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 ”凌盛脑瓜子转得倒快,连忙说,“王妃, 这是属下的药, 属下近来身子不适。”
主子可吩咐了不能叫王妃晓得,若是被王妃知道了, 主子还不得吃了他!
闻姝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凌盛, 却不说话。
凌盛咽了咽喉,头一次发觉王妃的眼神那般锐利,竟和主子有些像,他险些招架不住。
“是吗?可我瞧着你怎么是要往里端呢?”闻姝的视线落在那碗药上, 药碗是碧玉雕琢而成,那规制,分明就是沈翊才能用的。
“属下……”凌盛硬着头皮想辩解, 可面对闻姝的目光,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把药给我。”闻姝伸出手。
凌盛在心里唱了句“阿弥陀佛”, 主子, 当真不是我不想替你隐瞒, 可王妃这眼神太犀利了,属下顶不住啊!
凌盛老老实实地把药碗递了过去。
闻姝端来嗅了下, 她对药理不怎么通,只隐约嗅出了一味安眠的药。
沈翊不是说他睡得很好吗?怎么还要喝助眠的药物,还躲着她偷偷地喝, 若不是她今日瞧见了, 怕是还不知道要瞒她多久呢。
闻姝神色沉了下去,四哥有事瞒着她。
“你在外边守着, 我端进去。”闻姝不容拒绝地吩咐。
凌盛苦着脸点头,主子自求多福吧!
闻姝端着药碗,独自进了书房 ,沈翊在书案前批阅公文,头也没抬,还当是凌盛送药来了,随口说:“搁这儿,我一会喝。”
话说完好一会了,却没听见碗底落在桌案上的声音,沈翊这才疑惑地抬起头,这一看,可把他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只见闻姝端着药碗,面沉如水,浅褐色的眸子含着质问,不知道的还当沈翊做了什么对不住闻姝的事情呢。
沈翊搁下笔,讪笑了下,“你怎么来了。”
“四哥,我若不来,你还要瞒我多久?”闻姝不和他嘻嘻哈哈,少有的,对着沈翊板起脸,秀气的小脸上满是严肃。
“没什么大事,”沈翊起身,走过去接过闻姝手上的药碗搁下,“就是寻常的补药。”
闻姝拧着眉头看他,“四哥还不与我说实话吗?难道要我唤煎药的人拿药渣请人看是做什么用的?”
沈翊哪见过闻姝这副模样,稀罕得紧,手扶着她的肩,“别恼,你先坐。”
闻姝撇开脸,扁着嘴,大有一副沈翊不说实话,她就再也不理他的架势。
“四哥,你自个说的,咱们是夫妻,可你瞒着我喝药,你不信任我!”她每日过的滋润,结果沈翊却一直在服药,她还当自个这个贤内助做的很好,原来一点都不合格,她哪还有脸给母亲上香。
牵扯到“信任”,这可就是个大问题了,夫妻之间,不信任可是大罪过。
沈翊连忙在她跟前半蹲下来,握着她的手说:“绝对没有,其实这药也不管什么用,我都打算停了。”
闻姝扭回头,垂眸望着他,“这药是做什么用的?”
沈翊本不想和她说,可如今被她撞见,又扯出“信任”这个话题,他也不敢再瞒,直接和她说了。
闻姝听得又气又心疼,眼眶都红了,猛地站了起来,“四哥!你有没有把我当作你的亲人,这样大的事也瞒着我,你快一个月没睡过好觉了,身子是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怪不得总看他眼底有乌青,还瞒着说睡得很好,偏偏她也是蠢,同床共枕都没发觉沈翊的异样,她日日睡得舒服,可怜四哥一日整觉都没睡过。
她是一面心疼,又气自己不够用心。
“别急,别急,”沈翊起身扶着她,见她眼尾泛红,心里头也不是滋味,“我每日午歇来着,不碍事。”
闻姝倔强地瞪着他:“若不是被我无意间发现,你还要撑到什么时候?不就是梦魇,谁不会做梦,惊醒了再睡便是,哪里值当你这样损自己的身子。”
“好、好,我错了,我的错,可别哭。”沈翊一瞧见她的眼泪就忙不迭认错,本是为着她着想,结果还是让她忧心。
闻姝气红了眼,气沈翊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气自己不够关心他。
沈翊抽出帕子给她拭泪,求饶似地哄着,“不是多大事,别恼了,四哥向你道歉,知道错了,往后一定不瞒着你。”
闻姝胸前起伏,气息不稳,就这么抿着唇看他,特别想骂他,见他眼下的乌青,又只剩下心疼了。
更何况知道他梦魇是因为那场大火,就更说不出重话,瘪嘴问他:“是不是在兰苑的时候就会了?”
从前四哥就不让小厮进屋内伺候,尤其是夜里头,从不要人守夜。
沈翊瞧着她泛红的眼尾,眼里要溢出来的心疼,心头柔软似水,不想瞒她了,“嗯,有时惊醒还好,再睡便是,但有时梦魇压身,怕是会吓着你。”
一句话让闻姝泪如雨下,她撇开脑袋,连忙用帕子胡乱擦着眼角,十年了,一个噩梦反复做了十年,十年不曾睡过好觉,闻姝想想便心如刀割。
“别哭,真的无碍,我都习惯了。”沈翊喉结上下滑动,也只有她会心疼他至此了。
“我去问兰嬷嬷,给你调个安眠的香料,看能不能有好转。”闻姝着实怪不起他来,擦干了泪,只想着怎么替他解决了这件事。
“太医都束手无策,喝了这么久的药也无效,实在不行,我……”沈翊想说和她分房睡,可他说不出来。
哪怕两人至今尚未圆房,可夜里她躺在身侧,偶尔睡着了,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他就无比满足,实在不想和她分房而居。
“肯定有法子的,你别总是悬在心上,那事不是你的错,母亲在天上,看着你日日难眠,也会心疼。”白日里本就忙,夜里还不能安枕,沈翊得何其强大才能撑得住啊。
“好,我听你的,不哭了。”沈翊如今也没别的法子,抬手用指腹蹭掉她羽睫上悬着的泪珠。
闻姝吸了吸鼻尖,微红的眼眶望着他,“我是心疼你,你如今年富力强,可身子也不是这么糟践的。”
沈翊笑了笑,“有姝儿心疼就足够了。”
闻姝无奈地摇摇头,“既然这药已经煎好,快喝了吧,都要凉了,下次你再瞒着我,我就不理你了。”
“行。”沈翊端起药碗,一口饮尽,分明是苦得令人发涩的药,灌入胃里,竟然变得暖融融,甜滋滋。
一个人久了,挨了骂都是甜的。
“你来有事吗?”沈翊晓得她无事不会来这,所以这件事才瞒了这么久。
“兰嬷嬷身子不大好,我想请太医给她瞧瞧,”说到这,闻姝又嗔怒道:“正好来,又见你喝药,一个两个都让我担忧。”
沈翊忙笑着讨饶,“我错了,惹了小七生气,四哥给你赔罪。”
说着,沈翊双手作揖,给闻姝行了一礼。
闻姝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破涕而笑,“好了,下不为例。”
“嗯,下不为例,”沈翊松了口气,可算是哄好了,“请太医之事,不如喊千留醉来,他闯荡江湖,见过的疑难杂症比太医多,兴许比太医管用。”
闻姝想起头次见千留醉时就给她把了脉,点点头,“也好,那四哥安排吧。”
“嗯,我明日请他上门。”沈翊应下。
闻姝端起药碗,“那我便先走了,方才是我不小心撞见的,你也别罚凌盛,我看你最该罚。”
沈翊笑了笑,“是,王妃娘娘都发话了,在下哪敢罚他。”
闻姝羞恼地嗔了他一眼,拿上碗出去了。
不一会,凌盛进来,单膝跪地,“主子,是属下大意了,请主子责罚。”
沈翊此刻心情正好,复坐回书案前,执笔继续批阅,“起来吧,王妃给你求过情了。”
凌盛小心翼翼地觑了沈翊一眼,见他面带笑容,松了口气,看来也不是一件坏事。
那端闻姝走出院子,眼尾红得太明显,月露还当两人吵架了,忧虑地看着她。
闻姝说没事,才叫月露放下心来。
从兰嬷嬷这离开没一会又回来了,兰嬷嬷见她红着眼,心里头不安,“发生何事了?”
闻姝不想这件事被太多人晓得,就屏退了左右,单独和兰嬷嬷说。
她这一手制香的本领都是出自兰嬷嬷,虽也想了几个助眠的方子,还是要请兰嬷嬷斟酌一二。
兰嬷嬷听闻沈翊为了不吓着闻姝,近一个月不曾安眠,瞬间对沈翊生出几分好感,能做到如此,可见心里是有闻姝的。
“安眠的方子有是有,可心病还需从心里解,王爷会梦魇,定是反反复复的想起那夜的事,身上背着枷锁,哪能安枕。”兰嬷嬷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段时日,后来看着闻姝长大,她的心病也就不药而治了。
闻姝稳稳叹气,“他的心病是报仇,可当下报不了仇。”
兰嬷嬷摇头道:“并不是只有这一种解法,他有心病,是因为心里头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若能让他心里头装上别的事,自然也就能缓解几分,要是他当真心里有你,睡前你多与他亲近,兴许能让他忘却噩梦。”
“亲近?”闻姝咬了咬唇,耳垂悄悄地染上微粉,“我……”
两人都还没圆房,要多亲近呐!
兰嬷嬷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成亲也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圆房,成亲之前你不是说愿意吗?”
这也不怪兰嬷嬷耳目灵敏,实在是圆不圆房,根本瞒不过身边亲近之人,月露等人每日收拾床榻,干干净净的,能看不出来嘛。
月露有些担忧两人,可也不好意思说,才告诉兰嬷嬷,想着让她提点,兰嬷嬷也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说。
闻姝低着头,攥着帕子,“我并非不愿意,起初就是有些怕,后来四哥一直没提,我也不好意思提,四哥是尊重我。”
“这样看,王爷倒真是爱惜你。”美色当前,能克制住男人本性,已是了不得。
“嬷嬷,您的意思是要我和四哥圆房,才能解了他的心病吗?”要真是如此,闻姝也不是不行。
兰嬷嬷说:“也不至于,我说的亲近未必是肌肤之亲,睡前和他说说话,聊聊高兴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别让他总畏惧做噩梦,越是畏惧某事,越是容易出现。”
闻姝认真听着,“好,我明白了。”
随后兰嬷嬷写了个方子,两人琢磨了会,闻姝派人去药铺买药材,买回来称出合适的份量,着手制香。
好在这香不难,在香室和兰嬷嬷一块,折腾了一个下午就大功告成,夜里头就能让沈翊试试。
“你闻闻这香,你觉得舒心吗?”夜色已深,两人沐浴后坐在床榻上,夏日天热,闻姝穿了件薄纱寝衣,能瞧见内里穿的粉色绣兰花的心衣,和心衣之下隆起的那道弧度。
沈翊微微撇开眼,心不在焉地答,“舒心。”
又在心里头唾弃了自己一遭,可一想到闻姝如今已是他的妻,可以正大光明的瞧了,他又挪回视线,眼神炙热的望着她。
闻姝跪坐在他身侧,丝毫没注意到男人的视线,嗓音娇软地说:“四哥,你一会别熬着了,顺其自然入睡,也别想着梦魇的事,我陪着你呢,若真醒了我也不怕你。”
沈翊喉结微滚,察觉到某处又有抬头的趋势,不得不扭开头,一会该在她跟前出丑了。
他换了个姿势,屈膝坐着,胳膊搭在膝上,扯过薄被盖住,“好。”
闻姝记着兰嬷嬷的话,和他说起了家常,想让他放松,例如踏雪又犯事了,今日打碎了一个花瓶,晚饭就扣了它一条鱼,还有城外的粥棚一切顺利,众人都感谢燕王府的善心,粮食也囤了不少……
沈翊的视线落在她腕间悬挂着的玉镯上,听着她絮絮叨叨,心里升腾起一股满足感,寻常夫妻,就是这样的吧,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哪怕都是些琐碎小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过日子可不就是一件一件小事积攒起来的嘛。
只有琐碎小事,也是一种平淡的幸福,是沈翊求了十年才求来的。
沈翊的心不知不觉被闻姝抚平了,再嗅着那香,只觉得无比舒适,肩膀上的重担陡然卸下,格外轻松。
“四哥,”闻姝说了半晌,不见沈翊说话,忽然凑到他面前,骨碌碌的眼睛盯着他瞧,“你在听吗?”
她一凑近,纤秾合度的身姿便尽数入了沈翊的眼,白皙的肩,细腻的雪肌,幽淡的兰花香,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他咬了咬后槽牙,嗓音微哑,“在听。”
屋里头明明就摆着冰鉴,他额头还是覆了一层热汗,胀得要炸开了。
“四哥,你很热吗?”闻姝说着就掀开他腿上盖着的被子,“热就别盖……”
被子一掀,话还没说完,闻姝的视线落到他腿间,登时睁大了眼,夏日衣衫薄,实在是太过打眼,闻姝就是不想看见也不行啊。
“呀!”她羞得连忙转头,“四、四哥,我不是故意的。”
沈翊先前还担忧被她发觉,如今真被他发觉,他反倒放松下来,往后靠在枕上,“是它不听话,不怪我。”
真的不怪他。
闻姝将唇角咬得泛白,一张小脸皱巴巴,她虽未经情事,可出阁前也由教养嬷嬷教过,哪里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也没做什么呀,怎得四哥这样大的反应?吓了她一跳。
闻姝捂着热腾腾的脸,不好意思再回头了。
沈翊轻笑了声,见她一直不回头,只得坐起来,靠近她,“吓着了?”
闻姝似一株娇养的兰花,没接触过几个外男,更对男欢女爱一知半解,羞得要钻进被子里去了。
但她想到兰嬷嬷的话,手指捏了捏耳垂,摇摇头,“没有,四哥,你若是想,我可以的,我愿意。”
“我做什么你都愿意?”沈翊侧过去坐,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那水盈盈的眸子,摄人心魄,她小声说,“可以。”
夫妻敦伦,乃是常理,没道理让四哥强忍着。
“真是个傻姑娘,”沈翊的拇指揉了揉她颊边的软肉,“今夜太晚了,我不做什么,就想亲亲你,可以吗?”
他还没试过夜里会不会梦魇,要是给人折腾坏了,半夜还把人吓醒,他都要觉得自己是禽\兽了。
闻姝抬眸望着他没说话,沈翊也不催,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帐子外还燃着烛火,帐内虽不算明亮,可也能看得清彼此的表情。
闻姝眨了眨纤长的眼睫,忽然跪直了,扶着沈翊的肩,倾身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含羞带臊地说:“可以。”
只蜻蜓点水一般的掠过,她却已心如擂鼓,这是她这辈子头一次亲吻一个男子,虽然是她的夫君,名正言顺,亲时胆子倒是大得很,亲完一张脸都红成了锦鲤,不敢看沈翊,连忙躺了下来,钻进了被子里,背对了沈翊,装死。
沈翊被她这一下惊得怔愣了半晌,抬起手,碰了一下唇角,好似还有闻姝软唇温热的触感,残留着她身上独有的兰花香。
待反应过来,沈翊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他也没去扯闻姝的被子,转身下了床,去净室处理了一下才回来。
闻姝听见动静,从被子里露出一双莹润的眸子,沈翊留了几盏灯,其余的熄灭,上了床榻,“过来点,让我抱着睡。”
“你不热嘛?”闻姝难为情,她脑海里还是方才那幕,早知道就不掀开被子了。
“热的不是天气,”沈翊靠近她,“我自个纾解了,现下它老实了,别怕。”
只不过是她一个点到为止的亲吻,就让他纾解了,不敢想来真的,他要舒服到何种程度,再等等,别吓着她。
闻姝嘟囔了一句,“我没怕。”
沈翊展臂,将闻姝揽进怀里,“夜里我若是梦魇吓着你,你就将我打醒。”
闻姝脖颈下压着他的胳膊,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还没这样亲昵过。
不过方才亲都亲了,这也没什么了。
她像哄小孩子似地拍了拍沈翊,“睡吧,不会梦魇的。”
“好,睡吧。”沈翊侧躺着,亲了下她的眉心。
亲昵这种事,只要打破了第一次,那就即将迎来无数次。
黏得这样近,两人的里衣交叠,不分你我,鼻尖嗅着的是闻姝给他做的安神的香囊,还有闻姝身上的体香,温香软玉在怀,沈翊身心俱爽,一点也想不起来梦魇的事。
成婚这么久……不,应该是自那场大火后,沈翊睡过最舒适的一晚,一觉到天明,醒来时,沈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看着帐子上瓜瓞绵绵的纹路发呆,还当是错觉。
直到怀里的闻姝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他才反应过来,他昨晚没有梦魇,甚至连梦都没有做,就这么睡醒了。
沈翊低眸望着怀中娇小的女孩,胸口鼓涨得要裂开,要涌出鲜血来,昭示着他的爱意。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捋开她脸颊上凌乱的青丝,眉目温柔地望着她。
望着他的珍宝。
上天赐予的。
心口缺了的那一块,被她尽数填补上了。
沈翊低头在她额间珍爱地亲了下,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去校场。
随意披上外衣,出了门,凌盛要请安,沈翊抬手制止,小声说,“王妃还没醒,去书房洗漱。”
凌盛点头,跟上主子,见主子今日精气神十足,想必昨晚歇息的不错,心里头叹了句缘分,主子与王妃,当真是佳偶天成,是最登对的!
闻姝醒来时揉了揉眼,第一时间找沈翊,却不见他的影子。
进来伺候她洗漱的月露说:“王爷一早就去校场了,怕扰着王妃,去书房洗漱的,奴婢瞧着王爷神情愉悦。”
闻姝昨晚睡得熟,并未被吵醒,也不知道他昨晚有没有梦魇。
直到沈翊从校场回来,用早膳时,闻姝才得空问他。
“一觉到天明,许多年没睡得这样舒适了,都是你的功劳。”沈翊给她盛了碗红豆粥。
闻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那就好,我就说嘛,总会有法子的,你若是早些告诉我,也就不用熬那么久了。”
沈翊笑着说:“是,是我错了,往后不敢了,日后有事一定第一时间和姝儿说。”
闻姝这才满意,开始用早膳。
快晌午,千留醉来了,进了书房就坐下,他是江湖人,随意潇洒,和沈翊是在江湖遇见的,就不乐意行朝堂的礼,沈翊也随他。
“说吧,又有什么事?”千留醉打了个哈欠,昨日澜悦那妮子来找他下棋,下到半夜还不肯走,要不是北兴王世子给拽回去了,恐怕得决战到天亮。
关键是澜悦那一手臭棋,还总喜欢悔棋,千留醉就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大小姐。
沈翊坐在书案后喝茶,“正则那边有了进展,想请你派人暗中保护他,远在镰州,你的人比我的好用。”
“不去,我都说了,同你回定都可以,但我是江湖人,懒得管朝堂事,”千留醉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点心咬了口,觉得一般又放了回去,“再说了,使唤我的人也得给银子啊。”
“主子,王妃来了。”凌盛进来通禀。
“请。”沈翊放下茶盏。
闻姝款款而来,身后的月露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千公子许久未见。”
千留醉起身作了个礼,“王妃。”
他待小娘子可比沈翊那臭男人客气得多。
闻姝打开食盒,“先前就说要给公子做点心,一直没寻着机会,今日可算兑现诺言了。”
月露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有莲子酥,红豆枣泥糕,龙须酥,豌豆黄和千层糕,摆满了案几。
千留醉看着这些点心眼馋了,“多谢王妃款待,在下吃遍大江南北,也少有人的手艺能比王妃好。”
闻姝笑了笑,“千公子谬赞,请用吧。”
千留醉也不客气,正要下手,沈翊咳嗽了声,拿眼睨着他,“我的事呢?”
事都没办,就想捞好处,也太便宜他了,这些点心闻姝从昨晚就在准备了。
“啧,行,看在点心的份上,答应你了。”千留醉懒得和沈翊计较,忙着吃点心去了。
闻姝不知两人说的什么事,也没多问,只和千留醉说:“听闻千公子医术精湛,从小照顾我的嬷嬷病了,我想请千公子帮我瞧瞧,不知可方便?”
千留醉吃着入口即化的豌豆黄,什么都方便,“王妃吩咐,哪敢不从,一会我就去给嬷嬷瞧病。”
闻姝放下心来,“那便有劳千公子。”
千留醉这性子闻姝觉得特别,有时像个孩子,有时又像个世外高人,潇洒不羁,与定都世族子弟截然不同。
点心太多了,千留醉一下子也吃不完,厚着脸皮说要带回去,闻姝倒没什么,有人喜欢她的手艺她还觉得欣喜呢,倒是沈翊,要不是闻姝在场,怕是要把千留醉一脚踹出王府,连吃带拿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吃饱喝足,总算可以做正事了,三人一同前往兰嬷嬷的院子。
千留醉坐下来,给兰嬷嬷把脉,起初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慢慢的,脸色凝重起来,盯着兰嬷嬷瞧了又瞧,半晌后说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这位嬷嬷说,劳烦二位先出去。”
闻姝看了沈翊一眼,眉心拢着忧愁,但也没耽误,和沈翊一块出去了。
屋门被关上,兰嬷嬷看着千留醉,不知道他弄什么把戏。
没有旁人,千留醉单刀直入,问兰嬷嬷,“你是灵兰族人?”
兰嬷嬷面露惊骇,瞪着眼睛看千留醉,“你、你怎么知道?”
千留醉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坐了下来,“你身上用了灵兰族独有的秘术。”
“我没想到大周竟也会有人知道灵兰族。”兰嬷嬷颓然地叹息。
灵兰族源自于千年前的灵兰古国,曾有记载:“灵兰古国盛产名药灵兰,其民擅医、擅毒、擅蛊,甚少现于人前。”
灵兰古国原处于这块陆地西南端,气候湿热,雨季漫长,山林茂盛,一大半的疆土都是深山老林,毒虫蛇蚁遍布,因而百姓都懂得些医术,而其独特的气候养育出了独特的植物,灵兰就是当地特有的一种兰花。
灵兰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开花时香飘十里,有极高的药用价值,传说配以灵兰族独有的秘法,可生死人,肉白骨,有起死回生之效。
就因为此种传说,引得外界觊觎,连年征战,灵兰古国的疆域越来越少。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而灵兰也因为那些觊觎者的肆意采挖,逐渐凋敝,到最后难觅踪迹,灵兰古国那些会医术的百姓也多被迫害,最终剩下的子民隐居进了重重深山中,古国灭,只剩下灵兰族。
灵兰族活跃的疆域中间还隔着一个楚国,对于大周人来说是陌生的,就算听说,也只当成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兰嬷嬷也没想到,临死之前她还能遇到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我父亲中毒,无药可解,我曾冒险前往楚国边境寻找灵兰族人踪迹,想求得解药,”灵兰族人是否能起死回生千留醉不知道,但他知道其族人擅长用毒,解毒,“可惜我遍寻三月,也不曾觅得踪迹。”
千留醉继续道:“家父曾说,自从灵兰族圣女消失后,整个灵兰族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再没人见过了。”
从前灵兰族人还会在江湖行医,悬壶济世,知道的人费些周折也能找到,可差不多二十年前,灵兰族人陡然消失,千红阁眼线遍布大江南北,都没有半点消息。
“唉,”兰嬷嬷原本还想着求千留醉给族人递个消息,如今看来是不能了,升起的希望再度破灭,她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人死了,怎可能复活啊!”
兰嬷嬷眼眶红了,“我们族是有一些秘法,可既不能长生,也不能起死回生,我们只不过是想在乱世中多救一些人罢了,却偏偏引来杀身之祸。”
千留醉望着她脸上斑驳的疤痕,曾经的灵兰族人,却待在大周永平侯的内院,成为一个仆役,不必想就知道她经历了多少。
“你姓兰,是灵兰族直系子民,你的病,怕是无力回天了吧?”灵兰族直系都治不了,千留醉就更没这个自信了。
兰嬷嬷摇了摇头,“我早知自己时日无多,是姑娘总挂心我,为我请了数个大夫,日薄西山罢了。”
千留醉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中提到的姑娘闻姝。
灵兰族直系子民怎会甘心留在定都为人奴婢,除非她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而这个理由……
千留醉福至心灵,忽然问:“闻姝是灵兰族新一任圣女,对吗?”
兰嬷嬷脸色僵硬,蓦地噤声。
第032章 魏家
闻姝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 坐立难安,等得她要没耐心了,千留醉才推门走了出来。
“千公子, 如何了?”闻姝慌忙上前, 期待地看着千留醉。
千留醉看看她,又看看其身后的沈翊, 摇了摇头,“王妃, 在下医术浅陋,治不了兰嬷嬷。”
“怎么会?”闻姝脚步踉跄了下。
沈翊扶住她,“别急,他医术不行, 咱们再请别的大夫。”
千留醉瞧见闻姝苍白的脸色,倒没反驳沈翊的话,“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或许有人能治兰嬷嬷。”
要是能寻到灵兰族人, 说不定还有救。
但他答应了兰嬷嬷保守这个秘密, 所以只能三缄其口。
千留醉目光凝在闻姝面上, 谁能想到,让天下诸人遍寻的灵兰族圣女, 竟会改头换面成为大周永平侯后宅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
若是被旁人晓得闻姝的身世,怕是乱世将起。
永平侯倒是个英雄豪杰,敢赌一局这么大的, 一个不小心,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闻姝深吸了一口气,红了眼圈, 但不好意思当着千留醉的面落泪,只好匆匆低头,“我去瞧瞧嬷嬷。”
闻姝进了屋,千留醉走近沈翊。
沈翊面容严肃,看着千留醉,显然知道他有话想说。
“你知道她的身世不一般吗?”千留醉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沈翊拧眉,“兰嬷嬷和你说什么了?”
这世间知道闻姝身世的除了永平侯,就只剩下兰嬷嬷了,但沈翊一直没想过去问兰嬷嬷。
千留醉摇头,“我不能说,但她的身份太特殊,来日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当初灵兰古国是怎么灭国的?灵兰族圣女又是怎么死的?往后闻姝很可能重蹈覆辙。
而沈翊现在连杀母之仇都还没报,想要护住闻姝不容易啊。
沈翊嗓音森冷:“想要她,得问我答不答应。”
永平侯并未告诉他闻姝的身世,今日千留醉说不说,他也不在意,他已经认定了闻姝是他的妻,不管闻姝背后藏着多大的秘密,谁想动闻姝,都得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千留醉轻叹了一声,拍了拍沈翊的肩,“若是你𝔀.𝓵们能度过这一关,这天下必能柳暗花明。”
他说完这句话就背着手走了,陡然知道这么大的消息,他也得回去消化消化。
沈翊单手攥拳,抬眸望向屋内,千留醉自幼闯荡江湖,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连他都对姝儿的身世那般惊讶,姝儿到底有什么来头?
一个女子真能颠覆天下吗?
屋内,闻姝看着兰嬷嬷,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嬷嬷,我还是给您请太医吧,说不定太医会有法子的。”
兰嬷嬷拉着闻姝的手拍了拍,“姑娘,别折腾了,我自个就会些医术,我行将就木,枯木难春,这是天命,谁都无法阻拦。”
“我不要,”闻姝泪眼朦胧地说:“嬷嬷,我还小呢,您怎么舍得我?”
难道她获得了新的依靠,旧的依靠就要离她而去吗?
好不容易才让兰嬷嬷过上好日子,还没来得及让她享福,怎么能……
“姑娘别哭,我还死不了,最少也还能陪你两年,”兰嬷嬷慈爱地抚摸着闻姝的脑袋,“看着你出阁,和王爷琴瑟和谐,嬷嬷没什么不放心的。”
兰嬷嬷平生只有两愿:一是回到族中,二是养育闻姝平安长大。
一愿是永远无法达成了,二愿现如今看着闻姝和沈翊感情甚笃,便算是达成了。
泪湿锦帕,闻姝扁着嘴角说:“您还没瞧见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是要喊嬷嬷祖母的。”
兰嬷嬷笑了,“好,我再撑两年,等着姑娘的子嗣。”
兰嬷嬷面对死亡格外坦然,闻姝却没她这般看得开,连着好几日心里都揣着事,夜里头改为她难安枕了。
沈翊磨破了嘴皮子,安慰,哄着,劝着,收效甚微,最后还是兰嬷嬷和闻姝又谈了一次,才叫闻姝稍稍平静下来。
生老病死,是人世间最大的无奈,总怕未来某一天失去,不如怜取当下。
闻姝便极尽所能,尽量满足兰嬷嬷所求,山珍海味捧到兰嬷嬷跟前,带着兰嬷嬷外出见见新奇事。
其实兰嬷嬷活了大半辈子,已不在意这些,只不过是想让闻姝宽心罢了。
转眼就到了中元节。
中元节是祭祀祖先的大日子,闻姝依言做了荷花酥供奉到沈翊母亲牌位前,又回永平侯府给娘亲上了香。
说起来,她和沈翊也当真是可怜,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对父母,仲秋过年这样团圆的日子,过得还不如清明中元忙碌。
中元节次日,徐音尘终于回到定都,连家都没回,就来了燕王府,和沈翊在书房交谈到夜幕降临才离开。
闻姝本想留他在王府用晚膳,可徐音尘说:“多谢王妃款待,只是臣许久不见如黛,心里惦记着,归心似箭。”
瞧见两人感情这样好,闻姝只有高兴的,“好,那我便不留你了,快些回去吧。”
徐音尘离去,闻姝担忧地仰头看着沈翊,“明日可有把握?”
沈翊牵着她的手去用晚膳,“不必忧心,已万事俱备。”
“好,等你的好消息。”闻姝不忧心是不可能的,朝堂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沈翊若没一击即中,很可能被魏家颠倒黑白,毕竟魏家也没少做这样的事。
魏家在大周只手遮天,有时连皇帝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翌日,闻姝起得很早,给沈翊整理好朝服,送他到门口。
今日之后,就和瑞王正式拉开了夺嫡之争。
谁输谁赢,犹未可知。
闻姝昨晚没睡好,但现下也睡不着,她用过早膳就在看近日府里囤粮的账簿,罗管家在城外辟出一个庄子作米仓,已经买了不少粮食,施粥也用了不少,城外难民已多到无处下脚了,也不知为何京兆尹不管,这么多的难民,总不可能不知道。
月露端了杯花茶进来,说道:“王妃,周夫人求见。”
“哪个周夫人?”闻姝合上账簿。
月露说:“周羡青周大人的母亲。”
竟是周羡青的母亲,闻姝还是年初王府设宴时见过,她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能待客,才道:“请到花厅,不可怠慢。”
周羡青的父亲在官场上建树不多,到如今也才是七品的御史台主簿,可以说在定都是毫不起眼的小官,但周家待沈翊有葬母之恩,因而王府设宴也请了周家。
闻姝到花厅时,周夫人忙拘谨的起身行礼,闻姝笑着扶起她:“周夫人不必多礼,快坐。”
周大人官职低微,周夫人也不像定都贵妇,只作寻常妇人打扮,穿着的青色褙子半新不旧,看着比同龄人苍老不少,发髻上只别着一支银簪。
“娘娘,今日老妇冒昧打扰了。”周夫人看着王府处处气派,有些忐忑,她本不想上门,也是犹豫了许久才来。
闻姝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递到周夫人手边,温柔笑道:“夫人不必拘谨,从前周家待王爷有大恩,如今小周大人又在王爷麾下做事,咱们合该常来常往。”
“劳娘娘玉手。”周夫人见闻姝这般温和,悄悄地松了口气,接过茶盏。
闻姝见她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问:“夫人到访,可是家中有了难事?”
周夫人放下茶盏,说:“也不算难事,是老妇那不听话的儿子。”
“小周大人青年俊杰,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能有什么事劳夫人忧心?”闻姝也好奇了,周大人没纳妾,周夫人只生了周羡青这么一个儿子,这样和睦的家族,应当无需发愁才是。
周夫人犹豫了片刻,说:“也不怕王妃笑话,他老大不小了,老妇想着给他寻摸一门亲事,可他如何也不肯,老妇发愁,知道他最听王爷的话,想请王爷帮忙说说他。”
闻姝了然,原来是为着周羡青的婚事,说起来,周羡青比沈翊还年长一岁,早该成亲了。
周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周夫人想必也盼着抱孙儿,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闻姝问:“小周大人可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就是这难办呢,他说有心仪的女子,我说上门提亲,可他却不肯告诉家中那心仪的女子是谁。”周夫人去年就想给周羡青寻摸亲事了,虽说周家门楣不高,可周羡青高中探花,还是有不少好亲事递了想结亲的意思,但周羡青一个都不要。
周羡青竟有心仪的女子?闻姝可从未听说过,既然有心仪的女子,为何又不愿上门提亲呢?
周夫人开了口,后边也就不拘束了,“也不晓得王爷可知他心仪谁家姑娘,不管是谁,只要他乐意,那姑娘乐意,我们是绝不会阻拦的。”
闻姝说:“我倒不曾听说,周夫人莫急,待王爷回来我向王爷打听打听,如今小周大人前途似锦,兴许他是想等再往上升一升,风风光光迎娶那姑娘。”
周家门楣不高,难道周羡青是心仪哪家高门贵女?怕自己高攀不上,这才不好意思张口。
“理是这个理,可他也不小了,老妇看着别人家的的孙儿,心里也想得紧。”周羡青是周家独苗,自然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
“夫人说的是,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乃人之常情,”闻姝笑着,把点心往周夫人那递了递,“夫人尝尝这酸枣糕,吃着很是开胃。”
周夫人尝了一块,赞不绝口,“是了,夏日吃很合适。”
她喝了口茶,视线忽得瞥到闻姝腕间,目光顿了顿,“王妃这镯子……”
“怎么了?”闻姝抬起手,露出皓腕间悬着的玉镯。
周夫人凑近了瞧,才道:“没错,果真是曲夫人生前戴着的镯子,王妃与王爷感情当真是好!”
闻姝看着玉镯愣住,手指抚摸着玉镯上荷花的纹路问,“夫人是说,这是王爷母亲生前戴过的镯子吗?”
“是啊,”周夫人点头,“曲夫人日日戴在腕子上,不会认错,这是曲夫人母亲传下来的,曲家的传家宝呢,当年那场大火来的突兀,怕是王爷也只剩下曲夫人这镯子一个遗物了。”
沈翊叮嘱过周羡青,不让周家在外人面前提及那场大火,怕给周家惹来祸事,但王妃不算是外人,周夫人也就没瞒着。
这镯子竟是曲家的传家宝,亦是四哥母亲唯一的遗物,可四哥却没提过分毫,闻姝心里头如压了块巨石,沉重地喘不过气来,四哥待她,远比她想的要好得多,这样贵重的物品,轻易送了她。
直到送走了周夫人,闻姝坐下来,还是捧着镯子发呆,后知后觉,四哥的情意,怕是并非他口头说的那般轻松。
不知怎的,她此刻特别想见四哥,往屋外瞅了好几眼。
但沈翊此刻正在朝堂上,自然不会出现。
今日是大朝会,凡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得到场,朝堂上百官肃穆,殿内冰鉴陈列,在暑热难耐的七月里头,竟还觉得有丝丝寒意。
顺安帝在龙椅上坐了一个上午,有些累了,给康德成使了个眼色,康德成手执拂尘说道:“诸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一般说完这句话,差不多就该退了,可今日,退不了。
“臣,有本启奏!”徐音尘出列,他是户部六品的主事,本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但他刚跟着户部侍郎从外巡查税粮回京,今日是跟着户部侍郎觐见顺安帝,虽然刚才根本轮不着他开口,现下陡然出声,吸引了一众目光。
瑞王与燕王身为皇子,并列站在御阶下,瞧见开口之人是徐音尘,瑞王瞥了眼燕王,莫名有些不安。
“徐卿有何事?”顺安帝来了兴致,徐音尘是近些年最年轻的状元,顺安帝对其还是颇为看重。
徐音尘跪下,双手呈上奏章,“臣要参与镰州知州魏宗欺压百姓,强征税粮,致使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此话一出朝野哗然,众朝臣面面相觑,心里替徐音尘捏了口气,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头次上朝,竟敢参魏家之人!
“放肆!”顺安帝还没说什么,瑞王就急不可耐地站了出来训斥徐音尘,“朝堂之上,岂容尔等信口雌黄!”
魏宗可是魏皇后的幼弟,他要称一句小舅舅,怎可能让人诋毁魏宗。
瑞王对着顺安帝道:“父皇,镰州知州上任,连续三年镰州丰收,税粮胜过别的州府数成,为朝堂立下汗马功劳,怎能被人污蔑?”
顺安帝觑了瑞王一眼,“瑞王急什么,把奏章呈上来,徐卿继续说。”
康德成连忙去接过徐音尘手中的奏章,顺安帝一面翻,徐音尘就一面说。
“回皇上,此次臣随同户部甄侍郎巡查税粮,发现镰州税粮比别处多出一截,原本还当镰州丰收,可臣暗访田间,却见土地开裂,百姓满面尘土,镰州今年少雨,干旱已久,早成灾情,可镰州知州却隐瞒不报,并且如同丰年征收税粮,家中收了些许粮食的,尽数被征收,而因田地干旱,粮食所收无几的,竟要百姓用银两替代,农户本就受天灾食不果腹,辛苦半载,结果倒欠官府银两,只能挖野菜啃树皮度日,百姓饿死不知凡几,不得已纷纷逃离镰州。”
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朝臣议论纷纷,“竟要百姓倒欠官府银两,岂有此理啊!”
“镰州发生这样大的事,怎么方才户部侍郎不报?”
“嘘,别提了,户部侍郎可是魏家的门生。”
瑞王皱着眉头,脸色难看起来,转头去看左相承恩公,其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魏家在大周横行多年,这还是头一遭有官员参魏家嫡系。
这时右相尚弘站了出来,“皇上,大周有律,税粮丰年征三,荒年征一,灾年不征,若镰州当真干旱至此,那臣就要问一问镰州这么多税粮从何而来?”
虽说魏家在大周只手遮天,可朝堂也并非是魏家的一言堂,这些年顺安帝也费了心思,在重重压力下,提拔了一些忠君的臣子,例如右相尚弘。
他出自寒门,先帝时期便中了状元,颇受看重,之后被魏家打压过一段时日,直到被顺安帝提拔,尚弘才一步步青云直上,去岁刚刚升任右相。
大周以左为尊,要说这朝堂上谁敢和左相承恩公对着干,唯有尚弘,他为人刚正,为官清廉,觉得魏家外戚乃是朝中佞臣,从不巴结奉承。
魏家数次想揪尚弘的错处,奈何有顺安帝暗中扶助,这么些年,还是让尚弘一步步登上高处,几乎与承恩公平起平坐。
顺安帝翻看完奏章,面上不动声色,只看着承恩公,“此事,左相怎么看?”
承恩公持笏出列,不显慌乱,“回皇上,臣以为,其中必有误会。”
不过区区六品主事,也想动魏家人,不自量力,承恩公根本没将徐音尘放在眼中。
瑞王也说:“父皇,此等大事,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户部侍郎才是这次巡查税粮的主事人,怎得他没发觉此事?”
户部侍郎连忙跪下,说道:“回皇上,臣前往镰州,只见百姓安居乐业,沃野千里,可不曾见到徐主事所说的情况。”
“安居乐业,”沈翊忽然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安居乐业!”
沈翊拱手,“父皇,儿臣今日也要参一人。”
顺安帝好整以暇地坐直,“燕王要参何人?”
沈翊说:“京兆尹,邱真。”
话一落地,邱真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冤枉啊!臣冤枉!”
沈翊回头,戏谑道:“邱大人,本王还没说缘由,你喊冤是不是喊得太快了些?”
邱真愣住,“臣、臣……”
沈翊转身面向顺安帝继续道:“父皇,近半个月以来,定都城外涌入众多难民,可京兆尹身为定都的父母官,却从未禀告此事,儿臣要参他玩忽职守!”
“哪来的难民?为何朕从未听说过?”顺安帝脸色严肃起来。
沈翊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章,双手奉上,“父皇请看,这些都是难民的籍贯。”
康德成又麻利地取来递给顺安帝。
顺安帝翻看几眼,怒得一把将奏章扔下御阶,摔在地上,“全是镰州来的难民,甄合业,这就是你说的安居乐业!”
“皇上,臣……”户部侍郎甄合业大惊,额头冒出了冷汗。
瑞王连忙捡起察看,一见果真全是镰州籍贯,便说:“父皇,许是下边的官员中饱私囊,镰州这么大,知州总不可能处处顾忌到。”
一见情形不对,就推人出去挡枪,这是魏家惯用的招式。
“对,镰州地广,许是干旱之地,臣未到访,臣有疏漏之处,还请皇上恕罪!”甄合业倒是很会顺杆爬,只要他咬死并非全镰州都干旱,那就怪不到他头上,疏漏之罪比之官官相护可轻得多。
“皇上,臣这还有一物,禀呈圣听。”徐音尘从袖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名册,“臣也怕断章取义,因此走访镰州九郡,这是九郡百姓血笔签下的万民书,证实镰州九郡皆有旱情。”
万民书!自古一旦涉及到万民书就不是小事了。
那名册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名字,许多老百姓不会写字,就只摁了一个血指印,皆是百姓血泪。
顺安帝一掌拍在龙案上,让康德成将名册拿下去给百官传阅,“甄合业,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收了魏宗多少好处替他隐瞒,从实招来!”
“皇上,臣不敢啊,臣没有!”甄合业连连磕头,声音颤抖,上两年都是这样做的,谁知道今年却翻了跟头,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竟能掀起这么大的浪花来!
余光再瞥见前头站如松柏的燕王,他心中叹了一气,这是牵扯进了皇子们的争斗啊,天要亡他!
那名册众人传看,无一不触目惊心,尚弘正色道:“皇上,魏宗欺上瞒下,苛捐杂税,为了一己之私吸干百姓血泪,罔顾民生,致使饿殍遍野,该当处斩!”
“处斩”二字一出,百官愕然,这可是承恩公的嫡幼子,魏皇后的幼弟啊!右相可当真敢说!
可若非是魏家人,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怕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父皇,”瑞王急忙求情,“儿臣以为,事关重大,得先召魏宗入京,彻查此事,不能贸然处罚。”
现如今只有一个“拖”字,拖得越久,等后宫太后与皇后出面劝和,才能保得住魏宗的性命。
“父皇,皇兄说的是,是该召魏宗入京彻查,”沈翊难得的,竟顺着瑞王的话说,“当务之急,应当将镰州征收的税粮尽数发还于民,再拨款赈灾,免得饿死更多的百姓。”
“燕王仁义爱民,实乃大周之幸啊!”工部柳侍郎站了出来,说道:“皇上,臣听闻燕王近一个月,一直在为城外难民施粥,若非燕王,怕是要饿死更多百姓!”
顺安帝满意地颔首,“燕王确实有功,该赏。”
沈翊恭敬地说:“儿臣不敢居功,在城外施粥乃是中元节前,王妃想为皇上祈福之举,谁知难民越来越多,王妃不忍,这才坚持施粥,儿臣也是从王妃那得知这些难民竟是从镰州来的。”
这话便是说他和徐音尘并未勾结,参京兆尹只是巧合,不过这话也就是哄哄傻子,明面上过得去,谁也不会去揭穿。
“好,燕王妃善心仁爱,乃是女子表率,朕重重有赏!”顺安帝果然没看错沈翊,要打破如今朝堂魏家一家独大的局面,还得靠沈翊,顺安帝也就乐于给沈翊做面子,他特意提到燕王妃,那顺安帝就赏,左右不过是些金银器物罢了。
顺安帝夸了燕王又夸燕王妃,可把瑞王气得切齿,今日之事分明就是燕王谋划好的,还这般冠冕堂皇,瑞王睨了沈翊一眼,当真是小看他了。
“皇上赏罚分明,”尚弘说,“即便镰州天高路远,须得慢慢彻查,可户部侍郎包庇之责,与京兆尹玩忽职守之责,却逃脱不得!身为定都父母官,若第一时间上禀难民之事,恐怕也不至于镰州饿殍遍野。”
京兆尹吓得匍匐在地,一个劲地磕头,“臣有罪,臣有罪,求皇上饶命啊!”
他自然晓得城外难民之事,可瑞王让他不必上禀,他也就没管这事,如今东窗事发,他总不能将瑞王供出去,为着家中亲眷,他也只能咬牙认了。
“皇上,微臣是真的不知,并非包庇,皇上明鉴!”不知此事就只是失察之罪,若是包庇就是从犯,这是截然不同的结果,甄合业自然晓得如何保命。
“邱真玩忽职守,延误镰州灾情,着革职流放!”顺安帝晓得京兆尹乃是魏家门生,如今处理了一个魏家人,立马就可以安上他的人,顺安帝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至于甄合业,关入大牢,是失察还是包庇,容后再审。”
“皇上,皇上!”邱真与甄合业哭喊着,却被禁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承恩公冷眼看着两人被处罚,不置一词,虽是魏家的人,可魏家门生多了去,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魏宗。
“徐卿此次上奏有功,擢升为五品郎中,赏银百两,”顺安帝论功行赏,再下令道:“速召魏宗入京,命刑部尚书主审,燕王从旁督察此事,散朝!”
帝王令,一言九鼎,瑞王本想争取督察,可顺安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大手一挥就散了朝,顺安帝一走,百官陆陆续续退出,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此事。
魏家在大周屹立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动魏家嫡系,朝中也不是没人看不惯魏家,可就算参魏家,也只动些魏家门生或是拐着弯的亲戚,不痛不痒的。
哪像今日,直接就参了承恩公的嫡幼子,还证据确凿,不死也要扒层皮,那可是魏家一条有力的臂膀。
看来这朝中格局要变。
尚弘站在殿外,看着群臣如蝼蚁一般散去,仰头望着炙热的烈阳,大周风雨将至啊!
“二弟,可真是好手段!”瑞王喊住往外走的沈翊,脸色难看得紧,他还没对沈翊做什么,沈翊倒好,竟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沈翊回头,面含浅笑,“皇兄说什么?”
瑞王怒目而视,“你我之间,有必要装吗?徐音尘不就是你的人。”
魏宗调任镰州三年了,本就是承恩公想让他外放做出点政绩来,眼看着这三年镰州的税粮节节高升,政绩优异,明年魏宗调回京,顺理成章得往上升,可如今看,魏宗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哪还有什么可升的!
“皇兄说笑了,天下是父皇的天下,官员自然也是父皇的官员,臣弟可不敢僭越。”沈翊垂眸理着袖口。
瑞王见他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更是恼怒,“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还当你是条好狗,是本王眼瞎。”
沈翊仍旧笑着,只是眼中噙着冷意,“皇兄还没瞎呢。”
但是放心,迟早有一日,会瞎。
瑞王犀利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要生吞了沈翊,余光瞥见前方的承恩公,不想再和沈翊费口舌之争,甩袖离开,追随承恩公去了。
“王爷。”徐音尘上前行了一礼。
沈翊颔首,“回去路上小心些。”
徐音尘明白他的意思,“是。”
沈翊也得回府,想必闻姝还为他忧着心。
“外祖父留步。”瑞王虽非魏皇后亲子,却待魏家如亲外家,也喊承恩公外祖父,异常亲近。
承恩公面色不虞,略抬了下手,“瑞王殿下。”
瑞王扶着他,“外祖父免礼,今日之事,是本王大意了,没承想燕王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徐音尘一路上都没反应,谁知竟不知不觉做下这许多事。”
徐音尘跟着甄合业去巡粮,瑞王自然吩咐过要盯着点徐音尘,可徐音尘一路上对甄合业唯命是从,一味捧着,从不违抗命令,以致于甄合业也就放松了警惕,才叫徐音尘钻了空子。
承恩公说:“燕王绝非善类,殿下往后要多留心,今日这个教训着实不小。”
“外祖父放心,本王一会就去见母后,让太后出面,必定能保下小舅舅。”瑞王说道。
承恩公从没觉得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户部小官能要了魏宗的命,即便背后有燕王运作,只是可惜了这几年对魏宗的筹谋,本是想让他回京,顶了工部尚书的差事,如今看是不行了。
“有殿下操心,也是犬子的幸事,”承恩公眼尾耷拉着,目露凶光,“徐音尘,留不得。”
敢动魏家的人,就要做好受死的准备。
瑞王颔首道:“外祖父安排便是,这人留着确实是祸患。”
不得不说,徐音尘这人有点胆量,虽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音尘是受了燕王的吩咐,可他敢第一个站出来,咬魏家一口,没有点魄力可不敢做。
瑞王还挺欣赏此人,偏偏这人却是燕王心腹。
可惜了。
*
闻姝就在前厅候着,沈翊一回府她就瞧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上前打量他。
沈翊张开臂膀,在她跟前转了一圈,揶揄道:“可要好好查看,没少胳膊没少腿。”
闻姝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才放下心来,“旗开得胜了吗?”
沈翊扶着她入内,“差不多,处置了个京兆尹,魏宗召回京彻查。”
“没罚他吗?那等皇后太后回过神来,岂不是会保下他?”闻姝又忧心起来,生怕沈翊竹篮打水。
“那也得他能见得到皇后太后。”沈翊喝了一口茶,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才发觉里面搁了莲子。
闻姝说:“清火的,天气越发热了,你政务又忙,要多吃点败火的东西。”
沈翊又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再过半个月就转秋了,定都夏短冬长。”
闻姝坐到他旁边,想听听他朝中发生了什么,又说,“我这样算不算干政啊?若是不能说便算了。”
女子出阁后相夫教子,却不被允许过问夫君在外之事,更何况朝堂里的事,永平侯也不会和章氏说朝中事。
“你干哪门子政?”沈翊笑了,巴不得与她分享,“我只是在与你闲话家常。”
“今日朝上,柳侍郎为我说好话来着。”沈翊如今在朝中人脉不广,柳侍郎也有点用处。
闻姝若有所思,“看来柳家当真决定跟随你了。”
这也说明柳贵妃颇得父母宠爱,要不然柳家也不敢贸然和魏家作对,那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搭上全家性命的事。
先前沈翊没和闻姝说镰州的事,如今见她感兴趣,一股脑的和她说了,“去年我去镰州巡查税粮时便察觉到镰州的税粮有问题,但去年镰州并未干旱,百姓倒不至于饿死,今年刚好赶上干旱,可偏偏又是魏宗任知州的第三年。”
大周地方官员每三年一审考,政绩优异便可升官,无功无过仍归原位,有过则贬,魏宗这都是第三年了,要是放弃作伪,那前两年也是白费,又得等下一个三年,他自然是不肯。
镰州那地方,哪有定都繁华,若不是为给升官找个借口,他连外放都不肯去。
所以仍旧学着前两年压榨百姓,强征税粮,想着魏家只手遮天,上头有人护着,也不怕有人瞎了眼参他。
可偏偏今年还真有瞎了眼的,撞到了沈翊手中,自然不会放过。
“魏宗是魏皇后的幼弟,是太后的亲侄子,他们也是有恃无恐,那么多百姓死在他们手中,夜里当真睡得着吗?”闻姝难免气愤,上位者本该仁爱百姓,可却一心只想着自己享乐,注定要民不聊生。
“百姓于他们不过是蝼蚁,”沈翊拨弄着茶碗盖,“只要没疼到他们身上,他们通通不会介意。”
楚、周两国休战近二十年,本该休养生息,可大周表面上看着平静,底下早就是淤泥一滩。
“四哥,你打算怎么办?魏宗要是被保下,往后魏家会更肆无忌惮。”连这样本该诛九族的死罪都能逃脱,还怕什么呢?
管家忽然进来通禀打断了沈翊的话:“王爷,王妃,宫里边的赏赐送来了。”
两人一同出去,顺安帝派人送了一些金银,还有一些女子首饰头面,是赏给闻姝的。
沈翊把施粥的事一说,闻姝就明白了,“这些金银能买许多米面,施粥花的银子都回来了。”
“这次还真是不亏。”闻姝笑道。
两人正说着,凌盛脚步匆匆而来,说:“王爷,徐大人的马车在玄武大街被撞了!”
第033章 死讯
“快请大夫!”小厮背着满身狼狈的徐音尘回府, 喊的嗓子都嘶哑了,门房手忙脚乱地跑去请大夫。
在前厅和弟媳闲话家常的徐夫人听见吵嚷走出来,一眼瞧见徐音尘身上的血, 吓得登时腿软, 脸色惨白如纸,还是徐二夫人扶了她一把, 急忙问,“天呐!这是发生何事了?尘郎不是去上朝了吗?”
小厮背着徐音尘本就力竭, “快来人扶一把,把公子抬回院子里。”
这下众人才回过神来,来了几个小厮轻手轻脚地接过徐音尘。
徐夫人指着小厮问:“快说这是怎么了?”
小厮跌坐在地上,他胳膊上也有血, 顾不得擦,喘着气说:“夫人,公子下朝后, 马车在玄武大街上被另一辆马车撞了。”
正说着, 门房已飞速把大夫请回来了, 徐夫人等人只能先跟着大夫去瞧瞧。
徐夫人这辈子就是为儿子活着, 好不容易儿子高中, 也成亲了,她本想颐养天年, 结果却出了这档子事,她的心跳都要吓停了。
一群人赶到徐音尘的院子,卫如黛本就在担心他今日上朝会得罪魏家人, 一看见徐音尘是被人抬进来的, 当时就红了眼,“徐音尘……”
小厮把徐音尘放到床榻上, 他身上血迹斑驳,昏迷不醒,也不知伤到哪里,卫如黛想碰又不敢碰,怎么会伤的这样重?
“大夫来了!”丫鬟忙把卫如黛扶开,让大夫给徐音尘诊脉。
徐夫人被婆子扶着,脚步踉跄地进来,看见卫如黛,走过去紧紧地攥住她的胳膊问:“到底发生了何事?音尘好端端的怎会被马车撞?”
定都不许纵马疾驰,更何况徐音尘是朝廷命官,谁敢这么大胆撞徐音尘。
卫如黛红着眼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卫如黛猜得到是魏家,因为徐音尘昨晚就说了今日要参魏家,现下就受了伤,谁敢在天子脚下伤朝廷命官,除了魏家不作他想。
可是目前没有证据,并且房里还这么多外人,卫如黛只能说不知。
徐夫人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指着卫如黛迁怒道:“你身为音尘的妻子,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照顾他的?我徐家娶你进来,是让你来当祖宗的吗?音尘的衣裳鞋袜不会做,也不会给音尘奉点心茶水,现如今音尘躺在床上,还是说不知道!”
徐夫人是这几个月积攒的怨气,借着这次机会都说出来了,从前两家是邻居,徐夫人待卫如黛还不错,常说有个像她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可是做女儿和做儿媳是不同的,徐夫人想要个温婉谦和的儿媳,可以伺候夫君,侍奉婆母,可卫如黛什么都不会。
若非徐音尘坚持,她绝不会要这样的儿媳妇!
卫如黛被徐夫人这番话说懵了,哑口无言,婆母不是允了她不必学刺绣,怎么又旧事重提?
徐二夫人眼见形势不对,连忙上来打圆场,劝和徐夫人,“大嫂消消气,现下尘郎还没醒,如黛一个后宅妇人,她能知道什么呀。”
徐二夫人又对卫如黛说:“如黛呀,你婆母是关心则乱,你别放在心上,现在最重要的是等尘郎醒来。”
卫如黛被人劈头盖脸这么一顿训诫,心里头自然憋着气,从前她在家里,伯娘从不疾言厉色,可自从嫁进徐家,原先待她不错的徐伯母,却一改往日,对她处处挑剔了起来。
可现在徐音尘生死未卜,卫如黛也没心思和徐夫人争辩,别过头去看徐音尘了。
片刻后,大夫说:“回夫人,令郎无大碍,只是腿伤着了,需要将养一段时日。”
徐夫人像是捡回了一条命,手抚着胸口,“有劳大夫了。”
幸好命保住了,要是徐音尘有个好歹,徐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活了。
大夫给徐音尘包扎了一番,又让人煎了一碗药,灌下去,徐音尘就醒了。
原本卫如黛坐在床边,徐夫人一瞧见徐音尘醒了,一把推开卫如黛凑了过去,哭喊着,“儿啊,你是要吓死娘啊!”
徐音尘瞧了眼卫如黛通红的眼眶,张手拍了拍徐夫人的胳膊,“母亲,我没事,快别伤心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徐夫人含着泪问。
徐音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丫鬟禀告:“夫人,燕王殿下与燕王妃到访。”
“燕王与王妃来了?”徐二夫人连忙出去迎,徐家几房,从前挑大梁的就是徐音尘的父亲,官至尚书,后面徐音尘父亲去世,徐家没落,还是徐音尘高中状元,徐家才在定都重新有了姓名,王爷与王妃到访,可怠慢不得。
徐夫人赶忙用帕子擦净了眼泪,起身要去相迎。
沈翊和闻姝本就是来探望徐音尘的,也没摆什么王爷王妃的架子,直接就来了徐音尘的房间。
“见过王爷,王妃,臣多有不便。”徐音尘躺着,他的腿被包扎着,动不了。
“徐大人无需多礼。”闻姝的手搭在一旁的卫如黛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安抚她,卫如黛点点头,明白闻姝的意思。
人人都着急,徐夫人还怪她,可谁关心过她急不急,这可是自己的夫君。
瞧见闻姝,卫如黛心里头更委屈了,忍不住眼泪,撇开头。
闻姝忙递了帕子过去,“别怕,徐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翊递了个眼神给徐音尘,徐音尘说道:“母亲,我与王爷有话说,您和二婶婶先出去吧。”
“王爷王妃,臣妇告退。”徐二夫人有眼力见,拉着徐夫人就要走。
徐夫人看向卫如黛,也想喊卫如黛出去,她这个母亲都不能留着,凭什么卫如黛可以留下,可见燕王妃在和卫如黛说话,徐夫人到底没开得了口,只能不满地出去了。
众人一走,屋门一关,就只剩下他们四个,卫如黛才坐到床沿上看着徐音尘落泪。
徐音尘握住卫如黛的手,“莫哭,让你担忧了。”
卫如黛含着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沈翊面色微沉,“这次是我对不住你。”
没想到魏家还真敢当街行凶。
徐音尘笑了笑,“王爷说的哪里话,身为官员,本该为民请命,更何况若不是王爷安排的人手,我怕是早就没命了。”
魏家就是冲着徐音尘的命去的,撞他的车夫当场就死了,死无对证,而徐音尘是被千留醉派出的暗卫救了一命,要不然下场和车夫一样。
“臣既敢做,就不怕承担后果,魏家不除,大周永无宁日。”徐音尘前脚才被皇上升了官,后脚就当街被撞,魏家怕是连逆反也敢做。
这条路本就千难万险,最初徐音尘选择站队燕王开始,他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若是成,就是从龙之功,若是不成,白骨一捧。
沈翊颔首,“魏家一击未中,近日想来不会再动手,你约束好徐家人,别被魏家捏了把柄。”
徐音尘满口答应。
徐音尘还受着伤,沈翊没待太久,叮嘱了几句就带着闻姝离开了。
出了徐府,上了马车,闻姝还有些后怕,她主动握住沈翊的手,“这才开始就这般凶险,往后还得了。”
这还是头一日呢,看着如黛哭肿的眼睛,她很怕下次受伤的是四哥。
沈翊反握住她安抚,“不怕,我会武功,身边还有凌盛跟着,出不了事。”
徐音尘不会武,所以沈翊才叫千留醉派人保护,也幸好多了这么一重保险,否则徐音尘就危险了。
“你近期就别出门了,等风波平息,即便出门也要带足人手,用王妃仪仗。”沈翊更担心的是闻姝。
闻姝抿着唇点头,“我知道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忧虑,“四哥,我们能成吗?魏家猖狂至此,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还是当街行凶,目无王法。”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沈翊抬手揉了揉她的脑后安抚,“路走到头了,才会肆无忌惮的猖狂。”
魏家自己也知道,如果瑞王不能上位,那留给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新帝绝不会容得下魏家,所以魏家现在只能全力扫清障碍,扶持瑞王。
闻姝垂眸,望着四哥衣上的纹路出神,这条路太难走了,幸好她当初选择了陪着四哥,要不然四哥一个人,更难承受。
“吓着了是不是?回去喝碗安神汤。”沈翊看她发呆,上前抱了抱她,在她鬓角亲了下,“别怕,我会护好你。”
闻姝在他怀中只有满满的安心,“我不怕。”
怕也无用,四哥杀母之仇得报。
徐音尘或许有得选,可他们没得选。
闻姝不想他担忧自己,就说起了别的,“对了,今日周夫人上门,想请你帮着问问小周大人怎么还不愿娶亲。”
“周羡青?”沈翊倒没想到他家里头已经这样操心了,若非着急,也不会寻求旁人帮忙。
“这事你管不了,改日我和周羡青说。”沈翊捏着她修剪圆润的手指,想着要是抹上艳丽的蔻丹,会更美。
闻姝清澈的眸子望着他,“我听周夫人说他有心仪的姑娘,是那姑娘门楣太高了吗?”
要是这样,那或许是得过些日子,等周羡青在朝上有些建树,定都的贵族目前怕是瞧不上周家的门户。
沈翊摇头,“他心仪的姑娘已经出阁了。”
“啊……”闻姝惊诧地张唇,“这就遗憾了。”
身份不够还能努力往上升,若已出阁,那便是错过。
闻姝又想起了贺随,怎么都错过了。
月亮一个月才圆一回,人生憾事十之八\九。
*
“废物!”坤宁宫里,魏皇后摔了手边的玉雕座屏,怒不可遏,“一个不会武的徐音尘都弄不死,真是吃干饭的!”
常和裕连忙跪下,“娘娘息怒,原本必死无疑,不知从哪出来个高手把马车硬生生转了个弯,徐家的马当场就死了,撞车的车夫也死了,徐音尘命好,竟只伤了腿。”
魏皇后怎么能息怒,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头一次上朝,竟敢参她的幼弟,是当她死了吗?弘尚本就等着拿捏魏家的把柄,必定会抓着此事不犯,死了这么多人,民愤难平,就怕皇上也会顺势处斩了魏宗。
魏皇后心里头也明白,这些年魏家出的风头太多了,皇上心里未必喜欢,只是由奢入俭难,魏家自先帝时起,就是这样过来的,想让魏家突然谦逊低调起来,那是难了。
再则从前魏家手握瑞王,也不怕顺安帝,可燕王这个变数,是魏家没想到的。
“让家中撤手,暂时别动了,这件事明日必定会被御史参上魏家一笔。”魏皇后愁眉不展,要是人死了,参就参吧,反正死无对证,可如今人没死,白白被参就不划算了。
常和裕恭敬道:“是,奴婢明白,娘娘不必气恼,来日有的是机会,区区一个徐家,给魏家提鞋都不配,不过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
魏皇后坐了下来,“起来吧,徐家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有燕王撑腰,他哪有这个胆子,燕王倒是很有胆色,敢动本宫的幼弟。”
常和裕从地上站了起来,仍躬身说:“燕王死里逃生,必是记恨上了娘娘,才和魏家作对。”
“还不是当初你们废物,要不然他早死百八年了。”魏皇后说到这个更气了,“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不该让他活着。”
要不是有燕王,顺安帝早就立瑞王为储君了,荣郡王是个不值一提的,偏偏燕王有真本事,还在侯府时,就听旁人说他才学出众,连徐音尘都甘拜下风。
皇上瞧见燕王,怕是也起了点别的心思,但不管怎样,瑞王都必须成为储君。
“太后午歇起了没?本宫去给太后请安。”魏皇后知道事关重大,凭她对皇上撒娇几句恐怕没用,想保全魏宗,还得让太后出面。
常和裕回道:“太后刚起,娘娘这会过去正合适。”
“摆驾。”
魏太后午膳时就知道魏宗之事,午歇醒来听说徐音尘受伤,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宫婢就禀告皇后娘娘到了,只得摆手让她进来。
“姑母。”魏皇后火急火燎地进来,故意喊魏太后为姑母,就是想告诉魏太后,魏宗也是她的侄子,可不能不救。
“你们都下去吧。”魏太后屏退左右,连心腹素襄都退下了。
这个时辰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殿内摆着冰鉴,舒爽宜人,感知不到丝毫热意。
“姑母,您可得救救阿宗。”魏皇后坐到魏太后身边,挽着她的胳膊。
魏太后睨了她一眼,见她头上的凤冠璀璨夺目,不知费了多少银钱,“哀家早说过,让你们稍微收敛一点。”
魏家从前在定都是个不起眼的小族,直到魏太后入宫承宠,最终位列皇贵妃,宠冠六宫,魏家才一步步显赫起来,被封了伯爵,那时定都不少世族眼见着魏家的崛起,都眼巴巴的送女儿入宫,但却再没出第二个魏家。
后来在她身边养大的顺安帝登基,她被尊为皇太后,魏家嫡女魏鸾也被册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魏家也从最初的伯爵,到如今的公爵,魏家满门显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荣华达到了顶峰。
魏太后是个有眼见的,察觉到顺安帝是个有能之人,绝不会甘做傀儡,所以劝过魏家稍稍收敛一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魏太后如今是大周顶顶尊贵的太后,连皇帝都要因着孝道尊着敬着她,可魏皇后却还没达到魏太后的境界,她也想做至高无上的太后,所以在没保住自己的皇嗣后,转而培养瑞王,只等瑞王登基,她来做大周第一尊贵的女人,哪里舍得现在收手?
“姑母,咱们也没做什么,阿宗征收的税粮还不是入了大周国库,又不是咱们私吞,不就是死了几个流民,凭什么要阿宗拿命去抵。”魏皇后自生来就是金尊玉贵,哪里会将百姓的命放在眼中,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
魏太后听后微叹了一口气,已显老迈的目光浑浊了几分。
魏皇后却没注意到,继续说:“姑母,阿宗可是您的亲侄子啊,他待您向来孝顺,总不能真叫他处斩。”
“您就劝劝皇上,皇上最听您的话了,只要保住了阿宗的命,往后咱们一定听您的话收敛几分。”魏皇后当下为了保住魏宗,什么都能答应,可心底里早就想了八百种法子对付燕王,哪里肯停手。
魏宗到底是魏太后看着长大的,找不到袖手旁观,再加上魏皇后哀求,最终魏太后还是应了,“你回去吧,哀家会找皇上说。”
魏皇后得了承诺,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素襄端着茶盏进来,“太后。”
魏太后侧身靠着明黄色的金线迎枕,半阖着眼皮,“素襄,哀家是不是太纵容皇后了?”
素襄是魏太后初入宫时掖庭拨到她身边的,一转眼,也陪着魏太后几十年了,自然最明白魏太后的心思,说道:“皇后娘娘自小就跟在太后身边长大,您心疼皇后娘娘也是情理之中。”
魏太后成为皇贵妃后,魏家看中了那时养她身边还是王爷的顺安帝的王妃之位,所以挑了魏鸾送入宫,美其名曰是给魏太后解闷,因为魏太后先后生的一子二女都没能保住,顺安帝到底不是亲生的,还不如魏鸾这个侄女亲近,因此魏太后就留下魏鸾在宫中。
说起来,魏皇后和顺安帝还是青梅竹马,顺安帝早早就向魏太后求娶了魏皇后,给足了魏家的脸面,顺安帝也在魏家的支持下,如愿登基。
魏鸾魏鸾,鸾乃凤凰一类,魏家的野心,昭然若揭。
魏太后摇了摇头,“哀家只怕去后无人能护魏家。”
她已上年岁,若没有孝道压着顺安帝,顺安帝当真还能顺着魏家吗?
素襄恭声说:“太后娘娘千岁,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这话就是明面上好听,魏太后回也懒得回,闭上眼睛,好半晌后,忽然出声:“请皇上来用晚膳吧。”
她还活着一日,就得保魏家一日。
顺安帝踏入慈和宫时,天边的星子已经点亮,夜色笼罩皇城。
“给皇上请安,”素襄蹲身行礼,“太后娘娘去小厨房做膳了。”
顺安帝蹙眉,训道:“母后年事已高,怎能劳烦母后下厨,素襄姑姑也不知拦着点?”
“不怪素襄,”身后传来魏太后的声音,“是哀家想着皇上要来,许久不曾给皇上做鹌鹑汤了。”
“母后,”顺安帝连忙转身去扶魏太后,“您身子不好,得好生休养。”
魏太后慈和地拍了拍顺安帝的手,“哀家还没老到不能动的份上。”
宫婢们端着碗碟,摆好了晚膳,比起往常的奢侈,今日就几个家常小菜,那盅鲜香的鹌鹑汤就搁在最中间。
顺安帝扶着魏太后入座,也在一旁坐下来。
魏太后笑着说:“从前你最爱喝哀家炖的鹌鹑汤,也很久没喝了。”
素襄极有眼色的给顺安帝盛了一碗鹌鹑汤放在跟前,顺安帝看着汤说:“谢母后记挂。”
这碗汤色泽金黄,香气浓郁,一如多年前的那碗。
那时顺安帝只是先帝后宫中一个不起眼的皇子,生母位份低微,生下他也没获得先帝宠爱,反而几年后死在了妃嫔倾轧中,他就孤零零一个人,受尽了宫中冷眼。
直到那次,不小心撞到了已是皇贵妃的魏太后,他连忙跪地磕头,生怕被责罚,可魏太后却扶起他,擦净他额头上的尘土,带他回了宫,让宫婢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还煮了一大桌子膳食,亲手舀了一碗鹌鹑汤给他。
顺安帝喝着鹌鹑汤掉了眼泪,想起了已过世的母妃,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待他,那一刻,魏太后在他心里成为了温柔纯善的菩萨。
后来魏太后将他养在膝下,悉心照料,犹如亲子,顺安帝再也没有受过旁人冷眼,于是对魏太后十分孝顺。
可时过境迁,他们母子,却走到了虚与委蛇的这一步。
为了魏宗,竟搬出了这碗曾经救顺安帝于水火的鹌鹑汤。
顺安帝面色如常地喝着汤,说:“还是母后做的鹌鹑汤最好喝。”
“那皇上多喝点,”魏太后轻叹了口气,“听说镰州干旱,难民遍地,哀家已吩咐宫里缩减开支,为镰州百姓赈灾。”
“母后慈善,朕已命户部拨款,救助灾民。”顺安帝知道太后想说什么,可他偏偏不上钩。
魏太后没办法,只能自己提,“阿宗那孩子做错了事,是该罚,可你们也是一块长大的,有自小的情分在,皇上不若饶他一命。”
魏宗曾是顺安帝的伴读,也时常入宫,情分确实是有的。
顺安帝胃口全无,放下了碗,“母后,朕也不想罚他,可镰州饿死了一百余人,民愤滔天,朕实在难办。”
没有粮食,百姓还能吃野草,啃树皮,当真饿死了,那就是连野草树皮都没得啃,是极其惨烈的状况了,现下消息传开,定都百姓纷纷前往城外救济难民,难民们把镰州的情况一哭诉,整个定都哗然,民情已成鼎沸之势,都说要杀了魏宗为镰州饿死的百姓陪葬。
魏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徐音尘前脚出事,后脚百姓们就传开了魏家买凶杀人,罪大恶极,不杀魏宗,难平百姓怒火!
魏太后微抽了口气,能传到顺安帝这死了一百多人,怕是还不止呢,多的是死在逃亡路上的,能逃到定都的,都算是命好了。
“哀家也知道这次是阿宗做得过了,也不求你宽恕他,”魏太后退而求其次,“左右,你保住他的性命,也免得你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
顺安帝面无表情,盯着碗里的汤看,汤散了热气,面上浮起一层黏腻的油花,令人毫无胃口。
他看似在犹豫,其实是在等魏太后给出点筹码,总不能白白饶了魏宗。
魏太后心知肚明,最终说道:“朝中有言,让皇上立瑞王为储君,可哀家瞧着,瑞王还需历练,不急于一时。”
魏太后这是承诺魏家近期内不会再催促顺安帝立瑞王为储君,以此来换得魏宗一线生机。
朝臣中魏家一派早就催促立瑞王为储君,燕王上朝听政之后请求立储的折子更是多如牛毛,顺安帝虽不想理会,可也被闹得心烦。
要是能让朝臣歇了这个心思,顺安帝也能耳根子清净一段时日,还能给燕王有机可乘,让瑞王与其继续争斗,这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顺安帝早知道不可能处斩得了魏宗,毕竟那是承恩公的嫡子,逼急了怕是要狗急跳墙。
“母后说的是,瑞王尚年轻,还需锤炼,”顺安帝温和道:“阿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便免了他的官职,判流放吧。”
往常流放与杖责一般是共生的,先杖责,再流放,因此许多流放的罪人多半会死在路上,顺安帝念着点魏太后曾经的恩情,免了杖责。
从前,魏太后是真的关照过顺安帝,若是没有魏太后,顺安帝恐怕难登大宝,要不是因为魏家贪得无厌,将手伸得过长,顺安帝也不想对魏家赶尽杀绝。
魏太后早知流放是最好的结局,没罚庭杖,待到了流放地,魏家自然有法子瞒天过海,救出魏宗,往后仍旧过他的少爷生活,只不过不能当官罢了,算不得大事。
“皇上体念旧情,就依着皇上的法子办吧,哀家会让人嘱咐承恩公,记得皇上的隆恩,”魏太后又不紧不慢地说:“听闻徐大人出了意外,哀家已让人赏了药,这样的股肱之臣,可不能有所损伤。”
这便是允诺魏家不会再对徐音尘出手,明日若有朝臣上奏,让顺安帝不必理会。
顺安帝终于露出了笑,“母后仁爱,是朕之福。”
谈完了正事,那碗鹌鹑汤也凉了个彻底,顺安帝没再多待,寻了个借口退出慈和宫。
魏太后睨了眼结满油花的鹌鹑汤,没了胃口,由素襄扶着起身,“撤了吧。”
出了慈和宫,上了御撵,顺安帝面上那浅笑就融入了夜色,再瞧不见分毫。
康德成恭谨地跟在御撵旁,小声询问:“皇上,方才皇后派了人来问皇上今夜翻了谁的牌子。”
魏皇后这意思便是要顺安帝去坤宁宫,往常顺安帝都是这样做的,可今日,顺安帝偏偏不想去,说:“去贵妃那。”
“是,”康德成忙吩咐道:“摆驾玉福宫。”
皇城的夜灯火通明,使得天边银月的光辉都逊色几分,眼瞧着玉福宫就要到了,顺安帝忽然道:“往后宫里不许再出现鹌鹑。”
从前他为那碗鹌鹑汤,做了魏家多少年的鹌鹑,可帝王本该是翱翔天际的鹰。
*
徐音尘受伤后,闻姝在王府祠堂里点上了长明灯,希望母亲在天有灵能保佑四哥安泰,顺利报了血仇。
早膳也没什么胃口,吃得较为清淡。
“再喝半碗银耳羹,吃这么点,踏雪都比你吃得多。”沈翊不满地给闻姝又盛了半碗汤羹。
闻姝的眉头从昨日起就一直没舒展开,捏着瓷匙,“许是天热,没什么胃口。”
沈翊笑看了她一眼,“若非咱们没圆房,我都要以为你是有喜了,我听说妇人有喜就会食欲不振。”
“四哥,你惯会说胡话!”闻姝嗔了他一眼,埋怨道:“我正担心着呢,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对付魏家,多的是人想魏家死。”沈翊就想见着闻姝每日开开心心的,他便万事不愁。
闻姝抿了一口甜滋滋的银耳羹说,“你没听说过先出头的椽子先烂,你是众矢之的。”
“昨日晚间,魏太后派了太医为徐音尘治伤,还赏了药。”沈翊慢条斯理地拿了一小块烧饼逗弄桌下的踏雪,这种香喷喷的烧饼,踏雪也爱吃,伸着爪子扒拉,可每次爪子即将碰到的时候,沈翊就做坏伸回手,气得踏雪可怜兮兮地叫唤,“喵呜~”
闻姝见沈翊还有心思逗猫,真想说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太后目的为何?”
“徐音尘上午被撞的,晚上太后才赏赐,说明她和皇上达成了某种交易,允诺魏家不再动徐音尘。”沈翊把烧饼扔给踏雪,用帕子擦净了手。
闻姝咀嚼着嘴里甜软的红枣肉,思忖道:“难道皇上要保下魏宗?皇上怎可能会因为徐大人的性命而束手束脚。”
死八百个徐音尘,顺安帝怕是也不会在意。
沈翊挑了下眉头,“聪明,徐音尘不过是顺带,肯定有更重要的东西让皇上妥协了。”
“王爷,王妃,”凌盛走了进来,拿过一张小纸条,“宫里递出来消息。”
沈翊接过展开,看后递给闻姝。
闻姝放下碗,拿着纸条狐疑道:“流放?皇上要判魏宗流放吗?这是谁传出来的消息?”
凌盛道:“回王妃,是柳贵妃宫里递来的消息,昨晚皇上歇在玉福宫。”
如今宫里头,也只有柳贵妃示意过亲近,而柳贵妃一直没能等到闻姝入宫,所以先卖给沈翊一个好,主动递消息出来,以示同盟的决心。
“不,这是皇上递出来的消息。”沈翊低笑了一声,接过闻姝手中的纸条起身,打开一旁的灯罩,点燃了纸条。
“皇上是想告诉你,他迫于魏太后的压力,只能保下魏宗,判他流放。”闻姝近日听沈翊说多了些朝堂之事,也能很快跟上沈翊的思绪。
“这是第一层的意思,更深层的是顺安帝和魏太后做了交易,他不便出手,只能让我做这个恶人。”沈翊嘴角流露出讽刺地笑,“可真是好算计。”
闻姝恍然大悟,“难道皇上想让你处理魏宗吗?”
闻姝又觉得奇怪,“皇上怎么知道柳贵妃和咱们交好,就一定会给咱们递消息呢?”
“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晋她为贵妃?”沈翊把灰烬扔到了唾盆里,重新坐了下来,“难得后宫出了个敢和魏皇后斗的妃嫔,可不得架得高高的,才好打擂台,手中没皇子,斗个什么劲。”
“皇城里每个人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吧。”闻姝感叹,和皇宫一比,永平侯府算什么啊,章氏都不够看的。
“那你要怎么做?皇上都不能处置魏宗,你能怎么办?”闻姝一面觉得夺嫡凶险,可又实在精彩,连她一颗心都高高悬着。
沈翊看出了她眼里的兴奋,指了指她的碗,“先把汤给喝了,我办不了,但有的是人办。”
闻姝一口气把汤喝完了,对此半信半疑,连皇帝都办不到的事,还有谁能办得到?
直到几日后,魏宗的死讯传到了定都。
第034章 血祭
承恩公府, 书房内。
“外祖父宽心,如今有了父皇的允诺,再加上本王已买通了刑部尚书, 届时将罪责都推给镰州同知, 给小舅舅从轻量刑,最多就是流放。”瑞王近日因为魏宗之事来魏家来得格外勤快, 都快要用晚膳了,还在安抚承恩公。
承恩公坐在翘头书案后, 点了点头,“有了皇上的承诺就好办,还得多谢太后娘娘出面。”
在朝上时,承恩公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般大, 这两日定都民情沸腾,弄得承恩公也没了底气,幸好他们还有太后娘娘。
瑞王也道:“是, 父皇重孝道, 太后娘娘是最能说得上话的, 就是可惜了外祖父这几年对小舅舅的筹划, 都怪燕王半路杀出来。”
要不是沈翊的出现, 明年魏宗顺理成章调任回京升官,再熬两年, 待工部尚书乞骸骨,就让魏宗顶了那差事。
“这种事谁能说得准,”承恩公靠在椅背上, 稍显疲惫, “当初也是我派出的人失了手,让皇后娘娘操心。”
魏皇后在宫里头, 灭曲家满门的人自然是魏家派去的,可谁知派了那么多人,本以为沈翊必死无疑,竟还活下来了,真是命大。
现在说这些也都没有意义了,承恩公长叹一口气,“也罢,保住命就好,往后将他送去打理南边的生意,也不比在朝为官差。”
“外祖父说的是。”瑞王说了半晌话,唇焦口燥,才端起茶盏,外边就传来了哭喊声。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公爷——”管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直接把门撞开了,“砰”的一声响,惊天动地,打破了承恩公府傍晚的宁静。
“疯了吗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快说!”承恩公站了起来,面色凝重。
管家跪倒在地,哭道:“公爷,镰州传来消息,六爷没了!”
魏宗在魏家行六。
“咣当——”瑞王还没来得及喝,手里的茶盏就落了地,瓷盏粉身碎骨,香醇的茶水浸润了地上铺着的红色织锦地衣,使得地衣颜色更深,像是一滩血。
“你在说什么胡话?”承恩公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象牙笔筒都震得移了位。
管家连连磕头,“老奴哪敢撒谎啊,镰州方才传来的消息,六爷回京的路上,被镰州的难民劫了道,把六爷给杀害了!”
“怎么可能?”瑞王站了起来,难以置信,“不是说了要多派人保护六爷吗?”
他们就是怕燕王再暗中下手,所以格外嘱咐了魏宗,回京的时候带足人手。
管家说:“传来的消息说难民有数千人,六爷护卫才百余人,双拳难敌四手啊!”
“这么多人?”瑞王面色大骇,这几千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淹死魏宗。
承恩公头脑发胀,强撑着书案,“到底是谁暴露了六爷的行踪?那些难民可有抓到?”
管家连连摇头,哆哆嗦嗦地回复:“老奴也不知,听说……听说等官府的人赶到时,流民早就散了,六爷、六爷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嘭——”承恩公到底没有撑住,摔在身后的椅子上,目光呆滞,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他最小的儿子,死了!
死无全尸!
“外祖父!”瑞王上前扶着他,给他顺气,冲管家喊道:“快去请大夫来!”
管家还没来得及跑出去,魏宗的正妻乔氏便扶着承恩公夫人孙氏哭哭啼啼地进来,“公爷,他们说宗儿、宗儿……”
魏夫人数次哽咽,说不出话来。
瑞王慌乱起来,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外祖母,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才知道,按理来说不该这么快传到内宅啊。
乔氏早就哭红了眼,说道:“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定都,谁都晓得了!”
因着外放苦寒,乔氏便没跟着去镰州,也幸好她没去,要不然和魏宗的下场一样,乔氏一下子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庆幸了。
“什么?这么快?”瑞王这下也要站不稳了,他太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先发制人,这个消息传来,定都百姓只会拍手称赞,届时就是想处置杀害魏宗的流民也难了。
可是到底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比魏家的耳目还要快,让这个消息须臾传遍定都,这是何其恐怖的手段,燕王何时这么强了?
“都怪你!都怪你!”承恩公夫人孙氏上前拉扯拍打承恩公,一边哭一边说,“当初我就说了别让宗儿去什么镰州,待在定都不好吗?你非不𝔀.𝓵听,现在好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还我宗儿!”
魏宗是孙氏最小的儿子,也是最疼爱的儿子,本就舍不得魏宗去外受苦,这下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疼得撕心裂肺。
而承恩公呆呆地靠坐在椅子上,任由孙氏打骂,不说话也不还手,仿佛入定一般,只是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滚出泪来。
*
“难民们听说魏宗的父亲是承恩公,若是让他回了京,有承恩公罩着必定毫发无损,他们便是白白受了苦,亲朋好友也白死了,所以集结了数千人,在官道上截杀了魏宗,连着魏家那些护卫都没留下一个。”凌盛将外边传开的消息说给二人听。
闻姝一听就觉察出点不对,看向沈翊,“镰州百姓怎么知道魏宗何时回京,又走的哪条道,坐的哪辆马车?”
这个时候,魏家肯定会让魏宗低调回京,不可能大张旗鼓,而寻常百姓想要探听官员的行踪可就难了,甚至被抓到还要惹上官司。
沈翊不骄不躁地喝了一口闻姝给他泡的酸枣仁茶,“听说是魏宗手底下一个护卫实在不忍心镰州百姓受的苦难,厌恶魏宗虐行,把消息给卖出去了,魏宗的护卫都死了,谁知道真假呢?”
“高明!”闻姝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可不就是一个恶有恶报。”
恶有恶报,这是百姓喜闻乐道的。
凌盛继续道:“外边还传,难民们手持锄头镰刀斧子,在愤怒中直接把魏宗千刀万剐了,连人样都看不出来了。”
这颇为血腥的死法,可闻姝却觉得痛快,“因为他一个人,死了镰州多少百姓,本就该千刀万剐,死得好!”
魏宗千刀万剐,也换不回镰州被饿死的百姓。
“可这样魏家必不会放过镰州那些百姓吧?”闻姝又蹙起了眉头,杀人是不对,可杀渣滓有何不可?百姓们死的亲人也是人呀。
“王妃放心,”凌盛胸有成竹地说:“那些难民早就四散开了,谁也不知道其中有谁,又是趁着夜里头做的,等魏家反应过来,人都跑没影了。”
“那就好,”闻姝放心了,转头去看沈翊,“四哥,你之前说有人能办得了魏宗,是指百姓吗?”
闻姝怎么都没有想到,魏宗会这样死了,还死的这么惨,魏家怕是要气死了。
沈翊颔首,“皇上办不了,我也办不了,可百姓能办,因为百姓是苦主,报自己的血仇有何不可,数千人一起,魏家还能把这数千人都杀光吗?”
就算今日死了儿子的是皇帝,也不可能藐视天下悠悠之口把这数千人杀了,除非不想要这江山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魏家今日敢动手,明日魏家的府邸就得被百姓拆了,城外还有许多镰州来的难民。”魏家可以杀朝臣,杀皇子,但杀不尽天下人。
这一局,沈翊赢了。
“四哥厉害,这招用得好。”闻姝可不信这一局没有四哥的手笔,光凭百姓,是没办法和魏家斗的,百姓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说起来,这还是四哥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他狠戾的手段,从前的四哥在她跟前都是温和的,而她也一直以为四哥和她一样是个小可怜。
沈翊看出闻姝有话想说,挥手让凌盛退下,坐到了闻姝的跟前,“想说什么?”
闻姝抿着唇角想了想,随即弯了弯眉眼,“我想说我也非纯善之辈,四哥不必把我当弱不禁风之人,很多事情都瞒着我,是怕吓到我吗?”
闻姝在侯府挣扎多年,要真是毫无心机,早就死了,哪能活到现在,虽说当下她还没有这般狠辣的手段,可若魏家害死的是她的娘亲,她也不会手软。
沈翊笑了笑,身上紧绷的神色舒展开,握住她的指尖揉捏,“也不是瞒着你,只是我说过风雨我来扛,你安心便是。”
确实有许多事,沈翊还不敢和她说,但有她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永平侯与千留醉都说他用假面示人,对闻姝没说真话,才能哄骗得闻姝答应嫁给他。
可若不是魏家,岂知面对闻姝的沈翊才是他的真面目。
十年前,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闻姝用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眼神郑重,“四哥,我不知道别的夫妻是不是这样,可我想和你一起承担,喜也好,苦也罢,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什么样子,我都不怕。”
虽说两人才成亲月余,但四哥待她的用心,她体会得到,为了尊重她,宁愿强忍欲望也不逼她,府里仆役待她如四哥一般无二,这是十分难得的。
就是永平侯府,所有人也默认永平侯是说一不二的头等主子,章氏见着永平侯也要行礼,闻琅犯了错,也要跪下向永平侯求情,那不是夫妻,那是尊卑,可闻姝成亲后,从未对四哥行过礼,因为四哥不许她行礼。
两人分明是大周的王爷王妃,有君臣之分,尊卑之明,但四哥待她如同寻常百姓夫妻,能谈政务,能话家常,或许比寻常夫妻还要亲近一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猜得到四哥或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温和,但她也不后悔。
若是有得选,谁又不想在一个团圆幸福的家族里长成一个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呢?
沈翊听了这番话,望着闻姝沉默了许久,忽然觉得他们都错了。
永平侯觉得他欺瞒了闻姝,千留醉觉得他是在骗婚,而他也觉得闻姝知道他的真面目后可能会生气,会害怕。
可为什么就不能是闻姝体谅他,爱重他,愈发心疼他呢?
他的姝儿,本就非寻常女子可比。
沈翊眼里溢出笑来,凑到她颊边亲了亲,“姝儿吾妻,得之我幸。”
闻姝羞怯地垂眸,“说话就说话,不要卿卿我我。”
她可以坦然的说出那样一番话,却也会因为沈翊的一个亲吻而羞红了脸,这番转变,简直化成了鱼钩,将沈翊钓得紧紧的。
“天黑了,可以亲。”沈翊心情澎湃,直接伸手揽过闻姝,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别,还在外边呢。”闻姝撑着他的肩,想要下来,在房中两人都没这样亲昵过,更何况是四面透风的花厅。
“不让,”沈翊劲臂箍着闻姝纤细的腰肢,“他们不敢看。”
从沈翊最初握住闻姝的手开始,月露等人就都出去了,背对着他们等在外边。
闻姝偏头微瞪了沈翊一眼,“干嘛要这样,好好说话不行吗?”
“分明是姝儿勾引的我。”沈翊倒打一耙起来了。
闻姝秀眉拧起,“我哪有?”
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还会勾引人了?她都快红成瓜瓤了。
沈翊剑眉微挑,戏谑地笑,“姝儿方才那番话不就是在表述衷情,说要对我不离不弃吗?我都懂,你不必害羞。”
闻姝:“……”
虽然说她确实是那个意思,可怎么四哥说出来就变得怪怪的了?
“咳……”闻姝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我没,热呢,你放我下来。”
“那不摆着冰鉴,哪热了?”沈翊凑近闻姝的耳边问,“可别把我蹭热了。”
“轰——”闻姝的脑中炸开了一朵焰火,这下她真的要熟透了,听听,听听,四哥说的什么话!
偏偏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都被四哥带坏了。
“四哥,我要收回方才那句话,我真怕了你了。”闻姝不怕苦不怕难,就怕四哥逗她。
“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沈翊又把闻姝搂紧了一点,吓唬她,“怕也不行,姝儿要是敢跑,就用链子锁起来,关在房中,哪也不许去。”
沈翊说着,语气还兴奋起来了,链子得用纯金的,还得裹上绸布,免得弄伤了她。
天气热,两人穿的衣裳都不厚,闻姝坐在他腿上,分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生怕两人在外边闹出笑话,那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闻姝连忙说,“四哥,我想和你说个正经事。”
遐想到一半的沈翊不得不停止“美梦”,“你说。”
闻姝:“我想着城外这么多难民也不是事,有些人家里都死光了,送回镰州怕是也难存活,尤其是妇人孩童,千里之遥,太容易出意外了,我想着,能不能办个善堂,收容她们。”
“我们姝儿才该上朝为官,好几日了,也没人提提城外难民的去处。”沈翊不再乱动,就这么抱着她,魏家一派忙着保魏宗,反魏家一派忙着摁死魏宗,实际上不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互相倾轧,又有几个人真的为百姓着想呢?
沈翊思索了下这个办法的可行性,说道:“善堂可以办,只是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短期内还好,可若是长期……再则城外也不止有镰州的难民,你总不能厚此薄彼。”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一起讨饭的人突然有了好去处,那些原本团结一心的人,难免生出嫌隙。
闻姝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想了许久,想着能不能给这些人安排个去处,男子可以做工,女子可以洒扫织布,其中孩童较少,由善堂养着也无碍,可男子众多,我当真还没想好安排到哪里去做工。”
闻姝最初也想过让他们去王府庄子上做事,可是城外起码有千百个难民,王府哪里需要这么多做事的人,这不是白白贴了银钱,让他们享清福,这是个亏本的买卖。
“我想想。”沈翊思考时手又不自觉地捏上了闻姝的手指,他有事无事就喜欢把玩那双白皙纤长的手,十指纤纤,似白玉制成,令人爱不释手。
闻姝也没打搅他,就这么坐在他腿上,用一只手端起茶盏,小口喝着。
“有了,”沈翊笑,“还真有个好地方。”
“哪里?”闻姝唇角沾了水渍,用舌尖扫了下,弄得嫣红的唇瓣水润润,如同诱人的樱桃。
沈翊忍不住亲了下她的唇瓣,“皇陵。”
沈翊说:“上个月,父皇提了要修建皇陵,这项工程浩大,需要很多工匠,这些人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皇陵是为顺安帝修建的,属于是皇家饭碗,比别处做工还要好些,记录在册后,魏家想对这些流民下手也得掂量一下,确实是个好去处。
闻姝也就懒得计较他刚才的孟浪,放下茶盏,“可以,皇陵修建不需要女眷,那些女眷孩童就留在善堂,女眷安排她们做点擅长之事,赚点体己,孩童就暂且咱们出银子养着,大了些再让他们自谋生路。”
“不必花咱们的银子,这些都是大周的百姓,自当由国库出钱,现下民怨沸腾,若能行此善事,也不失为一个平息民愤的好法子。”沈翊可不会总是自掏腰包,他的银钱都要留给媳妇花,为大周百姓花的钱,自然要顺安帝出,他又不是皇帝。
“善堂得取个名字,”沈翊想了想便说,“就叫善兰堂吧,加上你的封号,本就是你想出的法子。”
“善兰堂?”闻姝倒是挺喜欢,“可是这能成吗?我毕竟是后宅女子。”
倒不是闻姝自怨自艾,觉得女子不配,是当下大周的风气如此,闻姝不想强求沈翊为她着想,反正那些流民得了保障就好。
“做了善事自然要宣扬,这事我来办。”沈翊信心满满,又忍不住攥住闻姝的指尖亲了亲,“姝儿当真是我的福星,明日我又得在朝上出风头了。”
闻姝都要被他时不时的亲吻弄习惯了,只是笑了笑,“有失必有得,魏家失去的,咱们得抓紧得到。”
古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而千里之行,积于跬步。
闻姝也很喜悦能为流民做点事情。
“对了,魏宗死了,难道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吗?”闻姝问道。
“当然不是,魏宗死了,死无对证,那这些罪名都会被魏家推给魏宗之下的倒霉同知。”沈翊嘴角露出点薄情的笑,“说起来,镰州同知还是老相识呢。”
闻姝好奇了,“谁啊?”
沈翊:“赵馈,赵耀祖的父亲。”
闻姝:“……”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
次日朝上,又是百官济济,但今日百官神色并不肃穆,有些瞧着心情还非常不错,那一看就知道是“反魏派”,至于面色难看的,自然是“魏党”,所有人都知道魏宗死无全尸,承恩公受不住打击,病倒了,今日告了病假,站在百官最前头的,是“反魏派”之首尚弘。
就连顺安帝坐上龙椅时,心情都舒畅,不过装还是要装的,假意关心了承恩公几句,瑞王提着精神回了顺安帝。
顺安帝再赏了太医下去,“魏公身体抱恙,朕着实忧心,盼着魏公早日康复,好为国报效。”
沈翊面无表情地想,顺安帝怕是想要承恩公“为国捐躯”吧。
别看顺安帝这般关怀承恩公,可他从始至终都没说要处置那些杀害魏宗的流民,更没有官员敢提,连魏家一党也不敢说,那么多流民,抓得尽,杀得完吗?谁都知道不可能,索性也就不提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顺安帝是做足了面子,才不紧不慢地说,“虽然魏宗已死,可镰州之事不能就此作罢。”
尚弘站出来说:“回皇上,今早,镰州同知已押解入京,正侯在殿外。”
顺安帝颔首,“那便传上来吧。”
赵馈被禁卫提溜进来,双手双脚都戴上了镣铐,他可不是魏宗,没有魏家作保,谁会在意他的死活,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赵馈进了京凶多吉少,无论魏宗有没有死,赵馈都要当替死鬼。
“罪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赵馈磕了一个厚实的头,额头都磕红了。
“赵馈,你可知魏宗强征税粮之事?”顺安帝质问道。
赵馈声音颤抖,“罪臣……罪臣……”
他辩解不出来,也没办法像户部侍郎甄合业一样说自己是冤枉的,因为他是镰州同知,是镰州的二把手,哪能什么都不知。
“皇上,即便赵馈不知此事,可他一定知道镰州干旱,灾民遍野,却隐瞒不报,与魏宗沆瀣一气,当诛九族!”尚弘言辞激烈,昨日魏宗还是处斩,今日轮到赵馈就是诛九族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赵家势弱。
但这倒不是污蔑了赵馈,他的确和魏宗沆瀣一气,因为魏宗答应了他,待来日魏宗回京,也会把赵馈调入京都,谁不想做京官往上爬呢?
因此赵馈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和哭泣,说不出一句话来,从此事捅到皇上跟前,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
赵馈又不是魏宗,顺安帝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说道:“赵馈,身为镰州同知,却知情不报,致使镰州百姓饿殍遍野,处以极刑,三日后问斩,赵家五族内男丁杖五十,流千里,女眷没入奴籍,九族内百年不可科举!”
赵馈以头触地,连大哭也不敢,只说:“谢皇上隆恩!”
镰州流民遍地,饿死数百人,就是诛九族也得拍手称快,顺安帝这番,还是留了情面的。
赵馈很快被拖了下去,随后顺安帝又处置了甄合业,因为包庇此事,被革职下了大狱,牢十年,杖六十,三代内不许科举。
魏宗、赵馈、甄合业、邱真……魏家一派,一下子少了四个人,还损了说不出的名声。
这一局,魏家元气大伤,沈翊,旗开得胜。
就连瑞王也面色颓然,提不起兴致,巴不得早点散朝,因为魏宗之死,魏皇后与魏太后也病倒了,他还要赶着去侍疾。
可瑞王没兴致,沈翊的兴致就来了,他拱手道:“父皇,既然涉事的官员已处置了,那城外的难民总要有个去处。”
顺安帝心情极佳,顺着沈翊的话说:“燕王觉得如何是好?”
沈翊也不客气,当着朝臣的面炫耀闻姝,“儿臣本也发愁,可燕王妃给儿臣想了个好法子,王妃想筹办一个善堂,收容难民中的女眷和孩童,至于精壮年男子,儿臣觉着可以派他们去为父皇修建皇陵,换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工部侍郎柳大人这下有话说了,“回皇上,臣以为燕王所言甚有道理,工部正在为修建皇陵征集工匠,若能征用这些难民,不仅可以解决难民的去处,还能免征一些劳役,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呀,燕王殿下可真是为百姓着想!”
说到最后,柳大人惯例要夸一夸燕王,这次燕王打了个这么漂亮的胜仗,更让柳大人觉得跟着燕王有出头之路。
其余官员也纷纷夸赞,说燕王“爱民如子”“纯善仁厚”,总之夸就对了。
顺安帝瞥了一眼脸黑如炭的瑞王,满意地颔首,笑道:“燕王这个法子确实不错,该赏!”
如今民意沸然,不仅仅有怨怪魏家的百姓,自然也有人怨怪皇帝,顺安帝是要采取些措施挽回民心。
沈翊恭顺地说:“父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儿臣不敢贪功,全是王妃的法子好,王妃和儿臣说,愿意拿出一部分嫁妆,修建善堂,尤其是不能亏待了孩童,孩童乃是大周的未来,王妃还要为这些孩童筹办私塾,将来报效大周!”
“燕王妃大义!实乃天下女子表率啊,”尚弘颔首夸赞道,“皇上,既然是燕王妃想出的法子,这善堂不如交予燕王妃筹办,燕王妃在城外施粥数十日,想必难民也念着王妃的好,愿意听王妃安排。”
兵部侍郎紧随其后,说道:“皇上,既然兰姝县主有如此善心,合该表彰,不如善堂就从皇上赏的封号“兰姝”中,取“兰”字,命名为“善兰堂”,一来好叫天下百姓晓得皇上慧眼识珠,早早封赏了兰姝县主,二来也可叫天下有能之辈效仿兰姝县主,多行善事,此乃利于大周国祚!”
原本这事和兵部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兵部侍郎要冒出头呢?因为兵部尚书是永平侯,而兵部侍郎是永平侯之人,因此才称呼闻姝为兰姝县主,表明他是为永平侯说话,可不是为着燕王。
“皇上,微臣也有一言,”今个百官好似过年一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户部尚书又开了口,“既然燕王妃是为着大周百姓,那着实不应该让燕王妃从嫁妆中破费,不如抄了赵家,用赵家银钱修建善兰堂,权当是赵馈对镰州百姓弥补一二。”
户部尚书倒没有明确的站队沈翊,他今日站出来,纯粹是因为户部侍郎甄合业下了大狱,作为他的顶头上司,细究之下也是能说出点过错来,所以连忙表态支持此事,支持燕王,免得被波及,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银子,赵家本就该充公,他这样说,也不过是卖燕王一个好,谁还管得着赵家的死活。
几人说完之后,也有一些官员表示赞同,顺安帝被这群官员叽叽喳喳说得头痛,此次能处置了魏宗,断了魏家一臂,顺安帝也记着沈翊的功劳,既然沈翊特别提出了燕王妃,那就给他做个脸面。
左右是一个女子,再大的荣耀,再多的金银,又能怎么样?
“如此,”顺安帝一出声,百官寂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说:“就将善堂命名为善兰堂,由户部出银两修建,其后交由燕王妃打理,再赏燕王妃金银百两,嘉奖她为民施善,尔等也要向燕王与燕王妃看齐,爱民如子,方才是大周之幸。”
沈翊眉开眼笑,朗声道:“谢父皇隆恩!”
一锤定音,瑞王等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瑞王脸色臭得别提多难看了,他从未在朝堂上提过瑞王妃,偏偏燕王一口一个王妃,好像谁不知道他有王妃似的,炫耀个什么劲啊?
可抱怨的同时,瑞王心里又忍不住发酸,怎么瑞王妃就不知道学学燕王妃,也给他挣挣脸面?亏得瑞王妃还是承恩公府出来的嫡姑娘,还不如永平侯府的庶女呢。
也是低估了那个小小庶女,谁想得到今日还能给燕王挣下这么大的脸面。
今日之后,谁还敢说燕王妃只是一个卑微庶女,那可是连皇上都夸了又夸的榜样。
散朝之后,赵家抄家之事传开,赵家在定都无名无姓,无人关心,除了永平侯府赵姨娘。
闻婉今日恰好回了侯府向赵姨娘哭诉,“姨娘,我真是活不下去了,婆母日日刁难我,天天要我站规矩,要我像个下人一样伺候她用膳梳洗,我哪里像个少夫人啊!”
赵姨娘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是也没法子,她一个姨娘,还能跑去江家和江夫人说你别磋磨我的闺女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管,也得是章氏出面,赵姨娘哪里能管。
可赵姨娘得了章氏一部分管家之权,章氏恨都恨死她了,才不会为闻婉出面,怕是巴不得闻婉被磋磨死。
因此赵姨娘听得再多,也只能说:“还是得想法子怀上孩子,有了孩子,你婆母自然不敢这样待你。”
闻婉一听这话更气了,“江允淮从不进我的房,我怎么怀?难道去偷汉子吗?”
怀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能怀上的,成亲也快一年了,江允淮当真半步都不进她的房,江夫人为了缓和母子关系,还为江允淮纳了两个妾室,江允淮倒是进妾室的房,就是不进她的。
闻婉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今日,她才不会嫁给江允淮守活寡呢!
当初做什么要和闻姝争,现如今闻姝做了燕王妃,享着荣华富贵,可她却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她觉得自己迟早都要被江家逼疯!
“小声些,别被人听见了。”赵姨娘连忙拉着闻婉坐下,还没来得及再劝,赵姨娘的心腹林嬷嬷就冒失地推开了房门,喊道:“姨娘,大事不好了!”
闻婉本就在气头上,迁怒道:“吵什么吵?能有什么大事。”
在闻婉看来,她已经跌到了谷底,还能发生什么大事让她再往下跌。
可偏偏,还真有,林嬷嬷也顾不上闻婉,直接说,“姨娘,赵家被抄了!赵老爷三日后就要处斩!”
“什么?!”赵姨娘目瞪口呆地站起来。
闻婉哭声都停了,“怎么可能?”
这个消息突兀的就像是闻婉现在发现自己有喜了一样天方夜谭。
林嬷嬷说:“现在外边传开了,赵老爷在镰州和知州沆瀣一气,隐瞒镰州灾情,被皇上斩首了!赵家也被抄,男丁流放,女眷为奴。”
赵姨娘听见这个消息,一口气没喘上来,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姨娘!”闻婉连忙伸手去扶,却也没扶住,哭得更大声了,一个劲地呢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其实镰州之事,已经轰轰烈烈地闹了好几日,定都早就传遍了,赵馈是镰州的同知,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凶多吉少,可为何赵姨娘却不晓得呢?
还不是因为章氏故意在侯府封锁了消息,不许赵姨娘知道,就是怕赵姨娘给永平侯递信,向皇上求情。
赵姨娘虽拿了些侯府的管家之权,可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地方,况且章氏把控侯府这么多年,想要瞒得住一个大门不出二米不迈的赵姨娘,还是不难的。
至于闻婉那边,江夫人或许也听说了,可江夫人才不会在意闻婉的心情,必定不会让人和她透露,因此赵家黄花菜都凉了,两人才晓得。
出了这么大的事,南竹院瞬间乱成一团。
定都几家欢喜几家愁,别人家愁可碍不着闻姝,她正翻着顺安帝赏的金银呢。
“前几日才赏了我,今日又赏,你也不怕旁人说你总把夫人挂在嘴边。”闻姝哪里不明白,她一个后宅妇人,沈翊若不提,谁能记得起她,得了赏赐,必定是沈翊提了又提。
沈翊斜倚在美人榻上,方才被顺安帝喊去聊了会镰州后续处理事宜,说的口干舌燥,一回来,就让人上了茶点,现下正半躺着吃冰镇过的西瓜。
“我有这么好的夫人自然要挂在嘴边,他们没有,拿什么来提。”沈翊用银叉叉着西瓜逗弄踏雪,踏雪是个好奇鬼,瞧见什么都想嗅一嗅,但很快它发觉西瓜不是自己喜欢吃的,转头跑了。
“喵~”踏雪冲闻姝叫唤,想要吃的。
闻姝就从桌上摆着的一个瓷罐里拿出几颗蒸制后烘干的鸡肉丁扔给踏雪,“皇上真将善兰堂交给我打理了?”
闻姝都不敢信,沈翊不仅仅将善堂的名字冠与了她,还为她争取到打理善堂,朝堂上这么多官员,交给谁不行,但交给闻姝可就是大大恩赏,能背靠朝廷为民办差,岂不是类似官员,这在此前可没有过先例。
沈翊一面吃着西瓜,一面看踏雪吃鸡肉干,“原本就是你想的法子,别人凭什么占了你的功劳,这下你就有事忙了,先前不是还说有些闲得慌,办好善兰堂,将来再办大一些,最好将善兰堂普及到整个大周,来日你的名声比皇后都要高出一截。”
皇后虽说母仪天下,可也就是个名头,谁对老百姓好,老百姓心里亮堂着呢,魏家这次得罪的不仅仅是镰州的百姓,是整个大周的百姓,这个时候闻姝出来安抚难民,百姓未必会记得这是朝廷的恩典,但一定记得闻姝,这样好的事,沈翊怎可能让它旁落。
闻姝都被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起来,“整个大周遍布善兰堂,那得付出多少艰难呀,哪有这么容易。”
“但你说的对,这样我的确可以忙起来了。”闻姝虽忐忑,担忧自己办不好,却不会再推却,她知道这是沈翊为她促成之事,只要办好了这件事,不仅仅利于她的名声,也利于整个燕王府。
她终于,也能为四哥做点什么。
先前她也想过要不要做点生意,既能打发时间,也能赚点银子,可燕王府根本不缺钱,名下那些铺子都有专人打理,她本也不是精于商贸之人,她觉得自己未必有人家会赚钱,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下有了善兰堂,就不再怕闲得慌了。
“四哥,你说我可不可以邀请如黛和绮云一道帮忙呀?绮云很会算账,可以让她接管善兰堂的账务开支,如黛很热情,还会武,肯定很受小孩子的喜欢。”闻姝好友少,有什么好事自然也想着她们。
沈翊不管这事,吃饱喝足,从榻上起身,“你想就可以,总之皇上都说了这件事交给你打理,你想怎么做都行。”
闻姝点了点下巴,已经在心里规划起来,从前她费尽力气才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如今她也能去保护别人,心里头暖融融的,巴不得两天就把这事给办成了。
“先别想了,走,去给母亲上香。”沈翊牵起闻姝的手。
闻姝欣慰地笑了下,“是该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两人一走,踏雪也跟了上去,当真像个“一家三口”。
来到祠堂,沈翊从凌盛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展开放在曲菡的牌位前。
闻姝看了一眼,瞧着像一颗牙齿。
沈翊说:“这是魏宗的牙,本想弄一根骨头,可怕鲜血淋漓脏了母亲的眼,就让人取了他一颗牙。”
因着昨日闻姝和沈翊说了那般交心的话,所以今日他便在闻姝跟前显露出了一丝残忍的血腥。
其实,沈翊想过最残忍的,是把魏家人带到锡州,埋葬母亲的火场中,一片片削下魏家人的血肉,以慰母亲。
闻姝燃了香,递了一对给沈翊,“母亲在天之灵,一定能知悉。”
两人上了香,沈翊握住闻姝的手说:“迟早,我要用魏家所有人的血,祭奠母亲。”
闻姝与他十指相扣,望着曲菡的牌位说,“四哥,我们一定可以。”
是“我们”,不是“你”,因为她要与四哥一起。
十日前,要是有人说想要魏宗的命,别人一定会以为他是疯子,可十日后,沈翊当真做到了,他从不是空谈之人。
“四哥,今日大喜,我们晚上喝点酒吧,今年酿的青梅酒刚好能喝了。”走出祠堂,闻姝晃了晃沈翊的手询问道。
青梅酒是闻姝从侯府带来的,不过王府也有青梅树,明年他们就可以在王府酿青梅酒了。
沈翊心情甚好,是值得庆祝一下,“行,我喊了周羡青晌午后来商谈公事,待忙完了我再来,你让管家张罗,做点可口的小菜,今晚我们小酌两杯。”
“好嘞。”闻姝笑着和沈翊分开,一人去书房,一人回兰苑,踏雪在分岔路口看看沈翊,又看看闻姝,最终跟着闻姝去了,跟着“娘亲”有鱼吃。
闻姝回兰苑换了身常服,去小厨房做荷花酥,还做了爽口的冰制酥酪,往酥酪上洒了点今日才开的金桂,十分有意趣。
还有半个月就是仲秋节了,府里有些桂花开得早,已经能嗅得到桂花香。
夜幕降临,依旧将晚膳摆在兰苑的花厅,闻姝不招蚊虫,夜晚微风拂过,听着蛐蛐虫鸣,嗅着花香,别有一番趣味。
沈翊坐下来,瞧见有荷花酥便笑了,“又劳烦你下厨了。”
闻姝给他倒酒,有模有样地说:“王爷给妾身挣了这么大的脸面,可不得好好感谢王爷。”
沈翊接过她递来的酒杯,揶揄道:“既然要感谢,那喝个交杯酒?”
闻姝脸上的笑容被他的话吓得顿住,小声说:“四哥,你当真是……”
是了半天,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沈翊总是能别出心裁地逗她。
“王妃不乐意?可见不是诚心感谢本王啊。”沈翊放下手中的银制酒杯。
闻姝嗔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了眼四周,月露等人都站得远远的,晓得二人独处时不喜打扰。
闻姝端起酒杯,娇笑着说:“来吧。”
沈翊这下精神了,端着酒杯和与她挽臂,一同抬首饮尽杯中酒。
大婚那日,两人喝合卺酒时也是这样,可那时闻姝面对那么多宾客,心里头乱糟糟的,连酒的味道都没品出来,此刻晚风拂面,岁月宁静,两人喝酒时呼吸交迭,气息咫尺,青梅酒的酸甜味涌入心里头,连心尖都变成了酸甜味。
“好酒!”沈翊松开她,叹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能与他交心,能为他担事,还能一同与他品酒分享喜悦,这世间独一无二,最懂他的人,是他的妻,何其有幸!
“有夫如此,我也别无所求。”闻姝要是嫁给旁人,只能在后宅相夫教子,如今嫁给四哥,却能光明正大地抛头露面,去做一番自己的事业,将来善兰堂真能做大,便是流芳百世之举。
两人相视一笑,不必说得更多,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今夜兴致好,连喝了两壶青梅酒,连闻姝都有些醉意上头,洗漱沐浴后躺在床上有些燥热,拿着团扇扇风。
沈翊从净室出来,吩咐竹夏在屋里多置了一盆冰,他不仅仅是出汗的热,心间也燥热,心痒难耐,纾解不得。
闻姝和他同床共枕这么久,也算是了解他,索性坐起来,大着胆子说:“四哥,我们圆房吧。”
两人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却要四哥自个纾解,实在不像话。
沈翊靠坐在侧,先是诧异,随后笑望着她,“今日喝了酒,不方便,姝儿若心疼我,可否用手帮帮我?”
沈翊没想到她会提圆房这事,但今日喝了酒,怕一会上头鲁莽伤着她,况且他也还需要做些准备,但又实在忍得难受,也想纾解一番。
“手也可以?”闻姝抬起手,脸色发懵地看着沈翊,“我、我不会……”
“我教你。”沈翊轻轻地握住她的柔荑。
第035章 手酸
“好……好了吗?”闻姝声音压得极低, 但仍旧从中溢出一丝羞臊,如春日桃花花瓣上的露珠,粉而娇。
沈翊嗓音嘶哑低沉, 好似强忍着的巨大压力, 即将喷薄而出,“嘶……快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愉悦并存。
闻姝瘪着粉唇, 通红的小脸蛋上带着懊悔,“四哥……手酸, 有点疼。”
刚才四哥分明说很简单,可没说会疼啊,也没说她的手酸得快要断掉了。
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告诉小白兔,自个家里有很多胡萝卜, 然后小白兔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去了,结果胡萝卜没有,倒是有个掀开羊皮的狼, 说要吃了小白兔。
用手都这样疼, 那圆房不得更疼啊?
原本闻姝喊沈翊“四哥”是想求饶的, 结果这个时候一喊“四哥”, 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禁忌感, 沈翊的血液汹涌着直冲头顶,要将他整个的思绪冲昏, 恨不得不顾一切的对她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姝儿,再忍忍……”沈翊一手扶住她的手,一手捏着她的下巴, 一下一下地吮吸着她娇嫩的唇瓣, 宛如在太阳底下晒了半晌的人,终于瞧见一块冒着寒气的冰, 连忙塞进了嘴里含着。
此刻,沈翊就是那个暑热难耐的人,而闻姝是那块救命的冰。
已经开始了,又迟迟结束不了,闻姝现下终于明白什么叫骑虎难下,方才自己干嘛要提出圆房啊?是觉不好睡吗?
这下好了,不用睡了。
又过了片刻,闻姝的语气要哭了,“……沈翊,我再也不信你说的快了……”
这次她也不喊四哥了,直呼大名,可见有多气他,他都说了好几次快了,欺负她未经情事不懂嘛!
沈翊却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逗笑了,嘴角微勾,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雪腮,“我的错,相信我,真的快了。”
到底是头一次帮他纾解,闻姝嘴上说着不情愿,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沈翊连忙推开她的手,拿帕子裹住,却仍旧弄脏了闻姝的里衣。
闻姝双手抬着,盘腿坐在床榻间,愣愣地眨了眨纤长的眼睫,望着里衣上湿润的某处发呆,羞得她从额头红到了脚尖,浑身泛着绯色,在太阳底下晒都晒不出这样均匀的肤色。
“四哥……呜……”闻姝这下通红的眼眶真泛起了水珠,她的里衣弄脏了,她动都不敢动。
沈翊连忙来哄,扔了手上的帕子,另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净,“不哭,方才没弄好。”
他也是头一次,难免出岔子,可纾解过后,神清气爽,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擦不干净,我想换衣裳。”闻姝委屈地耷拉着眉眼,让沈翊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也确实是十恶“不赦”,弄得他的珍宝都掉小珍珠了。
“四哥给你换,去洗漱一下,我给你拿干净的里衣。”沈翊先擦干净自己的手,才扶着闻姝下榻。
闻姝还真有些腿软,初次做这样的事,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幸好净室还有一些温水,不必喊人送热水来,要不然闻姝要更羞臊了。
若是圆房了喊水她没觉得怎么样,可没圆房喊水,她就觉得怪别扭的。
沈翊细致的把她每一根手指头都清洗干净,因为方才做了那事,一双白皙的小手泛着粉,似鲜嫩的杏花,将手从铜盆中拿起,沈翊逐一亲了亲,才用巾帕擦干,笑着说:“谢谢姝儿的小手,辛苦了。”
闻姝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一擦干净手就缩了回来,背在身后,十指蜷缩成拳,她的手指头都不灵活了。
沈翊拿了里衣来,想给闻姝换,闻姝却不要他帮忙,把人推出去了,自个换。
沈翊笑着退开在屏风外,闻姝却不知,因着屏风前有烛火,她更衣时玲珑的曲线皆印在了屏风上,一览无余。
沈翊滚了滚喉结,嘴角微微勾起弧度,也拿过里衣更换。
他在游学时,玩过各种各样的博吸,进过各种各样的赌坊,但玩过几把就觉得无趣,从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上瘾。
闻姝除外。
姝儿是他报仇这条漫漫苦海中唯一的甜。
“我好了。”闻姝换了干净的里衣,一双手还背在身后,一双眸秋水含波,满是未退的潋滟春情。
“嗯,夜深了,回去睡。”沈翊爱怜地上前,弯腰打横抱起她,“四哥给姝儿赔罪,抱你回去。”
闻姝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圈着他的脖颈,半羞半恼地睨他,“四哥,我发现你也挺会油嘴滑舌的。”
从前还当四哥是稳重的性子,到了榻上才晓得,哪里有什么稳重,就是个“登徒子”。
“这是夫妻之间的趣味,别人可瞧不见。”沈翊抱着她回到榻上,熄了几盏烛火。
一挨到床榻,闻姝连忙滚进了被窝,夏日里,却用被子遮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不肯露出来。
沈翊哭笑不得,拍了拍被子,“你这是要把自个憋死?”
“我又不做什么了,别藏了。”沈翊手撑在枕上,支着头看她把自己裹成个蝉蛹。
无论沈翊怎么说,闻姝都不肯掀被子,直到半晌后,沈翊不说话了,闻姝才把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还当沈翊睡着了,结果一转头,就见他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她瞧,一脸的好整以暇。
闻姝鼓了鼓雪腮,索性把被子踢开,也是有点热,随后把一双手伸到沈翊跟前,用极其娇怜的语气说:“四哥,手好热。”
“很疼吗?”沈翊忙握过她的手怜惜地吹着气,小心翼翼地揉着似葱白的手指。
“有点辣。”酸疼劲已经过去了,就是火辣辣的,宛如在手里攥碎了一把朝天椒,辣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侵蚀到皮肉里,挠又挠不了,弄得人心痒难耐。
沈翊给她揉了会,下榻捏了块冰放在她掌心,“握一会。”
冰块倒是能缓解,闻姝好受了点,但她有点困了,连打了几个哈欠,泪珠子浸湿了羽睫。
沈翊扔开她手里的冰块,擦干净手心,“好了,睡吧,别撑着了。”
闻姝点点头,困得不会说话了,稀里糊涂的就躺下睡着了。
沈翊看她的迷糊样,忍不住又笑了,心里头胀满,就好比吃了很多很多美味佳肴,撑得走不动道了。
“姝儿,好梦。”沈翊抬手捻走她颊边的青丝,亲了亲她的眉心,也躺了下来,合眼入梦。
今夜,必定美梦降临。
闻姝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来一听时辰都懵了,又没圆房,怎么也累成这样。
她低眸瞅着一双手,耳垂悄悄地红了,连忙攥成了拳头,问月露,“王爷呢?”
“王爷一早便出门了,”月露把帐子收拢,“王妃饿了吗?王爷说不必等他回来用膳。”
闻姝肚子饿的都咕咕叫了,“摆膳吧。”
竹秋连忙出去吩咐了。
闻姝洗漱完,看了眼床榻上沈翊的枕头,一大早的,他去哪了?
要是她知道沈翊去了哪,怕是要初次体会到什么叫打翻醋坛子,哪里有夫君前一日才缠着哄着行那事,次日一早就去逛青楼的。
“呦,燕王殿下,稀客呀,”千留醉睡眼朦胧,斜倚在靠窗的美人榻上,打了个哈欠,“不过哪有人一大早逛青楼的,咱这都是傍晚才开门迎客。”
千留醉随手推开窗,晨光乍泄,莺鸟啼鸣,窗外就悬着一块方正的匾额,上题“千红阁”三字。
千红阁乃是遍布周、楚两国的青楼,楼中女子皆是美艳娇嫩,才情出众,色艺双绝,但千红阁只卖艺不卖身,哪怕这样,还是有络绎不绝的客人想一睹楼中姑娘芳颜。
“少主,”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娇媚女子端着茶盏进来,屈膝行了礼,“燕王殿下请喝茶。”
沈翊瞥了眼茶却没动,至于目光是须臾也没落在女子面上。
“千瑢,关上门,不得打扰。”千留醉抖了抖衣裳,终于坐直,正经了几分。
“是。”千瑢多看了沈翊一眼,退了下去。
千留醉起身靠近沈翊嗅了嗅。
沈翊嫌弃地睨了他一眼,“有病?”
“啧啧,”千留醉后退几步,单膝屈起坐在美人榻上,“丛昀啊丛昀,你知道方才为什么千瑢着意多看了你一眼吗?”
沈翊沉默不语。
千留醉笑,“一大早的,带着一身兰花香,怎能不让人好奇,就没人提醒你吗?你这是和小娘子成其好事了?”
沈翊蹙眉,抬手嗅了下身上,没觉得这气味有多大,幽淡好闻的兰花香。
“别嗅了,你和小娘子日日待在一处,早就习惯了,自然闻不出来,哦,也对,你身边跟着的都是大老爷们,自然不懂这些,我千红阁的姑娘对香气格外敏感。”灵兰族圣女自出生起就带着体香,这也是灵兰族人会被觊觎的原因之一,外界都说灵兰族中有神女。
但千留醉猜测这种体香一开始可能是因为所处的环境,到了后边成为一种母系遗传,因为灵兰族圣女一般都是母女关系。
沈翊昨晚就发觉了,闻姝越是情\动,身上的香气就越是浓郁,“有法子遮掩吗?”
“无,”千留醉摇头,“若是幼时,还能吃药隐藏,到了及笄后,只能佩戴香囊遮掩两分,你总不能日日戴着香囊,也无碍,大不了别人以为你日日厮混呗。”
这个世上能闻出这香是灵兰族特有的也少,千瑢怕是也以为沈翊身上的是脂粉香。
既然无法避免,沈翊就懒得管了,只要不是靠得特别近,也察觉不到,又不是谁都像千留醉一样,在脂粉堆里长大。
沈翊说起了正事,“我来是想让你帮我开一副避子的汤药。”
“嘶?”千留醉好奇地打量他,“人人都盼着有孩子,你却要避子?”
“现下时局不稳,她有孕会成为众矢之的,待日后稳定下来,再要子嗣。”沈翊哪里会不想要闻姝生的孩子,只是瑞王还没有嫡子,一旦闻姝有孕,定会被魏家盯上,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毕竟怀胎十月,那样漫长的一个时间,可不是儿戏。
千留醉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这是真把闻姝放心上,要不然哪能这么为她着想,说起来,灵兰族圣女当真是有本事,能让沈翊待她上心到这个份上。
“避子汤这般寻常,你们皇宫不是有,何必特意来找我要。”千留醉还没睡舒服,懒得动弹,端起茶盏喝了口。
沈翊看着他,“我想要男子的避子汤。”
“咳咳……”一口茶水呛进了喉咙,可把千留醉咳精神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喝?”
沈翊颔首,“有吗?”
千留醉抹了一把唇角的茶渍,他得收回方才的话,闻姝不是有本事,而是太有能耐了,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说有男子喝避子汤的。
现如今女子的避子汤药十分常见,很多人家都会用,尤其是世族里头,正妻没进门,一般不容许妾室通房有孕,避子汤必不可少。
千留醉说:“你若是要,也有法子,不过你不怕喝了往后都生不孩子吗?毕竟是药三分毒。”
“是药三分毒,我喝或是她喝,有什么区别,若损了她的身子,不也一样没有孩子。”沈翊这话说得坦荡。
他答应过闻姝不纳妾,闻姝要是不能生,他这辈子确实没孩子了。
“行,你行,”千留醉都要给他竖大拇指,一大早跑他这来秀恩爱了,“我给你开方子。”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薄情郎见多了,尤其是在这千红阁里,十个男人里面有十个薄幸,不薄情的也不会来这地方。
痴情种倒是今日头一回见。
在当下人人将儿子当块宝,正妻生不了,还得纳妾接着生的风气下,沈翊果然是独具一格。
千留醉一边开方子,一边寻思着,恐怕也只有沈翊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灵兰族的圣女吧。
“给,行房之前喝,切记要之前,女子都是行房之后喝,但男子得之前,三个时辰之内都有效,”千留醉揶揄地笑,“三个时辰够了吧?”
沈翊面无表情地把方子塞进怀中,“走了。”
“哈哈哈。”千留醉大笑。
拉开门,沈翊忽然回头,“你在徐音尘身边安排的人可以撤了,他已经安全。”
“知道了。”千留醉还在笑。
沈翊黑着脸离开千红阁。
回到燕王府,沈翊把方子给凌盛,让他去抓药,“这次再被王妃发觉,你就自个去领罚。”
凌盛立马严肃起来,“是,属下明白!”
沈翊走了,凌盛看着方子发愁,心想下次再被王妃发现,就算主子不罚他,王妃也要罚了吧。
可真难办。
镰州干旱一事,处置了不少官员,除了原先的四个,还有镰州上上下下,基本上都换了一轮,这些人要么是追随魏宗,想讨好魏家,要么就是畏惧魏家的权势不敢说,都不是为民的好官,革职查办也不冤枉。
除了处置官员,下拨赈灾款,还有修建善兰堂也让百姓们沸腾,尤其是城外单独带着孩子的妇人,听闻这个消息当即泪流满面,孤儿寡母的,九死一生来到定都,再回镰州,只怕要死在路上,如今有个安身之所,怎能不感动。
再一听说是燕王妃提出的法子,还亲自筹办,城外流民领粥时还给王府家仆跪下来磕头,请他们转达谢意,定都百姓都夸燕王妃乃女子楷模。
“她是女子楷模,那本宫这个皇后算什么?”魏皇后半倚在床榻上,病容苍白,听得这样的回话,一把摔了崔嬷嬷手中端着的药碗,滚烫的药汁尽数倾倒在地衣上,浓重的苦药味散开。
“糊涂的东西,”崔嬷嬷训斥来回话的宫婢,“什么话都敢污了娘娘的耳,滚下去领罚。”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是无心之失。”宫婢吓坏了,不是皇后娘娘让她如实禀告的吗?怎么就成她的错了。
可没有人会为一个小小宫婢求情,她很快被太监拖下去受罚。
崔嬷嬷吩咐宫婢再去煎一碗药,又忙哄着魏皇后,“不过是一个庶女沽名钓誉罢了,娘娘不必气恼。”
“一个低贱的庶女都踩到本宫头上了!”魏皇后气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红,女子楷模本该是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燕王妃连储妃都不是,就敢博这样的名声,岂不是半点没有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崔嬷嬷收拾了地上的碗,“说到底,还是燕王得了皇上青眼,燕王妃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燕王!”魏皇后攥紧拳头,又滚下泪来,“本宫的宗弟连全尸都没有留下,本宫迟早要把他五马分尸!”
魏宗是魏皇后最小的弟弟,因着是顺安帝的伴读,常常入宫,每次都给她带宫外好吃的好玩的,是她陪伴魏太后待在宫里最大的慰藉,魏皇后最喜欢这个弟弟,因此在大哥所出的魏慧琳成为瑞王妃之后,她就为魏宗的女儿魏慧珊向皇上请封了慧祥县主,就是爱屋及乌。
崔嬷嬷是自小跟着魏皇后入宫的,自然晓得魏皇后有多疼魏宗,也明白魏皇后心里的苦,忙给她擦着泪,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这时宫婢禀告:“娘娘,瑞王殿下携瑞王妃求见。”
崔嬷嬷仿佛瞧见了救命稻草,连忙说:“快传。”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安康极乐。”瑞王两人行礼。
魏皇后略擦了泪,有气无力地说:“起来吧,可去过魏家了?”
瑞王扶着瑞王妃起身,说道:“母后,儿臣刚从外祖父那回来,家里已经在为小舅舅发丧了,母后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切勿过于哀伤。”
“你可瞧见你小舅舅了?当真……当真……”魏皇后说不出“死无全尸”这个词。
瑞王上前,哀痛地点点头,“那群刁民太过猖狂,小舅舅受苦了。”
那岂止是死无全尸啊,全凑一块都拼不出个人样,就是一滩肉泥骨头了,瑞王看了一眼都想吐。
一听这话,魏皇后立马又哭了起来,顺风顺水半辈子,却连最喜爱的弟弟都没能保住,“可查到是谁害死了你舅舅?”
瑞王面色难看,摇了摇头,“母后,夜黑风高,那群刁民互相包庇,连一个人都打听不出来。”
魏皇后痛不欲生,要哭得背过气去,连害死自己弟弟的凶手都找不出来,她这个皇后当得有什么劲!
“母后,您别哭,您一哭,儿臣也想哭。”瑞王妃坐在床沿上,拿着帕子给魏皇后擦眼泪。
“琳娘现下可不能哭,”瑞王忙道,“母后,儿臣有好消息要告诉您,琳娘有喜了。”
沉浸在巨大哀伤中的魏皇后听闻此消息,瞬间缓和了不少,拉着魏慧琳的手问,“琳娘,可是真的?”
瑞王妃害羞地点点头,“真的,方才大夫已经诊过脉了,一月有余。”
瑞王面带喜色,说:“方才琳娘过于哀伤,哭晕过去,传大夫来一瞧,说有喜了,母后看在琳娘腹中孩子的份上,可要注意身子,咱们一定会给小舅舅报仇。”
“好,好,太好了,”魏皇后终于有了点精神,坐起来,“好琳娘,不哭了,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她的弟弟没了,转头琳娘就有喜了,焉知不是她的弟弟重新托生在了魏家,这样一想,魏皇后就好受多了。
“母后放心,儿臣此次一定更加小心,绝不会像上次一样让琳娘小产。”瑞王拍着胸口保证。
魏皇后点点头,肃色道:“你府里的侧妃妾室也得警醒一番,若再出了岔子,本宫必饶不过她们。”
瑞王答应着:“是,儿臣会吩咐下去,让她们不许近琳娘的身。”
“母后,看在孩子的份上,您得保重身子。”瑞王妃说。
“都怪燕王,宗弟的死绝对和燕王脱不开干系!”魏皇后眼神凶狠,“就不该留下他。”
瑞王顺着魏皇后的话说:“母后说的是,宗弟的行踪怎么会突然暴露,若说没有燕王的手笔儿臣也不信,可惜如今皇上看重燕王,咱们现下不宜对燕王动手。”
魏皇后自然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沈翊,可今时不同往日,沈翊不再是从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他现在是备受皇上青眼,又得百姓爱重的燕王,况且如今魏家遭此重创,承恩公夫妇还病倒在床榻上,不便再生事端。
魏皇后咬牙切齿,盯着瑞王妃的肚子瞧,心生一计,“上次闻妍是不是说章氏在燕王府安排了眼线?”
“对,她是这样说的。”这事还是瑞王妃过问的。
魏皇后看了眼崔嬷嬷,“去把断生散拿来。”
崔嬷嬷连忙去了,不一会拿着一个小瓷瓶回来。
魏皇后说:“这断生散据说是源自灵兰古国,能使女子绝孕,下到饮食中无色无味,只要每次下一点点,短期内毫无反应,等被大夫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
“燕王害死了本宫的弟弟,燕王妃又踩着本宫的脸面,本宫要他们永远都生不出孩子!”子嗣在皇宫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嫡出子嗣。
燕王妃不是爱做女子楷模吗?若她永远也生不出孩子,看看她还能不能做这个楷模!
瑞王看着那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母后,这药当真有这么神奇?那灵兰古国不是早就覆灭了吗?”
“本宫也是听一个老太监说,那灵兰古国没有灭国,只是躲进了深山中,这药本宫已让人瞧过了,确有奇效。”当初柳贵妃的胎,就是这么没的。
“母后英明,那闻妍是闻家人,就算查出什么,也是她们姐妹互生龃龉,与咱们无关。”瑞王妃接过那药。
“你别碰,”魏皇后递给了瑞王,“琳娘有了身孕,得离这药远点,你让你母亲转交给闻妍,就别亲自去了。”
瑞王妃颔首应着,“好,儿臣明白了。”
安排了事,魏皇后催促瑞王妃回去歇息,仔细身子,瑞王便扶着瑞王妃离开了。
出了坤宁宫,瑞王说:“今日也劳累了,明日再唤岳母来王府吧,这药便先放在本王的书房。”
瑞王妃自然没什么不答应,两人一同出了宫。
*
魏家发丧,作为承恩公,定都的头等显贵,自然是有无数人上门吊唁,魏家没给沈翊发丧帖,可他偏偏要去恶心魏家人,带着闻姝一道前往吊唁。
“四哥,我发现你还挺坏的。”闻姝靠坐在马车上,虽然没有证据,可谁都晓得,若不是沈翊,魏宗死不了,沈翊还正大光明的上府吊唁,真是能把魏家人气吐血。
沈翊嘴角微挑,“现在发现我坏也晚了。”
两人穿的衣裳倒是素净,像个吊唁的样子,可沈翊手持一把竹骨扇,扇面还绘着阖家团圆的仲秋景象,不像是去吊唁,像是去砸场子。
都说死者为大,可沈翊被梦魇折磨了十年,魏家这才哪到哪,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两人下了马车,门房瞧见他们都像是见了鬼,在魏家当差的谁不知道现下燕王府和魏府是死对头,这燕王怎么还上门吊唁呢?还有他那扇子,当真不是故意的吗?
门房心里头能演一出戏了,但面对当朝燕王殿下,还是得恭恭敬敬地相迎,再派人去请承恩公世子。
沈翊携着闻姝入了魏府,不愧是大周第一权贵承恩公府,府外还瞧不出来,府内精致奢华的一点也不比燕王府差,连影壁都是一整块玉石打造,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闻姝一路看着,心想魏宗要是真想通过增加税粮来彰显政绩,他完全可以用魏家的银两填补,魏家又不缺这点银子,光是那块影壁就够镰州三年税粮总数了。
可偏偏贪心不足,既要政绩,又不想出银子,只能压榨百姓。
如今死了,当真不冤。
两人本是想上炷香就走,谁知拐过长廊,正好撞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手持长鞭,一鞭一鞭地鞭打一个跪在地上,身穿墨灰色衣裳的男子。
那男子的后背已经被鞭打得出了鲜红的血迹,可姑娘却丝毫不手软,像是要把男子给活生生打死。
“这是慧祥县主吧。”沈翊出声。
引路的小厮忙点头,“回殿下,正是慧祥县主。”
小厮忙去提醒慧祥县主有客人到访。
慧祥县主原本背对着他们,听见小厮的话,才停下手中的鞭子,扭头看过去,当瞧见客人是燕王和燕王妃时,眼中的凶意被恨意替代。
就是这两个人,害死了她的父亲!滔天的怒意在慧祥县主心中萦绕,恨不得当场杀了两人。
可慧祥县主昨日就被叮嘱过了,魏家得暂时忍耐,不能再冒头,况且燕王身后跟着护卫,她也打不过。
慧祥县主瞪了两人一眼,又甩了地上跪着的男子一鞭子,提着长鞭走了,也没来给他们行礼,仿佛没看见两人。
小厮咽了口口水,生怕燕王殿下生气,不过沈翊并未在意,行不行礼,魏家的人在沈翊看来都是死人,当初魏家人可没有对曲家的女眷手软,将来他也不可能心软。
两人顺着长廊继续走,眼瞧着就要走过那名男子的身侧。
那地上跪着的男子忽然踉跄起身,撑着满身血迹,对着两人行礼:“魏九拜见燕王殿下,燕王妃!”
闻姝诧异地睁大眼,看着那男子,她原以为是魏家的下人,慧祥县主才这样不要命的打他,可这竟然是魏家的公子,魏家这一辈行九的公子似乎叫魏鹏锦,是承恩公已病故的嫡次子所出的庶子,其生母只是一个歌姬。
自从得知四哥和魏家有血仇之后,闻姝就将魏家的祖宗十八代都了解过了,传言魏鹏锦不得宠,生父生母都不在了,可这哪叫不得宠,这看着都要死了吧。
就是从前她在侯府,也没这样被闻妍闻婉鞭打过。
看小厮方才见怪不怪的样子,可知这在魏家很常见,怕是慧祥县主有点不高兴,就要打魏鹏锦,魏家人也没阻拦过,所以才会连下人都当没看见。
也是,一个县主,一个歌姬生的庶子,还没了父亲,可不就是连下人都不如。
但这样一个备受欺辱的庶子,竟然认得他们,还晓得行礼,不由地令闻姝高看一眼。
但沈翊只是脚步稍顿,并未理会魏九,带着闻姝大步离去,好似没听见他的问安。
待两人走后,魏鹏锦才缓缓抬起头,他身形削瘦,五官倒是不错,因为他的生母是青州有名的歌姬,容貌自是不差。
只是魏鹏锦面上的阴沉,遮盖了其相貌,那双漆黑的,似狼狗一般的眼珠,令人看了心里头不适。
他阴鸷的目光望着燕王的背影,随手抹掉嘴角的鲜血,吐出一口血沫,转头一瘸一拐地离去。
沈翊和闻姝在承恩公世子的陪同下,给魏宗上了香,吊唁后就离开了,闻姝还在灵堂上遇到了跪着的闻妍。
闻妍头戴孝布,剜了闻姝一眼,闻姝却没搭理她,看闻妍的样子,在魏家过得倒不错。
只是魏家、瑞王、燕王、永平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的不错还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出了魏府,上了马车,闻姝才把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事问沈翊,“四哥,方才那个魏九是不是故意向咱们行礼的?”
要是闻姝被打成那样,绝对不会对着客人禀明自己的身份,宁可让客人觉得自己是个下人,也好保全两分面子,谁愿意让别人知道一个主子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呢?
可魏九却撑着伤体,嘴含鲜血也要行礼,还特意提到自己的身份“魏九”。
沈翊把玩着竹骨扇,随口说,“嗯,他这是在向我投诚。”
只需要看魏鹏锦一眼,沈翊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两人或许是同一种人,都是受着魏家欺压的人,哪怕魏鹏锦姓魏。
闻姝抽了口凉气,眼中冒出些兴奋,“那不是很好吗?你方才为什么不理他。”
要是魏家有个自己人,岂不是事半功倍。
“他总得拿出点让我看得上的筹码,我才能相信他,”沈翊一一合拢扇骨,“如非必要,我不是很想用魏家的人,除非他能足够有价值。”
即便魏鹏锦也受着魏家欺压,可他姓魏,骨子里流着魏家的血,沈翊心里厌恶。
闻姝明白了,“我𝔀.𝓵看他被打成那样也一声不吭,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再则等闲之辈也不会那样大的胆子,明知道慧祥县主厌恶燕王,他还敢对着燕王行礼,怕是这事被慧祥县主知道,又要讨一顿打。
“日后再看吧,”沈翊放下折扇,牵起闻姝的手,“不提魏家人了,我带你去明楼用午膳,听说新来了个锡州的厨子。”
闻姝笑着点头,“一会我尝尝看能不能学会,回家做给你吃。”
沈翊望着她的笑颜,握紧了她的手,“好。”
正是午膳时分,南竹院却静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赵家被抄了,虽说此次罪名没有累及赵姨娘,可到底背靠的娘家倒了,如今她是罪臣之妹,南竹院几日之内,比柴房还要冷清。
赵姨娘自那日得知消息之后就病倒了,大夫来过一回,开了点药就不肯再来,如今人人都当赵姨娘是“瘟疫”,躲着走,闻婉没法子,只能买了点药送来给赵姨娘煎服下。
“林嬷嬷,怎么还没人送午膳来?这都什么时辰了。”闻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近来就没有一件顺心意的事。
林嬷嬷苦着脸说:“南竹院的丫鬟都告病了,要不然就是去别处当差,大厨房的午膳也要等送完别处,才会给咱们送。”
“真是反了天了!”闻婉气得要死,“等父亲回来,我非得让父亲重重地处置了那群刁奴。”
“咳咳……咳……”床上的赵姨娘咳嗽着醒转过来,脸上毫无血色,瞅见闻婉说:“你哥呢?”
闻婉扶起她,语气不善,“我怎么知道,我自来就没见到他。”
林嬷嬷说:“二公子昨晚没回南竹院。”
这下赵姨娘咳得更厉害了,气若游丝,“连、连琛儿也要躲着我吗?”
那可是她亲生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可闻琛还真希望他不是赵姨娘生的,现下赵家人人喊打,闻琛的脸面丢尽了,从前的好友悉数不再来往,就连他即将敲定的亲事,女方家也寻了个借口推脱了,往后定都怕是没有人家愿意和他结亲,闻琛怎能不气?
闻婉没回她,要不是惦记着赵姨娘是亲娘,她也不想来南竹院,因为赵家出事,江允淮的妾室都敢对她冷嘲热讽,闻婉本就不好过的日子,雪上加霜。
屋内正沉默着,屋外却传来吵嚷声,赵姨娘眼睛微亮,还当是闻琛回来了,可进来的却是章氏身边的辛嬷嬷。
辛嬷嬷连礼都没行,直接说,“奉夫人之命,收回赵姨娘的管家之权,赵姨娘赶紧把府中的对牌交出来吧。”
“管家之权是父亲交给姨娘的,夫人凭什么收回?”闻婉率先站了起来,要是连这么点微末权力都收回,那赵姨娘怕是死在侯府都没有人晓得了。
辛嬷嬷眼神居高临下,语气也高高在上,“这是老夫人的命令,赵姨娘娘家犯了罪,侯府未曾撵了姨娘,还让姨娘住在南竹院,便是夫人天大的恩赐了,永平侯府的管家之权,怎能让一个罪臣之妹拿着,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你——”这番话,这副嘴脸,气得床上的赵姨娘咳个不停,咳出一口血来。
“姨娘!”闻婉尖叫一声,吓坏了。
辛嬷嬷却仍旧笑着,“赵姨娘要保重身子啊,听说赵老爷斩首那日百姓们击掌欢庆,死了都无人收尸,被一卷破草席子扔到城外乱葬岗去了。”
不说还好,一说赵姨娘咳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帕子。
“林嬷嬷,还不快点把对牌拿出来,难得要夫人亲自来吗?”辛嬷嬷瞪了林嬷嬷一眼。
林嬷嬷看看赵姨娘,再看看辛嬷嬷,生怕得罪了侯夫人,只能去箱柜里取出了对牌。
辛嬷嬷点了下对牌,见数目没错,便抱起盒子,笑着说:“赵姨娘在府中,怕是还不晓得吧,表公子赵耀祖没受住杖责,次日就没了,倒是死的比他爹还早,想当初我们侯府养了他一场,却带坏了府中风气,真是活该啊。”
辛嬷嬷一面说着活该,一面离开了南竹院。
“咳咳咳……”赵姨娘也没心思去管对牌了,脑海中都是兄长尸首分离的场景,还有赵耀祖满身是血的样子,她的娘家兄长死了,侄子也死了,赵耀祖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如同亲儿,这下全死光了。
不过是几日间,赵姨娘就从云端跌落至尘泥,被人踩了个稀巴烂,她咳嗽着,吐了几口血,彻底晕了过去。
闻婉一边哭,一边让林嬷嬷去叫大夫,林嬷嬷只得硬着头皮跑了出去。
这边南竹院哭天喊地,那边世贤院却喜笑颜开。
“母亲,这下好了,管家大权又回到您手中了。”闻妍笑容满面。
章氏数着对牌,轻哼:“赵家人都死绝了,赏她一口饭就不错了,真晦气,连累了侯府的名声,这次魏六爷没了,魏家没怪你吧?”
赵家和永平侯府沾亲带故,燕王也是从永平侯府出来的,人人都说魏宗是燕王弄死的,章氏生怕魏家迁怒闻妍。
闻妍摇摇头,欣喜地说:“母亲放心,魏家恩怨分明,婆母还特意安抚过我,说燕王是燕王,和咱们无关,府里待我还是一如既往。”
闻妍才嫁去魏家不久,连魏宗的面都没见过,自然也谈不上伤心,只是知道这件事是燕王搞得鬼,她还忐忑了一阵,好在魏家人并未迁怒。
“那就好,”章氏放心了,“看来魏家人还不错,得亏我坚持给你议了这桩亲事。”
虽说是比不上闻姝那个贱妮子,可比闻娴还好些呢,想到这,章氏又啐了一声,“都怪当初燕王搅合,要不然你大姐也不会被婆母磋磨,现在昌国公府的妾室都敢给你大姐甩脸子,要是当初能让闻姝嫁过去,你大姐也不会受苦。”
章氏也去过昌国公府两次,可当面答应的好,背地里照样欺负闻娴,章氏总不能日日去昌国公府。
闻妍自然也心疼嫡姐,皱着眉头说,“闻姝真的该死,母亲不知道,她把皇后娘娘气坏了,搞什么善兰堂,钓名欺世,引得众人纷纷称赞她为女子楷模,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什么时候轮到闻姝一个低贱的庶女来做楷模。”
“我也听说了这事,外头纷纷说好,还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她倒是有本事,能笼络住燕王的心,让燕王隔三差五就在皇上面前提,提得多了,自然就有情面,善堂这么大的事,竟交给一个庶女办,也不怕搞砸了贻笑大方。”章氏听着外边的夸赞,嫉妒得面目全非,定都多少贵妇贵女都没闻姝这样的风头。
闻妍深以为然,压低了声音说:“母亲,我有个法子让她失了燕王的宠爱,待她不得宠了,叫皇后娘娘寻着机会好好教训她一番。”
章氏看了闻妍一眼,“你能有什么法子?”
闻妍拿出荷包中的瓷瓶,说道:“这是皇后娘娘给的奇药,名叫断生散,无色无味,只要每日下一点点到闻姝的饮食中,就可使她绝孕!”
“真的假的?”章氏看着这平平无奇的瓷瓶,“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东西。”
“皇后娘娘从外族手中得来的,只要连续不断地下个十几二十天,华佗在世也救不了,”闻妍语气阴毒地说:“只要她不能有孕,燕王怎可能再宠她,长的再美,不能下蛋的母鸡也没人要。”
所有人都过得不好,凭什么唯独闻姝得了实惠,既有燕王的宠爱,还有皇上的夸赞,更有百姓的爱戴,这些本不该是闻姝的东西!
章氏有些犹豫,毕竟给燕王妃下药,一旦发觉,就是死罪,她虽也厌恶闻姝,但更怕没命。
闻妍看穿了章氏的心思,加了一把火,说道:“母亲,我婆母和我说,瑞王妃已有身孕,只要我生下嫡女,来日就将我生的嫡女许配给瑞王妃嫡子,兴许将来我的女儿,您的外孙女,也能做皇后!”
“您看看魏太后,魏皇后,承恩公夫人,多么荣耀,只要除了燕王,好日子就是咱们的了,绝不能让闻姝生下燕王的嫡子!”
都说知女莫若母,亦同知母莫若女,闻妍几句话就使得章氏蠢蠢欲动,要是她的外孙女做了皇后,那她岂不是定都顶顶尊贵的老夫人?
“皇后”这个位置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想要抗拒它,太难了。
“好,”章氏接下断生散,“我会着人安排。”
闻妍目的达成,松了口气,又说:“母亲不必害怕,这可是皇后娘娘吩咐的事,就算查出来,也还有皇后娘娘撑腰,燕王还能大得过皇后娘娘吗?”
这话像定心丸似的,章氏点点头,“你说的在理,既然瑞王妃已有孕,那你也得抓紧点,也成亲快一年了,怎么还没动静?”
闻妍说:“六爷才去世,家中总得守丧,母亲不急,夫君待我很好,迟早会怀上的。”
既然如此,章氏也就放心了,她攥着瓷瓶,眼中流露出狠毒,闻姝出阁前就和她挑破了窗户纸,迟早也会找她的麻烦,不如先下手为强!
*
闻婉在南竹院待到下午才回江府,午饭也没吃,回到江家已经饥肠辘辘,只想快些回院子吃点东西,却在前厅被江夫人喊住。
“你去哪了?”江夫人厌嫌地打量她,仿佛闻婉不是她的儿媳妇,而是阴沟里散发着臭气的虫蚁。
“回侯府了。”闻婉从前还在江夫人跟前做做孝顺儿媳的样子,现在懒得装,说话都不带敬称了。
江夫人不满地训斥道:“是不是又去看你姨娘了?谁准你去了?你不知道赵家现在是罪人吗?”
“那是我生母,她生病了,我作为女儿自然要去探望。”闻婉高声反驳,在侯府碰壁,回来江府还要被训,普天之下哪有做女儿的去探望生母还有错的理。
江夫人一见她气势高昂,顿时也来了脾气,“你给我跪下,谁许你对我大呼小叫的?”
闻婉不想跪,但江夫人身边的婆子出来将闻婉硬生生地摁在地上,膝盖“咚”的一声,疼得闻婉钻心,想挣扎却不能。
江夫人站在她跟前说:“赵家是罪臣,原本按照皇上的处置,你姨娘本就是罪人,若不是你已出阁,你也得没入奴籍,皇上还不是看在永平侯的面子上,才没有累及你和你姨娘,你还敢去探望你姨娘,你是想把我们江家害死吗?”
江夫人早把肠子悔青,悔都没地方悔了,早知今日,当初她就是在侯府跪死,也不会答应把闻婉娶进门。
“简直就是扫把星,”江夫人啐了一口,“早知道我便允了淮郎与兰姝县主,你连兰姝县主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为了羞辱闻婉,江夫人倒不说自己从前也看不起闻姝了,一字字像针似的扎在闻婉心口。
闻婉本就一直在和闻姝作比较,从前她处处比闻姝强,后来处处比闻姝差。她以为嫁给江允淮,起码有一个地方比闻姝强,可江夫人这番话,直将闻婉钉进了耻辱柱,闻婉心里头憋的气,几乎要把自己给气死。
“给我跪满两个时辰才能起,”江夫人吩咐左右,“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少夫人再出门。”
江夫人带着心腹离去,还留了个婆子守着闻婉,生怕闻婉会少跪半刻钟。
闻婉本就饥肠辘辘,心里头又气又恨,再跪在没有遮阴的堂下,被晌午后的太阳一晒,浑身都是汗,她摇摇欲坠,头脑发昏,眼瞧着就要晕过去了。
谁知那守着的婆子,见她没跪直,突然从她头顶倒了一盆冷水下去,“夫人吩咐了,要少夫人跪满两个时辰,可不许晕。”
冷水从头顶倾泄而下,给闻婉吓得一个激灵,同时眼泪也随着冷水滚落,活了近二十年,她从没受过这样的苦楚,这一切侮辱,都是闻姝带给她的。
如果不是燕王,魏家不会出事,也就不会连带上赵家,她和姨娘都不会受此大辱!
如今她跪在堂下,被人弃之敝履,肆意羞辱,可闻姝却成了人人爱戴的兰姝县主,凭什么?她不甘心!
闻婉攥紧了拳头,咬碎牙根,她迟早要闻姝的命!
“阿嚏!”在书案上写着善兰堂筹备方案的闻姝忽然打了个喷嚏。
月露连忙让人把冰鉴往外移一点,又端了杯热茶来,“王妃,可别是着凉了?”
不得不说,有竞争就有进步,月露生怕被竹夏她们比下去,眼力飞涨,好在竹夏竹秋也不和她争,倒是什么都教给她,因此闻姝也常用竹夏竹秋,并不防备二人。
闻姝就希望王府一直这么平静下去,攘外必先安内,如果王府里头都乱糟糟的,如何能一致对外呢?
“无碍,许是有人在念叨我,”闻姝喝了口茶,问:“王爷回来了吗?”
月露还没来得及回,屋外就传来沈翊的笑声,“姝儿这般惦记着我呢。”
闻姝笑了,望着进来的沈翊说:“好巧啊。”
“这叫心有灵犀。”沈翊把拎着的一提油纸包着的东西放下,“路过知味斋,给你买了新鲜出炉的枣泥月饼。”
“这么快就有月饼卖了?”闻姝惊喜地放下茶盏,起身去拆油纸。
“也快到仲秋节了,”沈翊坐了她的椅子,有闻姝在身边,说起仲秋节,沈翊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哀伤,他翻看了眼桌上的书册,问:“在写什么呢?”
闻姝用帕子捏着一块月饼咬了口,还是温热的,甜软鲜香,枣泥的香气在书房散开,“好吃,我在想善兰堂该如何分划,如果要办私塾,还得隔绝出一片安静的地方。”
“正好,我今日听工部说了,在定都东南角拨了块地,想来足够大,”沈翊看她吃的满足,抬手用指腹捻走她嘴角的枣泥,在自己口中吮了下,笑道:“甜的。”
闻姝鼓着雪腮嗔他,“你正经一点。”
自从帮了他之后,他就越来越放肆了。
沈翊靠着椅背笑,“本王和王妃还不允许有些小情趣了?”
闻姝懒得理他,抬脚在桌下轻轻地踢了他一下,继续吃月饼。
知味斋的月饼做的不大,一块月饼两口就吃完了,她连吃了三块,有些腻味,才停了手,端起茶盏喝茶。
吃饱喝足,正想和沈翊商议一下善兰堂事宜。
月露端着一盏金丝燕窝过来,“王妃,燕窝好了。”
自从进了王府,每日下午,闻姝都吃一碗燕窝,她还挺喜欢,可今日她已经吃饱了。
“四哥,燕窝你吃了吧。”闻姝把燕窝往沈翊那边推。
“不吃,”沈翊挑了下眉头,戏谑道:“除非姝儿愿意喂我。”
闻姝:“……你自己吃。”
“哎呀,好饿啊,饿的头昏眼花,连字都看不清了,”沈翊还装起来了,胳膊搭在额头,一副浑身没劲的样子,“姝儿要是不喂我,我就要饿死了。”
闻姝失语,真的好想打他!
“好啦,你堂堂燕王殿下,也不怕被人笑话,”闻姝撇了撇嘴,端起燕窝,“我喂。”
“好,姝儿吹凉了喂我。”沈翊瞬间满血复活,饿什么饿,就是耍赖。
闻姝无奈至极,怎么感觉四哥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她捏起瓷匙,舀了一勺燕窝,凑在唇前吹了吹,正要递给沈翊,忽得手指一顿,蹙起了眉头。
第036章 生辰
“怎么了?”沈翊没等到她喂到唇边的燕窝, 抬头就瞅见她紧拧的眉心。
闻姝盯着燕窝瞧,又凑近嗅了嗅,再拿给沈翊闻, “你觉得有什么气味吗?”
沈翊接过碗, 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嗅了下说道:“没闻出什么, 是天气太热,坏了?”
就是寻常的燕窝味, 还带着一丝红枣的香甜。
闻姝摇头,又喊月露竹夏来,一一闻过,都说没什么异样, 月露狐疑地说:“还是和往日一个味道,王妃觉得哪里不对?奴婢叫人再煮一碗。”
“不,就是不对, 有很淡的苦味, ”闻姝捏着瓷匙搅了一下燕窝, “虽然很淡, 但我能闻到。”
沈翊笑了笑, 捏了下她的鼻尖,“姝儿还有个猫鼻子呢, 让踏雪来闻闻。”
闻姝心里头不安,放下燕窝吩咐:“月露,去请兰嬷嬷来, 就说来兰苑一道用晚膳。”
“竹夏, 把经手过这碗燕窝的人悉数监看起来,一个都不能少。”
“竹秋, 去告诉管家,即刻起王府不许进出。”
“是。”三人连忙去了。
闻姝连发三道命令,总算让沈翊正视起来,“你怀疑有人要害你?”
“可世间没有无色无味的毒。”沈翊又端起燕窝仔细嗅了嗅,丝毫感知不到,想尝一口试试。
“你不要命了!”闻姝连忙抢了过来,“不许吃,兰嬷嬷教过我制香,我对气味要比常人灵敏一些,燕窝中加了红枣,红枣的香甜很容易遮掩其他的气味。”
沈翊面色微沉,“难道是魏家坐不住了?”
这次魏家损失了个魏宗,如断一臂,要想对燕王府下手也不是没可能。
闻姝愁眉紧锁,“不知道,等兰嬷嬷过来看看吧,希望是我想多了。”
可还真不是闻姝多想,兰嬷嬷端起碗燕窝一闻,又尝了一点吐出来说:“下了断生散。”
“从未听过这种毒。”沈翊脸色黑如锅底,还真有人敢在燕王府下手。
兰嬷嬷也没想到竟然能在大周遇到断生散,摇了摇头,“这并非毒,这药源自灵兰族,本是为族中不想生育的女子研制,只要每日服食微末,连续不断地吃上大半个月,就可使女子绝孕,损害不大,若是一次性大剂量的服用,则会大量落红,对身体损伤较大。”
“这药外界都传无色无味,实则只要是药,就不可能做到无色无味,但比别的药淡一些,燕窝中加了红枣,掩盖了断生散的气味。”
“灵兰族?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闻姝奇怪地看着兰嬷嬷,因为“兰”字,她格外敏感些。
沈翊也看了眼兰嬷嬷,瞧见她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
兰嬷嬷放下碗,“那是一个离大周很远的族群,姑娘没听过也正常,还是先把下药之人找出来吧,这种药极其难制,本不该出现在大周。”
闻姝有很多话想问兰嬷嬷,既然离大周很远,她又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的这般清楚,还有兰嬷嬷深居内宅,却会用毒,先前兰嬷嬷也说过“很远”这个词,说她的故乡在“很远”的地方,这个故乡是灵兰族吗?
可是兰嬷嬷转移话题,分明就是不想现在告诉她,闻姝只能先搁下心里的百般心思,“月露,燕窝是谁做的?”
月露一脸肃色,回道:“一直都是阿莠做的,王妃之前说她做的不错,就没换人。”
“阿莠是我从侯府带来的人,”闻姝看向沈翊,“难道是章氏,不是魏家吗?”
“凌盛,派人把接触过这碗燕窝的都控制起来,尤其是这个阿莠,想办法撬开她的嘴。”沈翊亦有许多思绪,但想来兰嬷嬷更不会想和他说,因此沈翊不问,先把人找到再说。
凌盛领命而去,罗管家前来请罪,燕王妃被下了药,他却不知,委实失责。
“待查出原委,有你们的罚可领。”沈翊的嗓音低得骇人,先前就撵走一批,府中竟然还有,若是方才闻姝没闻出来,喝下去,岂不是他们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
沈翊后怕地握住闻姝的手,“是我没护好你。”
口口声声护着她,却仍旧叫她遭了旁人算计。
“不怪你,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闻姝拍了拍沈翊的手背,“他们是不想我生下你的孩子。”
闻姝心有余悸,若非她恰好会制香,怕是中招了都不晓得。
沈翊幽深的眸子盯着那碗燕窝,他亦不想闻姝这么快有喜,可他们却是想闻姝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
屋内静了片刻,平静了这么久的燕王府,头一次人心惶惶起来,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凌盛抓人,生怕下一个被抓的就是自己。
阿莠怎么都没有想到闻姝这么快就发现了,分明侯夫人说这药无色无味,她送上燕窝之前也闻过了,并未嗅到任何气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区区一个丫鬟,没经过大风大浪,心里有鬼,眼神一慌,凌盛这种跟着沈翊历经风雨的老油条,多恐吓几句就露出了马脚。
凌盛很快拿着一个瓷瓶进来,回道:“王爷,王妃,从阿莠床底下的唾盆里搜出来这个。”
兰嬷嬷接过瓷瓶打开一闻,“确是断生散,这么多可不容易得。”
凌盛说:“阿莠已认罪,说是永平侯夫人指使她做的,从一开始她的家人就被永平侯夫人捏在手中,昨日她借着出府探望家人,带了这个瓷瓶入府,永平侯夫人要她日日下在王妃的饮食中。”
罗管家连忙跪了下来,“老奴有罪,不曾管教好府中下人,险些害了王妃,求王爷责罚。”
竹夏竹秋也跪倒在地,“奴婢身为兰苑一等丫鬟,有失察之罪,请王妃处置!”
月露一瞧跟着跪,“王妃,阿莠是从侯府带来的,奴婢没能发觉她包藏祸心心,也应该受罚。”
奴婢们跪了一地,闻姝还没张口,沈翊便道:“皆罚三个月月例,若有下次杖责处置!”
闻姝想了想,也没拦着,平日里没少赏,罚也是该罚,赏罚分明,才能让众人信服,“趁着这次机会,再理一遍府内的仆役,有可疑者便寻个借口打发了。”
此次未得逞,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是,老奴一定尽心,绝不敢再犯。”罗管家大气不敢出,别看平日里王爷和善,可真计较起来,他们还不够王爷罚的。
“阿莠拖下去看管起来,别让她死了。”沈翊胸腔里生出怒火,他没和章氏算账,章氏倒是先把手伸到王府来了,“我去侯府一趟。”
“不急,”闻姝拉着沈翊,“这事应该不止是章氏做的,这样昂贵稀少的药物,她哪里来的?她要是有这样的药,早也给赵姨娘下了,也可以在我出阁之前做,哪里值得冒这样大的险在王府行凶。”
“就算不止是她做的,也是章氏下的令,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我先处置了章氏。”沈翊嗓音冷得像冰,大夏天的,令周遭的温度陡然下跌。
“四哥,你这是关心则乱,你缓缓,我没事,别急。”闻姝明显察觉到今日沈翊很急,急不可耐就想动手,什么都不顾,怕是因为这次是冲她来的。
沈翊滚了滚喉结,沉了口气,“你觉得该如此处置?”
闻姝说:“先查一查,看看这药到底是从哪来的,别打草惊蛇,总要知道咱们该防的人是谁吧。”
“行,我去安排。”沈翊握了握闻姝的手,急匆匆走了,凌盛连忙跟上。
闻姝打发了月露等人,“你们都下去吧。”
她们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闻姝和兰嬷嬷。
兰嬷嬷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没等她开口就说:“是,我与你娘亲都是灵兰族人,你也是。”
闻姝过于聪慧,兰嬷嬷方才那几句话已让闻姝起了疑心,徒劳瞒着也没意思,迟早要告诉她。
闻姝不知怎得,听见这话,心里头竟有种大石头落地之感,“嬷嬷,灵兰族是什么人?我从未听过。”
“坐下来吧,我说与你听。”兰嬷嬷拉着闻姝坐到榻上,说起了灵兰古国与灵兰族。
“你娘亲出来行医,正逢战乱,失了音信,我是奉了族长之命来寻你娘亲,可我们都被困在了大周,后来遇到了永平侯,就跟着永平侯回了京,与灵兰族相隔千万里。”
“怪不得您会制香,又会制药,还懂毒。”闻姝从前就觉得兰嬷嬷不是寻常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
“原来娘亲会医术呀,真厉害。”闻姝即便想不起来娘亲的样子,也觉得与有荣焉。
兰嬷嬷笑道:“你娘亲会的可多了,制香,制毒,制蛊,行医……没有她不会的,她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女子。”
听了这话,闻姝只觉得无限悲伤,低着头,红了眼眶,“好可惜。”
可惜红颜薄命,要是娘亲还活着,天下之大必能有所作为。
“姑娘,你很像你的娘亲,你也很出众,”兰嬷嬷粗糙的掌心握住闻姝细腻的手,“许多人已经不知道灵兰族的存在,知道的越多,越是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你切记要保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灵兰族人。”
闻姝抹掉眼角的泪珠,“我连四哥也不能说吗?”
先前四哥还说嫁给他危险重重,可原来,她才是那个会给四哥带来杀身之祸的人。
四哥要是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娶了她。
兰嬷嬷皱眉思索了片刻,她觉得沈翊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她虽然让千留醉保守秘密,可她不知道千留醉和沈翊的情分到底有多深,转头卖了她也未可知。
兰嬷嬷叹息着说:“姑娘,你自个考虑吧,你觉得王爷可靠,你就与他说。”
到底过日子的是闻姝和沈翊,能不能说,还得看闻姝自己,兰嬷嬷保护不了闻姝几年了,不得不放手,让闻姝去做抉择。
“我明白了。”闻姝点着头。
兰嬷嬷走后,闻姝又呆坐了半晌,长这么大,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可她不由地又有了新的疑问,既然娘亲这般厉害,为何还会甘愿做永平侯的妾室呢?难道是因为娘亲深爱永平侯,为了爱放弃自由吗?
闻姝起身,想去问兰嬷嬷,可走了几步,又坐回了榻上,兰嬷嬷要是想说,怕是方才就告诉她了,兰嬷嬷不说,或许是还没到时机吧。
就像这个秘密,兰嬷嬷也保守了近二十年。
两日后,沈翊查清了来龙去脉,晚膳时与闻姝说:“这药想来是魏皇后给的,瑞王妃母亲去了瑞王府,转头闻妍就回了永平侯府,怕是她们早就晓得章氏安插了眼线在侯府。”
“我已经百般小心,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还是让章氏钻了空子,章氏不愧是手握侯府这么多年中馈的主母。”闻姝叹了口气,这次是她侥幸,要不然就中招了。
沈翊深邃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杀意,夹菜的手微顿,“她的手伸得太长,我不介意帮她斩了。”
闻姝挑了块鱼肉放进踏雪的碗里,说:“这事不宜闹大,魏皇后届时为了撇清干系,绝对会把一切推脱在章氏身上,章氏当个替死鬼没关系,可父亲尚在边境,我不想让他分心。”
章氏可以不顾远在边境的永平侯,闻姝却不能不管,尤其是在知道娘亲的身世之后,永平侯能带着娘亲回京,也承担着一定的风险,她总觉得其中也藏着一个秘密,只是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兰嬷嬷在她跟前说过数次章氏的不好,却从未诋毁过永平侯半句,可见在兰嬷嬷看来,永平侯不算坏人。
“我们总不能吃个哑巴亏。”沈翊放下碗筷,吃饭也没胃口了,在得知这件事的第一天,他就想杀了章氏。
闻姝看沈翊被气成这样,不由得笑了,“四哥别急嘛,瞧你,气成这样,踏雪都被你吓着了。”
“喵~”踏雪像是感知到了他们的情绪,鱼肉也不吃了,仰着头看两人。
“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气,这个哑巴亏我们不吃,我要让章氏和闻妍吃。”闻姝狡黠地眨了眨眼。
沈翊侧眸,来了兴致,“怎么做?”
闻姝夹了一块藕片进沈翊碗里,“很简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七月事多,八月初一那日,闻姝给曲菡上香时就希望八月份能平静一点。
但真的平静不了一点。
初二那日,柳贵妃的母亲柳夫人就上门了,提着节礼,说是贺仲秋。
上次见柳夫人也才时隔一年多,柳夫人却衰老了不少,想来柳贵妃失了孩子,对她的打击不小。
“时值仲秋,夫人尝尝府中新制的月饼。”闻姝知道柳家的意思,待她自然亲和。
“谢王妃,”柳夫人顺着闻姝的话尝了一块,笑道:“燕王府中的月饼都比别处的好吃。”
两人闲话了几句,柳夫人扫了眼厅内守着的丫鬟,闻姝便让她们都下去了,“夫人有话直言。”
柳夫人用帕子擦了擦手,说:“王妃快人快语,妾身也就不拖拖拉拉,今日来,是想告诉王妃一个消息,瑞王妃有喜了。”
“倒是没听人说起。”闻姝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怪不得魏皇后要对她下手,瑞王妃有喜,若生下瑞王嫡长子,而她中了招,再也生不出孩子,瑞王的赢面不就大了?
“想来月份还小,瞒得紧,也是贵妃娘娘着人留意才得知这消息。”柳夫人一想起女儿的孩子没了,对瑞王妃的孩子就恨之入骨。
可别说什么魏皇后是魏皇后,瑞王妃是瑞王妃的狗屁话,整个魏家都是沆瀣一气。
闻姝放下茶盏,用帕子拭了下嘴角,“瑞王妃上次小产,这次是该谨慎点。”
柳夫人继续道:“要是瑞王妃诞育嫡子,魏家可就开心了。”
聪明人无需说得过多,柳夫人这是示意闻姝应该想法子除了这个孩子,别让魏家高兴。
但闻姝不傻,不可能冒冒失失的就和柳夫人交心,只笑着说:“是啊,这可是皇上第一个嫡出皇孙呢。”
听了这话,柳夫人也明白不能再多说,便又说起了旁的,又待了一刻钟才借故离开王府。
柳夫人一走,兰嬷嬷端了梨汤进来,“看姑娘有些上火,喝盏梨汤去去火。”
因着断生散一事,兰嬷嬷又忙起了闻姝的膳食,生怕再出现这样的事。
“嬷嬷坐吧。”闻姝接过梨汤,一面喝一面与兰嬷嬷说了瑞王妃有喜之事。
兰嬷嬷手搭在案几上,说道:“皇家有嫡出子嗣确实是大事,姑娘还没和王爷圆房,哪能有子嗣。”
闻姝抿着炖得软烂的梨片,清甜滋润,近日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告诉沈翊她的身世,这才着急上火,现在又添一个圆房。
她身为燕王妃,是该早日育有子嗣,才好教那群人死了心,免得整日盯着她。
“四哥生辰快到了,”闻姝垂首喝着汤,“我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吧。”
兰嬷嬷见她转了话头,也就不多说了,“好,只要是姑娘做的,王爷都喜欢。”
翌日,闻姝邀了卫如黛一同去南临侯府探望陶绮云,早就想去了,但因着七月里,她和南临侯府又不熟,不便上门,这才等到八月。
到了才知陶绮云病了,一进院子就嗅到了苦药味,竟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闻姝和卫如黛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没了。
“奴婢拜见王妃娘娘,见过徐少夫人。”陶绮云的婢女梅儿急匆匆从外边赶回,手中端着一碗药给两人行礼。
“就你一个人伺候?”闻姝问这话都觉得难以置信。
梅儿捧着药碗的手在抖,“回王妃,只有奴婢。”
“是姝儿来了吗?”屋内传来陶绮云微弱的声音。
闻姝和卫如黛推门入内,瞧见陶绮云倚在床头,肤色苍白,毫无精气神,整个人瘦了一圈。
“绮云,”卫如黛坐到她身侧,上下打量她,“这才多久没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是被府里的人欺负了吗?”闻姝想到了南临侯世子乞巧那日带在身边的妾室,陶绮云性子柔顺胆怯,太容易被欺负了。
陶绮云只是艰难地弯唇笑了笑,“无碍,就是染了风寒,病了几日,快坐吧,梅儿,奉茶。”
梅儿把药碗放下,又去泡茶,但她们都没喝茶的心思,闻姝问:“你身边就一个丫头伺候着?”
陶绮云垂着眉眼,手撑着床沿,笑容消散,浑身散发着一种苦意。
闻姝见她不说,转头道:“梅儿,你来说,你家姑娘是不是受了委屈?”
梅儿是陶绮云的陪嫁丫头,扑通一声跪倒,眼泪瞬间掉下来,“奴婢不敢隐瞒王妃娘娘,我家姑娘太苦了,世子爷偏宠妾室,时常酗酒,喝醉了还要打姑娘,这次姑娘病着,前两日还被喝醉的世子爷用撑衣架打伤了胳膊,侯夫人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许奴婢请大夫,只点了两副药给姑娘煎服。”
“岂有此理!”卫如黛气愤地站了起来,“就没人管管吗?绮云好歹是明媒正娶进来的。”
“绮云,你可和陶家说了?”闻姝心疼地看着消瘦的陶绮云,掀开她的衣袖瞧了眼,胳膊上有一大片青紫,看着就疼。
陶绮云闭上眼睛,泪水滚落,嗓音嘶哑,“姨娘也管不了。”
陶绮云是庶出,嫡母才不会多操心她,生母姨娘身份卑微,连府门都出不去,更遑论为陶绮云撑腰。
“这个王八蛋,我去揍他一顿!”卫如黛看着那青紫,气得要去寻南临侯世子张独算账。
“徐少夫人不可。”梅儿展臂拦住她,“您要是打了世子爷,等你们走了,世子爷只会打姑娘更惨。”
闻姝转过头来,“如黛,梅儿说的没错,不能鲁莽行事。”
“竹夏,你去和南临侯夫人说我不小心撞着门窗了,要请个大夫来瞧瞧。”她和卫如黛来南临侯府,侯夫人自然晓得,既然觉得家丑不可外扬,那闻姝寻个借口请大夫总可以吧?
“是。”竹夏领命去了。
“谢王妃娘娘!”梅儿给闻姝磕头。
闻姝轻叹气,“你先起来吧,去外边迎一迎大夫,我们和绮云说几句话。”
梅儿月露等人退了出去,闻姝才用帕子擦着陶绮云面颊上的泪水,“既然张独如此待你,你可想过和离?”
“就是,和离,不给他磋磨。”卫如黛也支持。
陶绮云却摇头:“我嫡母重脸面,不会同意和离的,我曾向姨娘哭诉,姨娘说哪对夫妻没点磕着碰着,只让我忍耐,待我有了子嗣就好了。”
陶绮云本就是高嫁,再加上又是庶出,想要和离哪有这么简单,姨娘也是知道不可能。
“怪不得当初这样顶好的亲事落在你头上,怕是你嫡母早就晓得张独是什么人了。”闻姝当初就觉得不对劲,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陶绮云默默地流泪,“怪我命不好,嫁到这样的夫君。”
“分明是张独不是人,南临侯夫人也不知道管管。”卫如黛气道。
陶绮云说:“起初我婆母也会管,可渐渐她懒得管了。”
“别哭,一会我去和南临侯夫人说说。”闻姝安抚着陶绮云,心里也沉重起来,女子嫁人本就是一场豪赌,她是嫁给了四哥运气好,像陶绮云这样的,多如牛毛,闻娴嫁给昌国公世子,不也过得苦瓜一样。
“罢了,莫要连累了你,”陶绮云握住闻姝的手,“其实也没事,我是恰好病了才显得憔悴些。”
闻姝来寻她是有正事,就把筹办善兰堂的事和陶绮云说了,卫如黛撺掇着,“一道去吧,正好可以外出散散心。”
陶绮云眼中流露出向往,却不得不忍住,“我得问问婆母的意思。”
“嫁了人真麻烦。”卫如黛想起她出阁之后受的委屈,越发觉得烦躁了。
竹夏将大夫请来了,南临侯夫人也跟着过来,还当真是闻姝伤着了,过来赔不是,可过来瞧见闻姝好端端,却叫大夫去给陶绮云看病,便明白过来。
“燕王妃无事便好,妾身本也想着今日给绮云请大夫来着。”南临侯夫人讪笑。
卫如黛忍不住想骂人,但被闻姝拦住了,“夫人心善,我与绮云乃闺中密友,情分非比寻常,她病着我心急,就等不及了。”
南临侯夫人连连点头,“那是绮云的福气。”
“夫人,原本南临侯府家事,我不该多嘴,可我听说明年世子也该入仕了吧,无故责打羞辱正妻,有碍名声,万一被御史参奏,怕是要连累南临侯府。”闻姝语气不紧不慢,说陶绮云有多痛没用,得说到整个侯府,才能让他们警醒着点。
南临侯夫人心里一沉,后背冒着冷汗,她原本想着这是家丑,只要家里人不往外传,谁能晓得,可今日被燕王妃抓着了把柄,这件事便可大可小。
她忙说:“王妃说得是,妾身教子无方,日后一定约束好犬子,绮云是个好媳妇,妾身也喜欢得紧。”
卫如黛见几句话就让南临侯夫人改变,颇为钦佩地看着闻姝。
可闻姝却觉得没这么简单,要是南临侯夫人这样好说话,陶绮云也不会过得这样凄凉,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闻姝和陶绮云也只有朋友,没有立场去训斥南临侯府,只能婉转缓和。
闻姝和卫如黛在南临侯府待到快用午膳才离开,离开时,陶绮云院子里已经多了好几个丫鬟婆子,想来是南临侯夫人安排的。
“姝儿,绮云过的太苦了,”卫如黛虽也受了委屈,可徐音尘待她还是不错的,“真的不能和离吗?”
闻姝叹了口气,“我看绮云自己也知道不能和离,虽说大周有律法夫妻不睦可和离,但定都世族极少有人和离,都是两家的脸面,你觉得陶家会为了绮云去和南临侯撕破脸面吗?”
要是陶家真有这个气魄,在得知张独的为人之后,就应该拒绝这桩亲事,而不是换了陶绮云跳进火坑里去,从一开始,陶家就是故意的,想舍弃绮云。
“真是气死我了!”卫如黛一拳砸在车壁上。
闻姝焉能不气,“先别急,再等等看吧,要是张独变本加厉,咱们再给绮云想法子。”
回到燕王府,闻姝午膳都没心情用,喝了碗汤就回了寝屋,侧躺在床上,盯着帐子上的纹路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推开又合上,沈翊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坐到床沿上看她,“睡着了吗?”
闻姝扭身躺平,望着沈翊,“你回来了。”
“嗯,听说午膳没用,怎么了?”沈翊在外用过午膳,本是要去书房,听说闻姝心情不好,这才转道来了兰苑。
闻姝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我今日去探望绮云,她过得不好。”
她把在南临侯府的所见所闻说与沈翊听。
沈翊薄唇微抿,“倒是没听说张独会酒后打人。”
“张家瞒得好,张独是南临侯府的独苗,可不得替他隐瞒。”南临侯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落在张独手上,迟早也要败落下去。
“你想怎么样?”沈翊知道闻姝就这么几个好友,她为人又心软,怕是舍不得陶绮云受苦。
闻姝摇了摇头,拉着沈翊的手摩挲他指腹的薄茧,“我也不知道,看她受苦,我自然希望她和离,可陶家张家都不会答应,我一个外人,我怎么插手?”
“和离难,还有你说要让陶绮云和你一道筹备善兰堂,恐怕也难了,”沈翊抱过她,让她靠坐在自己身上,见不得她不开心,“今日,我瞧见南临侯与瑞王一道进了明楼。”
“啧……”闻姝小脸垮了下来,“屋漏偏逢雨,魏宗才死,瑞王最见不得我们好,我越是亲近绮云,绮云的日子就越难过,早知道我今日就不去了。”
原本和离有一成的可能,现在牵扯到瑞王,已毫无胜算,一旦瑞王知道是闻姝想支持陶绮云和离,瑞王为了让沈翊不痛快,就一定会让南临侯府不许和离。
沈翊揉着她的肩,安抚说:“也就去过一次,无大碍,况且你对南临侯夫人用御史相要挟,南临侯要是站队瑞王,更怕有把柄被我们抓在手中,日后应当会对陶绮云好些。”
“你说的也有道理。”闻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既然陶绮云不可能和离,能改变些她的处境也是好的。
“好了,别发愁了,小脸都要皱成老婆子了,”沈翊笑着亲了亲她的唇角,“别人的事你也管不了许多,得陶绮云自己去琢磨,你先把午膳用了,别饿坏了。”
自曲家覆灭,还能得沈翊费心的唯有闻姝,旁人的事,他还真没心思。
沈翊吩咐月露去把午膳挑拣一点端进来,陪着闻姝用了点,又哄劝她睡了会,午歇醒来后,闻姝的心情才好上一些。
不出所料,两日后,陶绮云来了信,告知闻姝,善兰堂一事她不能参与,不仅仅南临侯夫人不许,连嫡母也让她不要外出抛头露面,对闻姝表示抱歉,但在信的末尾,她说世子向她道了歉,日子好过许多,感谢闻姝那日帮她。
闻姝一面觉得遗憾,一面又想幸好陶绮云的日子好过一些了,要不然她得一直愧疚,从沈翊那得知南临侯与瑞王亲近时,她就知道陶绮云是没办法和她一起筹备善兰堂了,毕竟善兰堂的存在打的是魏家的脸面,南临侯府也不敢掺和。
闻姝折好信纸,心想幸好还有如黛陪着她。
可她不知道,徐夫人也在惦记着这件事,并不想卫如黛掺和,就想来找徐音尘说说。
还在院子里,徐夫人就见徐音尘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走到桌边喝水,徐夫人连忙进去扶他,急道:“你要喝水不会喊人吗?如黛呢?丫鬟呢?”
徐音尘笑道:“母亲来了,我无碍,就是想走走,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丫鬟伺候,如黛有点事去忙了。”
“你的腿还没好,怎么能没有一个人伺候,如黛有天大的事吗?怎能让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徐夫人格外不满,看着儿子一瘸一拐的,心里就难受。
“母亲,我没事。”徐音尘又拄着拐杖走了几步,腿上并未骨折,养了大半个月,好多了。
“哎呀,快坐下,别伤着了。”徐夫人不容拒绝地扶着徐音尘坐了下来。
徐音尘不想母亲抓着这件事不放,连忙说:“您找我有事吗?”
徐夫人看着他的腿叹气,“你腿还没好全,如黛该在你身边照顾你,善兰堂的事虽好,可她一个妇人,在外抛头露面多有不便。”
徐音尘劝道:“母亲,善兰堂是跟着燕王妃一块办,是扬名立万的善事,如黛能跟着燕王妃办事,也是咱们徐家的脸面,您就别拦着了。”
“你总是护着她。”徐夫人就知道徐音尘不会向着她,自从卫如黛入府,徐音尘处处向着媳妇,心里没了她这个娘。
“母亲,这真是好事啊,您看别人想跟着燕王妃办事还不成呢。”徐音尘其实也有些不明白,为何从前母亲很喜爱如黛,可婚后却对如黛挑剔了起来,夹在母亲和如黛之间,他有时候说句话都要格外小心。
“罢了,我懒得管你,你和你媳妇过去吧,我走了。”徐夫人皱着眉头起身,扭头走了。
却在院子外遇到了刚回来,满头大汗的卫如黛,顿时脸色更难看,“你去哪了?”
“母亲,我回家练武了。”卫如黛自从成亲,便没再碰过刀枪,可是闻姝说她来日可以教善兰堂的孩童习武,她想着别手生了,可徐家又没有练武场,卫家就在隔壁,也方便。
徐夫人本就不喜欢卫如黛习武这一点,现下更是撞枪口了,“如黛,不是母亲说你,音尘腿还没好,你不想着给他煲汤奉茶,却去舞枪弄棍,你有尽到为人\妻子的本分吗?”
“再则你和音尘同房这么久,随时有可能害喜,你这样莽撞,弄得一身大汗淋漓,有喜也得小产了。”
“我没有……”卫如黛被一番话砸懵了,她有没有喜自己能不知道嘛,葵水每月都来的。
徐夫人却不由她辩解:“你嫁进我们家,我也没刻意为难你,规矩都不叫你立,我说要教你刺绣,音尘维护你,我便没逼你,如今他伤了腿,饮食上不能马虎,你今日就去学煲汤,就算说到卫家去,也不算我刁难你吧?”
哪里有做人媳妇连伺候都不会的,真是娶了个祖宗回来,徐夫人憋了一肚子气走的。
卫如黛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坐在凳子上喝了口水,不说话。
“母亲说你了?”徐音尘一瘸一拐地蹦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你别在意,母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卫如黛摇摇头,“算了,母亲说的也有两分道理,我是不太像个媳妇,罢了,以后不练武了。”
伯娘也说过,出阁之后做人媳妇就没有做姑娘自在了,她也得学着洗手作羹汤,伺候夫君,侍奉婆母,虽然卫如黛心里并不情愿。
徐音尘揽着她的肩,“没事啊,你喜欢就去做,母亲那我去说。”
“别,我看方才把母亲气得够呛,你去说她更生气,”卫如黛扁着嘴,觉得媳妇真难做。
徐音尘看着她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裳说:“不练武也好,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你看一身汗,快去沐浴。”
“好,”卫如黛站了起来,“沐浴完我就去学煲汤。”
徐音尘望着她,说了句“好”。
*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①
随着燕王府的桂花香越来越浓郁,仲秋节将至,沈翊的生辰也到了。
八月十四傍晚,兰苑异常忙碌,院子里的灯盏次第点亮,幽淡的桂花香气散在晚风中,闻姝揉完面坐在院中等沈翊归家给他做长寿面,要现做的才好吃。
沈翊知道今日闻姝会为他过生辰,但朝中有事耽误了,直到夜幕降临才踏入兰苑。
“四哥,”闻姝瞧见他起身去迎,眸中笑意盈盈,“生辰安康!”
沈翊的生辰是明日,但所有人都默认了今日。
“姝儿的贺礼呢?”沈翊瞧她两手空空,不由得挑眉,揶揄道:“不会只有口头祝贺吧?”
“对呀,我没有准备贺礼,”闻姝歪着脑袋笑,一脸狡黠,“要不然,把我送给四哥吧?”
沈翊伸手搂住她的腰肢,迫她贴近,四目相对,“你本来就是我的,你这是借花献佛啊。”
闻姝鼓了鼓雪腮,浅褐色的眸子在灯笼的映照下像天边的圆月,“那四哥是不要咯?”
“要,谁说不要,”沈翊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面颊,“借花献佛也要。”
闻姝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一触即分,“你等着,我去做长寿面。”
“好。”沈翊松开她,满脸柔情地望着她离去。
直到闻姝进了小厨房,沈翊才招手让凌盛过来,吩咐道:“去把药煎了。”
凌盛讶异了一瞬,立刻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他着急忙慌地跑了,生怕赶不上时辰,王爷这是要和王妃圆房的意思吧?
沈翊进屋洗漱一番,换了件干净袍子,闻姝已经做好了长寿面。
“今晚在屋内用晚膳?”沈翊问她,平日都在庭院里。
闻姝想到一会要做什么,点点头,“嗯,我有话和你说。”
除了闻姝做的长寿面,厨子还做了一桌美味佳肴,毕竟是沈翊的生辰,酒也是必不可少的,用冰镇了时兴的桂花酒。
摆好了菜,闻姝吩咐月露等人下去,不必守在门外。
“姝儿要与我说什么,这般神神秘秘。”沈翊坐下,面前这碗长寿面氤氲着热气,面上漂浮着几点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自从闻姝学会做长寿面,只要他在定都,生辰都不会缺了这碗面。
“你先吃面。”闻姝担忧一会他就吃不下去了。
“行,我先吃。”沈翊着实也饿了,一手扶碗,一手执筷,低头吃了起来。
长寿面讲究不咬断,一口吃下去,长久美满。
闻姝倒了杯桂花酒,小口喝着,喝点酒,壮壮胆。
长寿面没做多少,毕竟还有一桌子珍馐,沈翊吃完面,把汤也喝了个干净,才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你连喝两杯酒壮胆。”
闻姝放下酒杯,低声嘟囔,“四哥,你就不能别拆穿我嘛。”
太过熟悉也不好,她心里想什么,沈翊全都知道。
沈翊不说话,只笑着看她。
闻姝揉了揉面颊,挣扎半晌还是要说,“四哥,我想和你说我的身世。”
“何意?”沈翊敛了嘴角的笑意。
闻姝抿了抿唇,看着酒杯上精致的花纹,“兰嬷嬷和我说,我娘亲是灵兰族人,你听说过灵兰族吗?”
沈翊眉头一蹙,眸色瞬间幽暗,“听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兰嬷嬷那日对断生散这样了解,还有千留醉说闻姝的身世会引来杀身之祸,永平侯对此也避之不提。
若真是传闻中那样,灵兰族确实不便提及。
仅仅因为闻姝的娘亲是灵兰族人吗?那闻姝的父亲又是谁?会让孤儿寡母遗落他方,喊别人做父亲。
沈翊解释说:“游学时,我曾到过楚国边境,有所耳闻。”
闻姝省了费口舌,只说:“其实我不太懂,但兰嬷嬷叫我不要告诉别人,说会引来祸事。”
“那今日为何与我说?”沈翊盯着她的眼睛瞧。
闻姝手中捏着酒杯,忐忑道:“我觉得四哥不是外人,我应该和你说,让你知道我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
沈翊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
“就……”闻姝喝过酒,耳垂微热,染上绯色,豁出去了一般说:“就想让你考虑好,要是你觉得危险,也还来得及反悔。”
毕竟两人还没有圆房,不算正式的夫妻,沈翊身上背着血仇,对付魏家已经极其艰难,再惹上她这个麻烦精,雪上加霜。
沈翊搭在桌沿的手指收拢,“我若是真的想反悔呢?”
闻姝勉强对着他笑了笑,“没事呀,真的想反悔也是人之常情,你已经很难了,再带上我这个拖油瓶,更是累赘。”
“真心话吗?”沈翊睨着她下压的嘴角。
“真的,我没事的,四哥你考虑好,要是真的反悔,我们就和离。”闻姝的脑袋越低越下,几乎要碰着酒杯了。
说的这样轻松,可心里头却有一只小蛇,紧紧地绞杀着她的心脏,疼得要喘不过气来。
两人成亲不过两月,可这两个月,四哥待她的好让她笃定,此生难遇第二个男子对她这样好。
她是舍不得的,可也怕拖累四哥。
沈翊看着闻姝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头没比她好受,起身走到闻姝跟前,半蹲下来,捏起她的下巴,“既是真心话,又哭什么?”
闻姝的泪随着这句话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滚落在沈翊的掌心,炙热灼人。
闻姝哽咽:“我只是……”
只是有点舍不得。
不等闻姝说完,沈翊抬头吻在了她泛红的眼尾,吮走了滚烫的泪珠,“你狠心舍得我,我却舍不得。”
“我这辈子本就在与天斗,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谁也休想从我身边夺走你。”沈翊炽热的目光望着她,用指腹一点点擦净她面上的泪水,“别哭了,傻气,我这辈子受的杀身之祸还少吗?不怕多一桩,既为夫妻,便同生共死。”
“真的吗?”闻姝泪眼朦胧,“四哥你不后悔吗?”
“后悔,”沈翊笑着说:“后悔方才逗你,这么不经逗,眼泪流了我满手。”
“呜……”闻姝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头重重地一击,俯身圈住了他的脖颈,带着哭腔说:“四哥,我们圆房吧。”
第037章 圆房
晚膳过后, 闻姝去沐浴,沈翊在院子外喝了凌盛送来的汤药,不知道是不是千留醉故意的, 那药特别苦, 活像是放了十个黄连,吃完药他又吃了好些蜜饯, 还用牙粉漱了口,闻姝对气味格外敏感, 怕她闻出来。
凌盛端着碗去“毁尸灭迹”,沈翊也去了沐浴,再出来,闻姝已经在床榻上躺好, 手指绞着胸前的青丝。
沈翊灭了几盏灯,放下床边的帐子,上了床榻, 盘腿坐着, 也不说话, 就看着闻姝。
闻姝被他看红了脸, 粉唇嚅嗫, “干嘛?四哥,你不会……你会不会呀?”
按理来说大婚都看过册子吧?
“姝儿看来还不够了解男人, 在床榻上说这番话,是要吃苦头的。”沈翊倾身把青丝从她手中抽出,拂在身侧, 又用指腹蹭了蹭她泛红的眼尾, 方才哭红的。
闻姝被他弄得有点痒,却没闭上眼睛, 而是直愣愣地看着他,“四哥,夜深了。”
“嗯。”沈翊面上看着不动声色,可手却掀开了闻姝身上的薄被,目光一顿,瞬间幽暗了起来。
她只穿了心衣,哪怕烛光不算明亮,在薄被的衬托下,依旧能看出她一身冰肌玉骨,白皙如雪。
闻姝咽了咽口水,攥着小拳头,“反、反正都是要脱的……”
她没什么底气的解释,她是愿意的,可也耐不住红透了的脸颊。
沈翊浅笑,低下头去亲她的红唇,手指落在她雪白的肩,“姝儿好乖。”
双唇相贴,男人的舌闯入香境,肆意吮吸掠夺,闻姝悄悄地闭上眼,手指攥紧了他的衣摆,尝试着回应他。
这真是一件很羞人的事,可心跳的那样快,好似是愉悦的。
薄唇往上,摩挲过鼻尖后,又亲上了她纤长卷翘的羽睫,而搭在肩上的手则往下,犹如脱缰的野马,掠过雪山,拂过平原,追随隐秘之地而去,探寻极乐。
沈翊常年习武,手指不如闻姝的细腻,指腹上长着一层薄茧,茧子扫过之处,轻微的痒意引得雪肤一阵战栗,继而泛起了粉色的涟漪。
闻姝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眼角又泛起了水色,杏眸含情,春色动人,盛满了这世间最美的星辰。
“四哥……”情到深处,闻姝不由得掐紧了沈翊的胳膊,指甲陷入皮肉中。
而轻微的疼痛让沈翊愈发兴奋,唇舌交缠处,涎水微敞,又很快被舌尖拢去,沈翊眸色墨黑如炭,眼中再容不下别人,只有这朵娇艳欲滴的空谷幽兰,“我在。”
帐内的兰花香浓郁摄人,而屋外的桂花含着露水,尽情盛开在宁静的夜里,独享天上的圆月。
屋内的动静不算小,屋外守夜的丫鬟婆子纷纷低着头看脚尖,心想王爷王妃终于圆房,燕王府很快就要迎来小世子了吧。
闻姝从不知道原来这件事是这样的疼与累,疼还算好,只是最初的一点不适应,沈翊极力安抚她,那种疼散去,久而久之,是累,累到手指头都不想抬起,反观沈翊,眼睛越来越明亮,精神抖擞,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吸阴气的妖怪,拿闻姝采补呢。
床榻凌乱,闻姝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一身香汗淋漓,青丝贴在面颊上,杏眸盈盈,瞧着好不可怜,其面上余存的春情,犹如一朵被骤雨捶打过的娇花。
可算明白何为“鱼水之欢”,可不就像是鱼,浑身湿漉漉的。
“还疼吗?我叫水沐浴。”沈翊亲了亲她嫣红的唇瓣,分明妆容尽卸,可闻姝在这一刻美极近妖,水眸皓齿,粉面红唇,令人流连,视线舍不得离开分毫。
“不想,方才都叫过了……”闻姝嗓音哑得听不出原本的音调,这已经是第二次叫水了,闻姝方才让月露进来伺候,就羞臊得不好意思见人了。
沈翊抱起她,半揽着哄道:“在下伺候王妃娘娘沐浴可好?不叫旁人瞧见。”
她这副模样,沈翊也舍不得让人瞧了去,丫鬟也不行。
闻姝靠在沈翊健硕的胸膛前,小口喘息着平复呼吸,两人身上的气息混杂,分不清你我,已经十分疲惫,却还想去扯被子遮掩。
沈翊却使坏的把薄被挪开,手搭在她雪白的玉足上,“不盖,热。”
“四哥……”闻姝扁起小嘴,今夜方知四哥是如何的“勇猛”,真是要了她半条命,看来不圆房对她还是好的。
“我在。”沈翊低头,用面颊摩挲着她通红的耳垂,上头还有细微的牙印,被狗咬的。
“痒呐。”闻姝缩了缩脚尖,他的手像锁似的箍着她的足腕,莲足从不示人,极其敏感,一碰着足心,她的心尖都要颤抖一下。
“好,不碰。”沈翊低低地笑了一声,收回了手,转而扯了下床沿边垂下的一根绸带,屋外很快响起铃铛声。
闻姝立马缩进了沈翊怀中,明知道有帐子挡着别人瞧不见,况且她们也不敢乱瞟。
竹夏吩咐婆子换了热水进来,对着内室垂眉屈膝道:“王爷,王妃,热水已备下,奴婢伺候王妃沐浴。”
沈翊清了清嗓子,手抚在闻姝玉肩,吩咐着:“不必,都退下。”
“是,奴婢告退。”竹夏没有犹豫,带着众人退下,又关上了门。
沈翊抱起闻姝下了床榻,“走,沐浴去。”
闻姝双手圈着他的脖颈,浑身汗涔涔,黏腻得紧,再则也没力气自个沐浴,只能任由沈翊施为。
香胰子涂抹在宽厚的掌心,再摩擦到雪肌之上,蹭出雪白的泡沫,闻姝身上的战栗就没停止过。
“我又不会吃了你。”沈翊忍不住笑。
两人都未着一物,沈翊给她擦身,昂扬的某处总是闯入闻姝的视线,她若是不羞就奇怪了。
“你怎么还……”闻姝说不出话,这都折腾多久了,她没看时辰,但方才竹夏进来,她就知道已经是下半夜了,头次叫水,是月露伺候的。
“姝儿太甜了,我食髓知味。”沈翊倒是坦荡,若不是明日要入宫,他怕是还得再叫一次水。
闻姝娇嗔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真是只虎狼!
“你先泡会热水,我去铺床。”沈翊急匆匆离去,怕浴桶中的热水会凉掉。
沈翊一走,闻姝抬起一双胳膊,瞧见上头大大小小的红色印子,鼓了鼓雪腮,除了脖颈上她特意叮嘱过,明日入宫还得见人,肌肤算得完整,其余地方,无一不是红印遍布,哪怕足腕,都有一圈红印。
不是虎狼,是狼狗!
闻姝揉了揉眼,累得有些困了。
沈翊很快回来,带起一阵风,莹润的辉月照着窗外的桂花树,斑驳树影落在窗棂上,随着烛火摇曳。
沈翊给她擦干水,抱回更换了床铺的榻间,“睡吧,我去沐浴。”
闻姝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就这么一会,已困得泪眼涟涟,别的什么都不想,转瞬合眼入梦。
沈翊沐浴回来,闻姝已经睡熟,呼吸平稳清浅,只是身上的兰花香还未𝔀.𝓵散去,沈翊坐下来,盯着她瞧了半晌,唇角上扬,眼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
这世间终于又有了一个与他密不可分的亲人。
他伸出手,用指背轻轻地摩挲过她细嫩的面颊。
哪怕将来两人要面对血雨腥风,此刻足矣。
沈翊放下帐子,上了床榻,展臂将闻姝搂在怀中,闻姝睡得沉,丝毫没被吵醒。
珍玉在怀,沈翊入睡时嘴角噙着笑意。
屋顶悬着的圆月悄悄西移,月落日升,又是完满的一日。
闻姝醒来时才知什么叫累,身上酸得很,比从前在靶场上跟着四哥学射箭还要酸痛。
一大早的,她又唤了热水,好好纾解了身上的酸意,一会要入宫参加阖宫家宴。
沈翊从练武场回来,满屋子找闻姝,竹秋一见沈翊来了,忙屈膝退了出去。
“用早膳了吗?”沈翊身上都是汗,解着衣襟,也要沐浴一番。
闻姝把自己往浴桶里缩了缩,只露出脖子以上,浴桶中撒着花瓣,遮住水下春光,“没呢,你要沐浴怎么不让竹秋弄水进来?桶里的热水不多了。”
沈翊笑了下,径直入了闻姝的浴桶,“一道洗,省水。”
“呀!”水滴迸溅,鲜花像小船儿漂浮,闻姝吓了一跳,沈翊身形高大,一进浴桶,水面上升,满得直往外溢。
“王府穷到热水都没了吗?”闻姝推搡了他一把,浴桶不算小,可他坐进来,也着实拥挤了不少。
更何况现下是白日,闻姝生怕他再做点什么误事,连忙娇声讨饶,“别来了,我累得紧,一会入宫要出丑的。”
沈翊抱着她,薄唇落在她耳后,“不做什么,帮我沐浴。”
闻姝无法,半羞半恼地睨了他一眼,拿过一旁的巾帕给他擦身。
浴桶中的水由热转凉,洒了满地的水渍,娇艳的花瓣被蹂\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沈翊是没做什么,可却又像什么都做了,闻姝从浴桶出来时,小腿都是软的。
沈翊在她耳畔低笑,“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①
闻姝瞪了他一眼,伸手拿过里衣穿上。
“我决定了,要在屋内砌个池子,浴桶太小了。”沈翊一边穿衣一边说,“施展不开。”
闻姝都不想听他这话,什么叫“施展不开”?他还想如何施展?
她从前的四哥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闻姝穿好衣裳就往外走,懒得搭理他。
沈翊自说自话也很来劲,“得用玉石铺面,池子下修个地龙,水便不会凉了。”
闻姝撇了撇嘴,水若迟迟不凉,她还不得被折腾废,当即说:“不许修。”
谁不知道两人修这么大个池子在屋内是要做什么,闻姝当真要被臊死了。
“不修也行,我在城外庄子上有个天然温泉,引一池水进屋内,咱们改日去游玩。”沈翊笑得一脸戏谑,揣着一肚子的坏主意。
闻姝气得十分不雅的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倒是引得沈翊哈哈大笑。
闻姝坐下来用早膳,听着他的笑声,才想起来今日是母亲的忌日,这兴许是四哥十年里头今日最开怀的一日了,母亲瞧着也会欣慰吧。
这样想想,闻姝心里头又柔软起来,“罢了,你想修就修吧。”
在今日,她想要满足四哥一切心愿。
沈翊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为何转变,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用早膳,待会去给母亲上香。”
出了门,庭院中的桂花香扑面而来,闻姝折了一枝,带到了祠堂,奉在母亲跟前,还有月饼,时兴瓜果,与闻姝昨日做好的荷花酥。
“母亲,孩儿如今过得很好,您在天之灵,不必忧虑。”沈翊点燃黄纸,看着盆中的火苗,紧紧地牵着闻姝的手。
闻姝面上带着未散的娇羞,乌发红颜,像极了大婚后次日新妇拜见婆母。
祭拜过母亲后,闻姝睡了会回笼觉才起身梳妆,准备入宫,这是她头次参加宫宴,听说除了后宫中人,还有一些颇得圣宠的官员及其女眷,例如承恩公等。
轻扫娥眉,薄点胭脂,抹匀口脂,簪上金钗,戴上玉坠,只稍加点缀,并未浓妆艳抹,已是绝色之姿,换上一席藕荷色宫装,不算出挑的颜色,却越发衬得她清灵出尘。
设宴之地在御花园,本是金桂的主场,四周却摆着不少秋菊,还有绿色的菊花,倒是闻姝头一次见。
“你喜欢?一会我让花房送两盆到府上。”沈翊注意到闻姝的视线。
闻姝莞尔,“只是觉得新奇,我记得世贤院有绿梅,也很美。”
“这是花房新培育的‘春水绿波’,二弟妹慧眼识珠,这一盆价值百金。”瑞王走近。
“皇兄安好。”两人转身行了礼。
瑞王面含笑意,丝毫看不出两人中间已隔着血海深仇,“听闻今日是二弟的生辰,本王也没什么好送的,新近得了一柄玉荷,赠予二弟做贺礼吧。”
瑞王身后的侍从捧着一个玄色锦盒上前,打开盖,里边搁着一个雕刻精致的玉荷花,荷叶上的露珠都栩栩如生。
闻姝攥紧了帕子,他们分明知道今日是四哥母亲的忌日,而母亲的名字中带着荷花的寓意,他们就是故意拿这荷花扎沈翊的心。
沈翊仍旧笑着,让凌盛收下,“谢过皇兄了,臣弟很喜欢。”
十年前这种伎俩或许还能让沈翊动怒,十年后,沈翊只觉得这尊玉荷摆在闻姝的梳妆台上很好看。
“皇兄,母后寻你呢。”不远处,一道娇俏的女声传来,在这安静的御花园中格外明显。
闻姝余光扫了眼,一个十六七岁,穿着一席红地绣牡丹缠枝纹宫装的姑娘,身后跟着一群宫婢,她从未见过,但能在宫中穿这样张扬的颜色,又喊瑞王为皇兄,想来是魏皇后所出的信国公主。
大周的公主封号也是有讲究的,一般只有受宠的长公主才会被封为国公主,例如坐在承恩公夫人上首的宁国长公主。
听闻顺安帝极其宠爱魏皇后所出的公主,这才赐封号为“信国”,彰显恩宠,备受恩宠,有人说信国公主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
瞧,远远地走来,挑剔地打量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闻姝面上,语气高高在上,“外界传言不错,你倒是比慧祥表姐还要美,怪不得区区一个庶女能做王妃。”
闻姝成为燕王妃之后,这还是头一个在她跟前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只是一个庶女的人。
“信国公主谬赞。”闻姝不痛不痒地笑。
“切,谁夸赞你啊,脸皮倒厚,”信国公主剜了闻姝一眼,燕王害死了她的小舅舅,她讨厌死两人了,扭头拉着瑞王就要走,“皇兄走了,母后喊你,何必和他们浪费口舌。”
明晃晃的不屑,当着众人的面,丝毫不掩饰,怪不得都说信国公主张扬跋扈,唯一的嫡出公主,又得顺安帝宠爱,是有这个资本。
沈翊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盯着信国公主的背影,眸色晦暗,瑞王方才羞辱他都没这副样子。
唯独受不得人羞辱闻姝。
“无碍,何必与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置气。”闻姝扯了扯沈翊的衣袖,“咱们去那边赏花吧。”
闻姝早就做好了准备,魏宗的尸骨都未寒,信国公主会对她笑脸相迎才教人觉得恐怖,像信国公主这样一切喜恶都写在脸上的人闻姝巴不得多一些。
随着日头推移,到的人越来越多,御花园各处摆满了冰鉴,倒是不热,除去信国公主目中无人,旁人还不敢那样对闻姝,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见过燕皇兄,皇嫂。”一个妆容简单,衣裳素净的女子向两人问安,瞧着和信国公主年岁差不多,可装扮却是天差地别,她发髻上别着的金簪看着有些陈旧。
“乐明公主免礼。”宫里头就两个公主,着实好区分,闻姝笑着虚扶了她一下。
“谢皇嫂。”乐明公主温婉地微笑,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侍卫,严肃中带着恭谨,却不见一丝笑颜。
乐明公主只是来打个招呼,没待一会就走了,到席间落座。
闻姝瞧了眼,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说:“咱们也坐下吧。”
这宫宴上的席位也是有讲究的,瑞王与瑞王妃坐在两人上首,下首坐的是荣郡王。
荣郡王比沈翊小两岁,是已逝荣嫔所出,十分内敛拘束,坐下时对着沈翊腼腆地笑了笑,瞧着比乐明公主还要怯懦,怪不得同为皇子,可却无人将荣郡王纳入夺嫡之争,若不是沈翊的存在,所有人都觉得储君之位是瑞王的。
荣郡王之下,是乐明公主,而本该坐着信国公主的位置空着,信国公主向来坐魏皇后身侧,她是宫中唯一嫡出皇嗣,最为特殊。
另一面官宦女眷的位置,坐在首位的是宁国长公主,鬓角已生华发,但雍容华贵,自从宁国长公主到场,就一直有人上前行礼问安。
大周最尊贵的女子毫无疑问是魏太后,之下是魏皇后,可真说起来,宁国长公主在百姓中的爱戴要越过这两人。
她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她的封地比一般的亲王还要广袤,驸马三十年前因为楚国细作刺杀先帝,为保护先帝而过世,她年轻守寡,无子无女,却并未再嫁,为驸马守节三十年,颇受天下儒生尊崇。
宁国长公主幼时也关照过顺安帝,因此顺安帝很是尊敬这个嫡姐,魏家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承恩公夫人一脸笑意的和长公主交谈,一心想要拉拢她。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的唱和声,顺安帝与魏皇后一左一右扶着魏太后前来,端得就是一个阖家团圆。
“拜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顺安帝扶着魏太后坐下,才挥手道:“免礼。”
说完他又去扶宁国长公主,“皇姐莫要多礼,快坐下。”
宁国长公主也没多推让,笑着坐下了。
正主来齐了,丝竹起,舞乐入场,这场宫宴拉开序幕。
闻姝来之前就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所以也没怎么碰桌上的东西,只嘴角噙着微笑看场上舞伎跳舞。
酒过三巡,瑞王坐不住了,起身给顺安帝等人敬酒,敬完上首坐的三个,他又倒了一杯酒,与瑞王妃一块,敬宁国长公主。
宁国长公主笑着抿了一口,与他们说了两句话。
闻姝推了推沈翊,“走吧,咱们也去敬酒。”
场面上的事也不能不做,沈翊只好携着闻姝,上前敬酒,等他们敬到宁国长公主跟前时,瑞王居然还没走,还在关心宁国长公主的身子。
因驸马过世时长公主过于悲伤,损了身子,这些年大不如从前,皇上还特意赏了一个太医去长公主府,专门照料长公主的身子,可见皇上在意长公主。
“臣侄给长公主问安,长公主千秋康乐。”沈翊端着酒杯,与闻姝一同向长公主敬酒。
两人应该唤宁国长公主一句姑母,但沈翊和长公主也不熟,因此没攀关系。
“好好,”长公主的视线落在闻姝身上,慈爱地说:“这就是小二媳妇啊,长得真标致。”
闻姝福了福身,“妾身蒲柳之姿,能得长公主夸赞,是妾身的福气。”
“你们两个瞧着很是登对,不错不错。”长公主看着倒是对谁都和蔼,像个无忧无虑的贵妇人,她抬首喝了沈翊敬的酒。
瑞王还站在一侧,沈翊不欲与瑞王争个高下,敬了酒,正要带着闻姝离开。
可这时,喝完酒的长公主忽然急促地喘息起来,像是憋着一口气通不顺畅,手上的酒杯摔落地面,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剧烈地咳嗽:“咳咳……嗬咳咳咳……嗬嗬……”
突生变故,场上的丝竹声乐瞬间停歇,宴席陡然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这一幕吓呆了,纷纷上前查看发生了何事。
还是长公主身后的白嬷嬷尖声叫道:“长公主犯旧疾了,快传太医!”
“太医呢?快宣太医!”顺安帝急忙起身,有小太监飞奔向太医院。
魏皇后怒目瞪着沈翊,斥道:“大胆燕王,竟敢谋害宁国长公主,该当何罪!”
方才长公主确实是饮了沈翊敬的酒就倒下了,人人都看着沈翊,目露怀疑。
沈翊还没来得及辩解,身侧的闻姝上前几步,看着长公主的症状,问她身后的嬷嬷,“请问长公主可是有咳喘之疾?”
白嬷嬷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魏皇后好不容易逮住燕王一个错,生怕抓不住这个把柄,急着盖棺论定:“若非燕王,长公主好端端怎会诱发旧疾?来人,快把燕王拿下!”
“谁敢?”沈翊负手而立,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些站在魏皇后身后蠢蠢欲动的太监便不敢上前。
“我有法子救长公主,”闻姝一把扯下腰间的香囊,“快将香囊放到长公主鼻端,妾身的嬷嬷也有此疾,可用此药香缓解。”
长公主发病这样子,和兰嬷嬷一模一样,闻姝本不该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这个头,太过张扬,可现下魏皇后说是四哥下的手,那她就不得不救长公主,只要长公主无事,自然也牵扯不到四哥。
“慢着,谁知道燕王妃是不是想和燕王一起加害长公主。”魏皇后拼命往两人身上扣帽子。
“皇上,妾身没有想害长公主,要来不及了!”闻姝急出了一身汗,宁国长公主双目已经开始翻白了,谁知道太医什么时候来。
“奴婢信燕王妃,奴婢来。”白嬷嬷跟了长公主几十年,现下看着长公主如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一把抢过闻姝手上的香囊,放到长公主鼻端。
“皇上,请命众人往后退,堵着风长公主呼吸不畅。”闻姝屈膝请求道。
顺安帝现下也没法子,只能挥了挥手,“都后退。”
魏皇后不满地瞪了闻姝一眼,不得不闭嘴后撤。
其余人后退几步散开,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她们,只留闻姝和白嬷嬷在长公主身侧,白嬷嬷手持香囊,闻姝顺着长公主的前胸,说道:“长公主,呼气,吸气,呼,吸……”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太医跑得官帽都歪了,喘不上气来,生怕来晚一步项上人头难保。
“长公主有所好转!”白嬷嬷眼见着要失去神识的长公主喘上了这口气,咳嗽声没那么剧烈,越发不敢让香囊离了长公主鼻端,太医只能在一旁候着。
“嗬……嗬……”过了约半刻钟,长公主才彻底醒转过来,只是看着憔悴了不少,脸色也苍白。
“谢天谢地,长公主好了。”白嬷嬷激动得眼泛泪花。
宁国长公主环视了一圈众人,视线落在闻姝焦急的面容上。
闻姝心里这口气松了,退了回去,沈翊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擦去她额间的汗,闻姝对着他点点头,真被吓死了,幸好救回来了,要是长公主今日薨了,沈翊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长公主好转,太医才上前为长公主诊脉,又查看了闻姝的香囊,对顺安帝说:“回皇上,这香囊中有几位药材微臣也无法识别,不过长公主已经好了许多,想来是这香囊的功劳。”
皇上也是受到了惊吓,见长公主无碍便坐回首位,众人也各归各位。
“长公主怎会突发旧疾,可是方才那杯酒有问题?”魏皇后先发制人,嘲讽道:“燕王害了长公主,便让燕王妃来救,这可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啊。”
“事发突然,还是得查仔细才能下定论,”顺安帝自然不能让沈翊栽在这上头,要是真的坐实了沈翊谋害长公主,那就不必和瑞王争了,直接下台,“太医,去看看那酒杯可有问题。”
太医捡起地上的酒杯嗅了嗅,又用银针试毒,回道:“皇上,这酒无毒,臣以为长公主是被某种与其相克的花粉刺激,才引发旧疾。”
顺安帝放下心来,才训斥道:“花房是干什么吃的?与长公主相克的花也能摆到长公主跟前?”
柳贵妃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臣妾记得,这场宫宴是皇后娘娘操持的吧?”
这场宫宴是魏皇后筹办的,如今出了问题,是该问责魏皇后。
魏皇后本想把这事栽到燕王头上,柳贵妃一句话,倒成了魏皇后的错,魏皇后睨了柳贵妃一眼,起身请罪,“皇上,长公主旧疾复发,是臣妾失察,但臣妾事先吩咐过,不许摆易与人相克花材,不如让太医瞧瞧到底是哪盆花材出了问题。”
太医躬身道:“微臣方才已经瞧过,周围并无与长公主相克的花材,想来是谁的香囊中装有此等花粉。”
顺安帝头疼,大手一挥,“解下所有人身上佩戴的香囊,令太医一一查验。”
沈翊今日没佩戴香囊,自然这件事也就与他无关,魏皇后瞥了他一眼,气不顺地坐了下来,真是可惜,错失了这个机会。
她还没气完呢,太医找出了“罪魁祸首”,“皇上,正是此香囊中含有与长公主相克的花材。”
“这不是瑞王的香囊吗?”柳贵妃娇声说:“皇上,方才皇后娘娘口口声声说燕王谋害长公主,这怎么成了瑞王呀?”
瑞王面色发青,仓促起身跪倒在地,连瑞王妃也跪了下来,“父皇明察,儿臣不知这香囊中竟有与长公主相克之花材,这香囊是儿臣府中江侧妃所赠。”
魏皇后额头青筋微跳,怎么好端端又牵扯上了瑞王,不得不再次起身,“皇上,想来瑞王也是无心之失。”
“哟,刚才皇后娘娘可是说燕王蓄意谋害,怎得到了瑞王这便成无心之失?皇后娘娘未免偏颇了些。”柳贵妃看热闹不怕事大,一点也不怕魏皇后,什么都敢说,“要不是方才瑞王一直站在长公主身侧,长公主也不会犯了旧疾。”
场上诸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魏皇后这副嘴脸,委实是难看了些。
魏皇后脸上火辣辣的,宛如被人隔空甩了巴掌,掌管后宫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这般丢脸过,燕王,又是燕王!
顺安帝睨了魏皇后一眼,燕王回来没多久,倒是逐渐打破了魏家只手遮天的局面,此前魏家哪里落过这样的下风。
瑞王磕了个头,“父皇,儿臣确实不知,但伤及长公主贵体,儿臣甘愿受罚。”
时至如今,他百口莫辩,就算他不是有心的,可也是他做的,况且那香囊还是江侧妃送的,瑞王府都逃脱不过处置。
顺安帝视线扫过在场诸人,将众人的神色纳入眼底,不疾不徐地说:“瑞王虽说不知,但伤了长公主,罚俸一年,你府中的江侧妃,自个处置,你和瑞王妃先退下,别再诱发长公主旧疾。”
香囊戴在身上,难免沾染,得沐浴更衣才行,这宫宴,他们自然是待不得。
“是,儿臣告退!”瑞王咬紧牙关,满脸屈辱,这么多年,他都是皇子中的第一人,今日却被勒令退场,被等候在宫门外的各家仆役亲眼瞧见,怕是很快就要传遍定都了。
瑞王一走,顺安帝下令:“往后宫宴不许佩戴香囊。”
众人纷纷起身道“是”。
柳贵妃却说:“皇上,香囊也不都是有害的,方才若不是燕王妃的香囊,长公主可就危险了,都说有过必罚,有功也得赏呐!”
亲眼瞧着魏皇后和瑞王吃瘪,柳贵妃今日心情极佳,嗓音婉转如莺啼,顺安帝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贵妃此言不差,燕王妃当赏。”
沈翊与闻姝起身谢恩,闻姝谦逊地说:“儿臣不敢受父皇的赏,今日是长公主福缘深厚,才转危为安。”
“你这丫头倒是很识大体,礼节规矩也好,是哪家的?”长公主缓和了半日,也有了心思开口,这些年长公主深居简出,还真不认识闻姝。
闻姝笑着说:“回长公主,妾身父亲乃永平侯。”
长公主颔首,“原来是永平侯府的姑娘,怪不得这般出众,从前倒没听永平侯夫人提及过。”
章氏坐如针毡,面色忽青忽白,谁会向人介绍一个庶女,可她偏偏还不能点明闻姝是庶女,要不然更是打了自己的脸,就永平侯府的庶女这般出众,压得她的亲生女儿毫无出头之日。
这闻姝命当真是好,这样巧合的机会都能让她撞上,真是气死人!
“皇上,今日多亏了燕王妃,皇上就替我赏了吧。”长公主说道。
长公主开口,那必是要重赏,顺安帝思忖片刻说:“燕王妃救治长公主有功,赏些金银不足为奇,就晋你为兰姝郡君,划青州雾山郡为你的封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先前闻姝被封为县主虽也引人众人好奇,可有了封地却截然不同。
大周有爵位的女子也不少,但除了长公主、公主有封地,郡主县主之类的就是个名头,领着一份朝廷俸禄,除非特赏,否则并无实际封地,例如慧祥县主就无封地。
有了封地,就有了食邑,封地内的百姓可听凭调遣,还可豢养规制内数目的护卫,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简单来说,有封地的郡君实则比无封地的郡主还要贵重些,顺安帝这可不是简单的赏,有封地的兰姝郡君,日后谁敢说闻姝是区区一个庶女,这可是有食邑的郡君,整个大周也数不出来几个!
因此魏皇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皇上,这赏得也过重了,燕王妃原本只是永平侯的庶女,您赏她封地,日后永平侯夫人瞧见她,那不是得给庶女下跪?尊卑颠倒,很是不妥。”
章氏早就掐红了掌心,笑不出来,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犹如火烧,闻姝总是这么好运,人人都捧着她!有了封地,就算不能有孕,来日失了燕王宠爱,谁又敢小瞧了她去?要不是场合不对,章氏又要气吐血了。
“皇后娘娘这话说得,自古以来,先君臣后父子,七姑娘先被封为县主,又被册为燕王妃,与永平侯夫人早已有了君臣之分,岂能论母女,难道承恩公夫人瞧见皇后娘娘,不向娘娘行礼吗?”柳贵妃笑盈盈地瞥了眼承恩公夫人。
被点到名的承恩公夫人讪笑:“臣妇不敢,贵妃娘娘说笑了。”
魏皇后今日想活活撕了柳贵妃,处处呛她,还不是仗着皇上的宠爱,竟站在了燕王那边,难不成还指望着将来燕王上位,她好做个太后吗?
魏皇后与柳贵妃呛声,闻姝也不插话,安静地站着,她才不会推辞,这样明晃晃的好事,谁推辞谁是傻子。
宁国长公主见状,起身对着顺安帝行了个礼,“既然皇后觉得不妥,那不如从本宫的封地中划一块给燕王妃,救命之恩,本宫这点东西还是舍得。”
魏皇后咬碎一口银牙,长公主这是说她小家子气,连一点封地都舍不得。
是啊,谁有宁国长公主阔气,封地比一般亲王还要大,她有什么好舍不得。
“皇姐这是哪里话,”顺安帝开了口,一语定论,“皇姐的封地是先帝所赐,哪能委屈了皇姐,不必再议,传朕旨意,晋兰姝县主为兰姝郡君,食邑青州雾山郡。”
“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闻姝与沈翊一道跪地谢恩,两人相视一笑,今日倒是运气不错,白白得了食邑。
魏皇后眼珠子都要冒火了,但凡遇着燕王就没好事,今日瑞王白白跌了个跟头,得罪了宁国长公主,燕王府倒是捞得盆满钵满。
魏皇后看着两人相携回到了席位,心思一转,面上挤出笑来,拿出了正宫皇后的做派,“既然皇上赏了,本宫也不能不赏,听说燕王府就燕王妃一个女眷,今日又恰好是燕王的生辰,本宫就赏两个美貌的宫婢伺候燕王,燕王妃觉得可好?”
第038章 珠玉
有时候闻姝觉得魏皇后真的挺能折腾, 她这边凳子还没坐热,又来了。
闻姝要是答应,那就是给燕王府带回来两个眼线和争宠的妾室, 要是不答应, 那魏皇后必定要扣一顶‘善妒’的帽子给闻姝。
答应和拒绝看起来都讨不着好。
沈翊作势要起身替闻姝拒绝,他拒绝就不算闻姝善妒。
闻姝却扯了下沈翊的衣袖, 率先站了起来,款款行到场中, 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母后所赐,儿臣本不该拒绝,但今日乃王爷生母的忌辰, 王爷若是在今日纳妾享乐,怕是有失孝义。”
闻姝说到曲菡的忌日时,看着魏皇后的眼睛, 魏皇后比在场诸人都更清楚, 今日是什么日子, 是仲秋节, 是沈翊的生辰, 亦是曲菡的忌日。
这一日,本该阖家团圆的沈翊, 被魏皇后一手毁了。
魏皇后就是知道是曲菡的忌日,才要这样提,方才瑞王送给沈翊的玉荷, 亦是魏皇后示意, 沈翊害死了她的弟弟,她就是要在沈翊的心尖狠狠地踩上几脚。
魏皇后笑道:“不就是两个宫婢, 让她们伺候燕王罢了,哪能牵扯什么孝义,想必燕王生母在天之灵,看见有人伺候燕王,还更加欣慰呢。”
闻姝手中的帕子掐得皱巴巴,魏皇后还敢提曲菡在天之灵,这世道真是让人看不懂,杀人凶手竟这般轻易谈起死者,毫无内疚之心。
“母后这话是说只让她们做燕王府婢女,而非收入府中为妾室吗?儿臣只怕委屈了母后宫中鲜嫩水灵的宫婢,来燕王府做粗活。”闻姝故意曲解魏皇后的意思。
魏皇后脸上的笑容微顿,她既然送了人入燕王府,定是要送心腹,心腹若不能成为妾室,只做个丫鬟,那不是白白损失了她的心腹,魏皇后可不答应。
“说来说去,燕王妃这是不肯的意思?”魏皇后轻叹了一声,“身为燕王妃,本该大度,有容人之雅量,不过是两个宫婢都推三阻四,如此善妒,怕是有负皇上厚爱。”
果然扣下一顶善妒的帽子,闻姝不慌不忙地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儿臣不敢,母后赏赐儿臣不收乃是不忠,可若收下便是对王爷生母的不孝,自古忠孝难两全,今早王爷还因生母忌日垂泪,儿臣不忍王爷有失孝义,甘愿受母后责罚。”
“好一个忠孝难两全,”柳贵妃开口为闻姝解围,“皇后娘娘何必强人所难,若是嫌宫婢多,今日瑞王府的江侧妃害了长公主,皇后娘娘正好送两个懂事的去瑞王府。”
魏皇后瞪了柳贵妃一眼,“柳贵妃今日话未免太多,还轮不到你来教本宫办事。”
柳贵妃面色一讪。
沈翊手撑膝盖起身,走到闻姝身旁掀袍跪下,“父皇,儿臣今日不愿纳妾,往后亦不愿,儿臣有王妃足矣。”
顺安帝还没说话呢,魏皇后又道:“身为皇子,有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责任,怎能不纳妾,燕王未免任性。”
沈翊看了一眼宁国长公主,“儿臣听闻姑母与驸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自驸马去后,姑母为驸马守节三十年,儿臣钦佩已久,只想与王妃携手百年,如姑母一般一生只钟情一人。”
这话说到宁国长公主的心上了,想起已去的驸马,一时泛起了泪花,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真是两个好孩子,皇上,不如就罢了,何必在燕王生母忌日时为难他们。”
顺安帝本就不想让魏皇后得逞,只是他也需要一个借口,如今宁国长公主给了顺安帝台阶下,他便道:“皇后,既然皇姐都这么说了,此事作罢。”
“皇上。”魏皇后很是不满,今日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皇后,哀家乏了,你送哀家回宫吧。”久不出声的魏太后忽然开口,如今局势明了,长公主站在燕王那边,燕王又占着一个“孝”字,大周以孝治国,说得再多,魏皇后都占不到好处。
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魏皇后下不来台,才叫人议论,魏家近来本就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魏皇后心有不甘,可也不得不听魏太后的,扶着魏太后先行离席。
承恩公倒是坐得不动如山,看起来几件事都没有影响到他,可心里头早就是翻山倒海,原先无论何种场合,魏家都是占着上风,可今日,先是瑞王被皇上勒令退场,现在魏太后和魏皇后又走了,魏家半壁江山倒下,倒是燕王今日,着实出了把风头。
这燕王,不简单呐!
魏家最重要的三人离场,局面瞬间颠倒,顺安帝高兴的多喝了几杯酒,被魏家压制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种破开窗户一角,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顺畅。
但除了顺安帝,场上诸位都没心思在宴席上,心里头早就百转千回,今日魏家落了下风的局面,足以让人重新打量起燕王。
瑞王势在必得的储君之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旁落,要是如此,那他们是否还要继续追随瑞王,还是改投燕王呢?
朝中看似大多数都是魏家党羽,支持瑞王,但其中不少都是墙头草,谁赢面大,就跟着谁,一心只为利益,随时可能倒戈,要是人人都那么忠心,瑞王早做太子了。
今日虽有些波折,但于闻姝来说不算差,起码封地是实打实的好处,在宫门外,他们遇到了宁国长公主府的马车。
宁国长公主笑看着两人,“今日多亏了燕王妃相助,不知你那香囊能否给我多做几个。”
长公主没问闻姝要方子,这东西连太医都不能一一分辨,想来是好东西。
闻姝恭谨地垂首,道:“自然可以,妾身明日把香囊的方子送到长公主府,长公主不嫌弃就好。”
今日多亏了长公主出面,要不然纳妾之事还不好收场,她也不小气。
长公主心下对闻姝愈发满意,“我瞧着燕王妃很是喜欢,燕王妃若是有空,可到长公主府与我说说话。”
能得长公主的邀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长公主深居简出,旁人想去拜访长公主都未必愿意见,听说瑞王逢年过节都去长公主府拜会,但极少见到长公主,这不就给了燕王府便利。
闻姝忙笑着应下,“妾身改日就去叨扰长公主。”
长公主点点头,放下了马车帘子,长公主府的马车离去。
闻姝站在原地,仰头看了沈翊一眼,“四哥,咱们今日运气真好。”
不仅得了封赏,还在长公主跟前露了脸,一来二去,可不就亲近起来了。
瑞王想拉拢长公主,闻姝自然也想,让人忌惮的,可不是宁国长公主的名头,而是长公主背后广袤的封地。
沈翊扶着她上了燕王府的马车,“哪里是运气好,是你好,若非你会制香,今日怎能救长公主。”
闻姝还是觉得是运气好,“兰嬷嬷恰巧也有喘疾。”
“是你重情,肯为了兰嬷嬷日日佩戴香囊,”沈翊抬手拂开她鬓角的碎发,“你本身就有能力,才能抓住机会,不仅仅是运气。”
闻姝费功夫学的制香,又与好几位大夫一起琢磨出的方子,桩桩件件都是付出了心血的,没有这些,光有运气没用。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闻姝喜笑颜开,“那我真厉害。”
“姝儿最厉害。”沈翊指腹抚着她的眉眼,早就说过,姝儿是蒙尘的珠玉,只有眼瞎之人会将她当成顽石。
闻姝靠在沈翊肩上,“今日瑞王也够倒霉的,他只是和长公主套关系,却给我们做了嫁衣。”
“他也未必是运气问题,那个香囊,恐怕有古怪。”沈翊把玩着她的指尖。
闻姝偏头,“什么古怪?难道是有人算计他?”
“不知。”事发突然,沈翊还真没料到今日之事,若非闻姝,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瑞王今日跌了大跟头,也不像是故意为了陷害沈翊,太容易被查出来了,瑞王没这么蠢。
“反正咱们赚了。”闻姝想不明白,闭眼打了个哈欠,“有些累。”
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方才也是凶险万分,闻姝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现下松泛了,困意就上头。
“睡吧,今日无事了。”沈翊后靠,让闻姝躺在他腿上。
反正是自家马车,闻姝就没拘束,躺了下去,没一会就睡得迷迷糊糊。
沈翊手持折扇,缓缓地给她扇着风。
一场硝烟被闻姝无形化解,当真是他的福星。
这边和谐宁静,那边瑞王却暴跳如雷,一回府就踢碎了摆在厅前的两个落地花瓶,硬生生吃了这么大的亏,得罪了长公主不说,还被皇上勒令提前退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耻辱!
瑞王还没平复心绪呢,又见宫里来人说皇上赏了燕王妃封地,这下好了,更是要气疯了,脸色黑得像墨汁一般。
“好一个燕王,好一个燕王妃,踩着本王上位!”瑞王一掌拍在桌上,力道之大,直将桌面震得要开裂。
“王爷息怒,这次纯粹是燕王妃运气好。”瑞王妃也没有想到燕王妃竟能救回长公主,若是长公主薨了,今日的局面尚未可知。
瑞王咬紧后槽牙,攥着拳头,“本王真是小瞧了那个庶女。”
要是知道闻姝有这般本事,当日绝不会促成她和燕王的婚事,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初还是他向皇上建议赏闻姝一个爵位,谁知道区区一个庶女,竟能一步步往上爬,如今连封地都有了,瑞王妃身后若不是有魏家,怕是也比不得闻姝。
瑞王妃劝道:“王爷不必气恼,那药下了这么久,想来燕王妃也不能有孕了,今日之事,咱们迟早要找寻回来。”
想到断生散,瑞王的心情才好些,“那药确定下了吗?”
“这么久都没听燕王府有什么动静,应当是成功了,”瑞王妃说道:“我递个消息,让闻妍回侯府瞧瞧。”
“行,王妃坐吧,”瑞王想到他还有魏家这个靠山,也不必和沈翊争朝夕长短,喝了口茶,顺了顺心里的气,“江侧妃害本王颜面尽失,贬为侍妾,挪到北院去,往后本王不想再看见她,哲儿仍旧养到你身边。”
瑞王妃温顺地颔首,“妾身一定会照顾好哲儿。”
江侧妃生下瑞王庶长子之后,孩子就养在瑞王妃膝下,但前些日子,江侧妃以瑞王妃有喜,恐孩子会惊扰到瑞王妃,便求了瑞王将孩子送回江侧妃,可这才多久,那孩子又回到了瑞王妃膝下,而江侧妃彻底失宠。
瑞王吩咐完就起身召集幕僚去书房议事了,瑞王妃喊来管家,把方才瑞王吩咐的事安排下去。
瑞王妃的心腹钱嬷嬷端着一碗汤进来,“王妃今日受惊了,快用一碗阿胶乳鸽汤定定神。”
瑞王妃接过汤,这阿胶是她有孕后,魏皇后赏的,这东西宫里拢共也找不出多少,魏皇后都赏给了她,足见魏皇后对她这一胎的重视。
钱嬷嬷悄声道:“王妃,江侧妃哭喊着说想要见王爷。”
瑞王妃嘴角勾出一抹笑,“王爷说了不想再见她,别污了王爷的耳,哲儿可接回来了?”
钱嬷嬷说:“是,哲皇孙回了咱们院子,王爷吩咐,江侧妃岂敢违拗。”
“我辛苦养了哲儿几年,母子情深,”瑞王妃手捏瓷匙,小口喝着乳鸽汤,“江侧妃妄图抢哲儿,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
“王妃说得是,江侧妃痴心妄想,忘了自己的本分。”钱嬷嬷奉上干净的帕子。
瑞王妃放下碗,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把人看住了,别让她闹。”
“是,奴婢明白。”
*
闻姝睁开眼瞧见屋里昏暗,还当睡到第二日了。
“王妃醒了。”月露听见动静忙掀开帐子,挂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闻姝揉着眉心下了床,睡久了有些迷糊。
月露拿过衣裳伺候闻姝穿上,“酉时过半,快用晚膳了,王妃睡了一整个下午呢。”
闻姝简单洗漱了下,觉得神清目明,笑着说:“这下睡精神了,晚上不用睡了。”
正说着,沈翊从门外进来,听见这句话说:“不睡正好做些别的。”
闻姝一听这话立马改口,“不,我要睡觉。”
沈翊戏谑地笑,上前给她理了理领子,“怕成这样?”
“我腰还酸呢。”闻姝低声推了沈翊一把,都怪他昨晚放肆。
月露一见两人亲近,连忙退下去吩咐摆晚膳,王爷王妃感情日渐浓厚,府里的丫鬟一见两人凑一块,大多准备好退出去,不打扰他们。
“哪酸了?我给你揉揉。”说着,沈翊的手搭上了闻姝的细腰。
闻姝腰肢立马下塌,笑着躲开沈翊的“魔掌”,“哈,痒啊,别……”
腰间全是软肉,一碰到她就忍不住笑,总想往后退。
“小心,”眼见着闻姝要撞到架子,沈翊扯了她一把,拽到了怀里抱着,“好了好了,不碰了,别摔着。”
闻姝靠在沈翊胸膛前,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心里陡然宁静下来,她站着头顶才到四哥的下巴,待在四哥怀中,觉着特别安全,好似一切风雨都有四哥替她挡着。
沈翊也没话,两人拥抱着,很有默契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好半晌,闻姝说,“用晚膳吧,我一会还得写香囊的方子,明日给长公主送去。”
沈翊松开怀抱,手往下顺势牵着她,“正想和你说,长公主送了些赏赐来,摆在前厅,你一会去瞧瞧。”
“啊?那我明日要不要去向长公主谢恩呢?”闻姝皱起眉头,“可如黛前两日给我递了拜帖,说明日会来王府。”
正好趁着过仲秋节走动一下,平日里如黛也难得有机会。
沈翊抚平她的眉心,“你把方子送过去,就说今日家中有客,改日再去拜访,长公主不会说什么。”
“好吧,那就这样,走,用晚膳,好饿好饿。”闻姝拉着沈翊去膳厅,她还是半上午时吃了点东西,宫宴上没怎么动,现下饿得肚子咕咕叫。
闻姝坐下来先喝了一碗鱼汤,稍微缓解了腹中饥饿,因着养了踏雪,几乎顿顿都有鱼肉,此刻踏雪正盯着沈翊筷子上的鱼肉目露精光。
“喵呜~”踏雪眼见着沈翊不给它,就要去缠闻姝。
“给你,别闹你娘亲。”沈翊把鱼肉扔进了踏雪的碗碟。
闻姝弯了弯唇,却没纠正沈翊,于她而言,养了这么久,踏雪是像两人的孩子。
见闻姝吃的差不多,沈翊才说:“我着人查了查,瑞王府的江侧妃被贬为侍妾,儿子也给了瑞王妃养。”
“你怀疑是瑞王妃所为?”闻姝吃着酸辣藕片,都是萏湖中每日新鲜采挖的莲藕,很是鲜嫩,闻姝连吃了好几片。
闻姝不解:“瑞王妃就为了大皇孙而陷瑞王于险地?她自己都有喜了,还惦记江侧妃的儿子做什么?”
今日瑞王真是活活吃了个大亏,这要是瑞王妃做的,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大概也没料到你能救长公主,万一长公主薨了呢?”沈翊看闻姝吃得起劲,也夹了一片莲藕吃。
闻姝反应过来,要是长公主薨了,魏皇后一定会咬死沈翊,死无对证,事情会转向另一个局面,扳倒了沈翊,瑞王妃再无意间向魏皇后捅出香囊一事,为着保险,江侧妃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哪怕像今日这样,半路杀出闻姝这个程咬金,瑞王罚俸一年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惩戒,反而摁死了江侧妃,解决心头大患。
怎么看,对瑞王妃来说这都是一件划算的事。
沈翊说:“只是怀上,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头一胎不就小产了?况且,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就算是嫡子,瑞王妃就肯把庶长子交给江侧妃吗?这不是养虎为患。”
“这倒是,没孩子之前她不会让江侧妃养着,有孩子了,更不会让江侧妃养着,以免江侧妃仗着孩子生出别的心思。”闻姝摇了摇头,“看来瑞王还有后宅之忧啊。”
“林子大人,什么鸟都有,后宅女子越多,越是理不清。”怕是瑞王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有瑞王妃的手笔。
闻姝有些后怕,“差一点,也叫魏皇后塞人进来了。”
“送进来,我也会想办法送走。”要不就是弄死,瑞王府那些女子,都是瑞王自己招惹的,除了江侧妃,瑞王府还有不少侍妾,有的斗。
“四哥真好,吃菜。”闻姝笑着给他夹了金丝卷放进碗里,不用和妾室争斗省了她好些事。
瑞王能有今日,是因为娶了魏家女,可今日跌跟头,也是因为娶了魏家女。
福祸相依,一切尚未有定论。
用了晚膳,闻姝把香药的方子写了,收进信封,明日让竹夏送过去,今日竹夏陪着她入宫,清楚这些事
“你看看这个。”沈翊递来一张信笺。
闻姝扫了眼,“这是谁写的?”
上头写的是今日宫宴一事,说瑞王故意佩戴香囊入宫,要谋害宁国长公主,因为他前两日去拜访长公主,却被拒之门外,所以生了怨恨,幸好燕王妃救了危在旦夕的长公主,皇上因此厚赏了燕王妃,写的有鼻子有眼。
“周羡青操刀,明日就找人散出去,魏皇后今日想把事情栽到我头上,我也不能手软,送她一份大礼。”沈翊把玩着今日瑞王送的玉荷,“这荷花送去给踏雪玩吧。”
本是想摆在闻姝的妆奁上,可发生那样的事,沈翊瞧着觉得膈应。
“别啊,这可是好东西,”闻姝从他手中拿了过来,“这玉种水看着不错,咱们留着,等瑞王妃生了,咱们就当给孩子的贺礼送回去。”
沈翊勾了勾唇角,“你还挺懂废物利用。”
“那是自然。”闻姝把玉荷给了月露,让她收进库里。
“不早了,去睡吗?”沈翊凑过来,微微弯腰,下颌靠在闻姝的玉肩。
闻姝有些痒,忍不住动了动肩,“你好重。”
“不重。”沈翊顺势从后背环抱住她,双臂圈着她的腰肢,用鼻尖蹭着她的耳廓,轻声呢喃,“姝儿身上好香。”
闻姝面颊微热,“你都闻这么久了。”
“不够,走吧,去睡了,”沈翊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窝,将她抱起,“明日不是还要待客,没精神怎么行。”
闻姝的手指攥着他胸前的衣裳,小声说:“今晚不行,还有点疼。”
“还疼?我传大夫来问问可有什么药能缓解?”沈翊昨晚不算重,是闻姝肌肤太过娇嫩了。
闻姝怎么肯因为这事去找大夫,“别啊,羞死了,过两天就好了。”
“好,听你的,”沈翊把人放到床榻上,“给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
昨晚沈翊还真忘看了。
“你说什么呢!”闻姝要被沈翊这番话点燃了,一挨着床榻就钻进了被窝,紧紧地裹着自己,才不会给沈翊瞧。
“羞什么,昨晚什么没看过。”沈翊笑着拍了拍她。
“不要!”闻姝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闷闷地,听着委屈极了。
沈翊望着拱起的被子弧度,嘴角笑意渐深,“好,好,不要就不要,别憋坏了,好好睡。”
“好热。”闻姝掀开被子,窝在里边脸颊都憋红了。
“让你钻进去当蝉蛹,”沈翊拿过扇子给她扇风,“睡吧,不逗你了。”
闻姝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幕好似看过,以前夏日午歇的时候,兰嬷嬷就给我扇风。”
定都夏日不长,但也有一段时候特别热,午歇睡不着,睡着了一觉醒来也大汗淋漓,她那时候还小,睡不着就哭,兰嬷嬷就哄着她,给她扇风,她就在兰嬷嬷的扇子下睡个舒服觉。
“以前我母亲也这样给我扇过。”沈翊面上的笑容退了些,变得薄而淡,陷入了回忆,“那时候家里有冰,可我听周羡青说他母亲会给他扇风,所以我也缠着母亲给我扇,等我醒来的时候,变成了先生在给我扇风。”
闻姝坐了起来,握住他的手,“你躺下,我给你扇。”
沈翊从回忆中抽身,倾身吻了吻她的唇,“快睡吧,屋里有冰,不用扇。”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也有新的家,以后还会有孩子,他破碎的人生,已经被姝儿一点点缝补好了。
定都许多人家都会选择在八月十六,仲秋节过后走亲访友,按照习俗,闻姝今日本该回侯府的,但永平侯又不在家,她懒得回,一早吩咐人准备了瓜果点心,等候卫如黛前来。
卫如黛是半上午时候来的,还带了一个眼生的姑娘。
“姝儿,这是音尘的表妹聂蓉。”卫如黛挽着闻姝的胳膊向她介绍。
聂蓉头上别着一朵白花,一席水蓝色的交领襦裙,看着很素净,对着闻姝福身行礼,嗓音温柔娇怯:“小女聂蓉,见过燕王妃。”
卫如黛解释说:“她母亲过世了,暂住徐家,我婆母让我带她出来认识认识定都的贵女,交些朋友。”
怪不得头上别着白花,闻姝点点头,“聂姑娘免礼,既是徐大人的表妹,随意些便是。”
“谢王妃。”聂蓉微笑起身,随后跟在卫如黛身侧,瞧着很懂规矩。
但卫如黛想和闻姝说些悄悄话,就说:“表妹,你想不想去外边玩会,燕王府的园子里种着不少奇花。”
聂蓉也有眼力见,听出了卫如黛的言外之意,点头说好,“王妃,表嫂,那我去逛逛。”
闻姝喊了竹秋带路招呼聂蓉。
看着聂蓉离开,卫如黛连忙小声说,“姝儿,不是我不和你说,我都走到门口了,婆母非要我带她一起出门,让她来拜见你。”
今日本是闺中密友相聚的时刻,多一个陌生人,卫如黛觉得怪不合适。
“无碍,她是往后都住在徐家吗?”多个人吃饭罢了,闻姝并不介意。
卫如黛点点头,“嗯,她母亲去世了,继母进门待她不好,就来投奔我婆母,我婆母留她住下,过两年给她许个人家,我看她也挺可怜,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伤,据说是被继母打的。”
因为前不久才看见陶绮云身上的伤,卫如黛难免心软,待聂蓉就亲近了两分。
“那是挺可怜。”闻姝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卫如黛,“徐大人的腿好些了吗?”
卫如黛吃着葡萄,手里抱着踏雪,在揉它的脑袋,“好的差不多,能下地了,再养上半个月就成。”
说到这事,卫如黛有些委屈,放下踏雪,伸手给闻姝看,“姝儿你看我的手。”
方才闻姝还没发现,卫如黛手背上有一块葡萄大小的红点,“这是怎么了?总不能是徐大人打的吧?”
因为陶绮云的事,闻姝格外敏感,但又觉得不可能,卫如黛可是会武功的。
卫如黛摇头失笑,“哈哈,那倒不是,他才不敢,我煲汤被烫着了,起了个大水泡,昨日才挑破。”
“你会煲汤了?”闻姝揶揄地说:“我之前还听你伯娘说教你下厨,险些把厨房给炸了,再不敢让你进厨房。”
卫如黛长叹一声,抱着闻姝的胳膊抱怨,“是我婆母让我给徐音尘煲汤,麻烦死了,我婆母还说我炖的汤难喝,姝儿,成亲真的好难啊。”
卫如黛怕伯娘担心,都不敢和伯娘说这样的话,现如今只有她和闻姝,才敢说些闺阁怨言。
“徐夫人从前不是对你挺好吗?”闻姝以为卫如黛嫁给青梅竹马,两家是邻居的徐家,会过得很好,现在看来,也不一定。
“我也不知道为何,成亲之后,她就变了一副脸,她是不是不想要我做儿媳妇啊?”卫如黛一张嘴撅得能挂油壶了。
闻姝拿了块点心塞她嘴里,“可能是没习惯身份的转变吧,徐大人对你好吗?”
闻姝又没有婆母,也不懂婆媳关系之中的难处。
“他对我还可以,就我婆母,总是挑剔我,”卫如黛味如嚼蜡地吃着点心,“嫌我不会女红,又嫌我不会下厨,想要调\教我,可我学不会,她就很生气。”
闻姝听着卫如黛委屈的语气皱了皱眉,“你要是能学会,你伯娘不早就教你了,你婆母应当知道你不会这些,何必强求你。”
卫如黛自小舞刀弄枪,让她去穿绣花针,那还是卫如黛吗?况且徐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多得是丫鬟小厮,哪里需要卫如黛去做这些。
两家是邻居,卫如黛什么样,徐夫人定是了解,婚后又变了一副面孔,难不成徐夫人当真不想要卫如黛做儿媳妇吗?
闻姝忽然想到徐音尘本答应了高中之后就去卫家提亲,可后面却拖了小几个月才去,是不是因为徐夫人不愿意呢?
后面,如黛的父亲高升,没多久徐家就上门提亲了……
闻姝剥着葡萄,眉眼半垂,她不想把人想得那样坏,毕竟只是猜测,她不好说出口。
“徐大人待你好就没事。”闻姝把葡萄递给卫如黛。
卫如黛吃了葡萄,顿时皱起了脸,“哇啊,好酸啊!酸死我了。”
闻姝哭笑不得,忙给她递茶,“同一串葡萄,怎么还有酸的,吐出来。”
卫如黛连忙吐进了唾盆,“真的酸。”
“吃点别的。”闻姝又剥了一颗葡萄,自己吃了,“真怪,这颗是甜的。”
“不吃了。”卫如黛嘴里直冒酸水,捡了枚蜜饯含着,抱起踏雪捏了捏脸,“踏雪又胖了,有十斤了吗?”
“差不多,天天抓鱼吃,萏湖里的锦鲤全被它嚯嚯了。”沈翊也是真纵着它,根本不管。
府里的人都喜欢踏雪,它也不怕生,谁都能摸它。
两人逗着踏雪玩,过了一会,聂蓉回来了,瞧见踏雪觉得可爱,想要摸它。
可稀奇的是,踏雪居然冲她哈气,还伸爪子想抓她,“嗷呜……”
“踏雪!”闻姝训斥,“不许抓人。”
聂蓉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抚着胸口,有些无措,眼眸中泛起了水光。
闻姝抱起踏雪,“聂姑娘没事吧?许是你方才去了花园沾到了他不喜欢的花粉味道。”
聂蓉摇了摇头,小声说:“无碍,小女去外边。”
“没事,你坐吧,”闻姝转头让月露来,“你把踏雪抱去兰嬷嬷院子里。”
踏雪在月露怀里立马变了副样子,还舔了舔爪子,好像在和闻姝说它没有想抓人。
这出闹剧倒叫闻姝有些不好意思,上门做客,险些伤了人家,两人走的时候还送了聂蓉一份见面礼。
卫如黛上马车前,闻姝拍了拍她的手腕,“方才和你说的上点心。”
卫如黛点头,“知道了,改日你去瞧善兰堂喊上我。”
“好。”闻姝应了声。
卫如黛上了马车,看见聂蓉打开了闻姝送的见面礼,里面装着一根精巧的芙蓉花金簪,一看见她,聂蓉忙合上,说:“表嫂,这过于贵重了,我不敢收,送给表嫂吧。”
“王妃赏你的就收下,我多的是。”卫如黛打量了她几眼,想起方才姝儿和她说,要对聂蓉多留个心眼,怕婆母想将她给徐音尘做妾室,表哥表妹的,最是容易生出点暧昧。
徐音尘房中就只有卫如黛,聂蓉家世不高,若是做徐音尘的妾室,又有徐夫人这个亲姨母撑腰,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卫如黛自然不会觉得姝儿是在挑拨,能对她推心置腹的人也不多,只是徐音尘真能看上聂蓉吗?
聂蓉与她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会针线女工,会下厨煲汤,说起来,还真是徐夫人喜欢的样子。
卫如黛发起了愁,想当个好儿媳真难呀!
不过就算婆母有心,只要徐音尘不同意应该无碍吧,卫如黛靠在车壁上想着。
送走卫如黛,闻姝有些累了,倚在美人榻上小憩,沈翊走了进来,“客人走了?”
因着闻姝接待女宾,沈翊就没出面,午膳都是在书房用的。
“嗯,方才你不知道,踏雪差点把聂姑娘抓了。”闻姝想起沈翊不认识聂姑娘,又解释了一番。
“稀奇,踏雪向来乖,是她不好。”沈翊就像是包庇孩子的父亲,自己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闻姝听得哭笑不得,推了他一下,“哪有你这样的,人家好歹是客。”
“你又没请她,不请自到不算客。”沈翊对卫如黛和陶绮云也就那样,更何况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更没心思了,坐到美人榻上挤着闻姝,“你睡过去,我也想睡。”
美人榻就那么大点地方,闻姝还能睡哪去,索性坐起来,让沈翊睡去。
可沈翊却不让她走,劲臂箍着她的腰肢,非让她躺到他身上。
“挨挨挤挤的,你不热啊?”闻姝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热。”沈翊单手支着脑袋,亲了亲闻姝的眼睛,“许久未见,很想你,乖乖让我抱抱。”
闻姝睨着他,“三个时辰都没有,净说瞎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沈翊搂紧了她一点,希望快点转凉,抱着更舒服。
闻姝辩不过他,也懒得动弹,靠在他怀中,他才从书房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笔墨气息,不难闻,“四哥,如黛和我说她婆母总挑剔她,绮云成亲后也过得不好,我很庆幸嫁给了你。”
女子成亲是一场豪赌,目前看来,她赌赢了。
听着这话,沈翊心里别提多满足了,格外嘚瑟地说:“我说了会待你好,我这样的夫君打着灯笼都难找,不知道是谁,当初还不肯嫁给我呢。”
闻姝被他说得难为情,拳头在他肩上捶了一把,娇嗔道:“哪有你这么自卖自夸的,脸皮真厚。”
“我这是实话实说,”沈翊转头靠在迎枕上,一把攥住她的手,“徐夫人是很常见贤惠妇人,在徐大人去后,含辛茹苦养大徐音尘,她更喜欢像她这样的女子,等着儿媳妇进门受侍奉享福,说说这些年照顾徐音尘的不容易,卫如黛恰恰与她所想的儿媳妇相反。”
“既然这样,干脆就不要提亲,如黛因为给徐音尘煲汤,手都烫着了。”卫如黛的性子在定都很少见,闻姝喜欢她的潇洒不羁,像话本子里说的女侠客,如果被掰成了温婉贤惠的性子,她会觉得很惋惜。
“徐音尘喜欢,徐夫人能怎么办。”沈翊不太了解别人后宅的事,但有些事其实很明显,猜也猜得到。
“罢了,别人的家事,不掺和这么多,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沈翊搂了搂她,不想看她上次因为陶绮云不开心,这次又因为卫如黛失落。
“也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闻姝点着下巴,微微叹气,“我们也有他们想不到的难处。”
她和沈翊虽然很好,也没有婆母刁难,可却有一个随时想要了两人性命的魏家,说起来,陶绮云和卫如黛那些还只算是小打小闹。
只是这种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翊不想聊这个,“不说这个了,方才凌盛说,闻妍回侯府了。”
闻姝仰头看他,眨了眨眼,“今日下手吗?”
“嗯,等着看好戏。”沈翊已经等得够久了。
闻姝再度靠回他胸膛,想起来,她前不久才正招,险些不能生育,她的苦难,好像也不比别人少。
*
“闻姝真是好命,什么好事都落到她头上,真是气死我了。”一回到侯府,闻妍就忍不住向章氏倾诉愤怒,闻姝竟然成了有封地的郡君,往后她是拍马也赶不上了,被一个庶女踩在头上,昨晚闻妍都没睡好觉。
章氏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当我好受吗?她偏偏就赶得那样巧,竟叫她救了长公主,得了长公主青眼,现在外边还传瑞王有意谋害长公主,幸亏燕王妃救治及时,都夸她呢,瑞王这次是吃了个大亏。”
亲眼看着闻姝得了皇上的赏赐,简直比杀了章氏还要痛苦。
闻妍一掌拍在桌上,气急败坏,“她能不能去死啊!魏家被燕王搅得一团糟,闻姝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
“你也别急,”章氏劝和着,眼神阴毒,“那药下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母亲,当真下成功了吗?没被人发觉?”闻妍今日来就是问这件事,她还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这么简单就成功了。
章氏笑了,“放心吧,阿莠传了消息来,断生散都下进去了。”
也就只有这件事能让两人开心点了。
辛嬷嬷走进来,端着茶盏与点心,“这是夫人新得的碧螺春,还有知味斋的月饼,姑娘都瘦了,快尝尝。”
章氏打量起闻妍的身段,“是瘦了些,近来过得不好吗?”
闻妍喝了口茶,吃起了月饼,“家中操办丧仪,我跟在婆母身边,事务繁多,累得紧。”
章氏说:“那是辛苦,不过你婆母愿意带着你,那就是看重你,你得仔细学。”
“我知道的母亲,婆母现在将一些管家的权力交给了我。”闻妍沾沾自喜,成亲后倒觉得过的不错,如果没有闻姝的存在,她一定会更开心。
章氏笑得一脸满足,“那就好,等你再生了孩子,地位就稳了。”
“呃……”闻妍吃了块月饼,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忽然觉得腹痛难忍,手中的茶盏落地,“嘭——”
章氏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嘶……母亲,好疼……”闻妍弯腰死死地捂着肚子,额间冒出了冷汗,疼得她跪在地上,想要挖掉自己的肚子。
“怎么会这样?”章氏一边扶着她一边说,“快传大夫。”
辛嬷嬷高声吩咐外边的丫鬟,转头去扶闻妍。
一扶起闻妍,辛嬷嬷尖叫道:“血,姑娘身上的血!”
闻妍今日穿了件鹅黄色襦裙,鲜血从轻薄的衣料内渗出来,像是开了一朵血花在裙摆上,章氏望着艳丽的血目眦尽裂。
第039章 遇险
“夫人, 六姑娘好似食用了某种落胎之药,才会下身落红,可六姑娘并未有孕, 恕老夫医术浅陋, 实在不知缘由。”来得正是侯府常用的李大夫,所以即便闻妍出阁, 也称呼六姑娘。
章氏脸色煞白,手指颤抖, 一瞬间她就知道了是什么——断生𝔀.𝓵散!
先前闻妍已和她说过断生散的妙用,一次性大量服用该种药物,则会造成落红,妍儿刚才吃了什么?
章氏看了辛嬷嬷一眼, 她连忙从外边端来茶盏和月饼叫李大夫查看。
李大夫查验了好一会,却仍旧摇着头,“这茶和点心中皆有一种苦淡的味道, 只是极难发觉, 不过老夫从未见过此种药物。”
李大夫师承老父, 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定都, 没见过断生散也在情理之中。
可章氏已经认定了那是断生散, 目露绝望,急促地问:“大夫, 这药可会妨碍女子有孕?”
李大夫斟酌了一会才说:“照六姑娘这落红量来看,日后怕是子嗣艰难。”
他说得极其委婉,没说绝对怀不上, 但大夫说子嗣艰难, 基本上就是无望了。
章氏在床沿上坐不住,直往后倒, 浑身冰凉,妍儿还没有怀上魏家的嫡子,可却再也不能有孕了。
“夫人!”辛嬷嬷连忙扶着章氏。
李大夫给章氏扎了几针,才叫章氏缓解,“夫人当心身子。”
李大夫其实很想问问这是何种药物,毕竟是大夫,遇到不识得的药物难免心动,但瞧见章氏如此,他也不敢再多嘴了,能在大宅院里头做这么多年,全凭嘴巴牢靠。
章氏缓和后,立马示意辛嬷嬷去拿诊金,原本就几两银子的事,章氏却足足给了百两,黑着脸说:“李大夫也常来侯府看诊,应当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李大夫掂量着荷包,立马跪了下去,“夫人放心,老夫绝不敢多言半个字。”
“很好,今日你来是因为我伤风了,病势汹汹,六姑娘在这照顾我,李大夫可记住了?”章氏语气冷得生寒,若是不能让李大夫闭嘴,明日闻妍就得被休弃。
“是,是,老夫记住了。”李大夫连连点头。
章氏挪开视线,满目疲惫,“辛嬷嬷,送李大夫出去吧,对外说我病了,不许进来打扰。”
李大夫出了侯府,长叹一声,抬手用袖子擦净额角的冷汗,若是方才不答应,怕是走不出侯府,也不知六姑娘是怎么遭了这样的难,一个女子,往后都不能生育了,唉!
高门望族也不是这么好待的,李大夫藏起百两银子,快速回了家,还是过自己的寻常日子去。
辛嬷嬷送完李大夫回来,瞧见章氏在垂泪,上前安抚,“夫人莫哭,要不咱们再请个大夫来瞧瞧?兴许李大夫医术不精。”
“别,此事不能闹大,”章氏哭湿了帕子,咬紧后槽牙,气得面容都扭曲了,“一定是闻姝那个贱妮子做的,阿莠怕是早就被她发觉了,她却不动声色地转头给妍儿下药,毁了妍儿一辈子!”
辛嬷嬷跪倒在地,“夫人,奴婢绝不敢害姑娘,那茶是奴婢亲手冲泡的,不知怎得也混入了那药。”
知味斋的月饼是外边买的,有可能被人动手脚,可那茶,辛嬷嬷想不明白。
章氏摇着头,“你起来吧,怕是那茶入府之前就被动了手脚,断生散本就极难发觉。”
辛嬷嬷是她的陪嫁,要是连辛嬷嬷都不能相信,那章氏真不知道能信谁了。
两人正说着,床上躺着的闻妍醒转过来,瞧见章氏满脸泪痕,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母亲……”
“呜呜呜……我苦命的孩子啊!”章氏再也忍不住,抱着闻妍哭了起来,不仅仅哭闻妍,也是哭两人的前途。
原先设想过的荣华富贵,随着闻妍不能生育,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闻姝亲手毁掉了她们的一切!
闻妍一见章氏哭,也忍不住掉眼泪,腹部还有些疼痛,她呜咽着问:“母亲,我是怎么了?是小产了吗?可我前不久才来了葵水啊。”
疼昏过去之前,她看见了自己裙摆上的血迹,以为是小产了。
章氏说不出来话,只一味的哭,还是辛嬷嬷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姑娘,咱们中了算计,你怕是用了断生散。”
“什么?!”闻妍惊恐地瞪大眼睛,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阵发白,呢喃着,“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
她那样子,看着像是一时接受不了,要疯了。
光看章氏痛苦的模样,她也知道后果是什么,断生散是使女子绝孕的药,她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了,可她还没有拥有自己的孩子……
“啊——”闻妍抱头痛哭,蜷缩成一团,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妍儿,娘的儿啊……”章氏连忙去抱她,娘俩都哭成了泪人。
哭到最后,都要喘不上气来了,闻妍的下身又涌动着温热的鲜血,她不敢再哭,只抽噎着,紧紧地握住章氏的手,痛恨地说:“母亲,我要杀了闻姝,我要杀了她!”
“妍儿乖,快别哭了,”章氏生怕闻妍再哭出个好歹,只能强忍住自己的眼泪,“这件事咱们不能让别人知道。”
要是魏家知道,闻妍一定会被休弃,况且这药最先是从魏皇后手中流出,又经过两人的手,下药给燕王妃,一旦查出来,别人不会站在闻妍这边,只会说一句“恶有恶报”“罪有应得”,还可能因为给燕王妃下药丢了性命。
“那咱们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吗?”闻妍自然也明白此事捅出去的后果,她只是不甘心,“母亲,为什么我从前没有弄死她!”
章氏也后悔啊,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应该趁着永平侯不在府无声无息了结她,幼童难养,随便生个什么病就容易夭折。
可永平侯一直都不重视闻姝,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章氏便觉得没必要出手,反正也碍不着什么事。
谁能想到,永平侯竟一直在故意冷待闻姝,出阁时给了闻姝那样多的嫁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日后咱们再寻机会,当务之急,是不能泄露此事,要不然魏家知道怕是……”章氏又叹了口气,怎么她两个女儿都这么苦命,娴儿一直无所出,现在妍儿也这样。
“对,不能让魏家知道,我不能回去。”闻妍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令人生疑。
章氏说:“别担心,我已让人回魏家报信了,就说我突发重病,你要留在府中侍奉我,想来魏家不会起疑,过几日你养好些再回去。”
流了这么多的血,本该好好养上个把月,如同小产一般,只是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闻妍眼中迸发出无尽恨意,“母亲,我迟早要杀了闻姝!”
“别急,来日一定有机会。”章氏搂着闻妍安抚,心里头也在滴血,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一步呢?闻姝一定知道是她们下的药,恐怕也记上了她们一笔。
原先设想的美满前途,一朝尽毁,章氏已经看不到将来了。
闻妍在侯府住了几日,毕竟已经出阁,总待在侯府也不是事,只能用浓厚的妆容掩饰几分,回到魏家。
才回来,凳子还没坐热,承恩公世子夫人万氏便来了。
闻妍越发恭敬地向她行礼,“母亲安好。”
万氏瞅了她一眼,“怎得这样憔悴?亲家母病得很重吗?”
闻妍勉强笑了笑,“谢母亲关心,已无大碍,只是这几日侍奉汤药,有些累。”
“那就好,”万氏也没多关心她们,转而问道:“事成了吗?”
闻妍知道在问什么,连连点头,“母亲放心,成功了。”
万氏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那便好,你歇息吧,我先走了。”
送走万氏,闻妍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咬紧牙关,这个谎言迟早会被拆穿,现如今只能盼着闻姝晚些有孕。
她头脑发昏,不敢想来日被人知道她再不能生育是何种下场,又开始后悔了,要是她没给闻姝下药就好了……分明是魏皇后让她下的药,闻姝怎么不去寻魏皇后报仇,偏偏要算计她!
闻妍眼眶发酸,又要落下泪来,赶忙进了屋,心里头恨不得把闻姝千刀万剐。
“阿嚏!”闻姝一个上午连打了三个喷嚏,给月露担忧坏了,“王妃,要不然先回去吧。”
闻姝今日得了空,来善兰堂瞧瞧,工部的效率不错,善兰堂已经初见雏形,再有个把月就能住人了。
“无碍,许是这里尘土有些大。”但闻姝心里头却怀疑是不是昨晚和沈翊厮混时着凉了,那浴桶不够大,水凉得快,看来还真得砌个池子。
她放下帷帽,挡了些风,过了仲秋,一场秋雨一场凉,定都暑热消散,吹来的风中带着凉意。
善兰堂占地不算小,做了两进的大院子,足够目前这些女眷孩童入住,再多收容一些人也使得,因着是收容灾民的住处,城外难民纷纷说要帮忙修建。
那些青壮年男子已经被工部入册,送去了修葺皇陵,留下的大多是女子,但她们说能吃苦会干活,向燕王府施粥的管事央求了许久,闻姝考虑过后答应了,她们尚未入籍,本不能入城,既然有心,可以登记入册,由专人带着入城,城门落锁之前再送出去,不能去别处,免得生出事端。
她们很乖觉,并未给闻姝添麻烦,反而做事利索,给工部省了不少事,加快了善兰堂的进展。
闻姝一来,她们纷纷上前行了跪拜大礼,感谢闻姝救了她们。
闻姝又把帷帽掀了上去,微笑着:“快免礼,诸位辛劳,我带了些月饼,你们去陈管事那领。”
因着仲秋节过后,城里的点心铺子有许多月饼低价出售,闻姝就叫管家买了来,即便仲秋已过,能吃上月饼也是好的。
“谢王妃娘娘,娘娘大恩大德,民妇愿当牛做马报答娘娘。”一个穿着破麻布旧衣的老妇人连磕了三个头,燕王妃此前于她们而言是如明月一般只能瞻仰的人物,如今却为她们费心,如何能不动容。
闻姝弯腰扶起她,“婆婆言重了,你们都是大周的子民,我也是奉皇上之命筹办善兰堂,不必谢我。”
虽然晓得顺安帝也未必全心全意为着沈翊好,但至少目前来看,沈翊能依靠的最大筹码是顺安帝,所以闻姝不能贪功,得常常提起顺安帝,才好叫顺安帝的耳目晓得,燕王府是惦记着他的。
至于这些百姓心里更感谢谁,可就不是闻姝能做主的。
那老妇人不敢受闻姝的搀扶,生怕弄脏了闻姝的衣裳,后退几步,“娘娘贵体,别叫民妇熏着娘娘。”
既为难民,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上一次洗漱,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闻姝看着她满脸灰尘,手也是黢黑皲裂,心里不大好受,“你们都起来吧,做自己的事,我随意走走,不必管我。”
这儿到处都是尘土,坑坑洼洼,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材,闻姝有时连下脚的地都没有,月露紧紧地扶着她,星霜也在身后护着,大致逛了一圈,心中有了个大概,地方不小,不过修建的就是寻常宅院,不像王府那样精心打磨,起码,这些难民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闻姝望着那些妇孺,心里头生出了一种满足感,她竟也能为别人遮风挡雨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娘亲,兰嬷嬷这些日子和她说了不少娘亲的事,娘亲曾云游江湖,为穷苦百姓看诊,救下无数生灵,心肠这样好的女子,却英年早逝,世道当真不公!
“回去吧。”闻姝眼看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况且她待在这里,众人也不能好好做事,一见她的面就给她下跪,有人一个上午跪了好几次,这也是闻姝不爱经常来这的原因,先前都是让管事来回禀进度。
“是,王妃慢些。”月露扶着她往外走去,出了门,瞧见一群人在争执,闻姝偏头望过去。
“大人,求求你,就让我去吧,我什么都能干!”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容却有些稚嫩,晒得黢黑,跪在地上哀求。
工部官员苦恼极了,“你未满十八,按规制你不能去皇陵。”
“可我有力气,多大的石头我都可以抬起来。”男子身后一块巨石,就是从不远处搬过来的。
“你才十四岁,有力气也不行!”官员想走,却被男子抱住了腿。
闻姝走了过去,“张大人,发生了何事?”
这官员曾去燕王府向闻姝回禀过善兰堂修建事宜,因此识得。
“下官见过王妃娘娘。”张大人如见着救星,“这个少年才十四岁,不符皇陵工匠要求年限,却非得缠着下官要去。”
张大人来一次,他就闹一次,张大人头都大了。
“王妃娘娘,小人有力气,能干活,求您让小人去吧。”少年对着闻姝连连磕头,如今这里就剩下妇孺孩童与老弱病残,他也想去皇陵,不想待在这里吃干饭。
闻姝看他比凌盛还壮些,“你才十四?起来吧。”
少年从地上爬起,确实一枝独秀,比在场诸位都要高大壮硕,很难看得出才十四岁,少年难为情地摸了摸脑袋,“小人阿爹是猎户,我从小跟着阿爹打猎,力气很大。”
闻姝问:“你阿爹还在吗?”
“不在了,”少年摇摇头,“小人的亲人都不在了。”
闻姝思索片刻,问:“可愿随我回王府,你既从小打猎,可以去马厩养马。”
“愿意愿意,小人听王妃娘娘的。”少年高兴极了,能为王妃做事,可是天大的好事,诸人都羡慕得紧。
闻姝就带他回了府,恰好沈翊等在前厅,一眼就瞧见了这么个大块头。
月露等人行礼,少年得知这是燕王匆忙跪下磕头,“小人见过王爷!”
“这是?”沈翊看着闻姝,他等着姝儿用午膳,结果姝儿带了个男子回来,他的眸色微暗。
闻姝和他解释一番,“我想留他在马厩养马,你觉得可好?”
沈翊一听才十四岁,心里那点子没酿好的醋散了,“叫什么名字?站起来让本王瞧瞧。”
少年拘谨地起身,不敢抬头,哪怕人小,也能感觉到燕王不似燕王妃温和,“回王爷,小人叫二狗。”
沈翊打量了几眼,“看着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你会武功吗?”
二狗说:“小人会射箭,是阿爹教的,阿爹是村里出了名的猎户。”
沈翊颔首,“你可愿习武?在王府当个护卫。”
从养马的变成护卫,二狗喜笑颜开,跪下磕头,“愿意,谢王爷王妃提拔!”
沈翊吩咐着:“凌盛,你带他下去,找人教导一番。”
“是。”凌盛带着二狗退下。
“四哥,你想用他?”闻姝带他回来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并不大合适,路上就有些后悔,怕是别人安插的细作。
沈翊携着闻姝的手进屋,“我会让人去查查他的底细,先看看他能不能吃得习武之苦,这体格要是上战场想来有一番作为。”
“那好,听你的。”闻姝也饿了,两人一同用午膳。
“闻妍那事成了,你还真让她吃了个哑巴亏。”沈翊为她盛汤。
闻姝喝着汤说:“自食恶果罢了,等她迟迟不能有喜,魏家就会发觉。”
这是闻姝第一次做这样狠辣之事,相当于断了闻妍的生路,她若不能生育,就会如闻娴一般,受尽委屈。
可闻妍给她下药时,亦没有心疼过她半分,闻姝也不会心慈手软。
闻姝不想做砧板上的鱼了。
“姝儿长大了,心肠更硬了,是好事。”沈翊就怕她心软,两人如今的境况,心软之人,是活不下去的。
“人都是会变的吧,之前赵耀祖被打得满身血时,我还有些怕,如今我亲手害闻妍再不能生育,竟也觉得没什么。”可这何尝又不是他们逼得呢?
沈翊笑着说:“这条路走完,连阎王也不怕了。”
手上沾了太多血,洗不干净了。
“没事,我陪着四哥。”闻姝莞尔。
沈翊摸了摸她的脑袋,两人相视一笑,“快吃饭,菜要凉了。”
因着善兰堂尘土飞扬,闻姝的裙摆弄脏了,午膳后想沐浴更衣,入了净室才瞧见,屋内的池子修好了,果真是用玉石砌成,比两个浴桶还要大,一个进水孔,一个出水孔,往后都不必让她们抬水进屋了,闻姝一想到两人日后要在这池子里做什么,就羞红了脸。
而晚间沈翊也如愿让闻姝感受了一番,两人倚在池边,闻姝小口喘息,眉目旖旎如画,低声哀求着:“不要,四哥,求你了……”
沈翊眼角含情,嘴角噙笑,亲了她一下,“身子骨太弱了。”
闻姝气恼地推了他一下,池中水波荡漾,雾气氤氲,娇嫩的花瓣已被拍打的七零八碎,堆积在池子的另一面,层层叠叠的艳丽。
“你属狗的吗?”闻姝抬起被啃得遍布红痕的胳膊,还甚至连雪白的足背也有几个印子,闻姝都不好意思回想。
“对,”沈翊戏谑地轻笑,“做姝儿的狗好不好?”
听听这话,他敢说,闻姝都不敢听,一张脸涨红,“你别说了,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
这根本就不是四哥,是被谁给附身了!
沈翊搂紧她,肌肤相贴,亲昵地蹭着她泛粉的耳垂,薄唇微张,含住了耳廓吮吸,“闺阁密语,传不出去。”
“你就不能收敛一些吗?”闻姝腰肢酸得要命,真觉得会死在池子里,“你先前不是挺能忍吗?”
两个月都没对她做什么,可现下哪还有半点从前的样子。
“有肉吃为何要食素?”沈翊说得好不要脸,“小四哥已经饿了许久,姝儿就别为难它了。”
先前忍着,是怕吓着闻姝,也是尊重她,既然她乐意,鱼水之欢,自然是多多益善,毕竟沈翊已经做那美梦做了好些年。
“你真是……”闻姝瞅见某处,心肝直打颤,“怎么又来?我不行了,我要去睡觉。”
“好好好,不折腾你了,再泡会热水。”沈翊搂紧她,不让她走,“我过两日要去城外巡防,恐怕得有几日才能回来。”
现下正是多事之秋,沈翊本不想去,但瑞王一党非将这差事推到他身上。
“有危险吗?”这下闻姝不乱动了,面露忧色。
“有危险的是你,”沈翊巡防带着这么多人,瑞王不便下手,可他一走,燕王府就剩下闻姝了,“我怕魏皇后会趁我不在作乱。”
闻姝身为燕王妃,魏皇后一个旨意就能宣她入宫,就是沈翊也抗拒不得。
“无需担忧,我届时装病就是,她总不能把我抬进宫去。”闻姝宽慰沈翊,回眸看他,“你总不能一直待在定都,我会想法子保全自己。”
闻姝虽这样说,心里也是没底的,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没底不也得走。
沈翊亲了下她的眼睛,“若是入宫,一定要带上星霜,必要时候去找柳贵妃求助。”
如今宫里头,也只有柳贵妃能助他们一二,可到底宫中是魏皇后的地盘,柳贵妃能做的恐怕也不多。
“我明白的。”闻姝应了下来。
这下两人也没心思胡闹,擦净身上的水渍,回了床榻,现下入秋转凉,夜里头抱得紧也不怕热了。
沈翊的担忧不无道理,他前日才走,后一日魏皇后便派了人来宣闻姝入宫,还将闻姝装病的路给堵死了,来宣的太监说:“皇后娘娘说了,若是王妃身子有恙,可叫太医瞧瞧,要是病得重,皇后娘娘更应当接王妃入宫医治,娘娘还派了轿撵来呢。”
不仅仅带着太医,还真想把闻姝抬进宫里头,闻姝躲不开。
“劳烦公公稍后,我先去更衣,才好面见皇后娘娘。”闻姝回了兰苑,换了身衣裳,带上了装解毒丸的荷包。
“王妃,皇后怕是来者不善,这可怎么办?”月露急得眼圈红了。
既然躲不开,闻姝只能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竹夏星霜随我入宫。”
闻姝带再多人,也只能在宫外等候,只有两个丫鬟能随着她去坤宁宫,原先沈翊也想留下凌盛保护她,可凌盛到底是男子,若非跟随沈翊,进不得宫,留下也无用。
闻姝带着竹夏星霜入了宫,因着她没生病,那轿撵也没叫她坐,只能步行前往坤宁宫。
才进宫道不久,闻姝就嗅到了极其浓郁的花香,路旁开了几颗夹竹桃,上次入宫没注意,这夹竹桃有毒性,但只是观赏不食用倒是无碍,她还挺喜欢闻夹竹桃的香气。
闻姝到了坤宁宫,原本还怕魏皇后会让她单独进去,把竹夏星霜留在外边,可崔嬷嬷并未阻拦,让她们一同进去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闻姝规规矩矩地行礼,富丽堂皇的殿内就只有魏皇后端坐上首,兽首香炉中燃着清雅的香,闻姝着意嗅了下,并没有毒。
魏皇后过了好一会,才慢悠悠道:“起来吧,想见燕王妃一面,真是难得啊,瑞王妃可是时常入宫请安。”
“是儿臣的不是,近来忙着操持善兰堂事宜,耽误了给母后请安。”闻姝也不和魏皇后争辩,瑞王妃自然是乐得常常入宫请安,要是魏皇后是她的姑母,她也入宫。
“善兰堂是皇上吩咐的差事,是比本宫重要。”魏皇后冷眼瞧着闻姝,若是眼神能杀人,闻姝已死千百回,恨不得即刻将她千刀万剐,替魏宗报仇雪恨。
宫婢端了茶水与点心上来,闻姝却不敢碰,一颗心悬着,看起来面不改色,实则坐如针毡,这地方多待一刻都要少活一年,明知魏皇后想要她的命,却也不得不与之周旋。
“燕王妃,这是皇上新赏的霍山黄茶,入不了你的口?”魏皇后故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瞧见闻姝忐忑坐在那,心里才觉得痛快了几分。
“谢母后赐茶,”闻姝捧着茶盏,用袖口遮掩,只用嘴唇略碰了碰,没有喝下去,“母后的茶都比别处的香,可惜儿臣粗鄙,不懂茶。”
这些茶点,闻姝光是嗅着,倒没有察觉什么异样,这更让闻姝不安,魏皇后总不可能是宣她入宫来叙旧。
越是不知道她的手笔在哪,越是容易焦心。
但一旦露出破绽,就落了下乘,因此闻姝极力保持着面上的微笑,不叫魏皇后看出她底气不足。
也幸亏这些日子锤炼了胆色,要是从前,还真可能顶不住魏皇后的目光,毕竟她也是掌管后宫这么多年的狠角色。
魏皇后迟迟没有出招,只和闻姝闲话家常,好像只是故意宣闻姝进来吓唬吓唬她,闻姝却不敢松懈。
待了有小半个时辰,魏皇后都没遣她出宫,闻姝在想寻个什么借口退出去,待得越久,越是提心吊胆。
这时,有宫婢来禀:“皇后娘娘,柳贵妃与信国公主起了冲突,柳贵妃说信国公主冲撞了她,两人闹到泰平殿去了。”
“怎么回事?”魏皇后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笑容散去。
宫婢回:“奴婢只听说信国公主撞着了柳贵妃,柳贵妃便不依不饶,哭着要找皇上寻个说法。”
魏皇后睨了闻姝一眼,信国公主就算真冲撞了柳贵妃又能怎样,至于让柳贵妃闹到皇上跟前吗?怕是柳氏那个贱人想给闻姝解围。
也罢,待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魏皇后也怕女儿受了委屈,便说:“燕王妃,本宫这儿有事要忙,你便先退下吧,你也不是第一次入宫,本宫就不送你了。”
“是,儿臣告退!”闻姝松了半口气,柳贵妃来得可真及时,她并未向柳贵妃求助,但柳贵妃却极有眼色,要是皇后没有魏家,怕是未必斗得过柳贵妃。
闻姝与竹夏星霜一同出了坤宁宫,竹夏小声说:“王妃,没有人护送您出宫。”
入宫时有坤宁宫的人引路,出宫却只有她们主仆三人。
“不管,咱们快些走。”闻姝总觉得魏皇后不可能这般简单的放过她。
从坤宁宫到宫门口,还有一大段路,才走出没多久,闻姝就察觉到了不适,脑袋沉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王妃,”竹夏扶着她,紧张地说:“奴婢有些头晕。”
星霜说:“奴婢也是,想吐。”她们可都没有碰茶点,怎么也中招了呢?
闻姝咬了一口舌尖,痛感促使她维持清醒,连忙从荷包中拿出解毒丸,一人给了一颗,“快咽下去。”
虽不知中了什么招,但这解毒丸是兰嬷嬷给的,大多数毒都能解,剩下的只能靠命数了。
她还以为魏皇后忌惮皇上,不好在宫里动手脚,才轻易放她离开,可原来早就中招了,闻姝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经极其小心,到底哪里出了错漏?
“快走,别耽误。”解毒丸生效也要一段时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眼看着就要出后宫的地界了,星霜忽然说:“王妃,有人跟着咱们!”
星霜会点拳脚,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一些,可若是人多势众,她也打不过。
“别管,快走。”闻姝晃了晃脑袋,心跳得剧烈,脚下速度不慢,出了后宫运气好能遇到巡逻的侍卫。
这宫里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千防万防都防不住,闻姝不敢想,要是她是妃嫔中的一员,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星霜一边扶着闻姝往外走,一边用余光注视着后边,“王妃,有十几个太监跟着咱们,就快追上来了。”
“嗬嗬……”头晕目眩,走得又急,闻姝要喘不上气了,眼中流露出些许脆弱,难道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若是四哥回来,会不会伤心?
一路跟着闻姝等人的十几个太监,眼看着闻姝脚步踉跄,要走不动了,正准备向前冲。
“皇嫂,好巧呀。”忽然,一道女声出现,乐明公主带着一个侍卫,从拐角走了过来,步履匆匆。
闻姝心中一定,犹如瞧见救命稻草,“公主。”
乐明公主上前,不动声色地扶住闻姝,用颇高的音调说道:“父皇听说皇嫂入宫,想见见皇嫂呢。”
乐明公主身后的侍卫持刀望着不远处那群鬼祟的太监,这话也是说给那群人听的。
那群人一见乐明公主,再听到皇上要见闻姝,晓得今日的事是办砸了,转头去了一条路,如鸟兽散去,仿佛他们只是路过。
“皇嫂,你还能走吗?”乐明公主的嗓音微颤,她犹豫了许久才站出来,因为知道是魏皇后的手笔,她一旦掺和进去,在宫里头的日子势必更加难熬。
但富贵险中求,她想赌一把。
“谢公主,我能走,劳公主送我出宫。”闻姝没想到乐明公主会帮她,但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乐明公主。
“好,走吧皇嫂。”乐明公主扶着闻姝往宫外走去,解毒丸慢慢生效,闻姝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再次路过方才种有夹竹桃的宫道时,闻姝却没瞧见夹竹桃的影子。
闻姝指了指摆着菊花的路边,“公主,这儿种过夹竹桃吗?”
“我甚少出后宫,不晓得,”乐明公主回头看向侍卫,“阿飞,你下值时常路过这,种了夹竹桃吗?”
“回公主,属下记得没有。”因着乔飞是侍卫,不能留宿后宫,所以每日都得走这条道去宫门口的禁卫营夜宿。
闻姝沉吟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怕是以夹竹桃花香为引,与魏皇后宫中的燃香相辅相成,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还能是哪里中了招。
这计谋当真歹毒,教人防不胜防。
“皇嫂,宫门到了,你快出宫去吧。”乐明公主松了手。
闻姝望着乐明公主,感激道:“公主,今日多谢相救,改日一定报答。”
她能看出来,乐明公主也在害怕,魏皇后为人歹毒,整个后宫又有几个人不怕呢?
乐明公主说:“皇嫂客气,快去吧,今日恰好柳贵妃在父皇那闹起来,要不然我怕是也救不了你。”
今日闻姝多亏了柳贵妃与乐明公主,来日都是要报的,闻姝主仆三人出了宫门。
乐明公主带着乔飞往回走,用帕子擦着掌心的汗,“幸好来得及时,阿飞,吓死我了。”
乔飞说:“殿下救了燕王妃,怕是皇后要寻你的麻烦。”
乐明公主咬着唇,“就算我不救燕王妃,皇后也不会放过我,我们要搏一搏,我不想当魏家的傀儡,再被指婚给魏家人。”
去年,魏皇后给乐明公主指了一门婚,是给魏家偏房的一个嫡子,摆明了是想拿捏乐明公主,她的母妃已死,外祖家也不算显赫,可是公主出降时会有封地,魏皇后连这么点封地都觊觎着,不肯落在乐明公主手里。
顺安帝本也没多在意乐明公主,懒得管她的婚事,最终还是乔飞寻了机会,暗杀了魏家子,这桩婚事才不了了之。
可是那一次,乔飞也受了伤,险些被发现,乐明公主担心极了,不想乔飞再为她冒险。
“属下会保护公主。”乔飞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来一个,他便杀一个。
“谢谢你,阿飞。”乐明公主回眸浅笑,她这些年如果不是有他的保护,早就死了。
乐明公主的母妃庄妃原本颇得圣宠,生下乐明公主多年后竟再次有孕,可最终却难产大出血,生下的小皇子也夭折了,庄妃临死之前,苦苦哀求顺安帝,要乔飞来保护乐明公主。
乔飞原是庄家捡到的一个孤儿,送他去武馆习武,之后借着庄家的关系,送他到宫里边当禁卫,庄妃去世时,乔飞也才做禁卫不久。
顺安帝看着满身是血的庄妃,心软允了这个请求,因此乐明公主身边才有了乔飞这个侍卫。
乐明公主不知道母妃的死是否有魏皇后的手笔,但这些年她可没少受信国公主的欺辱,这次仲秋宫宴上,乐明公主看出了燕王或许有扳倒瑞王的可能,她想赌一把。
宫里的每一块地砖都渗着血,她不知道自己会属于哪一块地砖。
但她不想死。
第040章 血仇
“废物!”魏皇后从泰平殿带着信国公主回来, 得知事情没办成,气得把堂中摆着的香炉踹翻了。
燃着的香迸溅到跪在地上的太监身上,手背烫起了一个大燎泡, 他也不敢躲, 只连连磕头,“娘娘息怒……奴婢本要得手了, 是乐明公主突然出现,说要带燕王妃去见皇上, 奴婢们怕被捅到皇上跟前,让娘娘难做,才不得不罢手。”
“母后莫气着身子,”信国公主上前安抚魏皇后, 说:“今日她们就是串通好的,故意让柳贵妃去父皇跟前闹,又让乐明去救燕王妃, 沆瀣一气。”
“混账东西, ”魏皇后还是忍不住骂, “乐明那贱妮子也敢劫本宫的道, 本宫忍了燕王妃这么久, 大好机会,你们却给办砸了, 都给本宫滚下去领板子!”
好不容易从老太监手中得知了这绝妙的方子,那香废了她不少银钱,还有那夹竹桃, 挪来挪去, 当是容易的吗?
这么精巧的一个局,却被这群废物给浪费了, 魏皇后恨不得全给他们打死算了。
“是,奴婢谢皇后娘娘饶命!”太监一身冷汗退了下去,幸好保住了这条命。
崔嬷嬷端了茶盏上来,信国公主接过,递到魏皇后跟前,“母后喝盏茶消消气,无需和这些低贱之人生气,先是柳贵妃故意找茬,又是乐明出面,那些没胆色的奴婢能成什么事。”
“乐明算什么东西,”魏皇后接过茶盏,冷声道:“本宫容她活着不过是等着将来她出降时皇上赏的封地,竟也敢违拗本宫。”
柳贵妃得了皇上的宠爱,还棘手两分,乐明于魏皇后不过是一条狗。
魏皇后放下茶盏,眼中余恨未消,“崔嬷嬷,去传本宫的令,叫乐明来坤宁宫外跪足三个时辰。”
她磋磨乐明甚至不需要一个理由,罚了就是罚了,顺安帝才不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让魏皇后不痛快。
“是,奴婢这就去。”崔嬷嬷领命而去。
信国公主坐在魏皇后身侧,“母后,儿臣怎么觉得父皇好像偏心燕王呢?今日父皇明显更在意柳贵妃。”
魏家几次吃亏,魏皇后也品出来点意思,想起了魏太后的话,长叹一声,“怕是皇上觉得魏家跳得太高了,当初魏家扶持他坐上龙椅,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先前庄妃死的时候,顺安帝都没有像柳贵妃小产那样动怒,柳贵妃当真是得了顺安帝的看重,还是以柳贵妃做筏子,想让她和魏皇后打擂台呢?
魏皇后顺风顺水几十年,近日也觉得顺安帝的态度颇为耐人寻味。
“母后,要不然让外祖父他们稍稍收敛一些罢了,等过了这阵子风头,让父皇看出魏家的忠心,想必还是记得咱们的好。”信国公主提议道。
信国公主想,若她是帝王,也不会喜欢一个总碍手碍脚的臣子。
魏皇后想了半晌,魏家这些年荣华过盛,是扎眼了一些,“本宫明白,明日让母亲入宫一趟吧。”
起初魏太后让魏家收敛,无人在意,如今魏家频频跌跟头,此时收敛,就好像给燕王让地盘一般,燕王不会如魏家一般收敛,只会更加张扬,霸占原本属于魏家的版图。
只是等魏皇后反应过来,却迟了。
信国公主又道:“说到底,咱们还是要想办法除了燕王才好,自从他出现,父皇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要是没有燕王,魏家才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在皇上跟前次次受挫,也失了民心,现在外边不知多少百姓怨怪着魏家,夸奖着燕王府。
“没这么简单,”魏皇后头疼地撑着桌面,揉捏着眉心,“燕王现在万众瞩目,很难下手。”
又不是十年前,魏皇后随随便便一把火就能让沈翊家破人亡,现在一把火烧不到燕王,倒是可能烧到魏家。
燕王刚认祖归宗时也还好,那时燕王低调得很,也不和魏家作对,好像是从大婚后,燕王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攻讦魏家。
魏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方才没弄死燕王妃,实在是大意了,只怕燕王当真心仪那个庶女。”
要不然怎么也说不通大婚之前什么都不做,据瑞王后来所查,沈翊去年就掌握了魏宗征收高额税粮的证据,却按兵不动直到今年才提,可不就是为了大婚?
“幸好闻妍得手了,”魏皇后冷笑一声,“一个也不能生育的燕王妃,燕王最好一直心仪,燕王府永远都生不出孩子才好。”
闻姝出了宫,坐上马车,还是打了个寒颤,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死在宫里了。
魏皇后费了这么大的手笔,绝对不会只是想羞辱她,定是奔着她的命来的。
她回到王府还心有余悸,第一时间去寻兰嬷嬷,让旁人侯在屋外。
“夹竹桃与香料?”兰嬷嬷听后眉头紧蹙,“这也像是灵兰族的法子,利用了物种之间的相克或相辅相成,难道宫里有灵兰族人?”
上次的断生散就很让兰嬷嬷怀疑,毕竟这东西在大周都没几个人听过,魏皇后又是怎么得来的?
闻姝喝了几口茶,才稍稍压下了心里的后怕,“也不知道魏皇后是从谁那听来的,可惜咱们在后宫没什么人脉,也不知是否打听得到。”
“先别打草惊蛇,”兰嬷嬷阻拦她,“一旦让魏皇后知道你在打听,很容易暴露你的身份。”
要是闻姝的身世曝光,那燕王不必再夺嫡,两人都得被魏家给摁死在斩首台上,连顺安帝也救不了。
“好吧,”闻姝站起来走了几步,有些不安,“今日好险,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王妃,”竹秋敲门后走了进来,福身道:“宫里传来消息,乐明公主被皇后罚跪三个时辰。”
“这么快?”闻姝回头,她前脚才出宫,后脚就传出了消息。
兰嬷嬷说:“怕是魏皇后故意让人传出来给你听的。”
闻姝攥紧了拳头,眉眼下压,愧疚万分,“四哥不在定都,要不然还能让四哥去皇上跟前走一遭。”
闻姝在顺安帝跟前说不上话,更何况现在她若是再入宫,就是羊入虎口。
“姑娘不必急,”兰嬷嬷拍了拍闻姝的胳膊,“乐明公主既然救你,她就想到了后果,来日乐明公主想要什么,尽力满足她便是。”
宫里头的人都精怪一般,有所付出,必有所求。
“她要是有所求就好了。”闻姝手撑着桌沿,她最怕是没所求的,反倒欠人情不好还。
兰嬷嬷看着闻姝这般焦急,转头让竹秋下去,屋门关上,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嬷嬷,你要说什么?”每回只剩下她们时,基本上都是说灵兰族之事。
兰嬷嬷让闻姝坐下来,才说:“姑娘把你脖颈上戴着的玉坠取下来。”
闻姝依言解开衣襟,取出她戴了十几年的玉坠,捧在掌心,这玉坠自她记事起,就一直戴着,半个指头长,像是一节竹子,但有一面又开了口,更像是一个哨子,闻姝还找来别的哨子对比过,确实像,但她没尝试吹过。
兰嬷嬷也从荷包中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但是竹子做的,“这个竹哨是灵兰族的信物,灵兰族人居于深山,有时遇到危险,吹响哨子,悠扬声能传递很远,比呼喊更有用,你的是你娘亲留下的,这玉竹哨,只有你娘亲有,我们都是寻常竹哨。”
闻姝对比着这两个竹哨,明显娘亲的更为精致,而且兰嬷嬷这样说,很难让闻姝不多想,“嬷嬷,我娘亲在族中地位很高吗?”
要不然怎么会连信物都是最好的。
兰嬷嬷轻笑了下,欣慰地看着闻姝,“姑娘,我说过,你像极了你的娘亲,很聪明,没错,你娘亲是灵兰族的圣女。”
“圣女?”闻姝吃惊地启唇,粉唇嚅嗫,怔愣地看着兰嬷嬷,“是我想的那样吗?”
“圣女”这个词,太过隆重了。
兰嬷嬷说:“没错,你娘亲本是下一任族长,而你,则是下一任圣女。”
闻姝被惊得不知道该是何种反应,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庶女,可她却是一个族群中的“圣女”,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早就肩负使命。
兰嬷嬷也没想到前不久才叫千留醉保守这个秘密,现在却得告知闻姝,“灵兰古国信奉神女,神女恩赐圣女代行指引之责,圣女在灵兰古国中地位超越帝王,是百姓最信封的神。”
“古国灭国前的二十几年,都没有圣女的出现,因此百姓颓丧,觉得神女要放弃灵兰古国,失去信仰的百姓很快被外族屠戮,直到圣女再度出现,在圣女的指引下,族人弃城,隐居深山,才保留了灵兰族的血脉。”
闻姝急切地问:“怎么断定圣女的存在呢?”
“圣女生来带着灵兰花香,就像姑娘一样。”兰嬷嬷看着她,“你娘亲身上也有一样的花香。”
“难道别的族人就没有吗?”闻姝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圣女是代代相传吗?我的外祖母,也曾是圣女吗?”
“对,圣女之间基本上都是母系血缘,因此灵兰族人母亲比父亲重要,一夫一妻,丈夫绝不敢纳妾,这是违背神女旨意的,”兰嬷嬷明白闻姝的意思,她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巧合,“可是在圣女消失的那些年,再度出现的圣女,并非上一任圣女的女儿,甚至毫无关系,只是一个普通族人的女儿,圣女的父母都平平无奇,这也让族人更加信奉神女。”
闻姝犹如听天书一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神秘的族群,一夫一妻,以母为尊,和大周截然不同,甚至与楚国、与这个大陆都是不同的,她此前从未听过有哪个国家以母为尊。
自小闻姝学的就是“男尊女卑,以夫为纲”,陡然听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好似在梦中,灵兰古国,必是无数女子向往之地吧。
“那我的娘亲怎么会过世呢?她不是圣女吗?”一个族群中的指引者,应该是受着众人保护的,怎会早早过世。
“唉!”兰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因为体香成为圣女,可也因为体香圣女更易暴露,更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圣女一般不能离开族群,可你娘亲心怜天下,执意要外出云游,医治四方百姓,趁着族人不注意,偷偷出山,因此族长派了许多族人寻找你娘亲,而我也是恰好遇到你娘亲。”
兰嬷嬷:“我遇到你娘亲时,她已中了无解之毒,灵兰族也不是什么毒都能解,有些混毒,无药可医。”
闻姝红了眼眶,将唇瓣咬得泛白,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娘亲救了这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
“是谁给母亲下的毒?”闻姝攥紧拳头,原来她也有杀母之仇。
兰嬷嬷怜惜地看着闻姝,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么重的担子此时压在闻姝肩上,可闻姝倔强的眼神,又让兰嬷嬷没办法隐瞒,“我只知是楚国皇室之人,具体是谁,我也不知。”
“楚国皇室?”闻姝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阵晕眩,满脸泪痕,擦拭不净,“原因呢?”
兰嬷嬷摇头,“我来得太迟,不知。”
闻姝咽了咽喉,不停的眨着眼睛,泪水如珍珠滚落,忽然明白了当初四哥知道魏皇后是杀母凶手时的心情。
楚国离她千万里之遥,更何况是楚国皇室,两国边境摩擦不断,随时可能开战,她好似永远揭不开这个秘密,也无法为娘亲报仇。
怪不得兰嬷嬷不让她说出自己的身世,要是晓得她的娘亲曾和楚国皇室有纠葛,魏家直接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压下来,顺安帝也救不了他们。
闻姝又问:“永平侯知道娘亲的身世吗?”
兰嬷嬷只答:“侯爷是个好人,那时你娘亲正在被追杀,是他救了我们。”
兰嬷嬷脸上的疤痕,也是那时留下的。
那便是知道了,闻姝没怨过章氏待她不好,却怨过永平侯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可时至今日得知这样天大的秘密,她却没有任何的怨了,永平侯明知道娘亲的身世,还冒着永平侯府满门倾覆的危险收留了母亲,还养大了她,已是不易。
“这个秘密我独自守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告诉你了,”兰嬷嬷让闻姝坐下来,仍旧拿着玉竹哨,“今日,我要教你使用它,这个哨子除了能求救外,还有一些用处,可控制蛇虫鼠蚁,你自小不招蚊虫,就是因为你身上独特的体香,这也是神女赐予圣女的特殊之处,你娘亲甚至能听懂兽语。”
“兰嬷嬷,真的有神女吗?”闻姝听起来,神女倒像是大周百姓信奉的“菩萨神佛”。
“我们信就有,”兰嬷嬷说,“她是一个信仰,带领着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历代圣女,身上都背负着引领族人的重担。”
此话一出,闻姝忽然觉得肩膀重如千斤,她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她连族人都没见过,或许这辈子都回不到族中。
“姑娘,来日方长,你还有机会。”兰嬷嬷已年迈,这辈子恐怕难回故里,但闻姝还年轻,她将来可以。
闻姝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嬷嬷,我会努力的,迟早要给娘亲报仇。”
也许现在这些事离她还很远,可一步一个脚印,万里也在足下,去年,她不也还是一个在侯府挣扎求生的小小庶女吗?可今日,她已经能从魏皇后的算计中活下来,还能筹建善兰堂,救助百姓,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姑娘跟着我学,等学会使用玉竹哨,我还要教你一些解毒的方子。”兰嬷嬷把玉竹哨递还给闻姝。
她从最简单的教起,一个小小的玉竹哨,却能吹出与众不同的音调,“这控蛇术是先辈琢磨出来的,代代相传,因为深山中蛇虫众多,无数先辈因为采集药材而被蛇虫咬死,才一点点摸索出了这个法子。”
可以说,这是用无数先辈的鲜血为后人铸就的,若没点本事,灵兰族又怎么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存活呢?
闻姝在兰嬷嬷的屋内待到深夜,回到兰苑时,神思还有点恍惚,就好像打开了一本荒诞的话本子,这些话若是告诉旁人,必定以为她在开玩笑,要不是方才兰嬷嬷真的招来了一只蜈蚣,她一定会觉得是假的,就是现在也半信半疑。
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连定都都没离开过,世间有那样多的奇闻轶事,好像灵兰族的存在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灵兰族特殊的本事,或许也是为其引来灾祸的原因,谁不想拥有这样的能耐呢?
闻姝摩挲着玉竹哨出神,“神女”“圣女”都是极其陌生的词汇,她真的很想去看一看灵兰族,那一定是个神秘而美妙的族群。
那一夜,闻姝毫无疑问地睁眼到天明,心里揣着这么一个秘密,辗转反侧,连魏皇后的算计都变得不值一提。
她和四哥连魏家都没有斗明白,现下哪里能报娘亲的仇,只能暂时压下心绪,将眼前的事处理好,再论来日。
闻姝本想着去长公主府拜访,但一夜未睡,精神憔悴,只能在家歇息,次日才前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内陈设不算奢华,较为简约低调,府中伺候的下人也少,一路走进去,闻姝都没遇到多少丫鬟。
“妾身拜见长公主殿下。”闻姝到时长公主在池边垂钓,身侧摆着茶桌,桌上瓜果点心齐备,好不惬意。
长公主见闻姝来了,放下鱼竿说:“燕王妃来了,快坐吧。”
闻姝起身走过去,在长公主对面坐下,笑道:“殿下好雅兴。”
“闲来无事,偌大的长公主府,就我一个老婆子,也没别的可做。”长公主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原先皇上也问她要不要从族中过继个孩子陪伴她,可长公主懒得为别人养孩子,就拒绝了。
“闲也有好处,殿下身子不好,多多安养才是。”只怕整个定都都找不出几个像长公主这样闲适的人。
远离纷争,安居一隅,这样的生活,羡煞旁人,要是有的选,闻姝也不想争来斗去。
“上了年纪,就容易病痛缠身,那日多亏了你的香囊,”长公主提壶为闻姝倒了一盏茶,“来,喝茶。”
闻姝连忙双手接过,“劳殿下斟茶。”
她喝了一口,赞道:“这茶香气馥郁,妾身从未喝过。”
“这是建安茶,算不得贵重,就是清香扑鼻。”长公主说道。
闻姝想了会,才想起来因为避讳顺安帝的名讳,建安茶已改名为建南茶,只是长公主喝习惯了,懒得改口,也没人会置喙。
此前定都名为“丰都”,楚王割裂大周后,就将“丰都”改为“定都”,也有定为国都的意思,以此来彰显大周正统,定都名为“丰都”时,南丰桔也曾避讳过“丰”字,直到改为定都,才又恢复了“南丰”二字,避尊者讳自古有之。
“殿下是爱茶之人,妾身不擅茶,此前褚先生还说好茶给妾身喝也是浪费了。”闻姝那日和魏皇后也是这样说,并非推脱之词,她更爱喝甜饮,茶有些苦。
长公主笑了,不过笑容有些寂寥,“幼时我也不爱,觉得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后来不知怎得,就爱上了茶水中回甘的苦涩,不爱喝茶是好事。”
没经过难以言说的苦,怕是品不出茶中滋味。
闻姝望着长公主的神色,猜她可能是想起了已过世的驸马,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安慰。
长公主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放下茶盏说:“皇后宫中的茶想必比我这的更苦吧?”
闻姝眉心一跳,原来长公主看似深居简出,实则对外界发生之事了如指掌,看来低估了长公主,闻姝也不敢隐瞒,说道:“殿下的茶只是略有苦涩,但皇后娘娘的茶,却是阎王茶。”
“她向来如此,”长公主回头拿起钓竿,语气不似仲秋节那日和缓,带着些冷意,“魏家只手遮天,自然想做什么都可以。”
闻姝看着湖中因为钓竿微动而泛起的涟漪,心中也跟着动,怪不得长公主不爱见瑞王,原来长公主对魏家也不满。
是啊,这天下本该是沈家的天下,可如今魏家妄图掌控帝王,操纵大周,长公主身为皇室之人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呢?
看来闻姝倒是阴差阳错,那日的香囊不过是个对双方都好的借口。
“殿下说笑了,人哪里有这样大的手,皇上受命于天,也只有天才能遮天,”闻姝笑着说,“所谓只手遮天,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长公主听得这番话,回眸看了闻姝一眼,眼中不掩赞赏,“你这丫头,话说得倒是妙。”
“看来永平侯藏着个宝贝啊,此前竟不晓得你心思这样通透。”那日香囊之事,还能说是误打误撞,可今日这句“一叶障目”,委实让长公主喜欢,怕是整个定都都低估了这个永平侯府的小小庶女。
“殿下谬赞,妾身才疏学浅,也只是有幸跟着褚先生读过几日书罢了。”好的先生才能教出好的学生,闻姝能有今日,和四哥、褚先生分不开干系。
“跟着褚无续读书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如你和燕王。”长公主手中的钓竿一沉,她笑了,扬起钓竿,一条鱼儿上了钩,“看来燕王妃还是我的贵人,坐这一个时辰,这是今日钓上的第一条鱼。”
长公主吩咐道:“白荭,把鱼拿下去,炖个鱼汤午膳招待燕王妃。”
白嬷嬷连忙指使小丫鬟取下鱼钩中的鱼,笑盈盈地问闻姝:“燕王妃可有忌口的食材?”
闻姝知道这是讨得长公主欢心了,才留她在府中用午膳,回道:“并无忌口,叨扰殿下了。”
看着丫鬟把鱼带下去,闻姝想起踏雪,微笑着说:“妾身养了一只猫,最喜欢吃鱼,王府湖中养的锦鲤都要被它吃光了。”
“哦?什么样的猫儿,我先前养了一只黑白交加的狸奴,但前些年过世了,我哭了一场,便不大想养了。”养猫本是为了陪伴,结果猫走在了她前头,又叫长公主伤心了一次。
闻姝还真不知道长公主养过猫,“好巧,妾身养的猫浑身乌黑,只有四只爪子雪白,所以取名踏雪。”
“踏雪,这名字不错,改明你也抱来给我瞧瞧。”长公主来了兴致。
中午留了闻姝用午膳,又让闻姝下次再来,长公主这是表达亲近之意,闻姝自然不会拒绝,点头应着,“就怕踏雪来了,殿下池中的鱼儿要遭殃。”
长公主笑道:“狸奴就爱吃鱼,我这池子里的鱼就是为了狸奴养的。”
谈起猫,长公主脸上的笑容多了,闻姝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说中了长公主的喜好,两人相谈甚欢。
用过午膳后,长公主惯例要去午歇,白嬷嬷送闻姝出长公主府时,都比先前恭敬了几分。
闻姝上了马车,长舒了一口气,今个算头一次和长公主打交道,她也没指望长公主会站在他们这边,只是想着不要得罪了长公主才好,现下瞧着,长公主有亲近之意,比预先设想的要好得多。
若能得长公主青眼,又是一大助力。
当真是“失道者寡助”,魏家做得太多,早已引得诸人不满,可魏家还在沾沾自喜,想着瑞王登基,继续魏家的繁荣。
闻姝回了王府,想着下次带踏雪去长公主府,要不要让四哥陪同,还是她自个去,别这么着急牵扯上四哥。
先是魏皇后之事,再是兰嬷嬷告知身世,又到长公主府一遭,四哥不在的几日,闻姝的日子过的是真精彩。
原先沈翊说要要六七日才回,但才第五日的夜间,他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闻姝沐浴完毕,准备歇下了,沈翊忽然推开门,给她吓了一跳,瞧清楚人才反应过来。
“四哥,你怎么就回来了?”闻姝起身要下床榻。
因为巡视的是定都四周驻守的军营,他穿着银色的盔甲,腰间还挂着剑,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着寒光。
沈翊进来就盯着闻姝瞧,上上下下地打量,像是要把她看穿,“魏皇后寻你麻烦了?”
闻姝站了起来,弯着眉眼笑道:“我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赶得这样急,城门还没下钥吗?”
“赶在下钥前回来的,他们明日再进城。”沈翊见闻姝完好无损,悬着的心才搁下。
“那你饿不饿?我让人摆膳,你快去沐浴,身上都是尘土。”闻姝说着就要去吩咐竹夏。
沈翊却解下腰间的剑鞘,一把抱起闻姝,“我吩咐过摆膳,你随我一道沐浴。”
“我刚换的里衣,都弄脏了。”闻姝白色的衣料蹭在他盔甲上,染上了一层灰黑。
盔甲又硬又冷,闻姝被抱着也不大舒服。
“再换就是。”沈翊将她抱进了净室,放在穿衣凳上站着,“帮我脱盔甲。”
盔甲厚重,闻姝给他穿的时候就觉得费劲,脱起来也是一样,脱下盔甲,才发觉他的左手胳膊竟然包裹着纱布。
“怎么受伤了?”闻姝蹙眉捧起他的手,洁白的纱布上还能隐约看见血色。
“无碍,在军中比试时被剑尖划伤。”刀剑无眼,比试时受伤也是难免的事。
“那别碰着水,一会喊大夫来瞧瞧。”闻姝把盔甲放到一边,为他脱衣,见他受伤,闻姝心疼起来,脱衣时都小心翼翼。
沈翊瞧着闻姝迟迟没有舒展的眉,享受着被她关怀的滋味,“好,姝儿为我擦身。”
池中的热水温度正好,两人先后下了池子,闻姝将他的左手搭在池沿,“别放下来。”
拿着巾帕浇湿他的身,又取了香胰子擦在他身上,细致周到。
沈翊盯着她被水打湿,紧紧贴合着玲珑身段的里衣问,“为何不脱了衣裳,湿着多不舒服。”
闻姝嗔了他一眼,“都受伤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沈翊无辜地笑,“冤枉啊,我没有。”
里衣那样薄,什么都遮不住,反倒湿透了贴在肌肤上,让沈翊眼神愈发炙热,想要撕扯掉碍事的里衣。
闻姝何尝不知道里衣下了水遮不住什么,但她不穿更羞,还是穿着吧。
沈翊看了她好一会,解了相思之瘾才说:“我收到管家递的消息,说你在宫里遇险,是我大意了,明知道你孤身留在王府危险,应该带你一同去。”
“你巡视军中,我怎么能去军营,你这不是说胡话。”军营里连伙夫都是男子,大周军营不许女子涉足,就是魏皇后也去不得,这也是卫如黛不可能成为女将军的原因。
“这次幸亏柳贵妃与乐明公主相助,乐明公主还因此被魏皇后罚跪三个时辰,我怪过意不去。”闻姝抬起沈翊的手擦洗,发现他手上多了不少细小的伤口,军营中摸爬滚打太累了,心想永平侯保住闻家不易啊,可偏偏章氏却认不清时局。
“寻着机会我自会相报,魏皇后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敢动你,我就动魏家的人,反正魏家的人多,慢慢玩。”沈翊幽深的目光微沉,已经在想该拿魏家哪个人开刀。
沈翊风尘仆仆回来,又受着伤,两人没在池中胡闹,很快擦洗更衣,出来用膳。
闻姝吃过晚饭,还不饿,只坐在一旁给他布菜,“这几日累着了吧?”
原本要多待两日,他缩减时间,行程必要更加紧迫。
“还行,办差自然没有家里头舒服,”沈翊看着她笑,“尤其是夜里头,不抱着你,睡不着。”
“没点正经,赶紧吃。”闻姝给他盛了碗汤,原本心疼他,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心里宽慰了几分,不再那么紧张。
“姝儿喂,我手疼。”沈翊耍起了无赖。
“你伤的是左手,不是右手。”闻姝服了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方才用筷子都行,现下喝汤却要喂。
沈翊放下筷子,“我右手也疼。”
闻姝:“你别装,我为你擦洗时把你身上都看遍了,除了左胳膊,其他地方没伤。”
沈翊薄唇微勾,露出个戏谑的笑,“小四也看了?姝儿觉着它伤了没有?”
“……”闻姝哑口无言。
有时候真能被他臊死。
闻姝端起碗给他喂汤,红着脸说:“喝你的吧,别说话了。”
沈翊笑意更甚,小声说:“小四很想姝儿。”
“我不想,你再不好好吃饭我就让人撤了,饿死你。”闻姝瞪着他,没点正形。
沈翊看再逗下去该生气了,只好举手投降,“好好,我不说了,吃饭吃饭。”
一顿饭吃的闻姝是半点心疼也没了,看他生龙活虎的也知道他伤的不重,等大夫一来,解开纱布看着才一寸长的伤口,瞧着都要结痂了,她顿时嘴角抽了下。
“你裹这么多的纱布做什么?纱布上的血是你的吗?”闻姝还当他伤得极重,结果这伤口再过两天都该愈合了,他裹纱布不是多此一举吗?
“自然是,可疼了。”沈翊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闻姝看见他手腕上被火燎烧落下的疤痕,再看那寸长的伤口,“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大夫瞧见都要笑了。”
大夫还当多重的伤呢,大半夜喊人家过来一趟,结果这么点伤,抹了点药,纱布也没缠回去,就拎着药箱走了,指不定觉得两人有毛病,大半夜折腾人。
“真的疼。”沈翊从后圈住闻姝,薄唇落在她耳后,再度抱着她,才觉得满足,“姝儿疼疼我。”
“你别耍赖,睡觉了。”闻姝倒是想心疼,沈翊这副样子,让她怎么心疼得起来,严重怀疑方才是故意让她帮忙沐浴才裹这么多纱布。
沈翊像是放大版的踏雪,双臂缠着闻姝,“都说小𝔀.𝓵别胜新婚,姝儿不想我吗?”
“你……”方才沐浴时都没做什么,闻姝还当他改了性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弄得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饱暖思淫\欲,小四疼,姝儿帮帮我。”沈翊低沉的嗓音落在闻姝耳畔,温热的气息钻进她的耳中,弄得她心尖都漫着痒意。
闻姝抿了抿唇,还没决定好,手就被沈翊握住,牵引了过去,覆上灼热的地界,心口颤了颤,燃红了耳垂。
在床榻上闻姝这只小白兔,哪里斗得过老狐狸,半推半就的,也就随了沈翊的意。
果真是小别胜新婚,这一次闹得比圆房那日还要晚,闻姝都看见窗户上透出一丝天光,被沈翊紧紧地抱着入睡时,昏昏沉沉地想,方才应该吃点东西,饿得她不行了。
可又实在是累,懒得起身,索性带着饿意睡了过去。
两人折腾得晚,可闻姝没睡多久就醒来了,是被饿醒的,坐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月露,我好饿。”
她都要饿晕过去了,什么都顾不上,先喝了半碗热粥,险些烫了舌头,这才感觉活过来了,今早比先前吃的都多。
闻姝用过早膳,沈翊才带着满身汗从练武场回来,一大早就去了练武场,身上哪有什么伤,分明就是讹她,闻姝后悔自己太过心软。
“醒这么早,不再多睡会吗?”沈翊一面洗漱一面和她说话。
闻姝气恼地撇开脑袋,吃着山楂果干不理他,方才用早膳太急了,吃撑了,胃里头又有些不适,只能吃点酸的缓解一二。
沈翊没得到回头,扭身看了眼,见某人嘴角都要噘到天上去了,顿时忍俊不禁,笑开了,“这是生气了?”
擦了把脸,沈翊挥手让丫鬟们退下,走到闻姝身前,“嘴巴噘得这么高,看来是很生气啊。”
“你走开,臭!”闻姝推了他一把,沈翊身上都是汗味。
沈翊笑,“昨晚怎么不嫌?昨晚也出汗了。”
两人哪回做完不是大汗淋漓,两人的汗黏在一块都分不清是谁的。
“你还好意思说昨晚。”闻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再不想理你了。”
沈翊哄着,“小别胜新婚,昨晚是弄狠了些,我帮你看看?抹点药膏。”
“不要。”上回她说有些疼后,沈翊不知从哪弄来一些药,抹了倒是舒适的很,只是闻姝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吃完最后一片果干,站起了身,“我去看看兰嬷嬷。”
闻姝像炸毛的猫似的急匆匆走了,沈翊唇角噙着温柔的笑,用早膳时看了一眼桌面,才发觉她比平常多用了些,看来是把她饿着了,才这样生气。
看来下次做前要吃饱点。
要是闻姝知道沈翊“反省”出这么个结论,非得气得三天不理他。
不过哪怕沈翊没和闻姝说,他也哄了三天才再度获得夜里头抱着美人入睡的资格,“明日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谁的好戏?”闻姝侧躺着,她后背紧紧地贴合着沈翊的胸膛,天气转凉,两人抱着入睡也不热。
沈翊的下颌搭在她肩头,轻嗅着她的发香,“魏家的。”
“那行,我喜欢。”魏家的热闹,她最爱看了。
翌日上午,沈翊带着闻姝去了福来酒楼,坐在二楼临街的隔间。
福来酒楼位置优越,一面靠着西大街,一面倚着定河最宽敞之处,河面上停着许多画舫,定都的秦楼楚馆皆在这附近,一到夜里头各色美人穿红着绿,人来人往。
这边酒楼食铺多,白日里也不冷清,街边不少摊贩,两人所在的隔间窗户正对着的就是一个卖豆腐的摊贩,一旁飘扬着的招旗上写“杨记豆腐”。
豆腐摊子后守着一个驼背的老丈,一边用蒲扇扇着豆腐上飞来飞去的蚊虫,一边招呼客人,有客人来就放下蒲扇装豆腐,闻姝看见好几个客人端着碗碟来的,许是就住在附近。
正好到做午饭的时候了,豆腐一会就卖空了。
闻姝手里剥着松子说:“豆腐摊生意还挺好。”
“赚个辛苦钱,做豆腐很累。”沈翊喝着茶。
闻姝看老丈驼着的背就知道,“也比种地强一点吧,种地全靠老天爷赏饭吃,干旱还是洪涝都说不准。”
像镰州那样,遇到干旱太容易死人了。
沈翊放下茶盏,抓过一把松子剥了起来,“要是少些地痞恶霸的话,做豆腐是更赚。”
闻姝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见卖空了豆腐的老丈并没有收摊,而是等了一会,来了个穿着洗得发白衣裳的姑娘,挑着两担豆腐,瞧着才十五六岁,竟能挑起这么多豆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闻姝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
老丈和姑娘一起把豆腐抬到桌面上,继续售卖,老丈给姑娘擦着汗,姑娘从怀里拿出带来的烧饼递给老丈,两人一同吃了起来。
闻姝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很寻常的一幕,她却觉得很温馨。
温馨往往是短暂的,才不过几颗松子的光景,老丈手上的烧饼都没有吃完,就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穿着紫色华服的公子哥,一手把玩着折扇,一手盘着两个核桃,有种违和感,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
远远看见那公子哥,老丈三两口吞下了半张烧饼,然后推搡着小姑娘,想让她离开,那姑娘也没犹豫,起身挑起担子就要走。
可她却没走成,被公子哥带来的护卫拦住了前路。
“呦,这不是豆腐西施嘛,许久未见,怎么见着本公子就要走啊?”公子哥眼神佻达地上前,摸了一把姑娘挑担子的手,吓得姑娘直往后退。
老丈冲出来将姑娘护在身后,“五爷,您安好,今个儿是想吃豆腐吗?小人给您装。”
公子哥啐了一口,用折扇指着姑娘说:“滚开,老子今日就要吃这块豆腐。”
周围的摊贩纷纷探头,还有不少百姓驻足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那公子哥带着十几个护卫,谁敢出头?
“那是谁啊?”闻姝的好心情被破坏的一干二净,“这不就是地痞流氓做派吗?”
凌盛回道:“回王妃,这是魏鹏程。”
“啊?闻妍的夫君?”闻姝惊住了,“上次闻妍成亲时我见过,瞧着不像啊。”
来接亲时,还人模人样的,如今这副“强抢民女”的架势,与先前截然不同。
“狼上了口笼还安分的像狗呢,”沈翊轻嗤道:“这才是他。”
凌盛抱着剑解释说:“魏家在定都权势熏天,魏鹏程作为承恩公世子唯一的嫡子,将来爵位的继承者,过得比瑞王还要痛快,人称定都小霸王,尤爱美色,一见着他来,有姑娘的人家纷纷躲着走。”
闻姝松子也不吃了,用帕子擦了擦手指,站在窗前看着,“章氏还把魏鹏程夸得天花乱坠,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章氏也真狠得下心。”
沈翊侧坐着,正好能瞧见下边全貌,“她要的是权势,不是人。”
两人说话的空档,魏鹏程已经踢开了老丈,“早就与你说了,本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你还敢推三阻四,来了两次都说她病了,我瞧着她今日好得很,来人,给我带走。”
“别,求五爷了,小人就这么一个闺女,求您放过她吧,您要多少钱,小人都给。”老丈跪在地上哭求,这条街上谁人不知,被魏鹏程看上就是死路一条,他不是纳为妾室,只是关在别院玩几日,玩腻了就放人,可是姑娘家被糟蹋了,还怎么活啊!
“阿爹,”姑娘被魏家的护卫捉住,哭成了泪人,“我不要,阿爹救我。”
老丈膝行几步,拉着魏鹏程的衣摆哭求,“五爷,求求您,放过小女吧,小人愿为五爷肝脑涂地。”
“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拉开他。”魏鹏程踢不开老丈,就叫护卫一左一右把他架开。
“太过分了!”闻姝气得脸都红了,“天子脚下,欺男霸女,就没有人管管吗?”
“魏家人,谁敢管。”周围一圈百姓,虽有不忍,可都怕惹上麻烦,不敢上前。
“我们不管吗?”闻姝看不下去了。
沈翊把剥好的松子塞进了闻姝手中,“先别急,吃松子,今日有人出手。”
闻姝皱着眉头吃松子,又看向窗外。
老丈被护卫架住,动弹不得,姑娘哭声凄惨,仿佛预料到今日难逃一劫,“阿爹,女儿回不来了。”
被魏鹏程糟蹋,她还不如以死保全名节。
老丈许是听出了女儿的死志,猛地咬了架住他的护卫一口,护卫吃痛松了手,老丈拼命挣扎,操起地上的扁担向魏鹏程打去,“我打死你个孽障!”
可魏鹏程身边这么多护卫,他还没碰着人,就被夺了扁担,死死地摁在地上。
魏鹏程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愤怒道:“敢打本公子,给我往死里打!”
护卫一窝蜂的涌上去,你一拳,我一脚,眼看着就要给人打死了,闻姝坐不住,“四哥!”
“住手——”一道耳熟的女声横空出现,澜悦郡主着一身亮眼的橙红色齐腰襦裙,一个翻越出现在众人跟前,手持长鞭一扫,那群护卫摔得七零八落,这出场像极了闻姝话本子里见过的女侠,她的眼睛都看呆了。
魏鹏程看见这一幕也呆了,指着澜悦郡主骂道:“你哪来的?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敢坏我好事找死啊!”
澜悦郡主抬着下巴,嫌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鹏程还真不认识澜悦郡主,澜悦郡主甚少回京,虽说今年一直待在定都,可她从不与魏家人接触,魏鹏程又尚未入仕,宫里头有什么宴席也轮不着他,虽知道澜悦郡主的名头,却不认得人。
魏鹏程单手叉腰,嚣张极了,“你是谁?报上名来,本公子不杀无名之辈。”
“呵,”澜悦郡主长鞭一甩,直冲魏鹏程面门,“我是你姑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