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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冬至

    “别怕, ”闻姝握住陶绮云的手,“我去会会他们。”

    此时闻姝带来的护卫就起了用处,在善兰堂外齐齐站了两排, 护卫们身着银色甲胄, 站在堂前,足将所有人唬住, 那陶家的管家心里头都打怵,往外退了几步。

    “谁找绮云?”闻姝率先走了出来, 月露星霜护在她身侧。

    “小人拜见燕王妃!”陶家的管家哪里晓得他说要见陶绮云,结果出来的却是燕王妃,麻溜地跪了下去,膝盖“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一听就疼。

    “你是谁?”闻姝语气稍冷,站在台阶上,眼神居高临下, 陶绮云立在她身后, 像是被护着的小鸡崽。

    绮云眼神诧异地望着闻姝发髻间微微晃动的凤钗, 那嫣红耀眼的宝石, 给闻姝平添了几分气场。

    短短半年, 姝儿好像变成了一个样子,从前也是拘谨小心的性子, 如今却贵气逼人,威仪满身,随口一句话, 都不敢叫人轻视。

    同样都是嫁人, 她落得这样的下场,可姝儿却像是凤凰一般, 浴火重生,怪不得说成亲是女子的第二次生命,嫁得不好,早早夭折,嫁得好,会过得越来越好。

    地上跪着的管家说:“小人姓陶,是陶侍郎府的管家,奉主母之命来接府中的小姐。”

    陶管家说话时还微微扭头看了𝔀.𝓵眼身后不远处停着的马车,可见那车内坐着谁。

    陶绮云的生母姨娘不便出府,陶绮云的生父定没有这个闲工夫来管女儿,陶管家又说奉的是主母之命,想来马车内坐的是陶夫人。

    闻姝轻扯了下嘴角,微微提高了语调,冲着那马车说,“陶夫人好大的排场,见着本王妃还躲着,怎么?陶夫人见不得人吗?”

    在马车内坐如针毡的陶夫人捏紧了帕子,不得不在丫鬟的搀扶下露了面,行到闻姝跟前,笑着行礼问安,“臣妇拜见王妃娘娘,娘娘万福!”

    闻姝随意地挥了下手,“免了,许久不见陶夫人,瞧着气色极佳,听闻陶家大小姐喜诞麟儿,恭喜陶夫人做外祖母了。”

    陶夫人起身:“多谢娘娘,正是因为臣妇大女儿出了月子,才想着接绮云回府,好看看她的小外甥呢。”

    “绮云和离也有些日子了,陶夫人怎么才来?”即便是面对望族贵夫人,如今的闻姝也丝毫不露怯,语气间也是稳稳地立着上位。

    陶夫人寻着借口,“绮云大姐生产,府里忙着,也是一时不得闲。”

    “嗤,”闻姝冷笑一声,高声道:“不得闲接绮云回府,却在和离的当日派了马车来运走绮云的嫁妆,连一分体己都没留下,陶家已经穷到多雇一辆马车的银钱也没有了吗?既是这样,陶夫人大可直说,燕王府马车多的是,不差这一辆。”

    这话一出,周围聚拢看热闹的百姓顿时交头接耳,陶夫人面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勉强,讪笑道:“我吩咐了下人,奈何忙乱,谁知那刁奴竟给忘了,绮云,你和母亲回去吧,你如今和离,不回娘家,又有谁能依靠呢?”

    “依靠?陶夫人觉得陶家还是绮云的倚靠吗?”闻姝嘴角的笑满是讽刺,“和离那日陶夫人说什么来着?绮云,你来说。”

    陶绮云从闻姝身后站了出来,对着陶夫人福了福身,行了礼道:“女儿在南临侯府受尽苦楚,无奈之下割腕自尽,在王妃娘娘的帮扶下才得以和离,可陶管家转达了母亲的命令,母亲亲口说,女儿和离,身染晦气,往后与陶家再无干系,自生自灭也罢。”

    “好一个再无干系,自生自灭,陶夫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下来寻绮云做什么?”闻姝的语气骤然冷了下去,天空陡然飘飘摇摇地下起了雪。

    冰凉的雪粒子拍打在陶夫人的脸上,她面色发青,彻底笑不出来了,听着周围的议论鄙夷,她仿佛被人剥光了衣裳点评,作为世家高门的主母,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她当即就想转头离去,奈何顾忌着瑞王的吩咐,不得不强撑,“王妃娘娘说笑了,那不过是气话罢了,陶家是绮云的娘家,亲人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哪有过不去的隔夜仇。”

    “陶夫人说的云淡风轻,是因为刀子没割在你身上吧?”闻姝把陶绮云的袖口往上捋了些许,当着众人的面露出那刀疤,嗓音凌厉胜过冰雪,“绮云自出阁,被婆家虐待,身上伤痕累累,陶夫人身为母亲,可曾去探望过一次?绮云割腕三刀,好不容易和离,陶夫人却收回所有的嫁妆,不许绮云回府,任其自生自灭,你们陶家就是这样糟践闺女的?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陶家比虎还要毒!”

    围观的百姓踮起脚尖去看陶绮云手腕上的疤痕,“天呐,这也忒狠心了,好歹也是自家闺女。”

    “听说陶姑娘是庶女,真是可怜啊,有个这样恶毒的嫡母。”

    陶绮云早在最初闻姝站在她跟前时就红了眼圈,听着闻姝这番话,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与姝儿没有血缘关系,可唯有姝儿顾忌她的死活,为她说出这番话。

    陶绮云从闻姝手中抽回手腕,几步下了台阶,在陶夫人跟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母亲,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求你们放过我吧,从此我入住善兰堂,与陶家各不相干。”

    陶夫人不敢对闻姝发怒,对着陶绮云却没好脸色,“你是我们陶家养大的姑娘,养育之恩你如何报答?你竟想与陶家断绝关系,你这个不孝女!”

    陶绮云跪得笔直,眼泪淌了满脸,“原本该是大姐姐嫁去南临侯府,母亲明知张独不是好人,为了不让大姐姐受苦,便教我替嫁,嫁给张独一年,我就被张独打了一年,受尽委屈,身上血痕无数,腕上三刀。”

    一边说,她一边将袖子捋得高高得,胳膊上数道疤痕,尽数显露在众人眼中,白皙的肌肤上几抹深红色格外刺目,这是连闻姝都不知道的伤疤,也是她觉得无需玉容膏的原因,因为身上这样的疤痕还有不少,是任何膏药都无法祛除的伤疤。

    陶绮云眼含热泪,仰头望着陶夫人,“若是这些还不能偿还,那我只有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站在人群后的周羡青望着她胳膊上疤痕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迭起,胳膊微微颤动,多想去护她,奈何此时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

    闻姝快步走下台阶,放下陶绮云的袖口,扶起了她,冷眼看着陶夫人,“夫人这是要逼死绮云吗?即便不是你亲生的,好歹也是陶大人的血脉,绮云尚未满二十,你们陶家是要吃人吗?”

    “我……”陶夫人捏着帕子的手指嵌入了掌心,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善兰堂的妇人高声骂了起来,“什么高门望族,这简直就是吃人的魔窟!”

    “快走吧,人家好不容易跳出了狼窝,谁想回你们这虎穴,陶家竟是这样家风,简直闻所未闻。”

    “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怜妮子所嫁非人,挨了一年的打,娘家竟也不闻不问,真是狠毒。”

    “富贵人家竟然还虐待女儿,真是开了眼,陶家是吧,往后咱们可得躲着走,别惹着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人家可是连亲生女儿都能逼死。”

    越来越多的尖利骂声钻进陶夫人的耳中,她胸口起伏,又羞又恼,就连管家都一脸菜色,从没这么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这下好了,陶家在定都是出名了。定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儿少说围了几十上百人,还有附近住着的百姓端着饭碗踮脚来凑热闹,不消片刻,陶家这档子事就得传遍定都。

    陶夫人被嬷嬷扶着才没气倒,盯着陶绮云说:“绮云,你可想好了,没了娘家倚靠,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被人欺辱了也无处诉苦,从前的事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回家,我还是会好好待你。”

    在当下,一个没有娘家倚靠的女子大多是凄惨的,可再惨,也不会比死更难了,陶绮云抹了一把眼泪,“陶夫人请回,往后我与陶侍郎再无瓜葛,你们的女儿已经死在南临侯府。”

    闻姝不欲再与之纠缠,说道:“绮云有本王妃照料,陶夫人大可放心,陶家往后若是再要纠缠,陶侍郎如此亏待亲生女儿,仔细被御史参奏。”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家都不齐不了,如何能治国?这也是为何世族大多好面子,流言蜚语多了,亦会影响仕途。

    “好,你攀上高枝了,我们陶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佛。”陶夫人冷哼了声,转身就走,不想待在原地受人指点,哪怕是瑞王的吩咐,她也不想在这里被人辱骂,一个庶女,哪里值得她这样做。

    陶家人如丧家之犬,灰溜溜的走了,纷纷扬扬的雪下得大了,围观的百姓也陆续散开,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很快,雪花将凌乱的脚印遮掩,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绮云,我们进去。”闻姝扶着她往回走。

    上了台阶,两人看见了站在门槛后的周羡青。

    周羡青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回到厢房,闻姝给绮云递了帕子,“擦擦眼泪,闹了这么一场,往后陶家应当不会再来了。”

    “姝儿,谢谢你。”心内的感激之情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陶绮云这辈子都还不清,她这条命,是姝儿赋予的。

    闻姝笑了笑,“咱们是姐妹,不说这话,往后你就可以真正的做自己了,恭喜你。”

    能帮到好友,闻姝自个也是欣喜的,从前每回去看绮云心里总是难受,从此以后就不必难过了。

    陶绮云弯唇轻笑了下,肩上的担子好像一下子就卸了下去,往后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哪怕日子苦些,吃糠咽菜都行,总好过日日受着非人的折磨。

    这事处理完,闻姝心里的石头又落下一个,神情也轻快起来,她在善兰堂吃了一碗煮好的饺子才离开。

    回到王府,才进兰苑的院门,就见沈翊坐在廊下,眼巴巴地盯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那双眼睛在看见她的一瞬间透进了光。

    闻姝笑笑,“坐在廊下不冷吗?下着雪呢。”

    她上前,解开披风让月露拿下去,拍了拍裙摆上沾着的雪花。

    沈翊也不说话,就用那一双犀利的眼神睨着她,仿佛是在控诉闻姝回来的这样晚。

    闻姝觉得好玩,用冰凉的手捂住他的俊脸,“给我暖手。”

    沈翊冻得一个激灵,脸黑了下来,拽着她的手往怀里揣,“冷也不晓得带手炉。”

    “你慢点,我也没想到突然下这样大的雪,”闻姝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收回一只手,接了竹秋递来的一盏热茶汤,喝了几口,暖暖身子才说,“今日陶家来人,耽搁了会,又在善兰堂吃了碗饺子。”

    沈翊的指腹搓着她冷冰冰的手,“我还没用午膳,你吃独食。”

    那语气幽怨的,活脱脱一个“怨夫”。

    闻姝吃惊地启唇,“你没用午膳?这都几点了,怎么一直等。”

    一旁的竹秋连忙说:“王爷进了一盅燕窝。”

    闻姝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还喝药呢,哪能饿着。”

    沈翊不动声色睇了竹秋一眼,竹秋连忙低着头捧着茶盏下去了,可别怪她多嘴,这不是怕王妃觉得她们伺候不周嘛。

    闻姝瞧见了他的眼神,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好啦,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闹脾气,我歇会,晚点亲自给你包饺子,你想吃什么馅的?”

    闻姝这只手才捧过茶盏,贴在沈翊脸上温温热热,他的脑袋舒服地向闻姝手心靠了靠,像是被哄好的小孩,“你吃的什么馅?”

    “瓠瓜猪肉馅,瓠瓜很嫩,你想吃吗?”闻姝眉眼微弯,对着沈翊用了十足十的耐心。

    沈翊对上她的眸,心里头暖融融,因为等待生出的难熬顷刻消散,“好,就吃瓠瓜馅。”

    “行,走,回屋吧,我歇会。”闻姝扶起沈翊,两人一同从廊下回到屋子,外边的雪花洋洋洒洒,安静地落下,给院子里的树木盖上了一层白色的棉絮。

    回到屋子,闻姝一面洗漱,一面吩咐月露准备饺子馅,府里没有新鲜的瓠瓜,还要去买,再把面和好,等会直接就能擀皮包饺子。

    月露领命去安排了,闻姝和沈翊上了床榻,小睡了半个时辰。

    等醒来,就听见罗管家说宫里送来了冬至的赏赐,大周极为重视冬至,往年还会筹备冬至宫宴,但这回沈翊受伤不便入宫,瑞王禁足在王府,也去不了,干脆就没办,顺安帝却还记得赏下东西。

    略看了下礼单,赏的东西不少,其中有一个粉白色琉璃双耳瓶格外精致,晶莹剔透,闻姝看了一眼就喜欢,“这个摆在妆奁上插花吧,好看。”

    沈翊扫了眼,点头,“是不错。”

    除去顺安帝赏的,魏皇后也赏了东西,其中有一座小桌屏,绣得是残荷枯叶,还有一只鸳鸯,形单影只,意头实在不好,一看就是堵心的玩意。

    “这收到库里去,别摆出来。”瑞王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魏皇后也就只有在这样的事情上恶心人,实在算不得高明,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仿佛透过桌屏,看出了魏皇后的气急败坏。

    因此闻姝不仅仅没恼,还心情愉悦,沈翊亦不将这点手段放在眼里,当魏皇后耍这种小手段时,恰恰说明她黔驴技穷。

    “不管了,包饺子去。”闻姝放下礼单,让罗管家安排,她洗手准备包饺子。

    沈翊因为受伤,倒是从来没有这样清闲过,也跟着洗手,“我也试试。”

    “好啊,你包过饺子吗?”闻姝觉得包饺子不难,不用这么使劲,就由着沈翊了。

    沈翊擦净手,摇了摇头,“见过母亲包。”

    先前在侯府,大多是兰嬷嬷包饺子,今日兰嬷嬷也在,正在擀皮,闻姝就教闻姝包饺子,“包饺子可简单了,放上馅料,双手一捏,就成了个元宝形状。”

    沈翊眼睁睁看着一张饺子皮在闻姝手中变成了饺子,可却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闻姝笑,“学会了吗?”

    他老实摇头,“你慢点。”

    闻姝又教了一遍,“这个不难。”

    沈翊跟着学,结果捏了个大肚子元宝,馅料被挤出来了,沾了一手的馅料……

    “哈哈哈,你馅料放多了,”闻姝笑得肚子疼,“一点点就可以。”

    不仅闻姝在笑,围着的兰嬷嬷月露等人嘴角也悄悄地扬起,只是不好像闻姝那样放声大笑,免得收获王爷的冷脸。

    可不是谁都有王妃的胆子。

    沈翊抿了抿薄唇,他从没下过厨,做得不好被笑话倒也没甩手不干,又包了一个,起码没“露馅”。

    “不错,四哥很有天赋嘛。”闻姝夸赞道,果然是四哥,学什么都一点就通,他还会亲手做簪子,闻姝觉得自己学的东西不少,其实四哥学的更多,他背负着更重的担子。

    沈翊把包好的饺子放在盘子里,和闻姝的摆在一块,一眼就看得出来哪个是他的“杰作”,实在是太丑了。

    他忽然说:“我幼时见母亲往饺子里塞铜板,我为了吃到铜板,吃到走不动道,连夜请了大夫来看。”

    关于过去之事,沈翊甚少在人前说,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但不知怎么,看着他的饺子和闻姝包的饺子贴在一块,他忍不住就说出了口。

    或许感受到了爱意,连那层盔甲也会软成温柔的水。

    闻姝羡慕地笑了下,“我曾在书上见过,但自个包饺子还没这样玩过。”

    哪怕沈翊只有短短十年与母亲一起的幸福光阴,可那也是闻姝毕生不可求之物。

    沈翊看了她一眼,吩咐凌盛去找几个小金元宝来,把金元宝包进了饺子里,“看姝儿运气如何。”

    闻姝挑了挑眉梢,“我一定多吃几个。”

    一群人包饺子也快,天才擦黑,饺子已经包好,大锅里的水煮开,一个个白滚滚的饺子被放进锅里,那几个放了金元宝的饺子混入其中,再也分不清。

    一刻钟后,饺子煮好端上来,厨房还搭了不少小菜,闻姝用瓷匙舀起一个扁扁的饺子,“这个一看就是四哥包的。”

    沈翊初次包饺子,大小不一,不像闻姝个个都像是拿尺量好的。

    “这个没金元宝,”沈翊笑,“给我吧。”

    “对哦,一看就没有,”闻姝不给,咬了一口,“四哥包的饺子,当然要我第一个吃。”

    闻姝一口吞了饺子,竖起大拇指,夸张地笑:“好吃,郎君真乃高人也,第一次包饺子就这么好吃!”

    馅料不是沈翊做的,饺子皮不是沈翊擀的,吃饺子的酱料小菜也不是沈翊调的,沈翊就只是双手捏了一下饺子皮,却仍旧获得了闻姝的夸赞。

    明明看得出来闻姝是在逗他开心,沈翊还是忍不住笑弯了唇,一件很小的事,却让他觉得满足,小两口过日子,能过成这样,大抵也不错吧。

    他没有父亲,没有人教他如何去做一个好丈夫,他摸着石头过河,只想把最好的都给闻姝。

    闻姝今日的运气还真不错,她吐出嘴里的小金元宝,扔进一旁的水碗里,“第五个了!”

    一大盆饺子,金元宝混迹其中,可闻姝却能一连吃出五个,可不给她乐开了花。

    沈翊笑看了眼,“运气极佳,我一个都没吃到。”

    闻姝吃饱了,欣喜地用瓷匙从水碗里捞起一个个小金元宝,用帕子擦干,活像个守财奴,眼睛亮闪闪,“五个金元宝,发大财啦!”

    “你碗里还有两个饺子,吃完说不定就有。”闻姝捧着金元宝笑得合不拢嘴,她现在坐拥金山银山,却还是会为了这几个小小的金元宝高兴。

    沈翊用筷子夹了下碗里的两个饺子,其中一个有些硬,他不动声色地吃了另一个,然后把碗递给了闻姝,“吃撑了,还有一个,你吃了吧。”

    “我吃饱了。”闻姝瞥了眼剩下的一个饺子。

    沈翊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就一个,不碍事,吃吧。”

    闻姝放下小金元宝,勉为其难地说,“行吧,那就再吃一个,待会要去院子里消食,要不然睡不着。”

    她夹起最后一个饺子,蘸了蘸醋,放进嘴里,牙尖一硬,她雀跃抬头:“最后一个,被我吃到了!”

    “六六大顺,姝儿来年财运亨通。”沈翊温柔地望着她的笑颜。

    第062章 遗腹

    拢共就六个金元宝, 全部进了闻姝的口袋,她一整晚都喜笑颜开,脸都要笑僵了, 就连给沈翊沐浴时, 也是一脸笑意,羞怯都少了几分。

    沈翊受伤以来, 还没沐浴过,未免伤口进水, 都是拧了帕子擦洗,他早就想沐浴了,奈何闻姝不允许。

    也是见他伤口恢复的更好些,闻姝才叫人把池子里的水烧热, “你别乱动,我给你洗,伤口还不能碰水。”

    伤口那处敷了这么久的药, 一阵苦涩的药味, 实在算不得好闻, 谁叫他伤得这样重, 能捡回来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别的也不敢强求,闻姝都闻习惯了。

    “没动。”沈翊自受伤后, 再老实不过。

    闻姝抬眸睨着他,“还说没动,它碍着我了。”

    沈翊:“……”

    他滚了滚喉结, 嗓音低哑, “我控制不了。”

    本就心火旺盛,闻姝亲手为他沐浴, 小沈翊都疼得要炸开了。

    “小色鬼。”闻姝修长的指尖弹了下,格外滚烫的触感,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大胆之事。

    “嘶……”沈翊倒吸一口凉气,连身子都弓了起来,一把握住闻姝的手,“别碰。”

    “不让我碰,我怎么帮你纾解?”闻姝跪坐在水池里,仰头看着沈翊,她身上还穿着一件里衣,只是被水打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尽显窈窕身姿,欲盖弥彰,比不穿还要令人血脉偾张。

    沈翊瞥开视线,总觉得鼻腔有些热,生怕丢脸,“你真要帮我?”

    闻姝笑盈盈,“这有什么假,总不能真叫夫君憋坏了,让我守活寡吧。”

    羞怯是羞怯,可一旦开了头,瞧见沈翊面上别扭的神情,还挺有意思。

    “不过我不知该如何做,郎君,教教我呗。”闻姝双手搭在他膝上,细腻的指腹在他紧绷的肌肉上游走,带起了一阵战栗,小沈翊愈发激动了。

    沈翊握住她作乱的手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有种被人“调戏”之感,可在这件事上,向来是沈翊作主导。

    他握住闻姝的柔荑上移,“你摸摸它。”

    “好热……”闻姝的耳垂也被氤氲的热气熏得发烫。

    “啧……”沈翊咬紧后槽牙,才没在碰到她柔软掌心时失态,憋得太久,忍得着实难受。

    可即便他强忍,也没坚持太久,毫无预兆地泄在闻姝手中,他呆了下,闻姝更是呆住了,睁着一双潋滟着雾气的眸子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抱歉,忘和你说了。”沈翊连忙用巾帕去擦闻姝的手,动作太急,分明巾帕就在咫尺之间,他却拿了两次才拿起来。

    “你好快啊……”闻姝擦着手,轻声嘟喃,她还以为要很久呢。

    沈翊的脸黑成了锅底,下颌线绷紧,眸子深邃的叫人畏惧,“姝儿,别挑火。”

    “啊?”才擦干净手的闻姝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就挑火了?

    沈翊握住她的手腕,嗓音哑得不像他,“在床榻间,男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快’字。”

    闻姝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可你确实快啊,既然好了,那就起来穿衣吧,水都脏了,叫人换一池子水。”

    “……”沈翊额头青筋急促跳动,像是在忍耐什么,但最终没有忍住,他伸手把预备起身的闻姝扯了回来,坐到腿上,“还没完。”

    在四溅的水花中,闻姝瞪大了眼睛,娇臀下的滚烫昭示着她的大意。

    “还、还来?”闻姝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连水花有没有溅到沈翊伤口都忘记看了。

    “你不是嫌快?”沈翊的语气里是明晃晃地咬牙切齿,“既然嫌快,那就慢慢玩。”

    闻姝浑身浸在热水中,后背却隐隐发凉:“……”

    池中云雾缭绕,这一小片天地犹如瑶池仙境,水声哗哗,伴随着男人间或地闷哼声,久久未散,

    闻姝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她心里就是特别的后悔,后悔自己嘴贱,话多,好端端的非要去招惹他干什么呀!

    到了最后,她的双手都抬不起来,十根手指头酸软无力,微微发颤,看着沈翊欲哭无泪,“四哥,我困了。”

    纾解过后的沈翊却一改先前的颓丧,精神抖擞,连眼底的乌青都好似没了,好整以暇地望着闻姝,“快吗?”

    闻姝:“……”

    她宣布,沈翊就是这个世上最记仇的男人!

    闻姝回到床榻时都有点迷糊了,沾着枕头就陷入睡眠,分明只是动动手,可她却觉得浑身疲惫,筋疲力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也没功夫搭理沈翊。

    半梦半醒间,闻姝在脑海中反复告诫自己,再也不要说“快”字了!

    次日她睁开眼,看着帐顶的纹路出了好久的神,抬起手才发觉胳膊无力,十指酸痛,她蹙紧了秀眉,仿佛掌心还有那滚烫的温度。

    她抬手扯了下铃,都觉得没劲,无精打采地坐了起来,月露进来伺候,别起帐子,“王妃。”

    闻姝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月露扫了一眼滴漏回:“快巳时了。”

    闻姝听见某个字眼,手指微抖了下,“王爷去哪了?”

    月露扶着闻姝下了床榻,侍女捧着干净的衣裳过来,“徐大人来了,王爷去了书房。”

    闻姝撇了撇嘴,“饿了,传早膳吧。”

    先填饱肚子最重要。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累得连筷子都不会使了。

    偏偏早膳厨房做的羊肉汤面,本意是下雪吃着羊肉暖暖身子,结果她筷子夹不住面条!

    都怪沈翊!

    “王妃,是不合胃口吗?”月露见她捏着筷子一直没动。

    闻姝无奈,只能放下筷子,“昨晚包的饺子还有吗?想吃饺子。”

    “有的,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月露说着端起汤面去更换。

    正好沈翊回来了,外边下着雪,短短的路程,打着伞,他肩上还是飘了雪花,带进来一屋冷冽。

    “才用早膳?端走做什么?”沈翊瞥了眼月露手上还没动过的汤面。

    月露解释说:“王妃说想吃饺子。”

    沈翊看向闻姝,闻姝小嘴一瘪,背过身去,那小模样,满是怨念。

    他略想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接过月露手中的汤面,“不必换了,你们先下去。”

    月露狐疑地看向闻姝,见她没说什么,就顺从地招呼侍女退下了。

    门被合上,汤面搁在桌上,沈翊单膝跪地,在闻姝跟前蹲下,拿眼觑她,笑:“呦,嘴角都翘起来了。”

    “哼。”闻姝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沈翊握住她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手酸?”

    “你还好意思说,”闻姝抽回手,不让他碰,“都怪你!”

    “毫无节制,往后再也不会帮你了。”闻姝小嘴瘪着,她就不该心软,谁知道他这样过分,闻姝都算不清到底几次。

    “别啊,我错了,”沈翊认错的速度倒是快,讨好的笑着去拉她的手,“谁叫你挑衅我,你不知道嘛,男人在床上最容不得挑衅。”

    一个“快”字,燃烧了沈翊全部的理智,本想浅尝辄止,最终酣畅淋漓,是有些过了。

    “你还好意思说。”闻姝秀气的娥眉拧起,一脸控诉,那小表情,给她委屈坏了。

    沈翊抬手认输,“不说了,我不说了,饿不饿,我喂你吃面。”

    他缓缓站了起来,在闻姝身侧坐下,端过汤面,用筷子夹起,喂到闻姝唇畔,“气我也得吃饭,吃饱了再气不迟。”

    闻姝也不想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鼓了鼓雪腮,张嘴吃了。

    下着雪的天气,一碗热汤面下肚,闻姝整个人都舒服起来,“饱了。”

    “好。”沈翊把剩下的一点吃了。

    吃完面,太医来了把脉,自从沈翊受伤,太医日日都来燕王府,几乎要住在王府了。

    把了脉,太医又看了眼沈翊的伤口,脸色凝重了几分,“王爷这伤口可是碰了水?伤痂边缘泛白。”

    闻姝一听,哪还有心思斗气,连忙去看,还真是,“太医,可有大的妨碍吗?”

    昨晚闹得太过,她也没注意到,闻姝睨着沈翊。

    沈翊轻咳了声,“昨晚沐浴时不小心沾了水。”

    太医方才已经把过脉,对沈翊身体了解透彻,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却没说什么,“王爷伤口愈合的不错,没有大碍,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有劳太医了。”闻姝脸颊微红,总觉得面对太医,好像连隐私都没有了,都怪沈翊,她又悄悄地剜了他一眼。

    真是丢死人了!

    沈翊余光瞥见,还对着她勾了勾唇角。

    闻姝扭过头,懒得理他。

    送走太医,闻姝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沈翊的伤口,愁眉紧锁,“就你,非要胡闹,都说别乱动。”

    他伤在胸口,闻姝不知做了几回噩梦,日日都盼着能早点痊愈。

    “不碍事,太医不是说了,再过一段时日就好了。”沈翊忍不住去握闻姝的指尖,“不气了吧?”

    “松手,我还生气呢,你别拉拉扯扯,不成体统。”闻姝嗔怒。

    沈翊笑,“我拉拉自家娘子的小手怎么就不成体统了?难道要让我去拉别的姑娘的手吗?”

    闻姝一脸凶巴巴,“你敢。”

    “不敢不敢,别的姑娘我瞧都不瞧一眼,为夫眼里只有姝儿。”沈翊仰头在她下巴尖亲了下,“不气了,气大伤身。”

    闻姝又哪里是真和他生气,“好了,你松手,我去把窗打开透透气。”

    沈翊松了手,闻姝把西边的窗打开,风往里灌,雪屑也飘了进来,“雪好大啊。”

    风虽然冷,但扑面而来的气息,让人头脑瞬间清醒。

    沈翊侧过身坐,“嗯,定都还算好些,北漠有些地方已经下了大半个月,有些地方的积雪比人高,朝廷正在准备赈灾。”

    “国库有钱吗?北漠的冬衣送去了吗?”边境还好,冬天不算冷,可北漠的冬天能冻死人,所以每年北漠军营的冬衣都要最厚实的。

    “冬衣早送去了,只是这次国库还真拿不出多少赈灾的银钱,徐音尘方才就是来和我说这件事,”谈起国事,沈翊面上褪去玩笑,转为严肃,“眼见年底,宫里各处的开支颇多,大雪压身,不仅仅是赈灾粮,还要修建新的房屋,处处都要用钱。”

    一到年底,顺安帝要赏赐官员,彰显天恩,这部分钱户部不敢动。

    “那要咱们府里出银子吗?”闻姝走到书案前,上头摆着的是她还没看完的账簿,“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沈翊摇头,“这次咱们不出手,让魏家去。”

    上两次燕王府赈灾已经拿出了一大笔银子,沈翊也不是金山,这样下去迟早要被搬空,身上没钱,很多事都不好办。

    “魏家?他们能出这个银子吗?魏家还在操办魏鹏程的丧仪吧。”瑞王禁足,魏家失了嫡长孙,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下去,闻姝都许久没听着魏家的消息了。

    沈翊轻嗤了声,“给点甜头就能咬钩,为了瑞王的前程,她们不得不办。”

    坤宁宫。

    雪下得这样大,承恩公夫人还是冒雪进宫,只因魏皇后急着见她。

    “娘娘有何要事?托人递个信便是。”承恩公夫人孙氏年纪本就在这,先是丧子,再丧孙,接连受此打击,短短数月,鬓角头发已花白,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如今不大爱动弹,极少入宫。

    魏皇后望着母亲憔悴的容颜,心里不忍,“鹏程的丧仪办得如何了?”

    “唉,娘娘别提了,是老身没福气,连孙儿都护不住。”孙氏眼角顿时泛起了泪花,魏宗这个小儿子,和魏鹏程这个嫡孙,是最疼爱的两个孩子,一前一后都没了,孙氏有小半个月都没能起得来床。

    孙氏弄得魏皇后也红了眼圈,“母亲勿哭,鹏程之事,你们可查出了眉目?”

    “没有,来来回回地查,蛛丝马迹找遍了,半点也找不出燕王和此事的干系。”孙氏用帕子擦拭眼泪。

    “一定是燕王!”魏皇后笃定道,哪怕没有证据,也从不考虑第二个人选。“燕王老谋深算,安排周羡青将计就计,害得瑞王禁足,又害死了鹏程,本宫与他不共戴天!”

    “燕王太狠了,对自己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听说他险些就死了,命怎么就这样好,这都能活下来。”燕王一出苦肉计,让瑞王被顺安帝厌弃,魏家失了魏鹏程,一石二鸟,魏家上下斗志都去了大半。

    “他就不该活下来,若没有他,阿弟和鹏程都不会死。”魏皇后攥紧了拳头,“母亲,咱们可万万不能认输,若是让燕王做了储君,咱们家就全完了。”

    魏皇后哪里会不明白沈翊是在报复魏家,报曲家灭门之仇,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一力扼制沈翊,可谁都没有想到,死里逃生的沈翊竟有这样大的本事,短短半年,让魏家和瑞王吃尽苦头。

    孙氏唉声叹气,“娘娘在宫里头,不知道宫外百姓传得有多难听,瑞王民心尽失,再想争那个位置,难啊!”

    残害手足,这个罪名寻常人家背负都要被扭送大牢,也就是瑞王身为皇子,只得了个禁足,可禁足对瑞王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惩罚了。

    魏皇后道:“民心虽失,但可挽回,只要咱们下点功夫,燕王能做之事,咱们亦可以做,那群刁民不过是井底之蛙,人云亦云罢了,只要银钱洒下去,扭头就能为瑞王说话。”

    “娘娘的意思是?”孙氏有些没明白,仰头看着凤座上的魏皇后。

    魏皇后还没说话,殿外来了个冒雪求见的小太监,站在魏皇后身后的崔嬷嬷走到门外听了小太监的回禀,喜气洋洋地回来,“娘娘,老夫人,大喜,宫外传来消息,五公子的通房诊出了喜脉。”

    “当真?”孙氏惊愕地站了起来,“怎么我没听说?”

    崔嬷嬷笑说:“是才把出来的脉,大夫说有两个月了,这是上天眷顾,给五公子留了血脉,娘娘与老夫人也可稍稍宽慰些许。”

    魏皇后笑了,“母亲,这是好事啊,快吩咐个太医,一会随着母亲出宫去给她诊脉,定要保下这个孩子。”

    “是,是,”孙氏含着泪笑了,“无论是男是女,总归是鹏程的血脉。”

    “可惜只是个通房,闻妍嫁过来这么久,肚子也没反应,真是不中用。”魏皇后因为不满闻姝,连带着闻妍也不待见。

    孙氏再度坐了下来,“能留个血脉就不错,我也不指望别的,只要能生下这个孩子,咱们便不会亏待了她。”

    魏皇后颔首,“母亲说的是,鹏程有个遗腹子,母亲也能欣慰些许,要注意自个的身子,咱们家在定都显赫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本宫今日让母亲来,就是想和母亲说魏家的出路。”

    “北漠雪大成灾,急需一笔银子赈灾,前两次燕王都拿出银子赈灾,才赢得了百姓的爱重,这次可千万不能让燕王夺得先机,瑞王能否重获皇上欢心,也在此一举。”

    孙氏思忖片刻道:“娘娘是想让魏家出赈灾款吗?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北漠此次雪灾范围颇广,没个百万两,怕是杯水车薪。”

    “咱家也不缺银子,百万两能挽回魏家和瑞王的名声,还能博得皇上青眼,值得了。”魏皇后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百万两银子于她而言不过是小数目。

    孙氏有些犹豫,这些日子魏家丧事不断,银子花销极大,“这事还得和你父亲商议一二。”

    魏皇后心下不满,但也不能直说:“母亲,瑞王才是咱们的希望,若是让燕王上位,咱们家再多的银钱也留不下来,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从前魏家是不屑于做这些讨好百姓的事,但今时不同往日,燕王靠着施了几次小恩小惠,就得了诸多民心,他们也不得不东施效颦。

    若再不想法挽回民心,瑞王此生怕是登基无望,魏家全部都要跟着完蛋。

    孙氏也晓得其中的重要性,“好,回去就与你父亲说这事。”

    魏皇后就是为了这件事,说完留孙氏在宫里用了午膳,让人将其送出了宫,顺便派了太医跟着孙氏回魏家。

    一个小小的通房有孕,却劳动了太医,足见魏皇后对魏鹏程遗腹子的看重。

    有喜的是魏鹏程七八个通房其中一个叫苔儿的,是魏家的家生子奴婢,原是承恩公世子夫人院子里伺候的,魏鹏程看上了她的两分姿色,要了过来,但不大上心,一月里头可能去个一两次,谁知道运气这般好,竟然这个时候有喜了。

    大夫把出喜脉时,苔儿瞬间觉得自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五公子没了,她怀的可是五公子唯一的血脉,往后谁还敢小瞧了她去。

    再一见承恩公夫人亲自带了太医来给她把脉,顿时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连闻妍这个主母都不大放在眼里,只要她能生个儿子,五公子这一脉,往后就是她做主,闻妍算得了什么。

    闻妍自然瞧出了苔儿眼中的轻视,可也没奈何,苔儿一把出喜脉,连承恩公都喊她过去见了一面,厚赏了她,要她好生养胎。

    现在魏皇后派了太医来,这下苔儿可不就是水涨船高,连她在魏家的小管事老子娘都挺直了腰杆子,不知多少人巴结。

    眼瞧着孙氏在这里,闻妍不得不故作大度,“祖母,母亲,妾身不争气,没能为夫君诞育子嗣,如今苔儿妹妹有喜,妾身喜不自胜,往后一定好生照料,将苔儿当成亲妹妹,不如就将苔儿妹妹抬做姨娘,也好让她安心养胎。”

    苔儿有喜,抬做姨娘是迟早的事,还不如闻妍先开口,也能博得一丝贤良的名头,如今她做了寡妇,也只有所谓的名声能让她好过一些。

    孙氏点点头,“你也算是明事理,就依你所言,拨个院子让苔儿住着,这个孩子也是你往后的依靠,得尽心照应。”

    要不是有这个孩子,魏鹏程一脉断了,闻妍在魏家就成了多余的那个人。

    身为正室,却要依靠一个庶出,闻妍从没听过谁家做正妻做到她这个份上,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都怨闻姝,若不是闻姝害了她,她早该有子嗣了!又怎会需要依靠一个庶子。

    闻妍心里的怨恨比鬼还要深,袖下的指甲嵌入了肉里,面上却只能露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妾身明白,一定竭尽全力照顾好苔儿妹妹。”

    苔儿就这样做了姨娘,可那派头却是连闻妍这个正室都压了下去,嘴角得意遮掩不住,“妾身谢少夫人关怀,一定平安生下麟儿,为公子延续血脉。”

    闻妍瞧着苔儿行礼敷衍的连膝都没弯下去,当着众人的面,却只能视而不见,心里滴着血,亲亲热热地拉着苔儿的手称姐道妹,仿佛两人真是情同姐妹。

    第063章 机会

    但装得再好也不是亲姐妹, 即便是亲姐妹还互生龃龉,更何况是一个通房丫头爬上来的妾室,闻妍对苔儿好脸色, 可苔儿却仗着肚子里那块肉, 对闻妍颐指气使,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 还在大厨房抢了要炖给闻妍喝的燕窝,直言她肚子里的小公子想喝燕窝了。

    闻妍能怎么办, 总不能再抢回来,苔儿有喜,整个魏家格外关注,连承恩公都发话要善待她, 闻妍要是敢对苔儿拿出正室的派头,苔儿装个不适,借着肚子拿乔, 闻妍必落不着好。

    实在是受够了苔儿的气, 闻妍气冲冲地回永平侯府找章氏去了, 一口水没喝, 倒是说了一箩筐话, 把章氏都说得脸黑了。

    “这个小贱婢,仗着肚子里那块肉猖狂, 你也别气,暂且忍她一段时日,待她生下孩子再说。”章氏这些日子在侯府过得虽好, 赵姨娘去了, 老夫人愈发不管事,整个侯府都在她的拿捏之中, 可是两个女儿都过得不好,她夜里头也睡不着。

    从前章氏最得意闻娴和闻妍高嫁,可如今闻娴彻底失了夫君欢心,已有数月独守空房,倒是手底下妾室一个一个多起来,还要因为没有生育被婆母责怪,一日比一日难熬。

    再是闻妍,原本多好的亲事,偏偏闻妍中了闻姝的算计,再不能有孕,这也就罢了,魏鹏程竟也被玄熊吃了,可怜闻妍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章氏愁得头发都白了。

    闻妍气得眼睛通红,“母亲,她现下才两个月就敢这样对我,待她生下孩子,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出嫁从夫,成亲不过一年多,丈夫就没了,闻妍都不敢想,她一个人要怎么在偌大的魏家活下去,自从魏鹏程去世,府里的下人待她肉眼可见的敷衍起来,要不然从前怎么敢将她的燕窝给了苔儿。

    章氏拍了拍她的手,睨了她一眼,“傻孩子,她能怀上不算本事,生下来母子平安才算数,待来日生产,你做点手脚,去母留子,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依靠,魏家还能为着一个贱婢与你算账吗?”

    闻妍恍然大悟,却又挣扎着咬了咬唇,“母亲,这能行吗?”

    她虽也看不惯苔儿,可毕竟是一条性命,她还没做过这样的事,胆怯自然有一些。

    “你别亲自动手怕什么,”章氏指点着她,“她不是爱吃燕窝,你就多多的送,贱婢没吃过好东西,小家子气,见点好东西就藏不住,吃得多了,胎儿过大,届时难产,魏家定是要保孩子,你作为正室,这个没了生母的孩子,自然要留给你照顾。”

    “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记在你名下,就是嫡出,也是你往后的依靠,”章氏不愧是在后宅浸淫多年之人,一条恶毒的计策顷刻之间就成型,“嫡出比庶出要尊贵得多,想必魏家也希望要个嫡出子嗣来为五公子延续血脉。”

    闻妍被母亲说得心口都热了起来,先前黯淡的眸子亮了,嘴角扬起笑,“果然还是母亲才智多谋,女儿受教了。”

    章氏笑着说:“你才多大,往后的风浪多着呢,你身为侯爷的嫡女,有了这个孩子,即便守寡也差不到那去。”

    有个孩子养在跟前,无论是嫡出庶出,还是男孩女孩,总归比无所出要好,章氏心里头为闻娴叹气。

    说到永平侯,闻妍问道:“母亲,您先前不是怀疑赵姨娘给父亲通风报信吗?父亲可来信了?”

    一想起赵姨娘生前那番话,就叫章氏汗毛竖起,脸色冷了下来,“那贱人怕是吓唬我,她根本没派人往边境递信,你父亲寄了信回来,也没说这件事,倒是说了些别的。”

    “什么?”闻妍好奇地问。

    章氏干脆把信件拿了过来,展开给她看,“你父亲想叫你三哥去边境磨练磨练。”

    “去边境?那可是在打仗,刀剑无眼,三哥的骑射也算不得好,母亲怎能放心?”她们一直生活在安稳的定都,从未见过刀光剑影,却对其畏惧不已,打仗可不是小事。

    章氏蹙眉,“也是担心你三哥的安危,不大想让他去,况且你三哥也不愿去,边境苦寒,你三哥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那可如何是好?父亲的命令也不便违抗。”闻妍心里头对永平侯还是畏惧的。

    章氏把信件对折,装了回去,“我打算让闻璟去,你父亲既开了口要让儿子去边境历练,不能不送个儿子过去,赵姨娘死了,老二虽说做了我身边的一条狗,可我总怕他来日得了侯爷信重会反咬我一口,姚氏一个贱妾,翻不起浪来,闻璟也一直不出挑,若是死在战场上,你二哥也就少了个威胁,一举两得。”

    闻妍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那就依母亲的,姚姨娘愿意吗?”

    章氏轻哼,“她自然不乐意儿子离开她,但侯府轮不到她做主,今日闻璟就要启程离京。”

    赵姨娘死了,闻琛已不足为惧,虽说章氏也没将姚姨娘和闻璟放在眼中,但少一个隐患总是好的。

    “那就好,他去了最好别回来,将来还能少分一份家产呢。”闻妍自小被章氏念叨“侯府家产都是闻琅”的,现下脱口而出亦是家产。

    魏鹏程死了,闻妍没有子嗣,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侯府,只要闻琅继承爵位,她在魏家也能好过些。

    “娘,父亲除了这封信,还有别的吗?他可有说边境之事,何时回来?”闻妍解释着,“我现下在魏家境遇尴尬,若是能知晓些边境之事告知公爹,兴许能让婆母看重两分。”

    先前魏鹏程就总让闻妍回侯府向章氏打听永平侯在边境的事,闻妍也明白几分,想必是公爹想知晓,才叫魏鹏程吩咐她。

    “侯爷给我写的信倒没有,不过他还给你祖母,还有管家也递了信,待我寻了机会拿来看看,大不了我以你祖母的名义写信去问你父亲,只要能让你好过些,我总会想法子帮你。”章氏慈爱地抚摸着闻妍的脑袋。

    闻妍喜笑颜开,“谢母亲。”

    这边母慈女孝,那边却正上演着母子分别,姚氏的眼泪沾湿了帕子,“璟儿,一定要多多保重,听你父亲的安排,勿要骄纵,入了军营,一切以军中法纪为重。”

    十七岁的闻璟已比姚氏高出一个头,身材虽算不上魁梧,但也挺拔,像个世家公子的样子,他褪下锦绣袍服,身着便于行动的黑色窄袖骑装,今日要骑马离京。

    “姨娘勿忧,待孩儿在前线建功立业,接姨娘出府别居。”闻璟丝毫不胆怯,也不忧虑,反而眼中满是渴盼,好似等这一日等了许久。

    在章氏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过活的日子,闻璟早就受够了,更受够了生母被章氏当成婢女呼来喝去,他一定要改变他们的命运!

    姚姨娘点点头,拍着儿子的肩,“你有这份心就好,你父亲原是要三公子去边境,三公子不愿意去,我却觉得这是好机会,你父亲显然想要历练三公子,将来好继承爵位,他不乐意去,你去,姨娘不求你建功立业,只要博出一小份天地,不必再看人眼色足以。”

    章氏要闻璟去边境时,姚姨娘对着章氏不情不愿,可心底里却知道这是一个机会,没有独自经历过风雨的雏鸟如何能长成雄鹰,永平侯分明是给闻琅机会,闻琅把握不住,那就别怪旁人抢占先机。

    “我明白,姨娘好生保重身子,等儿子回来。”闻璟不怕上战场,却担心姚姨娘,因为赵姨娘才死不久,他怕章氏会对姚姨娘下手。

    姚姨娘笑着拭泪,“放心,姨娘会好好的,我向来不起眼,夫人不会拿我怎么样。”

    她本就是婢女,得了永平侯的青眼,做了姨娘,还生下闻璟,她没什么好求的,只盼着闻璟博一份功名,将来娶个贤妻,她此生足矣。

    母子俩依依不舍,可最终还是要分别,姚姨娘不便出府,只送他到院门,儿子的身影不见了,就叫丫鬟关了院门,吩咐院子里丫鬟婆子,往后要更加谨小慎微。

    她回头看了眼院子外,手上攥着帕子,心里默默地盼着闻璟平安归来。

    闻璟离了侯府,却没第一时间出城,而是转道去了燕王府,求见闻姝。

    闻姝正在折梅花,下了几日雪,天气冷,却催得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她挑了几支插瓶,陡然听见门房来说闻璟求见,她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八弟见我做什么?”闻姝莫名其妙,她自出阁,和侯府的人就没什么来往,逢年过节也不回去,先前在侯府也和姚姨娘闻璟没什么交集。

    沈翊接过她手里才剪下来的梅枝,轻嗅了嗅,“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行,你去吗?”闻姝用热水洗了洗手,拿过帕子擦净。

    “陪你一起。”沈翊把梅枝交给了月露,两人一同去了前厅。

    “参见燕王,燕王妃。”闻璟给两人行了跪拜大礼。

    闻姝使了个眼色给小厮,扶起了他,“许久不见,八弟长高了不少,天气寒凉,怎么穿得这样少?”

    从前在侯府闻姝和闻璟没什么来往,但同时闻璟也是侯府里少有没欺负过她的人,因此也愿意交谈几句。

    闻璟起身,“七姐姐,今日冒昧来访,是想问你可有东西要带给父亲,我奉父命,今日前往边境。”

    “你要去边境?父亲只让你去吗?”闻姝还真没想到。

    闻璟也坦荡,摇了摇头,“父亲想让三哥去,三哥病了,我替三哥前往。”

    闻姝心下了然,原来是被推出来的,“父亲在边境,你若能得到父亲亲自教导,这也不错。”

    她不由地在心里骂了闻琅一句“愚蠢至极”,谁看不出来永平侯是想培养接班人,章氏怎会蠢到让闻琅去边境。

    “你先坐会,我正好给父亲做了几件衣裳,你帮我带过去。”原本闻姝想过年之前托人带去边境给永平侯,既然闻璟来了,就叫他捎过去得了。

    闻姝去收拾东西,闻璟有些拘束地坐了下来,独自面对着燕王,心里头颇为局促。

    沈翊与闻璟也不熟,相比之下,姚姨娘和闻璟在侯府更像透明人,闻姝被欺负,那也是有人在意,闻璟这样的,更像是荣郡王一般,不打眼。

    今日再看,倒觉得闻璟和永平侯还有几分相像,只是面容稚嫩,此前也一直没见他显露过才华能耐,但战场是最锻炼人的地方,闻璟要是真心诚意想去,将来兴许有一番作为。

    沈翊捡了点不打紧的事和他聊了几句,也不算热络,但好在没冷场。

    闻姝很快回来,拾捡出了一个箱子,主要就是一件厚实的大氅,她亲自做的,边境不像北漠严寒,但也不是不冷,大氅能御寒,“那就劳烦八弟了,到了边境,代我向父亲问安。”

    “七姐姐客气,我一定带到,”闻璟接过箱子,欲言又止,“往后我不在京,七姐姐若方便,可否看顾我姨娘一二,也不麻烦七姐姐,只是若姨娘命悬一线,恳求七姐姐照拂,我定感激不尽。”

    见到闻璟的时候,闻姝就猜到了他有所求,毕竟两人上次说话都不知是何年何月,赵姨娘已死,姚姨娘是父亲唯一的妾室,姚姨娘也没做对不起闻姝的事,看顾一二也不是不行。

    “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会帮忙。”闻姝答应着。

    闻璟又跪下来给闻姝磕了个头,“谢七姐姐,那我便走了。”

    “一路顺风,保重身子。”闻姝看他拎着箱子离开。

    沈翊站在她身后,“进屋吧,别吹了冷风。”

    闻姝颔首,“回屋修剪梅枝去。”

    两人从廊下回到兰苑,倒是一点风雪都没沾上。

    “章氏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把大好的机会拱手让人。”闻姝想想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她向来骄纵闻琅,她哪里舍得亲儿子去刀剑无眼的战场,闻琅在定都长大,八成他自己也不乐意去。”沈翊坐在榻上,看着闻姝捏着剪子修剪梅花。

    “真蠢,想要继承爵位,又不想付出心血,哪里有这样的便宜,父亲见到闻璟,一定会对章氏失望至极。”闻姝都不敢想永平侯的脸色,既然提出让闻琅去边境,那就说明永平侯对闻琅这个嫡子还是抱有一定期待的,想要培养他,结果章氏这一手臭棋,定让永平侯彻底失望。

    沈翊伸手捡闻姝修剪下掉在案几上的细碎花枝,“上次赵姨娘的信侯爷收到了,这怕是永平侯给章氏最后的机会。”

    闻姝摇摇头,“父亲一直没有递折子请立世子,就是想看看哪个有真材实料,届时闻璟要是真在边境建功立业,闻璟做了世子,章氏怕是又要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她。”

    永平侯府与南临侯府不同,南临侯就一个儿子张独,早早请立了世子,定了爵位继承人,可永平侯虽说只有一个嫡子,但也没有为闻琅请立世子,比起嫡庶,永平侯是定都少有的更看重继承人能力,想要等几个儿子长大一些再请立世子。

    虽说在有嫡子的前提下,庶子被立为继承人,目前定都还未有先例,可若是闻璟在战场上立功,再加上永平侯推举,顺安帝未必会拒绝。

    “她不就是这样,觉得都是别人的错处,”说起章氏,沈翊倒想起个事,“魏鹏程一个通房怀了遗腹子,闻妍怕是又在心里把你骂了八百遍。”

    闻姝还真没听说这件事,有些讶异地抬头,“运气这般好?那闻妍还不得气死。”

    丈夫死了,丈夫的妾室有了身孕,往后自己都要看妾室的脸面感活,那叫一个憋屈。

    沈翊耸耸肩,“你猜那个通房能活到几时?”

    “以章氏的性子,大抵是去母留子。”闻姝不必多想就知道那是一堆腌臜事,这个孩子于闻妍来说也是救星,不会让通房小产,可也绝不会让通房活着用孩子在脸上作威作福。

    “聪明,你说要是通房没死会怎么样?”沈翊眼中有流露些许兴味。

    闻姝把修剪好的梅枝插入冬至那日皇上赏的粉白色琉璃双耳瓶中,想也不想地说:“那闻妍得气死。”

    她后知后觉,抬眼看他,“你想帮那个通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是想做善事。”沈翊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闻姝忍不住嗔他,“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错,我也喜欢看热闹,我都被闻妍骂八百回了,总得回敬她一点什么。”给闻妍添堵,听起来就觉得不错,反正两人已是死敌,闻姝没必要手软。

    “魏家越乱,我越喜欢。”沈翊往后倚靠在迎枕上,“魏家已经在筹钱了,这次赈灾款,魏家出大头,瑞王出小头。”

    闻姝吹走梅枝上的雪花,“皇上会宽恕瑞王吗?他才禁足多久,你伤都还没好呢。”

    “不至于这么快放出来,想来会减短禁足的日子。”沈翊伸手捻起案几上被闻姝吹落的雪屑,一沾着手,雪就化为了水,有些凉。

    闻姝不大乐意,但想到赈灾款能帮到百姓,也就罢了,“希望这些银钱能落到实处,别滚了一圈,又回到魏家的口袋。”

    沈翊轻笑了下,用帕子擦拭指腹,“就是怕这样,所以这次皇上派了徐音尘前往监督,有徐音尘在,魏家不敢大张旗鼓做什么。”

    “皇上还真是老谋深算。”闻姝忍不住想给顺安帝竖个大拇指,徐音尘得罪过魏家,已经没办法巴结魏家了,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为皇上办事,而魏家记着镰州一事,也不敢在徐音尘眼皮子地下做手脚。

    这次赈灾,看样子还真能帮到灾民。

    但是,闻姝想到徐音尘要离京,心里头又有些不痛快。

    沈翊余光一直注视着她,觑了她一眼,“怎么了?”

    闻姝微微叹气,“徐大人一走,我怕如黛日子不好过,她和徐夫人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没有徐音尘从中斡旋,怕是得打起来。

    沈翊哭笑不得,“你拢共就两个手帕交,还个个都让你忧心,你这爱操心的毛病不改改,往后咱们有了孩子你还不得累坏,要是多生几个,你半刻都不得闲。”

    只是好友都这样操心,有了孩子,血脉相连,不得加倍操心,到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在沈翊身上?沈翊顿时觉得还是少生几个为妙。

    “你说什么呢,”闻姝鼓了鼓雪腮,“话说起来,咱们同房日子也不短了,我也没有喝避子药,怎么一直没有喜?”

    因为我喝了避子药——不过这话沈翊可不敢说,他摸了下鼻尖,“这才多久,急什么,咱们两人不是挺好。”

    “急倒不急,只是怕在不知道的时候中了别人的算计。”断生散一事,还是让闻姝心有余悸。

    沈翊说:“太医隔三差五来请平安脉,上次你病着,我也让千留醉给你把过脉,定然无恙,我知道为何你一直没怀上。”

    “为何?”闻姝挑眉。

    沈翊笑,“因为为夫不够努力,做得不够多,往后咱们多多努力就好了。”

    闻姝:“……”

    她抓起案几上修剪下来的一把碎花枝,尽数扔了过去,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哈哈哈。”沈翊开怀大笑,一面笑,一面捡着身上的花枝。

    闻姝早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该抱有期待。

    冬至一过,大雪断断续续地下,几乎没停过,定都一日比一日冷,院子里的梅花先后绽放,除了白梅,还种了十几棵红梅,闻姝隔几日就要折梅枝插瓶,王府的飘雪都带着淡淡的梅香。

    沈翊伤势见好,但眼见着年底了,他懒得去上朝,整日和闻姝躲在烧了地龙,温暖如春的屋内,或看书,或下棋,得了兴致他们还喊上月露竹夏几个丫鬟一块玩投壶、叶子牌,总之两人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腊八过后,闻姝吩咐善兰堂的学堂不再授课,天气太冷了,还要增添许多炭火钱,还不如等来年开春暖和起来再办,也免了孩子们来回,要是滑倒摔跤还得一笔医药费。

    沈翊在家,她也懒得出门,只在徐音尘离京后去探望了如黛一次,算起来,都有近二十日没见了,年底王府事情也多,闻姝一时没抽出空来。

    却没想到如黛会到王府来寻她,虽然闻姝一点都不想看见这样的如黛。

    那日大雪纷飞,卫如黛连披风都没穿,孤零零地跑来燕王府,见到闻姝时,哭着扑倒在她怀中,鲜血染红了卫如黛的素色衣摆,也染红了那一片庭中积雪。

    第064章 坟墓

    “姝儿救我。”卫如黛撑着病躯, 颤抖着说完这句话就晕倒在闻姝怀中。

    闻姝一时之间吓得呆住了,还是月露上前来扶卫如黛,“王妃, 奴婢先将卫姑娘扶到客房去, 请大夫来瞧瞧。”

    虽不知卫如黛发生了何事,可她那裙摆上的鲜血, 实在是太扎眼。

    闻姝回过神,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 如黛前不久才小产,她看见这身血,很难不担心是再一次小产。

    王府顿时忙碌起来,天上的雪下得急, 却遮不住地上的脚印,星霜背着卫如黛进了客房,闻姝让人提了热水来给如黛换洗, 如黛不爱要丫鬟跟着, 因此闻姝此刻连个询问的人都找不到, 只能等如黛醒来再说。

    “王妃, 已为卫姑娘换了干净衣裳, 只是她下身见红,血流不止, 看着不像是月事。”月露出了屋,她伺候卫如黛更衣,袖口都沾了些血。

    不是月事, 那就是磨难了。

    “怎么会这样, ”闻姝双手互相绞着,愁眉紧锁, “你叫人去徐家打听一二。”

    “是。”月露连忙去安排。

    沈翊比太医先到,闻姝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主心骨,“四哥,徐大人何时能回来?”

    沈翊扶着她,“应该就在这两日,发生了何事?”

    “我也不知,”闻姝摇头,面色发白,“如黛浑身是血的跑进来,我都吓死了,我疑心是小产了,可她尚在孝期,应当不会这么快有孕。”

    若不是小产,到底是怎么了,才会叫她下身血流不止,闻姝实在想不通。

    “你先别急,等太医来瞧瞧。”沈翊还真是没想到,闻姝就两个闺中好友,还都是命途多舛的。

    但或许不是闻姝的好友命途多舛,而是当下的世道,女子大多艰辛。

    说曹操曹操到,成太医来王府都熟练了,起初还当是燕王出事,急得鞋子都穿反了。

    “成太医这边请。”闻姝和太医一道进屋,沈翊不便进去,只能在外边等着。

    成太医给卫如黛把了脉,又见她衣裙上渗的血,脸色凝重起来,“王妃,徐娘子这是月事接近,又误食了某种活血之物,才至血崩,老朽得给徐娘子施针止血,再这样下去,于身子大有妨碍。𝔀.𝓵”

    “好,劳烦太医了,竹夏,来为太医搭把手。”听闻不是小产,闻姝不由得松了口气,要是短短时日小产两次,闻姝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如黛了。

    可误食了什么,才能叫下身流这样多的血,况且如黛向来不好口腹之欲,徐音尘又不在家,她哪会乱吃东西。

    闻姝走出屋子,关上了门,对沈翊转达了太医的意思,“上次冬狩,如黛说徐夫人让她吃补药,不知这次是不是徐夫人做的。”

    这要是徐夫人做的,如黛受了这么大的罪,她和徐音尘,还怎么走下去呢?

    沈翊并不惊讶,“正则才华是有,但魄力不足,夹在卫姑娘和徐夫人之间,一直没有调和好,迟早会出事。”

    “他或许也头疼吧,心爱的妻子和抚育自己长大的母亲,我瞧着都头疼,”闻姝偏头看他,忽然问:“若是你会怎么做?”

    沈翊断然道:“母亲定然喜欢你,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假如呢?”闻姝也不知怎么今日就钻了牛角尖,非得听一听。

    沈翊思忖道:“婆媳矛盾,其实是母子矛盾,若是我,会在成亲之前就让母亲中意你,若是不成,那就不娶,拖得久了,母亲自个就急着将你娶进门。”

    “还要让你装作不愿意嫁我,但我却非你不娶,若是此生不能娶到你,就出家当和尚去,你看母亲会不会对你心爱不已,生怕对你不够好,让我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闻姝哭笑不得,“你真是够损,这样不就让母亲伤心了?”

    沈翊:“那只是权宜之计,待将你娶进门,咱们好好侍奉母亲,我再多多说你的好话,日久天长,母亲对你改观,咱们一家日子和顺,有什么可伤心的,总之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人与人皆是不同,母亲是个包容心很强的女子,她经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徐夫人待在后宅大半辈子,一辈子想的都是相夫教子,为人守旧古板,不能接受卫姑娘也正常。”沈翊搂着闻姝的肩拍了拍。

    闻姝喟叹一声,点着头,“我明白,只是觉得可惜,如黛和徐大人青梅竹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从前她多羡慕他们,就觉得有多惋惜。

    “姻缘这个事不好说。”沈翊掌心捏着闻姝的肩,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当下,卫如黛和徐音尘这样的夫妻的确令人艳羡,可徐音尘没这个魄力,守不住这段天定良缘。

    可这也警醒沈翊,他要护好闻姝,莫要步其后尘。

    “吱呀——”门开了,太医提着药箱走了出来,“王爷,王妃,微臣已给徐娘子施针,血已止住,这是药方,服了药便可醒来。”

    “只是徐娘子前不久才小产,此次失血过多,怕是日后会子嗣艰难。”上次卫如黛小产,闻姝就请了成太医去为她诊治,上次说的是只要养好了身子,不影响日后有孕,可这身子没养好,还短短时日大出血,子嗣艰难已成定局。

    闻姝抽了口凉气,“成太医,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太医都说子嗣艰难,只怕卫如黛日后很难再有孕了,可她才不满二十啊,往后要怎么办。

    成太医摇摇头,“微臣医术浅陋,徐娘子可另寻名医试试。”

    闻姝看出太医尽力了,嗓音落寞,“多谢太医,竹秋,送送太医。”

    太医一走,闻姝眼圈就红了,看着沈翊,“这下好了,如黛和徐大人当真走到尽头了。”

    卫如黛不能生育,徐夫人就算容纳卫如黛,也绝对要徐音尘纳妾,可卫如黛怕是不能接受徐音尘有妾室,这两人到了无解的地步。

    “我让凌盛去请千留醉来给她瞧瞧。”卫如黛的父亲为国捐躯,就只剩下她一个独苗,卫如黛若不能有孕,卫家这一脉,就断了,沈翊也是不忍心。

    凌盛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千留醉只把了脉,摇头道:“原先小产身子还没好全,又过度进食补药补品,虚不受补,身子本就不行,现下失血过多,这辈子不大可能受孕了。”

    千留醉比太医说得直白,也更叫人心寒,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断绝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闻姝不死心,不能受孕,那如黛即便和离,也很难再改嫁了,还有极大的可能被人指指点点。

    千留醉拧眉,“也不是,我听说灵兰族有医者擅长此道,但灵兰族人难寻。”

    闻姝眼前一亮,兰嬷嬷不就是吗?

    “去请兰嬷嬷过来。”沈翊吩咐竹夏,也没有避讳千留醉。

    闻姝吃了一惊,还当沈翊忘了,正想寻个借口,沈翊却说,“他知道。”

    千留醉耸耸肩,“你何时知晓的?”

    “上次你为兰嬷嬷诊脉,独处后出来对我说的那番话,姝儿告知我时,我就猜到了。”沈翊嗅觉敏锐,前后串联,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倒是闻姝后知后觉,迷糊了好一会才理清楚,原来千留醉早就知道了。

    那倒也方便。

    只是可惜,兰嬷嬷也是摇头,“我治不了,兴许有族人可以医治。”

    兰嬷嬷离开灵兰族近二十年,当时的医术在族中也不算出挑,待在后宅这么多年,都生疏了,连千留醉都没奈何,她也治不了。

    得到希望,再被破灭,闻姝眼眸暗了下来。

    沈翊捏了捏她的手指,“往后再寻机会,时间还长。”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闻姝只能点点头。

    千留醉正好和沈翊有话要说,两人一同去了书房,月露来回禀,“奴婢遣人去徐府看了,似乎是在找卫姑娘,但卫家门前看着冷静,想来还不知此事。”

    卫如黛生父虽走了,可卫大夫人待如黛似亲女,卫家仍是如黛的依靠,徐夫人怕是也觉着这事闹大了,不敢和卫家说。

    “先打听着消息,等如黛醒来再说吧。”闻姝有些头疼,前不久绮云才从火海里跳出来,现在如黛这个比绮云更难抉择。

    有情的两人若是阴差阳错被迫分开,想想就令人心酸。

    闻姝在客房守着,喂了药,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卫如黛才悠悠转醒,醒来看见闻姝第一句话就是:“姝儿,我受不了了,我要和离。”

    “你先别急,慢慢和我说,发生何事了?”闻姝和月露一道扶着她,让她靠坐起来,在后背塞了个软垫。

    卫如黛双眼通红,紧紧地握住闻姝的手,“姝儿,我是不是又小产了?可是我这些日子并没有和他同房啊。”

    上一次小产时鲜血染红裙摆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所以今日看见那血,她吓得六神无主,分明没有同房,不可能有孕,却忍不住去想。

    “没有,方才太医来过了,不是小产,是食用了活血之物,”闻姝欲言又止,“你这是吃了什么?”

    卫如黛大大地松了口气,可眼泪又淌了下来,“是我婆母,她给我饮食中下了不知从哪个方士手中拿回来的偏方,说喝了一定能生儿子。”

    自卫如黛小产后,徐夫人隔三岔五让她喝补药吃补品,因着这事,徐音尘还与徐夫人吵了一架,徐夫人稍稍停歇了心思。

    可徐家三房的儿媳妇前不久生了个儿子,白白嫩嫩,乖巧可爱,徐三夫人总在徐夫人跟前炫耀,徐夫人自然眼热,又想让徐音尘纳妾,再次被徐音尘拒绝。

    一连被拒绝这么多次,徐夫人看卫如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连最初那么一点装模作样都不肯了,等徐音尘一走,天天让卫如黛到院子里去立规矩。

    卫如黛心里不乐意,但她记得婆母养大了徐音尘的恩情,所以要她立规矩她就去,有时候在廊下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冰天雪地的,廊下又不避风,吹得她耳朵都起冻疮了,即便如此,卫如黛也没忤逆徐夫人。

    但徐夫人却变本加厉,不知从哪识得了一个云游方士,给卫如黛诊了脉,说卫如黛小产伤身,恐难受孕,要好好进补,他那还有秘方,包卫如黛一举得男。

    “一举得男”,对于极其想抱孙子的徐夫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金子,立刻花了重金从方士手中购买了一堆补药秘方。

    可徐音尘都不在家,卫如黛怎么一举得男?一听就觉得不靠谱,因此她不想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拒绝了徐夫人。

    被拒了的徐夫人又冲着她发了一通脾气,但这次卫如黛很坚决,就是不喝,她怕那个方士是骗子,万一喝出个好歹如何是好?

    可徐夫人被抱孙子的渴望冲昏了头脑,竟然偷偷地指使伺候卫如黛的丫鬟,将秘方下在了卫如黛的汤中,卫如黛用完午饭没多久,就腹痛难忍,下身开始见血。

    那丫鬟一见血吓坏了,当即什么都告诉了卫如黛,想撇清自己的干系。

    分明卫家就在徐家旁边,可卫如黛还是撑着一口气来到了燕王府找闻姝,她知道徐夫人没胆量来燕王府找她。

    听完经过,闻姝脸色沉如水,“徐夫人好歹是教养出了当朝状元的人物,怎么能听信来历不明的方士呢。”

    “她太想要孙子了,自我嫁过去第二个月开始,她就若有似无地暗示我,起初我还没听明白,后边伯娘说我婆母那些话的意思就是叫我早些遇喜,可生孩子我又如何能控制,没怀上我能怎么办。”

    “后来我因为跑马摔跤小产,她就一直怨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的孙子,可那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肉啊,我也不想的……”卫如黛泣不成声,她成亲之前几乎没有哭过,因为伯娘宠着纵着,要什么有什么,可成亲之后,她却屡次掉眼泪,她真的受够了。

    “姝儿,我不管了,我不要徐音尘了,我不要他了,我要和离,我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卫如黛倚在闻姝怀中,哭得痛不欲生,她爱徐音尘,可她不想因为爱徐音尘,彻底失去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徐音尘,徐夫人对她的那些刁难,她早就掀桌子走人了。

    她已经忍够了。

    闻姝看着她哭,眼角也泛起了水光,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瞧见她因为发冻疮通红的耳朵,心疼不已,“别哭,你想和离就和离,我支持你。”

    如黛从前最爱笑了,喜欢打抱不平,向往北漠的万里风沙,高耸雪山,是一个想做女将军的飒爽姑娘。

    成亲不过短短一年,却被后宅折磨得面目全非,一桩不合适的姻缘,就像吃人的坟墓,一点点蚕食着自我,将每个姑娘都磨平棱角,变成麻木的后宅妇人。

    闻姝给她擦着眼泪,即便卫如黛哭得难受,却也不得不告知详情,“如黛,你先听我说,方才太医为你诊脉,说你小产没养好身子,又失血过多,将来恐怕无缘子嗣,若是和离,你得慎重考虑。”

    抽噎着的卫如黛顿了片刻,像是一棵失去生命的枯树,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闻姝的话,她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不能做母亲了。

    “如黛,你别吓我,”闻姝双手捧着她的脸,瞧着她这副样子,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没事的,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想哭就哭,别憋着。”

    卫如黛闭上眼,眼泪还是从眼角溢出,方才还痛哭,此刻听见这消息,却只是无声的呜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硬生生将唇角咬出了血。

    对于一个曾经期待过孩子的女子来说,永远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她此生唯一拥有过的孩子,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离她远去了。

    卫如黛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双手挖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血洞,淌着淋漓鲜血,漏着冷风,浑身瑟缩。

    “姝儿,是我不好,”卫如黛双手抱着闻姝抽噎,“要是我上一次就下定决心和离,就不会这样了,就不会……”

    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对她犹豫不决降下的刑罚。

    “不怪你,你与徐大人有情,人非草木,哪能草率决定。”若不是在意这段青梅竹马的情谊,如黛这样冲动的性子,绝不会委曲求全这么久。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①

    闻姝的理智告诉她,徐音尘夹在妻子与母亲之间也有苦衷,可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嫁给他,才不过一年,就变得面目全非,徐音尘当真没有责任吗?

    卫如黛嫁给徐音尘,收敛自己的爱好,扭转自己的性子,每一分委屈都在诉说着对徐音尘的爱意。

    可惜徐音尘不懂。

    闻姝换了条帕子给她擦眼泪,“徐大人想来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与他好好聊一聊。”

    “不必了,”卫如黛打定了主意和离,“没必要再见了,他或许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可我受够了,我也不想逼他做个不孝子,我们不合适。”

    成亲这么久,徐音尘待她是好的,只是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她没办法融入徐家,其实不仅仅是徐夫人,徐家二房三房,成亲这么久,她也不大熟,徐音尘不在家中时,她拘在后院,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无聊透顶。

    闻姝叹了口气,“或许就是有缘无分吧,那总得告诉卫大夫人。”

    “嗯,你让人告诉我伯娘,我能在你这里住几日吗?”卫如黛眼巴巴地望着闻姝,“如果打搅的话那就算了。”

    卫如黛父亲也去世了,伯父伯娘虽待她好,可卫如黛有些话不便和长辈说,她总觉得,和闻姝是最亲近的。

    “不打搅,王府院子多的是,随你住多久,”闻姝现下哪里舍得拒绝她,“你躺一会,我让人去通知卫大夫人。”

    如黛躺下,眼神空洞地看着帐顶,闻姝给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死出去了。

    吩咐人去请卫大夫人过来,闻姝回了一趟兰苑,让人端了热水上来,洗了把脸。

    “又哭了?”沈翊走进来,见她眼里满是血丝,狭长的眼眸微眯。

    闻姝放下巾帕,“不碍事,千公子走了吗?”

    “嗯,卫姑娘醒了?”沈翊拉着她坐下来,见她脸色不佳,让人端盏甜汤上来给闻姝暖暖身子。

    “醒了,哭得难受,她决心和离,”闻姝将事情大致与沈翊说了说,疲惫地靠在沈翊肩上,轻声呢喃,“四哥,你说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徐夫人心心念念想抱孙子,却亲手毁掉了自己抱孙子的希望,也毁掉了如黛,她还这样年轻,往后该怎么办才好。”

    沈翊搂着她拍了拍,“世事无常,这谁也说不准,事情已经发生,你也别太过忧虑,她若是喜欢孩子,往后咱们有孩子,可以认她做干娘。”

    闻姝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咱们也还没孩子呢,你就想着认干娘的事了。”

    “这不是怕你担心她,”沈翊嗓音微沉,“其实和离也好,她不能生育,她与徐夫人的矛盾不可调和,日久天长闹下去,只怕将来也会让正则无比厌烦,连最后那点情分也没有。”

    闻姝偏头看他,“你听起来很懂的样子。”

    沈翊轻哂:“我不懂婆媳,但我懂男人。”

    妻子和母亲日日吵闹不休,针尖对麦芒,不得安生,几个男人受得住?而大多数男人到最后都会偏心母亲,毕竟是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虽然不想面对,却是人性。”闻姝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扭头伸手搂住沈翊,“四哥,我们要好好的。”

    沈翊有些头疼,侧眸亲了亲她的眉心,“是我对你不够好吗?瞧着你患得患失。”

    陶绮云和卫如黛先后失败的姻缘,可算是吓着闻姝了,得亏是早早把人娶到手,要不然她怕是吓得不敢成亲。

    “没,你最好了,”闻姝撇了撇嘴,“其实很多女子都过着这样的日子,绮云和如黛能和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经历的越多,闻姝越明白在当下的世道,女子过着怎样的生活,她是幸运的那个,而不幸的,已经化为白骨。

    沈翊宽慰道:“将来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改变这一现状。”

    闻姝笑,“那王爷可得努力,让我狐假虎威,借你的势去为女子谋求更多的生机。”

    要是将来沈翊真能走到那个位置,是不是她真的可以去稍稍改变一点点呢?

    沈翊伸手勾了下她的鼻尖,“我努力让你不必借我的势,也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一言为定。”闻姝握住沈翊的手。

    甜汤端了上来,闻姝从他怀中起来,喝了盏甜汤,卫家大夫人也急匆匆赶到。

    闻姝让人将卫大夫人请到客房,给了两人交谈的时间,闻姝晚了一刻钟才进去。

    她进去时,卫大夫人正抱着如黛哭,瞧见她来,连忙用帕子拭泪,起身给闻姝见礼。

    闻姝扶起她,“大夫人不必多礼,咱们也不是生人,随意些就好。”

    卫大夫人眼含热泪,“臣妇要多谢王妃娘娘救了如黛,这孩子发生这样大的事也不和家里说,如黛打小在我膝下长大,我将她视作亲女,闹成这样,真是要了我的命。”

    “伯娘,对不起,都怨我不好。”卫如黛一脸虚弱,哭得久了,脸色发青。

    几人正说着,月露进来回禀,“王妃,门房来禀,徐大人刚刚回京了,徐家派人来请卫姑娘回去。”

    “他还敢来!”卫大夫人怒从心起,擦干眼泪,拍了拍卫如黛的手,“你好生养着,伯娘这就喊上你伯父兄长,去徐家为你讨个公道!”

    第065章 缘分

    “母亲近日过得可好?”徐音尘坐在前厅喝着热茶, 风尘仆仆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候徐夫人。

    徐夫人心中惴惴,脸色也不大好看, 回话的声音有些小, “还成。”

    徐音尘放下茶盏,“既然母亲无事, 那我就先回院子看看如黛。”

    近一个月没瞧见如黛,他还怪想念。

    “等等。”徐夫人一听徐音尘要见卫如黛, 当即拦住他。

    徐音尘蹙眉,不解地问:“怎么了?母亲还有事吗?”

    徐夫人抿着唇角,“如黛她……她去了燕王府。”

    卫如黛的具体情况徐夫人也不晓得,只听丫鬟说她下身见血, 跑出了徐府,等她派人去寻,才晓得卫如黛去了燕王府, 徐夫人又不敢去燕王府找她, 谁知徐音尘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只好以徐音尘的名义让人去燕王府接她回来。

    “这样啊, 无妨, 我先回屋歇息,等如黛回来。”徐音尘没有多想, 如黛和燕王妃交好,去燕王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先等等,她兴许一会就回来了。”徐夫人心中挣扎, 理着措词, 不知该怎么和徐音尘说。

    徐音尘了解母亲,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母亲,发生了何事?你和如黛闹了不愉快吗?”

    这两人吵架,徐音尘都已经习惯了,虽有时觉得疲惫,可一个是自己爱慕的妻子,一个是养大自己的母亲,他也没奈何,只能从中调和。

    “母亲,如黛她性子洒脱,不拘小节,若是做了什么让您不痛快的事,望您看在儿子的份上不要与之计较。”自成亲,这样的话徐音尘说过太多,徐夫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正是因为婚后徐音尘一次次的袒护卫如黛,才叫徐夫人越发不喜这个儿媳妇。

    “没有,我前些日子识得一位神医,想着给如黛看看,那神医说如黛身子虚弱,我便想着多炖些补品给她补身子,但她不乐意吃。”徐夫人说一半遮一半,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徐音尘并不晓得其中关窍,便说:“劳母亲费心,如黛她不重口腹之欲,许是先前吃得腻了,待过些日子再说吧。”

    徐夫人手中的锦帕都被揪得皱巴巴,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场面有些尴尬时,门房急匆匆来禀,“夫人,卫家闯进来了!”

    “什么?!”徐夫人脸色骤变,手指紧紧地掐住椅子把手。

    徐音尘站了起来,训道:“什么叫闯进来了?卫家乃是姻亲,还不快请进来。”

    门房进退两难,那卫家的架势,可不就是“闯”进来的吗?

    不等门房开口,卫大夫人疾步走了进来,“不必请了,我们不请自到。”

    徐音尘快步上前迎接,往后一瞧,才明白门房的意思。

    卫家人竟全数到了,卫大人,卫大夫人,还有卫如黛的几个堂兄弟都来了,还有护卫十几个人,浩浩荡荡,个个气势汹汹。

    徐音尘心中打鼓,连忙见礼,“伯父,伯娘,舅兄,发生何事了?”

    卫大人先开口,语气里有些惋惜,“正则回来晚了,你若是早半日回来就好了。”

    徐音尘皱眉,一头雾水,“伯父这话是何意?”

    卫大夫人才见过如黛的惨状,可没什么好脾气,怒目瞪着徐音尘,“我今日来,是问你讨要我的如黛,如黛呢?”

    徐音尘拱手回:“伯娘,如黛去了燕王府,一会就回来了,你们先坐,喝盏茶,我这就派人去瞧瞧。”

    卫大夫人甩袖,冷声道:“哼,你们家的茶我可不敢喝,你也不必派人去瞧,如黛不会再回来了。”

    “您这是何意?”徐音尘心里头慌了起来,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他不可控制之事。

    卫大夫人的目光越过徐音尘,冷冰冰地盯着还坐在椅子上的徐夫人,“你应该问问你的好母亲,为何要在如黛的饮食中下\毒!”

    “下、毒?”徐音尘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徐夫人,“母亲?”

    “我没有,”徐夫人终于坐不住,站了起来,“我何曾给她下过毒,你们岂能污蔑于我。”

    “你从方士手中买来的偏方,偷偷地下在如黛饮食中,致使如黛血崩,你这不是下\毒是什么?婆母谋害儿媳,我要去京兆尹告你们徐家!”

    卫大夫人才说完这句话,正好徐家二房三房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全部落在耳中,前厅围了个水泄不通,皆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徐夫人。

    “血崩?”徐音尘脚步踉跄了下,急匆匆走到徐夫人跟前,“母亲,这是真的吗?您不是说从神医那拿来的补药吗?”

    “我……”徐夫人嘴唇微颤,握住徐音尘的手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是有意的。”

    那方士明明说过没有任何隐患,她怎么晓得一剂药下去,却让卫如黛血崩了呢?她虽然不喜欢卫如黛,可到底是自己儿媳,她没想过害卫如黛。

    “所以是真的?母亲,您糊涂啊!”徐音尘失望至极,又扭头几步走到卫夫人跟前掀袍跪了下去,“伯父,伯娘,都怪我不好,没有看顾好如黛,你们要如何责罚,我甘愿领受。”

    “责罚?”卫大夫人眼眶含泪,“当初你来卫家求娶时信誓旦旦定会让如黛一生无忧,这才成亲多久,我好好的闺女,被你们徐家害成什么样了!”

    “她父亲新丧,又才小产不久,身子虚弱,你母亲就日日叫如黛站在廊下立规矩,数九寒天,我的如黛耳朵都被冻烂了!”卫大夫人说着,心疼地站都站不稳,还是卫家少夫人上前来扶着她。

    “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的少夫人能叫冻烂耳朵!枉你们徐家还是名门望族,就是这样糟践儿媳,早知如此,我就是养如黛一辈子,也不会答应将她嫁给你!”

    “伯娘,我不知此事……”徐音尘光是听着,已经心如刀割,“伯娘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哪里舍得让如黛受苦。”

    “好,你外出办差,说不晓得,我勉强相信你,”卫大夫人指着徐音尘质问,“那让如黛学刺绣,扎得她手指上都是血洞你知道吧?让如黛学煲汤,烫伤了她的手你知道吧?”

    “怎么着?徐音尘,你们徐家没有下人是吗?非得逼着如黛去做下人伺候你们才甘心?如黛出阁之前,我都没舍得让她做这些,枉我还觉得你是个好的,劝着如黛柔顺,侍奉婆母,谁知你们却变本加厉,是当如黛父亲死了,就没人为如黛撑腰了吗?我还没死呢!”卫大夫人嗓音尖利的让在场诸位沉默了,大气不敢出。

    徐家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晓得怎么就闹得这样大了,看卫家的样子,像是要和徐家撕破脸皮。

    “伯娘明鉴,我万万不敢这样想,我爱惜如黛还来不及呢,”徐音尘跪得笔直,“我做得不够好,伯娘要打要骂我都认,往后我一定改,伯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即便这都是徐夫人做下的事,可徐音尘总不能推母亲出来挡刀,只能全都应下。

    徐夫人听见这话却不乐意,上前几步道:“谁家做媳妇的不用伺候郎君,侍奉婆母,如黛自嫁到我们家来,睡到日上三竿,女红刺绣不会,煲汤茶点不会,哪个做儿媳妇的不受点委屈,偏她特殊?”

    徐夫人从前就是这样过来的,从没觉得她要卫如黛去学女红,学下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语气也理直气壮。

    “母亲!您别说了。”徐音尘回头哀求徐夫人,她此时说这话,只会叫事情越来越乱。

    果然,卫夫人听见这话气笑了,“如黛的父亲乃是为国捐躯的二品大将军,被皇上钦点葬入皇陵,他独有这么一个心尖上的闺女,就是皇子妃也做得,凭什么嫁给徐音尘一个才入仕的小官来受委屈?当初若不是你们徐家板上钉钉说要对如黛好,你以为我们愿意将女儿嫁给你家?”

    卫如黛嫁给徐音尘是妥妥的低嫁,以卫家的门第,卫大将军在北漠的建树,足以匹配定都任何世族公子,若不是卫如黛与徐音尘两情相悦,卫大夫人不会同意如黛低嫁。

    徐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她这才想起来,徐家、卫家的门第虽在定都差不多,可卫如黛和徐音尘其实差了不少,徐音尘的父亲虽也官至尚书,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卫如黛出阁时,卫大将军是二品大员,正得皇上盛宠。

    二品大员的嫡出独女嫁给一个五品、不,那时徐音尘还只是六品小官,谁不说一句嫁得太低了。

    徐音尘独有个状元郎的名头好听,可他这辈子能不能爬到正二品还不好说呢,即便将来可以,那也是将来的事,当前卫如黛的身份就是要比徐音尘贵重,徐家捧着卫如黛是应该的。

    卫如黛却并未因此拿乔,一样侍奉婆母,要她学女红学了,要她学煲汤也学了,可是有些人天生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学不会怪得了她吗?

    徐音尘懊悔不已,对着卫大夫人磕了三个头,“伯娘说的是,是我混蛋,不守诺言,我保证绝没有下一次,往后徐家再不会有人逼迫如黛做任何她不乐意的事。”

    “是没有下一次了,”卫夫人把话说出来,出了胸中恶气,眼泪也止住了,恢复了贵夫人的淡定,“如黛说了,要与你和离,今日我们就是来搬她的嫁妆,往后你和她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和离?!”徐音尘抬头,一双眼珠子要瞪出来了,“不,我不同意和离,不能和离,求伯父伯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过自新,绝不再犯!”

    卫大夫人说什么他都不反驳,即便他心里一直向着如黛,可如黛是因为他才受委屈的,卫大夫人就是上私刑他也绝不会反手,可他不能接受和离。

    他自懵懂时起,就认识了如黛,少年情窦初开,一颗心都系在如黛身上,他知道自己家世不比如黛,所以拼命苦读,博得御前状元,好叫他有底气去卫家求娶心上人。

    娶到如黛后,他将人放在心尖上疼惜,因此数次违拗母亲,被母亲说不孝,被指责,他也没想过让如黛受委屈。

    可如黛嫁给他,还是受了委屈,他让如黛失望了,他可以改,绝不能和离!

    “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机会,是你伤透了如黛的心,如黛决意和离,你若是不愿意,”卫大夫人满是怒气地看着徐夫人,“徐夫人害得如黛血崩,咱们也可到官府去断一断是非。”

    这便是明晃晃地威胁了,要徐音尘在卫如黛和徐夫人之间选一个。

    若是能好聚好散,卫家也不想闹到官府,毕竟卫大夫人并不想众人皆知如黛再不能生育了,所以当着徐家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没提。

    要是徐音尘死活不肯和离,没办法了,卫家只能告到官府,让京兆尹判离。

    “不,我要见如黛,我去见如黛,我和如黛说。”徐音尘步履蹒跚地起身,疾步跑了出去,前往燕王府寻如黛。

    卫大夫人随他去了,也不管徐夫人,利索吩咐护卫,“按照嫁妆单子,将姑娘的嫁妆都搬回去。”

    徐夫人理亏不敢说话,旁的徐家人更是不敢出面,由着卫家的护卫在徐家来来回回搬东西。

    燕王府,闻姝正在吩咐竹秋,晚上给如黛准备点清淡的菜色。

    沈翊手上拿着一本书,有些吃味:“也不见你问我想吃什么。”

    闻姝回眸睨了他一眼,好脾气地问:“请问燕王殿下想吃些什么呢?”

    沈翊笑,“你安排就是。”

    闻姝:“……”

    “你还是别说话了。”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她要在这住几日?”沈翊不是很乐意有人打搅两人的生活。

    “快年底了,想必也住不了几日,”闻姝坐到沈翊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王府这么大,你待在这边,她在客房,你又瞧不见她,不碍你的事。”

    闻姝知道他性子有些冷,除了待她,对谁都是不冷不热,哪怕是兰嬷嬷,平常也甚少有交集。

    “谁说不碍我的事,她在这,分了我的宠爱。”沈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闻姝美眸流转,“行,那我晚上和如黛睡,分一分你的宠爱,坐实了这话。”

    “不行,”沈翊合上书,搂住她的腰肢,“我不答应。”

    闻姝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那你还乱说,如黛现下难过,我多陪陪她也是应该的,我若是难过,她也会陪着我。”

    “我不会让你难过。”沈翊言之凿凿,“再则,你真难过也该是我陪在你身边,轮不着她。”

    沈翊杜绝一切能分走闻姝关怀的可能,哪怕只是好友,他心里头也要漫上醋意。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好,言归正传,我觉着徐大人或许不会愿意和离。”绮云和离,闻姝是欢喜的,可他们两个和离,闻姝心里头有点怅然,毕竟看着那么好的一对,走到这个地步,很难不令人唏嘘。

    沈翊轻哂,“妻子和母亲,二选一,他要怎么选?”

    徐音尘一手好棋,下得稀巴烂,心仪的姑娘都娶到手了,还能弄成这样,沈翊理解不了。

    闻姝摇头,“别说他,我也选不了,世上谁选得了啊。”

    最难的抉择出现了,这是一个堪比“忠孝难两全”的问题。

    “我们不必选,也不必忧虑。”沈翊握住她的手。

    “王爷、王妃,徐大人求见。”门房站在门口回禀。

    闻姝抬头,“来了,定是来见如黛的,我去问问如黛。”

    “行,去吧,”沈翊松开她的手,“要我陪着吗?”

    “不必,我知道你不爱管这些事,看书吧,我一会就回。”这是徐音尘和卫如黛的事,就是闻姝也管不了,只能传达一二。

    天上还飘着雪,月露给闻姝打着伞,先去了客房,如黛听闻徐音尘来了,摇了摇头,“不想见。”

    “当真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吗?”闻姝自个都说不上来是希望两人和离还是希望两人摒弃前嫌,解开误会。

    “算了,姝儿,我累了,缘分已尽,就这样吧。”卫如黛叹了口气,嘴角有一抹嘲讽的笑意,她不知爱慕是什么时,就喜欢上了徐音尘,可才成亲不到一年,已将爱意消磨尽了。

    再相处下去,迟早也会成为一对怨侣,卫如黛不想闹得这样难看。

    她不希望自己将来后悔爱上徐音尘。

    短短的一年,她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再不醒悟,将来死的就是她自己。

    闻姝没再劝,让人去转达了卫如黛的意思。

    丫鬟没一会就回来了,“回王妃,徐大人跪在府前,说今日一定要见卫姑娘。”

    闻姝去看卫如黛,如黛狠心扭头,“不见。”

    她怕自己会心软,她心里还是有徐音尘的,可是这样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她就是因为心软,才会一忍再忍,忍到今日这样的绝境。

    一想到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她的心便寸寸撕裂开来。

    闻姝粉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可看见如黛耳朵上的冻疮,顿时又说不出话来了,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贵女,成亲后却因为被婆母立规矩冻烂了耳朵,听着都叫人心寒。

    马上过年了,年后走亲访友,卫如黛顶着耳朵上的冻疮,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呢。

    闻姝挥了挥手,让丫鬟下去,徐音尘要跪就让他跪着吧,如黛受了这样大的苦难,合该他跪着。

    雪下得没停过,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可一出门,扑面而来的寒风叫闻姝瑟缩了下,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出了客房,闻姝问:“徐大人还跪着吗?”

    月露颔首:“一直跪着呢,天都要黑了,跪了一个多时辰。”

    闻姝原本要回兰苑,想了想,还是往外走,去见一见徐音尘吧。

    徐音尘瞧见人影,顿时激动起来,可等走近,看清是闻姝时,眼里黯淡了下去,伏身见礼,“参见燕王妃。”

    “徐大人,你回去吧,如黛已经睡下了。”闻姝站在台阶上,徐音尘跪在台阶下,也没有打伞,落了满身的雪,似满头白发。

    “王妃,我想见如黛,她打我骂我都行,我不愿和离。”徐音尘没动,言辞恳切,“我对不起如黛,没有照顾好她,我愿用一生去弥补。”

    “你弥补不了,”闻姝缓缓走下台阶,靠近了他,小声说,“徐夫人给如黛下药致使她血崩你知道吗?”

    徐音尘仰头看着闻姝,“我、我方才听卫大夫人说了,我母亲有错,我愿一力承担,只要能求得如黛宽恕,我做什么都愿意。”

    闻姝哀叹一声,“太医说,如黛此前身子就没养好,此次失血过多,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徐大人,你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一个女子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

    这句话像是一把巨大的铁锤从天而降,砸在徐音尘的头上,一瞬间他的头脑变得空白,跪直的身子跌在地上,头上、身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双目无神,面色怔然,仿佛不敢相信入耳的这句话。

    如黛不能生育了……

    他们再也不能拥有孩子了。

    而这一切,是他的母亲亲手造就的。

    徐音尘胸腔内的心在这一刻好似停止了跳动。

    闻姝没时间安慰他,也不想安慰,转身上了台阶,“你回去吧。”

    “把门关上。”闻姝头也不回地吩咐。

    厚重的王府大门缓缓合上,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沉入山后,夜色四起,风雪肆虐,雪屑扑了跪坐在地上的徐音尘满身,他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也不知跪了多久,他身上没有丝毫的知觉,麻木地起身,一步一步地回了徐家。

    徐夫人正在前厅等徐音尘,走来走去,焦心不已,一看见儿子的身影连忙过去,“音尘,你身上怎么这么多雪?快去端热水来。”

    “母亲,我有话想问您,”徐音尘沁着冰雪的眸子望着徐夫人,“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如黛?”

    徐夫人脸色悻悻,有些尴尬,“她还在生我的气?这事是我做错了,你把她接回来,我往后再也不管她,拿她当祖宗供着成吗?”

    虽然徐夫人没有回答,可徐音尘已经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答案,失魂落魄地笑了,“没用,没用了。”

    徐音尘推开徐夫人的手,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往外走去,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叨着,“没用了……”

    徐夫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徐音尘,登时吓坏了,连忙去拉扯徐音尘,“你别吓我,实在不行,我亲自去向她赔罪,我这个婆母去请她回来还不行吗?”

    长幼尊卑有序,徐夫人觉得她这个婆母亲自去请,已经很给卫如黛面子了。

    可越是这样,徐音尘越是难受,他的母亲,从未喜爱过、尊重过如黛,只是拿如黛当成一个可以使唤的儿媳妇,就好似一个丫鬟。

    徐音尘嘴角溢出苦笑,“母亲不必了,如黛再也不会回来了,是我毁了她,是我们徐家毁了她,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你什么意思?血崩不是止住了吗?”徐夫人不明白,总不能是卫如黛没了,可卫家的样子也不像啊。

    “母亲,您的那碗药,害得如黛再也不能生育了,您亲手拆散了我和如黛,这下您满意了吗?”徐音尘眼角淌着泪。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①

    徐夫人惊住,连握住徐音尘的手都松开了,像是触到了什么烫手山芋,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怎么会这样……”

    徐音尘没有回答她,一瘸一拐的往外走,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天,任由冰凉的雪花拍打在他的脸上,片刻后,他猛地弓身,喉头腥甜,一口滚烫的鲜血染红了雪色,随即身子如飘零的秋叶一般重重地跌在风雪里。

    第066章 诀别

    夜已深, 闻姝上了床榻,准备入睡,沈翊从净室出来, 正要熄灭几盏灯, 屋外月露悄声喊了句:“王妃。”

    闻姝从床榻间探出头,沈翊转道去了门口, 拉开门,“何事?”

    月露福了福身, “王爷,徐家那边派人来说徐大人吐血昏厥了。”

    “然后呢?”沈翊蹙眉,“要请太医?”

    月露摇头,“不是, 徐家小厮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回去了,奴婢也不知是何意。”

    沈翊轻嗤,“行, 知道了。”

    他合上门, 熄了灯, 上了床榻。

    “怎么了?”隔得有些远, 闻姝听得模糊。

    沈翊扯上被子盖住两人, “徐音尘吐血昏厥,徐家派人来告知, 想必是想让卫姑娘心疼。”

    “吐血昏厥?”闻姝抱着膝,有些怅然,“这两人, 我总觉得有些可惜。”

    他们和离, 丝毫不像先前陶绮云和离那样让她欣喜。

    “有什么可惜的,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的男人, 嫁了也是受罪。”沈翊躺了下去,他巴不得两人早点和离,免得折腾闻姝三天两头担忧,分开一了百了。

    闻姝侧躺在他身侧,靠着男人宽厚的肩,“唉,只能说不合适吧,我看徐大人对如黛有情,如黛心里也还有他,要不然不会连见都不见他。”

    “事已至此,和离是唯一的选择,”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拍了拍,“不能生育是横亘在两人心中的一根刺,徐音尘是独苗,徐夫人不可能允许他这辈子没有子嗣,即便因为这事觉得亏欠了卫姑娘,暂时妥协,可将来呢?”

    “倘若将来徐音尘身居高位,却无子嗣,一面是母亲的压力,一面是外界的压力,他能承受吗?一旦在诸多压力之下开始纳妾,届时卫姑娘年纪大了,再和离就晚了,不如趁年轻,和离后再寻个合适的改嫁。”沈翊认同徐音尘的才干,但徐音尘确实缺少一些魄力,他迟早会顶不住多方面的压力。

    沈翊这话假设的是最坏的结局,也是人性的恶,独苗无子嗣,那就是断子绝孙,徐夫人好不容易拉扯大徐音尘,哪里会愿意。

    闻姝垂眸,嗓音有些落寞,“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如黛既已坚定,那就随她去吧,毕竟是她自个的事,身在其中才知苦楚,我这个局外人,哪里晓得她受的委屈。”

    “船到桥头自然直,连卫家都支持她和离,你就别担心了。”沈翊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

    卫如黛不能再生育,一般的人家或许会让卫如黛忍痛咽下这口气,因为不能生育和离后也很难再改嫁,要在娘家待一辈子,即便这样,卫家也支持她,卫如黛比起旁人,已算是幸运。

    翌日,闻姝将徐音尘吐血昏厥之事告知卫如黛,如黛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担忧,但她随即垂眸,摇了摇头,“断舍离总归是难的,迈过了这个坎也就罢了,对我是这样,对他也是。”

    “你能这样想,我佩服你,很多人都没有你这样的勇气。”闻姝握住如黛的手紧了紧。

    不爱了分开很简单,可还爱分开对彼此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很多人会选择继续这段感情,彼此折磨,直到将这段感情唯一一点爱意都折腾干净,再分道扬镳,只是这样太累了,从前的爱变成了恨,当自己说出“是我瞎了眼”这句话时,就否定了一切的过往,连回忆都叫人难堪。

    现在好聚好散,起码能给彼此留一点体面。

    但徐音尘却不想要这样的体面,他仍旧不同意和离。

    徐夫人在得知卫如黛不能生育之后不再劝他去将卫如黛接回来,也默认了卫家进进出出地搬东西。

    徐夫人这辈子含辛茹苦,就是为了养大徐音尘,将徐家的血脉传下去,她急着抱孙子,她不能让徐家大房这一脉断在她的手上,要是这样,她死后怎么下去见徐家列祖列宗,所以卫如黛提出和离,徐夫人甚至觉得松了口气。

    可她却没看见一日比一日颓丧的徐音尘,卫如黛在燕王府住了三日,徐音尘就在府外跪了三日,闹得众人皆知。

    一旦和离,他就和如黛彻底没了干系,他舍不得,他可以用余生去弥补,却不能放手。

    卫如黛喝了几日的药,气色好多了,也冷静下来了,但冷静下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姝儿,你知道我的,我喜欢习武,舞刀弄枪,我不擅长交际,不大会与人虚与委蛇的周旋,上个月就在想,等过年走亲访友,面对这么多徐家亲戚时,我该怎么办,我不如别的妯娌讨喜,届时我婆母又要不高兴。”

    “我其实不明白,成亲之前她瞧着挺喜欢我,可成亲之后,我却没见过她几次笑脸,以致于我一直在想我哪里做得不好,”卫如黛苦笑了下,“当然,我也是做得不好,她喜欢温婉贤惠的儿媳,而我这辈子都达不到她的要求。”

    “在家时,我身为姑娘,亦可以在练武场挥洒汗水,伯父伯娘从没有禁止过我习武,堂兄还亲自教导我骑马射箭,可出阁后,我唯一一次手痒,回家耍了会枪,却被婆母训斥了。”

    闻姝没说话,只默默听着卫如黛倾诉,这些话,她一定憋了很久在心里。

    “他虽次次站在我这边,可他始终没有解决我和婆母之间的矛盾,反而越闹越大,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解决,我们才新婚,就闹得这样不堪,我不敢想以后。”

    “姝儿,我出阁后,收敛了浑身的刺,也想做一个柔顺,讨人喜欢的儿媳,可我做不到,我学不会女红,学不会下厨,我没有你和绮云这样的巧手,若是你和绮云,一定能讨得她的欢心吧。”卫如黛的语气有些失落,她真的很努力的想去做一个好儿媳,可她失败了。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有你的独到之处,我和绮云也不会武,”闻姝不想她这样自怨自艾,“大周有很多柔顺的儿媳,可却只有一个卫如黛,你是独一无二的。”

    会女红会下厨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但会武的女子却寥寥无几。

    卫如黛就像是广袤平原中长出来的一棵树,本该向往无垠的天空,拼命往上长,可徐夫人想要的儿媳是平原中随处可见的草,便想办法砍断大树的枝丫,削去树冠,想让树变成一颗草。

    卫如黛弯了弯唇,“我不讨厌这样的自己,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怪徐夫人,不怪徐音尘,我们有缘无分罢了。”

    对错难断,多年情愫只余一句有缘无分。

    当晚,卫如黛悄悄地回到了卫家,不想再打扰闻姝,之后几日,徐音尘没再来过燕王府,却在卫家门前跪着,可卫大夫人不仅没被徐音尘感动,还叫人拿扫帚将他赶走,一点情面都没留。

    即便这样,徐音尘还是不肯和离,但卫家也不想真闹到官府去,两人就这么拖着。

    本就是年底,闻姝这边也特别忙,这是她成亲后过的第一个年,作为“新妇”,她要处理的事太多了,皇家的规矩礼仪本就繁杂,她也没功夫一直操心他们两人,总之有卫大夫人护着如黛,也出不了岔子。

    沈翊的伤总算是好得差不多,太医不必日日来请脉,闻姝便把他心心念念的古董羹安排上了。

    “你的伤还没好全,没叫放太多辣。”话是这样说,但汤面上仍旧飘着一层红彤彤的辣椒,免得他日思夜想。

    “可算是解了馋,味道不错。”沈翊迫不及待地从锅里捞起一片滚烫的藕片塞进了嘴里,辛辣刺激着味蕾,格外满足。

    闻姝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意,“慢点吃,像个贪吃的孩童。”

    沈翊夹了一块藕片给闻姝,“你先前伤着手,才忌口半个月,还不是心心念念想吃酸辣鱼,我这都忌口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药几乎没停过,沈翊嘴里比苦瓜还要苦。

    “是是是,委屈我们王爷了,多吃点。”闻姝捞了羊肉片进沈翊碗里。

    各色菜品放入古董羹,骨汤沸腾,冒着“咕咚咕咚”的气泡,古董羹也因此得名。

    氤氲的热气往上漂浮,云雾缭绕,屋外大雪下个不停,屋内两人面对面坐着吃热腾腾的古董羹,吃得面颊绯红,别有一番滋味。

    沈翊盼了这么久,厨房特意多准备了一些菜色,才吃到一半,沈翊满足地喟叹一声,“痛快,要是能来杯酒就更好了。”

    闻姝瞟了他一眼,“别给我得寸进尺,太医说了还不能喝酒。”

    “我就说说,不喝不喝,我喝茶。”沈翊这次大难不死,捡回来一条命,也格外惜命起来,不敢违拗太医的意思。

    前半段两人都顾着吃,吃了个半饱,就都不急了,一边闲聊,一边等锅里的菜熟,闻姝端起酸梅饮喝了一口,解了点腻,“新年规矩繁琐,我明日打算去长公主府一趟,向义母讨个经验。”

    “明日是今年最后一个大朝会,我得出席,又得早起,许久不曾上朝,骨头都犯懒。”沈翊受伤无需上朝,又不能练武,因此每日都搂着闻姝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这样的日子过多了,真是起不来一点。

    “你还知道偷懒了这么久,”闻姝咽下嘴里的鱼片,“话说如黛和徐大人的事,会影响到你吗?”

    “我一向公私分明,他若做不到,我也不缺这一个人。”现在沈翊手底下已经有不少得用的幕僚朝臣。

    “但他是最初跟随我的,我仍旧会器重他,就看他自己能不能上道。”虽然徐音尘没处理好家中的关系,但在朝堂上,他有几分本事,沈翊不可能因为他和卫如黛和离就不再用他。

    闻姝颔首,“这样就好,如黛也说了和他好聚好散,不必闹得太僵。”

    这件事论对错不如说天意弄人,定都不大不小,往后见到,还是能点个头问个好,不是做仇家。

    “不是说他不乐意和离?能离得了吗?”沈翊把烫熟的肉片夹到闻姝碗里,闻婉的碗就没空过。

    “不好说,如黛这边坚决要和离,徐大人不想和离,但卫大夫人说若是不和离,那就去官府告徐夫人,让京兆尹判离。”妻子和母亲,只能选一个,徐音尘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沈翊低头吃着菜,漫不经心地问:“那方士找到了吗?”

    闻姝叹了一句,“早也跑没影了,本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方士,谁知道徐夫人怎么就上当了,从徐夫人那拿了银钱,当日就离了定都,谁知道去了哪。”

    “那方士是拿捏准了徐夫人想要孙子的心,”沈翊说:“闹去官府,于卫姑娘不利,想必卫家只能先拖着。”

    “是啊,闹大了,人人都晓得如黛不能生育,谁忍心。”如黛还这样年轻,卫家定是希望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虽说不能生育想改嫁有些难,但也不是没可能。

    “罢了,由着他们去吧,年底年后咱们都忙,王府的事你多吩咐管家,别把自己累着,你还有善兰堂的事要处理。”沈翊本也不爱掺和别人的事,要不是卫如黛是闻姝好友,他都不会在饭桌上提起。

    “善兰堂还好,有绮云帮我轻松了不少。”说到绮云,闻姝又忍不住打听,“周大人打算何时挑明?”

    沈翊失笑,“你是真有操不完的心,这是又想做媒婆了?”

    闻姝撇了撇嘴,有些难为情,“我就随便问问,闲话家常嘛。”

    “我也不知,我与他从不聊这些。”两人聊的都是政务,周羡青和他都是性子稍微内敛些的,平常不提感情之事。

    “好吧,不过绮云现下过得挺好,我也不担心。”闻姝吃完碗里的菜,拒绝了沈翊要再给她夹菜的动作,“我饱了,不吃了。”

    “行,那我吃。”沈翊拿起筷子开始收尾。

    闻姝站起来在屋子里走着消消食,一面和沈翊说着过年要给谁家送年礼,正因为是皇室,皇亲国戚太多了,礼单都得准备厚厚的一沓。

    今晚吃的满足,也稍稍缓解沈翊一大早爬起来上早朝的困倦。

    换好了皇子的朝服,沈翊回身,掀开帐子从被窝里捞起闻姝亲了亲,硬生生把人亲醒了。

    “唔……你坏死了,我又不用上早朝,干嘛吵醒我。”闻姝眼睛都没睁开,小巴掌呼在了沈翊的脸上。

    沈翊握住她的手,摁着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要早起,你也和我一块早起。”

    闻姝真想抬脚踹他,睡眼惺忪,“你脏不脏啊,我都没洗漱,你还亲。”

    “很香,”说着沈翊又亲了她一下,咬了一下她的唇畔,“继续睡,我去早朝。”

    沈翊又把闻姝塞回了被窝,掖了掖被角,“睡吧,我走了。”

    “你小心点,天还黑着。”闻姝仰头往窗外看了眼,一点光亮都没有。

    “知道了。”沈翊拉开门又关上,很快屋内静了下来。

    闻姝原本困得不行,可被他弄醒了,却又睡不着,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干脆扯铃起床,她还有一堆事没忙完。

    实在起得太早了,用完早膳天都没亮,幸好今日没下雪,要不然这样的天气去上朝还怪受罪。

    沈翊时隔一个多月没上朝,许多官员再见到他都格外热络,那可不,瑞王被皇上禁足半年,虽然后面魏家和瑞王捐献赈灾银钱有功,但皇上也只减了瑞王一半的禁足,今年过年瑞王都不能参加宫宴,可谓是跌了大大的一跤,现在燕王才是炙手可热的皇子,是登上储君的有力人选。

    沈翊照常与之寒暄,在瞧见荣郡王时稍顿了片刻,从前荣郡王并没有被皇上获准上朝听政,这次燕王受伤休养在家,瑞王禁足在家,荣郡王倒是登上了朝堂,虽然皇上似乎也没多重视他,并未给他派遣什么差事,好像只是因为两个皇子都不在朝堂,所以让荣郡王来撑撑场子,但沈翊并未放松警惕。

    他那当胸一箭,有八成可能是这个看似无害的荣郡王算计的。

    荣郡王对沈翊倒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恭谨谦卑,说话细声细气,胆小怯懦,并没有丝毫改变,以致于让沈翊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表面的东西是可以伪装的,不能轻易下定论。

    上朝后,顺安帝瞧见沈翊,先是对他关怀了一番,以表达天家父子和睦,沈翊也顺着皇上的话表达谢意,总之就是两人都在装腔作势。

    之后就没沈翊什么事了,他站在一边等着朝会结束,毕竟是今年最后一个朝会,大家也不希望再发生点意外,都想早早散朝回家等着过年。

    可偏偏有些人自己被禁足,却要弄出点风波来,一个亲近瑞王的御史上奏徐家迫害卫如黛之事,把徐音尘给参了,“卫将军马革裹尸,为国而死,其唯一的女儿不该受此屈辱,请皇上做主。”

    卫如黛和徐音尘的事,要说和瑞王有什么关系,那还真没有,瑞王就是看不惯沈翊,想给沈翊使绊子,凑热闹不嫌事大,把水搅的越混越好。

    虽说徐音尘是沈翊的人,可这事沈翊还真不打算掺和,他双手交叠,若无其事地站着,连头都没回。

    顺安帝瞥了眼不动如山的燕王,又转头去看卫大人,“卫卿,可确有其事?”

    卫大人出列道:“回皇上,微臣侄女与徐大人是闹了些矛盾,但迫害倒说不上,左右是些误会罢了。”

    卫家的意思是好聚好散,真要在御前定罪,那就没意思了。

    那御史却说:“听说卫姑娘已执意要和徐大人和离,怎么卫大人还护着徐家?难道是因为卫姑娘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你就不心疼吗?”

    卫大人瞪了那御史一眼,“两人确要和离,可那是因为两个孩子不合适,这本是家事,何必闹到朝堂上惹了皇上烦忧,再则微臣与内子视如黛为亲女,从未亏待过侄女,请皇上明鉴。”

    徐音尘跪了下去,“回皇上,此事是微臣的过错,与卫大人无关。”

    顺安帝对卫如黛有些印象,因为卫将军才为国捐躯不久,他若是不闻不问也不大好,“当真要和离吗?闹得这样不愉快?”

    “微臣……”徐音尘想否认,他不愿意和离。

    可卫大人抢先一步说道:“回皇上,微臣以为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如今微臣侄女心意已决要和离,微臣大哥就这么一个女儿,大哥已去,微臣必得护着她,既然不合适,那还是好聚好散,和离为佳,也恳请徐大人高抬贵手,同意和离。”

    “卫大人,这是我与如黛之间的事,我不愿意和离。”徐音尘也没想到卫家竟在皇上跟前提出和离,要是真让皇上同意了,那他拖也无用。

    “如黛顾惜你们往日情分,才要好聚好散,难道徐大人非得逼我们撕破脸皮吗?”卫大人望着徐音尘,眼里是明晃晃地威胁,已经有人参徐家迫害卫如黛,徐夫人致使卫如黛不能生育之事尚未公开,真要是拿到朝堂上来说,徐夫人是少不了要蹲大牢。

    徐音尘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一面是爱慕的妻子,一面是抚养自己的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两难抉择。

    卫大人趁机恳求皇上允准两人和离,顺安帝不大晓得其中关窍,但徐音尘和卫如黛相比,顺安帝自然要偏袒卫如黛,毕竟卫如黛的父亲才为国战死,他若是偏袒徐音尘,会叫老臣寒心,更会动摇北漠将士军心。

    因此顺安帝大手一挥,“既然镜子已破,强行撮合也是怨偶,那就和离罢。”

    “皇上!”徐音尘还想再求,顺安帝却不想再听,身为皇上,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来听这些家长里短,因此打断了徐音尘的话,叫他退下。

    徐音尘心如死灰,一张脸比雪还要白,有了皇上发话,他不和离也得和离。

    他真的彻底失去了心上人。

    有了皇上的允准,和离就快得多了,一纸“放妻书”被徐音尘捏在手里,如何也舍不得交给卫家人。

    他这一松手,就和如黛再无瓜葛。

    卫如黛的堂兄将“放妻书”从徐音尘手中抢了过来,啐了一口,“早知道你会这样对如黛,当初我就应该把你乱棍子打出去,往后别再来找如黛,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

    卫家带着“放妻书”离去,发话此后卫家和徐家再无瓜葛,卫如黛的嫁妆早已搬回了卫家,两家本是邻居,常来常往,这一次,卫家却将两家相邻的围墙加高了许多,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若不是因为卫家住的是祖宅,怕是连宅子都得换。

    可徐音尘却不死心,仍旧日日去卫家门前跪着,就是想再见卫如黛一面,即便两人已经和离。

    他自从办差回来,就没见过卫如黛,他怎么都放心不下,哪怕被卫家的扫帚打了无数遍,还是跪着。

    徐夫人劝了也无用,本到了年底,人们得闲,这件事便被传得越来越广,徐家二房三房都觉得丢脸,徐夫人急得又大病了一场。

    徐音尘在卫家门前跪着,卫家已经关𝔀.𝓵门闭户好几日,今日终于打开了门,卫大夫人走了出来,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徐音尘,叹了句,“何苦呢。”

    跪了这些日子,徐音尘瘦了许多,极其憔悴,卫大夫人也看得出来徐音尘对如黛是有情的,只是两人实在不合适,徐夫人横在两人中间,是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徐音尘抬起头,鬓角凌乱,嗓音沙哑,“大夫人,求求您让我见见如黛,就见一面。”

    “不是我不让你见,是如黛不想见你,你跪一日,如黛就要难受一日,你若是真为了如黛好,就走吧,你们已经和离,没有干系了。”卫大夫人见徐音尘跪了这么久,也问过如黛要不要见徐音尘一面,把话说开,可如黛不想见。

    这一次,卫如黛是真下了狠心诀别徐音尘。

    “我见完就走,我对不住她,我就是想和她道歉。”三月份成亲时的喜意好似还在昨日,今日就变了面目全非,徐音尘也知道是自己一手造就了今日,没脸再求如黛原谅他,只是想见见如黛。

    “她不想见你,但给你写了一封信,你看完就走吧。”卫大夫人叫丫鬟把信递给了徐音尘。

    徐音尘双手颤抖地接过,小心翼翼打开,从中抽出信纸,期待的眼神在看见字的一刹那瞬间黯淡无光。

    卫如黛的字不算好看,甚至学写字时气走了好几个启蒙夫子,但这封信只有十四个字,每个字都写的端端正正。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①

    第067章 满足

    “王妃, 地瓜洗干净了。”月露端着一碟子大小均匀的地瓜摆在桌上。

    闻姝往泥炉里扔了块炭火,将炉火烧旺些,“放着吧, 你再找些栗子来。”

    “是。”月露兴冲冲地退了下去, 险些撞到刚进门的沈翊,连忙退后行礼, “王爷。”

    “做什么呢?”沈翊手上拎着个油纸包进来。

    “你回来了,”闻姝杏眸微亮, “你买什么了?”

    “路过食铺,买了只叫花鸡回来,想不想吃?”沈翊抬手甩了甩提着的东西,又看了眼闻姝跟前, 摆着一个不小的泥炉,上头煮着乳茶,桌面还摆着洗净的地瓜, “你这是要做什么?”

    “雾山郡的郡守送了些土仪来, 地瓜挺甜, 我就想着烤地瓜吃, ”闻姝笑盈盈起身, 接过沈翊手中的叫花鸡,“好巧, 我正想着弄只鸡来烤,但炉子有些小,塞不进去, 你就刚好带回来了。”

    沈翊笑, “这就叫心有灵犀,雾山郡也该把你的食邑收上来了吧?年后得来向你述职。”

    “嗯, 派了个县丞来与我说,收了三成,我想着今年是头一年,便叫他送两成来即可,剩下的一成发还于民,让他们过个好年。”闻姝也是头一次收到封地的食邑,光是一成的食邑,就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目,如今她真是坐拥金山银山,只要好好呵护封地百姓,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施善于民,他们会记得你的恩情。”沈翊坐了下来,“开烤了没有?先把叫花鸡拆了吧,有些饿了。”

    “你不是去褚先生那了吗?褚先生没招待你?”闻姝把叫花鸡递给了竹夏,让她拿碗盛出来。

    沈翊摆摆手,“别提了,尽喝了一肚子茶,我带过去你做的点心,一块也不叫我碰,真是小气得很。”

    正说着,竹秋上了茶水,沈翊让她放下,是一口茶水也不想喝了。

    “先烤了些花生,你尝尝。”闻姝用铁夹子把花生挑出来几个,又选了两个小点的地瓜放进了炉子,“从前冬天见世贤院摆弄过这些,我去请安的时候闻着就觉得香。”

    沈翊也不怕热,剥开一个外皮烤得焦黑的花生,里边的花生香气扑鼻,他吃了一颗,另一颗递到闻姝嘴边,“想弄不早说,想吃什么就吃,想玩什么就玩,从前羡慕旁人的,如今都一一补上。”

    “好吃。”闻姝咀嚼着烤香的花生,笑着摇了摇头,“如今没什么可羡慕别人的,别人要羡慕我呢。”

    “烤这些东西就是得这个时候才有意趣,”闻姝扭头望着窗外,“雪小了,明日就是除夕,又是一年。”

    屋外雪屑落在绽放的红梅上,屋内红泥小炉温着乳茶,烤着地瓜,两人围坐闲话家常,岁月静好当是如此,闻姝心里头的满足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嗯,又是一年,今年过年你便能一直陪着我了。”沈翊展臂攥着闻姝的手指,她靠在炉边,手指格外暖和,而沈翊才从外边回来,手上冰凉。

    “坐过来烤烤火,”闻姝拉着他,“雾山郡送了不少土仪过来,待过了年,再送些给褚先生,还有长公主那。”

    沈翊凑过去,两人坐在一张长条凳上,腿挨着腿,手挨着手,格外亲昵。

    “喵呜~”竹夏才把叫花鸡端上来,一直在高几上睡觉的踏雪就醒了,麻溜的从高几上跳了下来,扒拉前爪,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小馋猫,有好吃的就知道醒。”闻姝看着蹭在脚边的踏雪哭笑不得,一到冬日踏雪就变得格外懒,一天基本上都睡着,也不会往外跑了,萏湖里结了冰,它捞不着鱼,就等着月露投喂。

    踏雪好似知道闻姝在说它,舔了舔爪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望着闻姝,“喵~”

    “等着。”闻姝用筷子把表面的鸡皮掀开,想把鸡胸前最嫩的肉夹给踏雪,但用筷子不方便。

    正好沈翊才洗了手,“我来。”

    说着,他直接上手,撕了一大块鸡肉,在踏雪跟前晃了晃,逗着它,“叫声爹爹,就给你吃。”

    “喵……”踏雪眼巴巴地盯着,伸爪子去够,沈翊抬手,它又够不着,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急得已经不是喵喵叫,而是嗷嗷叫了。

    闻姝乐不可支,用胳膊推了下沈翊,“好了,别逗它,给急坏了。”

    “爹爹都不喊,咱们府里就你一个吃白食的。”沈翊把鸡肉放进踏雪瓷白的碗中,用另一只手顺了顺它的后背,冬日里毛发更厚,也不容易掉毛,两人都特别爱摸它,不像夏天,一摸一手毛。

    闻姝嘴角噙着笑,看着沈翊逗弄踏雪。

    月露端着栗子进来时,瞧见这一幕,脚步微顿,竟有些不忍心打扰,王爷王妃前些日子闹矛盾好似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样温馨和睦的一幕,大冬天叫人心里头暖融融,他们是如此的登对,嘴角挂着笑意逗着踏雪,像极了逗弄孩子。

    也不知王府何时能迎来小世子,那一定会更热闹。

    月露把栗子放在桌上,蹲下身,把炉子里的地瓜翻了下接着烤,把紫砂壶里煮着的牛乳茶倒出来一盏。

    “好香啊,”闻姝被牛乳茶的香气吸引,“比牛乳多了点茶香,我猜褚先生会喜欢,他就爱喝茶。”

    闻姝端起牛乳茶吹凉,小抿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好喝,甜香不腻,四哥,你尝尝。”

    沈翊方才还说喝多了茶,不想再喝,可闻姝递到嘴边,他还是喝了一口,颔首赞道:“是不错。”

    闻姝喝了半盏,又惦记着叫花鸡,沈翊的手已经沾上了酱料,干脆用手撕了喂给闻姝。

    “没有上次的烧鸡好吃。”闻姝说的是那次半夜沈翊买来的烧鸡。

    沈翊笑,顺手用指腹擦去她嘴角的酱汁,“那是因为你现在不饿。”

    “不,就是那日的好吃。”闻姝张嘴,接受沈翊的投喂,像是喂踏雪那样,哦不,踏雪是一大块鸡肉它自己撕咬,喂给闻姝的却是一小块,恰好入口,照顾得精细。

    沈翊小声说:“把它留到半夜,你就觉得好吃了。”

    闻姝忙看了眼身边在烤栗子的月露,回身嘟着唇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漏了嘴。

    两人吵架之事并未和月露她们解释过,月露也没问过,沈翊受了那样重的伤,对于两个有情人来说,闻姝心疼了,顺势和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而大多数人都以为两人是翻篇了,当然也有些心思敏捷的猜到些许,却不会说出来。

    闻姝吃着叫花鸡,樱唇沾着些油润的酱汁,唇角嘟起,水润润的,勾得沈翊心念一动,抬眸瞧了眼月露侧着身,随即低头亲了下闻姝。

    “……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闻姝吓得连忙扯身后退,皱着小脸瞪他,这么多人,他怎么好意思!

    沈翊像是偷腥成功的猫,露出得逞的笑意,“来,吃个鸡腿。”

    闻姝无声嗔了他一眼,扁了扁嘴,还是接过鸡腿吃了。

    但吃了没两口,月露说烤地瓜好了,从炉子里拿出来,一撕开表皮,焦甜的香气漫在屋子里,诱得刚吃完鸡肉的踏雪都上前嗅了嗅。

    顿时手里的鸡腿不香了,可她又才吃了两口,正想找个盘子放下,沈翊顺手接过去,“给我,你吃去。”

    “行。”两人成亲半年,别说闻姝习惯了,就是一旁的侍女都习惯了王爷吃王妃的“剩饭”,这也是为什么在两人吵架时,众人都觉得王爷迟早会后悔,毕竟浸透在点滴的爱意最难伪装。

    闻姝用帕子包着烤地瓜,热腾腾的冒着雾气,“闻着就甜,流着蜜香,和平常吃的不一样,明早煮地瓜粥应当也好吃。”

    两人都经历过最难的日子,吃食上并不奢靡铺张,寻常三餐几个菜一个汤,够两人吃就行,从不摆王爷王妃的谱。

    “锡州重阳时会做地瓜饼,府里不是新来了个锡州的厨子,让他做来尝尝。”虽然吃食上并不靡费,但沈翊总不想委屈了闻姝,每日的菜色都要做闻姝爱吃的,或是没吃过的,短短半年,王府的厨子倒是多了好几个,轮着做新菜式。

    “好啊,”闻姝剥开被烤得炭黑的地瓜皮,沾了一手的灰,也没介意,从中掰下一小块,“踏雪吃地瓜吗?老是叫唤,给你尝尝。”

    吹凉了点的烤地瓜放在踏雪的专属碗碟中,踏雪低着头嗅了嗅,还真伸出舌头舔着吃。

    闻姝歪着头看了下,“还真吃了,可真好养活。”

    沈翊吃完鸡腿,洗净手,顺带擦了下闻姝鼻尖蹭到的黑灰,“踏雪都有,也给我尝尝。”

    闻姝手里的都咬了一半,回头想叫月露给沈翊剥一个,可沈翊却托起她的手,直接咬了一口她手里的,“是挺甜。”

    “给你吧,我再剥一个。”闻姝直接把手里的地瓜塞沈翊手中。

    沈翊轻笑,“别是嫌弃我咬过吧?”

    “嫌弃,”闻姝另拿过一根烤地瓜,正好月露出去,她回头在沈翊唇角亲了下,笑着说,“可嫌弃了。”

    “没事,我不嫌你。”得了香吻的沈翊,美滋滋的把闻姝吃剩下的烤地瓜吃了。

    “呀!紫色的。”闻姝剥开皮,刚才那个是橘红色的肉,这个是紫偏黑色,因此也得名紫薯、黑薯。

    “我也许久没吃黑薯。”沈翊瞧着她面上新奇的喜悦,像极了儿时看见琉璃灯盏时的模样,他的胸腔软成了水,成亲半年了,还能看见这样鲜活的闻姝。

    与他成亲,没有消磨掉闻姝的生机,身为她的夫君,这是值得骄傲之事。

    “我还是第一次吃黑薯。”闻姝咬了一口,“红薯更软,黑薯更糯,都好吃。”

    “你尝尝。”闻姝捧到沈翊唇畔。

    “我吃饱了,剩下的你吃。”沈翊只咬了一小口,在褚先生那喝多了茶,肚子还是满的。

    “行,待会还有烤栗子。”闻姝捧着黑薯,掰了一小块给踏雪。

    沈翊用帕子擦着手,“其实烤芋头也不错,儿时入冬后,我和周羡青同别的孩子,偷拿家里的红薯芋头去外边挖灶烤熟就吃。”

    即便家里不缺吃喝,可小孩子就喜欢做些偷偷摸摸背着大人的事,好像那样吃着更香。

    “你小时候这么顽皮,母亲有没有用鞭子追着你打?”闻姝听着格外新奇,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童年。

    “母亲忙着商行的事,没空管我,倒是先生傍晚会来寻我,带我洗干净身上的脏污,不叫母亲晓得,”沈翊说着这些,眉眼间有些寂寥,“先生很像我的父亲。”

    即便日日喊着顺安帝为父皇,沈翊也从未将他当成自己的父亲,父亲这个角色,被先生替代了。

    “真好。”闻姝眼里的向往被惋惜所替代,魏家那把大火,害四哥失去了所有爱他和他爱的人,就是屠尽魏家满门都不足以泄愤。

    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冤若不报,此生难了。

    “吃完手上这个就别吃了,地瓜吃多了胀气。”沈翊眼底的神色转瞬间就消散,不想破坏此时大好的气氛。

    过了十年,他已能平心静气的提起,当然,那是在闻姝跟前,在魏家人面前,永远也无法和解。

    “知道,对了,今日如黛给我写信来着,她和徐大人已经说开,听说徐大人不在卫家门前跪着了。”

    “今日见着正则了,”沈翊在闻姝对面坐了下来,“瞧着精神萎靡,被褚先生训了,说教他的全喂狗肚子里去了,连家事都处理不好,让人失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每一位立志科举的学子必学之论,也是被先生反复教的。

    闻姝吃完黑薯,在铜盆里洗手,“褚先生训得这样厉害?那徐大人还不得难堪。”

    “褚先生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看他能不能听进去,姻缘乱成一团,希望他在政务上点心吧。”沈翊并不觉得褚先生那样说有什么不对,爱之深,责之切,褚先生向来看重徐音尘,要是褚先生不训斥他,才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罢了,看个人造化。”很多事,身不由己,命中注定。

    两人吃饱了,可烤得东西还剩下一堆,闻姝就让月露端下去分发,天气这样冷,吃点烤地瓜暖暖身子。

    这晚两人早早就睡了,因为次日除夕格外繁忙,闻姝一大早就起来处理王府事宜,即便不用她动手,都是些动动嘴皮子的事,可嘴皮子也要磨破了。

    王府内外各司其职,洒扫一新,张灯结彩,闻姝在和罗管家商议年后需要拜访的人家,虽说沈翊是王爷,但年纪小,还是有不少皇亲国戚需要走动,除此之外,还要给王府上下准备新年开工礼,也就是压祟钱。

    闻姝起来后,沈翊也起来,在书房写桃符,写了几版都觉得不佳,索性就给王府的院子都写上了,挑了一对最好的挂在王府门前。

    用过午膳,闻姝就坐在妆奁前梳妆,晚上有岁除宫宴,明日还有岁旦宫宴,总之这两日都得在宫里待着。

    “瑞王被恩准参加今明两日的宫宴。”沈翊才从凌盛这听得消息,走到闻姝身后。

    “为何?不是说禁足三个月吗?这么快就放出来了?”闻姝吃了一惊,略微偏头看沈翊,给她画着眉的竹夏手下一抖,画歪了。

    月露忙递上热帕子,给闻姝擦净,重新画眉。

    沈翊走近点:“太后说过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瑞王不在不合适,就特许他出来两日,但都已经放出来,又正值新年,怕是很难再禁足了。”

    “又是太后,”闻姝冷笑一声,“六个月减为三个月,这才不到两个月就放出来了,宫宴都许他参加,岂不是要告诉百官,你的伤白受了。”

    沈翊的伤都还没好全,瑞王就给放出来了,魏家当真是好手段,白白让沈翊遭罪,闻姝想想就心烦。

    “莫恼,太后数次干涉朝政,皇上总不会无下限的纵着。”沈翊的掌心搭在闻姝肩上。

    “说到底大周向来以孝治国,有魏太后压在头上,皇上也没法子。”闻姝哪能不知道,就像徐夫人与徐音尘一样,母亲的恩情有时候也是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等个时机罢了。”月露等人还在,沈翊没说得太明白,虽说也信任她们,但朝上有些事,沈翊只单独和闻姝说,毕竟这些涉及的太多了,不怕她们不忠心,就怕不经意间说了出去。

    闻姝略颔首,索性不说这事了,“四哥,你来给我挑挑衣裳,是穿红色还是穿紫色?凤冠戴正凤还是偏凤?”

    今日岁除宫宴,个个打扮得光彩夺目,闻姝头次参加,也不能落了下乘,况且如今燕王得宠,她不能太低调,得拿出点燕王妃的气魄来。

    “红色瞧着喜庆,但今夜定然不少夫人穿红着绿,你穿紫色更打眼,你肤色白,紫色也衬你,”沈翊看着衣架上摆出来的衣裳给出建议,回眸看着妆奁上首饰,“戴正凤吧,还没见你戴过。”

    “行,就按着王爷说得来。”闻姝看向竹夏,戴正凤,就要梳端正的发髻。

    竹夏几个丫头忙活了一个下午,才给闻姝拾掇完,她顶着满头珠翠起身,脖颈都不敢乱晃,“每回这样的场合,总是累得慌。”

    沈翊这边也换了身暗紫色华服,和闻姝的相搭,头上戴了玉冠,腰间坠着的是闻姝新给他做的香囊,两人走在一块,极其登对。

    沈翊伸出手握住闻姝的指尖,“往后这样的场合只多不少,习惯了便好。”

    随着沈翊越得圣宠,闻姝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头上戴的珠翠只会越来越多。

    闻姝笑笑,“其实也挺喜欢,尤其是看见章氏她们一脸敢怒不敢言还得向我行礼的样子,别提多爽快,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小人得志啊?”

    “不小了,是大人得志。”沈翊费尽心思往上爬,不就是为了让闻姝“得志”吗?

    他要从前那些看低闻姝的人,往后都匍匐在她身前,求着闻姝给一点活路!

    今日岁除,老天爷赏脸,没下雪,只是乘坐马车入宫时,还是能瞧见路旁厚厚的积雪。

    岁除宫宴类似于家宴,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朝臣大员参加明日的岁旦宫宴,会热闹许多。

    顺安帝子嗣虽少,但往上数两辈,两位先帝的子嗣都不少,因此哪怕只是家宴,也是摆满了整个麟德殿。

    参与宴会的人虽多,身份地位能压过沈翊的还真没几个,但论辈分有不少,沈翊带着闻姝去向几位老王爷拜了年,无非就是些场面话,老王妃拉着闻姝夸了又夸,早忘记了从前嫌弃闻姝只是一个小小庶女。

    瑞王与瑞王妃来得有些迟,他进来时,沈翊和闻姝周遭都静了片刻,瑞王那一箭让燕王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到底要站在谁这边,还有许多人没下定论呢。

    燕王眼瞧着得皇上的宠爱,可偏偏瑞王身后有个魏家,魏太后可是大周最尊贵之人,连皇上有时都不得不听太后的吩咐行事。

    但也有心里头明镜似的,知道魏家已是日薄西山,也就不必顾忌瑞王,一心一意亲近起燕王来,总之这场宫宴,皇上等人还没来,燕王是一等一的得意人,连带着燕王妃也众星捧月。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连声高呼,麟德殿内瞬时一片寂静,各归各位,俯地行礼。

    照旧如从前一般,顺安帝与魏皇后一左一右扶着魏太后前来,坐上首席高位,顺安帝才大手一挥,“诸卿免礼。”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沈翊跪着,先伸手扶起闻姝才起身,她头顶珠翠,不便行动。

    只是这样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却叫站在不远处的瑞王妃入了眼,顿时有些艳羡,哪怕是从前燕尔新婚时,瑞王待她也没有这样细致。

    前不久还听说两人闹了矛盾,可现下看着,哪里有半点不睦的样子,连衣裳都穿得如此登对,更别说人了。

    从前瑞王妃是整个定都贵女艳羡之人,哪里羡慕过旁人,可一连两个孩子都没保住,瑞王待她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变了,连魏皇后都想着要不要让瑞王再纳一个魏家女入瑞王府绵延子嗣,瑞王妃心里的苦楚,只有自己明白。

    闻姝借着沈翊的力起身,抬头对着沈翊笑了笑,察觉一道炙热的视线,她扭头看过去,正好对上瑞王妃的眼眸,愣了一下。

    第068章 金猪

    才对视上, 瑞王妃的视线很快就移开,闻姝还当是错觉。

    “看什么呢?”沈翊顺着看过去,却只看见一片人影。

    “没, 入座吧。”闻姝垂眸, 与沈翊坐到案桌后。

    歌舞开席,宫女鱼贯而入, 呈上膳食,大多是些凉菜, 宫宴看似隆重,实则味道算不得好,毕竟数目众多,再热的菜, 这样冷的天气,从膳食局端上来也凉得差不多了。

    来之前,两人就在王府吃了点东西, 宫宴上, 主要是饮酒作乐, 互相恭贺新禧。

    不知瑞王是不是被禁足关得迟钝了, 宫宴上竟不见他左右逢源, 只一味坐着喝闷酒,见他这样, 也少有皇亲国戚来往敬酒。

    沈翊和闻姝先给皇上皇后太后敬酒,就去了拜会宁国长公主,除此之外, 也没什么人需要特意去敬酒, 两人坐着,倒是有不少人主动上前来敬酒。

    都说风水轮流转, 一家失势就有一家得势,燕王和瑞王就是如此,此消彼长,荣郡王虽也参与朝政,仍旧无人问津。

    “王爷,真不去给宁国长公主敬酒吗?”瑞王妃眼看着燕王案前热闹,有些坐不住。

    “她已是燕王妃的义母,还有什么拉拢的必要吗?”瑞王仰头又饮尽了一杯酒,身旁候着的宫女连忙斟满。

    去年除夕,魏家如日中天,瑞王可谓是众星拱月,他的桌前围得水泄不通,敬酒都得抢着来,而燕王才回归皇室,虽被册为亲王,皇上看着也没多重视,那时的燕王也还低调着,更像荣郡王一脉,不叫人忌惮。

    谁知道不过一年光景,早已云泥之别,若不是亲眼所见,瑞王都不敢相信这番变化,若不是求了魏太后,他今年过年就得禁足在王府,还不知道要被皇亲国戚如何议论呢。

    可即便被放出来了,瑞王也没了去年的精神气,受多了打击,总觉得没意思。

    但瑞王妃并不这样想,“王爷,好歹是宫宴,总得做做样子,您只是一时失意,万万不能就此放弃。”

    魏家把宝全数压在了瑞王头上,瑞王妃的出生时辰都是应着瑞王的生辰八字用催产药算来的,只为求一个天作之合,凤命在身,可见魏家的野心。

    瑞王妃生来就被魏家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培养,见不得瑞王这般意志消沉的样子,毕竟她若想做皇后,还得瑞王争气。

    虽她没有生下嫡子,可只要有魏家为依靠,她仍旧可以成为中宫之主。

    瑞王攥紧了酒杯,瞥了眼燕王桌前觥筹交错,越来越后槽牙,不得不起身,“走吧。”

    瑞王妃说得对,他不能就此放弃,他还有魏家,魏太后,魏皇后,还不到绝的时候。

    沈翊眼见瑞王有了动作,便带着闻姝上前给瑞王敬酒,“臣弟敬皇兄,皇兄新岁顺心。”

    瑞王皮笑肉不笑的和沈翊碰了下杯,“二弟有心,只要二弟顺心,本王也就顺心了。”

    顺心,只要有燕王在,他永远也没法顺心。

    “臣弟好得很,皇兄大可放心,”沈翊大方地拍了拍瑞王的肩,“我知道大哥那一箭是巧合,绝非故意害我,我相信大哥。”

    瑞王肩上一沉,扯了扯冷漠的嘴角,他都被禁足这么久了,还来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思,当初怎么不见燕王向父皇为他求情?

    沈翊好似知道瑞王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句,“真是对不住皇兄,受伤之后我就意识不清,等醒来父皇已经罚了皇兄,君无戏言,皇命难违,害皇兄禁足,臣弟实在是愧疚啊。”

    这话说出来,瑞王的脸彻底黑了,“二弟还真是大度。”

    瑞王生怕燕王再多说几句他要气死,连忙推脱了几句,带着瑞王妃走了。

    闻姝忍俊不禁,抿了抿嘴角的笑意,“你再气他,他得把房顶掀了。”

    “我哪气他了?我这不是在关心他。”沈翊薄唇勾着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虚与委蛇,谁不会。”

    从前瑞王怎么对他的,他往后就怎么对瑞王。

    宫宴即将结束时,顺安帝照例赏了新岁礼,不知皇上是不是故意的,从中赏赐最重的,不是瑞王这个大皇子,而是燕王,两人同是亲王,原本按照长幼,瑞王要多一些赏赐,去年就是这样。

    但今年,皇上根本没顾忌规矩,给燕王的赏赐特别丰厚,魏皇后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去,连魏太后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皇上新岁的赏赐,一面是按照品级秩序等规矩来,一面就是按照帝王的心意,谁赏得多,旁人自然看得出谁受皇上看重。

    明日赏赐一传开,谁都晓得燕王更得皇上看重,瑞王这个禁足,解了还不如没解呢,他没解禁足,还能以尚在禁足期间不宜重赏为借口,可解了禁足,赏赐落在燕王之后,就是明晃晃地打脸。

    “皇上这是不满太后干涉瑞王禁足之事,故意给太后脸色看。”回王府的马车上,沈翊把赏赐的礼单递给闻姝。

    闻姝翻看着厚厚的礼单,“看得出来,自从你入朝听政之后,皇上对魏家的容忍就越来越低了。”

    这些年,顺安帝一味隐忍,就是为了等沈翊入朝和瑞王相抗衡吧,毕竟荣郡王不足以和瑞王相争,顺安帝也需要一枚光明正大的棋子。

    沈翊颔首,“皇上对太后的忍耐差不多到了极限。”

    闻姝抿唇,合上礼单看他,“那咱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要是想杜绝太后干涉,只能让太后崩逝,太后一旦崩逝,大周上下都要动荡,这是国丧。

    “暂时不急,才过完年,再等等。”沈翊微微蹙眉,他和顺安帝都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两人回到王府已近子时,闻姝喝了不少酒水,脸颊有些热,沐浴更衣之后喝了杯热牛乳解酒,站在廊下吹风散热。

    才回到兰苑不久,天上又飘飘摇摇地下起了雪,看这劲头,得下到明日。

    沈翊从长廊那头走了过来,“站外边吹风不冷吗?”

    闻姝摇头,“凌盛找你何事?除夕还不叫凌盛歇息,跟着你这个主子,一年到头的忙。”

    “侯爷给你写了家书。”沈翊笑着走近,晃了晃手上的信封,“我用惯了凌盛,还真担心他以后成家我不习惯。”

    “你这话仔细被凌盛听见。”闻姝踮脚抢过沈翊手上的信,屋外有些暗,她一边拆信,一边进了屋,今晚除夕,月露等人都去歇息,值夜的丫鬟上了茶水就退下了,屋内没旁人。

    “说了什么?”沈翊坐下来,倒了杯热茶捧在掌心。

    闻姝弯唇,“说我做的大氅很暖和,还有……父亲让我关照一下姚姨娘。”

    沈翊与她对视一眼,“看来闻璟很得侯爷的心,打算扶持他了。”

    永平侯隔段时间就会写一封家书,闻姝有空也会让人捎东西去边境,这是父亲第一次叫她关照谁,可见父亲对章氏有多不满。

    “希望八弟能上点心吧,永平侯府总要有人撑起来。”比起闻琛闻琅,闻姝还真希望闻璟能争气,起码和她没有纠葛。

    “侯爷也给我写了一封信,”沈翊从怀中抽出两封信,“这封是楚国皇宫的探子传来的。”

    闻姝吃了一惊,“楚国皇宫你都有探子?这么厉害!”

    她顿时想起了母亲身上的毒,兰嬷嬷说是来自楚国皇室。

    沈翊轻笑,“楚国守卫最森严的并不是皇宫,而是摄政王府。”

    “摄政王?”闻姝长久待在侯府,成亲之前连大周皇室的关系都不大晓得,就更不清楚楚国之事。

    “嗯。”沈翊拆开信封递给闻姝看,和她解释:“魏家虽妄图只手遮天,但对皇上还算尊敬,只是扶持皇子上位,可楚国摄政王是真的反了楚皇,如今楚国摄政王当政,楚皇只是傀儡,连上朝都轮不着他,百官也是直接向摄政王回禀朝政,楚皇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摄政王都做到这份上了,怎么不自己当皇帝?”闻姝听得津津有味,连信封都没功夫看,怕是魏家也想效仿楚国摄政王吧,但却没这份命。

    沈翊摇头,“不知,他如今和皇帝也没差,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看闻姝听得津津有味,沈翊便多说了几句,“摄政王为人狠绝,曾用十分血腥的手段镇压不从他的皇亲国戚与官员,楚国皇室血流三天不止,自此楚国上下都极其畏惧他,听闻摄政王无妻无子,半生孤家寡人。”

    “他多大了?竟会无妻无子。”身居高位,是楚国名副其实的摄政王,就是三宫六院也无人置喙吧,身侧竟然空置,令人好奇不已。

    “与侯爷差不多大,二十年前的洛河之战,侯爷曾与他交过手,败给了他,险些命丧洛河。”对于这位摄政王,沈翊也有几分兴趣,“据传是位武将奇才,二十年前的洛河之战,本是大周永平侯占了上风,但摄政王一上场,就扭转战局,楚国反败为胜。”

    闻姝倒抽了口凉气,“那父亲会不会有危险?”

    不怕有权势之人,就怕有权的人还有头脑,这样的人最难对付。

    “你看信。”沈翊手指点了点闻姝手中的信封。

    闻姝这才低头,先打开永平侯的信,写的是边境局势,近来楚国十分安分,没起什么纷争,让她稍稍安心。

    另一封探子的信写得十分简洁,闻姝眨了眨眼,“信上说楚国要议和,还想与大周联姻。”

    “总觉得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闻姝舔了舔唇角。

    “聪明,”沈翊笑,“议和联姻是假,质子是真,想必联姻不久,楚国就要开战了。”

    闻姝垂眸想了想,“楚国联姻的是皇子,那大周就得出公主,再不济也得是皇亲国戚或是有爵位的女子,皇上只有两位公主,乐明公主与信国公主,皇后绝舍不得让信国公主去联姻,所以只能是乐明公主做这个牺牲品。”

    沈翊把信封从闻姝手中收了回来,打开灯罩,点燃信纸,“不错,若是联姻,乐明公主是最好的选择,皇上也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有办法帮帮乐明公主吗?联姻的消息应当还没传开吧?”闻姝记得乐明公主之前帮过她,既然知道联姻是政治的牺牲品,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沈翊把点燃的信纸扔进了唾壶,“议和之事楚国尚在商议,传到定都,也得有个小十日,乐明公主只要在此之前把亲事定了,就轮不着她。”

    “这样有些仓促啊,不知她可有中意的人家。”闻姝在脑海中细数了一番定都适宜尚公主的士族公子,还真没几个。

    “明日入宫,你寻个机会和她说,看她怎么想的,要是和合适的人选,我帮着促成,仓促总好过死在异国他乡。”以楚国摄政王的手段,乐明要是嫁过去,八成就是楚国祭旗的血。

    “说的也是,可乐明定亲,魏皇后也不会舍得信国公主联姻,不知要牺牲哪家姑娘。”闻姝眉宇间拢着些愁绪,无论是谁去,一想到结局,难免有些伤怀。

    从不被允许干政的女子,却要承受两国相交的怒火,实在是太过不公。

    “届时再看,要是能把信国公主送去联姻也省事。”沈翊自然不会对魏皇后的女儿有半分怜惜,哪怕那人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咚咚,”屋外有丫鬟敲门,“王爷,王妃,饺子好了。”

    “进来。”闻姝起身,把两封永平侯写的信一道收好,放进了匣子里。

    丫鬟端来新鲜出炉的饺子还有配菜,放下后行礼退下。

    “原本想和兰嬷嬷一道吃饺子守岁,可嬷嬷熬不住,早早睡去,只能咱们两个吃了。”闻姝再度坐了下来。

    还是半下午吃了点东西,晚上宫宴没吃两口,闻姝早就饿了。

    “别吃太多,要早点睡,明日一早就得起床。”明日天不亮就要入宫给皇上皇后太后请安,中午是岁旦宫宴,折腾一番得傍晚才能出宫。

    “知道,你吃这个醋,好香,蘸饺子好吃极了。”闻姝把那碟子醋汁放到沈翊跟前。

    沈翊看着她用饺子把自己塞得腮帮子鼓起,像贪吃的小猫,忍不住眉眼间的笑意,“慢点吃。”

    两人吃完饺子就差不多到了新岁,外边响起了焰火声,天气冷,闻姝懒得去放焰火,沈翊就派人在院子里放,她等着看就成。

    “真好看。”闻姝想起了去年沈翊带她去放焰火,“四哥,有你真好。”

    从去年到今年,闻姝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嫁给四哥也数次涉险,命悬一线,但她不后悔。

    沈翊紧紧地握住闻姝的手,“明年咱们也得一块过年,往年岁岁年年,都要一起。”

    “好呀。”闻姝另一只手从袖口伸出来,眨巴着眼望向沈翊,“四哥,新年万事大吉!”

    沈翊十分上道,捏了捏闻姝的雪腮,从怀中掏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小金猪递给她,“亥年顺遂。”

    “呀,活灵活现的小猪。”闻姝挣开沈翊的手,双手捧着掌心两指大小的金色小猪仔端详。

    “像你。”沈翊笑她。

    闻姝努了努唇,“四哥才是猪。”

    沈翊揉了揉她的脑袋,“进屋吧,猪耳朵都吹凉了。”

    “四哥的耳朵比我的大。”闻姝伸手去够他的耳朵。

    两人笑闹着进屋洗漱,院子里的焰火也就停了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新年好似也没什么特别,彼此都没有亲人,过年依旧冷冷清清,但夜里睡觉,两人交颈而卧,心里也是暖融融的。

    大年初一,沈翊先醒,一低头望着怀里呼吸清浅,睡颜安静的小姑娘,低眸亲了亲她的唇畔。

    醒来能亲到心上人,似乎也没什么好求了。

    闻姝睡得不熟,沈翊一动她就醒来了,但还是困,闭着眼睛说:“四哥,要先去给母亲上香。”

    新年的第一个礼,要给母亲,然后是兰嬷嬷,最后才入宫。

    沈翊温暖的掌心揉了揉她的脸,“好,你还可以再睡一刻钟,我叫人准备早膳。”

    “嗯。”闻姝闭着眼睛点点头,赖在床上迷糊了会,才睡眼惺忪地起来。

    洗漱,穿衣,先去了祠堂上香,兰嬷嬷还没醒,闻姝便将准备好给兰嬷嬷的压祟钱给了伺候她的丫鬟,从兰嬷嬷那回来才用早膳。

    今日又要盛妆,月露竹夏等一大早就来候着了,闻姝笑着说:“等从宫里回来,叫王爷给你们赏一封厚厚的利市。”

    “赏,王妃娘娘都发话了,必须重赏。”沈翊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

    “谢王爷王妃赏。”月露等人喜笑颜开,手脚愈发麻利。

    岁旦节的热闹不比昨夜的少,街道两旁满地的爆竹纸屑,香烛的气息飘满了定都上空,沿街商铺皆关门闭户,回家过年,往往要年初六才会开张。

    下了一夜的雪,但宫道上干干净净,一点积雪也没,可见宫里头的洒扫有多尽心。

    两人先去了泰平殿给皇上请安,然后去魏皇后的坤宁宫,再到魏太后宫中拜访,最后还去了一趟柳贵妃处,这一轮走下来,闻姝都有些累了,这还是坐着轿撵,要是走路,不知要走到何时。

    大年初一,都盼着新年平顺,倒没谁找不痛快,就是魏皇后也没刁难两人,忙着和瑞王妃带进宫的瑞王庶长子逗趣,虽说只是庶子,可一直养在瑞王妃膝下,魏皇后常见,倒也有几分脸面情。

    从柳贵妃处出来,两人没去别的地方,径直前往筹办宫宴的宫殿,已经来了不少官员,这次章氏和闻娴在,但闻妍不见踪影,魏鹏程去世,闻妍得给魏鹏程守孝,不宜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章氏和闻娴瞧见两人来,低下头,想当没看见,但昌国公带着世子前来给燕王燕王妃贺岁,闻娴也就不得不跟着。

    从前昌国公与瑞王交好,想同魏家分一杯羹,但近些日子瑞王大不如前,昌国公便有意转投燕王,问安勤快了些。

    可沈翊心里还记着昌国公世子妄图纳闻姝为妾之事,因此对昌国公不算热络,昌国公也没退却,上次沈翊受伤,还送了不少补品到燕王府,知道燕王宠爱燕王妃,其中夹带了不少给女子赏玩的金玉之物,这是讨好之意。

    越是这样,越叫闻娴难受,如今连公爹都要腆着脸巴结燕王,她这个不受宠的儿媳妇,在闻姝跟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闻姝根本没空管闻娴心里是如何想的,因为忙着和她交际的官宦女眷太多了,多的是笑脸相迎的,闻姝才懒得将时间浪费在闻娴身上。

    乐明公主一到,趁着魏皇后还没来,闻姝寻了个借口,带着乐明公主去了后边园子里赏梅。

    “皇嫂有事和我说?是阿飞出事了吗?”乐明公主也是通透人,虽说自己曾救过闻姝,但平常闻姝并不与她来往,其实这样才好,她和闻姝走得越近,越叫魏皇后不喜。

    “莫忧虑,听王爷说乔侍卫在北漠做得很好,腊月随军抗击北戎,立了功,年后能升校尉,”闻姝引着她到角落,看了看左右无人,“今日有件与你有关之事。”

    乐明公主听见乔飞升迁,肉眼可见的喜悦,“皇嫂请说。”

    闻姝也就不拖拉,“过些日子,楚国皇室有意与大周联姻,如今宫里待嫁的公主只有你与信国公主,你得早做打算。”

    “联姻?”乐明公主脸上的笑容散去,“信国公主是嫡出,皇后定是舍不得,那不就只有我去和亲。”

    闻姝拍了拍她的手背,“王爷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中意的人家,最好尽快定下来,定了亲,和亲也就轮不着你。”

    乐明公主垂眸,看着枝头上绽放的红梅,心口乱了,“没有,我、我不能成亲。”

    她要等阿飞回来啊。

    “为何?”闻姝偏头看她神色慌乱。

    乐明公主挣扎了片刻,索性说道:“不瞒皇嫂,我与阿飞两情相悦。”

    闻姝讶然,怔了片刻,公主与侍卫,这两人身份地位犹如天堑,怪不得乔侍卫要去战场杀敌,这是唯一能成全两人的机会。

    “那就遭了,”闻姝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得想个别的法子躲一躲。”

    乐明公主更急,她太明白和亲是什么下场,尤其是在两国关系随时可能崩裂的情况下,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她不能去。

    除了定亲,还有法子能让她躲开这次和亲呢?

    “皇嫂,”乐明公主灵光一闪,忽然攥住闻姝的手,“我有个法子。”

    “我想以为国祈福的名义,请求父皇允准我前往寒山寺带发修行三年,不知可行得通?”

    第069章 祈福

    “这个法子不够保险。”临近半下午, 宫宴散去,闻姝和沈翊上了回王府的马车,才将乐明公主的法子告知于他。

    沈翊摇头, “自古以来除了被贬斥没有公主去寺庙修行的, 皇上不一定会答应。”

    “况且,寒山寺太近了, 届时要和亲,把人喊回来不就得了, 即便皇上允诺了三年,可那又如何,改口不过是小事。”

    闻姝也觉得有些不靠谱,只是:“乐明公主与乔侍卫两情相悦, 公主大抵是想等乔侍卫在战场建功立业,下嫁于他,定亲行不通, 修行也不成, 那可如何是好?”

    “乔飞想在北漠立下足以尚公主的军功, 起码得几年后。”沈翊最初就猜到些许, 他心中有深爱之人, 最清楚带着爱意的眼神是怎么样的,乔飞对乐明公主的眼神不算清白, 要不是乐明公主不受宠,这事别人早看出来了,哪里还容得下乔飞。

    侍卫肖想公主, 哪怕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公主, 但凡被顺安帝晓得,都很可能赐死。

    “容我想想。”沈翊安抚地拍了拍闻姝的手背, 乐明公主曾救过闻姝,这事他不得不管。

    马车到了王府门前,罗管家有事找沈翊,闻姝就先回兰苑梳洗更衣,顶着珠翠大半日,她的脖子又僵又疼,沐浴后,忙叫月露给她捏捏。

    正捏的舒服,闻姝闭着眼享受,沈翊从屋外进来,瞧见这一幕,将脚步放轻,抬手示意月露噤声,上前替换了月露给闻姝捏肩。

    “咦?”一换人,闻姝就发觉了,她睁开眼,扭头看着沈翊,“四哥,你下手可比月露重多了,装得一点也不像。”

    沈翊无奈地笑笑,“我手劲大,捏得不舒服?”

    “舒服,你别捏了,先去用热水沐浴松快松快,忙了一日也累了。”闻姝把手搁在他的手背上,习武之人,肌肤自然不如闻姝细腻,但正是这种厚实感,叫人安心。

    “不急,我又没顶着满头珠钗,”沈翊不紧不慢地给她捏着,“明日初二,大周习俗向来是回娘家,你要回侯府吗?”

    “不去,”闻姝断然拒绝,“虽说父亲叫我关照姚姨娘,可只要姚姨娘无事我就不必插手,章氏想来也不会欢迎我,明日去长公主府吧。”

    她和章氏早已是撕破脸皮,她与祖母也不算亲近,父亲又不在府中,回不回都不打紧。

    沈翊颔首:“行,那就去拜会长公主,乐明公主这事,我有法子了。”

    闻姝抬眸:“什么?”

    沈翊:“方才传了消息来,先帝所葬的昭陵发生了坍塌,消息要晚些才能递到宫里。”

    “昭陵坍塌那是不祥之兆啊?”闻姝蹙了蹙眉,虽说极大可能是各种各样的灾害导致的,但世人向来看重陵寝,先帝皇陵坍塌,对于百姓来说,就是不祥之事。

    沈翊:“先帝驾崩也有二十年了,昭陵年久失修,坍塌也属正常,但这事要往不祥之兆上引,我已请了钦天监监正来,等明日皇上召他,让他将昭陵坍塌与大周国运相联系,需要公主前往守陵三年,为国祈福。”

    闻姝笑了,“届时魏皇后定舍不得信国公主前往守陵,那只能是乐明公主前去,这个法子可比去寒山寺修行好多了。”

    以为国祈福的名义去守陵,说好了三年,那便是一日也少不得,毕竟这是有关国运的大事,不能轻易中断,皇陵与定都相隔遥远,乐明公主顺理成章能避开此次和亲。

    “还真是打着瞌睡送枕头来,这昭陵坍塌得也太是时候了。”解决了一个心头之患,闻姝的表情顿时轻松了起来。

    沈翊捏了捏她的脖颈,“当初将那些镰州流民送往皇陵时,就特意在其中安插了几个眼线,有备无患,因此我的消息要快些。”

    “痒啊,别捏……”闻姝缩了缩肩,忍不住笑起来,“四哥真是无孔不入,我都不知你安插了眼线。”

    她想一面,沈翊就能想两面,这般智力奇绝,合该能走到今日,当初谁能想到给皇陵安插眼线,毕竟那住着的都是死人,可今日不就用上了。

    “无孔不入是贬义,姝儿这是骂我呢?”沈翊不松手,捏着她修长的脖颈低头亲了下她的面颊。

    闻姝杏眸盈盈,“我才没有,夸你呢,反正你懂这个意思就行。”

    屋外,凌盛喊了一声“王爷”。

    沈翊松开闻姝,“钦天监监正来了,我去书房,等我回来用晚膳。”

    走前,沈翊还亲了闻姝一口,好不腻歪。

    闻姝抬手抚了抚面颊,笑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打算去榻上躺一会,再起来安排明日给义母的年礼。

    昭陵坍塌之事到了深夜才传到宫里,此时已宵禁,宫门也落钥了,因此次日一早,顺安帝急召钦天监韩监正入宫。

    时值新岁,发生昭陵坍塌之事,顺安帝头都疼了,一刻也耽误不得,生怕此事处理不好,引得百姓传些鬼神之说。

    昭陵坍塌之事传开,坤宁宫自也知晓,但魏皇后对此并不上心,后宫不能干政,昭陵坍塌于朝堂好似也没什么影响,她就不在意,今日是初二,向来是出阁女子回娘家的日子,她是皇后,不便出宫,只能多添了些赏赐,让人送回魏家。

    坤宁宫的首领太监常和裕脚步匆匆进来时,魏皇后才将赏赐叫人送出宫去,正端着玉盏吃燕窝润润喉。

    “娘娘,出大事了。”常和裕躬身走到魏皇后身侧,面色焦急,“昭陵坍塌,皇上方才召了钦天监韩监正入宫。”

    “怎么了?”魏皇后不以为意,“昭陵坍塌,召见钦天监也不稀奇。”

    常和裕急道:“韩监正测出此事于国运有碍,想要化解,需得有皇室之人诚心诚意在皇陵守陵三年,为国祈福,且要身份越贵重越好,身份贵重当是皇嗣,可皇子不便前往,那不就是嫡出信国公主最为贵重!”

    “什么?”魏皇后手一抖,玉盏从指尖滑落,一碗燕窝尽数倾倒在地衣上,染出一片深色。

    “娘娘小心!”常和裕连忙吩咐宫婢来打扫,护着魏皇后起身。

    “皇上怎么说?”魏皇后再不复方才的淡定,眉眼间已见急色,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去守皇陵呢?皇陵苦寒,信国公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楚。

    常和裕躬身道:“皇上暂未下定论,娘娘可要早做打算。”

    魏皇后往外看了眼,才初二,大过年的,正是好时候,怎么皇陵就坍塌了呢?

    “决不能让信国去,皇上不是还有一个公主。”魏皇后当机立断,“走,咱们去泰平殿。”

    泰平殿里,韩监正才离开不久,顺安帝听闻皇后求见,撇了下眉,“请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魏皇后有求于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顺安帝抬眼,“免礼,这个时候,皇后怎么过来了?”

    魏皇后上前几步,走到龙案旁,“皇上,臣妾听闻昭陵坍塌,十分忧心,想着去太庙为列祖列宗敬香祈福,先来给皇上请安。”

    “皇后有心了。”顺安帝点点头,“正好,朕也有件事要与皇后商议。”

    魏皇后心中一紧,面上有些忐忑,“皇上请说。”

    顺安帝叹了口气,“方才钦天监监正和朕说,此次昭陵坍塌,事关国运,这才开年,朕忧心不已,为了国运昌隆,朕打算派个公主前往皇陵守陵三年,为国祈福。”

    皇上才三个皇子,祈福这样的事,定然是舍不得让皇子去,也就只能是公主前往。

    不等顺安帝点信国公主的名,魏皇后便道:“皇上,为国祈福本是大事,臣妾不敢推脱,可信国年纪尚小,从未离开过臣妾身边,臣妾着实舍不得她。”

    “朕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信国到底是朕的嫡出公主,身份最为贵重,乐明的身份低了些。”顺安帝哪能不知道魏皇后舍不得信国公主,其实派哪个公主去,他并不在意,乐明公主与他也不算亲近,只是纯粹想给魏皇后找点不痛快,毕竟瑞王解除禁足一事,魏太后也叫他不痛快。

    魏皇后见皇上的语气和缓,可见这事有转圜的余地,她上前挽着皇上胳膊,娇声道:“皇上若是嫌乐明的身份低,不如就将她记在臣妾的名下,做嫡出公主便可。”

    不过是一个虚名,比起将亲生女儿送去皇陵,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瞧着倒不错,只是身为嫡出公主,信国就要被乐明这个姐姐压一头了,怕是委屈了信国。”顺安帝亲昵地拍了拍魏皇后的手腕。

    顺安帝忽得想起先前魏皇后百般求了他将乐明下嫁给魏家,怕是惦记着乐明的封地,这要是叫乐明做了嫡出公主,往后封地更多,也是祸患,这样想来,让乐明去皇陵三年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三年之后,魏家也该不复存在了。

    魏皇后趁热打铁道:“皇上心疼信国,便更不能让信国去皇陵,离得那样远,皇上届时想信国了该如何是好。”

    “也罢,朕自然是更心疼皇后所出的嫡出公主,记名就不必了,就叫乐明去吧,这事由你操持,钦天监算得初六是好日子。”顺安帝温和说道。

    “臣妾谢皇上,一定操办妥帖。”魏皇后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去,眉眼间便有了喜意,这些日子瑞王和魏家屡屡犯错,以致于魏皇后觉得皇上待她也不如从前,但今日听着皇上这话,魏皇后心里稍安,皇上还是记得魏家的好。

    魏皇后心满意足地离开泰平殿,还不忘去太庙敬香做做样子,回到坤宁宫,就唤了乐明公主前来。

    乐明公主已知晓燕王的安排,但面上总要装出几分不乐意,好叫魏皇后放松警惕。

    魏皇后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强硬地安排了下去,不叫乐明有丝毫回转的余地,生怕乐明想不开,还叫丫鬟日夜守着她。

    毕竟去皇陵三年,这样的苦日子不是谁都能过的,况且乐明公主正值嫁龄,等从皇陵回来都二十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去,万一皇上没想起来她,极有可能回不来了,乐明公主自然要装得不愿意。

    乐明越是不乐意,魏皇后心里头就越是满意,随手打发了她去。

    信国公主得知消息,欣喜地依偎进魏皇后怀中,“谢母后为儿臣筹谋,吓坏儿臣了,儿臣才不要去皇陵呢。”

    定都这样繁华,她身为嫡出公主,要什么有什么,见鬼才会愿意去守陵。

    “你是本宫的心肝,本宫哪里舍得让你去受苦,”魏皇后摸着信国公主的额头,“当初乐明这个贱妮子插手救了燕王妃,本宫就要让她知道,和本宫作对的下场。”

    “母后说得是,有母后在,儿臣便可高枕无忧了。”信国公主骄傲地抬首,“母后定要早早打发了她去,免得夜长梦多。”

    在信国公主眼里,乐明公主与寻常宫婢无异,能代替她去守皇陵,也算是乐明的福气了。

    “初六就启程,绝不会出岔子的,你且安心。”魏皇后胸有成竹,乐明公主母妃已去,不得皇上看重,朝臣官员更不会为她说话。

    “母后,她曾救过燕王妃,燕王不会插手此事吧?”自从燕王出现,皇上愈来愈看重他,魏皇后不喜燕王,信国公主耳濡目染,自然对燕王也心生怨恨。

    魏皇后皱了皱眉,“他……”

    “娘娘,”崔嬷嬷从外边进来,打断了母女俩的谈话,“燕王方才入宫为乐明公主求情,但皇上没答应。”

    “燕王怎么说的?”魏皇后松开信国公主,坐了起来。

    崔嬷嬷道:“燕王说信国公主身份更为贵重,更宜为国祈福。”

    “胡说八道!”信国公主气坏了,“我就晓得他没安好心。”

    “莫气,”魏皇后拍了拍信国公主,“皇上不是没答应嘛,你父皇还是爱重你的。”

    “哼,”信国公主噘着嘴,“幸好父皇没答应。”

    魏皇后道:“既然皇上没答应,那这事就板上钉钉了,除了燕王,也没谁会为乐明求情。”

    “正是,娘娘与公主尽可放心。”崔嬷嬷安抚着。

    次日,皇上就下了旨,一面着人修葺昭陵,一面派乐明公主前往皇陵守陵三年,为大周祈福,为此还特意追封了已去世的庄妃为庄贵妃,也厚赏了庄贵妃的母族庄家。

    不是送自己亲生女儿去受苦,魏皇后乐意至极,操办得十分体面,叫众人都晓得她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是贤德之人。

    初六一大早,年还没过呢,乐明公主就被送出了定都,前往皇陵,城外除了庄家来了人送送,竟是冷冷清清,皇后派来的人,早就回宫去了,出了城门,还有谁在意呢。

    闻姝没有亲自去送,只吩咐了丫鬟打点,给乐明公主捎了封信,她和乐明没有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

    虽说此去皇陵可免了和亲之祸,但皇陵也不是那么好呆的,远离繁华定都,守陵不便外出,又得素衣素食以示虔诚,这三年,乐明公主也不会太好过。

    “这几年会是大周动荡最多的时候,她避开也好。”沈翊宽慰闻姝,看出了她心里头的担忧。

    闻姝抬眸,“你说的也是,希望乔侍卫早日立功升迁吧。”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当下,闻姝总会为了两情相悦而触动,一如卫如黛和徐音尘,虽然两人已分道扬镳。

    乐明公主一走,魏皇后放心了,闻姝也放心了,只等着楚国议和的消息传来,没想到,比楚国的消息先到的,是一位故人。

    贺随回来了。

    他出海近十个月,这十个月以来毫无消息,闻姝偶尔想起,询问沈翊,他也是摇头,一旦出了海,就相当于断了联系,连信鸽在海上也会迷失方向,根本无法传递消息,不少人都以为船队又一次葬身鱼腹。

    谁也没有想到,贺随带着船队不仅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满船的玉石珠宝,香料及其农作物的种子,还有跟随前来的海外使节,要与大周建交,开展商贸往来。

    可以说,贺随带回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商机,一个源源不断的钱库。

    这对于国库紧缺的大周来说,是极其稀罕的,因此顺安帝龙颜大悦,当场就晋了贺随为鸿胪寺少卿,负责接待海外使节。

    前朝鸿胪寺少卿是五品官,但因着和楚国交战不断,先帝与顺安帝都格外看重与别国建交之事,因此挪了少卿为正四品,地位也水涨船高,这下贺随一朝平步青云,竟比周羡青徐音尘的官职还要高上一些。

    即便如此,贺随也没忘了旧友,从宫里出来,就到燕王府拜会。

    “微臣参见燕王,燕王妃!”贺随在外闯荡一年,看着稳重了许多。

    沈翊见他平安归来,亦是欣喜,“子纵免礼,坐吧,你回来得巧,新年还没过,你一年没回,贺家怕是蛛网密布,要不到王府客房住下?”

    “谢王爷,”贺随起身,“我就不打扰王爷王妃了,已吩咐人去家里打扫。”

    当初贺随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因此遣散了家里的仆役,现在回来了,是得好好洒扫一番。

    贺随比去年高了些壮了些,也黑了不少,闻姝起先都不敢认,“贺大人变化真大,若是在外边,我要认不出来了。”

    “海外日头毒,在海上无处藏身,出海没多久就晒黑了。”贺随坐了下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碍事,在定都待段时日就好了,”闻姝叫丫鬟上了茶点,“贺大人晚上留在王府用膳吧,许久未见,还真想听听你在海外的见闻。”

    三人曾是同窗,贺随一出宫就来燕王府,就是有话想和沈翊说,便没有推脱。

    但他更想知道些别的,“王妃,冒昧问句,卫……徐少夫人,近来可好?”

    出海一年,贺随惦记最多的就是卫如黛,可他的心上人已成他人\妻,连问候也不大方便。

    闻姝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徐少夫人”说的是如黛,顿时想起了如黛大婚时那对金玉鸳鸯,心里百感交集起来。

    “不瞒你说,如黛和离了。”卫如黛和离之事众人皆知,闻姝瞒也无用。

    “为何?”贺随猛地站了起来。

    “贺大人莫急,如黛也是年前不久才和离,其中的事有些复杂,我慢慢与你说。”闻姝把卫如黛与徐夫人之间的矛盾说了,有些不便说的便隐去,总之七七八八,如黛不能生育之事,她想了想,还是没说。

    虽然从前贺随对如黛或许有别的意思,可日月轮转,物是人非,连徐音尘和卫如黛都散了,她也搞不清贺随的意思,不好多说。

    贺随听完脸色骤变,仓促道别:“王爷,王妃,恕我无礼,我现下有要紧事,改日再来拜会,先行告辞。”

    说完,贺随急匆匆离去,留下闻姝和沈翊面面相觑。

    “他这是要去找如黛吗?”闻姝拧起了眉头,新年还没过呢,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沈翊看了眼贺随的背影,“看他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更像是去找正则。”

    还真被沈翊猜对了,贺随从王府出来,径直去了徐家,报上了姓名,徐家门房连忙去回禀。

    时值新年,徐家又没分家,基本上都是一块用饭,眼看着天要黑了,众人前前后后来到前厅闲聊,准备开饭。

    徐音尘自和离之后气色就不好,人瘦了一大圈,即便后面不去卫家门前跪着,他的状态还是没有回来,过年连走亲访友都没去,更懒得去前厅用膳,徐夫人劝了无用,也就随他去了。

    此时,徐音尘正在书房,听闻贺随到访,他到院子里迎接,谁知贺随一脸凶气,来到徐音尘跟前,二话不说,冲着徐音尘的面门就是狠狠地一拳,当即给徐音尘砸得头脑昏沉,鼻血直流。

    “徐正则,当初你答应了我什么?”贺随紧紧地捏着徐音尘的衣领,他是习武之人,而徐音尘是文官,近来精神不济,被贺随像捏鸡仔似的提着,毫无还手之力,“你答应了我会好好待她,你这个混账!”

    “公子,公子你怎么打人呢?来人啊!打人了。”徐音尘的小厮连忙上前拉扯,眼看着徐音尘满脸鼻血,吓得惊慌失措。

    贺随不堪其扰,一把甩开他,徐音尘跌在地上,撑了一𝔀.𝓵地雪水。

    徐音尘晃了晃脑袋,抬手抹了把鼻血,被小厮从地上扶起来,他说:“我是混账,你打死我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贺随上前又是一拳,不顾徐音尘的死活,嘶吼道:“你既护不住她,何必要与我抢!”

    第070章 议和

    很早之前, 在贺随明白自己对卫如黛的心意时,他就想过要告诉卫如黛,即便大家都知道卫如黛喜欢徐音尘, 可他觉得既然喜欢, 那就去争取一下,说不定就成了呢?

    但在贺随告知卫如黛之前, 被徐音尘发觉了。

    徐音尘找到贺随,让他莫要告诉卫如黛此事, “我已答应了如黛高中之后就去卫家求娶她,如黛也答应了要嫁我,你此时告诉如黛,是想拆散我们吗?”

    “可你们还未定亲不是吗?一家有女百家求, 我为何不能表明我的心意?”贺随眉头紧蹙。

    “我与如黛两情相悦,我们又是同窗,你若是告知如黛此事, 要教她如何自处?她定然不会答应你, 反倒要与你生分。”徐音尘爱慕卫如黛多年, 眼看着就能将人娶进门, 他自然不希望横生枝节。

    贺随不听, “我信她不是这样的人。”

    徐音尘继续道:“她虽性子洒脱,可到底是女子, 我与她互生情愫,众人皆知,你若向她表明心意, 她为了避嫌, 定不会再与你来往。”

    贺随有些恼怒,“说来说去, 你是怕她更愿意嫁给我吧?你没信心她一定会选你。”

    徐音尘好似被戳中了软肋,但面上强撑着说:“你又是哪来的自信她会选你?我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更是邻居,知根知底,你觉得卫大夫人会选你还是选我?再则徐家到底是望族,而贺家已败落,即便不论家世,来日科举,我定考得比你好。”

    前头两句贺随不得不承认,贺家如今只剩下个老宅,他无父无母,但凡家中有些底蕴的姑娘,都不会嫁给他跟着吃苦。

    可最后那句,贺随不应,“尚未科举,你又怎么晓得你一定考得比我好?”

    贺随向来也用功读书,还习了武,除了家世,并不觉得自己比徐音尘差。

    “那咱们可以赌一赌,若是我能夺得头筹,你便放弃如黛。”徐音尘信誓旦旦。

    贺随咽了咽喉,“我可以和你赌,但我对她的感情,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只要她当真非你不可,我不会纠缠。”

    就此,两人暗暗较劲,贺随在课业上比先前更加拼命,只是徐音尘到底是从小一心一意科举的,而贺随还得分出一部分心神来练武。

    最终贺随棋差一着,被徐音尘拔得头筹,他做了榜眼。

    虽然对于贺随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说,能考中榜眼,已是祖坟冒青烟的事,可他就差了徐音尘一点点,也因此与卫如黛失之交臂。

    因为卫如黛答应了徐音尘的求娶,他看着卫如黛喜悦的面庞,心里有万般的话也说不出来。

    深夜辗转反侧,贺随最终和自己说:“算了。”

    既然她心仪徐音尘,两情相悦,那就默默地祝福她好了。

    离开定都前,也就是徐音尘和卫如黛大婚的前夜,贺随曾找过徐音尘,要他好好待卫如黛。

    徐音尘满口答应了下来,允诺守护如黛一生一世。

    可不到一年,卫如黛却被徐音尘折腾成这样,叫贺随如何不气恼!

    若是当初他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徐音尘知道贺随的气从何而来,因此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你打,我不还手。”

    他是该打,他毁了如黛,也毁了自己,他早就不想活了。

    “你——”贺随连着几拳下去,早就惊动了徐家的人。

    徐夫人匆匆而来,看着徐音尘满脸的血,吓得面白如纸,慌忙上前护着自己儿子,“贺公子,你怎么能打人呢?大过年的,我当你是来做客的,怎能动粗,快来人,请大夫!”

    贺随眼神凶狠地盯着徐夫人,“他该打,若非我不打女人,我连你一起打!”

    贺随从小父母双亡,无人教导,世族里头繁琐的规矩没学会多少,这次出海九死一生,经历得太多,早将贺随身上的野性锤炼出来,面对徐夫人依旧不知收敛。

    “你、你……”徐夫人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连忙护着徐音尘后退。

    “母亲,松手,”徐音尘推开徐夫人,用袖口抹掉了脸上的血,“你打吧。”

    “音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徐夫人吓坏了,伸手去拉徐音尘。

    两人多年同窗,先前贺随还来过徐家玩,徐夫人实在闹不明白贺随才回京,怎么就冲到徐家来打人。

    “我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贺随冷哼了一声,打也打过,气也出了,他扭头就走,“徐正则,你配不上她。”

    徐音尘失魂落魄,鼻血还在一直流,却无暇顾及,眼中血丝鲜红,像是淌着血。

    他是不配,他不配!

    贺随就这么打了人,大咧咧的从徐家出来,转头进了卫家。

    卫如黛这些日子一直在闺房休养,血崩损了她的底子,这次卫大夫人说什么也要她好生调养,不肯让她下床,像是坐月子似的,过了年都没走亲访友,在床上待得无聊透顶,丫鬟从箱笼里翻出个从前玩过的九连环给她解闷。

    这个九连环还是她从贺随手里赢过来的,她以前就喜欢和贺随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她解九连环可快了,但不知为何,这次解了一个多时辰,她还没解开,都有些没劲了。

    正想放下躺会,丫鬟通传贺公子来拜访,卫如黛愣了愣,“你说谁?贺随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贺随从屋外踏了进来,本来他是外男,不便进姑娘家的闺房,但他态度恳切,卫大夫人想着两人从前交好,和离之后如黛一直神情恹恹,与旧友相见,说不定能开解心肠,就让丫鬟带着贺随去了。

    好在是冬日,哪怕在闺房里,卫如黛也穿戴整齐,只是没有梳妆,头发披散着,但两人许久未见的喜悦,倒是让两人都没心思注意这个。

    “你何时回来的?”瞧见贺随,终日沉闷的卫如黛难得绽放笑颜。

    可贺随瞧见消瘦了许多的卫如黛眼底却沉了下去,他打趣道:“没吃饭啊,怎么瘦成小鸡仔了,你这样的,我一拳能打十个。”

    从前两人还经常互相切磋,贺随自小跟着父亲习武,后面父母去世,又有永平侯派人照料,他的武艺得了永平侯指点,两人比试时,常常是贺随赢,偶尔卫如黛赢一次,她便要高兴很久。

    卫如黛有些难为情,“近来身子不好,等养好身子咱们再比一场。”

    “你怕是连刀剑都拿不稳了吧。”贺随坐了下来,看她脸上没几分血色,人也憔悴了不少,顿时觉得方才打徐音尘打得轻了,这都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这还是从前嚷嚷着要当女将军的卫如黛吗?

    虽然这是实话,可卫如黛还是有些恼怒,瞪了他一眼,“你别胡说八道,等我养好身子你等着吧。”

    现如今和离了,再没人管着她不能舞刀弄棍,她又可以去练武场了。

    “行,我等着,”贺随从随身带着的一个荷包里取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随手抛给了卫如黛,“接着,给你玩。”

    “什么嘶……”卫如黛双手接过,打眼一瞧,倒吸了口凉气,竟是一个堪比鸡蛋大小的明月珠,在略微昏暗的帐子里,散发着莹莹的光辉,像是天上的月亮,美不胜收。

    “你发财了?”卫如黛难以置信地看着贺随,贺家若非有永平侯看顾,贺随早就被旁支生吞了,以往在善兰堂读书时,他连砚台里的墨汁都舍不得浪费,要用完才肯走,什么时候竟然能随手掏出一颗这么大的明月珠了?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贺随单手撑着膝盖,“小爷我现在是皇上亲封的正四品鸿胪寺少卿,这点东西,就随手的小玩意。”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丝毫不提,当初为了捡这颗明月珠,险些被海浪吞噬。

    他不远万里带回来,只想给她,因为两人曾在书上见过对明月珠的描述,说海外有比鸡蛋还大的明月珠,散发出的光芒堪比烛火,卫如黛不信,还和贺随争执来着。

    “你升官了?”卫如黛这下不知该先惊讶这么大的明月珠,还是惊讶贺随一扭头成为了四品官员,他还这样年轻,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贺随点点头,“嗯,我今日才回,带回来一船队的玉石珠宝,还有海外的使节,皇上一高兴,就赏我个官做。”

    看起来好似很轻松的样子,可在与海浪搏击死里逃生时的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出海本就是博一个机会,如今博到了。

    方才及冠,又无家族荫庇,已是四品官员,堪称一句年轻有为,往后贺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可以啊你,恭喜,你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卫如黛衷心为他感到欣慰,“你快和我说说海外好玩吗?”

    贺随笑,“能不好玩嘛,我遇到过比房子还大的鱼,差点把船队给吞了,还有野人,要把我当猪烤,惊险又刺激,差点就回不来了……”

    卫如黛手里揉着明月珠,听着贺随的话,眼里的向往都要溢出来了,舔了舔唇,“你还会出海吗?下次能不能带上我。”

    她本就是向往自由的鸿雁,做不来家雀,既已和离,她没打算再嫁,要是能跟着出海见识一番天地,也算没白来人世一遭。

    “暂时不去,但你想去,过段时间我带你去就是了。”贺随拍着胸脯保证。

    “好啊。”卫如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贺随望着她,彼此沉默了一会,自他进来,就没提过徐音尘,但这一次,他却不想再拖沓了,“我听说你和徐音尘和离了。”

    卫如黛眸子黯淡下来,但脸上还是挤出笑容,耸了耸肩,“你不是都看见了,是不是特别丢人,闹得众人皆知。”

    贺随扬高调子,“哪里丢人,他根本配不上你,和离得好,我刚才去把他打了一顿,给你出气。”

    “你打了他?”卫如黛吃惊地抬头。

    “对啊,”贺随一鼓作气道:“徐音尘待你不好,你别惦记他了,你和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我父母双亡,没有婆媳矛盾,也没有长辈拘束,你嫁给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卫如黛手里的明月珠掉在被子上,眼珠子也要被这番话吓得掉在地上了,她顿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贺随,你疯了吗?”

    *

    “阿嚏!”闻姝站在院子里,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她微凉的鼻尖。

    “冷了?”沈翊从屋内走出来,说着吩咐月露去拿闻姝的狐裘。

    闻姝摇摇头,“没,不过山里是更冷些。”

    过完年,该拜会的人家也拜会了,得年十六才开朝,闲来无事,沈翊就带着闻姝来山里的庄子上住几日,远离定都喧嚣,也别有趣味,就是人少空荡,显得格外冷。

    沈翊从月露手中接过织金狐裘给她披上,“屋内暖和,觉得冷就进屋去。”

    “想站一会,山里的空气和定都的不一样,能嗅到雪花落在树木上的味道。”闻姝把手缩进了狐裘里边。

    “定都太吵了,这里安静。”沈翊在家养伤近两个月,早就厌烦,“饿了没?我让厨房准备晚饭,都是些山珍,新年吃多了油腻,换换口味。”

    “好啊,我们来的时候不是瞧见有人在挖冬笋吗?让他们做一道来尝尝。”冬日里能吃的时蔬也不多,闻姝觉得冬笋要比春笋好吃。

    沈翊转头吩咐了下去,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难得这样清闲。”

    住在山中别庄,清闲雅致,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闻姝也很享受这一刻,“咱们能在这里住几日?”

    “等楚国议和的消息传到定都,就得回去。”然后就又得开始忙了。

    有时候沈翊也很厌倦睁开眼就要勾心斗角,可没办法,不得不做,再等几年,争取多一点这样清闲的日子。

    别庄的厨子难得见到一次燕王燕王妃,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一顿膳食,比在王府吃的还要丰盛。

    闻姝点名的冬笋炒了腊肉,还有灵芝鸡汤,人参炖乳鸽,灵芝和人参是山里采的,鸡和鸽子是庄子上养的,除此之外蘑菇、木耳等,都是鲜美的山珍。

    “鸡汤很鲜,你也喝一碗,对伤口有益。”沈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个疤痕实在太显眼,每每闻姝瞧见都不忍心看。

    “冬笋也不错,多吃点。”两人互相夹菜,如寻常夫妻。

    山里头天黑得早,没了定都的张灯结彩,用过晚膳之后,再到院子里来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灯笼也不顶用,现在又不是夏天,夜空没星辰明月,闻姝远眺一眼,总觉得远处黑黢黢的山里藏着猛兽,连忙回了屋。

    院子里冷,屋内烧着地龙倒不觉得,天黑下来,庄子里也没有人家放爆竹焰火的声音,冬日里也没有虫鸣声,静得闻姝不一会就打哈欠,两人早早就入睡。

    这一觉睡得沉,日上三竿两人还没起,闻姝醒来时迷迷糊糊看了眼滴漏,都要用午膳了,她慌忙坐了起来,“这么晚了。”

    沈翊仍旧躺着,伸手去握她的手,“不急,再睡会。”

    难得有这样宁静适合睡觉的时候,沈翊也偷个懒,和闻姝一起睡懒觉。

    “还睡,都要被人笑话了,哪有睡到这么晚的。”闻姝撑着被子想要下床,“昨晚睡得早,也算睡够了。”

    “在家里头有谁笑话,”沈翊趁着她下床,一把捞过她的腰身,压在他身上,不让闻姝动弹,“偷得浮生半日闲。”

    闻姝被他搂着,没了奈何,“王爷,你已经闲了两个月。”

    “不够,”沈翊抬首用额头蹭了蹭闻姝的脸颊,“和你待一块,怎么都不够。”

    也没什么事做,哪怕就是躺着、坐着闲聊,也会觉得日子很有盼头。

    “可我饿了怎么办?”闻姝伸出指尖描摹他俊逸绝伦的眉眼,越看越喜欢。

    沈翊失笑,“罢了,那就起来吧。”

    闻姝扯了下床榻边的铃铛,从沈翊怀里坐起来,月露闻言进来伺候洗漱。

    用了一顿不知该说是早膳还是午膳的膳食,闻姝拉着沈翊散步消食去了,山里边冷,但披着狐裘,走着就还好。

    闻姝的手被沈翊牵着,她仰头笑笑,“有种老了回归田园生活的感觉。”

    沈翊何尝不享受这一刻,“你喜欢等咱们老了就在这定居,或是去南边寻个小镇修个宅院,届时就咱们两人,谁也别想来打扰。”

    闻姝问:“孩子你不管了?”

    “到时候咱们的孩子也都大了,孙子就不管了,谁生的孩子谁带,实在不行让孙子孙女跟着咱们住,那也热闹。”沈翊说着,都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和姝儿,当有这样的晚年生活吧。

    闻姝想想也不错。

    两人闲逛着,也不知走到了哪,听闻一阵嘈杂声,他们闻声走过去,原来是大厨房的院子。

    “忙什么呢?”闻姝好奇地探头进去。

    众人瞧见两人,连忙下跪行礼,被厨子拎着后腿的一只野兔就格外显眼,一个劲的用腿蹬他。

    “哪来的兔子?”闻姝还是头一次见,灰色的毛发,不算漂亮,就是山里常见的灰野兔。

    拎着野兔的厨子道:“回王妃,是用捕兽笼抓住的,正想杀了晚上炖一锅兔肉。”

    闻姝也吃过兔肉,但眼瞧着这样鲜活的野兔被杀了做菜,她有些不忍心,“瞧着怪可爱的。”

    “你喜欢?”沈翊上前几步,走到她身侧,“拎过来给王妃瞧瞧。”

    “是。”厨子连忙改捏着兔子的脖颈,提溜过来。

    闻姝怕它咬人,只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它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说兔子的眼睛是白色的吗?”

    “野兔是黑色的,家养白色的兔子就是红色眼睛。”沈翊看出了她的喜悦,“你若是喜欢就养起来,也不缺这一顿吃的。”

    闻姝担忧地说:“它会不会和踏雪打架?”

    “不好说,若是怕踏雪,可以分开养。”偌大的王府,养几只小动物的地方还是有的。

    两人正说着,那厨子道:“王爷,王妃,野兔气性大,养不活,圈养会被气死。”

    “那罢了,给它点菜叶吃,吃饱就放了它吧。”闻姝摸过它,也不忍心吃了。

    燕王妃发话,旁人自然没有异议,便从菜篓子里拿出颗菘菜放在地上,松开野兔,让它吃去。

    原本还担忧野兔会跑,可它大抵是吓坏了,傻傻地蹲菘菜旁,也不知道吃。

    闻姝蹲下来,顺了顺野兔的后背,“小兔子,吃吧,吃饱了就回家去。”

    野兔倒没咬人,或许是嗅到了菘菜的气味,开始吃了起来,啃得极快,一颗菘菜没一会就吃完了,闻姝又叫人添了一颗。

    “看着不大,还挺能吃。”闻姝伸出手指戳了戳野兔的脑袋。

    沈翊在她身边站着,“冬日里大雪封山,难以觅食,怕是饿极了。”

    闻姝心想也是,野兔又吃了半颗菘菜,吃饱了,但它也没跑,而是在院子里蹦跳起来,寻了个柴火堆躺下,开始洗脸舔爪子。

    闻姝忍俊不禁,“看着有些像踏雪。”

    “既然不走那就是缘分,送到院子里养着,等离开的时候要是没走,就带回定都。”沈翊早发现闻姝喜爱这些小动物,像踏雪,早成了闻姝的心肝。

    “好!”闻姝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叫人把野兔抱回了主院,在墙角给它弄了个窝。

    它倒是没跑,就是在墙角打了个洞,夜里钻进去睡,像是在这安了家。

    因此闻姝虽然很喜欢,但想了想,还是没将它带回定都,只吩咐了庄子上的管事养着,它要是留下来,就一直喂,以后天气热了,走了也随意,不必强留。

    “你喜欢的话带回去就是,又不是养不起。”回程的路上,沈翊还在说这事。

    闻姝摇摇头,“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据为己有,它定然更喜欢广阔的山野,你看踏雪在王府都比在狭小的侯府更开心。”

    沈翊轻笑,抬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我不一样,我喜欢的,就要据为己有。”

    闻姝美眸流转,嗔了他一眼,“真好意思说。”

    沈翊一脸坦然,“没什么不好意思,我只喜欢你,你只能属于我。”

    闻姝笑笑,也没反驳,以前听到这样的话还会害羞,现下心里除了有些甜滋滋,倒也没别的。

    成亲虽不过半年,可两人也算经历了不少,谈起情爱也淡然许多。

    两人回到王府的当天下午,楚国要和大周议和的消息就传入了定都。

    魏皇后听说楚国想要一位公主联姻,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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