痊愈。
“免礼,先前王妃之事,还未向公主道谢,”沈翊正想寻个机会见见乐明公主,既然遇到了,就直接问了,“公主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早日还了人情,也能让闻姝安心一些。
乐明公主也是爽快人,没有推脱,“臣妹确有一事想央皇兄,我的侍卫乔飞,想去边境杀敌,可否求皇兄助一臂之力。”
沈翊愣了下,看了眼她身后的侍卫,“只是这样?”
“公主,属下……”乔飞急忙想拒绝。
乐明公主却没给他机会,“他亦能自己参军,只怕难以出头,若得皇兄仰仗,必能事半功倍。”
沈翊明白了,这是想让他给乔飞安排个合适的职位,而非从底层军士做起,这样确实会快捷许多,永平侯在边境,这事办起来倒不难。
“可以,再过几日,从定都押运给边境的军饷就要出发,他届时可以跟着前往,本王会修书一封给永平侯,只是战场刀剑无眼,他能不能往上走,得看自己的本事。”沈翊总不能扶持一个废物上去,永平侯也不可能答应。
乐明公主得偿所愿,喜笑颜开,“谢皇兄!”
沈翊走后,乐明公主也回了住处,魏太后那不需要她,她去那不过是想要见一见沈翊。
“公主,属下不能离开您。”乔飞一进屋便单膝跪地,恳求乐明公主留下他。
他守护了公主这些年,一旦离开,公主还不得被魏皇后害死。
“阿飞,你起来。”乐明公主膝盖疼,那日她跪的时候,乔飞也陪着她跪了三个时辰,只不过乔飞是习武之人,身体比她好。
她拉着乔飞坐到榻上,乔飞却不肯坐,只是站着。
“我知你有满腔报复,也有一身本领,待我在身边做个小侍卫太屈才了。”乐明公主出不了头,乔飞身为她的侍卫,更是受了诸多委屈。
“公主,属下的性命是庄家救的,庄妃娘娘要我护你平安,我不能食言。”乔飞又跪了下来,守护乐明公主,早已成了他的使命。
“正是为了我,你才应该去,你永远待我身边,又怎么保护我呢?”乐明公主望着他漆黑的眼睛,“你不可能杀尽和魏家有关系的人,我迟早会被魏皇后赐婚,所以你要去边境,杀敌立功,待你有了功勋,届时你才能保护我。”
“可是属下离开,公主无人庇佑。”乔飞知道公主说的很对,却怕这段日子出事。
“不会的,我看得出来,燕王和燕王妃都非薄情之人,他们会看顾我,你只管去,”乐明公主伸手抚了抚他肩头蹭到的灰,“阿飞,好男儿志在四方,将来封侯拜相,名列公卿,我相信你可以。”
这个决定她思考了许久,她又怎会不担忧战场上的凶险呢,只是母妃已去,庄家人微言轻,乔飞待在定都,在魏家的掌控下,永远也出不了头,唯有去战场上厮杀,博一条出路。
不仅仅为他,为她,更为他们。
乔飞凝视着公主,胸口汹涌澎湃,“属下听公主的。”
乐明公主笑了,忽然倾身在乔飞唇角边落下一吻,“阿飞,一定要平安归来。”
乔飞喉结微滚,犹如被定身一般,不敢动弹,攥着刀柄的手背青筋微跳,“好,公主等我。”
*
沈翊回到王府时,闻姝正在翻看善兰堂的账簿开支,还没修建好,就花去了不少银两,等修建好,她得想法子给善兰堂开源。
“今日如何?”闻姝瞧见四哥,放下手中账簿,抬头望过去。
沈翊端起闻姝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诶,冷了,月露,去端杯热茶来。”闻姝想拦没拦住。
“不碍事,冷茶正好,事情成了一半吧,太后突然病重了。”沈翊掀袍在闻姝身边坐下。
“病的这样及时?”闻姝轻啧了声,“太后还真是护着魏家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后一手助力魏家走到今日的荣华,又怎会舍得让魏家跌下去。”沈翊眉头微紧,“说到底,魏家最大的牌是太后。”
别的都是小打小闹,别看魏太后如今不怎么管事,可只要出面,总是有成效,上次的魏宗一事,这次的魏鹏程一事。
“可牌出多了,情分就淡了,”闻姝微微一笑,“今日皇上怕是也不悦吧。”
若非大周“以孝治国”,顺安帝自个也想做个孝子,魏家还未必有今日呢。
沈翊讽刺道:“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不知道太后还能病几回。”
一次次背着顺安帝的意愿行事,天子自有天子的傲气,哪会甘愿一直做傀儡。
“太后上了年纪,病得多了,命数消耗的也快。”闻姝翻过一页账簿,如果魏家最大的倚仗是太后,顺安帝就真没点别的心思吗?
沈翊拿过桌上的葡萄剥了一颗,吃了觉着还挺甜,又剥了一颗,递到闻姝唇边,“方才见着乐明了。”
闻姝张嘴咬了,酸甜的葡萄汁水在舌尖绽放,“说什么了?”
沈翊把乐明公主的请求说了,“这个不难办,已经答应她了。”
闻姝把葡萄籽吐出来,“公主是个有胆魄的人,现如今时局不稳,边境最易立下战功,想摆脱魏皇后掣肘,就只能自身强大起来。”
吃过一颗葡萄觉得好吃,闻姝便想接着吃,放下账簿去拿葡萄。
“我来,”沈翊拍开她的手,剥了葡萄喂到她嘴边,“得有命回来才行。”
沈翊乐意喂,闻姝也懒得脏了手,就由他剥了一颗又一颗,葡萄籽吐了一堆。
闻姝:“生死这种事不好说,待在定都也不一定能保住命,说不定去边境活着的机会更大。”
经过魏鹏程之事,闻姝才晓得定都一点都不平静,多的是无声无息死去的人。
“看他命数。”沈翊连剥了十几颗葡萄,也没觉得不耐烦。
可闻姝吃多了酸甜的葡萄开胃,端着冷茶喝了一口,“用午膳吧,我饿了。”
“行。”沈翊用帕子擦净手,吩咐竹夏去摆膳。
才说完,凌盛快步走了进来,“王爷,北漠急报,两日前北戎突袭,卫将军带兵抵御,不慎中了毒箭,不治而亡,以身殉国了!”
第042章 掌嘴
“嘭——”闻姝猛地站了起来, 手中的茶盏落地,语调陡然抬高:“你说谁?卫将军?如黛的父亲吗?”
“先别急。”沈翊起身去扶她,闻姝的裙摆都被茶水溅湿了, 他拿着帕子擦拭。
“回王妃, 是卫姑娘的父亲,这消息是方才传入京的, 卫姑娘想来也知晓了。”凌盛就是知道闻姝和卫如黛交好,这才匆忙前来回禀。
“四哥, ”闻姝抓着沈翊的手,小脸愁成了苦瓜,“别擦了,我们去看看如黛吧。”
如黛母亲早就过世了, 现在父亲去世,她就成无父无母的孤儿,闻姝怎能不担心。
“你换身衣裳咱们就去。”闻姝今日穿的是海棠红的襦裙, 去探望如黛确实不合适。
闻姝又仓促换了件素色衣裙, 首饰也去了不少, 她本想着去徐家, 可隔壁卫家已经传来哭声, 问过门房才晓得卫如黛回来了,两人就去了卫家。
他们到时, 卫如黛正扑在卫大夫人怀中哭,卫家人人红了眼圈,丫鬟小厮正将卫家喜庆的东西撤下, 准备换上丧仪。
闻姝从未见卫如黛哭成这副模样, 她踌躇着上前,“如黛。”
“姝儿……”卫如黛抬起头, 泪眼朦胧间看见闻姝,起身跑了过来抱着闻姝,放声大哭,“呜呜呜……姝儿,我没有爹爹了,我没有爹爹了……”
比起周、楚边境的动荡,北漠算是极其平稳了,卫将军戍守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岔子,谁知道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消息传回来时,卫如黛还当是别人和她开玩笑。
“如黛……”闻姝抱着她,也带上了哭腔,“哭出来就好了。”
生死是无解的,闻姝的安慰都变得苍白,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安抚她,只能抱着卫如黛,两人一起垂泪。
“燕王殿下请坐。”卫大人忍住失去弟弟的哀伤,来招待沈翊。
卫家最有出息的就是卫将军,做到二品大员,即便甚少回京,可也是卫家的骄傲,因此卫家大房从未苛待过卫如黛,待她视如己出,卫将军一死,卫家可谓是元气大伤啊。
沈翊没坐,“卫大人节哀,卫将军为国捐躯,实乃大周英豪。”
卫大人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唉,战场瞬息万变,二弟……唉!”
戍守边疆就是如此,谁也不知道哪一次见面就成了最后一次,去年过年时,卫将军没有回京,卫如黛成亲时也没回京,算起来,还是两三年前一家团圆过。
如今天人永隔,连模样都变得模糊了。
沈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闻姝,看她哭得难受,心里头也泛着酸,可又不好拦着,她闺阁朋友少,卫如黛遭逢大劫,她亦失去过娘亲,想必是感同身受了。
看着两人哭成一团,沈翊的眼皮有些重,略微背过身,目光落在了庭院中的花草上,他与母亲,也没来得及告别。
从前觉得还会有很长的时间,可生死一瞬,人生处处是遗憾。
卫如黛哭到最后喘不上气了,一张脸红得彻底,嘴唇却发紫,闻姝生怕她哭晕过去,连忙顺着她的胸口哄她:“如黛,不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你缓缓气,别伤着身子。”
陡然大喜大悲容易损了身体。
“如黛,别哭了,”卫大夫人拿着帕子给卫如黛拭泪,“乖孩子,伯娘在呢,不哭不哭。”
丫鬟上了红枣茶,闻姝哄着卫如黛多喝了几口,嘴唇上的青紫才渐渐地散去。
这时徐音尘着急忙慌地赶了进来,他今日陪着徐夫人回外祖家了,原本仲秋节过后就要去的,但那时徐音尘的腿脚还不大方便,徐夫人就一直等到月末才回娘家。
早起卫如黛有些不适,徐音尘不忍她奔波,就让她在家中歇息,却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消息。
看见满面泪痕的卫如黛,他心如刀绞,连忙上前抱住她,“我在,对不起,来晚了。”
本该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却偏偏今日不在。
卫如黛冲着他发恼,捶打他的肩,“你怎么才回来啊,呜呜呜……”
“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气坏了身子,今日本就不适。”徐音尘顺着她的后背,眼圈也红了。
闻姝后退几步,走到沈翊身边,如今卫如黛的最大依靠就是徐音尘了。
“你也别哭了。”沈翊用帕子擦净她眼角的泪,看她通红的眼圈,沈翊嘴角下压。
闻姝接过帕子擦了擦,“我没事,只是有些心疼如黛。”
经历过丧亲才能感受到这种切肤之痛。
卫将军死在外敌手中,卫如黛身为女子,连报仇都不能,让闻姝想到了娘亲的血仇,她连仇敌是谁都不知道。
没过多久,皇上就派了康德成来安抚卫家人,赏了丧仪,毕竟卫将军是为国捐躯,这件事在定都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不少百姓来到卫府门外送卫将军一程。
乐明公主想来,却不便出宫,只能派乔飞来卫家祭拜一番。
沈翊见着乔飞,把人喊到角落,“原本想把你安排到边境,现在北漠出事,你可愿去北漠?”
卫将军牺牲,接下来北漠不会比边境平静,如果乔飞有真本事,现在北漠是个好机会。
乔飞沉默思索了一会,拱手道:“王爷,在下愿意去北漠。”
沈翊点头,“行,本王会安排,回去等消息。”
乔飞行礼后告辞。
几日后,卫将军的尸骨运到定都,卫如黛连续哭了好几日,再见已去世的父亲,已经连眼泪都没有了,浑身笼罩着巨大的悲伤,像个呆呆的木头人。
闻姝安抚了半晌,这几日她也是一直在掉眼泪,精神憔悴了许多,沈翊看在眼里,劝了也无用,她向来是这样心软的性子。
直到卫将军过了头七,闻姝才没日日前往卫家,她手头也还有一堆事,每个月月初是最忙的时候,账簿能给她淹没了。
“先别看了,去歇会,账簿账房管事经手过没有问题,一个月不看出不了岔子。”沈翊合上账簿,闻姝眼底乌青一片,这几天她没睡好,夜里一直翻身,沈翊都看在眼里。
“没事,才吃了午饭,也睡不着,再看一会就去午歇。”闻姝仰头对着沈翊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我没事。”
“还说没事,”沈翊的指腹摩挲着她微红的眼圈,“瞧瞧这几日掉了多少眼泪,你当我不会心疼吗?”
卫如黛自有旁人去心疼,沈翊心疼的只有闻姝。
闻姝抿了抿唇,依偎进沈翊怀中,双臂圈着他劲瘦的腰身,“四哥,生离死别真的太痛了,我们要好好的。”
“我们自然会好好的,你别硬撑着,去歇会好不好?姝儿乖,听话。”沈翊轻柔地摸着她的脑袋,“九月九宫里头要在寒山寺举办登高宴,没歇息好你哪来的力气登高。”
“好,走吧,你陪我睡会。”闻姝哪能不累啊,只是强撑着罢了。
沈翊扶着闻姝才起来,竹夏一脸惊慌地进来,却欲言又止。
“发生何事了?”闻姝看着她。
“王爷,王妃,”竹夏走近了一些,“奴婢方才听说卫姑娘好似受伤了,徐大人抱着她从城外回来,裙摆上全是血,也不知是真是假。”
知晓闻姝在意卫如黛,所以不敢耽误,前来回禀。
沈翊一听皱起了眉,得,又不用睡了。
“怎么会从城外回来?”闻姝就两日没去卫家,又生事端了吗?
“先让人去徐家打听清楚再来回话,”沈翊吩咐完,又安抚闻姝,“先别急,道听途说也是有的。”
“是。”竹夏忙下去让人打听了。
闻姝这下不想去睡了,只坐着等个结果,心里头坠着一块巨石,“四哥,我眼皮子一直在跳。”
“你是太久没休息好。”沈翊坐在她身边,“我知道你和卫姑娘关系好,可你也太操心了,她自有卫家和徐家人去心疼。”
“我长这么大,就如黛和绮云两个手帕交,情分非比寻常。”闻姝这几日哭的时候也时常想起已去的娘亲,还有娘亲的血仇,不能与外人说,只能借此发泄了。
“罢了,靠着我歇会。”沈翊搂过她,让她靠在胸膛前闭目养神。
闻姝环抱着沈翊的腰身,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四哥不用香,他身上除了沾上她的香气就只有自身散发出,形容不出的独属于四哥的气息,很淡,但让她很安心。
靠在沈翊怀中,闻姝没多久就催生出了困意。
沈翊见状想抱她回房睡。
打听清楚的竹夏回来了,见王妃好似睡着了,而王爷沉着脸,像是要吃了她,弄得竹夏都不敢开口。
犹豫半晌,沈翊还是松了口,“说吧。”
听见动静的闻姝睁开眼,“竹夏,打听清楚了吗?”
竹夏点点头,“回王爷,王妃,卫姑娘是小产了。”
“小产?”闻姝听见这两个字脑袋疼得要炸开,“你是不是听错了?”
竹夏说:“是徐家门房说的,徐大人带卫姑娘去城外跑马,结果不慎跌落。”
“怎么会这样……”闻姝长叹一声,有种说不出的无力,她撇开视线,眼圈又红了。
父亲才过世,又小产了,好似一瞬间,全部的坏事都堆积到了卫如黛的头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让凌盛请太医去徐府瞧瞧,”沈翊搂着闻姝,“事已至此,急也没用,走吧,我陪你去看看她。”
“四哥,谢谢你。”闻姝仰头看着沈翊,眼里含着泪花,她知道沈翊也很忙,却还日日陪着她去卫家。
“你少哭点就当是谢了。”沈翊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眼神里满是无奈。
两人赶到徐家时,满院子的人都是沉默的,再不见笑意,原本卫如黛的父亲过世,徐家也撤下了喜庆的摆件,不许丫鬟小厮高声嬉笑,结果卫如黛这一小产,徐家更静了。
“参见燕王,燕王妃。”徐音尘给两人行礼。
“不必多礼,如黛呢?”闻姝急忙寻找如黛的身影。
徐音尘的神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床上躺着,她伤心欲绝,劳烦王妃帮忙安抚。”
闻姝走进去,看见被扔在一旁染血的衣裙,裙子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怎么还不扔了去,如黛看见不是更伤心吗?”闻姝提醒徐音尘。
徐音尘这才反应过来,叫丫鬟把衣裙拿下去处理了。
闻姝坐在床沿上,见如黛默默垂泪,面容比雪还要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皮子一眨不眨,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可把闻姝吓坏了,喊了她几句:“如黛,是我啊,如黛,你看看我,我是姝儿。”
“姝儿……”卫如黛缓缓转过头,从床上坐起来抱住闻姝,“姝儿呜呜呜……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她和徐音尘成亲半年,这个孩子原本来的合时宜,可又偏偏遇上了卫将军去世,父亲和孩子一同离开了她,卫如黛的嗓子都哭哑了。
闻姝顺着卫如黛的后背,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就要落下的眼泪,转头问徐音尘,“徐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都怪我,”徐音尘摇着头,语气恍惚,“我看如黛精神不大好,不吃不喝,知道她喜欢跑马,想带她去城外跑马发泄一下,可谁知道动了胎气,她因腹痛从马上摔了下来,都怪我,怪我!”
徐音尘一连说着“怪我”,失去孩子,他亦是悲痛。
闻姝说不出话了,原本徐音尘也是好意,卫如黛确实喜欢跑马,成亲后拘着,怕是许久未去了,“只是如黛有孕你们怎么也不晓得?”
“大夫说月份还浅,她前几日是有些不适,可因为岳父……”徐音尘又叹气,“都忙着,谁也没往这方面去想。”
成亲大半年都没孩子,谁知道会这么巧,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要是这个孩子没有小产,那就是卫如黛失去父亲后最好的宽慰,偏偏孩子没了,两把剑同时插在了卫如黛心口。
这事只能说是巧合,真是谁都怪不了。
凌盛请了太医来,闻姝让太医把了脉。
“成太医,徐少夫人身子如何?”闻姝最怕影响到如黛来日有孕。
成太医收回手,恭敬道:“回王妃,少夫人这些日子悲恸大哭,心情起伏,胎气本就不稳,孩子即便生下来,怕也是有疾,小产并非全然坏事,下官给少夫人开方子调理,待身子好转仍旧可以受孕。”
闻姝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太医了。”
徐音尘拿来笔墨,成太医写好方子,徐音尘接过道:“家母方才昏过去了,可否劳烦成太医帮着看看?”
来都来了,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成太医答应了。
徐音尘告知了几人一声,带着成太医去了。
徐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守着她的是聂蓉,看见徐音尘来,徐夫人气得很,但碍于成太医在场,硬生生忍住。
成太医说:“夫人是气急攻心,煎两副汤药便可缓解。”
“多谢成太医。”徐音尘收了药方把成太医送了出去,又转头回了徐夫人处。
徐音尘安慰她说:“母亲勿要过度忧伤,孩子还会有的,太医说了,如黛身子无碍。”
“你让我如何不伤心,盼了这么久的孙儿就这么没了,她有孕了自个都不知道,还去跑马,把我的孙儿害死了!”徐夫人情绪激动。
徐音尘也难受,“母亲,这件事怪我,不怪如黛,是我带她去跑马的,是我没照顾好她,您怪我,别怪她。”
“怪你怪你,什么都怪你,你向来护着她,自成亲后,你可有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事事都以她为先,我早说过,成亲后就该安分地待在后宅相夫教子,而不是出去抛头露面,定都哪个妇人如她一般舞刀弄枪?”徐夫人总是忍不住想,要是卫如黛是个温柔娴静的儿媳,她的孙儿就不会小产。
徐音尘本就难受,母亲这番话更让他气恼,“母亲从小看着如黛长大,如黛本就是这样的人,您何必处处挑剔,当初若不是我哀求,您也不愿意去提亲,可我心仪她,我只心仪她,母亲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对如黛宽和一些吗?”
徐母含辛茹苦养大他,徐音尘向来对徐母孝顺,可卫如黛也是他三媒六聘娶进门,发誓一辈子待她好,但徐母对如黛的态度,委实算不得好,徐音尘也知道让卫如黛受了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有时候也难办。
现在如黛小产,的确是他的错,如黛本还担忧着会令母亲不喜,拒绝了他一次,是他怕如黛一直憋着心绪会憋坏了,才再三催促如黛去城外跑马发泄,可母亲只怨如黛。
失了孩子,最难受的是如黛,徐音尘怎能让母亲再怨如黛,所以今日的语气就有些冲。
“我待她还不够宽和?”徐母难以置信地看着徐音尘,“你去外边问问,谁家的新媳妇不用立规矩,不用侍奉婆母,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到底是我挑剔她,还是她没尽到做儿媳妇的责任?”
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结果成亲之后就只惦记着媳妇,让徐夫人怎么对卫如黛满意呢?
“母亲,对不起,方才是我语气重了,”徐音尘跪了下来,抹了把脸,疲惫地说:“只是母亲,咱们家就三个人,何必要拘泥于那些形势,您要是介意叔父婶娘,咱们就找机会分家,过自己的日子。”
“你住嘴,”徐夫人哭着训道:“你父亲去得早,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全靠你叔父婶娘帮扶,如今你翅膀硬了,做了朝廷官员,就急着分家,这是要让人戳我的脊梁骨啊!”
他们母子俩是在徐家受了一些委屈,可过日子哪能没有磕磕绊绊,大多数时候关系还算融洽,徐音尘读书的许多费用,也是从公中出的,要不然全凭徐夫人织布,哪来这么多银子供他读书,笔墨纸砚可比米价贵多了。
徐夫人气得胸口起伏,聂蓉连忙上前安抚,“姨母,您消消气。”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急。”徐音尘当真是要说不清了。
“你给我出去!”徐夫人指着他,“你去找你媳妇,别来找我。”
徐音尘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走,可徐夫人却用枕头扔他,从没见徐夫人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聂蓉见劝不住徐夫人,就对徐音尘说:“表哥,你还是先出去吧,姨母这有我。”
徐音尘无奈,生怕再把徐夫人气出个好歹,只能留下药方起身离去。
徐夫人见徐音尘走了,捂着被子哭,聂蓉安慰道:“姨母别生气,表哥是在乎您的。”
“他是孝顺,可他心里媳妇比我重要。”徐夫人想起和徐音尘相依为命的日子,总觉得难受,怎么儿子大了,就不亲她了呢?
“表嫂刚失了父亲,遭逢大难,表哥多关心表嫂也是常理,姨母别急,等过段时日就好了。”聂蓉温声劝着。
徐夫人长叹一声,拉着聂蓉的手拍了拍,“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又怎么会不心疼如黛,罢了,随他去吧,幸好还有你陪着我。”
要是没有聂蓉,徐夫人跟前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这样想一想,徐夫人心里头又觉得哀伤无比。
*
卫𝔀.𝓵如黛哭得累,没一会就睡着了,闻姝不便多待,就和沈翊一道出来了。
上了马车,闻姝疲乏地靠在沈翊怀中,“四哥,我才知道天意难违这几个字这么重,老天爷要想让你不好过,什么苦难都能往上压。”
“太医不也说了,她这个孩子不合时宜,生下来也怕有疾,”沈翊搂着她,“别忧心了,过了这阵就会好起来。”
闻姝半闭着眼,“方才没瞧见徐夫人,这次如黛小产,怕是徐夫人也不高兴。”
徐夫人本就不喜如黛,这下要更恼了,一重接着一重的难,卫如黛这关不好过啊。
“你再这样哭下去,我更要不高兴,”沈翊严肃地说,手指揉了揉她的脸颊,“明日不许去了,在家好好休息。”
徐家那些一团乱麻的事,沈翊不想管,也管不了,这本该是徐音尘操心的事,现如今弄得闻姝来操心,沈翊不免对徐音尘有了芥蒂。
俗话说“不平家何以平天下”,徐音尘要是连徐家那点事都处理不好,他很难把更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处理。
“你别生气,这不是事发突然,你也看见了刚才如黛抱着我哭的样子,她又没有姐妹,只能我多安慰。”闻姝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沈翊,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哭得多了是伤身,她近来眼睛酸涩,看账簿时总是揉眼睛,这几日都不敢去看兰嬷嬷,怕兰嬷嬷忧心。
沈翊伸手抚着她的眼角,“我没生气,只是你在意别人,也得先顾好自己的身子。”
闻姝弯了弯唇,抱紧沈翊,“知道了,我们回去就睡觉,相信如黛可以撑过来。”
过了最难的这关,往后会是坦途。
闻姝也不想沈翊跟着她忧心,因此回去就睡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才醒来,用过晚膳没多久又睡了,连歇了两日,终于把精气神缓过来了。
精神好些,才敢去见兰嬷嬷,兰嬷嬷年纪大了,闻姝怕她触景生情,不敢和她说这件事,“嬷嬷,九月九宫里头在寒山寺办登高宴,你陪着我一块去吧,散散心。”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①
闻姝不想兰嬷嬷一个人在府中哀伤,不如出去走走。
“也好,在家里待着都要发霉了,现在天气转凉,适合出门。”兰嬷嬷知道闻姝的心意,也没拒绝。
兰嬷嬷去,闻姝就把月露星霜竹夏竹秋四个大丫鬟都带上,兰嬷嬷身子不好,马车得多备一层软垫,吃食上也要注意。
这次宫中举办的登高宴,去的人不少,原本闻姝想着届时可以让卫如黛去散散心,现在她小产,得好生养着,去不了了。
卫家出了这样大的事,绮云也没来,想必是南临侯府拘着,不让她出门,不知道这次登高宴能不能见到她。
事情一多,忙碌起来,闻姝也就没时间沉浸在哀伤中,初八那日去徐府探望卫如黛,见她精神好了不少,徐音尘在旁照顾的细致周到,药都是亲手喂的,闻姝稍稍放心。
这个时候,徐音尘的温柔才是卫如黛最好的疗伤利器。
闻姝从徐家回来,沈翊也才从宫里出来,明日的登高宴,需要他和瑞王等皇子公主陪着去寒山寺祭拜,因此这几日都在和礼部议事,沈翊是第一次参加,不能出了纰漏。
也是知道沈翊公务繁忙,所以闻姝不能总沉浸在悲伤中,还要让沈翊抽出时间来担忧她。
“明日早早就得启程,今晚早些睡。”沈翊连喝了半盏茶才解了渴。
闻姝看着他面上的倦怠,走到身后给他捏了捏肩,“我知道,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嗯,虽说别苑有专人打扫,可这个时节,蚊虫蛇鼠怕是也不少,记得带些驱虫的药粉。”沈翊靠在椅背上,享受两人独处的时光。
明日一早先是皇上皇后带领皇室诸人去寒山寺祭拜,插茱萸祈福,再下到半山腰的皇家别苑,开办赏菊宴,前两日整座山就被皇家禁卫圈了起来,不许百姓靠近,禁卫重重,护卫皇上的安危。
闻姝也是头一次参加,因此准备了颇多,“你放心,每人都备了防蚊虫的香囊。”
“多亏有你操持,”沈翊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腿上,“等忙完这阵子,就能歇息了。”
先是沈翊离京巡防,闻姝中了魏皇后的算计,再是魏鹏程一事,到卫将军殉国,卫如黛小产,事情太多了,两人已许久没有温存,既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
“也不算什么,我是你的王妃啊,为你操持家中是应该的,”闻姝双臂勾着沈翊的脖颈,“多事之秋,咱们得齐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
这个秋天才开始,和魏家的明争暗斗也才拉开帷幕,以后有的是操心的时候。
沈翊笑着亲了亲她的下巴,“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朝中事物繁杂,瑞王和魏家到底在大周根基深重,沈翊有时也觉得疲惫不堪,但回到家中,瞧见闻姝,便会觉得好许多,起码,还有她陪着他。
九月初九,重阳节,宜登高祈福。
天还没亮,燕王府的灯笼先亮了起来,两人起身洗漱,用过早膳后上了马车,这次燕王府一共出动三辆马车。
除了坐人,还带了不少东西,祈福时要穿王妃的吉服,可吉服不适宜登山时穿,就得再备一套,又怕出了汗,或是发生了别的意外弄脏了裙摆,光是闻姝的衣裳,就带了六套之多,更别提配套的首饰等。
有时闻姝也觉得麻烦,可身为燕王妃,她就不仅仅是自己,也代表了燕王府的脸面,繁杂也不得不做。
一路上都能看见马车,今日除了皇室之人,还有诸多官员亲眷,几乎大半个定都城的官员都向寒山寺聚集,若非卫如黛在休养,她和徐夫人都能同往,但徐音尘告了假,因此徐家此次是二房的人代为出面。
在路上,她还看见了永平侯府的马车,想来是章氏带着闻琅等人,瞧见燕王府的马车,侯府马车靠边,让燕王府马车先行。
“夫人,燕王府的马车过去了。”辛嬷嬷在外说道。
“嗯,走吧。”章氏声音没有起伏,现下天色不算亮,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马车内的闻琅及妻白氏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因为起得早,到寒山寺山脚下天光彻底大亮,东边日出缓缓升起。
马车上不去,众人都要步行,至于顺安帝和魏皇后,昨日就乘坐轿撵到了皇家别苑,总不能叫众人看着皇上皇后登山累得满头大汗。
“慢点。”沈翊握住闻姝的手。
寒山寺被皇家禁卫圈了起来,并没有旁人,因此闻姝也没戴帷帽,官员们瞧见两人纷纷让行,与此同时心中感叹燕王燕王妃当真恩爱。
他们先前就来过寒山寺,闻姝倒不觉得累,更何况只是先到半山腰的别苑,等人都到齐了,再去山顶的寒山寺祭拜祈福。
没一会两人就到了别苑,有管事引着他们去安排好的厢房歇息片刻。
“擦擦汗。”沈翊拧了帕子递来。
闻姝擦了下脸,“歇会得换身衣裳。”
“从这儿到寒山寺不远,还不急。”沈翊接过她擦脸的帕子,给自己简单擦洗了下。
“还得上妆呢,别耽误了。”这种场合实在是累人,今日忙下来,闻姝怕是又要歇上几日。
沈翊坐在一旁喝茶,月露竹夏等人围着闻姝梳妆更衣,兰嬷嬷上了年纪,闻姝让星霜陪着在隔壁歇息。
王妃的服制有些厚重,她让竹夏打开窗透气,“这儿的景色好美。”
“离这儿不远我有个庄子,宴席散后去那过夜怎么样?”沈翊站在她身侧。
闻姝莞尔,“好呀,住两日再回府,正好松泛松泛。”
沈翊看着时间不早了,也去换了亲王吉服,才更衣完,就有小太监来传信,得陪同皇上皇后前往寒山寺祭拜了。
虽说今日来别苑的官员亲眷不少,可唯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陪同皇上前往寒山寺,其余人只能留在别苑等候。
这样一来,人数不多,这条道上的禁卫倒是不少,十步一人,身披盔甲,手持长枪,严阵以待,格外肃穆。
闻姝和沈翊走在瑞王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皇上的步伐,无人开口,山中寂静,唯余诵经声与风吹檐角发出的清脆叮当声。
到了寒山寺,智圆高僧带着一众僧人迎侯顺安帝,“阿弥陀佛,老衲恭迎吾皇万岁!”
“智圆高僧一点都没变,朕却老了。”顺安帝宣过智圆大师入宫,两人说起话来像是旧友。
智圆大师微微躬身,说:“皇上忧心国事,是万民之福,老衲偷闲浮生,不敢与皇上相比。”
“哈哈哈,也罢,今日朕也偷得浮生半日闲。”顺安帝大笑,随着智圆大师一同入殿祭拜。
先是顺安帝与魏皇后祭拜神佛,再是瑞王燕王等皇子公主,然后瑞王妃与闻姝上前,最后才是官员,一通跪拜下来,闻姝额间又出了汗。
顺安帝在祭台插下茱萸,洒了重阳酒,今日祈福之行就算结束。
但顺安帝要几个皇子陪同与智圆大师一叙,其余人先回别苑。
沈翊扶了扶闻姝的肩,“你先去歇会,我一会就来。”
闻姝点点头,“好。”
在月露等人的陪同下闻姝离开寒山寺,回到别院,“先去更衣吧。”
王妃吉服太重,闻姝穿着要走不动道,原本凉爽的季节,她后背都出了汗。
想快些回去,就抄了近路,正好路过女眷们歇息的庭院,远远的就瞧见好几位夫人坐在亭中吃着瓜果,闲话家常,闻姝不想大张旗鼓,免得又要行礼寒暄一番,打算绕开她们。
谁知却在离开时耳尖的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于是闻姝抬手示意驻足了片刻,想听听她们说什么。
“燕王当真是宠爱燕王妃,方才我上来时,瞧见燕王一直牵着王妃的手,还从未见谁如此恩爱。”
“燕王大婚有几个月了,府中还没进侧妃,只有燕王妃一人,羡煞旁人。”
“咦?你们还不知道吗?仲秋宫宴上,燕王当着众人的面和皇上说了,往后都不纳妾,只想和燕王妃白头偕老。”
“真的假的?燕王可是皇子啊,瑞王还有好些个侧妃侍妾呢。”
别说燕王是皇子,就是寻常官宦人家,也甚少有不纳妾的。
“定然是假的,不过是新婚,燕王暂时迷恋燕王妃的美色罢了。”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闻姝着意看了眼,这不是她那好姑母江夫人吗?
有夫人问道:“江夫人,你不是燕王妃的姑母吗?难道不盼着燕王妃独宠?”
江夫人轻哼了声,“我算她哪门子姑母,我可高攀不上。”
从前江夫人也不会对外说起闻姝这个庶出侄女,提起侄女都是说闻娴闻妍,自从燕王上位,她就连侯府都不怎么回了,和闻姝撕破了脸皮,哪还有什么姑母可做。
“江夫人这话说的,过去有些小打小闹何必放在心上,如今燕王得势,你们有亲戚关系,应当常来常往才是。”众人也知道侯府那档子事,燕王妃只是一个庶女,和江夫人关系不好也正常,可面子值几个钱,她们倒是巴不得有这样一个侄女呢。
“就是啊,如今燕王妃可是兰姝郡君,享有食邑,一会我还打算带着我姑娘去向燕王妃请安。”
“诶,我也去,听说燕王妃筹办的善兰堂快竣工了,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也是极有脸面的事。”
听着众人对闻姝的恭维夸赞,江夫人心里堵得慌,从前她最瞧不上的庶女,却飞上枝头变凤凰,人人都巴结,偏偏她得罪了闻姝,巴结不上,一时气恼,说了句,“一个庶女罢了,也不知皇上听信了谁的谗言,竟将她抬得这样高,她哪里配。”
此话一出,众夫人瞬间噤声,面面相觑,这话她们可不敢接啊,谁都知道现下燕王势头正盛,连瑞王都被压了一头,燕王妃既得燕王宠爱,这话传到燕王耳中,不是狠狠得罪了人。
江夫人也是气急了,一时嘴快,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顿时面上有些讪讪,想要起身离开。
“是吗?我不配,难道江夫人配?”闻姝近日因为如黛一事本就烦躁,有人上赶着找不痛快,就别怪她拿来立威。
竹夏连忙高呼:“燕王妃到!”
闻姝缓缓走了过去,身上的吉服还没换下,端得是一身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臣妇拜见王妃娘娘!”众位夫人纷纷起身行礼,个个低眉顺眼,回想方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才安了心。
江夫人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跪倒在地,“臣妇失言,娘娘恕罪!”
闻姝在亭中坐下,有宫婢送上茶水,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才说:“诸位夫人免礼。”
“谢王妃娘娘!”众夫人起身后分站两侧,江夫人自知说错了话,也不敢起身,她只是一时气话,谁知道这样巧,竟被闻姝听着了。
她是不忿闻姝,可也不敢当面顶撞,方才真是气昏头了,也是近来不顺,江允淮的妾室有了身孕,可却不知怎得小产了,查来查去没查到缘由,可江夫人就觉得是闻婉害得,江家鸡飞狗跳,她心里存着气,想到当初的事,要不是闻姝,江允淮也不会做出那等丑事,也就不会娶闻婉这个毒妇进门,江家也不至于如此不安生。
闻姝放下茶盏,月露立在她身侧打扇,凉风徐来,夫人们大气不敢出,亭中静得能听见叶落的声音。
过了好半晌,闻姝散了些热意,才睨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江夫人方才说什么来着?不如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
江夫人哪还敢说,只连连称错,“臣妇再也不敢了,娘娘大慈大悲,饶了臣妇这一次。”
“方才不是挺傲气,怎得现下不敢说了?我只是个庶女,江夫人看不上我也是人之常情。”闻姝轻笑了下,却让江夫人浑身汗毛竖起,如置冰泉。
“不、不,是臣妇有眼无珠,冒犯了娘娘,臣妇岂敢轻视娘娘。”江夫人哪还敢提庶女不庶女的,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闻姝笑着说,“冒犯我倒是小事,我也不欲与你计较。”
江夫人听得这句话还当闻姝顾忌着燕王妃的脸面,正要松口气。
可闻姝面上的笑容陡然散去,语气中拢着肃杀之意,“可今日皇上为大周祈福,你却说皇上听信谗言,岂非污蔑君王,罪大恶极!”
“王妃娘娘,臣妇不敢啊!臣妇绝无此意,只是一时失言,求娘娘明鉴!”江夫人吓得血色尽失,浑身打颤,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她今日还能完好无损的回去吗?
“失言?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得调\教,”闻姝冷眼看着她,寒声说:“月露,掌嘴。”
“是,奴婢遵命。”月露放下团扇,走到江夫人跟前。
早有婆子一左一右制住了江夫人,迫使她抬起头。
江夫人吓得满脸泪痕,害怕却不敢挣扎,嘴里只说着“娘娘饶命”。
“啪——”得一声响,月露用了十足十的力甩在江夫人脸上,把她的脸打得歪了过去,不过须臾,面颊上就浮现了几个鲜红的指印。
尤记得去年,月露被江夫人打的那一巴掌,闻姝说迟早要向江夫人讨回来,所以今日就让月露亲自掌嘴。
“再掌。”闻姝毫不心软,一面喝着茶水,一面听着巴掌声,怪不得有人喜欢打脸,巴掌声还挺好听。
月露得了报仇的机会,也没有手软,打得双手通红,还是次次用足了力,仿佛在为过去闻姝从江夫人这受的屈辱鸣冤。
从前人人都瞧不起闻姝,时过境迁,今日闻姝罚江夫人,旁人连一句置喙都不敢,纷纷低着头庆幸自个方才没有说错话。
短短一年多,闻姝扶摇直上,再非旁人足下蝼蚁。
第043章 报仇
月露也不记得打了几巴掌, 足足打得江夫人面颊通红肿起,嘴角渗血,眼睛翻白, 浑身哆嗦, 闻姝才喊了停。
月露回到闻姝身边,手都打疼了。
失了婆子钳制的江夫人趴倒在地, 头脑昏昏沉沉,脸上火辣辣的疼, 嘴中溢出些痛苦哀嚎。
旁人看见她这副样子,用帕子掩着口鼻,互相之间眼神对视,不过一刻钟前, 江夫人还那般猖狂,现下却如死狗一般。
燕王妃这做派,让众人第一次意识到, 咱们这位燕王妃也不是好惹的主。
闻姝居高临下地睇着她, “江夫人可服?若是不服, 咱们大可去皇上跟前辩一辩。”
“服, 臣妇服……”江夫人发髻散乱, 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瑟缩着跪好, 对着闻姝磕头谢恩,嗓音哑得不成样子,“谢王妃娘娘赏, 臣妇再也不敢了。”
虽然这巴掌让她颜面尽失, 可总好过闹到皇上跟前丢了性命,一个“不敬君王”的名头压下来, 足够砍她一家子的脑袋。
“祸从口出,犯口业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往后江夫人须谨言慎行,”闻姝一抬手,竹夏便来扶她,她站起来对着诸位夫人温和地笑了笑,“夫人们自便,我先失陪了。”
“恭送王妃娘娘!”诸位夫人如鹌鹑一般,再不敢轻视闻姝半分,前脚似杀神给人打得面目全非,后脚却能笑得这般温柔娇美,当真是朵夺命的阎王花。
江夫人一听到“拔舌”二字,吓得以头触地,浑身颤抖,不敢看闻姝,直到闻姝不见踪影了,诸位夫人觉得晦气,三三两两散去,江夫人的嬷嬷才来扶她。
江夫人颤颤巍巍地起身,膝盖跪久了疼,这张脸好像也不属于自己了,疼得毫无知觉,更让她觉得难堪的是周围若有似无的打量,她今日算是丢尽了脸面,往后都不好意思出门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家里那口子交代被燕王妃罚了呢。
她没再磨蹭,一瘸一拐地扶着嬷嬷的手回了别苑安排给江家休息的厢房。
一推开门,她和闻婉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愣了下。
自从赵家被贬,闻婉就不怎么出门,连侯府也不回,今日她本不想来,是江夫人非要她来,可她来了也不想出去应酬,怕遇到闻姝闻妍和昔日的旧友,被人嘲笑,因此躲在房中,想等宴席散了再悄悄地离开。
让香果去端了点心,茶水也有,她待得正舒心,却没想到江夫人会顶着一脸巴掌印回来,连起身的动作都因为惊讶而迟缓了。
而江夫人被羞辱至此,一回来看见闻婉半倚在榻上,吃着点心,舒适享福,顿时怒从心起,甩开嬷嬷扶着她的手,几步冲过去,狠狠地甩了闻婉一巴掌。
“啪——”这一巴掌给闻婉扇懵了。
“滚下去!”江夫人扯开闻婉,自己坐到榻上。
闻婉被推得险些跌倒,香果连忙去扶她,闻婉捂着脸,愤怒地回头质问,“你打我做什么?”
江夫人在闻姝那受了气,没办法拿闻姝怎么样,却能拿捏闻婉,怒冲冲地指着她骂道:“贱皮子,躲这偷懒来了,我带你来是侍奉我,你在这干什么?看见婆母也不起身行礼,没点规矩就该打死!”
赵家被贬,赵姨娘落魄,病得都要死了,永平侯又远在边境,闻婉无人撑腰,现如今在江家,谁还拿她当少夫人,连伺候的丫鬟都只有她自己带过去的香果和两个婆子,江夫人对着闻婉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你被人打了却把气出在我头上,老虔婆你才该死!”闻婉受了这么久的苦,早就和江夫人撕破了脸皮,哪里还会尊敬她,当即也骂了回去。
“你敢骂我?”江夫人气得脸颊更疼了,命令道:“你给我滚过来跪下!”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这么久,凭什么闻婉就这般舒服?要是方才闻婉也在,兴许打的就不是她了,最起码闻婉也要跪着和她一起受辱,而不是只有她自己被人耻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闻婉狠狠地瞪了江夫人一眼,扭头就出了房间,香果连忙跟了上去。
闻婉现在才不会顺着江夫人,先前是为了挽回江允淮,现在知道江允淮根本瞧不上她,纳了三四个妾室,至今没进她的屋。
闻婉就盼着永平侯回京,届时求了父亲,让她和江允淮和离,她受够了江家!
“你个下贱胚子,胆敢忤逆婆母,你给我等着!”江夫人想起身去拉她,可膝盖又疼,腿脚一软险些跪了下去,幸好被嬷嬷扶了一把。
江夫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让人去给她寻药擦脸。
*
闻姝回到厢房,先把吉服换下,穿了件轻薄点的湖蓝色绣花鸟纹对襟襦裙,卸了浓妆,洗把脸,略施粉黛足矣。
“月露,你手疼吗?”闻姝戴上珍珠耳珰,低头时瞧见月露的手掌通红。
月露抬起手晃了晃,笑弯了眼,“不疼,很痛快。”
当初闻姝说要给她报仇时,她没当回事,觉得不可能,毕竟江夫人四品诰命在身,不是她们能比的,才一年多,居然真报了仇,还是痛痛快快、光明正大的,月露心潮起伏,眼圈都热了。
果然跟着主子不会受委屈!
“晚上回去抹点膏药,养上几日。”闻姝在发髻间别上四哥送她的兰花簪,“去喊兰嬷嬷,我带嬷嬷出去逛逛。”
今日的名头是赏菊宴,外边摆满了各色菊花,比上回在宫里头瞧见的还多,夫人贵女们打扮得艳丽多姿,珠光宝气,比花儿更招人眼球。
闻姝没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带着兰嬷嬷到僻静处坐了坐,“嬷嬷喝茶,累不累?”
“不累,许久没出来走动了,宫里的菊花是不一样,许多没见过的。”兰嬷嬷喜欢山里头,像回到了家,两人后边是一大片竹林,她一直往后看。
在这坐了有一会,走出拐角,是一个不小的湖泊,在半山腰修建一个这么大的湖泊,不愧是皇家别苑。
早已过了荷花绽放的季节,只剩下有些残破的荷叶随风摇曳,还有各色锦鲤追逐,闻姝瞧见在湖心亭坐着的宁国长公主,觉得稀奇,长公主深居简出,今日竟然来了,不少人围着长公主说笑,长公主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慈和的样子,对谁都笑脸相待。
闻姝犹豫要不要过去问个安,兰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姑娘去忙吧,我回厢房歇息,走得也累了。”
兰嬷嬷要是同闻姝一块过去,就得如丫鬟一般站着,可闻姝心疼她病痛缠身,舍不得她受累,兰嬷嬷也不想耽误闻姝的事,所以主动提出离开。
“不了,我先送嬷嬷回去。”闻姝瞥见了瑞王妃往长公主那去了,瑞王妃有了身孕,虽尚未对外公开,但皇室里头也都知晓的差不多,闻姝还是离她远点为好,免得惹上是非。
闻姝送兰嬷嬷回了厢房,把月露留在她身边,让人拿了茶点进来,“嬷嬷要是觉得无趣就让月露陪着走走,旁人识得月露是我的丫鬟,不会对您不敬。”
“我知道,你去忙吧。”兰嬷嬷坐了下来歇脚,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走一会就累得慌。
闻姝回了隔壁厢房,略坐了坐就出去了,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一直躲着也不是事,她再度回到庭院时,瑞王妃等人已散去,长公主单独坐在那,闻姝走了过去。
“妾身拜见长公主。”闻姝笑着行礼。
“燕王妃免礼,坐吧,方才就瞧见你了,怎得才来?”长公主示意丫鬟倒茶。
闻姝提裙在石凳上坐下,“方才殿下身侧美人如云,妾身哪好意思打扰。”
“人多,吵得我脑瓜子疼,这会都去向皇后请安了,总算清净了几分。”这就是长公主不爱出来走动的原因,太吵了,偏偏十个里头有九个都是来虚与委蛇的,太累。
闻姝今日已经向魏皇后请过安了,魏皇后想来也不会愿意看见她,也就懒得去凑热闹,“天气不错,妾身陪殿下走走可好?”
“好啊,也是坐得乏了。”长公主起身,白嬷嬷连忙扶着。
闻姝在另一侧扶着,“殿下小心台阶。”
长公主对着她笑,拍着她的手,“还没老到走不动道,就是白荭,走哪都要搀着我。”
“白嬷嬷是挂念殿下,这里不比宫里头平坦,是得格外注意。”闻姝扶着长公主走到湖泊上的九曲回廊,湖中的锦鲤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各个肥硕。
“这鱼养得倒好,踏雪见了必定喜欢,”长公主看着闻姝,“你今日没带踏雪出来吗?”
上回闻姝带着踏雪去长公主府,长公主见了踏雪很喜欢,亲自钓了两条鱼给踏雪吃,长公主还惦记上了踏雪。
闻姝摇了摇头,笑说:“这地方若是让踏雪跑了,妾身还不得找翻天。”
长公主颔首:“你说的也是,况且人多,狸奴受不得惊,跑了得心疼。”
两人一边聊着猫,一边离开了湖泊,转到花园子里头赏菊,一路上遇到的夫人贵女纷纷驻足行礼,看着两人说笑不由地艳羡,从没见长公主与谁这般亲近过。
瑞王等人正好过来看见这一幕,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沈翊,阴阳怪气地说:“燕王这个王妃娶得值,一个庶女竟能入得了长公主的眼。”
他都不记得自己去宁国长公主府拜访过多少次,一年里头难见两次,每回见了没一会长公主就找借口送客,就这样,瑞王还是次次前往,就是想感动长公主。
结果他和瑞王妃努力了这么久,也没闻姝有能耐,这么快就搭上了长公主这条船,让人如何不恼。
沈翊好似没听出来他的嘲讽,轻笑了声说:“那还得多谢皇兄在父皇跟前美言,要不然臣弟也娶不到这么好的王妃。”
沈翊是一点也不谦虚,一句话就给瑞王堵得心塞,想想当初自己做的蠢事,瑞王神色蓦地沉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燕皇兄,那、那臣弟也先告辞了。”荣郡王唯唯诺诺地躬身行礼。
沈翊和荣郡王甚少打交道,也没多注意他,“去吧。”
瑞王和荣郡王都走了,沈翊向闻姝走去,行礼道:“见过宁国长公主。”
“燕王来了,”长公主看了眼闻姝,调侃着说:“是来找燕王妃的吗?我老婆子就不拘着你们年轻人玩了,去吧。”
闻姝面露羞涩地垂眸,“殿下。”
沈翊收回看着闻姝的目光,对长公主说,“王妃能陪着长公主解闷也好,我与王妃一道陪着长公主走走吧。”
“你得了闲?我腿脚慢,没得耽误你们。”长公主分明瞧出沈翊落在闻姝身上的目光炙热,怕是想要独处。
“不碍事,王妃也时常惦念长公主,近来事忙,也没时间去拜会长公主。”沈翊走到白嬷嬷那一侧,接过白嬷嬷的手,扶着长公主。
长公主看看闻姝,又看看沈翊,莫名感觉到一丝温馨的味道,要是驸马还在,他们有了子嗣,也该有这么大了,成了家,恩爱美满,儿孙绕膝。
过了这么多年独身的日子,长公主倒留恋这片刻的宁静,说道:“那好,到前头亭子里坐坐吧。”
“好,殿下慢点。”闻姝伸手虚扶着长公主的后腰,结果却摸到了沈翊,沈翊对着她勾唇一笑,她拍开沈翊的手,佯瞪了他一眼,他就是故意的。
几个人一面闲话家常,一面走到亭中坐下,亭子四周悬着竹帘,风一吹,竹帘的上坠着的青色流苏微微晃动,长公主多看了一眼,驸马生前最爱穿青色的衣裳。
“殿下喝茶。”闻姝从宫婢手中接过茶盏,递到长公主跟前。
长公主笑着说,“不喝了,今日喝了一肚子茶,吃点葡萄。”
“我给殿下剥。”闻姝让宫婢端了盆清水来,在铜盆中洗净手,剥起了葡萄。
“让丫鬟剥就是,何必脏了你的手。”长公主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过外人剥的葡萄了。
闻姝把剥好的葡萄放到釉青色海棠花型碟中,“剥个葡萄也不费劲,左右无事,剥着葡萄,和殿下说说话,这就叫岁月静好吧。”
长公主用银叉叉着葡萄吃,“你这丫头倒是乐意陪我这个老婆子。”
长公主知道有很多人想对她献殷勤,但凡她说想吃葡萄,谁都乐意给她剥,就是先帝剥的葡萄她也吃过不少,闻姝给她的感觉却并不觉得谄媚,好似就只是尊敬长辈,并不是为了巴结她而剥葡萄。
沈翊平日里寡言少语,为人冷淡,唯有对着闻姝才愿意多说些话,因此也没掺和两人交谈,只是也洗净了手,开始剥葡萄,把剥好的葡萄放在了闻姝眼前的碟子中。
长公主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笑了,“我还当燕王也要给我剥,心想我也吃不完,原来是爱惜王妃。”
闻姝被长公主一番打趣的语气说红了脸颊,嗔了沈翊一眼,“王爷,妾身自己会剥。”
沈翊仍旧剥着,“长公主不知,王妃最娇惯,非我剥的葡萄不吃。”
“我哪有?”闻姝惊呆了,这人怎么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沈翊挑了挑眉,理不直气却壮,“怎么没有?上回一连吃了十几个,吃得都倒酸水了。”
虽说确有其事,可当着长公主的面说出来,闻姝还要不要面子了,扁着小嘴瞪了他一眼,满脸不乐意,“下回王爷别给我剥了,我自己剥。”
“那不行,我就爱给王妃剥葡萄。”沈翊直接把剥好的葡萄递到闻姝唇畔。
微湿的触感碰着唇,闻姝不得不张嘴吃了,当着长公主的面这般亲昵,这下连脖颈都红了。
长公主看着两人眉眼传情,笑得眼角生出了皱纹,“看着你们,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驸马那时也黏人,我爱吃石榴,驸马就一个个剥到碗里,再端来给我。”
因为经历过,所以真情还是假意长公主分得清,闻姝眼里的娇羞做不得假,这得是亲昵的情人之间才有的眼神。
“看来我也得向驸马学学,明日就去买几个石榴给王妃剥,”沈翊笑看着闻姝,“王妃想吃吗?”
闻姝被逗得剥着葡萄的手都不稳了,故意说:“不想吃。”
沈翊薄唇微勾,“好,王妃想吃。”
闻姝哑口无言,只好向长公主求助,语气软得像撒娇一般,“殿下您看他,耍赖呢。”
“哈哈哈,你们两个,我不给你们断官司。”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许久没见到这样有趣的一对佳偶。
从前瑞王带着瑞王妃来,两人恭恭敬敬的,上下尊卑分明,瞧着像君臣,这两人才是夫妻。
长公主这般开怀,引得不少夫人前来问好,瞧见闻姝和沈翊,又夸赞两人一番,什么“天作之合”“佳偶天成”“郎才女貌”,总之要多登对有多登对。
不远处树荫下站着的闻婉看着这般融洽的场景,目光阴沉,“那老夫人是谁?”
香果回道:“是宁国长公主,方才奴婢去拿点心时恰好遇到长公主进别苑。”
“宁国长公主?”闻婉冷哼了声,“怪不得闻姝这般巴结她。”
闻婉自然晓得宁国长公主的名头,只是从未见过罢了,这样显赫的老夫人,大周也数不出来几个,从前听闻长公主深居简出,皇上设宴请她都要推脱,从不与定都世族来往,竟被闻姝攀上了这根高枝。
闻姝的命怎么总是这样好!
“方才的事打听清楚了吗?”闻婉抬手捂着脸颊,还能感觉到一丝痛意,幸好江夫人被罚得没有力气了,那一巴掌才不至于留下指痕,要不然闻婉也不好意思出来走动。
香果点点头,“正想和姑娘说,江夫人是被燕王妃责罚了,江夫人好似说什么皇上听信谗言,燕王妃不配之类的,恰好被燕王妃听见,罚了掌嘴。”
“呵,”闻婉得意地笑了下,“活该,我说怎么拿我出气,原来是被闻姝打了,打得好,怎么不打死她。”
想想江夫人被打成猪头一样的脑袋,闻婉别提多痛快了。
闻婉瞥见燕王温柔地给闻姝擦手,脸上的笑容顿时又转为阴翳,“凭什么她命这么好!”
原本比她还卑贱的庶女,现在却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妃,天天羞辱她的江夫人都能轻易责罚,掌握着别人的生死,还能得燕王这般厚爱,连长公主都喜欢她。
所有人都喜欢闻姝,闻婉坐在那,犹如众星捧月,闻婉心里嫉妒的要疯了!
闻婉手上撕扯着帕子,怨恨地说:“要不是她,我也不会白白挨了一巴掌。”
江夫人被打她乐见其成,可也是因为闻姝,她才挨了打,闻婉又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了闻姝一笔。
“我们走。”闻婉扭头离开,不想再看着闻姝得势,她怕自己忍不住上去撕烂闻姝的脸。
别苑到处都是人,闻婉离开了别苑,走僻静的小道,想去寒山寺拜拜佛。
路上没遇到贵妇贵女,倒是遇着一个小和尚,手上端着粉末状的东西往草丛里洒,瞧见闻婉上来,抬手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施主安好。”
闻婉在江家待得人不人鬼不鬼,太久没有人对她行礼了,顿时对这个小和尚有了好感,便多问了句,“小师父这是在做什么?”
小和尚说:“这是蛇床草,会吸引毒蛇,贫僧正在洒驱蛇粉,免得蛇虫惊扰了贵客,施主也请小心,贫僧还要去别的地方洒驱蛇粉,告辞。”
小和尚鞠了一躬,端着钵碗走了。
香果一听这草会吸引毒蛇,手上便起了鸡皮疙瘩,“姑娘,咱们快走吧,别碰见了蛇。”
闻婉却恍若未闻,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丛蛇床草。
*
“四哥,我回厢房更衣,一会再来。”闻姝靠近沈翊,和他耳语。
沈翊低头,闻姝刚才剥葡萄时不小心弄了点汁水在裙摆上,有些显眼,“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会就回。”闻姝看一旁还有好几位大人想和沈翊交谈,不想耽误他处理正事。
不等沈翊再说什么,她屈膝对沈翊行了一礼,扶着竹夏的手走开了,沈翊不爱她行礼,但在外边还是得做做样子。
沈翊看闻姝身边跟着好几个丫鬟,倒也没坚持,正好大理寺的官员想和他谈谈近来定都发生的案子,他便收回了望着闻姝的目光,与官员交谈起来。
因着燕王的身份,燕王府分到了三间休息的厢房,一间略宽敞,其余两间小些,离花园庭院还近,没走一会就到了。
她先进了兰嬷嬷所在厢房,“嬷嬷饿了没?我让人传午膳。”
“你怎么回来了?月露已经带人去提午膳了,你不必顾虑我。”兰嬷嬷还当闻姝是特意为她回来的,今日这样的场合,闻姝的事也多,不想她浪费时间。
闻姝弯了弯唇,“我回来更衣,就是顺道来看嬷嬷。”
“衣裳弄脏了?”兰嬷嬷走近几步,“月露不在,走,我同你去换衣裳,也快开宴了吧?”
“好,”闻姝和兰嬷嬷往外走,“今日宴席不算正式,我吃点心都吃饱了,一会也是各自应酬,皇上已经在别苑歇息了。”
这么多官员及亲眷,顺安帝哪有心思一一应酬,说是来皇家别苑办赏菊宴,也不过是让百官领受皇家天恩,让官员们知道皇上惦记他们,好更用心当差。
竹夏推开厢房的门,闻姝一进去就有一阵穿堂风吹来,格外凉爽,抬眼才瞧见屏风后的窗户半开。
“咦?奴婢记得走前关了窗呀。”竹夏觉得奇怪,闻姝要更衣,自然要关窗,便想去把窗户合上。
兰嬷嬷却忽然拽了竹夏一把,“慢着。”
“嬷嬷怎么了?”闻姝狐疑地看着变了脸色的兰嬷嬷。
兰嬷嬷没解释,却说:“竹夏,你先出去,关上门。”
“是,奴婢候在外边。”竹夏知道兰嬷嬷在王妃心中的重要性,顺从地退了出去,带上门,守在门口。
“嬷嬷?”闻姝不知发生了什么。
“姑娘拿出玉竹哨,屋内有蛇床草的气味。”兰嬷嬷面容严肃,率先从荷包中取出竹哨,缓缓靠近屏风,对于从小和蛇床草打交道的兰嬷嬷来说,这种味道太过熟悉了。
闻姝从随身带着的香囊中拿出玉竹哨,若是穿的衣裳不能遮住脖颈,闻姝就把玉竹哨放进香囊,总之不会离身。
她手中攥着玉竹哨,跟着兰嬷嬷走过去,才越过屏风,闻姝又拉着兰嬷嬷后退一步,“嬷嬷有蛇!”
窗边摆着的六足高盆架下,一只通身漆黑的蛇,蜷缩在一团不知从哪出现的草上,听见动静,那蛇抬起头,“嘶嘶”吐着蛇信子,眼睛小却亮,对侵犯它领地的两人表示不满。
闻姝吓得咽了咽口水,唇色都白了,她不招蚊虫,又没离开过定都,这是第一次看见蛇,这么近,这么鲜活的一条蛇,看着都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雄虺( huǐ),有剧毒,在南疆常见,不曾想定都竟也有,”兰嬷嬷一脸肃色,“它团着的草叫蛇床草,一种专门吸引毒蛇的草药,亦作药用。”
“方才并没有这草,是谁弄的?”闻姝立马反应过来,这里是皇家别苑,按理来说顺安帝在此,蛇虫毒蚁早就被清理过,除非有人故意将蛇引来。
“用我教你的调子,驱赶它。”兰嬷嬷回头看向闻姝。
闻姝拿起玉竹哨,心跳得特别快,兰嬷嬷教了她驱赶蛇类的曲调,她也是第一次实践,怕出意外。
“姑娘不必怕,我在这里,这种蛇虽有剧毒,可我八岁随着阿娘进山时就见过了。”兰嬷嬷正愁没蛇让闻姝试试,还想着要不要去集市买几条蛇,这下不就正好有了机会。
“好,我试试。”闻姝将玉竹哨放在唇间,回忆着兰嬷嬷教给她的调子。
这种调子神秘悠扬,听着就有种古老的气息,那毒蛇起初并没有反应,闻姝还当是自己没学成,可很快,那蛇急躁起来,身子盘了几盘,蛇头伸得更高,不停地发出“嘶嘶”声。
它像是舍不得这株蛇床草,可又被闻姝的曲调吓得惊慌失措,挣扎了一会后,蛇身攀着高盆架的架子腿蜿蜒而上,从窗户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两人眼前。
闻姝长舒了口气,“嬷嬷,居然真的可以,太神奇了!”
兰嬷嬷过去把窗合上,捡起地上的蛇床草,“很新鲜,才放进来不久,这蛇会攻击人,若是不小心被这蛇咬上一口,寻常大夫还救不了。”
“是谁这么想置我于死地?”闻姝皱着眉头细想,“难道是闻妍?还是方才被我罚了的江夫人,江夫人看着不像有这个胆子,闻妍的可能性更大。”
闻姝后知后觉,“不对,这是我和四哥共同的厢房,难道是有人想害四哥?”
闻姝快步走到门口,推开门,“竹夏,你去喊王爷过来,竹秋,你去问问附近的禁卫,一个时辰内,有谁往这边来过,一一问清楚。”
为了护卫顺安帝,处处都是禁卫,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竹夏竹秋领命去了,闻姝心有余悸,喝了盏热茶,才稍微压下一些后怕,幸好是和兰嬷嬷一块进来的,要是方才是竹夏过去,怕是凶多吉少。
“姑娘先更衣吧,一会还有的忙。”兰嬷嬷从箱笼里取出干净衣裳。
闻姝原本就裙摆脏了些,现下后背出了冷汗,还真要更衣了,进入屏风后,换了身衣裳,她的目光落在盆架下,那地方背光,不容易注意到,要是不仔细看,走近了都不晓得。
“发生何事了?”沈翊脚步匆忙地进了屋。
闻姝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走到沈翊身边,手搭在他胳膊上,“四哥,有人在房内做了手脚。”
兰嬷嬷拿出蛇床草与沈翊解释了一番。
沈翊眸光陡然变得森寒,拉着闻姝上下打量,“可有伤着?”
“我没事,那蛇被吓跑了,”闻姝隐瞒了驱蛇那一段,“只是这蛇床草不知是谁放进来的。”
沈翊对外喊了句,“凌盛!”
凌盛听出沈翊的声音不对,连忙进来,“主子。”
沈翊吩咐着:“去询问周围的禁卫,看上午有谁经过这边。”
“我已叫竹秋去询问,你去看竹秋可有收获,着重打听魏家和闻家人,勿要打草惊蛇。”闻姝忙加了句。
“是,属下这就去。”凌盛拱手离去。
“你先坐会,吓着了吗?早知方才我便同你回来。”沈翊摁着闻姝坐了下来,捂着她发凉的手。
闻姝摇摇头,“是有些吓着,不过还好无事。”
“想必不会是瑞王,此次寒山寺之行,皇上交给了瑞王筹办,要是出了事,他难辞其咎。”沈翊愁眉紧锁,在心里头思忖会是谁干的。
闻姝便把罚了江夫人之事告知,“不知是不是她。”
“我看她没这个胆子。”沈翊揉捏着闻姝的手,想让她热一点。
两人这般猜来猜去,也没得出个结果,好在竹秋凌盛办事利索,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这离庭院近,一个时辰内经过的人不少,不过大多都和王爷王妃无甚关联,唯独王妃的五姐江家少夫人身边的丫鬟香果经过此处,但是不是她无人瞧见。”
前边还有人守着,后边的禁卫松一些,只看见人经过,没见着人做手脚。
“闻婉的人?”闻姝抿着唇角,“我没和她计较过去的事,她反倒找上门来,去悄悄地把香果找来,要真是她做的,吓唬一番就能说漏嘴。”
香果跟在闻婉身边,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经不住吓,一被凌盛提到跟前,看着闪着寒光的刀身,什么都招了,膝行到闻姝跟前,抓着闻姝的裙摆,哭道:“七姑娘饶命,奴婢是被逼的,是五姑娘逼我这样做的。”
她喊闻姝七姑娘,是想闻姝惦记着侯府的旧情,可却越发让闻姝想起过去闻婉是怎么欺负自己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翊一脚踹在香果胸口,直把她踢到了门口,“谋害亲王,罪当处斩,押下去关起来。”
“咳咳……王爷饶命啊……”香果哭得涕泗横流,被一脚踢得呕出血来,却不敢擦,急急忙忙跪着磕头,把额头磕破了,“王妃饶命,奴婢是被逼的,五姑娘说要把奴婢卖到窑子去,奴婢才不得不为她办事,求王妃饶我一命!”
香果自然晓得谋害闻姝是大罪,万万不敢做,可闻婉就只有她一个心腹,香果不做,难道让闻婉自己做吗?所以用卖身契相威胁,说要卖她到下等窑子,那地方千人枕万人骑,连畜生都不如,香果也是怕极了。
闻姝拧起了眉头,香果是自小跟着闻婉的,就如月露一般,竟为了谋害她,这般待香果,闻婉也是黔驴技穷了。
“带下去!”沈翊可不会心软,也没什么旧情可顾忌,既然香果敢做,就得付出代价,闻婉他也不会放过。
“你想怎么做?”沈翊转头看闻姝,他心里头虽有计较,但被吓着的是她,自然要问过闻姝的意思。
闻姝垂眸思索片刻,却问兰嬷嬷,“嬷嬷,有引蛇的药粉吗?”
驱虫的药粉她带了,可引蛇的药粉还真没用过,但用哨子引蛇又太过显眼了。
兰嬷嬷颔首,“有,干枯的蛇床草磨成粉便可。”
兰嬷嬷还可以加一些药粉,增强对毒蛇的吸引,但沈翊在这,她便没多嘴。
“那就好,”闻姝望着沈翊,挑唇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吓她一吓,再提其他。”
闻婉背后没有魏家撑腰,闻姝才不会让这件事无声无息的结束。
今日便新仇旧账一起算!
*
闻婉在树荫下走来走去,彷徨不安,手上的帕子被撕扯得看不出原本模样,总是忍不住抬头看向四周,香果还没回来。
香果离开没多久,冷静下来,闻婉就有些后悔了,尤其是想到江夫人脸上的巴掌印,闻姝今非昔比,这事要是被查了出来,那她凶多吉少。
可香果一直没回来,她想过去那边看看又不敢,一颗心七上八下,急得她不小心把舌头给咬了。
过了会,沈翊携着闻姝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闻姝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两人面带笑容,丝毫看不出受惊的模样。
难道香果没去放蛇床草吗?闻婉盯着闻姝看,心里头有些庆幸,许是香果胆子小,不敢去做,这样也好。
闻婉不停地咽着口水,拍了拍胸口平复心绪跟了过去,想看看闻姝他们去哪。
她一双眼都盯在闻姝身上,没注意看路,和一个端着香炉的宫婢撞上了,那香炉里的香灰全洒在她裙摆上,幸好是冷掉的香炉,要不然她的裙子都要被烫坏。
“夫人恕罪,奴婢眼瞎没瞧见您。”宫婢跪在地上,慌忙拍着闻婉的裙摆。
“罢了,不碍事,你走吧。”闻婉心里头装着事,哪里还有心情和一个宫婢计较。
宫婢道谢后端着香炉离开,闻婉继续跟过去,闻姝和沈翊去了湖边,长公主、瑞王妃等不少夫人贵女都在那边喂锦鲤,鱼食洒下去,锦鲤争相抢食,引得夫人们一阵娇笑。
闻婉勉强维持笑容,低着头赏菊,一路走过去,状似随意地靠近她们,站在闻姝不远处佯装赏花,想听听闻姝和长公主等人在说什么,别是在告她的状。
香果一刻不回来,闻婉就一刻不得安心。
但站了半晌,只听见闻姝在和长公主闲话家常,并没有提到她,闻婉心里头的大石头稍稍落地,猜测香果胆子小,怕是跑了。
闻婉瞬间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悄声舒了口气,打算离开,一低头,却正好和一条盘在菊花从中格外粗壮的黑蛇面面相觑。
“啊——蛇!有蛇!”闻婉心里头本就惦记着蛇床草,心虚难抑,这下突然看见蛇,还是一条这么粗壮的蛇,当即惊呼。
那蛇没被她吓到,反而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冲着闻婉而去。
闻婉吓得花容失色,一个劲地往后退,众夫人中也不知是谁先看见了蛇,尖叫道:“有蛇啊,快来人——”
顿时这群贵妇贵女们乱成一团,她踩着她,她又推着她,纷乱得像是一群苍蝇。
闻婉退到了湖畔,那条蛇还追着她不放,这边为了喂鱼,本就没设多高的栏杆,闻婉一个后仰,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跌入湖中。
她为了不摔下去,就近扯了一个人,想拉住自己,谁知两人竟同时掉入湖中,“嘭——”地一声响,水花四溅,惊散了一群锦鲤。
意外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整个场面仿佛连空气都被定住,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惊险的一幕,直到一个丫鬟尖利的叫声冲天而起:“快来人啊!瑞王妃落水了——”
第044章 恨意
“快、快救瑞王妃!”随着丫鬟这句话喊出来, 众人才后知后觉,落水的竟是瑞王妃。
瑞王妃被闻婉一道扯落湖中了。
因着要办赏菊宴,别苑管事生怕皇上觉得湖中水少, 影响了美观, 特意往湖中加了不少水,深度还不浅呢。
两人都不会水, 掉下去只知道扑通,尤其是瑞王妃, 她身怀有孕,吓都要吓得腿软了,哪里还有力气求救。
好在知道瑞王妃的重要性,识水性的太监和禁卫连忙跳入湖中营救瑞王妃。
可瑞王妃惊慌失措, 脚下缠着了水草,救起来还颇费了一番功夫,等把瑞王妃拖上来, 她已经晕过去了。
瑞王急匆匆来到庭院, 瞧见的就是一身湿透, 不省人事的瑞王妃, 慌忙上前打横抱起她, 怒吼道:“快请太医!”
幸好今日顺安帝也在,因此有两位太医候着, 瑞王妃的丫鬟颤抖着跑去寻太医,瑞王妃有喜,要是出了好歹, 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全都活不了。
瑞王妃有人照应, 可后面被拖上来的闻婉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被太监扔在草丛中, 无人敢上前,谁都晓得闻婉连累瑞王妃落水,今日在劫难逃,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和闻婉挨上关系。
“嘶——”闻姝倒吸了口凉气,方才这么多人推推挤挤,不知是谁推着了长公主,眼见着长公主就要摔倒,闻姝想也没想,扑了过去垫在了长公主身下,手背胳膊都擦伤了。
事发之时,沈翊本想护着闻姝离开,可却眼睁睁看着她垫在了长公主身下,一瞬间心跳都停止了,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她滚落台阶的那一刻。
白嬷嬷等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扶起长公主,沈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抱着闻姝,面沉如水,“伤着哪了?”
又一次,她当着他的面受伤,巨大的懊恼笼罩着沈翊,怨自己反应慢了,没有垫在闻姝身下。
“无碍,只是手好像扭着了。”闻姝秀眉紧拧,忍痛抬起右手,抽着气,“手擦伤了一点。”
“怎么伤得这样严重?”沈翊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因为是石板路,闻姝的手腕手背从粗粝的石板上擦过,蹭掉一片足有碗底大的皮肉,白皙的手背很快冒出鲜红的血珠子,看着十分骇人。
“我抱你去找太医。”沈翊方寸大乱,心跳得快要停止,当即要拦腰将她抱起。
但闻姝还惦记着别的事,摇了摇头,“先别,扶我起来吧。”
沈翊现下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理,只想带她去处理身上的伤,可闻姝的要求,他向来拒绝不了,只能小心扶着她站了起来,“腿伤着了吗?”
“没,就手有些疼。”闻姝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擦伤,疼得她额头冒出了冷汗,已太久没受过伤了,陡然擦破这么大一块皮,还真有点难忍。
“丫头,你怎么就这般大胆地垫在我身下,”回过神来的长公主看着闻姝满手的血,心疼地红了眼圈,“伤得这样重,都怪我,怪我。”
长公主万万没有想到闻姝会垫在她身下,看着闻姝手上的伤,心疼得无以复加,心口震颤,要说从前还是觉得燕王可以和瑞王相抗衡而对闻姝亲近几分,现下是真的喜欢上了闻姝这个丫头。
她身边几个丫鬟,没谁有闻姝这样的胆魄。
“不碍事的殿下,”闻姝疼得眼里泛着泪花,却勉强笑着,“我年轻力壮,摔两下不碍事,您若是摔着,可得养上一年半载。”
沈翊扶着闻姝的手收紧,薄唇紧抿,没有说话,心里头翻涌着百般滋味。
长公主也是一阵后怕,她身子本就不好,摔着了确实要受罪,“唉,你这实心的丫头,是我老婆子欠你的,快让太医瞧瞧,别落下了疤。”
这事发生了也有一会,一个太医守着瑞王妃,另一个太医赶来了湖畔,这次意外倒真伤着不少夫人,但并没有闻姝伤得这样重,毕竟她是垫在长公主身下,因此谁也不敢和闻姝抢太医,太医就默默地站在身侧。
“长公主,我带她回厢房处理一下伤口。”沈翊不想两人再说下去,耽误了闻姝的伤情。
“去吧,快去,我一会去瞧瞧。”长公主虽没受伤,可身上的衣裳也脏了,得回去更衣。
沈翊当着众人的面抱起闻姝,走出几步,闻姝瞥见躺在地上无人问津的闻婉,给竹夏使了个眼色,“竹夏,去把五姐姐扶到厢房换身干净衣裳。”
虽说闻姝并没有料到闻婉会闹得这样大,甚至将有孕的瑞王妃扯下水,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就得杜绝后患,闻婉身上那沾了香灰的衣裳留不得。
竹夏心领神会,即刻让几个丫鬟抬着闻婉去了厢房。
沈翊抱着她走出了庭院,才低声说:“沾了水,早就没了。”
在水里滚爬一遭,香灰怕是也融入水中了。
闻姝靠在他肩上,“小心驶得万年船。”
人人皆知她是闻婉的妹妹,因此关心一下闻婉也没什么奇怪,不会教人怀疑。
“处处都想得到,怎么不想想自个的身子?”沈翊剑眉紧锁,“在我跟前受伤,是要拿刀子剜我的心吗?”
闻姝也知道自己鲁莽了,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现在受了伤,她也是怕的,面对沈翊的质问,瘪着小嘴,可怜巴巴地说:“四哥别恼,我知道错了。”
沈翊沉着脸没说话,一直将她抱回厢房,兰嬷嬷瞅见她手上的伤也吓了一大跳,当务之急是让太医诊治,因此没人说话。
太医为闻姝处理了伤口,要上药包扎,那药粉洒在闻姝的伤处,顿时让她吸气忍痛,疼得她把唇瓣咬得泛白。
“别咬唇,咬我。”沈翊掐着她的下巴,强制地撬开她的唇齿,将手塞到她嘴里。
闻姝摇了摇头,不想咬沈翊,可沈翊始终堵着她的嘴,后面闻姝疼得没办法了,只能咬了下去,一边咬着沈翊的手掌,一边眼泪簌簌滚落,瞧着好不可怜。
十指连心,可手上的痛感却远远不及看着她这副模样的锥心之痛,他低头用下颌温柔地蹭了蹭她面颊上的眼泪,滚烫灼人。
说好要护着她,可还是食言了。
太医在燕王满是冷戾的眼神中匆忙包扎好燕王妃,明明疼的是燕王妃,可太医心口也跟着疼,是被燕王宛如阎王似的表情吓得。
“王爷,下官已包扎好王妃的伤处,明日还需换药,至于胳膊的扭伤,抹些药酒将养些时日便好。”太医躬身回道,抬手时不经意地擦了下额头的冷汗。
沈翊吩咐:“你明日来燕王府换药,下去吧。”
“是,下官告退!”太医如临大赦,恭敬地退了出去。
沈翊拿开手,虎口处有个鲜艳漂亮的牙印,闻姝眨了眨垂着泪水的眼睫,“咬疼你了吧。”
“心比手疼。”沈翊用帕子给她擦去眼泪和冷汗。
“姑娘怎么伤得这样重?”兰嬷嬷心急如焚,闻姝的手都被包扎成粽子了。
“她垫到人身下,伤得能不重嘛。”沈翊语气不满,端着茶盏递到闻姝唇瓣。
闻姝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和兰嬷嬷说了经过。
“闹得这样大?那瑞王妃的孩子可还保得住?”兰嬷嬷脸色大变,她们只是想吓唬闻婉,却没想到牵连了瑞王妃。
“不好说,我已经叫竹夏去给闻婉更衣,那身旧衣裳不能留。”闻姝起初没想过害瑞王妃,可既然事情发生,就由不得她心软,魏家也从未待她心软过。
“姑娘做得对,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闻婉也是自作自受。”兰嬷嬷也得感叹一句时机这样巧。
先前柳夫人来王府告诉闻姝这个消息,就想让闻姝除去瑞王妃腹中的孩子,兰嬷嬷也觉得这个孩子不能留,可闻姝不想做这样的事,沈翊亦不屑,况且他觉得瑞王妃生不下这个孩子,最终不了了之,没再提起这件事。
谁知道今日竟阴差阳错的成了。
“嬷嬷先去歇息吧,我给她换身衣裳。”沈翊抱着闻姝起身,闻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坐在四哥的腿上。
一会这件事还有的闹,就算瑞王妃的孩子保住了,魏皇后也免不了要罚闻婉。
兰嬷嬷等人退了下去,沈翊亲自给闻姝更衣,“把手抬起来,我看看你的胳膊。”
外衣褪去,闻姝只穿着心衣,忍住羞怯抬起右手,行动间皱着眉头,有些疼。
沈翊低着头仔细查看,“胳膊上红了一片,还有青紫,幸好有衣裳挡着才没磨破皮。”
他拿过太医留下的药酒,擦在她的手上,用了点力气,想揉散淤青。
“嘶……四哥,疼。”闻姝的泪又悬在眼角。
“现在知道疼了?淤青不用力怎么揉开?”沈翊嗓音冷漠,一张脸也黑如深潭水,冷得吓人,可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不少。
闻姝低眉顺眼,抿着唇角不敢说话,知道沈翊在生气,气她不爱惜自己。
她可以不救长公主,也没人会说什么,哪怕长公主受伤,也只会怪到闻婉头上,牵连不到闻姝。
闻姝也说不上来缘由,下意识的反应,或许是为了讨好长公主,也或许是因为和长公主相处的这段日子,让她心里惦记着长公主。
但沈翊却认定了闻姝是为了燕王府,为了他而讨好长公主,才以身涉险,心中愈发愧疚。
是他不够强大,才教闻姝要费尽心思去为她筹谋。
揉好药酒,又给她换了身衣裳,双手箍着她的肩,让她坐着,沈翊半蹲在她跟前,仰着头,幽深的目光盯着她瞧,“下不为例,我不想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帮我。”
诚然,闻姝今日这一摔,足以打动宁国长公主,可沈翊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是想拉拢宁国长公主,可比起长公主的支持,他更希望闻姝健康平安。
“你别生气啦,”闻姝用没受伤的左手拽了一点点沈翊的衣角轻晃,软着语调,“四哥最好啦。”
沈翊喉结微微滑动,他本就无法抵抗闻姝,更何况是这副娇滴滴的模样,他撇开眼,语气生硬,“撒娇也没用。”
闻姝忽然低下头去,在沈翊额头亲了一下,“这样也没用吗?”
沈翊还是不为所动,闻姝继续亲,眼睛,脸颊,鼻尖,一面亲还一面说,“这里呢?”“这里也没用吗?”
直到她亲到了男人的薄唇,话还没问出口,沈翊就一把钳住了她的下巴,抬头狠狠地亲了回去,男人粗厚的舌尖撬开齿关,勾着丁香小舌掠夺,让她无处可躲,力道之大像是在发泄。
闻姝的舌根都发麻了,却动弹不得,只能可怜兮兮地呜咽,“四、四哥……”
沈翊漆黑眼眸中的冷意被欲望所取代,真恨不得将她摁在床上好好教训一番,才好让她长长记性,看她下次还敢不敢。
闻姝的右手被包成粽子动不了,只好用左手拍打沈翊的胸膛,“呜呜……”
沈翊头一次亲得这样凶,这样狠,毫无顾忌,她快要被憋死了!
她不会要做史上第一个𝔀.𝓵因为接吻而憋死的人吧?
就在她觉得气血涌上头顶,眼前发黑,要喘不过气来时,沈翊才松开她。
“咳咳……”闻姝大口地喘\息,呼吸着新鲜空气,仿佛小死过一回,嗔了沈翊一眼,控诉道:“四哥,你忒狠了,我都要憋死了!”
沈翊用指腹捻走她唇角的银丝,眼眸微眯,含着危险的神色,“你方才怎么不怕死?”
闻姝:“……”
得,这件事得被四哥唠一辈子。
沈翊意犹未尽的又亲了她几下,退出时用齿尖咬了一下她的唇瓣,似警告一般。
“嘶……疼呐!”闻姝是真知道错了,抬起手却不敢碰唇瓣,火辣辣的,肯定破皮了。
“这点疼比起你方才算什么?”沈翊冷着脸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血珠,“你下次再敢这样自作主张,我就做到你下不来床。”
“……!”闻姝被这番话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成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咳……”
她直把一张小脸咳红了,才顺下这口气,气恼地瞪着沈翊,“哪有你这样的!”
说要罚她板子都比什么“做到下不来床”要好吧!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要不然闻姝真得羞愤而死。
“别的治不了你。”沈翊拧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脸,知道她在房事上羞怯,最怕提起这个,就偏偏要拿这个吓唬她。
别的他也舍不得罚。
闻姝这下是真老实了,她觉得四哥很有可能说到做到,下不来床什么的,也太羞耻了!
“砰砰——”有人敲门。
闻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完整,只是面颊白里透粉,眼睛水润含春,太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了,又瞪了沈翊一眼。
沈翊得意地挑眉,“罚”过了不听话的某人,现在神清气爽,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进。”
凌盛推门进来,“禀主子,瑞王妃小产了。”
“果真?”闻姝扭过头来,这下也顾不得沈翊的逗弄了,瑞王妃小产,这下要闹大了。
凌盛道:“是,方才传出来的消息,皇后已下令,所有人去庭院候着,已将闻婉弄醒,押了过去,还有江大人和江夫人,都去了。”
闻姝和沈翊对视一眼,“咱们也过去吧。”
虽说这事做得隐蔽,未必能被人发觉,可要是万一被发现了,魏皇后绝对会扣两人一个残害皇孙的罪名,要是坐实可就麻烦了。
“走吧。”沈翊扶起她往外走。
两人才出房间,竹夏就回来了,对着他们点点头,“王爷,王妃,已处理妥当。”
“好,你留在这里,竹秋陪着我便好。”闻姝安排道。
“是。”竹夏屈膝应着。
闻姝伤着的是胳膊,腿脚无碍,走得不算慢,不过等两人到时,庭院中已是摩肩接踵,但鸦雀无声,上首坐着顺安帝和魏皇后,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魏皇后肉眼可见的怒气冲天,所有人都低着头站在四周,大气不敢出。
中间跪着哆哆嗦嗦的闻婉、江夫人、江大人,还有一些伺候的丫鬟婆子禁卫等,足足跪了几十人。
沈翊和闻姝姗姗来迟,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眼球,魏皇后本就在气头上,第一时间拿他们出气,“让本宫和皇上等着,燕王和燕王妃真是好大的架子!”
闻姝也是闻家人,现在魏皇后对永平侯府的人都怨恨极了。
两人向顺安帝行礼,还来不及开口请罪,一旁坐着的宁国长公主就道:“燕王妃为救我受了伤,皇后总不能不让人包扎吧?”
顺安帝这才注意到闻姝被包成粽子的手,“燕王妃伤得重吗?”
闻姝说:“多谢父皇关怀,不碍事。”
“罢了,难为你有这份心护着长公主,来人,给燕王妃赐座。”在座诸位,除了皇上、皇上、长公主,其余人都站着,连瑞王也没赐座,这下却叫燕王妃先坐,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她,魏皇后看着更是想吃了她。
闻姝今日还真不想当这个众矢之的,原想推却,但长公主却叫人把椅子摆在她身侧,让闻姝坐了过去。
长公主爱怜地打量闻姝,“怎么嘴上也蹭破了皮?真是让你受罪了。”
闻姝听着这话,耳根子“轰”的一下热了起来,哪是什么蹭破了皮,这是被沈翊咬的!
可她总不能说出来,只能低着头不说话,尴尬的要命,藏在绣鞋中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都怪四哥!
沈翊站在闻姝身侧,听着这话却没为她说话,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量她往后也不敢再做今日这样的蠢事。
“咳——”顺安帝清了清嗓子,“既然人都到齐了,谁来说说方才发生了何事?”
别苑的管事跪在地上,颤抖着说:“回皇上,方才众位夫人在湖畔赏花喂鱼,忽然出现一条毒蛇,彼此推挤,江家少夫人后退时拉着瑞王妃一块掉进了湖中,奴婢有罪,求皇上责罚!”
顺安帝还没说话,魏皇后就急不可耐地说:“江家少夫人闻婉致使瑞王妃落水,更害得瑞王妃小产,谋害皇孙,当诛九族!”
江夫人被闻姝责罚过后就一直躲在厢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押了过来,现下听着魏皇后说要诛九族,吓得几欲昏倒,强撑着磕头:“皇后娘娘饶命,都是闻婉这个孽障做下的事,和江家无关呐,臣妇即刻休了她,求皇后娘娘饶命!”
江大人今日一直在和同僚喝茶下棋,连江夫人被打都不晓得,更是无辜,就好似青天白日里一个雷炸下来,就砸他头顶,给他弄得话都说不利索,只知道求饶。
诛九族,这是何等惨烈的罪名啊!
就是一旁站着的章氏都有些腿软,被辛嬷嬷扶住了,诛九族可是把永平侯府都算上了,虽说永平侯在边境御敌,未必会牵扯到侯府,可这罪名太大了,实在是担不起啊!
闻婉自从醒来后,得知被自己牵连落水之人是瑞王妃,就已心生绝望,再得知瑞王妃小产时,她硬生生吓晕了过去,是被婆子用冷水泼醒的,刚换好的衣裳又被弄脏了,脸上妆容已花,宛如个疯子。
“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罪妇乃无心之失,并非故意要谋害皇孙。”闻婉已经不能用后悔来形容了,她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捅出天大的篓子,害得瑞王妃小产,即便是永平侯在这,怕是也保不住她了。
“一句无心之失岂可推诿卸责,”魏皇后怒斥,“本宫看你是受人指使,故意谋害皇孙,还不将你背后之人速速招来,本宫可让你死个痛快,要不然五马分尸!”
害瑞王妃小产,闻婉的一句无心之失,魏皇后自然不肯,她就盼着瑞王妃腹中的嫡子,如今孩子没了,她便想攀咬上别人,正好闻婉又和闻姝有关系。
闻婉听着“五马分尸”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可她的头脑竟在此刻无比清醒,听出了魏皇后的言外之意,立马指着闻姝说:“皇后娘娘饶命,这一切、这一切都是燕王妃指使罪妇所为!”
反正她是难逃一死,既然如此,她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要不是因为闻姝她也不会走到瑞王妃那边去,更不会害了瑞王妃,还有那条蛇,出现的太过突兀,闻婉怀疑就是闻姝算计了她!
魏皇后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立马吩咐道:“来人,燕王妃谋害皇孙,押下去受刑!”
“本王看谁敢!”沈翊站了出来,护着闻姝,“不过是临死之人的随口攀咬,皇后娘娘这就信了?未免草率。”
“正是,话还没说清,哪能让堂堂王妃受刑,”长公主也道,“皇上,重刑之下多冤屈,总得听听燕王妃的辩驳。”
顺安帝本就没打算这件事牵扯上燕王府,随手挥退禁卫,“皇姐说的是,皇后也勿要着急,总得把事情查清楚。”
魏皇后哪能不急,“皇上,闻婉与燕王妃乃同胞姐妹,若非事实,她何故攀咬妹妹。”
闻姝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福了福身,说道:“回皇上,儿臣与五姐姐向来不睦,永平侯府人人皆可作证,五姐姐怎可能听儿臣的吩咐。”
“永平侯夫人可在?燕王妃所说属实吗?”顺安帝随口问道。
章氏从人堆里站出来,恭敬地行礼:“回皇上,确实如此,闻婉与侯府诸人皆不睦,况且闻婉已出阁,甚少回侯府,臣妇也不知她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谋害瑞王妃。”
章氏也没想到,有一日她要给闻姝做清白的证明,她也知道魏皇后想让她说什么,可是闻姝闻婉不睦众人皆知,她但凡歪曲,被查出来,就是欺君之罪,章氏还没这个胆子。
魏皇后狠狠地瞪了章氏一眼,又说:“方才所有人都瞧见了,燕王妃亲口吩咐带闻婉下去更衣,燕王妃如此关心闻婉,还说不睦!”
闻姝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闻婉毕竟是妾身的五姐,打断骨头连着筋,就让她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地上,也实在难看了些,妾身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叫人给她换了身衣裳,皇后娘娘要是不喜,便叫人扒了她的衣裳,妾身一切听娘娘的令。”
“你——牙尖嘴利,”魏皇后看向闻婉,“你来说,到底是不是燕王妃指使的?”
闻婉连连点头,“皇后娘娘,就是……”
“五姐,我好心让人为你更衣,你怎得还反咬我一口,幼时你便常常欺凌我,我也不曾于你计较,”闻姝提了下裙摆,腰间挂着的一个桃红色荷包微微晃动,打断了闻婉的话,“听闻赵姨娘病了,镰州一事虽由燕王处置的,可你也不能因恨诬陷于我啊。”
闻婉死死地盯着那个桃红色荷包,那是香果常用的荷包,香果在闻姝手中!
她即刻闭嘴,不敢再乱说话,香果在闻姝手中说明闻姝晓得蛇床草之事,要是再曝光此事,那她就是谋害燕王妃与瑞王妃,罪加一等,更别想活了。
闻姝还特意提到赵姨娘,分明就是拿赵姨娘和闻琛威胁她。
“这事和镰州又有什么关系?”顺安帝不解地询问。
沈翊回话说:“回父皇,镰州同知赵馈乃是闻婉的亲舅舅,此事父皇交于儿臣处置,闻婉怕是怨恨上了儿臣,才诬陷王妃。”
“原来如此,其中竟还有这般纠葛,那闻婉所言便不可信,”顺安帝沉着声说,“闻婉,当初赵馈一事,朕已看在永平侯的面子上,并未处罚你生母,今日害瑞王妃小产,若是还敢诬陷燕王妃,那你生母等人,朕也容不得!”
要说闻姝还只是拿赵姨娘威胁闻婉,顺安帝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她,要么你认罪,要么你和你生母一起死。
赵姨娘到底是闻婉亲娘,养她成人,闻婉怎敢拿生母的命去赌,况且她本就是情急之下攀咬闻姝,并无证据,再被顺安帝这么一吓,她哭着摇头,“罪妇知错,不是燕王妃指使的,罪妇是受了惊吓,无意间才将瑞王妃带下水,求皇上勿要牵连家母。”
魏皇后面露不忿,真是没用的东西,吓唬几句就改了口,这样好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既你已认罪,谋害皇孙,死罪难逃,”魏皇后看向江夫人,“她既是江家女……”
魏皇后还没说完呢,江夫人就抢着说:“皇后娘娘明鉴,当初是这个贱人爬了我儿的床,逼着我儿娶她,我儿至今没有进过她的房门,臣妇早就想休了她,求皇后娘娘宽恕江家。”
“对,对,皇后娘娘,微臣即刻便叫犬子休了她!”江大人也顾不上别的,只求保住江家人的性命。
闻姝由沈翊扶着坐下,多看了闻婉一眼,犹记当初闻婉出阁时多么的神气,在她跟前炫耀,可原来她嫁过去是守寡,江允淮倒真是恨极了她,成亲一年了,竟没进过她的房门。
周围站着的夫人们也一脸戏谑,视线若有似无地看向章氏,侯府姑娘竟会爬床,这样丢脸面的事,还是头一次听说。
章氏掐着掌心,眼睛瞪着闻婉,恨不得将她瞪出一个窟窿来,临死前还要害了侯府名声,真是活该被五马分尸!
闻婉跪在地上,紧紧地攥着拳头,被众人鄙夷的视线打量,让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剥光了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指点点,既然江夫人不顾她的脸面,那她死也要拉着江夫人垫背!
“回皇后娘娘,罪妇今日本不想来,是婆母死活要带我来,还对我动辄打骂,若非方才我婆母打了我,使我头昏眼花,我也不至于害了瑞王妃,罪妇有罪,可江闻氏也难辞其咎!”
“你这个贱人!你要死了居然还敢攀咬我,”江夫人气从心来,扭头就给了闻婉一巴掌,“江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闻婉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当即也打了回去,两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撕扯起来,她打她的脸,她又抓她的耳朵,两人互相抓扯头发,发髻散乱如鸡窝,脸上这一道印那一道痕,众人看着惊得合不拢嘴。
这哪里还有半点世族贵妇的模样,简直就是两个泼妇啊!
“够了!”顺安帝实在没有心情在这看她们扯头花,“事发之时,闻婉已是江家妇,江家难辞其咎,江学林革职,杖三十,江闻氏剥夺诰命,杖三十,江允淮身为闻婉的丈夫,革职,杖五十,江家驱逐去京,闻婉……”
“依皇后看,闻婉该如何处置?”顺安帝转头看魏皇后。
魏皇后毫不犹豫地说:“自然应当赐死,害了天家皇孙,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一个闻婉难解魏皇后心头之恨,千盼万盼的嫡皇孙就这样没了,魏皇后恨不得诛她九族
“也罢,”顺安帝道:“赏闻婉鸩……”
“皇上,”闻姝忽然起身,行礼道:“皇上恕妾身多嘴,可否求皇上留她一命,父亲已年迈,尚在边境御敌,若是他知晓五姐殒命,怕是会悲痛万分。”
长公主跟着说:“闻婉该死,可永平侯到底为大周戎马半生,现下边境不稳,若是听闻女儿死讯,怕是会动摇军心,皇上不如就将闻婉圈禁于寒山寺,教她日日为瑞王妃,为大周祈福。”
“她害了瑞王妃,就只得了圈禁?”魏皇后自然不满,“永平侯教出这样的女儿,本宫还没治他的罪,他岂敢不满!”
顺安帝闻言偏头看魏皇后一眼,“治永平侯的罪,难道皇后去守边境?还是魏家有谁愿意去守边境?”
“臣妾不敢。”魏皇后咬紧后槽牙,魏家要是能出虎将,哪还有永平侯什么事,魏家现在最缺的就是兵权,就是因为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武官。
原本想拉拢永平侯,可今日之后,她恨死闻家了,连带着闻妍和章氏她也不喜,永平侯是不可能再站在瑞王这边了。
“罢了,就照皇姐说的办,即刻将闻婉押入寒山寺,非死不得出,”顺安帝起身,“朕乏了,管事等人由着皇后责罚,今日的赏花宴到此为止。”
瑞王妃小产,于顺安帝而言是好事,也懒得重罚,康德成扶着顺安帝离去。
“恭送皇上!”
魏皇后送走顺安帝后起身,扭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一肚子气还没出呢,冷硬地吐出几个字:“全部杖毙!”
她处置不了闻婉,还处置不了这些管事丫鬟护卫吗?
一听杖毙,奴仆们纷纷哭嚎起来,“皇后娘娘饶命啊!”“娘娘恕罪!”
夫人们用帕子掩着口鼻,这可是几十条人命啊,魏皇后罚的也太重了,可谁也不敢开口求情,都知道魏皇后在气头上,免得引火烧身。
闹剧结束,魏皇后走了,众人才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下山。
沈翊扶着闻姝回到厢房,“何必为她求情,她小时候没少欺凌你。”
那杯鸩酒,合该闻婉下肚。
“不是为她求情,是因为永平侯,”闻姝叹了口气,“侯爷身为人父,对闻婉定是有父女之情在的。”
还记得从前永平侯在府中时,闻婉很得侯爷的宠爱,因为娘亲一事,她记着侯爷的好,这才出口求情。
“还是你心善。”沈翊想想也是,永平侯八个子女,他的几个孩子都歪瓜裂枣。
闻琅闻琛就别提了,闻璟学了武,瞧着有点能担事的样子,但年岁还小,永平侯府百年家业,怕是要倾颓了。
章氏当真娶错了,既不会教养子女,也没有当家主母的度量,还目光短浅,若非她一味想攀附权贵,低调谨慎一些,永平侯府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尴尬局面。
“四哥你闭着眼睛夸,今日之事我才是罪魁祸首啊。”闻姝哭笑不得,她觉得自己和“心善”这个词是挨不着边了。
沈翊:“不一定,我觉得瑞王妃小产蹊跷,即便落水,可一会就救上来了,还没闻婉淹得久,不至于这么快就小产。”
瑞王妃从落水到小产,半个时辰都没有,太快了。
“可能还未满三个月吧,头三个月是容易小产。”闻姝当他是宽慰自己,便说:“总之事情已经这样,过去就不提了。”
“行,那就不说了。”沈翊也只是猜测,他是觉得瑞王府原本就一团乱麻,瑞王妃这孩子除了魏家,没有人希望她生下来,连瑞王也未必。
闻姝想了想,“我想去见见闻婉,方便吗?”
“晚一点,等皇上皇后离开再带你去。”沈翊知道两人还有些话要说。
“好,那歇会吧,有点累了。”闻姝手上还在隐隐作痛。
“走吧,”沈翊扶着她进了内室,“晚上去庄子上住,明天再回定都。”
“好啊。”闻姝说着打了个哈欠,困出了眼泪。
这一觉她睡得久,日头都快下山了,两人才去到寒山寺关押闻婉的地方。
说是寒山寺,其实离寒山寺有些距离,是一栋废弃的旧宅子,闻姝关押在其中一间,有禁卫把守,闻姝走进去,一股腐木烂泥的气息扑面而来。
推开房门,一束光亮照了进去,金色的浮尘在半空中翻滚,里边十分窄小,连透气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蛛网遍布,屋内就一张破板床,一张缺了半个腿脚的桌子,闻婉坐在唯一的一张旧椅子上,低着头,听见动静也没反应。
禁卫都被闻姝遣到外边去了,因此她没关门,抬手把一团蛇床草扔在地上。
闻婉呆呆的视线中滚入了一团碧绿,才缓缓地抬起头,盯着闻姝,有气无力,“我就知道是你害我。”
她就说那蛇为何只追着她,她百般回想,才想起那倒在她身上的香灰,只是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关进了这里,再没有人会听她的辩驳。
“到底是你害我?还是我害你呢?”闻姝半侧着身,站在光影里,她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耀眼夺目。
闻婉微眯了眯眼,怨恨道:“我是恨不得你死,可我没想害瑞王妃。”
“你为什么恨不得我死?”闻姝是真的不解,“自小就是你欺负我,长大了你还要恨我?”
闻姝回想过去很多事,她哪怕得了势,也没对闻婉怎么样,怎么就叫闻婉这样恨她?
“我就是恨你!”闻婉瞪大双眼,怒声质问:“从前你是我脚底的泥,凭什么你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却要在江家受尽委屈!我不甘心!”
不甘心闻姝得了燕王的宠爱成为燕王妃,不甘心闻姝得了皇上的青眼成为兰姝县主,更不甘心闻姝讨了长公主欢心,获封食邑……
“眼睁睁看着比我差的人过得比我好,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闻婉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眼里全是鲜红的血丝,昭示着她的愤怒。
闻姝觉得特别好笑,没忍住笑了一声,“闻婉,你所谓的差,不过是因为你有得宠的生母庇佑,而我生母早逝无人看顾,日子过得差了些,可同在褚先生门下,得褚先生夸赞的是我,习字文章我比你好,我擅厨艺,精女红,会骑马射箭,就连样貌我也比你出众,我哪点比你差?”
“你所谓的差,与我毫无关系,而你所谓的好,也与你毫无关系,都是外物罢了,可怜你从未看清,还为此沾沾自喜,年幼时,我受了你多少苦头,你不会都忘了吧?”
闻姝永远记得那场大雪里,因为字写得差而被闻婉闻妍羞辱,所以在之后她拼命练字,不顾寒暑,终于得到了褚先生的认可。
闻婉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闻姝说得没错,可她却不愿意承认,“你只是命好,攀上了燕王,而我命数不好,嫁去了江家。”
“嫁给江允淮不是你亲自算计来的吗?”闻姝摇了摇头,轻哂,“贪心不足,欲壑难填,即便你成为燕王妃,迟早也是一样的下场,你和章氏很像,永远都不知足。”
闻姝幼时不知有多羡慕闻婉,虽也是庶女,却有赵姨娘爱护,还有闻琛这个兄长庇护,衣食住行都不比闻妍差多少。
可渐渐地,闻婉总是欺负她,她就不羡慕了,这样的人,即便拥有万金,也握不住。
“你别装得这样高高在上,你只不过是命比我好罢了!我没有比你差!”闻婉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才没有比闻姝差,没有!
“那你就当是我命好吧,”闻姝从地上捡起那团蛇床草,“你应该庆幸自己身上流着永平侯的血,要不然你已经死了。”
“不,我不要被关我这里!放我出去!”闻婉想站起来,却因腿软跌倒在地,惊起地上厚厚的尘土,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不如死。
闻姝拿着蛇床草往外走,日落西山,最后一丝日光洒满了庭院。
闻婉伸长手爬向门口,嫉恨地喊:“我恨你!闻姝,我恨你!”
闻姝转身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缓缓将门合拢。
那抹金黄色的余晖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了一根线,打在闻婉扭曲的脸颊上,不过须臾,门被合上,屋内一丝光亮都没了。
闻姝转头看了一眼夕阳,这个时候的太阳没有丝毫的温度,反倒被这院子的微风吹得有些凉。
沈翊站在院门口看着她,闻姝走过去,仰头与他对视一眼,“四哥,我们走吧。”
“嗯,回家。”沈翊扶着她,两人携手离开了这里。
身后被关着的闻婉还在高声怒骂,凄厉声犹如女鬼,惊得树上停歇着的乌鸦扑棱着翅膀。
但无论闻婉怎么骂,都得不到回音,她将在这里燃尽红颜,化为枯骨。
第045章 妾室
“王爷……”瑞王妃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睁开眼看见的是瑞王府寝屋内的帐子,还有些神思恍惚,一扭头只见眼圈泛红的瑞王守着她。
“琳娘, 你终于醒了。”瑞王哀伤地握住瑞王妃的手。
“王爷, ”瑞王妃后知后觉,另一只手立刻去摸腹部, “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瑞王久久没说话,屋里头也没别的丫鬟, 静得可闻窗外鸟鸣。
“王爷,您别吓妾身,孩子一定没事对吗?”瑞王妃的语气颤抖起来,泪水从眼角滑落, 隐进鬓角。
“琳娘,咱们还会有孩子的。”瑞王神色也无比悲痛,安抚着瑞王妃, “你切勿伤心太过, 伤了身子。”
“啊——不要, 我的孩子!”瑞王妃一时无法承受这个结果, 在床榻间疯狂的撕扯被子, 腹部传来隐隐的阵痛。
魏皇后,魏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的肚子上,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小产了,难道她就真的和孩子这般无缘吗?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已经把孩子的小衣裳都准备好了, 为什么还是留不住他!
“琳娘,琳娘, 你别激动,”瑞王上前摁住她的双手,“你身子不好,若是再悲伤过度,怕是会影响日后受孕。”
两度小产,这次还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太医都说,往后瑞王妃可能子嗣艰难,因此魏皇后才会发这样大的火,杖毙了几十个下人,血流满了别苑的地砖,宫婢们洗了几个时辰还没洗干净,瑞王离开别苑时,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呜呜呜,王爷,我的孩子,是妾身无用,留不住孩子。”瑞王妃抱着瑞王伤心欲绝,因着上次小产,这次万般谨慎,结局还是一样。
“到底是谁害了我们的孩子?”瑞王妃满脸泪痕,眼神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阴狠,有一个嫡子,那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希望,也是她的使命,她生来就是为瑞王诞育嫡子的。
“是永平侯的庶女闻婉。”瑞王解释了一番,并道:“你放心,已经被母后处罚了。”
瑞王妃听过后难以置信,“只是圈禁?凭什么?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心心念念的孩子啊!”
她找个好几个大夫,都说她怀的极大可能是男胎,是瑞王嫡子啊!
那是她现在坐稳瑞王妃之位、将来坐稳皇后宝座的筹码。
因为魏皇后没有嫡子,瑞王妃深知没有嫡子的痛苦,要是瑞王是嫡子,他早就是储君了,而不必现在和燕王争个你死我活。
“都怪燕王妃求情,看在永平侯的面子上,才没赐死,”瑞王温柔地握住瑞王妃的手,“闻婉本就是燕王妃的姐姐,依本王看,这事和燕王府脱不开干系。”
瑞王妃泪如雨下,“对,一定是燕王害了我们的孩子,他就是怕妾身诞育嫡子,要不然闻婉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琳娘,你放心,总有一日,本王会为你报仇,来日让你亲手杀了燕王妃,为我们的孩子报仇。”瑞王将瑞王妃拥入怀中,轻声安慰,在瑞王妃看不见的身后,眼中的得逞一闪而过。
瑞王妃呜咽着,“好,妾身信王爷,一定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
“这庄子不小啊,结了这么多柚子,黄澄澄的,好吃吗?”闻姝走进离皇家别苑不远的燕王府庄子,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不知,一会让人摘两个下来给你尝尝。”沈翊的视线落在闻姝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上,“就住一晚,明日得回去让太医给你换药。”
两人到这时,天色就已经有些暗了,闻姝都没来得及看完庄子的全貌,觉得有些可惜,“那下次还来吗?”
“来,你养了好伤,想上天摘月亮都成。”沈翊颇为无奈。
闻姝笑了起来,“好呀,这可是四哥答应我的,何时给我摘个月亮呀?”
沈翊扶着她坐在庭院中,“月亮往后再说,我叫人给你摘柚子。”
“你还别说,这些柚子在夜晚看着还真有点像圆溜溜的银月。”闻姝仰着头,忽然说道:“四哥,你发现没有,星星好多呀,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夜空。”
定都城里常年灯火辉煌,星月的光芒都被烛火掩映,如今在山里头,没了烛光,星月便格外明亮。
庄子管事听见这话,连忙说:“回王妃,东边有个观星台,若是要赏月观星,那儿更合适。”
“果真?”闻姝来了兴致。
沈翊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吩咐管事:“将晚膳摆在那。”
“是。”管事连忙下去安排。
观星台就是一栋较为高些的阁楼平台,有些像明楼,就是稍微小点,但是足够闻姝沈翊两人用膳赏月。
虽说上弦月不如十五的月亮圆,但在一片寂静漆黑的山林中,上弦月也格外透亮,往人间洒下一层清朗的月色,像薄雾笼罩。
“浮云散尽月光醉,天地与我同氤氲,”闻姝轻叹了口气,惋惜地说:“月色如此美,可惜不能饮酒。”
沈翊给她盛了碗汤,睇了她一眼,“这怪谁?”
“咳……”闻姝扁了扁嘴,“怪我怪我。”
怪她多嘴,就不该乱说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让你一天天尽干蠢事。”沈翊轻啧了声,想起她受伤的情景,还是不免心头烦躁。
“四哥来,吃菜,吃菜,”闻姝实在不想提这事了,伸手想拿筷子给他夹菜堵住他的嘴,才发觉自己右手被裹成了粽子,拿不了筷子,“呃……四哥,有没有勺子?”
“没有,”沈翊端起碗筷,夹了菜喂到闻姝唇瓣,“吃吧,想吃什么就说。”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闻姝没得选,只能张嘴吃了,腮帮子鼓鼓,一边吃一边说:“谢谢四哥。”
吃两口菜,喝口汤,沈翊一口没吃,却把闻姝伺候的肚儿溜圆。
闻姝摇了摇头,“四哥,我吃饱了,你快吃吧。”
沈翊这才把她剩下的半碗汤喝了,开始用晚饭。
闻姝的舌尖舔了舔唇角,“这些菜都不错,就是有些清淡。”
“你伤好之前只能清淡饮食,忌食辛辣,茶与酒都不能喝。”沈翊特意吩咐过管事。
“好吧。”闻姝垂头丧气,伤了这下是真不划算,现下饭吃不了,待会洗漱也不行,成了小残废,还要忌口这么久,想想都累。
沈翊看出了她的不乐意,却火上浇油,“还有,你伤口结痂之前,不许亲近踏雪。”
“啊?”闻姝这下真的后悔极了,“为何呀,踏雪又不会捣乱。”
沈翊冷面无情,“踏雪到处跑,时不时滚一身尘土回来,别给你的伤口感染了,这些日子就叫兰嬷嬷养着它吧,也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闻姝委屈巴巴地看着沈翊,“我下次一定以自己为先,保护好自己。”
“记住你说的话,也记住我说的话,再有下次……”沈翊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
闻姝咽了咽喉,想起了那什么“下不来床”,悄悄地瞥开了眼睛。
她希望没有下次了。
用过晚饭,管事送上来两个剥了外皮的柚子,一阵柚子的清香飘到了闻姝的鼻尖,她的手动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盯着沈翊把柚子饱满的果肉剥出来。
“啊——”闻姝迫不及待地张开嘴,等着沈翊投喂。
沈翊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把柚子肉塞进她嘴里,“像屋檐下等着喂食的雏燕,小馋猫。”
“嘿嘿,”闻姝立马嚼起柚子肉,可才嚼了两口脸色就变了,秀眉紧蹙,像是要哭出来了,“好酸……”
沈翊忍俊不禁,她这表情,和当年被青梅酸到时一模一样,十年已过,她还是她。
闻姝苦着脸想要吐掉,可沈翊却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凑过去亲她,舌尖闯入香境,将酸涩的果肉搜刮到自己口中,悉数咽了下去。
“甜的。”沈翊吮走了她唇角的津液。
闻姝万万没有想到他来这么一出,脸颊爆红,“你不嫌脏啊。”
她都嚼过了。
薄唇贴着她的耳畔,两人在月下私语,沈翊的嗓音带着揶揄,“你浑身上下我哪没吃过?”
“别、别说了。”不过一句话,闻姝就感觉腰酸腿软,几乎要坐不住了。
沈翊伸手揽过她,坐到自己腿上,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耳垂,“脸皮这么薄,当初怎么有胆子靠近我?”
夜晚那么黑,血腥味那么重,她却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靠近他。
闻姝以为沈翊是在说北苑时,有些难为情的说:“当时夫子说要向章氏告状,我怕被撵出学堂,才大着胆子,四哥,其实我一开始接近你是带着目的,我没有你说的这般好。”
沈翊说她心善,说她好,有时闻姝怪心虚的,她起初对四哥并不纯粹。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沈翊笑了,“你眼珠子都要黏在书册上了。”
“古有凿壁偷光,囊萤映雪,你为了读书接近我,值得表扬,哪里不好?”闻姝那时连饱暖都没有定数,却还惦记着读书,她有今日的荣耀,绝不仅仅是因为沈翊。
科举的书册晦涩难懂,策论连他都头疼,可闻姝还是坚持学了下来,若是她也能去科举,少说也有个二甲。
于沈翊而已,闻姝身上散发着别人所没有的光芒,而这些光芒并非天生的,是她一点点努力积攒来的,月亮的光辉来自太阳,可她的耀眼出于自身。
闻姝弯着唇角,“我在四哥眼里哪哪都好。”
人人都说她是卑贱的庶女,唯有四哥始终待她如珠玉。
“今日就很不乖,”沈翊搂紧了她,像是失而复得,“姝儿,你要明白,你才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是其次,即便没得到长公主的支持也不碍事。”
“也不仅仅是为了长公主的支持吧,”闻姝略偏头,看着沈翊的眼睛,“我长这么大,除了兰嬷嬷,从没亲近过年长的女子,和长公主相处,我就忍不住想起娘亲。”
无论是章氏、赵姨娘还是江夫人,都曾对她有过鄙夷的眼神,或许长公主也未必看得上她,可至少闻姝没有在长公主身上感受到恶意。
那种来自年长妇人身上散发着的温和慈爱,让她很向往。
沈翊微微叹气,与她额头相抵,“可惜我母亲去世了,要不然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母亲曾说过想要个女儿,无论乖巧还是顽皮都好。
“爱屋及乌,她是四哥的母亲,自然会和四哥一样。”可惜两人都与母亲缘分浅薄。
秋日夜里晚风凉薄,吹动了两人交迭的衣角,沉默半晌后,沈翊将闻姝抱起,“洗漱吧,早点睡,今日也累了。”
过去的已无法挽回,但来日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他们虽没有母亲,但彼此相伴,也不孤单。
沈翊将闻姝抱下观星台,回到寝屋,闻姝终于瞧见了沈翊口中的温泉,散发着缭绕的雾气。
“让竹夏来吧。”月露和闻姝一样伤着手,只能喊竹夏伺候。
“别想,”沈翊伸手解了闻姝的腰带,“说好要共浴。”
“我手伤着了,不能……”闻姝咬着嘴唇。
沈翊轻笑了声,“我可没说要做什么?还是说姝儿盼着?那也可以做点什么。”
“四哥,我好累,想睡觉。”闻姝轻声哀求着,可千万不要啊,她行动不便,明日怕真是要下不来床。
“想睡觉就乖点。”沈翊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把她身上的衣裳除尽。
闻姝低着头,把自个缩成了鹌鹑,也不是第一次共浴了,但总躲不过脸红心跳,四哥说她脸皮薄,但好像只有在房事上,她才会脸皮薄。
两人的衣裳褪去,沈翊抱着闻姝下了水,池中水温适宜,天然的汤池泉水比起烧热的水好似不一样,更令人舒适。
就像先前沈翊胳膊受伤那样,闻姝的胳膊被放在池沿,冰肌玉骨无法躲藏,不知是被沈翊的触碰,还是被池水泡着,白皙的肌肤上漫着淡粉色,像是春日里初绽的海棠花。
闻姝的面颊更是被热水熏红,连一双眸子都水盈盈地含着春色,不由自主地微微仰头看着屋顶,总之不好意思落在沈翊身上。
“这个力度可以吗?有弄疼你吗?”沈翊手捏巾帕,擦着她的锁骨处。
“嗯。”闻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一张口就是软得不成调的娇吟。
沈翊望着她红透了的面颊,戏谑道:“我可什么都没做,怎得羞成这样?”
“快些,我好困了。”闻姝恼羞成怒,粉唇都噘了起来。
沈翊轻笑着点头,“是,王妃娘娘,在下手脚麻利点。”
她伤着手,沈翊生怕沾了水,也不敢有大的动作,给她擦洗完就抱回了床榻。
“我去擦洗一下,你困了就先睡。”沈翊给她盖好被子。
闻姝是有些困,今日事情太多,她今晨又起得早,现下眼皮子忍不住往下耷拉。
但还是等了一会,直到沈翊回来,钻进被窝,带着热气的胸膛搂住她,才安心的熟睡过去。
*
“水、水……喝水……”赵姨娘躺在榻上,使劲抬起眼皮子,伸着手想喊人,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响。
秋风一扫,南竹院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章氏踩在上头发出“沙沙”声,沉寂已久的院子,唯有墙角盛开着的木芙蓉还算有两分生气。
“吱呀——”房门被推开,一盏灯笼照亮了屋内,赵姨娘骨瘦伶仃地躺在床上,脸颊凹陷,毫无血色,光亮刺得赵姨娘微微眯起了眼睛。
“赵姨娘怎得病成了这样?”章氏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除了辛嬷嬷,竟然还有赵姨娘许久未见的闻琛。
“你、你……”赵姨娘抬起颤抖着的手,指向他们,不知道是指章氏,还是指闻琛。
“母亲坐。”闻琛没顾忌躺在病床上快死的赵姨娘,反而当着赵姨娘的面,殷勤地擦净椅子上的灰尘,请章氏入座。
“逆…逆子!”赵姨娘看着这一幕,瞪大了眼珠子,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啊,居然认贼作母,投靠了章氏。
“姨娘说什么呢?夫人是侯爷正妻,我本该喊夫人为母亲。”闻琛倒是心狠,面对一脸灰败之色的赵姨娘,毫不手软的在赵姨娘心口扎了一刀。
来自亲生儿子的一把刀,几乎要了赵姨娘的命。
是啊,她亲手养大的儿子,却永远都不能称她为“母亲”,要喊别的女人做“母亲”,这就是妾!
赵姨娘的眼角淌出鲜红的水液,不是泪,像血一般。
章氏始终笑看这一幕,“赵姨娘身子不好,自从赵家出事,忧思成疾,病得一日比一日重,哪怕我请了数名大夫,为赵姨娘精心医治,竟也回天乏术,没能留住赵姨娘。”
“章氏你……毒妇!”赵姨娘目眦尽裂,自她病后,除了闻婉为她买过药,侯府从未给她请过大夫,还将下人撤走,连她的心腹林嬷嬷都被遣去了别处做粗活,任她在南竹院自生自灭。
“怎么?赵姨娘不喜欢这个死法?或者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个,”章氏得意洋洋道,“闻婉因害瑞王妃小产,被皇上圈禁于寒山寺,非死不得出,赵姨娘气急攻心,药石无医,一命呜呼。”
赵姨娘张大了嘴,因长久没有喝水,嘴唇干裂起皮,“你骗我……婉儿不会……”
闻婉好端端怎么可能会去害瑞王妃,绝对不可能,她不信。
“谁知道她发什么疯!”章氏还没说话,闻琛就怨恨道:“江家因她被连累,逐出定都,我也险些被她牵连,都是姨娘生的好女儿!”
赵家去后,闻琛在定都就变成孤家寡人,没什么人乐意和他来往,赵姨娘没了管家大权,一直病着,闻婉在江家也不得宠,他无人依靠,索性投奔了章氏,哪怕做章氏的一条狗,也好过被赵家拖累死。
“嗬嗬……”赵姨娘剧烈地喘着粗气,“你是她、她兄长啊……”
赵姨娘泪眼朦胧地瞪着闻琛,不敢相信这是闻琛说的话,母子、兄妹,都是血浓于水的情谊,难道就比不得章氏的权势吗?
“我没有她这样的妹妹,我亦没有你这样的生母。”闻琛仿佛是在讨好章氏,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口,“我的母亲是永平侯夫人。”
“你、你……”赵姨娘胸前急促地起伏,一双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眼角流淌着的血色,让她犹如女鬼一般,在这阴森森的南竹院里头,章氏胳膊上泛起一丝寒意。
章氏冷哼了一声,“要怨就怨赵家无能,闻婉无用,与我可没有干系。”
“赵氏,你在侯府得宠多年,从前连我也要避其锋芒,可你忘了,我才是永平侯夫人,你至死都是妾,从前敢踩在我的脸上,你就应该想到今日的下场。”当初赵姨娘入府何其风光,一个月里头,有半个月都能让永平侯宿在南竹院,还曾往世贤院抢人。
因着赵氏乃官宦女儿,入府时为良妾,章氏也不得不隐忍几分,终于盼到了这一日,虽说闻婉害了瑞王妃,也在魏皇后那连累到了侯府,可除了多年心头大患,章氏心里头还是痛快的,往后永平侯府再无人和她作对了!
“哈哈哈哈,”赵姨娘忽然癫狂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凄厉,强撑着一口气说道:“你算什么永平侯夫人,你不过是抢了你姐姐的名分,要不是你害死了你姐姐,你怎么可能嫁得进侯府,你这个蛇蝎毒妇!连亲生姐姐都下得去手。”
“你胡说八道!”章氏面色突变,猛地站了起来,再不复刚才的得意神色,赵姨娘怎么可能会知道此事,分明不该有人知道才是。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赵姨娘看着章氏变脸,心里终于畅快了一些,“我是要死了,可你也没有赢,我让林嬷嬷带了一封信出去,寄给侯爷,你猜里面写了什么?”
“不可能!林嬷嬷早就是我的人了。”章氏呼吸加重,不想自乱阵脚,让赵姨娘看笑话。
赵姨娘笑过后,仿佛回光返照一般,说话竟利索起来,“林嬷嬷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她怎么可能会背叛我,她可不像闻琛这个孽障,当初我就该掐死他!”
从前赵姨娘最得意生了闻琛这个儿子,是永平侯的长子,哪怕是庶出,可也压了章氏一头,万万没有想到,在今日,她最疼爱的儿子,却亲手送了她一程。
“贱人!”章氏气得身形摇晃了两下,上前掐住赵姨娘的脖颈,想要掐死她。
百密一疏,这封信要是真的落在了永平侯手中,他若重查当年之事,未必不会被查出来,以永平侯的性子,她这个侯府夫人也就当到头了。
“咳咳……”赵姨娘双手攥着章氏的手,只是她命悬一线,哪里还有力气,螳臂当车罢了,“咳……你掐死我也无用,一旦……一旦、侯爷知道你害死了你姐姐,也会怀疑我的死,章氏,你、你输了哈哈哈……”
赵姨娘这些年捂住这个秘密,就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将章氏一局,死也要拉上章氏这个垫背的!
章氏将赵姨娘掐得面色泛青,双眼翻白,可闻琛却站着一动不动,仿佛章氏要掐死的不是他的生母,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夫人,别掐了,”还是辛嬷嬷拉开章氏,“她本就是将死之人,掐出了痕迹,万一侯爷回来要开棺验尸可如何是好?”
虽不知赵姨娘说的是真是假,可万一是真的,害死了章娥,再害死赵姨娘,可是重罪啊。
章氏回过神来,后退几步,“赵氏,你很快就会死在这里,赢的是我!我会赢!”
“咳咳……嗬你赢不了,你我都知道侯爷为人耿直,我在九泉之下等你。”赵姨娘疯了一般地笑起来,眼角流着血泪,死死地瞪着闻琛,“孽障,我也等着你!”
章氏哪还有来时的得意,怨恨地踢了一脚赵姨娘的床榻,“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章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内,闻琛连忙跟了上去,辛嬷嬷关上了门。
“你去把林嬷嬷带来,势必要问出信封的下落。”章氏语气不善地命令闻琛。
闻琛不敢违拗,快步离去,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好似当真不介意赵姨娘即将要死了。
“倒是一条好狗,”章氏看着离去的闻琛,又满是阴狠地回头看了一眼南竹院,“不许任何人再去探望赵氏,我要她死!”
章氏怎么都没想到赵姨娘临死之前还摆了她一道,要她说的是真的,章氏太清楚自己的下场了,先前永平侯就说过她不如她的姐姐,得知姐姐去世真相,定会休了她。
“夫人消消气,赵姨娘说的未必是真的,奴婢立马着人去打听,派人去拦截信封。”辛嬷嬷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章氏离开了南竹院。
灯笼渐行渐远,南竹院重新归于冷清,夜色再度笼罩。
躺在床上的赵姨娘久久地盯着窗户,想把窗户盯出一个窟窿,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只剩下一口气了。
婉儿当真被圈禁了吗?她这些日子被关在南竹院,太明白被圈禁是什么滋味,可怜她们母女俩,竟是一样的下场。
尤记当初身着桃红色喜服,高高兴兴地入了侯府,哪怕是妾,以她的身份,能做侯爷的妾室,已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闺中好友人人艳羡,都说赵家要平步青云了。
她也顺利得到了侯爷的宠爱,生下了侯府长子,连章氏都要笑脸相迎,她得意极了,因着她在侯府得宠,赵馈的官途步步顺利,哪怕没有永平侯的示意,为了讨好永平侯府,多的是人为赵馈大开方便之门,赵馈终于从八品的县丞做到了六品同知,成为镰州的二把手。
赵姨娘此前从未后悔过做侯爷的妾室。
可现下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借着那微弱的月光回想自己的一生,和章氏斗,和姚氏斗,为了儿女百般谋划,临了却只得到了闻琛的背叛,无声无息地死在后宅,何其可悲。
赵姨娘艰难地伸长手,想触碰屋内唯一透着光的窗户,可最终力竭,手臂摔在床沿,一滴艳丽的血从眼眶中滚落,像极了她入府时唇上抹的嫣红口脂。
院子里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粉色木芙蓉,在风中折断了枝头,摔在铺满了落叶的地上。
若有来世,她不愿为妾了。
第046章 义女
闻姝这晚没有睡好, 半夜因为手上的伤被疼醒了两次,奈何已经上了药,疼也没法子, 倒让沈翊白白担心, 眼睛熬出了血丝,睡醒起来, 沈翊给她穿衣,闻姝瞧着都心疼。
“一会回去让太医给你换药, 疼得难受吗?”沈翊看她难受,原本半夜就想回定都,只是城门已经落钥,闻姝不想大张旗鼓。
闻姝嘴唇微微泛白, 摇了摇头,“无碍,才伤着, 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她不想沈翊愁眉不展, 便开玩笑说:“你不是说要让我吃点苦头才长记性嘛。”
可惜沈翊笑不出来, 他说是这样说, 实则一点苦头都舍不得闻姝吃, 恨不得能替她。
“没事啦四哥,别板着脸嘛, 我们吃了早饭就回去。”闻姝用左手捧着沈翊的脸颊,比起十年前的断骨之痛,这点疼还可以忍受。
“嗯, 抬脚, 穿好鞋子出去。”沈翊单膝跪地,捧起闻姝的玉足, 先穿上罗袜,再穿好鞋。
看着沈翊跪地为她穿鞋,闻姝心里头的暖意要将她融化了,何德何能遇到这样好的四哥。
庄子上的早膳用的简单,都是些家常的东西,沈翊拿过蒸红薯,剥了外皮,用勺子喂到闻姝嘴边。
“好甜呀,真好吃。”甜得闻姝微微眯起了眼睛。
沈翊又喂了她一口,“这是庄子里自己种的,好吃带些回去。”
“好呀,我送些给如黛绮云。”闻姝自觉她现在是小残废,手动不了,沈翊也不肯将她假手于人,两人喂饭倒是熟练了很多,她一口咽下去,正好沈翊的另一口就喂到了嘴边。
先喂饱了闻姝,沈翊再开始吃,闻姝在庭院里散步,仰头看着柚子,白日里一个个柚子看着更好吃,只是闻姝昨晚被酸得倒牙,现在想想嘴里还冒酸水,还是算了。
“四哥,马上北苑的柿子就要熟了。”进入秋季,瓜果就多了起来。
沈翊三两下吃饱,“你要是想吃,到时候回去摘。”
“算了吧,不就是几个柿子,改明买几个得了,免得别人说我们没吃过柿子。”最重要的是闻姝一点都不想看见章氏等人。
昨天闻婉又被圈禁了,回侯府见到赵姨娘,怕是要吃上一顿白眼。
“行,明年春天,让人在王府移栽几颗。”沈翊漱漱口,喝了口茶站起来。
闻姝笑道,“这个好。”
用完早饭,两人没久待,沈翊还惦记着她的伤,想让太医早点换药,一行人就离开了庄子,回了定都。
还没到王府,沈翊就叫人去请太医了,两人回到王府没多久,太医就来了。
听说闻姝还疼得厉害,太医又换了一种药。
包扎了一夜,揭开纱布,闻姝手背上的伤看着更骇人,伤口被药粉沾着,药粉和血迹融为一片,触目惊心。
“这药有用吗?怎么看着王妃更严重了?”沈翊的目光冷得能杀人。
太医瑟瑟发抖,恭敬地说:“回王爷,只是看着严重,但血已经止住,在慢慢结痂。”
闻姝看太医被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扯了下沈翊,“王爷,妾身无碍,别为难太医。”
“罢了,包扎吧。”沈翊不忍心再看,这么大片的伤口,忧心地问:“往后会留下疤痕吗?”
太医又犯起了难,低着头说:“若是保养得好,应当只有轻微的白印子。”
这么大的伤口,要想一点疤痕都不留下太难了,太医一大早的,额头又冒冷汗了,生怕燕王发怒。
沈翊盯着她手上的伤口沉默了。
“无妨,只是手上,有劳太医了。”闻姝把手搭在沈翊的手背握住。
沈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太医如履薄冰的给闻姝换完药,从燕王府出来,后背又湿透了,长叹了口气,燕王着实吓人,燕王妃为人温和,要不然他真怕自己走不出燕王府。
说起来,燕王妃还真是个能耐的女子,这般冷戾如罗刹的燕王都能哄得住,燕王妃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
太医走后好一会,沈翊的脸还是沉着,不见丝毫笑意,闻姝忍不住晃了晃他的胳膊,“哎呀,谁又惹我们四哥不开心了呀?笑一笑嘛。”
“别乱动,仔细碰着手。”沈翊拧着眉头拿开她的伤手。
闻姝往他跟前凑了凑,眨巴着大眼睛,像极了乖巧求摸摸的踏雪,“四哥四哥,别不高兴啦,我没事了。”
“好了,没不高兴,还不用你这个病患来哄我,”沈翊捏起她的手亲了亲,“我找千留醉问问,看有没有去疤的药。”
“好啊,没有也没事,我相信四哥不会嫌弃我的。”手背上有个疤闻姝自然也不喜欢,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又不能倒回去,多想无益,不如坦然接受。
沈翊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岂敢嫌弃。”
“王爷,王妃,”罗管家站在门口回禀,“有一封给王妃的信。”
“拿来看看。”沈翊松开手,略恢复了神色。
罗管家递上信,说道:“方才来了个小乞丐,说是永平侯府赵姨娘给王妃的。”
“赵姨娘给我的信?”闻姝真觉得见了鬼,赵姨娘不恨死她就算好了,还想得起来给她写信?真是奇怪。
沈翊拆开瞧了眼,轻哼,“不是给你的,是给永平侯的。”
“写了什么?”闻姝凑过去看,看完和沈翊面面相觑,“真的假的?”
信上居然写着章氏的姐姐章娥是被章氏害死的。
闻姝说:“我略有耳闻,父亲原本要娶的是章家嫡长女,婚前嫡长女过世,便改了嫡次女嫁给父亲,也就是现在的章氏。”
这段往事很多人都知晓,毕竟是婚前出事,又是改嫁妹妹,闹得挺大。
“不对啊,赵姨娘既然晓得,那她为何不与父亲说,却要把信交给我,她也不怕我因为厌恶她,不转交给父亲吗?”闻姝看完信就知道赵姨娘是想让她转交给永平侯,永平侯远在边境,这封信赵姨娘想送过去,还真有点难度。
沈翊摇了摇头,也不太明白,将信折叠收好,还没来得及说话,跑来个小丫鬟和罗管事禀告几句话,罗管事回禀两人,“王爷,王妃,才得知消息,永平侯府的赵姨娘,昨晚去世了。”
“死了?”闻姝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怪不得她要把信给我。”
赵家已倒,闻婉被圈禁,不知为何赵姨娘不给闻琛,难道想来想去,满定都还就只有闻姝这个从前她厌恶的人能帮她?
闻姝想想都替赵姨娘觉得悲哀。
“怎么死的?”沈翊看向罗管家。
罗管家摇头,“这倒不知,是否要老奴去探查一番?”
沈翊没兴趣,“罢了,赵氏与我们无亲无故,不必费心思,这封信你着人送到边境去,别叫章氏的人劫了。”
“是。”罗管家接回信封离去。
“虽不知信上所说是真是假,但只要信递到边境,永平侯瞧见,自会判断,”沈翊冷笑了一声,“章氏的手还挺黑。”
赶在这关头送赵姨娘一程,谁都知道闻婉出事,这个时候赵姨娘病逝太合理了。
“要是赵姨娘没有后手,这局章氏赢得彻底。”闻姝从前看着两人斗,各有上风,现在赵姨娘一死,永平侯府当真是章氏的天下了,姚姨娘不是她的对手。
沈翊不以为意,“让她们斗去吧,章氏也活不了多久。”
就像赵馈一样,魏家利用了赵馈,可赵家落得个什么下场?但凡魏家有点良心,都会多看顾赵姨娘一点,魏家和章氏本就是姻亲关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魏家连一句话都舍不得说,让赵姨娘这么快就死在了章氏手里,可见魏家凉薄。
在魏家眼里,章氏和赵馈没什么区别,不过章氏向来没点自知之明,此刻还在弄死了赵姨娘的沾沾自喜中吧。
闻姝也懒得管她们的事,章氏不是好人,赵姨娘也不是好鸟,她谁都不心疼。
因着伤的是右手,做什么都不方便,闻姝天天不是躺着就是躺着,都要发霉了,终于等到伤口结痂,不用再包扎,才方便许多。
可正是因为这样,沈翊总是把视线落在她的疤痕上,眉宇间拢着散不去的郁气,闻姝只能盼着早点好全,掉了痂就好了。
右手行动自如后,她就不用沈翊喂饭了,不过沈翊看着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恨不得继续喂,可闻姝不想,现在天气转凉,每次沈翊都先喂饱她再自己吃,饭菜都凉了。
手好得差不多,她第一时间去了探望如黛和绮云,如黛看着还好,没有那么难受了,气色好了不少,如黛看见她手上的伤,不免唠叨,两人说了好一会的悄悄话。
从徐府出来又去拜访绮云,瞧着院子里比上次来改善不少,绮云身上也没伤了,只是绮云依旧消瘦,但问什么她又不说,怕是心病。
闻姝又问了一遍和离的事,绮云还是拒绝,“姝儿,谢谢你的好意,只是罢了,我命数如此,你别为我费心。”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这件事是难办,但闻姝相信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不了,我不愿意,就这样挺好的,他也没打过我了。”绮云温和地笑着,只是闻姝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莫名哀伤。
陶绮云既然这样说了,闻姝也不能强求,坐了没一会便走了。
闻姝一走,婢女梅儿便跪着向陶绮云哭道:“姑娘,你何苦这般呢?为何不告诉燕王妃?”
世子爷是没打过姑娘了,可却在床榻间行凶,每回梅儿给姑娘沐浴,那身上青青紫紫的都没眼看,有两次下身还出了血,可偏偏床笫之事不便往外说,姑娘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陶家从不过问,唯独燕王妃关怀备至,姑娘却不肯说。
陶绮云摇了摇头,“梅儿,你不懂,南临侯跟了瑞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逃得出南临侯府。”
张独亲口和她说,让她离燕王妃远点,这辈子休想和离,就是拖也要拖死她。
“我离姝儿越近,我就越是拖累她,”陶绮云眼中黯淡无光,犹如七八十岁的老妪,“下次姝儿再来,就说我不便见客。”
她命数如此,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若是再拖累了闻姝,她也过意不去,看闻姝手上的伤就知道,闻姝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个侯府后宅就要了她半条命,夺嫡之争有多凶险可想而知。
“王妃,奴婢瞧着陶姑娘似有隐情,脸色那般憔悴。”上了马车,月露和闻姝说道。
闻姝靠在车壁上,抬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可她不开口,我没立场去帮她,我到底不是陶家人。”
她虽贵为燕王妃,也不能把手伸到人家后宅,况且南临侯府跟了瑞王,与燕王府是敌对关系,她更是不便,闹不好还要被南临侯府参她破坏人家夫妻感情,这也是为何沈翊劝她不要总操心这件事,如果陶绮云向她求助,她看在往日情面上帮了,这是师出有名,陶绮云不说,她上赶着催促人家和离,便有几分多管闲事的意味,闹不好,她要里外不是人。
月露叹了口气,“陶姑娘也是命苦。”
“她性子软,或许也是不想连累我吧。”闻姝抿了抿唇,为今之计,好像只剩下斗倒瑞王,到时候四哥成为储君,以权势相逼南临侯府。
可这遥遥无期啊,绮云不知还要受多少苦。
回到王府,沈翊正好才送走两个官员,和周羡青在喝茶。
“参见王妃娘娘!”周羡青起身行礼。
闻姝笑了笑,“周大人免礼,天色不早了,留在王府用午膳吧。”
周羡青正要拒绝,沈翊说,“王妃都开了口,你就留下吧,也不是外人。”
“那便叨扰了。”周羡青常常来燕王府,是不陌生。
闻姝让竹夏去安排了,正要离开,免得耽误两人正事。
沈翊拉着她,“你去哪了?脸色这样不好看。”
“去看如黛和绮云了。”闻姝是有些疲惫,“绮云看着过的不大好,我有些担心她。”
周羡青目光微动,下意识看了过来。
沈翊沉声说:“你每回去看她心情都不好,有些事强求不来。”
每次闻姝去看了陶绮云,沈翊总得想尽办法哄她开怀,若非此事也牵扯到周羡青,沈翊当真不乐意闻姝与她来往,他本就是冷情之人,一颗心只牵挂在闻姝身上,让闻姝不开心的人,他难免迁怒,更别说陶𝔀.𝓵家和南临侯府都在和他作对。
“我知道,她说不愿和离,或许也是不能和离吧,”周羡青和陶绮云是旧相识,闻姝就没藏着掖着,“现下南临侯府追随瑞王,她能怎么办,我也怕自己总去侯府连累她。”
相比之下,她去看如黛的次数比绮云多,绮云无辜牵扯进夺嫡之争,两人莫名站在了对立面,闻姝有时也很无奈。
“罢了,不说这个了,我先回屋更衣,你们聊吧。”闻姝觉得这些都是女儿家的事,不便说太多。
闻姝一走,周羡青就站了起来。
“别忙,”沈翊抬手制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也听见了,陶姑娘自己不乐意和离。”
周羡青神色淡了几分,坐了回去,“是我没本事。”
周家小门小户,哪里能和南临侯府比。
“事已至此,急也急不来,你若真有心,将来事成,勿要嫌她便好。”当初陶绮云大婚前,沈翊曾让他大胆一次,可周羡青退缩了,但这也是人之常情,陶绮云的婚事自己做不得主,当时周羡青的官职还不够高。
“我只怕她会殒命南临侯府。”周羡青眸色黯然,不止一次后悔当初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沈翊摇头,“暂时不会,瑞王知道她和姝儿关系亲近,怕是将来还想用她来辖制姝儿,说得难听些,她今日受难,或许与燕王府有关,但她今日活着,也与燕王府有关,只不过她要受些苦。”
周羡青心里明白,只能无声攥紧了拳头。
最终那天周羡青没有留下来用午膳,闻姝好奇,沈翊只说了句:“别管他,有事,咱们吃吧。”
说起来,沈翊和周羡青自幼一起长大,比徐音尘要熟得多,因此哪怕沈翊成了燕王,与周羡青之间还是一样的情分,他心情不好,沈翊就没强留他。
沈翊这样说,闻姝就真没管,说起了别的,“善兰堂已经竣工,后日正式开张,虽不是商铺,还是打算放两串爆竹热闹一下。”
沈翊:“好,我与你一道去。”
用过午膳,沈翊拉着她的手看了半晌,“开始掉痂了。”
伤口周围一圈泛白,暗红色的伤痂边缘起翘。
“这些日子小心点,别一个不小心把整个伤痂揭起来了。”只是边缘开始掉痂,中间怕是还没好全。
闻姝想想都觉得痛,一点不敢大意,“知道啦。”
善兰堂正式开张那日还挺热闹,不少百姓前来凑热闹,幸好闻姝有准备,在门前分发喜饼,就是在烧饼面抹上一点红,有什么喜事的人家都喜欢这样弄,喜庆又方便,这些喜饼都是善兰堂里的妇人做的,闻姝尝过味道还不错。
善兰堂里绝大部分是妇人,她们自告奋勇,和闻姝说可以包揽善兰堂内的洒扫做饭洗衣等活计,不用银钱,她们都能做。
原本无家可归之人,如今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没什么所求了,只想安定的活下去。
闻姝挑了十个能干的妇人,提拔做小管事,分别管理不同的活计,“在堂内洒扫做活每个月也有工钱,洗衣的洗衣,做饭的做饭,要有定数,别抢着来,推推挤挤也不好看,堂内不需要这么多人,其余人我便安排你们到别处做工,工钱每个月抽两成到堂中账房,其余的自个保管。”
“王妃娘娘,只需要抽两成吗?”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很惊讶,她们都以为在这里吃住,赚的工钱得全部上缴呢。
闻姝点点头,“就抽两成,你们现在手里也没银钱,待来日你们谁手里钱多起来了,想多给堂中一些,我也不拦着,这些账目由堂中账房管着,我不会收用一分一毫。”
一个年轻些的娘子说道:“王妃娘娘,我愿意抽五成,我闺女也在堂中住着。”
闻姝笑容温和,“孩童由堂中养着,你们不必忧心,待过段时日,我会筹办私塾,无论男女都可以在私塾中读书习字。”
妇人们惊喜地交头接耳,在镰州时,能上私塾都得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她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的孩子居然可以上私塾,甚至连姑娘家也可以读书,真是因祸得福,众人都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纷纷跪了下来给闻姝磕头,“谢王妃娘娘大恩大德!”
“都起来吧,往后我会常来,不必动不动就磕头下跪。”闻姝抬了抬手,施完了恩,也得立威,“你们各司其职,谁若做得不好,我便会换人,咱们这除了孩童与年长者,都要尽到自己的责任,我丑话说在前头,善兰堂不养闲人,只想待在这吃饭可不行。”
闻姝是做善事,不是当菩萨,她们都有手有脚,要是不干活只想着玩,闻姝也养不起这样的人。
“并且,大家都是历经苦难的,要互帮互助,不许倾轧打架,欺辱老弱,无规矩不成方圆,善兰堂中也有堂训,一会张贴到布告墙,账房管事会给你们念,你们铭记于心,一旦发现有违堂训者,便得受罚,严重者即刻逐出善兰堂。”
这还是第一个善兰堂,里面有近两百个人,要是规矩不立起来,迟早得乱,要是做得乱了,这就不是善事,而是祸害,所以闻姝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将来闹起来,还当她是泥人好糊弄。
恩威并施,足将这些人唬得一愣一愣,连忙表着决心,“谨遵王妃娘娘之令,民妇绝不敢犯。”
有住有吃,还能让孩子进私塾读书,每个月只需要交两成的工钱,上哪找这样的好地方去,谁肯走啊,要是在镰州,举全家之力都未必能供得起孩子读私塾呢!
闻姝又吩咐了一些事,直把嘴皮子磨破了,才安排完,让她们散了各忙各的。
她忙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嗓子都要冒烟了。
“王妃娘娘好气魄啊。”沈翊笑着走了进来。
闻姝扁了扁嘴,“我才知道原来这么累,这才开始呢,我怕做不好会变成别人的把柄。”
其实这事做得好未必有多少人记得,可做得不好,最容易引起百姓的怨气。
“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想得细致周到。”闻姝是第一次办这么大的事,总得摸索着来,方才沈翊一直在外边看着,见她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已有十足的派头,可以独当一面。
“罗管家帮了我许多。”原本还说和如黛绮云一块筹办,可两人近来都不便,要不是罗管家,她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沈翊上前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谁不是一点点学来的,能学到就是你的本事,可以走了吗?回去用午膳了。”
“走吧,我也是有点饿了。”闻姝起身,握住沈翊的手,两人一同往外走。
闻姝在善兰堂靠门辟了一间厢房,进出都方便,燕王府的马车等在门口,沈翊扶着闻姝就要上马车。
忽然从旁走来一个穿着石青色直裰的儒雅年轻人,“在下拜见燕王,燕王妃!”
两人回头看他,沈翊问,“免礼,有何事?”
年轻人自报家门:“在下孔文逸,定都人士,听闻燕王妃想为善兰堂筹备私塾,在下去岁方中秀才,愿教导这些孩童,分文不收。”
闻姝打量了他一眼,瞧他穿着,不像富贵人家的子弟,“在世为人,总得养家糊口,你若分文不收,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你。”
孔文逸双手作揖,“在下双亲早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善兰堂管饭即可。”
“既有功名在身,为何不想着继续上进,报效大周。”沈翊挑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个陌生男子自荐,很难不让沈翊多个心眼。
孔文逸倒是不卑不亢:“在下志不在官途,燕王妃开办善兰堂乃是大义之举,在下教导这些孩童,亦是报效大周。”
沈翊看向闻姝,闻姝想了想,“难为你有这份心,你去寻周管事,登记名字住处,来日我开办私塾,便着人去寻你。”
“是,多谢燕王妃。”孔文逸退出几步,不再打扰两人。
燕王府的马车走出一段距离了,闻姝才笑了笑,“真是打着瞌睡送枕头,我正想着从何处聘请私塾先生呢,有秀才功名在身,也足够教导这些孩子了。”
沈翊抬手揽着她的肩,“我让人去查一查他,善兰堂里居住的妇孺较多,莫要混入了为非作歹之人。”
“也好,图个安心。”虽然闻姝看着那人斯斯文文,不像个恶人模样。
善兰堂正式开办,闻姝的事就多了起来,忙不过来,她就开始让月露竹夏也参与进来,多少能替她分担一点。
原先沈翊还说将来让善兰堂开遍大周,如今这才第一间,闻姝就要忙得脚不沾地了,不过万事开头难嘛。
还真别说,定都城里有善心的人家不少,许多人慷慨解囊,为善兰堂捐助善款,闻姝想了一夜,想出了个点子,次日用早膳时和沈翊说了。
“我打算在善兰堂前立个功德碑,将捐助善款之人的名字刻上去,他们做了好事,总得让人晓得,这样捐了善款的人家也更喜悦。”
“你这脑瓜子转得倒快,”沈翊赞赏地笑,“一旦立碑,给善兰堂捐助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得了这些银钱,就可以给孩子们买文房四宝,供养个私塾也不难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碑文,但瞧着却有些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意味,富贵人家不缺这点银子,却注重名声,别人的名字刻了上去,那他们也会不甘落后,争抢着捐助,怕是到时候善兰堂的善款要用不完了。
闻姝愉悦地挑起唇角,一副求夸的模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姝儿最聪明了,”沈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说办不好,这不是办得挺好,有声有色。”
“一步一步走着也就不难了。”闻姝渐渐觉着如鱼得水,从前看起来不可能的事,现下也做得游刃有余。
善兰堂要为捐助善款者立功德碑之事一传出去,果然捐助者络绎不绝,就连宁国长公主也来凑热闹,搬了足足一大箱子银两来王府,阔气极了。
“殿下仁爱,妾身就替善兰堂诸位谢过殿下了。”闻姝喜不自胜,长公主一出手,后面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捐助。
长公主拉着闻姝的手,爱怜地盯着她手上的伤痕,“功德碑这法子想得好,我可不得替你撑撑场面。”
闻姝笑说:“多谢殿下疼妾身,是妾身的福气。”
长公主望着她,满目慈爱,“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我喜欢你这丫头,想收你做义女,你觉得可好?”
第047章 郡主
闻姝愣了好一会, 才一脸失措地看着长公主,“殿下,您别是与妾身开玩笑吧?”
“哪有用这种事开玩笑的, 我考虑了许久, ”长公主像是舍不得松开闻姝的手,“宗室里头早就想让我认个干儿干女, 好给我养老送终,你愿意吗?”
闻姝纤长的眼睫眨了又眨, 就好像从天掉了一个金疙瘩下来,给她砸晕乎了,从前只是想着拉拢长公主,可长公主竟要收她做义女?
“妾身自然愿意, 我娘亲去得早,和殿下相处时总想起娘亲,殿下看得起我, 是我的福分。”闻姝没有犹豫, 这于她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实在无法拒绝。
“好, 你愿意就好, ”长公主满意地笑了,“明日我就把折子递上去, 要宗人府将你的名字入玉牒。”
“这般隆重呀?”闻姝还当口头答应就行,竟要让所有人都晓得,这要是拿到朝堂上来说, 谁都知道长公主站在了燕王府这边。
“自然要的,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长公主抬手捋了捋闻姝的鬓角,一脸笑意, “你这孩子好,我喜欢。”
也许最初相处期间,彼此心里都怀揣着各自的打算,但到今日,长公主是真喜欢闻姝。
闻姝喜笑颜开,“我也喜欢殿下。”
长公主揶揄道:“诶,该改口了。”
闻姝抿了抿唇,喊道:“义母。”
“好,好姝儿。”长公主搂了搂她,“往后我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闻姝靠在长公主温暖的怀抱中,红了眼圈,“我有母亲了。”
每次与长公主相处时,总是偷偷摸摸的去感受那么一丝母亲的温馨,往后,可以正大光明的拥有这种慈爱了。
次日一早,大朝会上,宗人府宗人令上奏道:“皇上,宁国长公主请奏,想认一义女,册为郡主,入皇家玉牒。”
“哦?皇姐终于肯收义女了?”顺安帝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向前倾,“是宗室里哪家的女儿?”
宗人令道:“回皇上,非宗室小姐,乃永平侯府七姑娘,也就是燕王妃。”
“什么?”瑞王比顺安帝惊讶得多,实在没忍住,瞪着双眼睛看宗人令,以为自个听错了,宁国长公主竟要收闻姝那个庶女做义女?何其荒谬啊!
百官也议论纷纷,心想燕王妃还真是有本事,能得燕王独一无二的宠爱也就罢了,连深居简出的宁国长公主都被她降服,这是何等奇女子啊!
宗人令本是皇亲国戚,倒不怕瑞王,还当瑞王没听清,又道:“宁国长公主为兰姝郡君请封郡主。”
这下瑞王的脸色臭得彻底,这才多久,闻姝就从一个小小庶女变成县主,再从县主到郡君、郡主,这擢升的速度,比后宫妃嫔还要快,闻姝这运气也太好了!
这下有了宁国长公主做后盾,闻姝的身份比之瑞王妃也不差多少,入了玉牒,那就是皇室宗亲,定都城里头都没几个郡主!
“燕王,你可知晓此事?”顺安帝也是没想到闻姝竟能讨得长公主欢心,当初还想着闻姝身份低微好拿捏,如今看来,也是个有本事的,闻姝和闻婉都是永平侯的女儿,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沈翊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父皇,长公主已告知儿臣,王妃能让长公主信赖,是燕王府之福。”
“父皇,长公主身份贵重,永平侯七姑娘乃庶出,着实不合适。”瑞王站了出来,实在不想眼睁睁看着燕王府得了这天大的便宜,他往后给礼部尚书使了个眼色。
礼部尚书乃瑞王一派,便站了出来,“瑞王言之有理,皇上,长公主若要认义女,从宗亲中挑选最为合适,身份低微者,怕是怠慢了长公主。”
“身份低微?”沈翊冷脸回头,“何大人当着本王的面说王妃身份低微,看来是没将本王放在眼里,王妃早已是有食邑的郡君,你们却还总是拿她永平侯府庶女的身份斤斤计较,看来你们是觉得出身决定一切,那本王这个商户女诞育的皇子,也是身份低微。”
“微臣不敢,微臣并非此意。”礼部尚书立马跪了下去,谁敢说燕王身份低微啊?皇上拢共就这么三个皇子,哪有身份低微者。
“皇上,臣以为英雄不问出处,”尚弘说道:“臣亦是寒门子弟,幸得皇上青眼,才能报效朝廷,燕王妃出自永平侯府,身份也算不得低微,若做了宁国长公主的义女,那便不能以永平侯府庶女计较。”
顺安帝扫过殿中诸人,思忖片刻,若要他来选,闻姝的身份已经够了,抬得再高,往后便不利于掌控,可宁国长公主所请,他亦是拒绝不了,他心知肚明,皇姐上奏不是请求,是通知,事到如今,他选不了。
“罢了,长公主多年孤寂,如今愿意认个义女陪伴身侧,朕不能让长公主伤心,就允了长公主所求,将兰姝郡主纳入皇家玉牒。”顺安帝心想无非是个女子,也翻不出什么浪。
退朝后,百官纷纷向沈翊祝贺,宁国长公主这块悬而未决的肥肉,终于是花落燕王府,往后燕王又多了一个重磅筹码,目前瞧着,倒是压了瑞王一头的样子,今日好几个从前偏瑞王一派的官员,也来向沈翊道喜,瞧着像是有意亲近燕王。
朝廷之中,墙头草占着大多数。
瑞王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冒火,他从前献的殷勤,全都成了竹篮打水,白白便宜了沈翊。
在宫门口,两人冤家路窄,瑞王皮笑肉不笑,“恭贺二弟了。”
沈翊喜笑颜开,向瑞王作了一揖,“那还是得多谢皇兄当初鼎力相助,要不然我也娶不着这般聪慧惹人喜爱的王妃,皇兄当真是我的贵人啊!”
瑞王被这话气的,一口腥甜憋在喉头,想想当初是自己建议给闻姝封爵,才叫闻姝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如今成为郡主,真是要活活气吐血!
“哼,不敢当。”瑞王难以维持面上的笑容,恼怒地甩袖离去,再不走,要被沈翊当场气死!
“皇兄慢走啊。”沈翊笑得一脸荡漾,那模样,恨不得把瑞王亲自送回家去。
一看到瑞王气得脸都黑了,沈翊的心情就好,回到王府时,闻姝瞧见,还当有啥好事。
沈翊一把抱起闻姝,兴奋地原地转了几圈,“娶了个聪慧讨人喜欢的美娇娘,可不就是最大的好事。”
闻姝吓了一跳,连忙圈紧他的脖颈,嗔了他一眼,“你发什么疯呢?”
“为你发疯。”沈翊仰头在她唇角重重地亲了一口,“你没瞧见,今日朝上,把瑞王的鼻子都气歪了。”
“因为长公主吗?”闻姝笑了,“怪他自己倒霉,怕是瑞王妃也后悔死了,为了一个江侧妃,白白让我们得了先机。”
要是没最初的香囊事件,她和长公主还真搭不上话,上赶着送人头,瑞王妃也是目光短浅。
“她哪算得到我的姝儿足智多谋,聪慧可爱,让长公主都倾心。”一开始和长公主认识是因为瑞王妃,可后面能让长公主收闻姝做义女,完完全全是因为闻姝自身的魅力,感动了长公主。
“我哪有这么好,也没做什么。”闻姝低着头和沈翊对视,“我说了不会给你拖后腿。”
大婚前,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帮到四哥,只求不拖累四哥就好,如今她能为四哥做点什么,亦是满足的。
“你从未拖累过我,姝儿是我的小福星。”沈翊爱怜地亲了亲她的下巴尖。
闻姝莞尔一笑,“小福星被转得头晕啦,快放我下来。”
“再抱会。”沈翊不肯松手。
罗管家忽然来禀,“王爷,工部侍郎柳大人求见。”
罗管家瞧见两人亲昵,把头低得很下,生怕冒犯了他们。
闻姝拍了拍沈翊的肩,“你去忙吧。”
“请他到书房,”沈翊吩咐完,又转头来亲闻姝,“我去忙会,用完午膳后一起午歇。”
从前沈翊怕夜里做噩梦吓着闻姝,躲在书房午歇,可如今却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闻姝,午歇也要一块。
他现下很少做噩梦,每次梦才起了个头,总是被闻姝的身影打碎,嗅着她身上的幽香,沈翊睡得十分安心,偶尔做噩梦,还能得闻姝哄上半宿,他竟还有些期待梦魇,想要闻姝哄他,沉溺温柔乡。
沈翊去忙正事,闻姝这边也在准备善兰堂开办私塾之事,原本还想着自己贴点银钱进去买文房四宝,现在有了这些捐助的善款,完全不必她掏钱。
不过这些善款每一笔都要用到实处,否则很容易被人攻讦贪污受贿,一旦善兰堂沾染上了这几个字,那名声就毁了,有时候不需要证据,但凡漏点风声就容易人云亦云,再来解释也会在人心里头留下疑影。
因此善款的使用一定要做到公开透明,闻姝决定另做一本账簿,将每月善款的支出进项张贴到善兰堂的功德碑后,人人都可翻阅查看,力求杜绝这种可能。
一忙起正事来,闻姝连吃饭都忘了,还是月露来问她何时摆膳。
闻姝抬起头,捏了捏脖颈,“王爷呢?”
月露回:“王爷还在书房呢,王妃要不先用?方才周大人也来了,怕是还要忙上一会。”
闻姝点点头,吩咐着:“我随意吃些便好,把午膳送去书房吧,别饿着诸位大人。”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总不能来王府连顿饭都没得吃。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月露赶忙退下去,这几个月,她也长进不少,不像一开始那般拘谨。
闻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里面是红枣泡的甜水,伤口还没好全,不能喝茶,白水过于寡淡,只好放些甜枣进去。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有些阴沉,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
闻姝午膳独自用的,连午歇沈翊都没出现,她睡了会起来,听闻又来了几个大人,顿时心里头不安起来,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半下午的,天边惊雷阵阵,下起了大雨,书房也终于有了动静,却是沈翊换了朝服带着几位大人冒雨入宫去了。
闻姝坐在窗前,看着对面檐角汩汩往下流淌的雨水,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定都许久没下过这样大的雨了,倾盆之势,像是要天塌地陷。
一直到晚膳时分,沈翊也没回来,闻姝没胃口,草草用了晚膳,在屋内坐着等他,烛火微曳,打在账簿上,看了一整个下午,也没翻过几页。
竹夏看闻姝衣着单薄,寻了件外衣给她披上,“王妃可要先歇息,王爷许是要晚些才回。”
“再等等吧,”闻姝抬手拢了下衣领,“外边雨下的真大。”
“是啊,许久没瞧见这么大雨,湖水跟着上涨了不少,”竹夏又宽慰她,“王妃放心,府中马车一直在宫外候着王爷。”
闻姝没法安心,沈翊不在府里,她也睡不着,坐在灯前,支着下巴涂涂写写着善兰堂往后的规划。
直到快宵禁前,沈翊才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怎么还没睡?”
“你淋湿了?”闻姝上前一眼就看见他打湿的衣袍。
“雨太大了,我先去沐浴。”沈翊没靠近闻姝,天气转凉,今日这场雨下得极其冷,怕传了寒气给她。
闻姝手上的伤痂还没掉完,也不能帮沈翊,只好让人去煮碗热汤面,给他暖暖身子。
沈翊从净室出来,热气替代了寒气,才上前亲了下闻姝的眉心,“等着急了吧?”
闻姝摇摇头,“没,你饿不饿?我让人煮了面,一会你吃点。”
“是有些饿了,晚膳随便吃了点,”沈翊坐下来,解释道:“谯城连日下雨,已成水患,河堤几欲塌陷,柳侍郎慌忙来寻我,皇上紧急召集朝臣,商议对策。”
因着镰州干旱一事近在眼前,谯城官员不敢隐瞒,虽未成灾,却也早早上禀。
先是干旱,再是水患,风不调雨不顺,顺安帝愁眉不展,生怕百姓觉得是上天降罚于他,帝王向来信奉这个。
热汤面端上来,细面上卧了个煎蛋,还有嫩羊肉片,洒上碧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
闻姝看着他吃面,说:“有个章程了吗?”
沈翊咽下面,心口都热腾腾的,忙了一日的疲惫尽消,“有,这事皇上交给我来办,瑞王也想争这个差事,但上次镰州一事,让他在百官跟前失了先机,没争过我。”
“你要去谯城吗?”闻姝忧心起来,水患和干旱不同,水火无情,水患比干旱更为危险。
“宽心,我不去,这次我问皇上要了周羡青,让他替我去。”周羡青只有在朝堂上出了风头,得了晋升,往后才有更大的把握救陶绮云于水火。
沈翊不去谯城,闻姝稍稍安心,“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沈翊是真饿了,几口吃完半碗面,“之前买的粮食还剩下多少?我让周羡青捎带过去。”
闻姝一听,起身拉开门,让竹夏去取账本来,“剩得不少,米价虽上涨回去了,但一直还在少量多次的购买,要全送去吗?”
“我看看。”沈翊把面汤喝完,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翻看几页,“送一半吧,再从库房里拿出一些银子,因着前不久才为镰州赈灾,国库里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咱们再贴补一点。”
“国库已空虚至此?”闻姝吃了一惊,前不久才把税粮收上来,按理来说,此时国库正充盈才是。
“外戚当道,许多银钱进国库之前就流到了魏家的口袋里,”沈翊轻哼了一声,“税粮收下来,第一时间给边境、北漠、西北各处送了军饷,九月九登高宴又花费不少,户部尚书都愁白了头发。”
“魏家毫无表示吗?”闻姝拧紧了眉心,今年才九月,国库就空虚了,往后再有点什么灾祸,岂不是朝廷都爱莫能助。
百姓要是知道指望的朝廷靠不住,怕是江山社稷都得动摇。
“你指望魏家?”沈翊笑了,“往年瑞王去赈灾,不仅不从口袋里掏银子出来,还要瓜分一部分赈灾粮进口袋。”
“今年这事交给了我办,瑞王和魏家更不可能有所表示,巴不得我把这事办砸。”这是沈翊第一次操办赈灾事宜,一定要办得漂亮,否则容易落下把柄,只能自己掏点银子贴补。
“这些人简直就是蛀虫,”闻姝气恼,“镰州之事于魏家来说还不够惨烈吗?镰州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一点也不在意。”
“在意啊,魏宗死了,魏家巴不得我也早点死,”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指摩挲,“魏家要是能为天下百姓着想,皇上也不会容不下他。”
魏家心里只有满门权势富贵,恨不得大周改姓魏,却没有容纳百川的胸襟,做不成真正的天子。
“罢了,早知道魏家是什么人,”闻姝也懒得和渣滓置气,魏皇后能为了一己私欲灭曲家满门,魏家能是什么好东西,“我也贴补点吧,正好长公主给我不少体己,说是给我补上嫁妆。”
“行,折兑成银两,明日我呈上去,既然做了好事,就得让众人晓得,”沈翊碰了碰闻姝微凉的脸颊,“睡吧,不早了。”
沈翊忙了一日着实倦怠,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倒是闻姝半晌没睡意,照这么来说,大周倾颓之势已显,即便沈翊争赢了,落在他手上的大周也是满目疮痍,是个烫手山芋啊。
这条路怕是难走。
在早朝上,沈翊递呈燕王府捐赠奏章,捐了一大笔粮食和银钱赈灾,被顺安帝和百官夸了又夸,瑞王一党个个沉默,自从燕王上朝,瑞王似乎就没得着什么好,今日明显有不少官员倒戈,夸赞起了燕王,瑞王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急了起来。
回到瑞王府,瑞王妃派人来请他去正院用午膳。
瑞王妃才小产不久,还在坐小月子,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瑞王却已是懒得敷衍,推说还有要紧事。
燕王妃的身份步步高升,瑞王就忍不住拿她和瑞王妃比较,结果发现瑞王妃除去一个魏家,竟毫无比得过之处,连样貌都不如。
再加上近来魏家频频受挫,魏宗尸骨未寒,魏鹏程还躺在床上养伤,承恩公及其夫人因为连日来的打击,也精神不济,汤药就没断过,魏家一派萎靡之色,瑞王对魏家也有些不满,觉得魏家拖累了他。
有衰就有盛,瑞王过得不舒心,沈翊这边却井井有序,安排了柳侍郎与周羡青前往谯城处理水患,他虽在定都,却也整日忙个不停,出入燕王府的官员渐渐变多了,他麾下可用之人增多,不再向从前那样捉襟见肘。
闻姝看着燕王府来来往往的官员,也为沈翊松了口气,有了协助,沈翊也能轻松一些。
沈翊忙政务,闻姝忙善兰堂,白日各自操心,午膳基本上凑不到一块吃,但夜里头沐浴过后,两人相拥而眠,便觉得这些劳累都值得。
善兰堂的私塾开办了起来,先生请的孔文逸,沈翊派人查过,孔文逸就是个家境普通的穷秀才,并无复杂人际关系,可以聘用。
束脩自然是给了,对比着一般的私塾先生给的,她去听过两日的课,觉得孔文逸年纪虽轻,却是肚子里有墨水的,教这些孩子足够了。
善兰堂的孩子们倒是很好学,个个听课时全神贯注,一个捣乱出神的都没有,拢共有二十几人,不过只有六个姑娘。
时下重男轻女之风盛行,逃难时,若是只能选一个孩子,很多人都会选择男孩,因此镰州干旱,死了许多女孩,闻姝起初听沈翊说起就觉得不大是滋味。
她自个就是姑娘家,在侯府,也是闻琛闻琅等人更受看重,高门望族尚且如此,寻常百姓家,更是可见一斑。
要不然她也不会对灵兰族更看重女子而吃惊。
从学堂出来,闻姝看天色暗沉,怕是又要下雨,便打算回去了,才绕过廊角,月露说,“王妃你看,那有个小姑娘。”
闻姝回头看了眼,学堂外的窗户上趴着个身穿藕灰色单衣、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才七八岁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内,像是在听先生讲课。
快十月了,天气冷的闻姝外出都要穿一件披风,小姑娘身上穿的却单薄,脚上还穿着露脚趾的草鞋。
闻姝走了过去,温声问她:“小姑娘,你在做什么呢?”
小姑娘许是太入神了,被闻姝陡然出声吓着了,惊慌地连退了好几步,双手背在身后,咬着嘴唇看闻姝,“我没……”
她很瘦,身上的衣裳打着许多补丁,缝缝补补却也不合身,露出纤细的脖颈,脸上不知从哪蹭来的黑灰,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脏兮兮的小猫,眼睛也像猫一样亮。
闻姝半蹲下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打量了闻姝半晌,怯声说:“我叫大丫。”
“大丫,你是在看先生教书吗?”闻姝露出友善的笑容,“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你是王妃娘娘。”小姑娘腼腆地绞着手指,“我不是故意看的,我现在就走。”
闻姝常来善兰堂,周围住着的百姓都识得她,却没想到连这么小的小姑娘都认识她。
“你想读书吗?”闻姝向她招了招手,“你走近点,我们小声些,别吵着先生教书。”
大丫很乖,当真走了过来,点着头说:“想读书,但阿娘说家里只有弟弟能读书。”
她趁着没有人管,偷偷地来过好几次,没想到这次被发现了,还有点窘迫,怕王妃娘娘会罚她手板子,阿爹告诫过他们,王妃娘娘很尊贵,得罪了王妃娘娘要打手板子。
她尚小,不知尊贵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已生出了畏惧,可现在看着,只觉得王妃娘娘像仙子一样好看,说话也很温柔,一点都不像会打手板子的坏人。
闻姝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让你进去里面坐着读书好不好?”
大丫连连摇头,“我、我没有钱。”
她知道读书很贵,为了给弟弟读书,家里母鸡生的鸡蛋都要攒着拿去卖钱,她已经好久没有吃鸡蛋了。
“不用银钱,我给你买纸笔,你愿意吗?”闻姝望着小姑娘,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当初她已到了年纪,却不能进入善习堂读书,偶尔趴在窗户上看,还要被闻妍闻婉等人笑话奚落。
“真的可以吗?”大丫眼里闪着渴望的光芒,嘴角露出惊喜的笑容,“我、不用钱也可以读书吗?”
“可以,”闻姝笑着点头,“你会好好听先生讲课吗?”
“会的,我很乖,我一定听话!”大丫点头如捣蒜,生怕不够乖错失了这个机会。
闻姝收回手,说:“好,那你回去和你阿爹阿娘说,明日就可以来学堂听课。”
“谢王妃娘娘!”大丫学着别人的样子跪下来给闻姝磕了个头,随后高高兴兴的走了,赶着回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闻姝缓缓站了起来,望着大丫雀跃的背影,一颗心软成了水,在胸腔里荡漾,嘴角微微上扬,她好像帮助了幼时的自己。
第048章 女学
天气果然阴晴不定, 回到王府才一会,就下起了雨,这场雨一直下到晚膳时分才淅淅沥沥地停了。
沈翊从书房打着伞回来, 进了檐下, 把伞交给竹夏,一面拍着衣袖上落到的雨珠, 一面和闻姝说:“今年这天气反常,这个季节本应少雨。”
秋雨较为淡缓, 不似夏季疾风骤雨,可这两日下的雨都过大了。
“是啊,不知谯城那边如何了。”闻姝递了干净的巾帕给沈翊,“擦擦手, 天气转凉,明日你换件厚实的衣裳。”
沈翊擦了手,还帕子时握住闻姝的手笑, “天冷有人添衣, 心都是暖的。”
有时沈翊想, 若非背着血海深仇, 两人只是寻常夫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三两餐食, 下雨时坐在屋檐下看着落雨闲话家常,似乎也不错。
“你这话说的,好似凌盛没照顾好你, 他何时不记得给你添衣了?”闻姝把帕子递给了月露, 故意歪曲了他的意思。
沈翊牵着闻姝的手不肯松,“你与凌盛怎能一样, 凌盛日后自有他的娘子操心,我的事情应该你来操心。”
闻姝往外看了眼凌盛的背影,“说起来凌盛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给他寻摸一门亲事?”
“不急,等尘埃落定吧。”沈翊捧着闻姝的手,看她手背上的结痂,掉了一半了。
“你这么有把握吗?”闻姝觉着才开了个头,哪有这么快就结束,等到尘埃落定,就怕凌盛年纪都大了。
“不出两年,”沈翊肯定地说,幽深的眸子与她对视,“不出两年,我就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不必再跟着我提心吊胆。”
“皇上忍魏家十几年,等的就是我这枚棋子,我猜皇上最多还能忍魏家两年。”当初顺安帝将沈翊送到永平侯府,就是为了磨炼出一把趁手的刀,沈翊果然也不负期待,自从上朝后,将瑞王打压得节节后退,魏家也数次吃亏,顺安帝怕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吧。
“你才不是棋子,不许这样说自己。”闻姝眼中流淌着心疼的神色,四哥看起来随口一说,可哪里有人愿意做棋子呢。
沈翊勾唇笑了笑,“嗯,不说了,吃饭吧。”
闻姝想缓解一下心口的沉重,吃饭时就说起了遇到大丫的事,“我救不了天下人,能帮一个也好。”
“慢慢来,说不定你往后就能救天下人。”沈翊给她剔鱼骨,把鱼肉放进她碗中。
闻姝看着鱼肉扁了扁嘴,“我许久没见踏雪了,前两天我在园子里看见它,它兴奋极了,想来蹭我,却被月露抱走了。”
从前吃饭时,踏雪总围在桌旁喵喵叫,不见它的身影吃饭都没意思了。
“再过两日,叫太医来给你瞧瞧,若是无碍,就不用避着了。”沈翊也习惯了踏雪在身旁。
闻姝点点头,大半个月没见,已是迫不及待。
闻姝再次去善兰堂时,大丫已经在学堂里坐着了,学堂是按照高矮来坐的,大丫坐的还挺前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先生,一丝一毫地分心都没有。
闻姝站在后面默默地看了一会才转身去了厢房,召了周管事等人前来,说说善兰堂的情况。
周管事是从王府派来的,对闻姝较为熟悉,并不惧怕,“善兰堂并未出现不和的景象,众人彼此照拂,团结一心,上上下下井然有序。”
账房管事递上来一本账簿说:“回王妃,堂中账目已做好,上个月的收支进项都在这,请您过目。”
其余十个从流民中提拔起来的妇人小管事回的也差不多,“大家都各忙各的,不敢偷奸耍滑,娘娘放心。”
闻姝翻看着账簿,说道:“你们都是因故住在这儿,来日若是有了傍身的银钱,想要搬出去另住他处,我是支持的,这儿本就是为了暂时收容无家可归之人,你们要是用心做工,攒下了银钱,搬出去自立门户,要比在这儿舒适。”
闻姝可没打算一直收留她们,现在她们没钱,吃喝都由堂中供着,但一个月有八成的工钱可以自个拿着,攒银子还是很快的。
妇人们有些心动,住在善兰堂是好,但好几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到底有些不方便,也有些守寡的妇人,想着再嫁,在外边会自由一些,有人问,“娘娘,要是搬出去,咱那小崽还能在私塾读书吗?”
“可以,读书照旧,进了私塾,只要不违背堂训,便可读到十四岁,要是才学出众,有望考取功名的,还可以继续读书,将来若能考上,我还另外有赏。”时下考取功名可不简单,年年学子这样多,能考上的却寥寥无几,要是善兰堂能出几个秀才举子,闻姝才真要开心。
妇人们欣喜异常,纷纷磕头:“王妃娘娘真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再世,我们能遇到娘娘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闻姝抬了抬手,“快起来吧,我不爱这些繁文缛节,我盼着你们都有出息,现下是我帮你们,我指望着你们将来也能帮帮别人,彼此守望相助,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我们一定不忘娘娘的教诲!”妇人高声应着。
闻姝又叮嘱了几句,就让他们退下了,独自待在厢房看账簿,看着看着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又喊了周管事和账房管事来,“我瞧着这些菜价米价是不是低了些?别是买的烂菜霉米吧?”
因着燕王府一直在购买粮食,闻姝对定都的米价了然于胸,这比燕王府采买的低了两成。
账房管事实话实说:“回王妃娘娘,采买时,掌柜的听说是给善兰堂买,便主动低价卖给我们,说是做善事。”
“原来如此,”闻姝明白过来,“但偶尔一次两次便罢了,勿要长期如此,人家做生意的也不容易,堂中银钱不缺,勿要占这样的便宜。”
她就怕有人借着燕王府的名头在外仗势欺人,那和魏家有什么区别?她的初衷可并非如此。
不过闻姝倒另有了点头绪,“周管事,你去寻摸两个实惠稳定的商行,长期供应的价格应当会比普通采买更低一些,签订契约,稳定供货,往后善兰堂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应当有不少商行愿意做这生意。”
周管事连连点头答应,恭维道:“娘娘睿智!”
闻姝不爱听这些没用的话,又吩咐了几句,让他们退下了。
这才头一个月,没多少账,她很快就翻看完了,也没什么事,就打算走了。
离开之前,她又去学堂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她特喜欢看孩子们读书的样子,觉着他们有种蓬勃的朝气,像初升的旭日,看着心情都变好了。
“大丫怎么不见了?”闻姝看她位置上没人,但桌面还摆着书。
月露猜测道:“她不是善兰堂的孩子,许是有家事。”
闻姝心想也是,就没多过问,转身离开学堂,准备回王府,却在门口遇到了大丫,大丫被一个戴着褐色头巾的妇人牵着,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大丫略矮些的男孩。
“王妃娘娘万安,民妇是大丫阿娘,夫家姓张。”大丫阿娘略拘谨的自我介绍。
闻姝颔首,“张娘子有事吗?先生正在讲课,怎么不让大丫进去?”
张娘子紧紧地握住大丫的手,“听大丫说,娘娘大发慈悲,免了大丫的束脩,民妇多谢娘娘。”
“小事罢了。”闻姝还当张娘子只是来道谢的,可她却面色犹豫,起皮的嘴唇蠕动,像是有很多话想说,闻姝不想白白耽误时间,“张娘子有话直说,我还有事。”
张娘子终于鼓足了勇气,“大丫说不想念书了,不知娘娘可否让民妇的小儿子替了大丫?”
闻姝这下算明白过来了,原来不是来感谢她,是来占便宜的。
“大丫,你真的不想念书了?”闻姝把视线落在大丫身上。
大丫低垂着脑袋,闻姝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看见她穿着草鞋的脚趾蜷缩着,张娘子推搡了一下大丫,“快回王妃娘娘的话。”
大丫声如蚊蝇:“王妃娘娘,我不念了,让小弟念吧。”
谁看不出来大丫不是自愿的,张娘子却笑呵呵道:“娘娘您看,大丫自己说不念了,我想着不能辜负了娘娘,不如让我小儿子替了她,大丫念书也不能科举,还不如让我小儿子念书,将来考科举当官呢!”
闻姝脸色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张娘子瞧,张娘子后知后觉,笑容僵在嘴角,心里七上八下地打怵,生起了畏惧之心。
闻姝极少生气,哪次来善兰堂,对着众人不是面带温和的笑意,人人都说闻姝平易近人,慈和的像菩萨娘娘一般,周围不少聚拢的百姓还是头一次看见闻姝的脸色难看成这样。
有个认识张娘子的妇人说道:“老张家的,你家大丫得了王妃娘娘的看重是祖坟冒青烟,你逼着大丫不念书,换了小的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咋能这么偏心?”
张娘子脸上一会青一会白,瞪了那多管闲事的妇人一眼,“是大丫自个说不念书了,可不是我逼的,再说女娃子又不能科举,迟早要嫁人,念这么多书,不是白白浪费?”
“大丫念书又没用你的钱,那是王妃娘娘看重,哪里浪费了,真是不知好歹!要是我家闺女能进学堂念书,我出银子也乐意。”妇人也不惧张娘子,骂了回去。
正是因为女子不能科举,所以私塾并不收女学生,像侯府这样的高门望族,还可以请先生入府教学,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基本上念不成书,因此善兰堂筹办私塾也教姑娘家念书,早就在周围传开了。
张娘子臊得慌,脸红了起来,还想说点什么。
“够了,”闻姝皱着眉头打断了两人,“张娘子,大丫是我特许入学堂的,换不了,你若是愿意出点束脩,也可以让你小儿子进学堂,看在大丫的份上,束脩给一半就行。”
闻姝不想再逼问大丫是否自愿,她还小,哪能自己做主,大丫要是当着众人的面说是被逼的,闻姝也怕大丫回去会挨打挨骂,索性就取个折中的法子。
张娘子一听要钱,顿时就打起了退堂鼓,家里已经供了一个儿子读私塾,小儿子是供养不起了,这才想让小儿子替了大丫,谁知没成。
即便一半的束脩,对于张家来说也是难以负担的,最终张娘子面色讪讪,拉着小儿子走了,当着闻姝的面,倒是没把大丫一起带走。
闻姝看大丫含着泪的通红眼圈,怜惜地摸了摸大丫的脑袋,“去学堂吧,别耽误了先生讲课。”
“谢王妃娘娘。”大丫以为自己要念不成书了,没想到还可以继续念书,欢欢喜喜地去了学堂。
大丫一走,方才那骂张娘子的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来问闻姝:“王妃娘娘,我家有两个女娃,要是交束脩能到学堂念书吗?”
这妇人家里做点小生意,日子还过得去,儿子在私塾念书,可私塾不收女娃,家里又请不起先生,只能作罢,方才听着闻姝说起束脩,足比私塾少了一大截呢,顿时心动起来。
周围一圈百姓,都竖起耳朵听着,也有人说:“王妃娘娘,小人家也有一儿一女,也愿意交束脩。”
闻姝没想到一场闹剧会演变成这样,大家都翘首以盼等着她的回答,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她一时之间说不出拒绝的话。
略想了想,她说,“这样吧,你们去寻周管事,想进学堂的留下姓名住址,容我考虑几日,若是可以,便派人通知你们。”
起初开办学堂是为了给善兰堂的孩子念书用,大丫是个意外,现下有这么多人想送孩子进学堂,可学堂暂时也容纳不下。
这让闻姝犯起了愁,直到回了王府还是愁眉不展,沈翊瞧见还当她又去探望陶绮云了。
闻姝嗔了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对绮云有偏见呢?”
沈翊摸了摸鼻尖,心虚地说:“我可没。”
“绮云命已经很苦了,你别老觉得是她害我不开心,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是我第一个朋友呢。”闻姝和陶绮云认识的时间比如黛早,对于闻姝来说,陶绮云是不一样的。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陶绮云的事你别急,再过些日子,我帮你解决。”沈翊这次特意派了周羡青去谯城,只要他这次能大展身手,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好,我相信你,”闻姝弯了弯唇,“我愁的不是绮云,是善兰堂的事。”
闻姝把今日遇到的事与他说了,“我想着要不要把学堂扩大,但这样,好像抢了私塾的生意,毕竟学堂的束脩收得低。”
现如今能开办私塾的,大多是有点背景的人家,许多是致仕的官员,背后盘根错节,闻姝不想得罪了人。
“这有何难,”沈翊抱过闻姝坐到他腿上,现在天气转凉,越发爱与她黏着,“能读得起私塾的,自不是寻常百姓,私塾的门槛往上,你便从私塾的门槛往下收不就得了,碍不着私塾。”
闻姝茅塞顿开,柔荑搭在沈翊的肩上,“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我还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怕会给你添麻烦。”
沈翊挑了挑眉梢,“说说看。”
闻姝杏眸亮晶晶的,像是装着星辰,“我想开办女学。”
她说这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叫沈翊听见了,像是偷偷摸摸地谋划大逆不道的事情。
幽香的热气喷洒在耳畔,直钻到沈翊心口去了,他笑,“你这想法是真大胆,怕是要捅破天啊。”
大周时下盛行“重男轻女”之风,不许女子外出抛头露面,女子不许科举,不许入朝为官,因此私塾也不收女子,女子学得最多的是女红厨艺等能让她婚后相夫教子的东西,念书对于大部分女子来说,犹如天方夜谭。
闻姝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难,只是突然有这么一个想法,兰嬷嬷和我说,灵兰古国的姑娘家可以念书,可以随意出入,可以行医行商,甚至可以入朝为官,毫无拘束,我觉着很不错。”
若是兰嬷嬷没有和她说这些,她可能也不会这般大胆,几乎是颠覆了过往的认知,一旦开办女学,怕是整个大周都要动摇。
“我觉着也不错,”沈翊赞赏地看着她,“我母亲为了接手外祖父的商行,付出了比男子多百倍的心血,起初还常常因为她是女子,生意争不过别的商行,可后来曲家的商行在母亲手里做大了,旁人也要尊一声‘曲东家’,要是时下对女子宽容一些,我母亲当初就不会这么艰难。”
闻姝原本垂下的脑袋支棱起来,兴奋地看着沈翊,“你支持我吗?”
“我何时不支持你了?”沈翊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廓,“想法虽大胆,但我们这一路办的哪件是寻常事?”
抵抗外戚,争夺皇位,都是一件件把脑袋悬在刀尖上的事,再大胆也不过如此了,沈翊说:“你有这个想法是好,但得徐徐图之。”
“我知道,”闻姝连连点头,喜笑颜开,“一口吃不成胖子,这事就算要办,也得等魏家倒台,我们有了足够的底气才行。”
手里有了权力,才能去谋实事,要不然就只能口头说说。
“嗯,慢慢来吧,你我都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说女学,将来你就是想要开办女子科举,我也支持你。”沈翊最初只想报杀母之仇,可和闻姝待久了,他便忍不住去畅想两人的未来,做寻常夫妻可以,做力挽狂澜,开创盛世的帝后,不也可以吗?
他的野心早已被顺安帝一口一口喂大了。
“四哥你真好,”闻姝忍不住上前吧唧一口亲在沈翊的脸上,紧紧地抱住他,“我好喜欢你呀!”
四哥待她的好,不仅仅是衣食住行,更多的是彼此灵魂相契,连这样捅破天的想法都支持她,世间再寻不到这样的男人了。
开办女学,女子科举,在当下这个风气中,要是让别人听见了,怕是觉得她疯了,得给她泼黑狗血,弄去沉塘。
比起闻姝的激动,那句“喜欢”像是定身术一般让沈翊呆住了,都忘了回抱她,这是闻姝第一次对他说“喜欢”。
短暂的愣神后,便是巨大的狂喜涌入胸腔,心口胀得像是吃了无数珍馐,要把身体撑爆,沈翊的喉结上下滑动,低着嗓音问,“有多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四哥最好了!”闻姝欣喜的把一切赞美的词都安在沈翊身上,觉得嫁给四哥真的太好了。
沈翊嘴角疯狂上扬,很喜欢就是爱吧,姝儿说爱他!
他搂紧了怀中娇娘,两颗心贴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等了这么多年,好像终于等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得了沈翊的支持,闻姝立刻废寝忘食地筹办起了学堂的事,既想将来开办女学,这次她就想多收些女孩,将女孩的束脩定得比男孩低一些,采用一带一的形式。
若是家中送一儿一女来学堂,就可减免一半男孩的束脩,若送两个女孩来学堂,只收一个人的束脩,这样看起来对男孩有些不公平,可这个世道亦对女孩不公平,闻姝暂时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往后有更好的再完善。
周管事送了名册过来,想送女孩来念书的人家有不少,不过大部分还是男孩,闻姝心知急不来,能开个好头也不错。
女孩多起来了,男女混在一块念书就不大方便,得另开辟一个女学堂。
很多年后史官笔下,都说这是女学的雏形。
闻姝心里惦记着事,这几日饭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睡前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突然从床榻间爬起来磨墨铺纸,沈翊只能无奈地找了件厚实外衣给她披上。
又是用午膳时,闻姝吃到最后,碗里还剩下几口汤,忽然想到可以给女学堂加设女红等技艺课程,既能念书,还能学点手艺,也不至于在当下的环境中被指摘,她就一刻也等不了,生怕一会自己给忘了,放下碗就站了起来:“我先去书房了,你慢慢吃。”
说完,急急忙忙地走了,月露等人都追不上她的步子。
“你吃饱……”沈翊抬起的手又放下,话没说话,人早跑没影了,闻姝现下比他还忙,沈翊轻叹了口气,把她剩下两口的汤端过来喝了,寻思着晚上和闻姝好好谈谈,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用过午膳沈翊入宫去了,他收到了周羡青的来信,得和顺安帝回禀谯城一事。
等从宫里出来,已是夜色四起,天空下着小雨,晚风凉飕飕的直往人衣领里钻。
一进王府就听说闻姝病了。
第049章 病患
沈翊疾步如飞, 进兰苑时,竹夏见他跑得这样急,还当发生大事了, 正要屈膝行礼, 却被沈翊抬手打断,“王妃病了?”
竹夏颔首, “是,傍晚时起了高热, 已叫大夫来看过,竹秋去了煎药。”
沈翊冷着脸,语气沉得吓人,“为何不派人告知本王?”
竹夏心中一惧, 少见王爷这般,慌忙说:“王妃吩咐王爷在宫中,无需惊扰。”
“下不为例, ”沈翊睨着她, “日后与王妃有关之事, 需得即刻来禀本王。”
“是, 奴婢谨记。”竹夏屈膝应下, 看着王爷急匆匆进了屋,她才如释重负的起身, 王爷待旁人冷淡,唯有待王妃,像是冬日里烧得最旺的炭火, 这次是她大意了。
屋内, 月露坐在床沿上,旁边摆着一盆刚从冰窖中取出的冰, 把帕子打湿,敷在闻姝额头,给她降热,月露正好换下帕子,就见沈翊进来,起身行礼,“王爷。”
“王妃好些了吗?”沈翊走过去,只见闻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嘴唇泛白,面颊却通红,瞧着十分虚弱,他伸手摸了下闻姝的额头,烫得吓人。
“暂未好转,大夫说王妃是连日劳累,又吹了冷风才会病倒,已开了药方拿去煎煮了,”月露跪了下来,“王爷恕罪,是奴婢失责,不曾侍奉好王妃。”
方才月露瞧出闻姝不对劲时,心里就慌了,闻姝已经许久不曾生病,这要是叫王爷晓得,怕是没好果子吃。
沈翊没有心软,寒声道:“你们四个人还守不住一个王妃,叫王妃吹了风,这个月的月例扣了。”
月露松了口气,幸好只是罚月例,“是,奴婢绝不敢再犯。”
“下去,药好了端上来。”沈翊坐到床沿,接替了月露的位置,拧了冰凉凉的帕子覆在闻姝的额头。
月露悄声退了下去,和竹夏她们说要扣月例的事,几个大丫鬟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竹夏说:“我见王爷的神色,还当要罚板子呢,幸好只是扣月例。”
月露也说:“是啊,王爷还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轻罚了。”
王妃极为大方,经常给她们赏赐,扣月例就是九牛一毛,说是罚,其实不痛不痒。
“王爷真在意王妃。”星霜极小声地说,生怕被王爷听见。
月露和竹夏纷纷点头,“王爷王妃感情好,是咱们王府的福气,何时再添个小世子就更好了。”
正说着,竹秋端了煎好的汤药回来,众人忙去端铜盆,拿巾帕,准备伺候王妃喝药。
“王爷,药煎好了。”竹秋把药碗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
沈翊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你们都下去吧。”
“是。”月露等人放下东西鱼贯而出,把门给合上,不打扰二人。
沈翊给闻姝换了条帕子,但摸着还是很烫,叹了一声,“小七,怎么病成这样,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闻姝这些日子没有睡好,这下借着病睡熟了,喊都喊不醒,沈翊的念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伤了手时,闻姝才答应他会以自己为先,这才多久,又病成这样,沈翊的眉头都要拧成麻绳了。
又换了条帕子,汤药晾得差不多,沈翊尝了一口不烫了,才用瓷匙舀着汤药要喂给她,奈何闻姝睡着,又不会张嘴。
沈翊想都没想,拿开瓷匙,自己喝了一口,倾身覆上她的樱唇,将苦得发涩的汤药渡给她。
“唔……苦……”睡梦中的闻姝皱起了小脸,小舌尖推挤着沈翊的舌头往外,想把苦药吐出去。
“咽下去。”沈翊捏着她的下颌,顺了顺她胸口,逼着她吞了下去。
就这么一口一口地逼着,好半晌这碗药才算喝完,喝完药,闻姝嘴里苦,沈翊嘴苦面苦,心里更苦。
他气得轻咬了一下闻姝的嘴角,“真是不长记性!”
闻姝忽然很小声的“呸”了一下,吐出一点嘴里的苦药渣,弄得沈翊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就这么吃不得苦。
忽然想起之前她摔了胳膊,吃药时也要吃蜜饯压压嘴里的苦味,这么多年,小姑娘看似长大了,实则还是个怕苦的小丫头。
沈翊用帕子擦拭掉闻姝嘴角的药汁,拉了下铃,月露进来了,他吩咐:“去弄点糖水来,往后喝药将糖水一块备着。”
“是。”月露很快就端着一碗糖水回来,搁下碗又退了出去。
沈翊端起糖水搅了搅,自己先尝了一口,不算太甜腻,有闻姝喜欢的红枣甜香,这几个丫鬟伺候的还算尽心,这次纯粹是闻姝自己折腾的,待她好了,非得履行诺言,好好教训教训她。
沈翊一面想着要怎么教训,一面喝了糖水,用唇渡给了闻姝。
闻姝睡着好似也能分辨苦与甜,方才的药想往外吐,这次的糖水却主动咽下去,还吮吸着沈翊的舌尖,想要从他嘴里再汲取一些,比起平日里主动极了。
两条柔软的舌头缠绕着,沈翊心里那点子气全没了,化为了柔软的春情,退开后,温柔地亲着她的唇角,摸了摸她的脑袋,“磨人精。”
磨人精砸吧着小嘴,回味着糖水的甜蜜,紧蹙的秀眉也舒展开。
沈翊给她换了条冰帕子,又从铜盆中拧了热水帕子给她擦了下嘴角,见她安然睡着,沈翊起身去了沐浴。
三两下洗净,换了身干净里衣,上了床榻,侧躺看着她,时不时给她换条冰帕子,再摸摸她额头,喝过药半个时辰后,高热总算是慢慢地退了下去。
热度一退,闻姝通红的脸颊也渐渐地转为淡粉色,到最后白里透红,嘴唇再度红润起来,恢复了几分气色,沈翊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把闻姝额头的冰帕子取下,既已退热就无需再敷,这般冰凉的帕子,免得加重她的病情。
但她身上的里衣湿了,沈翊又去衣箱里翻出心衣和里衣,拧了热帕子,简单给她擦了下身上的汗渍,换上清爽的衣裳。
只是换个衣裳,却把小沈翊弄兴奋了,奈何沈翊此刻没有心情,就由它支棱着也不管,折腾了一场,已经是深夜了,沈翊捏了捏她的鼻尖,低声说着狠话,“等你醒了要你好看。”
屋内烛火昏暗,躺着的闻姝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沈翊最初并没有发觉异样,直到屋里静下来,他才察觉到某人的气息不对。
他咬了咬后槽牙,二话不说压了下去含住她的唇亲吻,攻城略池,舔\舐吮吸,丝毫没有方才的温柔。
闻姝要喘不过气了,装不下去,只能委屈巴巴地睁开眼,小声控诉:“四哥,你欺负病患……”
沈翊幽深的黑眸睨着她,“装睡好玩吗?”
明知他担心,还要装睡。
闻姝圆溜溜的眸子转了转,“我没装睡,我才醒呢,被你……亲醒了。”
后三个字她说得很低,一副欲语还休的羞怯模样,让沈翊恨不得𝔀.𝓵亲晕她。
“何时醒的?”沈翊才不信她的鬼话。
“咳……在四哥说要我好看的时候,”闻姝到底是病着,才醒来嗓子有些沙哑,说起话来显得楚楚可怜,“四哥要怎样让我好看呀?”
“你说呢?”沈翊的手极为不规矩地拢上雪尖,长腿也压着她的腿,让闻姝动弹不得,无处可躲。
“别……”一出口,闻姝的嗓音就变为了软腻的娇吟,眨巴着羽睫哀求,“四哥,我还病着呢。”
沈翊狠狠地亲了她一口,哑声警告她:“病着就别招我。”
“你别亲呀,等我将病气过给了你。”闻姝抿着唇角。
“你的药都是我一口一口喂的,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迟了?”沈翊收回手,她还病着,他除了逞逞口舌也做不了什么,反倒小沈翊兴奋地胀痛。
闻姝的面颊又红了,不过现下是被羞得,她扒拉着被子盖住已经灼热的脸,只露出一双水润润流淌着羞怯的眸子,“我睡着了。”
睡着了,就当不知道,她才不认。
“是嘛,”沈翊挑了挑眉,戏谑道:“那明早我再喂给你,让你知道你的舌尖是怎么吸着我的舌头,舍不得它离开的。”
“啊——四哥!!!”闻姝这下是真的浑身烧着了,听着这浪荡至极的话,恨不得钻到地底去。
她才不信这会是她做的事呢!
沈翊看她有了精气神,总算放心了点,笑着扯了扯她的被子,“别憋着,饿不饿?我让人端点宵夜上来。”
闻姝噘着小嘴把被子往下挪了挪,红着脸看他,“有点饿。”
沈翊扯铃让她们准备点清淡的吃食端上来。
“起来吧,披上外衣,别又着凉了,”沈翊下了床榻,拿过厚实外皮给闻姝穿上,一边穿一边念叨,“善兰堂又不会跑,早说过别这么着急,瞧把自己弄病了,得不偿失。”
闻姝生病了理亏,只用病恹恹的神色觑着沈翊,也不说话,却让沈翊成功停了唠叨,薅了一把她的长发,“罢了,也怪我没盯着你。”
看一眼她憔悴的模样,沈翊有再多的苛责也说不出口了。
闻姝坐在床沿上,伸手圈着他的腰身,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安稳地心跳,吸了吸鼻尖,“四哥,我没事了。”
生病了有人唠叨的感觉真不错,闻姝幼时太过孤单,兰嬷嬷也不是话多的人,她一个人甚至能和蚂蚁玩上半晌,现在有人在耳畔念叨,一点也不觉得烦,心里头只有格外的安心。
沈翊爱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嗯,天气转凉,要格外注意点,你的手才好,别总是让我操心,”说话到一半,他又笑,“罢了,我不操心你操心谁,谁叫你不听话,我只好多操些心。”
闻姝弯了弯唇,面颊在他怀中蹭了蹭,她真的好幸运啊,一个差到极致的起点,却遇到了四哥,做四哥的妻子,好幸福。
月露竹夏端了粥食和几碟子小菜进来,沈翊扶起她,两人坐到桌前用膳。
沈翊给她盛了粥,揶揄地看她,“要不要我来喂?”
他咬重了“喂”这个字,闻姝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用手喂,是用嘴喂。
“才不要。”闻姝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抢过粥碗低着头自己吃。
虽然晚膳没吃,但病中没胃口,嘴里泛着苦意,只吃了小半碗她就不想吃了。
“再吃一点,”沈翊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酸甜萝卜小菜,混在粥里,用瓷匙喂到她唇边,“多吃点,才能好得快。”
“我饱了,”闻姝扁了扁嘴,看沈翊坚持的眼神,不得不又张嘴吃了一口,但坚决不肯吃第二口,捂着胸口说,“四哥,吃多了我会想吐。”
她这样说,沈翊也就不能逼她,“罢了,饿了再吃。”
沈翊把闻姝吃剩下的粥喝了,他晚膳也没用,现下饿极了,又盛了碗粥。
闻姝支着下巴在一旁看着他,“四哥,你若是被我过了病气,可不能怪我。”
两人太亲近了,沈翊丝毫不在意她患病,就像之前她来葵水时,提出要和沈翊分房睡,这是婚前教养嬷嬷告诉她的,世族中是有这样的规矩,女子来葵水时,需得与丈夫分房而居。
沈翊却不肯与她分房,还在夜里用掌心揉着她微痛的腹部,看起来是一件很小的事,却让闻姝心动不已。
婚前教养嬷嬷传授了她不少夫妻相处之道,什么大度、听话、温顺、谦卑……相夫教子,将丈夫的话视为天命,尤其是沈翊是王爷,更是不得忤逆,这样才能长久地坐稳燕王妃的位置。
但在婚后,教养嬷嬷说的话全成了泡影,她可以不大度,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必温顺,气恼了打沈翊两下,他看着还更高兴。
他们是夫妻,又不像闻姝所知道夫妻,或许是因为两人一起长大,情谊比寻常夫妻要更为深厚,总之四哥真的很好。
闻姝正想着,沈翊睇了她一眼,“不怪你怪谁?不知是谁非要吸着我的舌头不肯放呢。”
“……”闻姝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她要收回方才那句话,四哥就是个浪荡子!一点都不好!
“懒得理你。”闻姝轻哼了一声,转身去洗漱睡觉,什么相夫教子,不揍他就不错了。
沈翊吃饱喝足,洗漱后熄了两盏烛火,放下帐子上了床榻。
闻姝向内侧躺着,闭上眼睛好似睡着了。
但沈翊知道她没睡着,安静的屋内,可以听得出她的气息和睡着时不同,沈翊躺下来,“转过来让我摸摸额头还烫吗?”
闻姝不动,小声说:“睡着了。”
沈翊笑了,“睡着了鬼在和我说话?”
“你才是鬼,色鬼!”闻姝哼哼。
沈翊理了下她脑后的长发,“我是色鬼?不知道是谁方才吸着我的舌……”
“闭嘴!”闻姝连忙转过头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凶巴巴道:“不许说了,再说不理你了。”
不就是睡着了无意间的一个动作嘛,还不是怪他非得用嘴喂药,她又不是故意的,某人能说上几百年也不嫌烦。
沈翊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柔软的掌心,深邃的眸中满是笑意。
“咦……你也不嫌脏。”闻姝真要被他气到了,连忙收回手,攥得紧紧的。
沈翊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不烫了,才不紧不慢地搂着她,“我娘子哪哪都是香的,快睡吧,睡了一觉醒来病就好了。”
闻姝贴在他怀中,小声嘟囔,“睡了好久,睡不着了。”
“那我哄你睡,给你哼个童谣好不好?”沈翊的下巴蹭了蹭她的眉心,“小时候我娘给我哼的,还记得一点点。”
“好啊。”闻姝乖乖合上眼,她还没听过童谣呢,不知道小时候兰嬷嬷有没有给她哼过,反正她不记得了。
沈翊清了清嗓子,起了个温和的调子,与他往常说话时的冷然不同,这个调子像是江南下起了绵绵的春雨,春风所到之处,桃粉杏花竞相开放,柔情似水。
闻姝的手搭在沈翊的胸膛上,像是被母亲哄睡的孩童,不一会就起了睡意,她去锡州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了,要是再有机会去一次就好了,江南水乡,一定也是这般温柔吧。
沈翊把这曲简单的调子反复的哼唱着,直到闻姝沉入睡梦,他才停了曲调,搂着她合眼入睡。
两人睡得晚,次日也起迟了,沈翊醒来第一时间去摸她的额头,发觉她还有些低烧,起身让人去煎药。
竹夏恭谨道:“回王爷,月露已经去煎药了,还需一刻钟。”
“行,打热水来吧。”沈翊回屋,把闻姝喊醒。
“好累,还想睡会。”闻姝眼睛半睁半闭,一脸困倦。
“洗漱一下,用了早膳喝完药再回去睡。”沈翊给她穿着衣,眉头又蹙了起来,现在天气冷,不知她这一病要几天能好。
闻姝浑身犯懒,没什么力气,像是黏在沈翊身上,说话也带着鼻音,“四哥,我怎么觉着身子好重,不想动。”
昨晚也没这样,好像精神还更好一些。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能好得这么快。”沈翊接过竹秋拧好递来的热帕子,给她擦了脸和手。
闻姝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强打起精神漱口,坐到桌前吃饭时脸碗筷都不想拿。
“我再也不想生病了。”闻姝双手交叠,靠在桌上,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可就是浑身不得劲,像是被抽干了元气。
“喵~”踏雪前两日才被放出来得意亲近闻姝,还当闻姝不要它了,因此这两日特别黏着她,一大早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了。
“踏雪,别吵我,好累。”闻姝用鞋尖绊了下踏雪,踏雪却当是在和它玩,越发蹭着她。
“吃点东西再喝药。”厨房今日做了鲜肉小馄饨,沈翊正好一口一个喂给她。
闻姝本想自己吃,奈何实在没力气,只能由着他喂。
疲惫感席卷全身,哪哪都酸痛的滋味太不好受,吃了馄饨隔了会,又把苦药喝了,不等沈翊喂,闻姝就把糖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太苦了,苦得舌头都发麻。”闻姝连连摇头,不想吃了。
沈翊接过她手里的碗,“知道药苦就好,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折腾自己。”
又是药又是糖水,闻姝喝了一肚子水,再次被沈翊抱回床上时,她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小声对着沈翊说:“真的下不来床了,我要在床上睡到天黑。”
沈翊眸色一暗,给她盖被子时,修长的手指蹭过,“再招我。”
“嘶……”闻姝受惊,整个身子像虾米似的弓了起来,退开了沈翊的手,纤腰都软了,“不敢了,我睡觉,睡觉。”
沈翊看她一副有贼心没贼胆的样子只剩下无奈,但好歹是比从前胆子大点,以前连这样的话都不敢说,现下倒是敢招惹他了。
“我去书房,午膳想吃什么?”沈翊掖了掖被角,也想守着她,但还有一堆事没有处理。
“想吃点开胃的辣菜,想吃酸笋。”闻姝从前饮食不挑,有什么就吃什么,到了王府后,厨房挑着她喜欢吃的做,有些不爱吃的菜上过一次桌,就没再端上来第二次,因而嘴巴也给养刁了。
“好,睡吧。”沈翊坐在床沿上,等她睡着了才离开,叮嘱了屋外守着的竹夏几句,才前往书房。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才十月,沈翊便叫人把屋内的地龙烧起来,免得再冻着闻姝,她这一病,拖拖沓沓,小半个月才好全,没隔几日,周羡青就从谯城回来了。
谯城连日大雨终于停了,沟渠全部疏通,大水排了出去,赈灾粮款拨了下去,此次灾情因为上禀及时,极少伤亡,就是损了庄稼田地,但人还在一切都好说,要是镰州能早早上禀,也不至于死了那么多人。
顺安帝看到呈上来的折子,很是欣慰地夸奖了一番,“这次谯城办得好,朕通通有赏,燕王当居首功,朕把这件事交给你办,没有看错人。”
沈翊谦逊地回道:“父皇爱重,儿臣不敢居功,此次乃柳侍郎和周大人奔赴谯城,殚精竭虑,才将谯城水患之危解除。”
顺安帝看了看柳侍郎,又道:“周羡青上前来,你呈上的折子中写了不少治水的法子,朕听柳侍郎说是你提出要灾后防疫,你年纪轻,见识倒不浅。”
周羡青上前跪地磕头,“回皇上,微臣亲历谯城,见识百姓受水患之苦,是在柳大人的提点下,才略想出几个拙计,不敢当皇上赞誉。”
周羡青给柳侍郎面子,柳侍郎自然也愿意抬举他,便说:“皇上,周大人胸怀民生,才学出众,不愧是探花郎,也是皇上慧眼识珠,有此等英才辅佐,何愁大周不兴!”
柳侍郎不愧是朝中的老油条,夸着周羡青,还要顺带夸夸皇上,把顺安帝给夸得龙颜大悦。
“好,好啊,有你们是大周之福,”顺安帝想了想,说道:“周羡青这事办得不错,擢升为五品学士,一会到上书房来,你与朕详细说说治水的法子。”
翰林院五品学士,别看品阶不高,却历来是天子心腹,先前尚弘就曾做过翰林院学士,因此顺安帝话落,众人的视线便有意无意地落在周羡青身上。
尤其是瑞王,眼神阴沉,沈翊当真是会用人,先是徐音尘,再是周羡青,一个两个他亲手抬举起来的,都得了皇上青眼,这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顺安帝赏完周羡青和柳侍郎,还重赏了沈翊,夸他有皇室风范,是栋梁之材,那样子,像是恨不得立刻将沈翊立为储君。
燕王再度名声大噪,百官纷纷庆贺,而瑞王就像是入了秋的树木,在一场一场秋雨的打击下,黄叶一片一片的下落,到最终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树杆子。
瑞王无声的和承恩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压力。
承恩公失去魏宗这个小儿子后,受了打击,身体大不如从前,许多事,他都交给了世子魏涛去办,但魏涛的能力并不如承恩公,就像这次派人去给周羡青使绊子,没成不说,反倒折损了不少人手。
魏家能起来,除去魏太后得宠,也与承恩公有分不开的关系,连尚弘也承认承恩公才识出众,只是不耻其人品,所以不屑与之为伍。
承恩公三个嫡子,最像他的其实是嫡次子,但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低贱的庶子魏鹏锦,再则是魏宗,又被燕王害死,世子魏涛不过是占了嫡长子的名头。
再这样下去,当真要让燕王一枝独秀了。
当晚,瑞王来到承恩公府商议对策,而沈翊等人,则在来福酒楼庆贺周羡青升官。
闻姝病了这些日子也没去探望如黛,正好今日徐音尘带了如黛出来散散心,她小产后养了一个月,现在气色好多了,不过仍在孝期,并未饮酒,只吃了些素食,与闻姝聊聊闲话。
“我许久未见绮云了,她还好吗?”周羡青升官宴请,澜悦郡主和千留醉都来了,就是不见陶绮云的身影。
闻姝摇了摇头,“不大好,我小病了些日子,也许久未见了。”
定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出阁的姑娘,想再见一面,却是那么的难。
“不知道张独那个王八犊子有没有再欺负她。”如黛放心不下,“我明日去看看她吧。”
“行啊。”闻姝从果盘中挑了一个桂圆,还没来得及剥开,就听见楼下传来吵嚷声,好似有人在打斗,女子的尖叫声并着碗碟碎地的声音听不真切。
闻姝正好临着窗,起身推开半扇窗看过去,当即手里的桂圆落了地,“如黛你看,那是绮云吗?”
第050章 隔阂
席间原本觥筹交错, 众人都在嬉笑饮酒,可不知为何,当听到闻姝这句话时, 陡然就静了下来, 因此从半开的窗户中透进来的女子哭泣声就愈发明显。
如黛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周羡青端着酒杯快步走来, 因走得太急,他才倒满的酒从杯沿中洒出, 酒渍泼在手上,又往下滑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吱——”周羡青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推开了窗, 窗户大开,所有人的视线都齐齐看了过来,福来酒楼一楼大堂中间设了一个跳舞的台子, 堂中摆着不少桌椅, 而二楼三楼是环着这个台子修建的, 在内里看向一个圆筒状, 如此在楼上也可以窥见台上女子的舞姿。
但此刻楼下并无女子跳舞, 反倒有人在行凶。
今日张独的好友邀了他来此饮酒,一群公子哥兴致大开, 都想继续到后边画舫作乐,可就在这时,陶绮云不知怎么来了, 规劝张独回府, 众人便笑话张独是“妻管严”,哄笑着让他和夫人回府去。
在时下“以夫为纲”的风气中, 被人说“妻管严”乃是奇耻大辱,张独这般玩乐惯了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愿意被人这般耻笑,当即怒从心起。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小爷?”张独一脚踩在凳子上,指着陶绮云怒骂,“你一个姨娘生的庶女,能嫁给我是祖坟冒青烟,给我卑躬屈膝的端茶倒水也就罢了,还管到老子头上来了,今日我就不回去,你能怎么着?”
陶绮云面色苍白,一楼大堂此刻正是人声鼎沸,众人若有似无的打量落在她身上,她像是被扒了衣裳叫众人参观,咬着唇说:“是婆母让你回府。”
若非南临侯夫人非得把她撵出来找张独,她一点也不想管张独的事。
“我娘从来不管我,你还拿我娘做借口,”张独喝了酒,一张脸涨得通红,还当是在家里,上前狠狠地推了陶绮云一把,凶神恶煞一般,“贱妇,给你两分面子还充上老大了,给我跪下。”
陶绮云没料想到他会动手,并且这样大的力气,没站稳往后退去,弄倒了后桌上的碗碟,丁零当啷地碎了一地。
一看事情好像要闹大,有公子哥来劝张独,“罢了罢了,好歹是你的夫人,何必闹得这般难看。”
张独啐了一口,当众羞辱于她,“算什么夫人,不过一个庶女,我要娶的原本是陶家的嫡女,她哪配做我的夫人,给我做妾我都看不上眼。”
当家中再三劝他,别放弃了和陶家结亲的机会,否则他才不会要一个庶女做世子夫人,还被好友调笑了许久,简直就是耻辱。
“你不愿回就罢了。”陶绮云虽是面团一样软和的人,可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张独这样羞辱,宁愿回去被婆母责骂,因此她抬步就想离开。
她这般行为却惹恼了张独,“你给我站住!谁许你走了?”
张独上前扯住她的胳膊,一把甩了过来,摔在地上,“你个小娘养的,没点规矩,老子让你走了吗?”
陶绮云这一摔,手掌刚好撑在方才碎裂的碗碟上,鲜血涌了出来,忍不住疼出了眼泪,抽泣起来。
周围食客看见这一幕,嘀咕道:“欺负姑娘家算什么本事?”“哪有这样对自家夫人的,真是禽兽!”“嫁给这样的男人,真是可怜。”
碍于南临侯府的威势,旁人不敢帮陶绮云,但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可不小,全被张独听在耳中,他在家中对陶绮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比下人还要不放在眼里,哪里受得了别人这样说他,顿时心里头那把火被酒劲燃烧,高声骂道:
“哭哭哭,就知道哭!丧门星,老子打死你!”张独说着上前就要给陶绮云一脚。
陶绮云坐在地上躲不开,只能抬起手臂掩住脸颊,不想被他打了脸。
但想象中的痛意没有落在她身上,反倒张独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并随着无数瓷器碗碟碎地的声音,听着十分痛苦。
陶绮云后知后觉地放下胳膊,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了此生难忘的场景,许久不见的周羡青,把张独摁地上打,一拳又一拳,落在张独的脸上、身上,宛如雨点,像是要把张独往死里打,张独的哀嚎声响彻酒楼。
“绮云,你没事吧?快起来。”急匆匆赶下来的闻姝扶起地上坐着的陶绮云,见她掌心刺破在流血,忙用帕子裹住。
“绮云,”如黛紧随其后,扶着她受伤的胳膊,看向被周羡青打得发出惨叫的张独,痛快道:“打死他,欺负房里人的男人,死了活该!”
楼上的人都下来了,但无人去阻止周羡青,原本和张独一块喝酒的公子哥们想去救张独,却在看见燕王时歇了这个心,上前向燕王、燕王妃行礼问安。
闻姝看着周羡青下手凶狠,几乎不留余地,心中茅塞顿开,原来周羡青心仪之人是绮云!
“别打了,”陶绮云挣开闻姝的手,上前去拦周羡青,“周公子,别打了。”
若是把张独打死,就要连累他了。
周羡青打红了眼,什么都听不见,陶绮云流着泪去拉他,“周公子,求求你别打了。”
周羡青余光触到她的泪水,停了下来,满脸戾气质问陶绮云,“他这样羞辱你,你还要护着他吗?”
陶绮云摇摇头,“不值得,打死了他,你的官途就毁了。”
张独的死活与她无关,她只是不想牵连了周羡青,他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来日官途不可限量,怎能因为张独自毁前程。
周羡青看着陶绮云通红的眼圈,咽了咽喉,恨恨地收了手,从张独身上起来,“你别哭了,我不打了。”
闻姝走过去看了眼,张独已经被打得半昏迷了,毕竟是侯府世子,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下周羡青要惹上麻烦了。
当时她本想让沈翊出手,毕竟沈翊是燕王,张独打就打了,却没有想到周羡青会比任何人都先反应过来,几步冲下了楼梯,上前摁着张独就开打。
但打都打了,再说别的已经无济于事,她扶着陶绮云,“我先送你去找大夫包扎一下。”
陶绮云掌心的血都从帕子里渗出来了。
陶绮云拒绝了,而是看着地上的张独说:“我送他回去,不能让他出事。”
周羡青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有些懊悔,方才太过冲动,将张独打了是出气了,可南临侯夫人难免会将这仇记在陶绮云身上,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但他方才真的忍不住,他堂堂儿郎,怎能亲眼看着心仪之人被羞辱被殴打。
周羡青抹了把脸,“我陪你回南临侯府,人是我打的,南临侯府要处置随意。”
“周公子,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别去了,我来处理。”陶绮云性子向来软,胆子也小,此刻却不愿连累周羡青,想要独自担下此事。
闻姝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转头看向沈翊,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不知是谁通风报信,竟将南临侯招了过来。
“岂有此理!谁将我儿打成这样?”南临侯看见地上躺着的张独,气得脸色发黑,张独可是南临侯府的独苗啊,要是张独出了什么事,南临侯府就绝后了!
一众公子哥,面面相觑,但都畏于燕王在场,不敢说话,谁不知道周羡青是燕王的人,现在燕王权柄渐盛,他们生怕得罪了。
陶绮云上前想开口揽下这事,但周羡青并没有退缩,抢先说道:“是我打的。”
周羡青今日在朝上出尽风头,南临侯自然认得,也知道他是燕王一派的人,怒斥道:“周大人得了皇上赏识,就目无王法,将我儿殴打至此,天理何在!我要在皇上跟前参你!”
陶绮云生怕周羡青被连累,连忙说:“父亲,是夫君打我在先,周公子只是打抱不平,父亲要怪就怪我。”
南临侯一眼就看见陶绮云受伤的手,却并不在意,反而骂她:“夫妻之间哪里没有磕磕绊绊,这是你的夫君,你却任由旁人殴打,毫无妇道,仔细我儿休了你!”
陶绮云身子摇摇欲坠,咬紧了牙关,和离与被休完全是两码事,和离虽也会被人议论,但好歹还有体面在,可要是被休,基本上娘家顾着面子都不会收容,除了死,就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南临侯世子当众殴打发妻,毫无礼义廉耻,在下就是看不惯这样的男人,与陶姑娘无关,南临侯若要参我,到皇上跟前我也是这样说。”周羡青既然做得出,就不怕承受后果。
“你——”南临侯咬牙切齿,张独到底先动手,再加上燕王现在得了皇上看重,若是在朝上颠倒黑白,皇上还真说不定会免了周羡青的责罚。
“侯爷息怒,”沈翊看了半晌戏,终于站了出来,“今日确是周大人鲁莽了,令郎与陶姑娘乃夫妻,我们本不该掺和他们的家事。”
南临侯略向沈翊行了礼,“原来是燕王大驾,臣失敬了,可就算是燕王,也不能包庇周羡青,害我儿受此重伤,我必要告御状!”
“这事还不至于闹到皇上跟前,”沈翊不紧不慢道:“周大人有错,可令郎当着众人的面殴打发妻,传扬出去也不好听,若在皇上跟前留了这样的印象,怕是有碍仕途啊。”
南临侯咬了咬牙,知道燕王说的是实话,“那总不能轻轻揭过,让我儿白白受苦。”
“自然也不能让世子白被打,这样吧,”沈翊看了眼周羡青,“本王罚周大人二十鞭,这事便就此作罢可好?”
“果真?”南临侯阴阳怪气,“燕王舍得?”
二十鞭可不是小事,要是真能打,那也算是出了点恶气。
沈翊面不改色,“冤有头债有主,他动手打了人,自然要还回来。”
南临侯心知肚明最近魏家和瑞王都在燕王手中跌了跟头,燕王能罚周羡青,也算是很给他面子了,“好,燕王若肯当着我的面罚周羡青二十鞭,我便不将此事闹到皇上跟前。”
“父亲,此事和周大人无关,要罚就罚我吧。”陶绮云哀求着,二十鞭,还不得打得皮开肉绽,不行,不能让他受罪。
“你住嘴!”南临侯瞪了陶绮云一眼,“我们说话,哪里轮得着你这个妇道人家插嘴,退下。”
陶绮云张了张唇,却又被南临侯凶狠的眼神威慑住了。
闻姝忍不住上前,想为周羡青求情,二十鞭也罚得太重了,但沈翊冲她微摇了摇头,闻姝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不得不咽回去。
凌盛取了鞭子来,护卫将堂中的长条凳并了两张在一块,等着周羡青躺上去受刑。
周羡青看着沈翊,单膝跪地,“王爷,微臣有错甘愿受罚,看在昔日情面上,可否轻罚一些?”
沈翊面上似有些不忍心,却还是道:“你伤了南临侯府的世子,侯爷没将你投入大狱已是开恩,本王也不能为你徇私。”
“我与王爷多年旧友,情分就这样薄吗?”周羡青满面怒气,“王爷实在令人寒心。”
沈翊也冷了脸,“周大人,注意分寸,你是臣,本王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一个君要臣死,”周羡青猛地起身,“微臣听凭王爷吩咐。”
周羡青带着一脸怨气躺到了凳子上,谁看不出来这两人起了隔阂。
南临侯心里头雀跃起来,要是此事能让两人离心,告知瑞王,说不定还能邀上一功。
陶绮云见状心中更加难受,只能用眼神哀求闻姝,闻姝受不住,向沈翊开口求情,“王爷,周大人也非有意为之,可否宽恕些许?”
向来顺着闻姝的沈翊,这一次却没有丝毫的心软,“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周羡青无故殴打南临侯世子,不得不罚,凌盛,打!”
“啪——”凌盛下手极快,沈翊吩咐完,他就开打,瞧着毫不手软,鞭鞭下手极重,鞭子落在身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羡青自幼习武,此刻也是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倾泄出痛苦的哀嚎。
陶绮云看着周羡青身上的鞭痕,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都怪她,怪她连累了周羡青,她总是这样连累别人。
闻姝微微撇开头,不忍心看,她不明白为何今日四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按理来说他和周羡青关系亲近,不可能为了一个南临侯就重罚于他,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没有给周羡青留面子。
二十鞭打完,周羡青后背的衣裳已经破破烂烂,身上渗着斑驳的血迹,瞧着惨不忍睹。
南临侯满意了,向沈翊拱了拱手,“燕王为人公允,微臣佩服,此事就此作罢,臣就先带犬子回去治伤了。”
南临侯招了小厮来把躺在地上的张独抬走,没管陶绮云的死活。
陶绮云上前要扶周羡青,却被周羡青推开,他没要任何人扶,也没和任何人说话,连沈翊都直接忽视了,只接过徐音尘的一件外袍,披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酒楼,瞧着身影无限悲凉。
众人看着周羡青狼狈的样子沉默了,就连徐音尘也不明白,以前燕王最看重周羡青,怎么今日会为了一个南临侯舍弃周羡青呢?难道燕王想要拉拢南临侯?
沈翊没任何的解释,只说:“散了吧。”
卫如黛有满腔的话想和闻姝说,却又碍于在场诸人太多说不得,只能跟着徐音尘回府。
闻姝情绪不佳,勉强安抚了陶绮云几句,陶绮云拉着闻姝的手哭,“姝儿,对不起,都怪我,是我没用,连累了你们,你别和王爷置气,是我不好。”
南临侯府虽已不算显赫,到底也是有爵位在身,周羡青一个初入朝堂的小小官员,哪里能以卵击石。
闻姝心里说不上来的沉重,她倒不算怪沈翊,她只是觉得其中应该另有隐情,她还是愿意相信四哥。
“绮云,这不怪你,你也别自怨自艾,只是都这样了,你当真不为日后做打算吗?”从前张独还只是在府中欺辱绮云,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都不给绮云丝毫的脸面,这样的丈夫,要来何用呢?
陶绮云明白闻姝的意思,泪水像雨一样下个不停,她拿袖子擦了又擦,“姝儿,我想和离的,我想逃离这个牢笼,你能帮我吗?”
陶绮云何尝不愿意逃脱,只是她做不到,又不想拖累旁人,可看着周羡青为了她受了这样大的屈辱,她实在忍不下去了,终于向闻姝求助。
闻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好,我给你想法子,我帮你。”
只要陶绮云愿意,总会有法子的。
陶绮云赶着回了侯府,闻姝上了马车,沈翊靠着车壁合眼假寐,哪怕听见动静也没睁眼。
闻姝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抿着唇角,几度想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觉得今日蹊跷,可又害怕真是自己想多了。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沈翊,让她觉得陌生。
好半晌,闻姝还是主动开了口,“四哥,你生气了吗?”
沈翊没回她,像是睡着了,淡淡的尴尬在车厢内蔓延,闻姝心里头忽然有点委屈,或许是因为四哥从前待她太好,突然这样冷遇,一下子就受不住了。
她偏过头,慌乱地眨着眼睫,想把眼中的酸涩散去。
“这件事你别管,”沈翊终于开了口,嗓音还有点冷硬,“周羡青无法无天,不罚不行,仗着在皇上跟前露了脸就膨胀了,连南临侯世子都敢打。”
“他只是因为绮云。”闻姝想解释。
沈翊却不想听,“不管因为什么,我跟前都容不下莽撞无脑之人,为了一个女子这样冲动,更是无用。”
闻姝被沈翊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看起来好似有道理,可却少了人情,如果沈翊只是燕王,还勉强说得通,可他不仅仅是燕王,他和周羡青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啊!
这不是四哥。
闻姝沉默了。
沈翊也没再开口,直到回到王府,下了马车,刚踏进大门,沈翊说:“我去书房。”
“等等,”闻姝喊住他,轻声问:“方才绮云和我说愿意和离,咱们能不能帮帮她。”
闻姝以一己之力很难办成这件事,她一直操心,也是被沈翊惯的,沈翊什么事都愿意由着她,有沈翊帮忙,才能让绮云脱离苦海。
这一回,沈翊却拒绝了,“陶绮云的事你往后别管了,她和离与否,应该是陶家和南临侯府做主,你一个外人,别操这个闲心。”
沈翊声音平和,可落在闻姝耳中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因为他从没这样和她说过话。
“我只有绮云和如黛两个好友,绮云受苦,我没法不管,真的不能帮帮她吗?”闻姝已经答应了陶绮云,陶家本就不管她,她把所有的希望压在闻姝身上,要闻姝如何置之不理呢?
“就算不为绮云,为了周大人可以吗?他不是喜欢绮云吗?”闻姝盯着沈翊的眼睛,想从沈翊的眼中看出一丝端倪。
但沈翊的眼眸很淡,“他喜欢陶绮云又不是我喜欢陶绮云,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去管他?”
“四哥,你怎么了?”闻姝上前,手搭在沈翊胳膊上,“周大人于你有恩啊。”
沈翊后退一步,不耐烦似的,“有恩我就得什么都管吗?我早和你说过,少和陶绮云来往,为了她得罪南临侯府不值当,你还嫌我在朝中树敌不够多吗?”
闻姝的手落了空,睁着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沈翊,大脑一片空白,像是面对一个被夺舍的四哥,四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就连一旁的月露竹夏等人都吓着了,个个胆战心惊地低着头,不明白王爷王妃感情向来好,怎么今日会吵起来,王爷待王妃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这一点也不像王爷。
“四哥,我们回房说好吗?”闻姝面色局促,放软了语调。
这还是在大门口,虽然夜色浓重,可王府大门口的灯笼亮如白昼,尚未宵禁,街道上行人不少,已经有路过的人在打量,她不想闹得这样大。
闻姝主动示弱,握住沈翊的手,可令人吃惊的是,沈翊居然一把甩开了闻姝的手,“此事没什么好说的,往后你不许再管陶绮云的事。”
说完,沈翊书房也不去了,扭头大步离开王府。
闻姝一下子没站稳,被他这一甩,险些摔跤,好在月露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闻姝面上血色尽失,喊道:“你去哪?”
都快宵禁了,这个时候还往外走,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沈翊没回她,径直上了马车,凌盛看看王妃再看看王爷,不得不匆匆跟上离去的马车。
场面死寂一般,方才守在马车旁的护卫诚惶诚恐地上前回禀,“王妃,小人听到王爷吩咐去花容坊。”
花容坊,定都里头有名的青楼。
闻姝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月露急坏了,安抚道:“王妃莫哭,王爷就是气急了,您何必为了陶姑娘与王爷置气,到底您和王爷才是最亲近之人。”
月露是心疼陶绮云,可陶绮云是外人,哪能因为陶绮云,让向来要好的两人生出隔阂呢。
王府里的下人战战兢兢,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罗管事听说了消息,匆忙赶来,“王妃,可要老奴去劝一劝王爷?”
整个王府谁不知道两人要好,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呢?
闻姝抹着眼泪恨声道:“随他去,他既乐意去青楼,往后就别进我的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