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太医院好几位太医齐聚于此, 小声交谈着如何唤醒皇后娘娘以及调养的药方。
皇后娘娘乃是气急攻心,一时没缓过这口气来才晕眩过去,太医先为皇后施针, 又熬煮了药, 可算是让皇后醒转。
魏皇后昏睡了一个多时辰,瑞王妃、信国公主及其高位妃嫔都来了坤宁宫侍疾, 不过内室只有瑞王妃等几个亲近之人,妃嫔侯在殿外。
“信国……”魏皇后醒来, 第一时间搜寻信国公主的身影。
“母后,您可算醒了。”信国公主挤开瑞王妃,坐到床沿上,握住魏皇后的手。
魏皇后起身抱紧她, “好孩子,你还在,太好了。”
她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自己亲手送信国公主去和亲, 她心如刀割,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怎么能去和亲呢?
“母后, 您先别急,注意身子。”信国公主一面掉眼泪, 一面安抚着魏皇后。
魏皇后松开女儿,转头去看心腹常和裕,急切道:“快派人去将乐明公主接回京, 万万不能让她入了皇陵!”
常和裕躬身上前, 面色有些凝重,“回娘娘, 方才传回来的消息,乐明公主已进了皇陵。”
就那样巧,差了一点点,令人扼腕。
“不行,进了皇陵也给本宫接回来!”魏皇后紧紧地握住信国公主的手,“本宫绝不会让信国去和亲!”
瑞王妃安慰道:“母后莫急,联姻之事尚未有定论,不如等问过皇上的意思再作打算。”
常和裕跪下来道:“娘娘,您先前怕乐明公主跑了,一路把她押入皇陵,还特意为她建了一座佛堂,吩咐了三年之期不到不能放她出来,如今圣旨已下,人人皆知乐明公主是为了国运去祈福,再把乐明公主接回来,于情于理皆不合,怕是会引起百姓动荡。”
这事实在是巧合得令人失语,前后不过差着几日,乐明公主去守陵是魏皇后亲手促成,如今即便想接过来,也需得到皇上的允准,要不然岂不是抗旨欺君?
想送就送,想接就接回来,哪有这样简单的事。
魏皇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怎么办?难道要本宫看着信国去和亲吗?”魏皇后双目通红,眼角泛着血丝,她许久没这样狼狈过了。
“本宫就信国一个女儿,楚国与大周一直动荡不断,谁知这和能议多久,万一两国开战,信国就是楚国捏着的质子。”
一个和亲公主和大周江山社稷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届时两国开战,大周一定会舍弃信国公主,和亲就是去送死!
“母后,我不想去和亲,我不要离开母后。”信国公主扑在魏皇后怀中,也是泪流满面,她前几日还在为乐明公主替了她去守陵而喜悦,今日却后悔不已,比起和亲,守陵算得了什么呢?
去了楚国,人生地不熟,她在楚国一定会被折磨死的!
历朝历代的和亲公主都没有好下场,信国公主自然不愿意去。
“母后的乖乖,别怕,母后一定护住你。”魏皇后咬紧后槽牙,她这一生几个孩子都没保住,独独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决不能让她去送死。
瑞王妃见着两人如此有些不好受,忽然说:“母后,自古和亲也不一定非得真正的公主,宗室女不是一样可以吗?”
魏皇后犹如醍醐灌顶,连忙吩咐:“快,为本宫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到泰平殿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本是用晚膳时分,奈何顺安帝自收到楚国要议和的消息,就召集了大臣入宫,官员们众说纷纭,忙个不停,大臣散去后也没什么胃口。
有些官员支持议和,觉得周、楚两国连年交战,损耗过大,国库空虚,实在难以支持长久的战争,开战会致使生灵涂炭,不如用一个公主为百姓换取和平,公主生来就受百姓供奉,该轮到公主付出的时候了。
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反对,觉得楚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名为联姻,实为质子,况且楚国向来毫无信誉可言,从前签署了洛河议和协议,这才多久,就又起兵,边境一直动荡,可见楚国从未想过要真正的议和。
两方派系争论不休,顺安帝头都大了。
沈翊主张议和,当然,他知道楚国不是真的想议和,他只是想送信国公主去和亲罢了,他也要让魏皇后感受一下失去至亲的苦痛。
至于瑞王,自然是不主张议和,乐明公主才被送去皇陵祈福,要三年才能归京,如今定都就信国公主一个公主,魏皇后定然舍不得,所以瑞王得为魏皇后打算。
至于魏家嘛,心里主张议和,但承恩公暂时没有开口,他并非不在意信国公主,而是承恩公知道国库空虚,若是开战,大周动荡,会大大的影响到魏家的财富和权势。
魏家没有得力的武将依傍,如今边境驻守的是永平侯,魏鹏锦已去,闻妍没有一子半女,已守了寡,永平侯就算支持瑞王,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反观燕王妃得燕王宠爱,至今燕王府都没有侧妃妾室,永平侯支持燕王,一旦成功,他的女儿就是皇后,孰重孰轻,一眼明了。
倘若承恩公是永平侯,只怕是也会支持燕王。
一旦边境开战,永平侯必立战功,永平侯得势,就是燕王得势,魏家怎么能看着燕王得势。
从泰平殿出来后,承恩公对瑞王说了这番话,以致于瑞王恍然大悟,瞬间懊悔起来,看着确实不能开战啊!
只是,瑞王不忍心道:“母后疼爱信国公主,若是让信国公主去和亲,只怕是要了母后的命。”
承恩公拍了拍瑞王的肩,“王爷惦记皇后娘娘有心了,但和亲的公主又不是非得是皇上所出,从宗室女里选一个册为公主和亲便是。”
魏皇后也是这样对顺安帝说的,“皇上子嗣稀少,就这么几个孩子,总不能让皇上与公主父女分离,大周有女爵且未出阁的姑娘也有不少。”
这下魏皇后也不提乐明公主了,既然乐明公主不便接回来,那就连乐明公主一起护着,只让皇上挑选宗室女。
顺安帝哪不知道魏皇后怀的什么心思,摆了摆手,“议和之事尚未决策,皇后不必急,等开朝之后再议。”
顺安帝也并不急着回复楚国,既然楚国主动求和,定是有其原因,他还得好好查查,哪能如此草率,无论是议和还是开战,都关系着大周江山百姓,魏皇后只惦记着自己的女儿,哪里懂这些事。
皇帝虽这样说,可魏皇后还是不够放心,递了消息出去,让魏家多多游说,提议送宗室女去和亲,务必保住信国公主。
*
“回来了,正好洗手用膳。”闻姝上前接过沈翊解下的大氅,转手递给了竹夏。
沈翊把手浸入铜盆,被热水包裹着驱散了寒意,“不是说了让你别等,都这么晚了。”
“我还不饿,商议得如何?”闻姝知道他入宫是为了什么,这本是朝政,若是寻常夫妻,定是不便多问,只是沈翊事事都和闻姝说,在燕王府,好似没有“后宅不得干政”一说,因而闻姝也没有自我限制。
“吵得头疼,一群大臣,像是几百只鸭子,”沈翊眉头还蹙着,“吵来吵去,无非就是答应与拒绝,也没吵出个结果,明日要提前开朝,摆到朝堂上来说。”
原本是过了上元节,出了年,才会正式开始上朝,但因着这事,顺安帝不得不提前开朝,过年的悠闲日子,彻底结束了。
“魏家的态度呢?”闻姝把干净的巾帕递过去。
沈翊擦着手,“承恩公倒没说什么,瑞王主张拒绝议和,怕是为了魏皇后,舍不得信国公主去和亲。”
洗净手,两人相携在桌前坐下,闻姝特意叫人炖了暖身的羊肉汤,给沈翊盛了一碗,“拒绝议和就代表着开战,瑞王说得轻巧,不是他去上阵杀敌。”
“若是真能议和,我倒是希望议和,父亲年纪也不小了,我真怕他有个好歹。”
“楚国议和十有八\九是障眼法,”沈翊拍了拍闻姝的手背,“侯爷信上不是说了,不可放松警惕。”
永平侯和楚国打过的交道多,在永平侯看来,议和只能保一时,不能保一世。
不过说回来,除了彻底攻下楚国,什么法子都保不了一世,可大周现下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吞并楚国,倒是要防着楚国被吞并。
闻姝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羊肉汤,“四哥,为了日后计较,我打算减少一些府中开支。”
沈翊微顿,道:“尚未到形势如此严峻之时,不必委屈自己。”
“也不算委屈,我觉得王府伺候的下人有些多,可以裁撤些许,王府这样大,有些院子一年也不会踏足一次,没必要日日洒扫擦洗。”大抵是因为永平侯在边境,闻姝就格外挂心些,一旦开战,前线的军饷必定耗费巨大,国库空虚,万一接应不上,他们能省一点是一点。
沈翊:“再等等,燕王府一举一动都教人盯着,突然裁撤仆役会令人起疑。”
楚国来使节议和,正是时局特殊之事,做什么都不大方便。
“也好,那我先看着吧,”闻姝低头吃菜,过了一会又想起件事,“定都近日米价上涨,雾山郡本想把呈递给我的税粮折兑成银两,我想着还是粮食保险,打算在雾山郡设个粮仓囤着,不必运送到定都。”
既为封地,封地上的税粮就不必充入国库,交给闻姝就可以,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要爵位,想要封地,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沈翊颔首,“可以,以防万一,我瞧着,即便今年不开战,明年楚国也要坐不住。”
沈翊虽说入局是为了对付魏家,可真坐到了这个位置,他心里还是有大周江山,惦记着边境将士,与闻姝说得多了,闻姝亦是如此。
闻姝:“过了年,转眼就开春,我打算为雾山郡的百姓免费发放稻种、菜种,雾山郡水土肥沃,适合种菜培育粮食,既然是我的封地,我就想让雾山郡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当下百姓最大的仰仗就是土地,好的种子才能有富足的收获,丰收了,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沈翊自然不反对,“挺好,一步一步来,你才接手第一年,一口吃不成胖子。”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用膳,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忙起来时,只有在饭桌上两人才能有时间聊聊,这不,用了晚膳,都这个点了,沈翊还是去了书房忙了一会,直到深夜才回。
闻姝本想等他回来,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又被他洗漱的动静吵醒,索性起来喝了口水。
沈翊把烛火灭了几盏,上了床榻,拍了拍闻姝的后背,“吵醒你了,睡吧。”
闻姝缩进沈翊怀中,现在天气冷,她就喜欢靠着沈翊睡。
沈翊伸手搂着她,盖好被子,偌大的罗汉床,两人就占据了不到一半的位置。
闻姝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要是信国公主不去,那定会从有爵位的宗室女中挑选一个封为公主,我方才想了想,好似没几个适龄的女爵,倒是澜悦郡主合适,但皇上不会送她去和亲吧?”
“不会,西北有一半的疆域和楚国接壤,皇上会担忧北兴王投靠楚国。”谁都知道北兴王宠爱澜悦郡主,把他的女儿送去和亲,让北兴王不满,会造成西北动荡。
况且,沈翊用下巴蹭了蹭闻姝的眉心,“慧祥县主不是也正当妙龄吗?她也还没定亲。”
这话弄得闻姝睡意去了一半,睁开眼,眨了眨眼睫,“信国公主都舍不得,慧祥县主不也一样舍不得。”
“在国家大义之前,舍不得也得舍得,”沈翊轻哂,“就看皇后是更爱女儿还是更爱侄女了。”
“这……”闻姝嘴角露出一抹笑,小手在沈翊胸前拍了下,“你真是坏死了。”
这要是真在信国公主和慧祥县主之间选,魏家得先乱套。
谁都知道和亲不会有好下场,很有可能是送死,谁乐意去呢?慧祥县主定然也不愿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沈翊捉住闻姝的手指亲了亲,“夜深了,睡吧,明日我得上朝。”
“好。”闻姝闭上眼,倚在男人怀中入睡。
屋外风雪再大,也落不到屋内交颈的鸳鸯身上。
两人睡得晚,因此沈翊翌日起身上朝时轻手轻脚,在偏房洗漱,没叫吵醒闻姝。
但闻姝心里也揣着事,睡不安稳,原本议和联姻之事与她无关,奈何永平侯在边境,她总牵挂着。
从前没觉得对永平侯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可自从知道娘亲的过往,她对永平侯的情谊倒浓重了起来,期盼永平侯能长命百岁,平安到老。
年后第一个大朝会,众人肃穆,顺安帝昨晚没歇好,眼底有些乌青,好在也没有官员敢直视天颜。
今日和昨日一样,依旧是吵吵嚷嚷,联姻和不联姻,议和与不议和,总之皆有自己的说法,互相都不能被说服。
朝会上,承恩公倒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支持议和,但同时也表明应当选宗室女和亲,“皇上膝下子嗣不多,如今乐明公主为国祈福去了守陵,应当让信国公主在皇上膝下承欢,免受骨肉分离之苦。”
本是为了魏皇后,却非得说得大义凛然,一副都是为了顺安帝考虑的样子。
实则顺安帝平日里也难得一见信国公主,信国公主幼时,顺安帝倒还疼爱,可是眼见着信国公主越长越大,越发像魏皇后,也越发向着魏家,顺安帝无事便不大见她。
同时瑞王也一改昨日拒绝联姻的态度,主张议和,和承恩公一样,选取宗室女和亲。
历朝历代以来,和亲大多都是选宗室女封为公主去和亲,说得好听是为了两国秦晋之好,可不就是明晃晃的牺牲品,身为帝王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所以便舍臣子的女儿。
因此宗室里有适龄姑娘的人家,自然也是不乐意的,谁愿意让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去送死呢?便极力反对承恩公,既然楚国说要公主,那就应该送公主和亲。
这样一来,好好的朝会,看着像是市集,吵得顺安帝头都大了,也没议出个结果,最终只能吩咐礼部先将适龄、且无定亲的宗室女挑选出来再看。
这倒是好办,没两日礼部就办好了,呈上了折子,顺安帝翻开一看,头一个就是澜悦郡主,眉头紧蹙,“澜悦郡主乃北兴王爱女,若是和亲,只怕北兴王要伤心,不可。”
北兴王世子跪谢道:“皇上圣明,澜悦顽劣,也实在不宜做和亲人选。”
北兴王府知道皇上不会选澜悦,因此并不着急,手握兵权之人,最不宜和楚国有来往。
除去澜悦,看来看去,竟挑不出几个,因为议和是突然传来到消息,但大周贵女一般及笄之前就会相看亲事,及笄之后定下来,那些定了亲的,自然没有送去和亲的道理,不少人都庆幸早早给自家闺女定了亲,免受和亲之苦。
这时,沈翊站了出来说道:“皇上,儿臣觉得有一人可堪当此任。”
百官忽得噤声,纷纷看向燕王,顺安帝也来了兴致,“燕王说的是谁?”
沈翊道:“承恩公有一孙女,慧祥县主才貌双绝,有定都第一美人之称,儿臣记得她尚未定亲。”
承恩公立刻跪了下来,“回皇上,微臣孙女粗鄙,难担大任。”
沈翊回眸浅笑,“承恩公过谦了,谁不晓得慧祥县主颇得皇后娘娘看重,虽非宗室女,却有县主的爵位,既然受着百姓的供养,那为大周付出也是理所应当。”
顺安帝瞥了眼承恩公忐忑不安的神情,说:“朕记得,慧祥县主是承恩公嫡幼子魏宗的嫡女吧?”
沈翊:“回父皇,正是,当初魏宗犯下滔天大错,父皇仁爱,不曾波及魏宗妻儿,也没有剥夺慧祥县主的爵位,如今让她去和亲,为其父亲作下的孽偿还一二,这不正是理所应当?”
魏宗害死那么多人,却只死了他一个人,整个魏家都没有被波及,亲生女儿还享受着朝廷的俸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燕王一开口,便有不少人附和,顺安帝也有些心动。
但夺人骨肉,哪有这样简单。
“我不答应!你们休想葬送我儿!”魏宗的妻子乔氏怒道,“六爷已去,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还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乔氏没有生下嫡子,只有魏慧珊这么一个嫡女,魏宗一死,她在魏家的处境本就有些尴尬,要是再没了女儿,她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断然不肯。
“先坐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承恩公沉着眼看了下乔氏。
乔氏心里头打怵,对于承恩公这个魏家主事人,她还是有些怕的,只能擦着眼泪坐了回去。
“珊娘是我的孙女,老六就剩下这么一个嫡出,我自然也舍不得,”承恩公说道,“只是燕王提出此事,一呼百应,瞧着皇上也有些松动的意思。”
“燕王,又是燕王!”乔氏捏着帕子抽泣,“六爷就是被燕王害死的,他还不肯放过我们孤儿寡母。”
自从燕王上朝,魏家就一落千丈,魏家已经因为燕王死了两个嫡系子孙,再送一个慧祥县主去和亲,就是三个,承恩公哪里肯呢。
“珊娘都十六了,谁叫你不给她定亲?”承恩公夫人指责乔氏。
“我……”乔氏被说的哑口无言,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千挑万选个好女婿,选来选去一直没有合心意的,想着等魏宗外放回来高升,届时选个更好的人家,谁知道魏宗会死呢?
乔氏用帕子拭泪,只能推给魏宗,“六爷才去世,我如何能给她定亲?”
“唉!”承恩公夫人叹气,提起老六,她也颇为哀伤。
乔氏走到承恩公夫人跟前跪了下去,哭求道:“母亲,六爷就这么一个嫡出女儿,求母亲心疼心疼珊娘,看在六爷的面子上,护一护珊娘吧。”
承恩公夫人也是无奈,朝堂之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能置喙。
承恩公世子夫人见她闹得难看,上前去扶她,“六弟妹先别急,这事不是还没定下来,父亲母亲定会为珊娘想法子的。”
乔氏却一把推开世子夫人,骂道:“你的女儿做了瑞王妃,你自然不急,凭什么同样是魏家嫡出,你的女儿做得王妃,我的女儿就要去送死?”
“若是要叫珊娘去和亲,我不如一头碰死!”
第072章 醉酒
今日上元节, 难得出了个大晴天,定都厚实的积雪趋于融化,燕王府比过年还要热闹, 闻姝邀了好些朋友来家里做客, 一早就忙开了。
最先来的是陶绮云,她如今住在善兰堂, 格外自由,陶家后边也来过人想要说服陶绮云, 只是陶绮云去意已决,陶家人来过几次,也就懒得来了。
紧随其后的是周羡青,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 两人在门口就遇到了。
然后是卫如黛,她在床榻间躺了近一个月,求了伯娘很久才把她放出来, 收到闻姝邀约, 早已迫不及待。
贺随是跟着卫如黛来的, 这个倒是真的跟, 他一大早就去了卫府接如黛, 好不体贴,还不小心遇到了外出的徐音尘,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各自扭开头,昔日同窗好友, 如今已再见不相识。
贺随出入卫府无碍, 可徐音尘已被卫家禁止入内,卫大夫人早叮嘱了门房, 不许徐音尘靠近卫家,就差在门口写个“徐音尘与狗不得入内”。
都说结亲结亲,可这次结亲是真结出了仇,卫大夫人一想到如黛不能再生育,就整晚都睡不着觉,年前还请了大夫调理,只是大夫能医病,却医不了心,她始终记挂着。
卫如黛说不想再成亲了,卫大夫人心里却担忧等他们去了,如黛无人照顾,还是和卫大人商议着,留意是否有合适的人家,门楣低些也无碍。
这个时候,贺随三天两头出入卫家,卫大夫人能不瞧出点端倪来嘛,不过想到贺随是贺家独苗,暂时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乐意贺随入府陪陪如黛。
千留醉来得最晚,澜悦郡主都喝完一盏牛乳茶了,看见姗姗来迟的千留醉,连忙坐到了他身侧,闹得北兴王世子单峥眉头蹙起来,他这千宠万娇的亲妹妹,偏偏就喜欢上了一个江湖浪子,别说单峥没法子,连北兴王都头疼了,倒是北兴王妃看得开,随澜悦去了,要不然澜悦早被父王抓回西北了。
这么多人济济一堂,这下又聚齐了,除了徐音尘没来,闻姝没给他下帖子,是怕卫如黛尴尬,论亲疏,闻姝定是和如黛更亲。
沈翊不管这些,今日是好友相聚,不是君臣,徐音尘不来,也不代表着他就不再取用徐音尘,将来到底如何,还是得看徐音尘自己。
闻姝看见朋友们都到了,喜悦的嘴角都合不拢,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大多数人都受了不少苦,还能聚到一块,已是十分难得。
沈翊在堂屋招待客人,闻姝在屋外吩咐月露竹夏准备膳食,月露等几个大丫鬟都忙得脚不沾地,过年都没这样忙过。
但月露心里却是开心的,从前姑娘好友极少,如今能聚到一大桌,可见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过完年还是头一次聚,你们随意点,招待不周,多多包含。”闻姝走了进来,在沈翊身侧端起茶盏,喝了口润润嗓子。
“姝儿别忙了,咱们一块吃吃点心聊聊天,午膳简单点嘛。”卫如黛挥了挥手。
闻姝便坐到她那边,“也没忙什么,今日上元,饭总得吃饱,你们在聊什么呢。”
“在听贺公子说海外的见闻,正说到他被野人抓回去烤着吃。”澜悦郡主磕着瓜子,她像如黛一样,特别爱听这些。
澜悦说完,低头看了眼旁边的千留醉,他在剥松子,但他剥松子不是剥一颗吃一颗,而是剥一大把在手里,然后慢慢吃。
澜悦每次瞧见他手里剥了一些,就直接伸手抢,把他手里剥好的松子全拿了,再塞一把没剥的松子到他手里,所以千留醉剥了半天松子,却没吃到一颗。
这次澜悦还想再抢,千留醉抬起手不想给她,谁知澜悦直接站到凳子上扒拉他的掌心。
单峥看见这一幕咳嗽了下,拧着眉心训她:“澜悦!没点规矩。”
他一出声,全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澜悦倒一脸无所谓,千留醉却顶不住北兴王世子要刀人的眼神,只能把松子给了澜悦,清了清嗓子,抬手理了下衣袍,假模假样地端起茶盏喝茶,“别看我。”
澜悦郡主努了努唇,从椅子上跳下来,忙有侍女上前,给她擦了下椅子,她又坐了回去,“反正都是熟人,怕什么嘛,姝儿定不会介意的。”
闻姝莞尔一笑,“随意就好,小心别摔着,你若喜欢吃松子,我叫侍女来给你剥。”
澜悦摇头,“我就喜欢他给我剥。”
闻姝也就不再说了,这两人,虽说还没过明路,但俨然已是一对有情人,千留醉对澜悦也颇为纵容,要不然他为何一个劲得剥松子,都被澜悦抢了好几回还不停下。
贺随说了半晌,喉咙都说哑了,喝了口茶水,停顿了会,“我那日说要开办港口之事,王爷考虑得如何?”
今日都是熟识之人,沈翊也没瞒着,“不错,前朝有好几个商埠,大周为了护佑海边百姓,免受海上盗匪侵扰,关闭了港口,但你既有了路子,确实可以重开商埠,建设港口,促进大周与海外诸国的贸易往来。”
“开商埠?”单峥也有了点兴致,“王爷打算在哪开设港口?”
港口其实和西北互市差不多,都是开通对外的商路,互通有无,其中的利润还不少,西北有十分之一的军饷靠着互市支撑着。
沈翊让凌盛取来大周舆图,铺展在桌上,众人围了上去,“我考虑过,南边的会稽郡不错,但靠楚国有些近。”
其实最佳的开埠点在楚国国土,不过楚国和大周一样,都没有开埠,白白浪费了优越的地理位置。
“会稽是不错,就是不知楚国这次的议和能议多久,”贺随又往北边指了指,“衮州、渤海一带可以,船队回来时,我去看过,”
沈翊点点头,“再往北的辽西郡也可以。”
“辽西郡靠近北漠,真要是建起来,往后北漠的军饷就能走海路。”贺随看了眼卫如黛。
卫将军死在北漠,卫如黛从前也说要去北漠做女将军,真要是建设起来,那如黛就可以常常去北漠了。
沈翊蹙着眉头,略微颔首,“想要说服百官开埠就得挑选一个最优点,最快的时间创造财富。”
就像议和一样,朝臣对于开埠也是意见不一,顺安帝既能坚持派船队出海,他心里八成是乐意开埠,但有不少官员反对,只有实打实的金钱,才能让他们闭嘴。
“渤海郡吧,相比起辽西郡,渤海要繁荣得多,大周三分之一的海货都来自于渤海郡,”面上看起来不大关心的千留醉忽然指了指渤海郡,“我去过,那商行众多,而且善于造船,保管港口一开,船队数不胜数。”
沈翊抬眸看了眼千留醉,“你还有哪没去过?”
千留醉耸了耸肩,“十岁就被我爹扔出家门,只能到处流浪,见多识广也不是我的错。”
身为千红阁的少阁主,他也不是白坐这个位置,要不是有些本事,沈翊也不会和他成为好友。
“你真厉害!以后带我去玩吧。”澜悦作为千留醉最忠实的追求者,夸赞的话脱口而出。
单峥皱眉,睇了妹妹一眼,一副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的表情,实在经历多了,有点麻木。
“好说。”千留醉转身坐回了椅子上。
卫如黛和澜悦家里管得都不算严,还是去过一些地方,可闻姝和陶绮云是真哪都没去过,静静地听着他们说,眼里就流淌出艳羡的眼神。
沈翊瞧见,在桌下,悄声握住闻姝的手。
闻姝对着他笑了笑。
众人叽叽喳喳各抒己见,又说了半晌,最终定下了渤海郡,这事得沈翊先提出来,才能在朝堂上引起最大的反响,但如今与楚国议和之事在即,只能先拟章程,后面再呈递给皇上。
一转眼就到了用午膳时,燕王府难得这样热闹,美味佳肴摆了满桌,连踏雪都嗅着香味来了讨食。
几个姑娘家都喜欢踏雪,不停的给它夹鱼肉,桌上那道清蒸鲈鱼全进了踏雪的肚子。
“难得聚在一块,一起喝一杯,”贺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我出海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回来,还能和旧友喝酒,也是老天爷施恩了,我敬诸位。”
先前朝廷派了多少船队出海都葬身鱼腹,贺随甚至遇到过散架的刻着大周字眼的海船,能回来,还能再见到众人,他庆幸不已。
“喝一个。”千留醉率先应和。
沈翊等先后站了起来,彼此碰杯,闻姝等姑娘喝的是青梅酒,微酸微甜,正适合不大会喝酒的。
“好酒!”千留醉叹了声,“我在定都待了一年多,过几天就打算走了。”
他原本不会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三个月,一直在偌大的江湖漂泊,过去一年多,却一直待在定都,实在待腻了。
“你去哪?”澜悦郡主吃了一惊,二话不说:“你去哪我去哪,你带我去。”
“澜悦,我们也该回西北了。”单峥说:“父王母妃来了信,要我带你回去。”
他们原本常年待在西北,这一年多在定都住得极其不舒服,想跑马都得去城外,太折腾,全赖澜悦不肯走,单峥是极其不喜欢定都的。
“我不,我要和他走。”澜悦撇嘴。
千留醉不想破坏席间氛围,便道:“去哪再议,喝酒吃菜,别扫了兴。”
闻姝也没想到,原本是老友相聚,会变成践行宴,但朋友嘛,聚散乃常态。
沈翊没挽留千留醉,只和他碰了碰杯,“这一年多麻烦你了。”
千留醉的暗卫数次帮了沈翊,并且还为沈翊培养出了一批亲卫,这一年,千留醉待在定都也没闲着。
千留醉心在江湖,定都困不住他。
“哈哈哈,难得听丛昀对我说一句好话,”千留醉大笑,饮尽杯中酒,“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走前倒还想尝尝七姑娘做的点心。”
“自然可以,明日我就做,做好了让人送到你府上。”闻姝满口应下来。
“那就满足了。”千留醉自认为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但这些好友相处了不短的日子,还真有些舍不得,但他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他是千红阁的少阁主,不是无牵无挂之人。
提起分别,席间弥漫着淡淡的伤感,之后酒喝得更凶了,吃到最后,几个男人都有些醉意,连卫如黛和澜悦都喝醉了,也就闻姝和陶绮云没怎么碰,还清醒着。
卫如黛闹着要在客房歇息,闻姝就让月露扶她去了,顺便让小厮去卫家告知一声。
澜悦郡主被亲哥带走,走时嘴里还念叨着千留醉,闻姝瞧着世子看千留醉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千留醉、贺随、周羡青被凌盛安排马车送回去,绮云还清醒着,回了善兰堂,闻姝送到绮云到门口,再回来,侍女已经在收拾残羹剩饭。
“王爷呢?”闻姝扫了一眼没瞧见。
侍女屈膝道:“回王妃,王爷醉酒,回兰苑了。”
闻姝颔首,转身往外走,回了兰苑,进屋前吩咐竹秋煮醒酒汤。
竹秋回:“奴婢已提前让厨房煮了,一会就端来。”
“煮好再给卫姑娘送一碗。”闻姝推门进屋。
沈翊衣裳没解,半躺在床榻间,半条长腿搭在地上,身上酒气浓重。
闻姝上前给他解腰封,“喝了这么多,伤口好了你就放肆。”
昨日才得了太医诊断说伤口好全了,往后不必再忌口,今日就可劲喝。
“姝儿……”沈翊还没完全醉过去,伸手攥住闻姝的手,拉了她一把。
闻姝没有提防,身子前倾,靠在他胸膛上,“胸口难受吗?”
“没,太医不是说好全了,脑袋有些沉。”沈翊喝醉了,嗓音有些沉。
闻姝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起来,我给你把衣裳换了,你喝了醒酒汤就睡会。”
“好。”沈翊捏了捏眉心,跌跌撞撞地起身,站着,展开臂膀,等着闻姝脱衣,有些乖得过份。
闻姝瞧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笑了,“还是头一次见你喝得这样醉,脸都红了。”
千留醉要走,他大概也有点舍不得吧,虽然彼此嘴上都不说。
现下车马慢,书信也不便,一旦分离,就不知是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沈翊半睁着眼,低头亲了亲闻姝的唇,还嘴硬,“没喝醉。”
“别亲我,臭死了,一身酒气。”闻姝别开他的脸,她不怎么能喝酒,但沈翊喝得是烈酒,熏得闻姝都要觉得醉了。
“你嫌弃我?”沈翊不依,偏偏要亲她,亲了唇畔,还亲脸颊,亲得闻姝脸上湿润,闹得她哭笑不得。
“你是踏雪吗?还舔我,站好,要不然我让别人来伺候你。”沈翊高她太多,闻姝给他脱衣都要踮起脚尖,他再乱动,是真的麻烦。
沈翊这下老实了,闭着眼睛说:“不要别人,只要姝儿。”
闻姝弯了弯唇,实在没见过沈翊这一面,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像哄踏雪似的说:“乖。”
沈翊忽然低下头,说:“再摸一下。”
“真醉了?”闻姝又安抚地拍了拍,“下次少喝点。”
“没醉。”喝醉的人从来不承认自己喝醉了。
外衣脱了,只剩下里衣,闻姝让他坐到床上,又拧了帕子来给他擦脸,照顾的细致又周到。
沈翊搂住闻姝的腰肢,“娘子真好。”
“别撒娇。”闻姝哪见过这架势,沈翊撒娇,难得一见,她的胸腔都要化成水了。
沈翊俊逸的面庞在闻姝腰间蹭了蹭,真的像极了踏雪。
竹秋端来了醒酒汤,闻姝给沈翊喂下,让他歇息。
沈翊非得要她一起睡,闻姝没办法,喝醉了的四哥太难搞了,只能顺着他,也睡了一会。
但闻姝没醉,睡了一小会就起来了,沈翊倒是睡得很熟,闻姝没打扰他,去了前厅。
卫如黛喝得比沈翊少,闻姝醒来后没多久她就清醒了,两人就在客房说话。
卫如黛抹了把脸,斟酌了半晌才说:“姝儿,我和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被吓到。”
闻姝:“你说。”
“前几日,贺随说…他说心仪我,想叫我嫁给他。”卫如黛咬咬牙说了出来,这话她连伯娘都没敢说。
“哦。”闻姝表现的很淡定。
卫如黛愁眉苦脸,“你怎么不惊讶?”
闻姝起身从桌上的果盘中拿起个橘子剥着,“这事我早看出来了,只有你傻愣愣的不知道,你成亲时他送的那对金玉鸳鸯你还留着吗?”
“嘶,你何时知道的?”卫如黛撇了撇嘴,“还收着,贺随说那是他父母的定情之物,他母亲过世前指定了要给未来儿媳妇的聘礼,他就那么送给了我,也不怕我弄丢。”
卫如黛初听贺随表明心意时,惊得那一晚都没睡着,她是真一点没察觉到贺随的心思,大抵也是因为那时候她一心都扑在徐音尘身上,哪里注意得到旁人。
“你怎么想的呢?”闻姝递了一瓣橘子给她。
卫如黛吃着橘子说:“我没答应,我不想成亲了。”
她的眉眼有些伤怀,“这段感情,我已筋疲力尽,不想再重蹈覆辙。”
“可贺随不是徐音尘,未必会重蹈覆辙。”闻姝倒觉得说不定贺随会更适合如黛,贺随没有父母,无人拘着她。
卫如黛欲言又止,“姝儿,我、虽然说出来很没出息,但我心里还是有徐音尘的位置,我没办法这么快释然。”
“我懂。”闻姝吃了一瓣橘子,挺甜。
毕竟是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哪里可能一朝忘却,再则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感情,而是徐夫人,也不是因为没有感情而和离,卫如黛总需要点时间。
“贺随说不介意,我觉得这样不好,”卫如黛垂着头,叹了口气,“况且,我不能生育了,贺随是独苗,我们不合适。”
父母双亡是无人拘着卫如黛,可贺随若没有子嗣,那他家的香火就断了,在这个世道,是极其严重的事,卫如黛可不想他被人指指点点。
“如黛,你好好养着身子,咱们再找找大夫,天下之大,说不定就有神医能治呢?”闻姝提起这个也有些难受,“千公子不是马上要离开定都了,可以让他帮忙留意江湖上的名医,若是有好的,咱们就去求医。”
卫如黛垂眸看了看腹部,“若是有希望,我也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若是没希望,我也不强求,就这么过吧。”
“不急,你还年轻呢,总会有机缘的。”闻姝宽慰着,“至于贺随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万一贺随不介意呢?”
“哪有男子会不介意断子绝孙啊。”卫如黛说:“但我会寻个机会告诉他的,也好叫他早点死心。”
卫如黛不想失去贺随这个朋友,还想和他一同出海,只是姻缘之事,强求不得,她自己都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也没办法答应贺随什么。
“对了,你成亲也大半年了,怎么一直没有好消息?”卫如黛抬眼看着闻姝。
“不知道,”闻姝摇摇头,“我和王爷身子都康健,却一直没有消息,不过我看王爷不急。”
闻姝也说不上来急不急,她有时候也想生个孩子,两人感情日渐甜蜜,也到了可以要孩子的时候,但没有孩子也行,两人相处也挺好。
“没叫人暗算了吧?”卫如黛一想到徐家那门第都乱七八糟的事一堆,闻姝这边就更是了。
“险些。”闻姝笑笑,“之前没和你说,不想你们担心。”
“谁啊?皇后吗?”卫如黛即便不怎么和徐音尘讨论朝堂的事,但也多少知道魏皇后看不惯燕王府。
“我嫡姐闻妍,或许也是受了皇后的吩咐,但没证据,也就罢了。”闻姝隐去了害闻妍不能生育之事,有些时候,身不由己,她不想吓着如黛。
卫如黛愤愤不平,“魏鹏程死了活该,闻妍守寡,这辈子有她的苦头吃。”
她又说:“只要没被暗算就好,你与王爷琴瑟和谐,迟早都会有孩子的。”
闻姝是不急,“嗯,你要留下来用晚膳吗?我叫人去安排。”
“别了,我回家去,伯娘该寻我了,我自从和离,伯娘生怕我想不开,日夜叫人守着我,我不想她挂心。”卫如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那行,我让人送你回去。”闻姝出去安排。
卫如黛走后没一会,闻姝手里的书还没翻过几页,沈翊就醒了,头一件事就是找她,喝醉了酒,愈发黏人。
闻姝进了屋,沈翊靠在床榻上招手,眉眼清明了些许,应当是醒了酒,“过来。”
闻姝笑笑,“你招呼小狗呢。”
“不敢,我是你的狗。”沈翊说得坦荡。
闻姝坐到床沿上,睨了他一眼,“别胡说,仔细叫人听见。”
“我不怕被人听见。”沈翊伸手搂住她,醉酒醒来心里空落落,直到拥她入怀,才像是被填满了。
第073章 报复
两人拥抱了许久, 闻姝站得脚有些麻了,她又不忍心推开沈翊,便动了动腿。
沈翊察觉到, 将她抱在膝上坐着, 两人挨得更近。
闻姝垂眸看着他交叠圈在她腰间的双手,柔荑搭了上去, 安抚似的拍了拍,“饿不饿?我让人准备晚膳。”
“不饿, 中午吃得有些多,人都送回去了吗?”沈翊像是抱着一个迎枕似的抱着闻姝,把下巴搭在她颈窝,说话间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她耳畔, 弄得闻姝有些痒。
她抬手刮了下耳廓:“都送回去了,千公子要走,你舍不得吗?”
“聚散终有时, 任何人都会离开, ”沈翊闭上眼, 收拢了胳膊, 将闻姝往𝔀.𝓵自己怀中扣, “姝儿,只要你别离开我。”
他和千留醉相识也没几年, 但一见如故,两人一同游历了许多地方,沈翊没有兄弟…当然, 瑞王和荣郡王那样的, 对沈翊来说,不算兄弟。
真要说, 周羡青还更亲近一点,但自从他成为皇子之后,周羡青对他也恭谨起来,这没什么不对,只是有时觉得些许疏远。
而千留醉是早早知道他的身份,仍旧不在意的人,也只有他张口闭口喊他“丛昀”,因为千留醉是江湖人,从不信奉什么朝堂规矩,这份洒脱,极少人有。
有时候,沈翊有些羡慕他,若是曲家还在,他说不定会选择和千留醉一样做江湖上肆意的风,朝堂的尔虞我诈并非沈翊梦中路。
但他没得选。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闻姝轻轻地挣开他,转身和他面对面,伸长胳膊抱紧他的腰,在他后背一下一下的顺着,像是哄小孩,“我们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永远都不会分开。”
“好。”沈翊长舒了一口气,紧紧地抱着她,这世上的人都与他无关,只有她。
他的日月,他的河海,他的山川,他的一切。
沈翊许是酒还没彻底醒,没一会去睡过去了,直到次日醒来,他一扫前一日的低落,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
闻姝拿昨日的事打趣他,说他像是无家可归在外流浪的小狗,奈何沈翊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断不承认此事,被闻姝笑话了好几日,真是死要面子,除了她,哪里有人见过他这副样子。
闻姝做了好些点心给千留醉,足够吃上好一段日子,千留醉大为满足。
千留醉和单峥、澜悦郡主同一日离开定都,不过单峥和澜悦郡主是回西北,千留醉则要南下,也不知千留醉是怎么说服的澜悦郡主,虽然她一脸不乐意,却还是答应跟兄长回家。
“你答应了我的,要来西北找我,我最多等你半年,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找你。”澜悦皱着眉头,拉着千留醉的衣袖不舍。
单峥侧过身去,不想看这一幕,他倒不是舍不得千留醉,他是怕自己腰间的刀要出鞘,他左右是没看出千留醉哪里值得妹妹如此迷恋,恨不得剁了他。
“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失诺,你乖乖待在西北,如今时局动荡,天下不宁,你一个姑娘家,三脚猫功夫别乱走。”千留醉苦口婆心叮嘱着。
别看楚国想议和,可千留醉看得明白,周楚两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今年内一定会有大的动荡,所以他要趁此之前去做一些事。
澜悦扁了扁嘴,哼了一声,“知道了,你休想骗我,要是骗我,我就到处说你是负心汉!”
“你赶紧和世子上马车,走吧。”千留醉头疼不已,他向来喜欢自由,无拘无束,惹上个粘人精,他以后就没有自由可言了。
单峥看出沈翊和千留醉还有话说,拉着澜悦上了马车,率先启程前往西北。
“丛昀,就此一别,不知何日能相见,若是有急事,可传信给千红阁,自能找到我。”千留醉比沈翊略大一些,所以哪怕知道他是皇子,也没改口。
沈翊颔首,“你保重,若有需求,随时找我。”
“行,再会,你们也多保重。”千留醉翻身上马,挥动马鞭,骏马吃痛,撒开蹄子向南奔去。
虽已立春,可树木仍旧枯败萧索,没有长出一片嫩叶,宽阔的官道上,来往行人众多,向北的马车、向南的骏马很快汇入人海茫茫中。
闻姝站在沈翊身侧,挽住他的胳膊,与他一同望着远方。
东边层层云雾悄然散去,太阳从云间露出头,洒下一抹微弱的日光,惹得闻姝抬眸看了眼,“出太阳了。”
“嗯。”沈翊狭长的眼眸微眯,握住闻姝的手,“走吧,回去了。”
定都这样大,少了几个人,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水花,倒是朝堂上因为议和一事吵得更凶了。
在沈翊的有意推动下,议和派有了压倒性的势头,并且将和亲的人选定在了信国公主和慧祥县主之间,无论这两人谁和亲,沈翊都乐意看见,更乐意看见魏家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想要摧毁一个坚固的堡垒,不仅仅需要从外部攻击,更需要动摇内部,只要内部出现坍塌,这个堡垒迟早四分五裂。
而这一招,显然很有用处,魏皇后五天召了三次承恩公夫人入宫觐见,谈的就是和亲一事。
“怎么样?说动六嫂了吗?”魏皇后急切地上前扶起承恩公夫人孙氏。
孙氏摇摇头,“娘娘,慧祥是老六媳妇的命根子,如何也不愿意。”
魏宗死了,乔氏就剩下一个女儿,哪里会肯呢,就连乔氏的娘家都上门了,绝不肯松口,这些日子更是和慧祥县主形影不离,生怕魏家会突然抢走自己的女儿。
“信国也是本宫的命根子!”魏皇后愤怒道,“难道要叫本宫送信国去和亲吗?”
“也不知怎么回事,分明还有不少宗室女,怎么就变成了在公主和慧祥之间挑选呢?无论是公主,还是慧祥,都是魏家的心肝啊,都舍不得。”一面是孙女,一面是外孙女,孙氏日夜难眠,眼睛都哭肿了,无法抉择。
“还不是燕王!”魏皇后提起燕王便咬牙切齿,“定是他在幕后推动,不知不觉间,他的势力竟庞大如斯,真是小瞧了他!”
孙氏叹气,早知道燕王能一步步害得魏家到此地步,一开始就不该让燕王顺利回归皇室,奈何那个时候魏皇后害了柳贵妃的胎,被皇上查出点迹象,为了保住魏皇后,不得不忍气吞声,和皇上各退一步,这才让燕王顺利上了玉牒,要不然一个在外养大的皇子,想上玉牒没这样简单。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是那样的巧,燕王上了玉牒,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皇子,如今再翻出来说,怕是也无济于事了。
唉!一步错步步错,追悔莫及啊!
“母亲,您回去再劝劝六嫂吧,大不了在族中给她过继个儿子给她,许她娘家兄长升官。”魏皇后虽然也喜欢慧祥县主,可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什么幼弟,什么侄女,她都抛在脑后了。
孙氏不知该如何应,说起来,其实孙氏和慧祥县主更亲,毕竟慧祥县主待在魏府,日日都会来她跟前请安的,要她亲手送孙女去和亲,她不忍心,但魏皇后又是她的亲女儿,看见魏皇后难受,她又不好受。
手心手背都是肉,真是给魏家出了好一道难题。
孙氏回到魏家,家里又吵了一番,乔氏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拿出了狠劲,居然随身带着匕首,不肯旁人近身。
承恩公看见亲孙女哭得梨花带泪,他也是为难,待在书房连晚膳也不想用,这个时候,有个人给他出了主意。
是魏鹏锦。
承恩公从未在意过这个歌姬所生的庶出孙子,今日也是魏鹏锦第一次来求见承恩公。
承恩公本不想见,魏家正值多事之秋,对于一个庶孙,承恩公实在没心思搭理。
但魏鹏锦说关于和亲一事,他有法子,承恩公便让他进来了。
承恩公靠在太师椅上,抬眸打量这个孙子,长相倒是出众,从前还没注意到,“你说有法子?是什么?”
魏鹏锦无惧承恩公的打量,拱手回道:“祖父,孙儿觉得应当送慧祥县主去和亲。”
“放肆!”承恩公沉下脸怒道:“慧祥是你的亲妹妹,这就是你的法子?”
魏鹏锦并未被吓到,继续说:“祖父请听孙儿一言,信国公主与慧祥县主都是您的骨肉,您都舍不得,可如今这状况,您不得不舍其一,舍慧祥县主比信国公主有利。”
承恩公见他不卑不亢,被训斥了还从容不迫,这份心志难得,心里头有了几分欣赏,便愿意听他说,“你说来听听。”
魏鹏锦回:“信国公主乃嫡出公主,将来可以下嫁一个强有力的夫家,能给魏家带来更大的助力,如今燕王气焰嚣张,如日中天,要想和燕王抗衡,魏家不得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顿了顿,看了眼沉思的承恩公继续说:“况且孙儿不觉得将慧祥县主和亲有什么不妥,甚至是一个上天给魏家的机会。”
“什么意思?”承恩公略微坐直,来了点兴致。
魏鹏锦低着头,下巴隐在昏暗出,嘴角轻勾了一下,“祖父,如今楚国和大周之战一触即发,您担心慧祥和亲是送死,可要是转变一下思路,为什么不能是慧祥去做魏家和楚国之间沟通的桥梁呢?”
“大胆,给我跪下!”承恩公一掌拍在书案上,压低了声音怒骂:“你在胡说些什么,魏家怎能与楚国勾结,这是叛国的大罪!”
魏鹏锦不急不缓掀袍跪了下去,“祖父息怒,孙儿并非此意,您应当晓得,楚国是摄政王把持朝政,楚皇难道就不想重新拿回权力吗?这次是与楚皇的皇子和亲,若是我们能助楚皇,将来让楚皇帮忙摁死燕王,岂不简单?”
承恩公虽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大臣,但从未想过谋逆,也只是扶持瑞王,依靠嫁女来维持魏家的繁荣,魏鹏锦这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一旦传扬出去,魏家满门都留不住。
可是不得不承认,魏鹏锦的话有些令人动容,如今燕王势大,皇上对燕王越发信重,百姓也对燕王交口称赞,眼看着瑞王离储君之位越来越远。
魏鹏锦一看承恩公沉默了,就知道有戏,默默地添了把火,“祖父,若是魏家任由燕王打压,毫无还手之力,待太后娘娘驾鹤西去,皇上怕是会立燕王为太子,届时魏家只有死路一条。”
承恩公滚了滚喉咙,直到魏鹏锦这话并非信口开河,魏家杀了曲家满门,燕王得势,必不会放过魏家,即便暂时不敢动魏家,可等燕王荣登大宝,就是魏家的死期。
“你怎么知道这些?”承恩公从未在意过这个歌姬所生的庶子,看他身上的穿着,也知道他在府里受了不少苦,竟有胆识出说出这番话,倒是让承恩公小瞧了他。
“孙儿出身卑微,可亦是魏家人,想要为魏家尽一份心。”魏鹏锦说着自己都想作呕的话。
承恩公的脸色和缓了不少,“别跪了,起来吧。”
“谢祖父。”魏鹏锦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承恩公看他穿得单薄,关怀了几句,“待会让管家给你送几套衣裳去,天气寒凉,别冻坏了身子。”
“多谢祖父体恤,孙儿感激不尽。”魏鹏锦一脸笑容,仿佛是喜悦于得到了承恩公的关心。
承恩公打量魏鹏锦的眉眼,说道:“你倒是有几分像你父亲。”
魏鹏锦的父亲是承恩公的嫡次子,从前承恩公对嫡次子抱以最大的期待,甚至想让次子来继承国公爵位,因为次子像他,天资聪颖,才华过人,可惜天不假年,连子嗣都只留下魏鹏锦一个庶子。
从前没留意过魏鹏锦,今日听得他一番话,承恩公心中微动,无人指点都能有这般才智,若是加以教导,兴许能成个人物。
正好魏鹏程死了,承恩公在考虑该培养哪个孙子,如今看着,魏鹏锦倒是不错。
魏鹏锦从承恩公书房退了出来,并没有得到承恩公明确的说法,但他看得出来,承恩公有所触动。
什么叛国,什么谋逆,走到承恩公这个地位,他还有什么怕的呢?先前将朝堂控制为魏家的一言堂,难道会比谋逆更轻吗?
不看对错,只看利益,有能让承恩公心动的利益,那就足够了。
果然,没几日,承恩公就拍板定下送慧祥去和亲,在整个家族的荣华富贵之下,儿女情长便不值一提。
承恩公主动向顺安帝递折子,让慧祥县主代替信国公主前往楚国和亲,顺安帝没有反对,下了圣旨封慧祥县主为公主,择期离京,和亲楚国。
乔氏收到圣旨时又急又气,当场晕了过去,她自然不乐意,醒来后几次寻死觅活,闹得魏家鸡飞狗跳
原本承恩公还想将那事告诉乔氏与慧祥,可看见母女两人闹成这样,承恩公反而没有说明缘由,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告诉了她们,怕是会出岔子,还不如派遣心腹跟随慧祥前去和亲,让心腹从中处理。
魏鹏锦的法子的确令人心动,只是这事想要成功太难,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哪怕乔氏和慧祥不乐意,承恩公也只能用强硬的手段让她们同意。
乔氏的娘家原本是不答应的,可在承恩公允诺了诸多好处之后,反而来劝着乔氏,娘家嫂子说:“外甥女封了公主,那是多大的荣耀,再则国公爷也说了,会为你过继一个儿子,你后半辈子有依靠了。”
乔氏却骂道:“什么荣耀,给你要不要?过继的儿子也是别人的儿子,又不是从我肚子里生的,珊娘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自然不心疼,都是一群黑心肝的,拿了好处就抛下我的珊娘。”
乔氏哪里会不知道娘家收了好处,心里愈发痛恨魏家,痛恨魏皇后,凭什么魏皇后心疼女儿,就要她的女儿去送死,她精心养大的闺女,年纪轻轻就要赴死,她不甘心!
她的丈夫为了魏家而死,如今她的女儿也要被魏家抛弃,乔氏如何不恨!
娘家嫂子被乔氏骂得脸都黑了,也懒得再劝,“事已至此,你不愿意也无用,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你不答应就是抗旨,那是杀头的死罪。”
乔氏痛哭流涕,说不出话来。
承恩公为免发生意外,竟是叫人日夜守着乔氏和慧祥公主,不让她们母女俩离开魏家,手段狠绝,没有半点心软。
魏家上下对此并不意外,也没多少人在意乔氏和慧祥公主的折腾,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便高高挂起,承恩公世子夫人连安慰都懒得伪装一下,巴不得慧祥公主早日和亲,魏家才能重归平静。
让众人惊讶的是,承恩公近来格外关照魏鹏锦,还常常让他去书房,带他在身边亲自教导,弄得众人不明所以,不知道魏鹏锦怎么就突然得了国公爷的青眼。
府里不少人战战兢兢,从前可没少欺负魏鹏锦,若是他得了势,只怕要被报复。
不过魏鹏锦得了承恩公看重,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穿的衣裳更华丽些,吃食更精致些,并没有找谁算账的意思,让众人松了口气。
楚国催促,正月底,慧祥公主就得和亲楚国,只要公主一到两国边境,楚国就签署议和契约,因此顺安帝也没拖拉。
若是信国公主和亲,顺安帝或许还会犹豫一下,担忧楚国是否有诈,可若是魏家的孙女和亲,顺安帝便无所谓了,即便魏家女死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魏慧珊就这样被所有人抛弃了,她甚至想割腕自尽,但被丫鬟发觉了藏着的匕首,承恩公便下令将她房中所有尖锐物品全部收了起来,更是在出阁这日,叫人强行给她穿上嫁衣,然后用绳子五花大绑。
魏慧珊哭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下场会是这样,自幼被长辈千娇万宠的护在掌心,虽非宗室女,却得封县主,更有一张好皮囊,被人称之为“定都第一美人”,她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定都谁家贵女不羡慕她?
可疼爱她的祖父却告诉她,受了多少恩惠,都是要还的,到了她给魏家奉献的时候,她不要,她不想死!她宁愿不要那些恩惠,她只想活着。
即便是深闺妇人,也晓得和亲就是送死,她又怎么会乐意呢?
没有人对哭泣的魏慧珊表示同情,丫鬟婆子重重守着,就等着将她送入花轿。
盖着红盖头的魏慧珊哭得嗓子哑了,忽然听见外边有了动静,还以为吉时到了,更加疯狂的扭动起来,但却被婆子摁住了。
魏鹏锦进来时,看见魏慧珊像是案板上待宰,却不甘心的鱼一样。
“九公子。”丫鬟婆子忙给魏鹏锦行礼,今时不同往日,谁也不敢怠慢他。
听见这称呼,魏慧珊忽然定住。
魏鹏锦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我和公主说几句话。”
丫鬟婆子对视了几眼,最终碍于魏鹏锦日渐得宠,不敢忤逆,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魏鹏锦和魏慧珊两人,魏鹏锦挑起她的盖头,露出了那张他厌恶至极的脸。
魏慧珊死死地瞪着他,“别碰我!”
魏鹏锦轻笑,把她的红盖头直接扯开,扔在桌上,“是,我这个任由你打骂的低贱之人,是不配碰你。”
可说完他却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可我碰了能如何?”
“滚开!”魏慧珊从来看不上魏鹏锦,好几次险些将他打死,是他命硬,没死成,如今却来看她的笑话,她都要气死了,低头就想咬魏鹏锦。
魏鹏锦拇指和食指钳住她的下颚,力气之大,疼得让魏慧珊觉得自己的下颌都错位了,又溢出了眼泪。
他声音不高,但眼神一如既往的阴鸷,“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慧祥县主呢?”
魏慧珊挣扎不开,只能凶狠地瞪着他。
“你这双眼睛,”魏鹏锦与她对视,“我还真不喜欢。”
那双眼就像大多数的魏家人一样,从来只将他当成脚底的泥。
魏慧珊转动脖颈,看着魏鹏锦漆黑的眼神头一次感受到了畏惧,想躲开他。
“放心,我不会动你,”魏鹏锦不紧不慢地松开她的下巴,“我为你选的这条路,喜欢吗?”
“你什么意思?”魏慧珊后背发凉。
魏鹏锦低声笑了下,拿过桌上龙凤呈祥的红盖头,“我亲自向承恩公建议送你去和亲,能从县主成为公主,你应该感谢我。”
“怪不得……”怪不得祖父忽然对魏鹏锦这个毫不起眼的庶子看重起来,魏慧珊怒目睁眉,恨不得吃了魏鹏锦,“我就不该让你活着!”
魏鹏锦轻哂,缓缓给她盖上红盖头,“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要杀了你!”魏慧珊摇晃着脑袋,不肯盖盖头。
魏鹏锦一把捏住她的脖颈,大拇指摁着她的喉管,魏慧珊瞬间呆住,不敢乱动,她怀疑魏鹏锦会掐死她。
魏鹏锦单手给她盖好了盖头,松开了手,笑道:“恭送公主。”
魏慧珊被盖头遮住了视线,还在骂:“混蛋,我要见祖父,我要你死!”
魏鹏锦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打开门,他吩咐外边的丫鬟婆子,“把公主的嘴堵上,免得在楚国使臣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坏了和亲大事。”
人都捆了,赌个嘴算得了什么,丫鬟照办。
魏慧珊犹如任人宰割的鱼肉,被堵住嘴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魏鹏锦,你不得好死!”
第074章 开埠
慧祥公主的送亲仪仗浩浩荡荡出了定都城门, 闹得风风火火的周、楚联姻就此告一段落,家中有女儿的宗室悬着的心总算是歇了下去,赶忙给家里的女儿商议亲事, 免得再来一遭, 就连魏皇后也为信国公主挑选起了夫婿,魏家近几日, 倒是门庭若市。
本朝并没有驸马不得为官的规矩,因此驸马还真算个香饽饽, 哪怕娶了公主要做小伏低,可比起一世甚至几世的荣华富贵,这些便也不算什么,更何况信国公主是皇上唯一嫡出公主, 身份更是高贵。
当然,有这样想法之人,大多是不上不下, 靠不了自己, 但凡是有真材实料之人, 都不大愿意尚公主, 怕往后被人说是裙带关系。
还有一些则是看得清瑞王和魏家之间纽带, 而如今燕王得势,并且燕王毫不避讳的表达着他不喜魏家, 不由令人沉深,若是尚了公主,和魏家站一块, 岂不是和燕王作对?这又刷去一些不想得罪燕王的家族。
因此魏皇后选来选去, 竟没选出几个合适的,那些中意公主的, 她又不中意,她中意的几个世家公子,竟然在几日之间,纷纷定了亲,一时之间,魏皇后都不晓得是巧合还是故意。
原本以为嫡公主嫁谁嫁不得,可真到这个时候,还真不是想嫁谁就嫁谁。
定都里不少老牌世家,是打前朝,甚至前朝的前朝就在的,有句话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些世家大多低调,但底蕴丰厚,族中子弟教养得极好,大多都不愿意为了一时的权势永远对自己的妻子卑躬屈膝。
因而魏皇后接触了几家夫人,都说定了亲,与公主无缘,魏皇后总不能逼着人家尚公主吧?真要这样,岂不是又给魏家、给瑞王拉仇恨。
结亲自然还是要结两姓之好,凭白得罪人还真没必要。
而魏皇后最满意的驸马人选,其实是北兴王世子单峥,北兴王府的兵权,魏家哪有不眼红的,可北兴王老早就婉拒了,就连皇上也不乐意,明明是唯一的嫡出公主,亲事竟如此坎坷,闹得魏皇后近日心烦不已。
再加上慧祥公主和亲楚国,乔氏在魏家闹死闹活,人都送走了,她还不肯罢休,魏家众人这些日子也愁得很,除了被承恩公看重的魏鹏锦,日子越来越好了。
魏家不顺,燕王府就顺了,沈翊和闻姝心情好了几分,三餐吃的比平常还多些。
出了正月,定都天气稍微回暖,起码不是连日大雪,闻姝有空就喊上如黛一块去善兰堂,卫如黛养好了身子,当真在学堂教授孩子们拳脚功夫,当起了女夫子。
几个闺中的手帕交,如今又能随时在一块玩乐,怎么能不叫人欢喜呢。
至于沈翊嘛,和贺随等幕僚商议了小半个月的开埠事宜,总算是拟出了合适的章程,修改了不下于百遍,终于递到了顺安帝的龙案上。
顺安帝翻开一看,条理清晰,脉络整洁,写得头头是道,看见拟定的商埠开办之后大致的国库税收,龙心大悦,“朕早有意开办商埠,因而每年派遣船队出海,燕王这折子写得不错,朕允了,渤海港商埠一事就交由你来主持,需要什么人手,无需过问朕的意思,随你抽调。”
沈翊还没来得及谢恩,瑞王便坐不住了,“父皇三思,一旦开埠,恐怕会引得海上盗匪横行,届时侵扰百姓,得不偿失。”
顺安帝脸上的笑容略退了些,把折子扔在案上,“瑞王,朕记得之前你是支持开埠的,怎么又改口了?”
“父皇,从前儿臣年纪轻,行事莽撞,在父皇的教导下,不敢不为百姓着想,儿臣所言,句句是为了渤海郡的百姓,一旦开埠,只怕他们永无宁日。”瑞王面上青白交加,有些尴尬。
从前他支持那是因为知道皇帝心里想开埠,他自然要顺着皇上的心思,才能博得皇上才宠爱,可是如今这事交给了燕王,他再支持就是傻子。
那近日常被皇上召进宫的贺随就是燕王的人,贺随九死一生,还带回了海外的使节,燕王有极大可能会办成港口,瑞王不阻止难道等着燕王获利吗?
说起这事瑞王就恨得牙痒痒,怎么燕王身边的幕僚一个两个三个都是这般有本事的人,徐音尘、周羡青、贺随,竟一一得了皇上看重,让人厌恶至极。
顺安帝笑容消散,他哪里不知瑞王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句句只为了针对燕王,和燕王作对,若是这事他交给瑞王来办,只怕瑞王乐意之至。
即便顺安帝是在利用燕王,可说到底,他也确实不大看得上瑞王,瑞王其人,私欲太重,难担大任,江山社稷落到他的身上,只怕迟早被楚国吞并。
不等顺安帝开口,沈翊从容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皇兄所忧不无道理,所以儿臣恳请父皇,若是开埠,便给渤海郡的百姓减免赋税徭役,若是有百姓仍旧担忧,可迁往临近郡县。”
“开埠实乃利国惠民之策,一能促进当地繁华,二能增加国库税收,三能沟通海外,与别国建交,互通有无,增强大周国力,儿臣相信渤海郡的百姓愿意为了大周而奉献。”
“奉献”这词若只是空谈,那还真未必有多少人愿意“奉献”,可倘若能减免赋税徭役,保管人人都乐意,没了赋税徭役在头上压着,一家子不知要轻松多少,别说迁往临近郡县,只怕别的郡县要羡慕呢。
“至于皇兄所担忧的海上盗匪,儿臣以为可组建一支水师,大周从未有过海上水师,这是弊端,众所周知,楚国多河流,水师精锐不少,万一他日楚国先行组建出强悍的海上水师,只怕不利于大周,一味躲避不是长久之计,不如防患于未然,先行出击,大周国强民盛,想必区区海上盗匪,也不敢来犯。”
燕王这番话,堵得瑞王哑口无言,却让百官纷纷点头赞许,尚弘更是直言:“燕王才智无双,上能解天子之忧,下能体百姓之苦,实乃吾皇之福,更是大周之福,微臣愿支持燕王开埠!”
百官连忙跟着尚弘请愿:“微臣愿支持燕王开埠!”
“好,好,好啊!”顺安帝喜笑颜开,连道三声“好”,“燕王不愧是朕的爱子,有你做朕的左膀右臂,朕心甚慰!”
顺安帝今日是真的欣喜,顿时连心里那点隐秘的想法都有些动摇,他扫过阶前站在侧边的荣郡王,眉头微敛,收回视线道:“此事无需再议,由燕王为主,贺随为辅,尽快开办渤海商埠。”
顺安帝拿起桌上厚实的折子道:“燕王为此劳心费力,朕必须嘉奖。”
赏赐无非就是些金银珠宝,顺安帝也没少赏燕王,百官都习惯了,倒是这次赏了燕王一座在青州的皇家别苑,这可不是金银能买得着的,叫人不由得感叹,燕王可真得皇上厚爱啊!
散朝后,顺安帝更是当着百官的面,喊燕王一道去了上书房,又叫瑞王的脸黑了几个度,堪比锅底了。
开埠这事燕王一点风声都没露,打了瑞王和魏家一个措手不及,连阻止都来不及,瑞王看向承恩公,什么时候开始,魏家在朝堂上耳目如此闭塞,竟也会有打听不到消息的一日了?
瑞王独自往宫外走去,他的身侧不再汇集朝臣,散场的官员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开埠之事,不少人还说要到渤海郡去购置产业,提前分一杯羹,哪里还有人注意得到瑞王呢。
尤其是皇上那句“爱子”“左膀右臂”,让瑞王不由得多想,皇上是不是已经有意立燕王为储君,才会连皇家别苑都赏给了燕王。
一想到这个可能,瑞王便心慌,多年来顺风顺水,瑞王一直以为储君之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可今日,他却觉得这个位置和自己离得越来越远了。
就连承恩公下了朝,回到家,也有些疲惫,从未这样累过,自从燕王上朝,魏家好似从先前的权势滔天,变成了抱着浮木在河流上漂浮,时不时一个浪头打过来,让人心力交瘁。
“祖父,您身子不适吗?可要请大夫?”魏鹏锦恭谨地奉上一盏热茶,从前他是魏家卑贱的庶子,如今他已经能随意出入承恩公的书房。
承恩公摇摇头,端起茶盏喝着。
魏鹏锦极有眼色,上前给承恩公揉捏额头。
承恩公缓解些许,和他说了今日朝上的事,既打算培养他,就没必要瞒着。
魏鹏锦站在承恩公身后,手下的力度不变,嘴角却一闪而过一丝残忍的笑,他语气如常说:“祖父,孙儿早说过,燕王狡诈,皇上被他蒙骗,若是商埠一开,真赚了银子,只怕皇上真要立燕王为储君。”
“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承恩公被揉捏得舒服些许,闭上了眼。
魏鹏锦的视线无声地落在承恩公身上,他年过花甲,早已满头白发,身上的皮肤也松弛了,开始长出细小的黑色斑点,再好的大夫,也不能扼制年岁的侵蚀。
再加上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先是失去嫡幼子,再失去嫡孙,今年又远嫁一个嫡孙女,加速了承恩公的衰老,走几步就得喘,从魏家大门到书房,都要坐轿撵叫人抬进来。
他迟迟没有乞骸骨,撑着这副苍老的身躯,就是为了扶持瑞王上位,一旦瑞王再无上位的可能,他决计坚持不了几日。
魏鹏锦漆黑的眼珠凝视着承恩公的喉咙,眼里像是沁着血色,若是被人瞧见,只怕要吓一跳,只不过屋内就只有他们两人,承恩公也没有发觉。
“孙儿以为,不能让燕王顺顺当当把港口建起来,不如寻些盗匪,给予恩惠,找他们的麻烦,即便不能要了燕王的命,也能让他头疼一阵。”魏鹏锦建议道。
承恩公:“还有呢?”
“燕王最大的倚靠是永平侯,留不得。”魏鹏锦压低了声音。
承恩公睁开眼,眼里有些浑浊混着半分清明,挥了挥手,“你不懂,永平侯骁勇善战,若是他不在,边境谁守?大周唯有永平侯能与楚国摄政王有一战之力,若是大周不复存在,储君之位不过是空谈。”
承恩公倒还没老糊涂,知道永平侯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没有对永平侯下手,甚至娶闻妍进门,想拉拢永平侯。
魏鹏锦恭顺地退开一步,“若是楚国摄政王也没了呢?”
“你以为要摄政王的命有这么简单?”承恩公皱着眉头睇了魏鹏锦一眼,觉得他有些年轻气盛。
魏鹏锦仍旧不急不缓地说:“祖父,您可知两败俱伤?”
“嗯?”承恩公眼神稍顿,转头看了魏鹏锦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魏鹏锦面不改色,“我听说二十年前洛河一战,楚国摄政王与永平侯就险些双双覆灭,下一次,可未必有这样的好运。”
承恩公没即刻回他,思忖片刻说:“这不是一件易事。”
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很多事情由不得人来控制。
魏鹏锦:“孙儿明白,可夺嫡本就火中取栗,富贵险中求,慧祥公主和亲楚国皇子,便能见到楚皇,而闻妍又能从永平侯夫人那得知永平侯的近况,未必不能成。”
看起来,好似天时地利人和皆有,魏家既连通了永平侯,又连通了楚国,若是真想从中做些什么,好似也不是没可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承恩公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了。
但他却没有直接肯定魏鹏锦的说法,“我想想,你先退下。”
“是,孙儿告退。”魏鹏锦并未多言,退了下去。
但他没有远去,没一会,书房内承恩公就吩咐小厮去请瑞王过府一叙。
魏鹏锦勾了勾嘴角,隐入了密林,悄声离开。
*
沈翊半下午才回到燕王府,闻姝一直坐在前厅,看了会账簿,累了站起来走走,和踏雪玩会,再坐下来看会书,十分清闲。
他一回来,闻姝就瞧见了,人还没到跟前呢,嘴角先翘上去了。
闻姝才说沈翊“粘人精”,可实则她自己也是个“粘人精”,沈翊不在王府,心里空落落的,他哪怕在书房待着,都莫名觉得心安。
“回来的这样晚,饿了没有?”她起身迎了上去。
沈翊在泰平殿待了一日,早已满身疲惫,进了屋,瞧见她的笑颜,便浑身轻松了起来,“真有些饿了,有吃的吗?”
“有,我叫人炖了乳鸽汤,早上庄子刚送来的。”每回沈翊在宫里用膳都吃不好,因而闻姝会准备好吃食等他。
侍女捧着热水巾帕进来,沈翊先洗了手,转头月露已经带着侍女将膳食摆上了桌。
闻姝拿碗盛汤,“庄子上的管事说那野兔没走,好似还有孕了,听说兔子不到两个月就能生,我叫人照料着。”
“这是喜事,”沈翊坐了下来,接过闻姝手里的汤碗,“你也坐下来喝点。”
闻姝摇摇头,只坐着看他吃,“我不饿,中午吃了,晚膳又还早,你在宫里耽搁这么久,应当是成了吧?”
沈翊颔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罗管家说宫里来人送赏赐了。
闻姝笑了,这下也不用说了,她出去和宫里来得公公聊了几句,好生给人送走。
沈翊在喝汤,也没出去,有闻姝操持就行。
“这么多赏赐,看来皇上很满意。”闻姝只大致扫了眼,那些东西都要摆满半个院子了。
“差不多,皇上还给了一座皇家别苑,日后带你去看看。”近日是没空了,沈翊要忙得事情太多。
闻姝莞尔,“行,这些东西是全收到库里吗?还是挑选一些送给贺随他们?”
“你先看看有哪些喜欢的,其他的我来安排。”此次开埠的拟得章程非沈翊一人之功,幕僚追随他,他吃肉,总得给底下人喝口汤。
“好。”闻姝当真去看了,选了几样,有几匹云锦她留下来,想送给如黛和绮云做衣裳,两人和离之后,如黛还好,绮云穿得越来越素净,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合该鲜艳靓丽一些。
一个婆子上前和月露耳语了几句,月露皱起眉头,向闻姝转达:“王妃,兰嬷嬷病了,说是有些发热。”
“病了?”这下闻姝没心思挑选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快去请大夫来,我去瞧瞧。”
兰嬷嬷入冬之后身子就不大爽利,三天两头的喝药,屋内烧得足足的地龙,还是着了风寒,弄得面都不敢露,闻姝就盼着天气早点暖和起来。
沈翊也吃好了,就和闻姝一道去了兰嬷嬷院里。
“只是小病,不碍事,怎么就惊动了你们。”兰嬷嬷的气色看着不大好,但面上还带着笑,一个冬天过去,兰嬷嬷更瘦了,闻姝想尽办法给她补身子,可是吃下去的东西都好似喂进了无底洞,如何也没让兰嬷嬷胖上一分。
闻姝伸手摸了摸兰嬷嬷的额头,“有些烫手,怎么就发热了?”
“我晌午看着天气不错,去湖边走了走,谁承想我这身子破败至此,一点风也吹不得。”兰嬷嬷总在屋子里待也闷得慌,总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闻姝蹙起了秀眉,“再等等,下个月就暖和了,总吃些苦药,您也不好受。”
入冬之后,兰嬷嬷真是把药当饭吃,有时候看着兰嬷嬷,闻姝心里头就难受,总觉得看一面少一面,可她还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
沈翊上前把手搭在闻姝的肩头,“嬷嬷觉得待在屋子里无趣,就叫人在院子里搭起棚子,每日送些花草过来,免得吹冷风,改日再请戏班子入府,给嬷嬷唱戏听。”
“这个法子好。”闻姝点点头。
“不用,这多麻烦,我不出去就是了,屋子里暖和呢。”兰嬷嬷自来到王府,什么活计都没做过,整日养着,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比兰苑还暖,她已心满意足。
“府里这么多人,费不了什么功夫,您身子好了,姝儿才能安心。”看着兰嬷嬷日渐消瘦,沈翊也不忍心,幼时也受过兰嬷嬷的照拂,不知吃了多少兰嬷嬷做的点心饭菜。
闻姝拉着兰嬷嬷的手说:“就是,嬷嬷听四哥的。”
正说着,大夫来了,这位刘大夫有些年纪了,资历深厚,不比宫里的太医差,一直都是他给兰嬷嬷调养身子,沈翊特意为他全家老小在王府对面那条街安置了宅子,算是王府半个府医,也方便来为兰嬷嬷诊脉。
刘大夫收回手说:“老夫人这是受了寒,开一副方子喝上两回便能退热。”
早有侍女准备了笔墨纸砚,刘大夫写了方子,兰嬷嬷身边伺候的婆子下去煎药。
刘大夫又说:“天气乍暖还寒,老夫人切记要注意保暖,外出之后可以喝点姜汤驱寒。”
“好,”兰嬷嬷应下,“有劳大夫了。”
闻姝也说:“麻烦刘大夫了。”
“不敢,此乃分内之事,王爷,王妃,那老夫就告辞了,若是深夜不曾退热,再叫人来唤我。”刘大夫来王府来得勤,知道王爷王妃都是温和的性子,因而并不畏惧。
“大夫慢走。”闻姝叫人送刘大夫出府。
大夫走了,兰嬷嬷咳嗽了两声,闻姝接过月露倒的热茶,“嬷嬷喝口茶。”
兰嬷嬷喝了茶,说:“我没事,你们去忙吧,不必守着我。”
“四哥,你有事就去忙,我陪嬷嬷一会。”闻姝看向沈翊。
沈翊方才就叫人去请了幕僚过来,此时也差不多到了,因此他没有久留,“若是有事,派人来喊我。”
“知道了。”闻姝接过兰嬷嬷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四哥有些忙,我陪着嬷嬷说会话。”
兰嬷嬷拍了拍闻姝的手腕,“我知道你们都忙,其实不必陪着我,有这么多人在,出不了岔子。”
闻姝微微一笑,“我没什么事,嬷嬷上次教我制的香,我还有些没弄明白呢,正好请教嬷嬷。”
其实兰嬷嬷上次教闻姝做得是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便说出来,自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起,兰嬷嬷就一直在教她制度和解毒的方子,她现在也算是个半吊子灵兰族人。
兰嬷嬷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因而并没有赶闻姝走,和她聊起了制香制毒,她得尽快把这些教给姑娘,只怕自己走了,姑娘中了别人的算计都不晓得。
原本只是个小风寒,药也吃了,却没想到高热迟迟不退,足足折腾了四五天,闻姝就守了兰嬷嬷四五天,看着她好转,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傍晚时分,她带着月露回兰苑,快到院子里时,月露忽然和她说:“王妃,您这个月的月事迟了有六日。”
第075章 请君
闻姝告诉沈翊此事时, 沈翊愣了一会,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担忧闻姝是不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他一直在喝避子药, 从无遗漏, 姝儿不大可能有喜。
“你怎么了?”闻姝侧眸打量他,见他神色似乎不对。
沈翊摇了摇头, 握住她的手,“喊太医来瞧瞧吧, 别是身子有碍。”
说完,沈翊吩咐凌盛去请太医过府。
“这样晚了,明日再请也可以。”闻姝想拦没拦住。
“早点诊脉早点安心。”即便王府如铁桶一般,可沈翊仍旧不敢松懈, 尤其是那支险些害死自己的暗箭,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他仍旧没有查出头绪。
“你看起来好似不太高兴, 你不想要孩子吗?”闻姝的秀眉不知不觉间蹙了起来, 她方才听月露说起时, 她心里还忐忑了一阵,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 但很明显,沈翊面上只有忧虑, 没有喜色。
“没有,你生的孩子我自然喜欢,只是现在时机不大合适。”即便那药真的有“漏网之鱼”, 闻姝是怀了, 沈翊也很难不忧虑,如今和魏家正斗得如火如荼, 狗急跳墙,就怕魏家对闻姝不利。
怀胎十月,实在有太多时候可以下手,防不胜防。
“没事的,若是真怀了,我定会护好孩子。”两人成亲时间也不短了,迟迟没有好消息,闻姝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身子不好,幼时在侯府也是吃了点苦头,怕是损了底子。
沈翊搂着闻姝的肩紧了紧,“嗯,先看看太医怎么说吧。”
等待太医的几刻钟里,沈翊也说不上来期待什么,他和姝儿的孩子,他也幻想过,可现在并不算最好的时候,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要孩子才能万无一失,可万一孩子真的来了呢?
那只能倾力护住她们娘俩。
太医不来,两人连晚膳都没心思用,闻姝的手下意识搭在腹部,那是一个保护的动作,她心里头还是有点期盼是真的。
就别说她了,几个大丫鬟早就暗中欢喜起来,盼着王府有个小世子或是小郡主。
太医终于到了,把脉之后,“王妃是近日劳累,忧思成疾,这致使月事延迟,并非有喜。”
“这样啊……”闻姝紧绷着的神色瞬间松了下去,纤长的眉眼半垂。
沈翊紧接着问:“太医,王妃的身子可有碍?”
他最在意的还是闻姝本身。
“回王爷,王妃娘娘身子无碍,多加休养即可。”说起来太医也觉得有些奇怪,燕王妃这样得宠,身子也康健,竟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不过能做太医的,少说话才是正理。
太医写了副调养的方子,月露送太医出去。
闻姝笑了笑,只是有些勉强,“兴许是兰嬷嬷病着,我有些着急了。”
沈翊瞧出她眼角眉梢的失落,挥手让侍女们退下,才问她:“姝儿,你很想要个孩子吗?”
闻姝抿了抿唇,“也不是很想,可孕育子嗣是我身为正妃的责任,大家不都想尽快拥有嫡子嘛,你不想吗?”
一个健康的嫡子,不仅仅在宫里头很重要,寻常嫁娶,成亲半年也会多问一句,就像徐夫人,不就是心急才上了方士的当,要是能在成亲后不久就有喜,旁人都要赞一句有福气。
“我不想,”沈翊伸手揽过闻姝坐在他腿上,“姝儿,现在要孩子我们无法保证他的安全,更重要的是没办法保障你的安全,你一旦有喜,你们的性命就牵连在一块了。”
有孕之后,母体也会变得虚弱,倘若中了别人的手脚,沈翊最怕的就是“一尸两命”,万分之一的可能,沈翊都不愿意让闻姝冒险。
闻姝依偎进他怀里,“你真的不急呀?你要是有个健康的嫡子,想来支持你的官员会更多一些。”
嫡子在当下代表着正统,一个有嫡子的储君会叫人更加安心,觉得江山后继有人,稳固民心,这也是为什么魏皇后一直想要瑞王妃生下嫡子的缘故,奈何瑞王妃始终没看清瑞王的私欲。
“我不需要,有健康的嫡子固然好,可我更担忧你,姝儿,你才是最重要的,比任何人都重要。”沈翊低头安抚似的亲了亲闻姝的面颊。
有了这句话,闻姝哪里眼角的阴霾一扫而空,露出笑容,“好,那就让孩子晚些再来吧。”
既然沈翊这样说,闻姝也没必要冒着风险强行要孩子,孩子是重要,但自身比孩子重要,只要他们两个都好好的,以后还不是想要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
“这样的话,我往后喝避子药吧,确保无虞,免得突然中招。”说开了,闻姝就当真不急了,她也盼着将来一切和顺,孩子出生在最好的环境中,不必担惊受怕。
沈翊摇了摇头,“不必,喝避子药伤身。”
“那万一有了呢?”闻姝仰头看他,一双水眸中沁着熠熠的烛火。
沈翊喉结微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上天注定的,不必强行拦着,我们就顺其自然,好不好?”
闻姝弯了弯眉,“好,听你的。”
“用晚膳吧,用了早点歇息,太医说了你需要休息,明日就别去兰嬷嬷那了,好好睡一觉。”沈翊对外喊了声“传膳”。
闻姝从他怀中站了起来,“嬷嬷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看着又瘦了一些。”
连刘大夫都说兰嬷嬷的病药石无医,如今只是在熬日子,就看天意能让她熬多久,每每想想,闻姝心情就不大好。
这样一想,她忽然庆幸起了没有怀孕,若是有喜,她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兰嬷嬷。
沈翊牵着闻姝的手,“放宽心,生老病死,向来是世间无解的题,只要让兰嬷嬷在的时候开心一些就不算辜负。”
闻姝如今尚且能和兰嬷嬷待在一块,说很多话,而沈翊和母亲,却连告别都来不及。
生死总是充满遗憾。
说起这些,难免叫人有些伤怀,幸好侍女端着晚膳进来了,闻姝连忙招呼沈翊用晚饭,不再聊兰嬷嬷了。
因为沈翊明确表示过不急着要孩子,闻姝从此再没将这件事搁在心上,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再艳羡,旁人问起只说缘分未到,心里也不会再有失落感。
她的情绪,一直被沈翊安抚得很好。
休息了几日,喝了几次药,月事如期而至,闻姝也就放心了。
天气一日日转暖,永平侯又寄了家书回来,照旧是她和沈翊一人一封,这次给闻姝的倒没说什么,给沈翊的却说起了章氏。
“父亲说章氏问了他边境之事,还用祖母的名义写了信给他,但被父亲瞧出来了,章氏想做什么?”闻姝展开信封,眉头忍不住蹙起来,提起章氏,总觉得没好事。
沈翊哂笑,“不必多想都知道是在为魏家打探消息,魏鹏程都死了,闻妍成了寡妇,还总想着婆家,偏偏章氏也是个蠢货,魏家和她就那一个单薄的姻亲关系,难道指望将来魏家捧她做太后吗?”
“她是没得选了吧?父亲眼瞧着与他离心,不过你说得对,章氏巴结魏家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闻妍又没有子嗣,在魏家哪还说得上话,有时候,闻姝也看不明白章氏在做什么。
“罢了,谁能理解疯子的想法,”沈翊抽过信纸,嘴角微勾,“既然魏家想知道,那就满足他。”
闻姝端起桌上月露才送过来的热腾腾的银耳羹小口的吃着,瞧见沈翊的神色,问:“你又想使坏?”
“我这是乐于助人,做善事,”沈翊凑到闻姝跟前,讨食吃,“我尝尝。”
闻姝笑着舀了一勺喂到沈翊嘴边,“方才问你想不想吃,你就说不要,现在又来抢我的。”
“嗯,我就喜欢抢着吃,”沈翊吃了一口,觉得有些甜,摇摇头,“不和你抢了,你吃吧。”
他走到翘头书案前,拿出新的信纸,“章氏费尽心思想知道,我就让侯爷告诉她,来一招请君入瓮。”
“你是想说瓮中捉鳖吧。”闻姝笑着摇头,“我听说魏九近来很得承恩公看重。”
沈翊手下笔迹不断,头也没抬得回:“嗯,他有些本事。”
“确实是个人物。”闻姝语气赞赏,被欺负了这么多年,从未自怨自艾,而是韬光养晦,静静等待时机,悄无声息的出了两次手,就除了魏鹏程,让魏家嫡长孙做了自己的踏脚石,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得到承恩公看重,可不就是个有能耐之人。
“他将来或许是扳倒魏家的关键。”沈翊简短的写好回信,塞进了信封,用火漆封缄,叫凌盛送了出去。
闻姝把银耳羹喝完,“你何时启程前往渤海郡?”
皇上既叫沈翊亲自主持开埠事宜,他总不能一次都不去。
“再过几日,你陪我一道去,我们不久待,贺随会在那边守着。”沈翊还有别的事要办,不可能只专心做这一件事。
闻姝的眼睛亮了下,“我也可以去吗?”
“不带你带谁啊,我恨不得把你揣荷包里。”沈翊笑着,从书案后起身,走到闻姝跟前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收拾些衣物,我们大概在渤海郡待半个月。”
“好!”闻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还没出过远门,终于可以去定都之外的地方瞧瞧了。
她搁下碗,连忙回兰苑收拾东西去了,月露几个丫鬟晓得要出远门,也都期待起来。
此时卫家,贺随也在和卫如黛说去渤海郡之事,“我去了大概得多待一阵子,燕王和燕王妃提前回京,届时你若待不习惯,可以跟着燕王妃回京,若是能待习惯,就多待一阵子,那地方风光不错,你出去散散心也好。”
卫如黛在定都早就待腻了,恨不得变成长翅膀的鸟儿飞出定都,如今有机会,哪里会不乐意,只是她心里还装着事,有些犹豫,“我跟着你去,不大好吧。”
“哪里不好?”贺随在定都待了这些日子,倒白回来一些,又像是从前的贺随了,逗她,“难道你还怕我把你卖了?”
“你敢!”卫如黛横了他一眼,又娇又俏。
“不敢、不敢,”这一眼,看得贺随心花怒放,好似看见了一年前的卫如黛,“我去和卫大夫人说,保管给你平安带回来,你不是说想坐海船吗?我还能带你去泅水,我水性可好了。”
贺随说得卫如黛都要馋得流口水了,她本就向往定都之外的生活,哪里忍得住。
她深吸了口气,说:“贺随,你上次说的话,我考虑了很久……”
“打住,”贺随收敛了笑意,正经起来,“我上次和你表明心意,不是要你回复我,我只是想叫你明白我的心意。”
他已经错过了一年,所以哪怕知道卫如黛现在心里或许还有徐音尘,他也不想再等了,他要叫心上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但不是逼着卫如黛现在做出选择。
卫如黛讶然,“我不回你,那咱俩……”
“咱俩现在不是挺好,”贺随开玩笑似地说:“你何时乐意嫁给我了,你告诉我一声,我便八抬大轿来迎你。”
卫如黛心里更沉了,他这样,愈发叫她愧疚。
“贺随,你年轻有为,这些日子想必上门做媒的人家不少吧?”这样年轻的四品官,是许多文人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地位。
“我都叫管家挡了,我中意你,哪有功夫管别人,就是天仙我也不带瞧一眼。”一年前,贺随因为选择闭口不言,所以他错过了卫如黛,害的卫如黛受了这样多的苦,所以这一次,他大胆直言,剖白心意,不再有丝毫的退缩。
偏偏这样的贺随,让卫如黛无所适从,“贺随,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你要是说你不喜欢我,那你就别说了,我不想听。”贺随笑了笑,眉头却微微蹙起。
“不是,我……”卫如黛叹了口气,看着贺随的眼睛,“我……我不能生育了。”
贺随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
卫如黛搭在椅子上的指甲掐着椅把手,“我小产没多久,还没养好身子,又血崩,太医说我余生子嗣艰难。”
贺随沉默了,他的脸色难看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乌云漫天,让卫如黛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就知道,没有男人会不介意这个,就连她自己都很难过这一关。
她打起精神笑了笑,“你找个合适的姑娘吧,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贺随没说话,起身就往外走。
卫如黛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她下意识问了句,“你去哪?”
“去揍人。”他那天真是把徐音尘揍轻了,就应该再下狠点的手。
卫如黛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扯住他,“你疯了,你别去。”
上次贺随无缘无故揍了徐音尘一顿,已经叫徐家上下不满,还传出了闲话,卫如黛怎么会叫贺随再去呢。
贺随回头看她,“他把你害成这样,你还心软?”
“这也不是他的错。”卫如黛松开手,摇了摇头,“算我求你,别去,我们已经和离,别再生出是非了。”
贺随的脸色仍旧不好看,“他不仅仅害了你的身,也害了你的心,你从来不会自轻自贱。”
很明显,卫如黛是在担心他会嫌弃她不能生育,可在卫如黛出阁之前,她是自信张扬的,连别人说她舞刀弄棍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她也嗤之以鼻,现如今却变得小心翼翼。
而这一切,都是徐音尘害得。
“我没有,”卫如黛侧过身去,有些难为情,“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想隐瞒你。”
“你有。”贺随心里头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最可怕的是这种改变连卫如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段错的姻缘,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卫如黛太多。
“我不介意,”贺随直言道:“我家就剩我一个,也没什么家产可继承,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我不介意。”
他又说了一遍,斩钉截铁,叫卫如黛听呆了,惊愕地回头看着他。
*
此次渤海一行,闻姝喊上了陶绮云,卫如黛答应了贺随前往,周羡青是原本就要去的,再加上沈翊,倒像是从前在学堂时外出踏青,又是他们几个,只是少了一个徐音尘。
倒不是沈翊没喊徐音尘,他原本是需要徐音尘的,叫他一块去,可徐音尘听说贺随和卫如黛会去,主动请辞,不再前往,沈翊随他去了。
闻姝和卫如黛是好友,贺随又总黏着卫如黛,沈翊所在的地方,闻姝大多也在,卫如黛和贺随便少不了,因此,徐音尘为了避嫌,和燕王一派越走越远。
但有了周羡青先前的反间计,瑞王不敢再收用徐音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徐音尘仿佛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一行人都是旧友,又正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一路上花红柳绿,闻姝心情极好,哪怕路上颠簸都没有损了半点喜气。
“四哥,你快看麦田长的真不错。”闻姝像是只在笼子里被关久了的鸟儿,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趴在马车车窗上目不转睛,一点不怕冷。
沈翊的眼眸从书本中抽了出来,看见闻姝脸上的笑意,嘴角微扬,“看来还是出来玩开心。”
闻姝连连点头,“那当然,离开定都好像空气都更好了。”
“以后多带你出门,等回去了抽空带你去狩猎。”沈翊翻过一页书。
闻姝笑:“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也没有很想去狩猎了,庄子上的兔子生了一窝小兔子,有六只呢,让它们生活在林野中吧,我们也不缺吃的。”
或许是因为兰嬷嬷身子越来越差,闻姝便不大想杀生了,这次她原本还想带兰嬷嬷去渤海郡,可兰嬷嬷不想出门,太远了,旅途劳累,也怕兰嬷嬷受不住,闻姝就没强求。
“那就不杀生,只去玩玩。”沈翊向来顺着她。
“好。”马车外途径了一片桃花林,闻姝又扭头去看花了。
沈翊此行是公务,因此不仅仅他们几个人,还带着六部的官员和不少护卫,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定都离渤海郡不算远,马车行了两日,又换水路行了一日,第三日的傍晚终于到了。
而这时,身处边境的永平侯也收到了沈翊的回信。
他解开信封,坐在不矮的山坡上看了好几遍,随后沉默着,直至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淹没在山后。
这里不是定都,没有繁华彩灯夜景,只有城墙上来回巡逻的士兵手上提着的油灯,不远处的烽火台静静地沉寂着。
这是两国边境,龙崖山脉,一条蜿蜒的河流从中流淌了千年,倒映着漫天星辰,这是永平侯长大的地方,二十年前,洛河一战,被迫回京,离开了它,如今再回来,只觉得亲切。
只是内忧外患,让背负了家国重任的永平侯迟迟没有办法舒展眉心。
“父亲。”山坡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上来,闻璟手里提着酒囊,“父亲,我给您打了点米酒,西街张大婶家的。”
永平侯将信封收回胸前,抬手接过酒囊,“才发了月俸,你就去买酒了?”
闻璟挠了挠头,在永平侯身侧坐了下来,“我看您去买过一回,长这么大,也没怎么孝敬过您。”
来到边境不久,但闻璟的变化却大,变黑了,也壮实了,面庞褪去青涩稚嫩,转为沉稳坚毅,不像个少年,更像个能担起责任的青年男子。
永平侯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个好孩子,从前是我忽视了你们几个兄弟姊妹。”
府里孩子不少,他不常在家,教育孩子也不仅仅是章氏的责任,他亦没有做好,才会叫几个孩子变成这样。
闻娴在婆家受苦,闻琛背叛了生母,闻琅装病推卸身为嫡子的责任,闻妍一心向着外人,算来算去,他这么多孩子,竟没有一个能担得起责任的。
永平侯看向闻璟,眼里燃起了一些希望,闻家百年,总得有人传承下去。
“父亲心怀大周,定国安邦,哪里能面面俱到,再则我们有夫人照料,也挺好的。”闻璟来到边境,见识到了战场的残酷无情,才知道父亲这些年背负着何其艰巨的重任,哪来时间管家里那点事。
有些人一生都围绕着家长里短,可有些人是为了天下而生。
永平侯想到章氏,眼底沉了下去,解开酒囊,仰头喝了一口。
闻璟捡着地上的小石子玩,问道:“父亲,慧祥公主已经到了,住在驿站也有几日了,楚国何时与我们签署议和文书?”
“不急,”永平侯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站了起来,“走吧,去校场,为父看看你今日练功练得如何。”
第076章 惬意
边境的信送到定都时, 章氏第一时间吩咐了管家要将永平侯递回来的信全部送到世贤院,由她转交给老夫人。
虽说永平侯离京之前把侯府一些权力交给了管家,可侯爷近一年没有回𝔀.𝓵京, 管家到底是下人, 还能和章氏这个侯府女主人对着干吗?因此听她的就是了,只是等给永平侯递信时, 管家会如实告知永平侯。
章氏在侯府二十几年,可管家却是几代人都长在闻家, 自然分得清谁才是真的主子。
可怜章氏分不清,她得到信后扫过一眼便叫辛嬷嬷给闻妍递了消息,当日下午,闻妍就回到了侯府。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劲?”章氏瞅见闻妍吓了一跳, 只见闻妍眼底乌青,面色发白,连眼角的细纹都遮掩不住, 足足像老了好几岁。
闻妍气恼地在榻上坐了下来, 一掌拍在榻几上, 震得花瓶都颤了颤, “还不是苔儿那个贱人, 近日害喜,不太吃得下东西, 却非得要吃山珍海味,昨个半夜全吐了出来,折腾了一场, 今早我婆母就把我喊了去, 话中明里暗里说我没照顾好她。”
“贱婢爬上来的就是眼皮子浅,你不必和她置气, 没得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章氏安抚着闻妍。
闻妍哪能消气啊,平日里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如今见着章氏,眼泪顷刻就来了,她用帕子掩着眼角哭诉:“母亲,您都不知道,那个小贱人有多嚣张,连公中分给我的衣裳料子,她都敢明着和我抢,如今我那院子,属她过得最好,连下人都去她那勤。”
“相公去世,我又没个一儿半女,整个魏府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老死魏家,还不如和离呢!”闻妍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她自幼就是侯府嫡女,被章氏捧在掌心,自从出阁,日子是一日过得比一日差,再比比从前不如自己的闻姝,她更是怄得要吐血。
“嘘,说得什么胡话!”章氏往外瞥了眼,见丫鬟都被辛嬷嬷撵出去了,才说:“你不能生育了,再和离,哪里还嫁得到更好的人家。”
魏鹏程没了,闻妍又没子嗣,其实和离再嫁,有侯府做倚靠,也不是不能嫁个差不多的人家,可偏偏不能生育,日子长久了,不能生出孩子,嫁给谁下场都不会太好,还不如将来抱养苔儿的孩子,也是个依靠。
“好妍儿,你再忍忍,那小贱人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再忍几个月,等她生产就好了,”章氏压低了声音道:“卫家那粗鲁的丫头你知道吧,听说就是不能生育了,才叫徐家休了。”
“啊?卫如黛她不是和离吗?她怎么就不能生育了?”闻妍还真不清楚,在魏家消息闭塞,若不是来了侯府,哪里有人和她说这些啊。
章氏嗤笑了声,“和离不过是彼此面子上好听,就是被休了,我听旁人说的,徐夫人亲口说卫如黛不能生育了,不能生育的女人谁要啊,你可千万别傻,说什么和离。”
“她和闻姝狼狈为奸,从前没少护着闻姝,活该!”闻妍有些痛快,她厌恶闻姝,因而也厌恶闻姝的朋友。
章氏感叹:“是啊,你看看和闻姝做朋友的下场,陶家那姑娘不仅仅被南临侯府舍弃,连陶家都不要她了,住在善兰堂,和那么多人挤一块,哪像个姑娘家的样子,这辈子都完了。”
闻妍眼中划过一抹阴狠,“都说人以群分,我看闻姝迟早也要被燕王休弃。”
章氏:“说的有道理,成亲这么久了肚子还没动静,我看燕王也未必有多宠爱她,要不然早也有孕了。”
听到这话闻妍心情好了几分,“最好她一辈子都怀不上!”
两人又嘀咕了半天,每回聚一块,总要念叨闻姝几句,将两人的不幸尽数栽到闻姝身上,好似只要闻姝死了,她们就顺畅了。
和章氏说完,闻妍好受了不少,这才拿着永平侯寄回来的信回了魏家。
她先回屋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才带着信去寻婆母承恩公世子夫人,哪怕世子夫人晨起才训诫了她几句,她也不得不在婆母跟前低眉顺眼,以求在魏家安然的待下去。
母亲说得对,她已不能生育,只能牢牢地攀住魏家这棵大树,和离后再嫁不可能嫁得到魏家这样好的门楣,嫁给小门小户的,她才不乐意呢。
世子夫人得了永平侯的书信,肉眼可见得对闻妍亲和了起来,吩咐丫鬟取了两匹上好的料子,单独赏给闻妍,“苔儿如今有孕,身子金贵,你是个好孩子,你莫和她置气,我这还有两匹皇后娘娘赏的料子,给你裁衣正好。”
闻妍恭敬地道谢:“谢母亲,儿媳一定谨记母亲的嘱咐,苔儿孕育夫君的子嗣辛苦了,儿媳不敢怠慢。”
世子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才叫闻妍退下。
闻妍志得意满地从婆母院子里出来,回眸扫了眼那两匹料子,都是上好的贡品蜀锦,宫里头才有的,不愧是皇后娘娘赏下的,和被苔儿抢走的料子可没法比。
果然她想得没错,只要她把边境的消息告诉婆母,魏家就会厚待她,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能换来婆母对她的看重,也值了。
闻妍心满意足回屋,在长廊上遇到了魏鹏锦,她本想当作没看见,可想到魏鹏锦近日不知怎么得了国公爷的看重,又扬起了笑脸,主动打招呼,“九弟这是去哪?”
魏鹏程一死,魏鹏锦就得了承恩公的欢心,常带在身边教导,顶替了魏鹏程的位置,闻妍心里是怨恨的,可她知道如今自己地位尴尬,不得不巴结着。
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没看出魏鹏锦还有这份本事,从前谁把魏鹏锦放在眼里,连她也没把他当魏家的主子看待。
魏鹏锦脚步微顿,往闻妍身后看了眼,不答反问:“五嫂这是去了给大伯母请安?”
闻妍颔首,“正是,九弟可是要去祖父那?”
魏鹏锦没说话,只是望着闻妍笑了笑,那笑容,说不上来的古怪。
魏鹏锦比闻妍高些,闻妍总觉得他那眼神好似居高临下,犹如在看唱戏的小丑,让她浑身不适。
闻妍面上的笑容僵住,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她不便和魏鹏锦起冲突,哪怕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却也不能怎么样,只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九弟忙吧。”
闻妍走出几步,背对着魏鹏锦了,才拧起了眉心,不满地轻撇了撇嘴角,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子,从前被慧祥打成死狗都无人替他说话,如今得了国公爷喜欢,倒是插上鸡毛当凤凰了,连她也不放在眼里。
要是魏鹏程还在,闻妍早就训斥魏鹏锦了,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闻妍只能压下心里这口气,只是加重的脚步暴露了她的情绪。
魏鹏锦侧身瞥了闻妍一眼,勾了勾嘴角,轻吐了一句:“蠢货。”
*
“别急,先把斗篷披上。”一大早,天才蒙蒙亮,闻姝沈翊住的院子就亮起了烛火,没一会,两人就穿戴整齐,沈翊觉得闻姝穿得有些单薄,又拿了件斗篷给她穿上。
“要不要戴帷帽?”虽然还早,可闻姝却格外精神,眼眸亮晶晶的,像是掉入海里的星星。
“不戴,就咱们两个。”沈翊细心把闻姝的斗篷系好,给她盖好斗篷上的兜帽,“海边风大,别着凉了。”
兜帽很大,把闻姝的脑袋盖住,半垂下来,甚至要遮住她的眼,她往后仰了仰头,露出眼睛,“好了。”
“走吧。”沈翊牵住她的手,拉开门出去,天还没亮,整座宅院陷在沉寂中。
他们昨晚到了渤海郡,住在海边的一套三进院子里,闻姝和沈翊住,绮云和如黛一屋,其余人各自散开住下,舟车劳顿,都早早歇下,怕是要起得晚些。
而两人起得这样早,是因为沈翊说要带闻姝去看海上的日出,闻姝哪还有睡意啊。
他们轻手轻脚从后角门出了宅子,谁也没惊动,谁也没带,就连月露和凌盛也没喊上,真正的只有他们两人。
闻姝的手被男人紧紧地牵着,她仰头看了眼天边,已显现些鱼肚白,吹来的风中有咸腥的味道,是大海的气味。
昨日他们到时太晚了,只略在海边走了走,天色又暗,根本看不清,如今闻姝可算是看清了渤海郡的样貌。
两人沿着街道出海,已经有不少商铺点起了烛火,还有老妪挑着满担子的菜赶去市集售卖,包子铺已经开张,高高的蒸笼里冒着氤氲的雾气,升腾而起,满满的烟火气。
“想吃包子?应当还没熟,回来再买。”沈翊抬手理了下她的兜帽。
闻姝弯了弯唇,“还不饿,只是看着觉得很新奇,还这样早就蒸了这么多包子。”
“卖朝食就是这样,很多凌晨就得爬起来忙碌。”无论是种田还是做点小手艺经商,底层的百姓都只能赚个养家糊口的钱。
“真辛苦,要是渤海郡发展起来,往后有更多的商人来往,他的包子一定会卖得更好。”老百姓一生忙忙碌碌,不就是为了挣几两碎银子。
沈翊笑了笑,“会的。”
两人脚程不慢,到海边时天色全亮了,正好赶上东边海的尽头绽放了一缕金光,耀眼夺目的金色,染红了天边的云和水,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伴随着海浪拍打着巨石发出的声响,朝阳缓缓从海里升起,金色的太阳像一个圆滚滚的灯笼,也像是流油的咸鸭蛋,金红色的蛋黄流入了海里,海面流光溢彩,朝阳打在两人身上,带来微微的暖意。
闻姝看得目不转睛,她只觉得这副场景像是在梦里。
对于一个从未离开过定都的人来说,突然站在海边看日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看见这一幕。
而她何其有幸。
“别一直盯着,会看花眼。”沈翊伸手压下她的兜帽略盖住了她的眼。
闻姝却不肯,笑着说:“看花眼也好,一辈子难得见几次这样壮丽的景象。”
沈翊紧了紧掌心握着的小手,“你才多大,一辈子还长,你以后想看,随时带你来看,这里离泰山不远,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去泰山再看一次日出。”
“泰山?”闻姝讶然,“泰山不能随便去吧。”
泰山自古以来象征着权力的巅峰,有着“泰山封禅”的说法,敢于登泰山的帝王,都是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有突出贡献,有极大功德的,登过泰山的帝王备受天下百姓尊崇,顺安帝都没登过泰山,自从楚国分裂大周之后,大周就再无帝王登过泰山。
沈翊点头,“现在去的话只能悄悄地去,不能大张旗鼓,否则瑞王一定会在朝上参我一笔。”
连顺安帝都没有去过泰山,他一个皇子却声势浩大的去登泰山,这不是对帝位有觊觎之心吗?
“那就算了,等将来名正言顺的时候再去吧。”闻姝也不想给瑞王留下把柄。
沈翊听着这话不由地笑了起来。
闻姝不明所以地看他,“你笑什么?”
“姝儿对我就如此有自信?连先帝都没能登上泰山,皇上也不敢去。”可闻姝的语气却好似沈翊一定会有名正言顺的那一日。
闻姝挑了挑秀眉,反问道:“四哥对自己没自信?”
沈翊薄唇微弯,爱极了她这副表情,低头亲了下闻姝的唇角,“有你在身侧,就有,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同登泰山。”
“我也相信四哥可以,”闻姝纤长的羽睫眨了眨,“我都被你纵得胆大包天了。”
从前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闻姝,如今却敢提“泰山封禅”,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可这不正代表着,她这棵平原上的树被沈翊养护得越来越粗壮健硕,见识越来越多,胆子才会越来越大。
“胆子大点好,”沈翊松开她的手,搂住了她的腰肢,胳膊一收,两人贴得更紧,“胆子越大,前程越广。”
闻姝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前程广不广不知道,但我喜欢现在的自己。”
若是嫁给旁人,闻姝兴许过得也不会差,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凭借着谨慎的本事,也能坐稳自己的位置,可却远远不及现在的自己,一个眼界与胸襟更加开阔的自己。
她微微踮起脚尖,在海浪声中,大胆地亲上了沈翊的唇。
闻姝只是蜻蜓点水,可在她想退开时,沈翊却反客为主,一把托住她的腰肢,低头加深了这个吻,舌头撬开齿关,掠夺着香蜜。
朝阳洒了两人满身,他们在初升的旭日下肆意拥吻,海风呼呼吹过耳畔,胸腔里的心跳声炙热着,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太阳越升越高,海面上的浪花变小,沈翊的攻势也转为和缓,吮吸着闻姝蜜色的唇畔,低声笑道:“我也现在喜欢的姝儿。”
从前羞于谈“情”,如今却敢在没有遮挡的地方亲他,如何不叫他欣喜。
闻姝水眸潋滟,娇嗔了他一眼,“那从前的我,四哥不喜欢咯?”
“喜欢,都喜欢,”沈翊忽然弯腰,托着她的臀将她抱起,亲了亲她的下巴,“只喜欢你。”
海风扬起了闻姝的斗篷,她远远的好像看见有渔民的身影,连忙拍了拍沈翊的肩,“快把我放下来,有人来了。”
她方才能大胆的亲他,就是看四周无人,有人的话,还是会羞涩。
“我们去那边。”沈翊没松手,抱着她往一块巨大的礁石去了。
本想在礁石后躲会,结果转过眼,却瞧见陶绮云和周羡青坐在礁石后,两人中间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可把闻姝看呆了,都不知道两人何时来的。
闻姝摇摇头,想叫沈翊悄声离开,别打扰了两人,但脚踩在沙子上是有声音的,被陶绮云听见了,她转头就看见抱着闻姝的沈翊,顿时局促地站了起来,“姝儿,你、你和王爷也来了。”
沈翊这才把闻姝放了下来,闻姝也有些尴尬,摘下兜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擦了下嘴角,笑着,“对,我们来看日出,你们几时来的?”
比起陶绮云,周羡青要淡定得多,不紧不慢地起身拍了拍袍角的沙子,“日出前来的。”
“对,来瞧瞧日出。”陶绮云抿着嘴角,抬手挽了下被风吹乱的鬓角,有点羞赧,仿佛是被人抓住在“偷\情”似的。
“哈哈,我们也是,挺好看的。”闻姝没有多问,只是瞧见两人单独相处,心里乐开了花,只要多给点时间,总会柳暗花明吧。
闻姝挽着沈翊的胳膊,转身要走,“那你们继续看,我们就先回去了。”
被两人瞧见了,陶绮云哪还好意思继续和周羡青待着,连忙说:“姝儿,我、我们也回去了。”
陶绮云回眸看了一眼周羡青,他点点头,“有点饿了,回吧。”
“那走吧,方才来得时候路过一个包子铺,我们去买包子吃。”既然他们一道回去,闻姝就松开了沈翊的胳膊,转而挽着绮云区了。
姐妹俩走在前面,沈翊和周羡青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凉爽的海风吹拂,倒也惬意十足。
闻姝本以为在海边遇到陶绮云和周羡青已经够戏剧性了,结果在包子铺前居然看见了卫如黛与贺随,两人正在买包子。
“如黛,你起这样早?”闻姝上前拍了下卫如黛的肩。
卫如黛愕然回头,看见四双眼睛盯着她,吓了一跳,“你们怎么都起来了?”
“我们去看日出啦,你呢?”闻姝低头,瞧见卫如黛裙摆上被浸湿了一块,“你和贺大人也去看日出啦?”
卫如黛还没答呢,贺随就回:“对,我们也才刚回来,你们吃什么包子,一块买了。”
闻姝笑了笑,“咱们还真有默契,我和四哥悄声去看日出,生怕扰了你们睡觉,结果你们起得比我们还早。”
这话说得卫如黛难得有点羞怯,陶绮云尤其,脸都红了。
“多买几个吧,带回去吃。”沈翊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小碎银,买了不少包子馒头还有烧饼,一人一个油纸包提着回宅子。
闻姝走在沈翊身侧,瞧见其余四人,心里头莫名有种满足,历经苦难的好友就在身侧,还有了更好的追求者,就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六个人在前厅说说笑笑,吃了早饭,各自回院子更衣去了。
进了屋,闻姝忽然说:“四哥,我好喜欢这一刻,甚至想要时间停下来。”
沈翊解开她身上披着的斗篷,“停下来做什么,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你说的也是,会越来越好的!”闻姝一扫先前的阴霾,已经开始期待将来如黛和绮云幸福的场景了。
沈翊来渤海郡到底是公办,因此不能一直陪着闻姝,换了衣裳他就带着周羡青贺随及其六部官员去忙了,渤海郡当地的官员早已在厅前等候吩咐。
他们忙公务,闻姝就和如黛绮云一块游玩,感受一下当地人文土仪,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买几个,商埠一开,将来这里的生意一定好做,闻姝可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白日里各忙各的,晚膳在一块吃,热热闹闹,闻姝许久没有如此畅快了。
待了不到十日,闻姝看了三次日出,每回都不觉得腻,还特意早一点去,在海边换上木屐踩海水,脚陷在沙子中,舒适极了。
沈翊看她脸上笑容一直没断过,便知道她是真的喜欢出来玩,便说:“喜欢就多待几日吧。”
闻姝扶着他结实的臂膀,在冰凉的海水里踩来踩去,也不觉得冷,“你不是还有公务嘛,没事,先回定都,往后得闲再来。”
“也不是特别急,多待几日还是可以的。”沈翊知道她欢喜,就吩咐下去,推迟了回定都的行程。
可谁也没有想到,楚国与大周签署议和文书,约定二十年内不再发起战争。
却在慧祥公主过境后不到五日,楚国撕毁才签订的文书,夜袭龙崖山脉!
永平侯匆忙带兵御敌,两国正式开战!
第077章 国库
三月中旬, 平静了近二十年的大周边境,再度燃起了硝烟,连远在北方的渤海郡的百姓都明显感觉到了不安, 国家动荡, 平民百姓最是恐慌,无论兴亡, 受苦最多的就是百姓。
回京时,路上的风景比来时要好,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奈何闻姝已没了来时的心情。
“楚国也太卑鄙了,才签订议和文书就突袭, 幸而父亲有所准备。”闻姝难免愤愤不平,说起来,这次的确是楚国师出无名, 撕毁盟约在先, 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可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 若是楚国得胜, 哪里会管他们是不是卑鄙无耻呢。
沈翊神色也不大好:“兵不厌诈, 战场上只要能赢,任何手段都不忌讳。”
他和永平侯的通信中, 早就猜到楚国有后手,不可能无缘无故议和。
“两国局势拖了两年,楚国早已等不及了。”这两年, 永平侯在边境守着, 也让楚国无比苦恼,但拖下去, 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处。
闻姝沉着小脸,马车的车轱辘压在道路上时不时发出点声响,她心里就越发烦,“父亲应当不会出事吧。”
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捏了捏,“别担心,侯爷十几岁就上了战场,能应付得来,我更担忧的是后方补给问题。”
闻姝看着沈翊,明白他的忧虑,“如今国库不算充裕,头茬税粮又还没这么快收上来,现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楚国也真是会挑时机。”
三四月份,陈粮吃得差不多了,新粮又还没成熟,往年这个时候,最是容易闹饥荒,若是风调雨顺,百姓们还能吃吃长出来的野草,可总不能叫打仗的将士们吃野草吧?
过年的时候皇上大行赏赐,银子流水一样花了出去,不知是否有考虑到今日呢?
“摄政王此人不容小觑,先是假作议和,再来个出其不意,众人只怕想着议和,边境平稳,能有好日子过了,突然开战,更容易引起百姓恐慌。”还没见着人,沈翊已经察觉到了这人带来的压迫感。
闻姝抿了抿唇,回握住沈翊的手,“他若是不厉害,又怎么能做凌驾于楚皇之上的摄政王呢?”
自古“摄政王”这个称号,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就是魏家,怕是也眼热。
“先回定都看看情况,这才开战,急也无用,先前洛河之战不也打了许久,好在龙崖山脉易守难攻,楚国一时之间攻不下来。”也正是凭借天然的屏障,大周才能安然这么多年。
可这也正说明了楚国国力很可能凌驾于大周之上,若无龙崖山脉,怕是已经没有大周了。
内忧未除,外患仍在,两人的心情如何能好得起来。
为了早些回到定都,回去时加快了脚程,第三日的晌午就回到了定都,沈翊连王府都没回,直接进了宫。
陶绮云和周羡青回来了,贺随得留在渤海郡监工,贺随本想叫如黛留下多待一阵子,只是卫如黛瞧见陶绮云和闻姝都回京,她也就没留下,一同回了定都。
车马劳顿,各自回家,闻姝回到王府,先去探望了兰嬷嬷,见她气色更好一些才安心回兰苑更衣,随即叫管家把账簿搬过来,她要核对一下王府还剩下多少家当。
国库空虚,可仗不能不打,若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能从家里拿出一部分资材,可这仗要是打得长久,就是把整个王府都卖了也不够。
这一日,沈翊又是快到宵禁才回,因为边境开战之事已经传开,宵禁之前街道上就没多少行人了,百姓们都早早回家,关门闭户,连定都百姓都如此,更不敢想住在边境的百姓该怎么办。
沈翊先去了沐浴,闻姝忙叫人传了晚膳,她已经提前吃了点,但沈翊不在家,她也没什么胃口。
闻姝进了净室,沈翊正好洗完,她上前拿了干的巾帕给他,沈翊沐浴时不爱旁人伺候,从前在侯府就是这样,连凌盛也不得入内,也就是成亲后闻姝能进来。
擦干净身上的水渍,男人胸膛健硕,是自小练武打下的基础,不像永平侯那样壮实,也不像常年待在定都弱鸡似的纨绔子弟,身上肌肉匀称,不多不少正正好,哪怕闻姝忍着羞怯,也会多瞧一眼的身材,尤其是冬日里,窝在他怀中满满都是安心。
在渤海郡待了几日,脖颈处的皮肤颜色深了点,胸前被衣裳遮住的地方倒仍旧白皙,再往下,闻姝瞥见他胸前的疤痕,忍不住又拧起了眉心,伸手用指腹轻轻地抚了一下,眉眼间皆是心疼,这么大一块疤,险些要了他的命,每次瞧见,闻姝就忍不住鼻酸。
被细腻的肌肤划过,就像是蝴蝶翅膀挠过心尖,让沈翊忍不住紧了腰腹,抬手攥住她的手腕,笑着说:“别摸,免得再洗一次。”
闻姝都要溢到眼眶的泪水被他一句话憋了回去,忍不住嗔了他一眼,“也没少着你,有这样饥渴?”
“食色性也,一日三顿也不嫌多。”沈翊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
闻姝拿过干净的里衣拍在他结实的胸膛前,羞恼道:“赶紧穿上。”
“遵命。”沈翊在宫里待了一日,本是疲惫不堪,可此刻瞧见闻姝面上娇俏的笑意,顿时觉得一切都值得。
“再披件外衣,屋子里没地龙了。”已快四月,仍旧烧地龙就觉得热了,屋子里改为燃炭,再过一阵子,炭火也该撤了。
沈翊接过她手上的外衣穿好,两人一同出了净室,才有侍女进去收拾,晚膳正好也端上来了,两人挨坐着拿起碗筷。
这样晚了,在宫里只吃了几块点心,沈翊饿得不行,万事不管,先填饱肚子。
闻姝傍晚吃了点,还不饿,就一边吃着一边给他夹菜,“你慢点吃,今晚宫里没传膳吗?”
“皇上没心情,没用晚膳。”顺安帝都不用,他们这些臣子自然不能用,承恩公年纪大了,出宫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沈翊瞧着,都觉着他随时能倒下去。
承恩公这把年纪还不肯乞骸骨,朝政本就耗费心力,过去半年失去儿子又失去孙子,承恩公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就算瑞王将来能成为储君,承恩公只怕也没几年好活了。
自然,承恩公争得从来不是现在,而是魏家的将来。
若是当初魏皇后没有派人灭了曲家满门,沈翊怕是永远也不会回京,不会成为皇子,说不定瑞王早就是储君了,哪里还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因果轮回,当真是不好说。
“形势这样严峻吗?”皇帝连饭都吃不下,可见是遇到难题了。
闻姝放下筷子,给他盛了碗鲫鱼汤,“你慢点吃,喝汤润润。”
“户部尚书脸都白了,拿不出银子,皇上冲他发火,可他能怎么办,国库的银子又不是他花的。”沈翊喝着汤,最后那句话,还带着点讽刺的意味。
国库里的银子,还不是宫里那几个花得最多。
闻姝问:“能筹出多少?一百万两有吗?”
一百万两大概能顶到头茬税粮收上来。
沈翊摇头,“不足七十万两。”
“嘶……”闻姝倒抽了口凉气,“怎么会这样少,我下午理了理家里的资产,也不止百万两。”
不过闻姝连一些能折现的商铺和宅院庄子都算上去了就是,光是现银,燕王府也没多少,谁没事往家里囤这么多银两,即便有点,也是拿出去钱生钱了,短时间还真收不回来。
可是国库是天下的银库,整个大周居然连七十万两都拿不出来,叫闻姝如何不惊讶,就这样,这仗还怎么打?
不等楚国打过来,边境的将士都饿死了。
沈翊解释:“过年的时候,后宫赏赐,百官赏赐,各地藩王官员等回京述职贺岁,皇上赏下的就不止百万两,国库是没钱,可皇上的私库绝对不缺。”
但顺安帝的私库向来是只进不出,但凡需要动到帝王私库,那可真就是到了危急的时候。
“明知道边境不稳,皇上也不晓得省着点。”闻姝埋怨道,银钱赏出去了,再想叫人从口袋里吐出来就难了。
沈翊喝完汤,放下碗,说:“就是因为边境不稳,所以过年的赏赐更要厚,得安定人心,因此这两年的赏赐比前几年多些,皇上也不傻,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如今是真没银子了。”
原本留的银子也够用到税粮收上来,只是楚国突然开战,一日的耗费比平常十日还要多,这是没法子的事。
闻姝随手夹了片清炒春笋,只觉得味同嚼蜡:“那怎么办?可有解决的法子?”
沈翊:“百官自请削减月俸,为边境将士筹银,魏家也附和,除此之外没说什么,魏家自然不缺银钱,但他拿上次雪灾赈灾两百万两银子哭穷,说拿不出银子了,皇上总不能逼他。”
“百官的月俸才几个钱,”闻姝皱着眉头想了想,“对了,上次贺随不是带回来一船的玉石珠宝吗?拿了变卖折现也能勉强填补上窟窿吧?”
沈翊抬眸,有些戏谑地说:“一大半都被皇上赏给后宫及其朝臣了,珍贵的早进了皇上私库。”
闻姝:“……”
好好好,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弄得闻姝也想当皇帝了,当皇帝真好啊!
她真是气笑了,好半晌没说话,最终还是心疼边境的将士,“那要把我囤在雾山郡的粮食运去边境吗?”
“先不急,真到了穷途末路再说,这场仗还不知要打多久,咱们别急着亮底牌,最着急的是皇上,不是咱们。”沈翊说句大逆不道的,就是楚国当真攻进定都了,沈翊也能护得住闻姝,旁人与他何干,顺安帝和魏家人全死在楚国的刀下他才痛快呢。
他本不是胸怀天下才做这个皇子,对大周也没有所谓的归属感,最初无非是为了报仇,只不过和闻姝待一块久了,她的心软善良传染给了他,才叫他身上有了那么点人气儿。
她会在意流民,在意无家可归的女子,在意无书可读的孩子,她在意的都是大周最底层的百姓,而这些人,往往被人忽视。
为了她的在意,沈翊愿意生长出一颗炽热的心脏,给她在意的人遮一把庇佑的伞。
既然沈翊这样说,闻姝也就稍稍安心,但上次闻姝提出裁减府中仆役的事可以提上日程,就以边境战事为由,开源节流,燕王府主动削减用度,裁撤仆役,减少花销用度。
此事一出,百姓纷纷传燕王府心系天下苍生,有为君之德。
魏皇后也不肯弱于人后,主动向顺安帝请求减免后宫用度,为边境将士省出些军饷,反正再如何省也她这个皇后也无人敢亏待,吃亏的终归是底下不得宠靠着月例度日的小妃嫔罢了。
魏皇后虽得了好名声,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叫后宫唉声叹气,尤其是那些先帝的太妃,更是骂骂咧咧,一时之间,后宫闹哄哄的,魏皇后又心烦了一阵。
魏皇后如何也想不明白,分明是一样的行事,她怎就吃力不讨好?燕王府看着倒是一片夸赞之声?
那是因为闻姝虽裁撤了一批仆役,却没少人家的月例,临走还贴补了一点,裁减府中用度,也是削得沈翊和闻姝这两个主子的,仆役的月例没少,只是赏赐比往常少些,今时不同往日,大家伙也都理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可宫里那些靠着月例银子度日的小妃嫔骤然少了银钱,日子过得紧巴巴,能不怨声载道吗?
宫里头闹了几日,最终是太后看不下去了,免了底下那些小妃嫔的削减,只将高位妃嫔的月例削了些许,总不能叫小妃嫔给饿死在宫里,尤其是那些无宠的低位份妃嫔,在宫里不靠着银子打点,连饭都吃不上热乎的。
魏太后也是从低位妃嫔爬上来的,经历过不少苦难,可魏皇后一入宫就做了皇后,哪里懂这些门道。
魏太后特意召了魏皇后敲打一番:“若要表示你的贤能,多削减些你的用度罢了,暗里叫你父亲贴补点也没事,那些低品阶的妃嫔,你莫要折腾,若是饿死一个两个,你的贤名也就到头了。”
魏皇后哪怕把用度全削减了也依旧能过得很好,而小妃嫔没了月例,又不便和娘家来往,说不定真能饿死在宫里,到时候可就难听了,连皇上也要怨怪魏皇后这个中宫之主。
“是,母后教训得是,儿臣谨记,已如常把月例发下去了。”魏皇后低眉顺眼地答应着,心里却不当回事。
那些妃嫔又不受宠,死了就死了呗,魏皇后才不会在意。
魏太后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叹息着摇摇头,荣华富贵来得太容易的人往往不会珍惜,要是魏太后像魏皇后这样,她如何都不可能坐得上这个位置。
魏太后吩咐:“如今边境硝烟不断,下个月哀家的千秋节就别办了,这事你去和皇上说,就说是哀家的意思,也好表表魏家的心意。”
魏皇后道:“母后,今年是您六十整寿,不办也太说不过去了。”
顺安帝重孝道,往年的千秋节都是大办,今年才开年,顺安帝就提了魏太后的六十大寿要隆重举办,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对六十大寿都格外看重。
魏太后摆摆手,“不过是寿辰,年年不都是这样,何必劳财伤民,如今国库空虚,哀家身为太后,必须做出表率。”
魏皇后见太后心智坚决,便没再劝,从魏太后宫里出来,去了泰平殿,转达了魏太后的意思。
魏太后都主动提出来了,原本以为顺安帝会理所当然的应承下来,却没想到顺安帝竟然拒绝了魏太后的提议,仍旧要礼部大办魏太后的千秋节,还从私库中划出一部分银两给魏太后办寿辰,百官纷纷夸顺安帝孝顺。
“皇上不是不满太后许久了吗?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还要给魏太后这样大的脸面?”闻姝听得沈翊说这事,如何也想不明白。
边境将士饭都要吃不起了,皇上却给自己厌恶已久的太后大办寿辰,这也太奇怪了。
闻姝忍不住想:“难道皇上不喜太后是咱们猜测错了?实际皇上还惦记着当初太后对他的恩情吗?”
“不太可能,皇上本就是薄情之人,那点恩情早就在魏家一次又一次的忤逆犯上中消耗干净了。”沈翊才从净室出来,拿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灭了几盏烛火上了床榻。
闻姝跪坐在床榻上,伸手把帐子放下,遮掩了外边微弱的烛光,罗汉床上变得昏暗,适合入梦。
“那你觉得皇上是为了什么?”连给边境的军饷顺安帝都没有动用自己的私库,给太后办寿辰倒动了。
沈翊拉了下闻姝的手腕,“边境正在打仗,百姓动荡不安,这个时候,魏太后却大办寿辰,有碍名声,只怕寿辰过后,天下人都要唾骂魏太后了。”
闻姝点点头,顺势坐了过去,倚靠在他怀中,“也算个理由,可只是为了这样吗?也太破费了。”
“我也觉得蹊跷,暂时没想明白。”沈翊的手搭在闻姝玉肩,幽淡的兰花香沁人心脾,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每每这个时候,才能将一切抛下,好好享受这个夜晚。
“罢了,反正也没用咱们的银子。”闻姝想不通,索性懒得想了,但她觉得顺安帝实在没这样简单,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沈翊揽着她往后仰,靠在床头,把被子往上扯了点,盖住两人的腰腹,“侯爷给我寄了信,说边境暂时还稳得住,粮草的事不需要着急,能撑一段时间。”
“楚国有拿慧祥公主威胁大周吗?”闻姝侧头靠在沈翊肩窝上,两人在昏暗的帐子里小声交谈。
沈翊的手指勾着她的手指,摇头道:“没有任何慧祥公主的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先前沈翊还能得到些楚国皇室的消息,可这边一开战,边境把守得更为森严,沈翊想得到消息也有些难。
“幸好侯爷早有准备,将士的伤亡不算多,不过听说楚国摄政王还没有到边境,不知道他会不会亲自披甲上阵。”有永平侯在边境,沈翊还算放心,最怕的就是摄政王亲临,在楚国就相当于“御驾亲征”,可顺安帝被富贵养了这么多年,哪里会打仗呢,这样一对比,大周气势就弱了些许。
听到这些,闻姝心里有点沉重,靠在沈翊胸前,“边境的百姓都转移了吗?”
“在往北边转,只是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故土。”他们生在那长在那,土地宗族都在那,离开故土,只怕再也回不来了,尤其是些老者,怎么都不肯走,落叶归根,他们死也要死在故土。
“希望早点结束。”闻姝伸手圈住沈翊的腰,“明日是四月初一,我打算去寒山寺上香,给父亲供盏长明灯。”
虽然她和永平侯并没有多少父女孺慕之情,可她心里仍旧担忧不已。
沈翊没拦着,只是搂了搂她,说:“我明日得入宫,怕是不能陪同,我让凌盛跟着你去。”
闻姝颔首,“好,睡吧,天色不早了,你明日还要忙。”
“行。”心里都装着事,连行房也没多少兴致,夜里这样拥着睡一夜,就足以填补任何的空虚。
家国动荡,心上人在身侧是唯一的慰藉。
翌日沈翊早早就入宫去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圣宠越重,担子越重。
闻姝吩咐了厨房晚点给沈翊炖个老鸭煲,清热去火,别的她也帮不上,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免去沈翊后顾之忧。
既去诚心去上香,供长明灯的,闻姝没叫人搀扶,一步一步上的台阶,到了寺里,将寒山寺殿宇内供奉着的菩萨全跪拜了一遍,既求父亲安然,也求山河无恙,一旦国破,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百姓。
最后找了寺内主持,为永平侯供了一盏长明灯,给了一年的香油钱,临了要走了,她忽然又多供了两盏,一盏是兰嬷嬷,另一盏是沈翊。
她如今只剩下这三个挂心之人,兰嬷嬷病着,永平侯在刀剑无眼的战场,沈翊陷入危险重重的夺嫡之争,叫她如何欢心得起来,下山时神色都是恹恹的。
上山下山折腾一场,回到定都城时,已经是半下午,闻姝有些困倦了,快到王府,忽然听闻大街上吵嚷,她掀开帘子瞧了眼,只见众人三三两两的交谈着,不知在议论什么。
回到王府,她还没坐下来,管家就急忙来回禀:“王妃,承恩公夫人死了。”
闻姝还以为是自己太累,耳朵听岔了,反问道:“你说谁死了?”
“承恩公夫人孙氏,”管家解释道:“听说是被慧祥公主的母亲乔氏下药毒死了。”
第078章 母女
坤宁宫内一片欢声笑语, 全因彭城刘家大夫人带着儿女回京,说是要给魏太后贺寿,正好聊到她有个嫡次子尚未婚配, 这不, 魏皇后起了心思,想把信国公主许配给刘家。
虽说只是个嫡次子, 可彭城刘家是老牌世家,大周还没影的时候, 刘家就是一方望族,大周开国时,刘家还立过功,被太\祖任命守护彭城, 说得难听点,刘家在彭城,就和土皇帝似的, 彭城百姓对刘家比对天子还要信奉。
如今刘家是大房当家, 刘大人乃二品的承宣布政使司, 刘家三房在肥得流油的盐运使当差, 嫡系大多有所建树, 连旁支都不错,嫡次子若尚公主也不是不行。
魏皇后心里活络, 正想和刘大夫人暗示几句,就见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入殿时还绊了下门槛, 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刘大夫人惊愕地偏头看了眼,大概是没想到皇后宫里的人这样没规矩, 魏皇后面上有些过不去,怒骂道:“混账,本宫在招待贵客,跌跌撞撞像个什么样子!”
那小太监也顾不上磕头请罪,跪在地上说道:“皇后娘娘,承恩公递帖要请太医,十万火急,承恩公夫人中毒了!”
“什么?”魏皇后猛地站了起来,宽袖扫过桌案,案上搁着的青花茶盏落地,碎瓷片四处飞溅,她扬高了调子,“你说谁中毒了?”
小太监哆哆嗦嗦:“是承恩公夫人,被六夫人下了砒\霜!”
“砒霜……”魏皇后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从脚踏上摔了下来。
“娘娘!”崔嬷嬷连忙上前扶着魏皇后,吩咐小太监:“还不快请太医去承恩公府救治国公夫人!”
“是、是。”小太监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魏皇后又急又怕,面色煞白,最终没稳住,跌坐在椅子上,吓得周围的太监宫女纷纷跪了下来。
刘大夫人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上前宽慰:“娘娘要保重身子,国公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
话虽如此,可谁都晓得砒霜是剧毒,小剂量便可取人性命,根本无解。
魏皇后眼眶泛泪,这下哪里还有心思招待旁人,只得强撑着说:“本宫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能招待夫人了。”
刘大夫人早就想走了,屈膝行礼道:“娘娘歇息,臣妇告退。”
刘大夫人一走,魏皇后便紧紧地攥着崔嬷嬷的手,哭道:“快去打听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六媳妇怎么会给母亲下砒霜?”
“是是,奴婢这就去叫人打听。”她们在宫里的,消息往往比外边闭塞,崔嬷嬷连忙派了两个宫婢拿着魏皇后的牌子出宫去探听消息了,顺便探望国公夫人。
此刻的魏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丫鬟小厮人人自危,个个低着头,屏气吞声,生怕发出一点动静被主子罚了,尤其是承恩公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尽数跪在地上,额头碰着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没一会,太医进了屋子,屋内承恩公身形颤抖,被世子扶着,世子夫人万氏早已双眼含泪,不知是吓得还是担忧的。
承恩公夫人孙氏双眸紧闭躺在床上,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渍,若非胸前还有微弱的气息起伏,看着就像是死了一样。
太医顿觉棘手,却又不得不上前诊脉。
屋内静得只剩下滴漏的声音,生怕影响了太医诊治。
可这时,屋外却传了凄厉的吵嚷声,几个大力的婆子押着魏家六夫人乔氏跪在了院子里,她还在大骂:“你们这群贱婢,放开我!”
“老天不公啊!魏家这群毫无亲情人伦的冷血之人早该死了!”
“都死了好啊!都得死!”
乔氏嗓音尖利,骂得半个魏府都能听见,院子里跪得丫鬟婆子抖得更厉害了,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见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婆子虽奉命把乔氏押了过来,身为下人,没有主子的吩咐,倒不敢捂乔氏的嘴,因而一时也没了法子,只能由着乔氏咒骂。
乔氏这番动静,总算把屋内的人引了出来,承恩公拄着虎头拐杖,由世子扶着走到门口,跺了跺手上的拐杖,斥道:“你这个毒妇,给我闭嘴!”
乔氏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活像一个疯婆子,被承恩公训斥了,她不怕,反而骂得更激烈,“我是毒妇?你们才是比蛇蝎还要毒的蛇蝎!”
“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你们还硬生生要把珊娘从我身边抢走,逼她远嫁和亲,逼她去死,你们害死了我的闺女,你们都该死,”乔氏指着承恩公嘶吼:“尤其是你,你最该死,那砒霜本是下给你的,你的命倒大,哈哈哈,孙氏是被你害死的!”
乔氏从未妥协过慧祥公主和亲一事,承恩公生怕乔氏惹出乱子,所以把她关在屋子里,十几个丫鬟婆子守着,她连门都出不去,连女儿出阁穿嫁衣的样子都没瞧见。
可就是因为没瞧见,后面听见旁人说,慧祥公主是被堵了嘴,五花大绑捆了塞进马车里,被送出城的,乔氏就疼得心肝都搅碎了,彻底疯魔。
她无缘生下嫡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当成眼珠子疼爱,结果养了十几年,却叫人硬生生逼得去死,哪有姑娘家出阁是被堵了嘴捆了身塞进花轿的?
乔氏光是想想,就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尤其是在楚国与大周开战之后,她夜里总是梦到女儿对她哭诉,珊娘满身血红,不知是嫁衣的红,还是鲜血的红,可无论哪种红,都刺痛了乔氏的眼。
两国交战,哪里还有人记得她可怜的女儿,一个没了父亲,被祖父逼着远嫁和亲的可怜姑娘,没有人会为她讨一个公道。
所以这个公道,乔氏亲自来讨!
“我恨你!你身为国公爷,高高在上,眼里却只有利益,我的珊娘多乖巧可爱,喊了你这么多年的祖父,你说抛弃就抛弃,我恨你,我恨魏家,我恨你们所有人!”乔氏眼里已经哭不出泪了,眼角流出淡粉色的血珠。
“咳咳咳……”承恩公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发妻中毒,命悬一线,他的儿媳是凶手,还被儿媳指着咒骂,他气得脸色一会白一会青,连话都说不出来。
世子爷只能替他说:“六弟妹,和亲是皇上下的旨意,珊娘被封为公主,也是你这个做娘的福气,你身为儿媳,怎能如此忤逆公爹,谋害婆母!”
“我呸!”乔氏啐了一口,恨不得吐到他脸上去,“你别在这假惺惺,死得不是你的女儿。”
“当初若不是公爹非得六爷去外放,六爷能死吗?若不是魏家得罪了燕王,六爷能死吗?六爷也是被你们害死的,”乔氏目眦尽裂,瞪着台阶上站着的几个人,“你们害死了我的夫君,又害死了我的女儿,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乔氏和魏宗不算多恩爱的夫妻,但魏宗死了,乔氏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在府里的待遇明显差了起来,乔氏早就怨恨不已。
再将她唯一的女儿送去和亲,她在府里便是毫无依靠,一个没有子女的寡妇,将来的处境可想而知,她接下来半辈子都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疯,也得疯。
世子夫人万氏捏着帕子说道:“六弟去了,我们也哀痛万分,弟妹怎能怨得了公爹,你应该怪燕王才是,况且慧祥公主也没死,弟妹别是气糊涂了,说疯话。”
乔氏那双眼死死地盯着万氏,“你给我住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巴不得六爷死了,你才坐得稳世子夫人的位置,你的女儿做王妃舒服啊,将来还想着做皇后,做太后,想得美!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看着呢,你们连手足血脉都能舍弃,你们都是烂心肠,魏家都得死,都得死!”
乔氏说着还想起身冲过去打万氏,却被婆子摁在地上,她挣扎间,身上全是尘泥。
乔氏不甘心,她自一嫁进来就不甘心,她和万氏家世差不多,凭什么万氏就可以做世子夫人,魏涛的才干还不如魏宗呢,不就是因为嫡长子才做了世子。
婚后两人处处争强斗胜,乔氏总想压万氏一头,可惜却处处不如万氏,万氏有嫡子魏鹏程,她没有,万氏的女儿自出生就被作为皇后培养,而她的女儿却只能永远活在魏慧琳的光辉之下,最后还要为了所谓魏家的前程去和亲。
魏家的前程,不就是瑞王的前程,不就是瑞王妃的前程,乔氏的女儿作了万氏女儿的垫脚石,要乔氏如何甘心?如今万氏还站着说话不腰疼,乔氏恨不得生撕了她。
乔氏的眼里藏着能杀人的刀刃,万氏瞅见有些有些打怵,后背发凉,不敢再说话,乔氏往正院里的饮食下砒\霜,那份点心本是送给承恩公的,恰好承恩公夫人在,吃了一块,不肖片刻就吐血了,这份狠绝,听都没听过,万氏能不怕嘛。
这时,屋内传来丫鬟的哭声,承恩公顿时觉得不好,转身看去。
太医满脸灰败地出来,拱手请罪,“下官医术浅陋,国公夫人中毒已深,无力回天,已经去了,国公爷节哀!”
“怎么会这样……母亲!”世子爷连承恩公都顾不上了,慌忙进了屋内,万氏快步跟了进去。
只可惜孙氏胸前最后一丝起伏也没了。
砒霜这东西太毒,一旦中毒,药石无医,更何况乔氏往那碟子点心里下了足够的份量,无论谁吃了,都活不下来,她也未必能保证承恩公一定吃,但无论是谁,她要一个魏家人给女儿陪葬!
“哈哈哈哈……”乔氏仰头大笑,“老天有眼啊!”
虽然没毒死承恩公,毒死承恩公夫人也是好的,
“你住嘴!”承恩公和孙氏几十年的夫妻情分,眼里也溢出一抹水光。
乔氏不仅不住嘴,还继续说:“孙氏为了保住皇后所出的信国公主,舍弃了她的亲生孙女,这是报应!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承恩公已经懒得理她的咒骂,只问道:“你的砒霜是哪来的?如实交代,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砒霜这东西轻易得不到,更何况乔氏自从阻挠慧祥公主和亲,就被人看管了起来,出不了魏家的大门,她的砒霜,定是别人给的,留这样的人在魏家,实在是太危险了。
“哈哈哈,全尸?”乔氏疯癫地笑,“六爷死无全尸,我要全尸做什么?”
承恩公一见她不肯说,便吩咐下人拉下去动刑,重刑之下,不怕撬不开她一个妇道人家的嘴。
乔氏猛地发力站了起来,甩开了身上押着她的几个婆子,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乔氏一头撞向台阶旁承着花盆的石柱,嘴里大喊着:
“你们都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嘭——”乔氏的身躯失力地摔倒在地,双眸瞪得圆鼓鼓,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下来,额头上温热的鲜血覆了满脸,从额角流到地上,染红了那一片青石板砖。
“不等太医诊治,乔氏就气绝身亡,死了都没合眼,死不瞑目。”罗管家向闻姝回道。
闻姝累了一日,气色本就不好,这下更是蹙起了眉,虽说魏家人死了,她本该喜悦,可乔氏这般惨烈的死法,实在是无法叫人开心。
“为母则刚,乔氏倒也是位好母亲。”身为魏家人,乔氏也没少受魏家的恩惠,只是一码归一码,她是真的心疼女儿,才能豁出去为女儿讨个公道。
罗管家点点头,“是,承恩公夫人一死,乔氏又死了,承恩公瞧见乔氏的死状,当场就昏了过去,太医说有中风之状,听说宫里边的皇后和太后得知此事也病了,闹得太大,这事没瞒住,如今外边传得流言沸沸。”
闻姝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只听得叫人唏嘘不已,魏家从前权柄滔天,如今却成了众人的笑话。
儿媳下毒害死婆母,被发觉后撞柱身亡,死不瞑目。
保管接下来半年定都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魏家那点子事。
大宅门里头多多少少有点是非,可是闹得这样大的还是少见,要不然闻姝回来时,也不会瞧见众人都在议论。
“知道了,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叫府里的人少议论。”闻姝也就是口头叮嘱两句,实则众人背地里说点什么,她也管不住。
“是,老奴明白。”罗管家颔首应下。
闻姝又喝了口茶才放下茶盏,“我先回去更衣,叫厨房备下膳食,我有些饿了。”
罗管家又应承着去办。
闻姝扶着月露的手回了兰苑,月露小声说:“魏家如今狗咬狗,也是活该。”
即便闻姝没和月露她们说过和魏家的过节,可时刻在身边伺候的心腹丫鬟,哪里会察觉不出来什么,早把魏家当作了仇敌。
闻姝点点头,“这也是自找的,倒真没想到乔氏有这份气节。”
即便和亲一事有沈翊从中插手,可魏家要是一心想保住慧祥公主,未必没有法子,只是承恩公眼里更重要的是魏家的利益,所以放弃了孙女。
“这下六姑娘又得气坏了。”闻妍做了魏家媳妇,魏家出事,闻妍自然不乐意,月露就欢喜了,打小姑娘受了闻妍多少罪,可算是报回来了。
闻姝想到闻妍笑了笑,“她怕是又得把我骂上几遍。”
不管有什么事,总之闻妍一力怪在她身上便是。
“她也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王妃连眼神都不必给她。”月露跟在闻姝身边十几年了,亲眼瞧着闻姝是怎么一步步从苦难里走出来,过上好日子,既心酸又欣慰。
“嗯,左右以后也见不了几次,懒得理会。”闻姝进了屋,坐到梳妆台前。
魏鹏程死了,即便魏家还有以后,闻妍也没什么奔头了,这桩章氏千挑万选的好亲事,背着永平侯也要促成,不知两人是否后悔过。
拆了发髻,卸了妆容,闻姝先换了身衣裳,才坐下来用了点饭食。
之后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打发时间,兰苑也有一个书房,里边摆了满满三大书架的书,有些是闻姝搜罗的,有些是沈翊送她的,她大多都看过,但成亲后,沈翊又添了不少,还剩下不少没看完,闲来无事她就喜欢坐在窗前看看书,喝喝茶,吃吃瓜果点心,这样闲适安逸的时刻,从前想都不敢想。
看书入了迷,天色不知不觉暗了,月露掌了灯,将屋内点亮,闻姝才放下书问:“王爷还没回来?”
月露摇摇头,“并未,许是宫里有事绊住脚了,王妃要先用晚膳吗?”
“还不饿,再等等吧,我先去沐浴。”闻姝起身抻了下肩,坐得有些累了。
闻姝沐浴过后,沈翊还是没回,她不由得蹙眉,今日沈翊没带凌盛出门,她有点担心,想着是不是叫人去打听打听,就听闻外边有了动静,她连忙走到门边。
沈翊正好入院,两人远远对视了一眼,昏暗的院子里,檐下挂着的灯笼照亮了晚归人的笑脸,“特意等着我呢?”
闻姝弯眉浅笑:“怎么回得这样晚?”
沈翊上前,携着闻姝的手进了屋,“承恩公中风了,皇上让我和瑞王去问候一番,毕竟是老臣,做做样子。”
“真中风了?”闻姝仰头看他,“下午罗管家只说有中风之状来着。”
沈翊把桌上的冷茶给喝了,“后边听闻太后病了,一时没撑住,真中风了,现下躺在床上,连话也不会说了。”
闻姝接过月露奉上来的热茶递给他,“别喝冷茶。”
沈翊又喝了一口,闻姝看他的样子,连忙叫月露去传晚膳,“你还没吃饭吧,先用饭。”
“在魏家待了有一会,上了茶水点心,我没碰,”沈翊坐了下来,“这回魏家算是倒了一半。”
承恩公这一中风,不知何时才能好起来,承恩公夫人又死了,魏家现在是世子和世子夫人主事,突然遇到这样大的事,魏家早就乱套了。
闻姝心知肚明,剩下的一半是魏太后,“那皇上怎么说?还要继续筹办太后的千秋节吗?”
魏家都乱成这样,太后哪里还有心思过什么寿辰,魏家这边办白事,太后这边办喜事,也要太后笑得出来啊。
沈翊轻笑了声,带着些揶揄,“皇上说了,尊不就卑,承恩公夫人死了,和太后的寿辰有什么关系,照办不误,皇后病了,皇上把这事交给了瑞王妃筹办。”
“啊?皇后病了,不是应该交给柳贵妃吗?怎么会交给瑞王妃来办呢?”闻姝实在是想不明白顺安帝这是何意,瑞王妃又不是太子妃,后宫还有柳贵妃在呢。
沈翊略耸了耸肩,“皇上说瑞王妃是魏太后的侄孙女,更为了解魏太后的喜好,所以就由她办。”
闻姝撇了撇嘴,“我怎么觉着皇上是故意的?”
这事要是搁在往常,瑞王妃能主持魏太后的寿辰,想必瑞王要笑得合不拢嘴了,后宫之事,都是魏皇后这个中宫之主来操办,皇后之下,是太子妃,能筹办太后寿辰,说明皇上看重瑞王,有意立他为储。
可如今这算什么?承恩公夫人是瑞王妃的祖母,祖母才死,尸骨未寒,却叫她去给太后筹办喜庆的寿宴,更何况寿宴的主人魏太后还病倒在榻,怎么看也叫人高兴不起来啊。
分明是堵心才是。
“今日皇上心情不错。”沈翊嘴角微勾。
顺安帝怕是夜里做梦都盼着这一日吧,魏家没了承恩公,就像没了爪牙的老虎,承恩公世子不顶用,不知魏家还能撑几日。
闻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万一要是太后一直病着起不来床该怎么办?”
“皇上花了私库银两给太后办的寿辰,太后就是起不来床,也得参加,承恩公倒了,太后要是连自个的寿辰都无法出席,那魏家还有什么指望?”沈翊挑了下眉梢。
闻姝莞尔:“看来太后的千秋节有好戏看了。”
第079章 帝王
承恩公夫人孙氏被儿媳乔氏下了砒霜中毒而亡, 乔氏被发觉后撞桩自戕,将承恩公吓得中风,瘫痪在床, 不能动弹, 口不能言。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戏剧性的丑闻,连戏台子上都演不出来的效果, 在魏家实打实的上演了,即便想遮掩几分也遮不住, 闹得这样大,半日就传遍了定都,上到八十,下到八岁, 都在交头接耳。
不少人说魏家这一年来也太倒霉了,持续性发丧,过去一年里, 死无全尸的魏宗和魏鹏程还尸骨未寒, 魏家的孝期都没出呢, 这又来了个重磅的承恩公夫人被毒死。
至于毒害婆母的乔氏, 虽然也死在魏家, 可魏家却没给她发丧,只叫乔氏娘家人拿破草席子拖走了, 乔家本也不想管,奈何魏家给乔家施压,只能拖回去草草葬了, 谁也不会在意乔氏。
也有人说魏家是活该, 恶事做多了,这是老天爷对魏家的报应, 魏家害死多少人,人在做天在看,上天都一笔笔记着,若非是报应,哪里有人家不到一年死了这么多,还都是有份量的嫡系人员。
外边七嘴八舌,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但除了和魏家有切实利益关系的,还真没几个人心疼,魏家作恶太多,人心已散,哪里还有人关心。
而章氏就是和魏家有切实利益关系的,再度来到魏家吊唁时,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一年里来魏家吊唁三回,谁能开心得起来?
况且个个都是枉死,魏宗被千刀万剐,魏鹏程被野兽撕咬吞吃,承恩公夫人被毒死,乔氏自戕,也不怪外边有人说这是魏家的报应,说魏家人活该不得善终,实在是叫人不信邪都不成啊,这种事单拎出来一个发生在旁人家都叫惊世𝔀.𝓵骇俗,更何况是三个都发生一个家族里。
魏家这门亲事是章氏千挑万选的,费了不少心思才攀上承恩公夫人,敲定了闻妍和魏鹏程的亲事,还为此和永平侯离了心,就是看中魏家权势滔天,繁花着锦,将来她的外孙女也能得个皇后做做。
可结果成亲后不久,因为对闻姝下药,反倒被闻姝下了药,致使闻妍不能生育,外孙女彻底成了空,章氏和闻妍还算计过,是否找个机会借腹生子,抬举身边的丫鬟伺候魏鹏程,等丫鬟有孕,闻妍再藏起丫鬟,假装自己有孕。
因为这事实在有些麻烦,一旦被人发觉,便会颜面扫地,就一直拖着,想寻个万全的时机,却没有想到,这一等,魏鹏程没了。
这下好了,男人都没了,还怎么生?彻底生不出来了。
魏鹏程没了那日,章氏辗转反侧,有些懊悔为闻妍挑选的这桩亲事,可又不肯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毕竟魏家就是人人巴结,定都里最显赫的望族,怎么偏偏闻妍就这么倒霉,嫁给了早死的魏鹏程?
她有些气自己运气不好。
可到了今日,魏家再度闹出巨大的丑闻,章氏便觉得,似乎并非是自己运气不好,而是魏家好似真的在走下坡路。
还是从闻妍嫁过去没多久开始走的下坡路。
闻妍被皇后娘娘赐婚那日,燕王成为了王爷,闻妍嫁去魏家不久,燕王上朝听政,处处打压瑞王,顺带打压魏家,就是从那时起,魏家和瑞王一步步往下跌,而燕王一步步往上走。
章氏站在灵堂里,给承恩公夫人上了一炷香,脸色比闻妍身上穿的丧服还要白,如今再看,整个定都还有谁比燕王府更得圣心,更为显赫耀眼呢?
而分明,她离燕王是最近的,上天给了她机会,但章氏没有把握住,还让如今定都最煊赫的燕王府和自己成了仇家。
章氏出了灵堂,在风口打了个寒颤,看着魏家满目的白,那一瞬间,她突然浑身泛凉,止不住的冷意蔓延至全身。
“母亲,您怎么了?”闻妍出现在章氏的身后扶着她的胳膊。
章氏回神,摇了摇头,她垂下眼睫,极力将心里那种酸涩压了下去。
往事不能重来,已经回不了头,她没有别的选择。
“母亲,到我院子里去说说话吧。”闻妍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有很多话想和章氏说,但这里人太多,两人回了院子。
在院子里,章氏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的苔儿,她瞧见两人也只是略微点点头示意,“永平侯夫人来了,恕妾身无礼,身子重,不便行礼,想来侯夫人不会怪罪吧。”
章氏瞥了她一眼,苔儿养得珠圆玉润,气色极佳,如今整个魏家食素,小辈都在灵堂守着,怕是只有苔儿这样好的命,照样吃得好,睡得好。
闻妍眼底是冷的,面上却笑着,“无妨,你有孕在身,是要格外注意些,近日府里人多,你少到外头去走动,孩子重要。”
苔儿也笑:“谢姐姐关怀。”
嘴上道谢,膝盖却没动一下,实在是无礼至极,若是在侯府,章氏早就命人责罚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章氏也只能装看不见,和闻妍进了屋。
一关上门,闻妍面上的笑意就褪得干干净净,气红了眼,“母亲你看,那个贱蹄子,平日就是这么对我的,一个贱婢,还喊我姐姐,她也配!”
章氏叹了口气:“她几个月了?肚子这样大,看着像是要生了。”
闻妍轻嗤:“才六个多月,她不是爱吃,我就让她多吃点,到时候我看她怎么生。”
“既然知道她的下场,又何必和她计较,”章氏是生过的,光是看一眼就晓得,苔儿这肚子,八成得死在产房里,章氏从荷包中取出书信,“你父亲的家书最近倒是频繁一些,还提到了军营的事,我也不大看得懂。”
闻妍打开看了眼,也看不懂,无所谓道:“兴许是边境开战,父亲惦记着家里,母亲也多写信问候,让父亲知道我们关心他。”
章氏点点头,“幸好没有让你三哥去边境,楚国说打就打,也忒无赖了,要是你哥在边境,我怕是夜里都睡不着。”
就闻琅那三脚猫功夫,章氏这个当娘的还不清楚嘛,要是在战场上出了个好歹,章氏是真要气死了,如今闻娴闻妍都靠不住,到头来还是得靠儿子。
“母亲有先见之明,三哥在定都,您尽可放心了,”闻妍把信收好,“姚姨娘还算安分吗?”
“比从前更安分了,府里有时像是没这么个人,我连错处都挑不到。”章氏从前和赵姨娘斗,赵姨娘死后,姚氏又谨守本分,章氏有时还觉得无趣。
闻妍若有所思,“母亲,您说闻璟在边境会不会立功?要是他立功了,姚姨娘腰板可就硬了,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不会吧?姚氏还算本分,”章氏犹豫着说,“闻璟将来就算立功,对外也是我这个嫡母得眼,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还能怎么着?”
闻妍挽着章氏的胳膊,“母亲,三哥的世子之位可还没定呢,万万不能大意。”
闻妍如今没什么可依靠的,只能把希望放在闻琅继承永平侯的爵位上。
可两人都忘了永平侯府的爵位是怎么来的,若是不能上马杀敌,这个爵位和南临侯府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个空壳罢了。
章氏被闻妍说得皱了皱眉,不满地说:“你父亲也真是的,琅儿都成家了,早该请封世子,等下次你父亲回来,我就和你父亲说,至于姚氏,我考虑一下。”
毕竟是一条人命,姚氏又没什么错处,不像赵姨娘那样,章氏不到不得已不愿动手。
闻妍拿起桌上的点心吃着,“我一会还得去守灵,母亲先回去吧,如今府里晦气,别久待。”
章氏颇为心疼地抚了抚闻妍的面颊,“委屈你了,承恩公中风能好吗?”
闻妍叹气,把咬了一口的点心扔回桌上,“国公爷年纪本就大了,又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太医说难以康复了。”
“那魏家可怎么办?承恩公夫人去世,承恩公中风,世子也得丁忧三年,魏家岂不是没有了支撑?”章氏心都凉了,一直撑着魏家荣华富贵的除了太后和皇后,就是承恩公还有承恩公世子,这下好了,都不能上朝了。
“谁知道呢,”闻妍低垂着脑袋,双手绞着帕子,“母亲,当初是不是嫁错了。”
分明进门时是皇后赐婚,惹得多少女子艳羡,如今她已经成了定都贵女里的笑话,年纪轻轻受了寡,连子女都没有,现在魏家一日不如一日,她都不敢想,等承恩公世子丁忧三年再度回到朝堂,魏家会变成什么样。
“唉,是我不好,给你挑了这桩亲事。”章氏搂了搂闻妍的肩,“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瑞王能拉扯魏家一把了。”
闻妍没说话。
瑞王现如今被燕王处处压一头,自身都难保,又失去了承恩公这一大助力,连闻妍这个后宅妇人都觉得局势不利。
也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却像是做一场荼蘼的梦,花开尽了,梦好似也该醒了。
章氏从闻妍院子里出来,径直离开魏府,才下魏家台阶,正好撞见燕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前,沈翊先行踩着马车凳下来,转头伸出手,闻姝弯腰从马车内出来,把手搭在燕王掌心,被燕王扶着下了马车,两人有说有笑,如胶似漆。
作为过来人,章氏一眼就看出两人感情很好,她的女儿是嫡女,却受尽委屈,偏偏闻姝这个卑贱的庶女嫁得高,过得好,头上戴着宝石凤钗,身上穿的是千金难求的云锦裁成的衣裳,就连脚底踩的鞋也是用蜀锦做成,华贵大方。
两人一下马车,周围来吊唁的官员女眷纷纷上前给两人行礼问安,闻姝从容应对,一颦一笑,通身都是王妃的气派,优雅端庄,哪里还有半点像侯府从前那个卑微庶女。
章氏看见这一幕,指甲掐进了掌心,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转头就想走,完全不想上前给两人行礼。
偏偏闻姝瞧见了她,喊道:“永平侯夫人,许久不见,近日可好?”
谁不知道燕王妃是永平侯府的庶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闻姝却喊章氏“永平侯夫人”,而不是喊“母亲”,一个称呼就足以道出两人关系不好,顿时叫众人侧目,古怪地盯着章氏。
章氏咽了咽喉,几乎咬碎了牙,不得不上前行礼问安,挤出一抹笑:“臣妇拜见燕王,燕王妃,臣妇一切都好,劳王妃惦记。”
君臣君臣,先君后臣,哪怕闻姝应当喊章氏一句“母亲”,可在外边还是得章氏给他们行礼。
沈翊随手一抬,免了章氏的礼,却没和章氏说话,只低头温柔地问闻姝:“进去吗?”
闻姝对他颔首,没再看章氏一眼,两人携手进了魏府,好似方才喊章氏一句,就是为了让章氏给两人行礼找不痛快。
章氏瞧着两人的背影,眼底都要冒火星子了。
过了魏家的影壁,闻姝看了沈翊一眼,“我们还挺坏的。”
“嗯,妇唱夫随,一起坏。”他们和章氏早就不不死不休的恩怨,没必要装什么和谐。
两人去给承恩公夫人吊唁,来招待两人的是魏鹏锦,是承恩公世子让魏鹏锦来迎接二人,也不知是看重魏鹏锦,还是想用魏鹏锦这个庶子看低两人。
无论是哪个,倒也方便了他们,沈翊边走边和魏鹏锦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再度经过那个长廊时,闻姝瞥了一眼当初魏鹏锦挨打的地方。
上次来魏家,魏鹏锦被打得鲜血淋漓,慧祥县主丝毫不把魏鹏锦当成人,随意折辱殴打,可这次来魏家,魏鹏锦却是魏家人人尊敬的九公子,当初鞭打他的慧祥也远嫁和亲,至今生死不明。
魏鹏锦这番,也是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闻姝还有些钦佩他。
逆风翻盘,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
吊唁承恩公夫人之后,沈翊又带着闻姝去问候了一下承恩公,这回闻姝瞧清楚了,承恩公躺在床上,只有手指还能动弹,连话都说不清楚,还一直流口水,下人守在旁边一直擦着。
从前多么威风的承恩公,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如何能不叫人感叹风水轮流转。
这回来,别说魏家的主子瞧不见笑脸,就是下人都个个苦瓜脸,灰败之色是打心底里发出的,越是在魏家待得久,越能体会到魏家今时不同往日。
魏宗的丧仪和这次比起来,前来吊唁的人数少了不止一半,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也只有几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还希冀着魏家东山再起。
从魏家出来,上了马车,正好从被风掀起的帘子一角瞧见魏太后身边的嬷嬷来了魏家吊唁。
闻姝看了几眼,问沈翊:“四哥,太后的病情如何了?”
“不碍事,无非是伤心,我瞧着皇后病得更重一些。”承恩公夫人到底是魏皇后的母亲,母亲被毒死,父亲又中风,魏皇后如何能不难受,听说病得几日起不来床了。
沈翊靠在马车车壁上,双臂抱胸,说:“魏家这事一出,本想和信国公主说亲的人家又少了,只怕信国公主难以嫁个舒心的人家。”
“可以想像,但凡有点远见的人都知道魏家日落西山,魏太后年纪大了,能保得住魏家多久呢。”当初魏家起来,一半靠着魏太后得宠,一半靠着承恩公有些才干,后宫有人,前朝无人,再得宠也无济于事。
“承恩公中风,世子需得丁忧三年,魏家两大支柱同时倒下,只怕瑞王也要急得病倒了。”闻姝想到瑞王妃还要忍住伤心,顶着压力给太后筹办寿宴,就不得不说一句顺安帝是真狠。
“随他们病去,咱们健健康康就行,”沈翊笑了笑,“好不容易得闲,带你去喝茶听曲。”
沈翊吩咐凌盛去明楼,闻姝笑着打趣:“魏家办丧事,我们听曲,还真是像极了小人得志。”
沈翊抽出手捏了捏她的面颊,“有你这么会夸自己的吗?”
闻姝后仰,躲开他的手,自嘲道:“随口一说嘛,反正我们也没少被人骂。”
魏家人自然会觉得是他们的出现夺走了魏家的一切,可在十年前,魏家早就夺走了沈翊的一切。
“四哥,”闻姝坐到沈翊身边,轻轻地靠在他肩上,“一想到你马上就可以报仇了,我很欣喜。”
魏家的败落已是板上钉钉,没有什么悬念了,四哥隐忍十年,总算是可以为母亲先生报仇了。
沈翊垂眸,眼里噙着极致的柔情,抬手搂住闻姝,“那是因为你在身边,才这样顺利,你是我的小福星。”
“遇到四哥才是我的福气。”闻姝嘴角忍不住上扬,仍旧记得十年前两个小可怜似的依偎在一块取暖,转眼这条路也走到头了。
柳暗花明的那一刻,不远了。
可闻姝忍不住想,娘亲的仇,她何时能报呢?她甚至还没有和四哥说,也不知道怎么说,两国交战,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沈翊忽然说:“上次通过瑞王的手射我一箭的幕后之人还没确定,瑞王倒了,皇上也不一定会立我为储,还不能松懈。”
闻姝嘴角的笑意僵住,“不立你,难道立荣郡王吗?”
沈翊摇摇头,“我在想,既然我是皇上流落在外的皇子,有没有可能,皇上还有别的皇子呢?”
“这……”闻姝坐直了,偏头看着沈翊,“不会吧,皇上这样多情吗?”
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还不够啊。
沈翊握住她的手揉捏,眉宇间的神色不大好,“并非多情,我甚至觉得他是在广撒网。”
“皇上或许从一开始就利用魏家登上大位,又心知肚明魏家一定会让魏皇后生下嫡子,并且扼制别的皇子出世,宫里莫名其妙小产或者夭折的孩子,让皇上警惕,为免将来被魏家挟制,所以不让皇后生下嫡子,并且在宫外留存子嗣,以待来日。”
这番话叫闻姝听得目瞪口呆,纤长的睫毛眨了又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若真是这样,皇上的心机该多深沉啊?”
那个时候,皇上也才十几二十岁,就已经能想到几十年后的事了,这份心智,着实恐怖。
沈翊抬手合上闻姝的下巴,“你以为能在魏家的多面夹击之下坐稳帝位迟迟没有立太子的能是简单的人物吗?先帝子嗣不少,他能牢牢地抓住魏太后这棵大树登基,就已是不可小觑。”
在得到魏太后的关注之前,顺安帝可以说是先帝众多皇嗣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谁能想到最后是他登上大位呢?
“所谓的母子之情,无非是各自的利用,双方的成全,魏太后要是没有皇上做不了太后,皇上要是没有太后做不了皇上。”
天家无情,彼此利用是最牢固的纽带。
这话叫人心凉,却也是现实。
闻姝靠回沈翊的肩头,视线望着被风吹动的帘子,久久没有说话。
本以为魏家倒了就是终点,可现在看来,却好像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沈翊低眸亲了亲她的鬓角,“也别太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初咱们不也觉得斗倒魏家很难吗?”
闻姝回头冲着他弯了弯唇,“嗯,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的手紧紧牵着,天家无情,可他们偏偏要打破这个魔咒。
马车停下,沈翊安抚了她几句,携手进了明楼,喝茶听曲吃点心,心情很快好转,左右只要两人在一块,就没什么渡不过去的坎。
之后几日,闻姝忙着善兰堂的事,每日还要抽出空来跟着兰嬷嬷学调香制毒解毒,也就顾不上魏家那档子事。
半上午的,闻姝才对完王府上个月的账簿,罗管家来和闻姝说姚姨娘病了。
“姚姨娘派了人来吗?”闻姝起身松了松微酸的肩。
罗管家回:“是永平侯府的管家派人来了一趟,听说侯夫人不给请大夫,病得有些厉害,想求王妃给请个大夫。”
闻姝皱眉,思忖了会道:“我去更衣,一会请刘大夫和我去一趟侯府。”
第080章 乌云
闻姝再度来到永平侯府, 有种隔世之感,自出阁回门后,就再没回来过, 算一算, 快一年了,但她对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没有丝毫的留恋, 再回来,也没什么感慨, 实在要说,只能说谢谢四哥,带她脱离了这个火坑。
走过长廊,转过垂花门, 她看着熟悉的一幕幕,脑海中想了许多,似乎每个角落, 都有悲伤的回忆。
从前在这里, 她被欺负, 被轻视, 被利用, 从来没有谁把她当成一个有尊严的“人”,现如今再回来, 满府的人看见她纷纷下跪,恭恭敬敬,连头都不敢抬。
闻姝面上不动声色, 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李太白的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
对永平侯府是这样, 对魏家亦是如此,压在她和沈翊头上的重峦叠嶂, 都会一座座挪去。
来到姚姨娘的秋水院,在门口就瞧出了其冷清,院子里的枯叶也不知多久没扫了,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见,还是管家喊了一声,姚氏身边的张嬷嬷匆匆从屋内走了出来,认出闻姝连忙跪下,“奴婢拜见王妃娘娘!”
“起来吧,姚姨娘呢?”闻姝往里走,绣鞋踩在地面的枯叶上发出沙沙声,
先前侯府最得宠的是赵姨娘,姚姨娘不算得宠,再则是贱妾,身份较为低微,处境没比闻姝好多少,一直在章氏跟前做小伏低,也常受赵姨娘欺压,闻姝很少见姚姨娘,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院子里,能不露面就不露面,从不惹事,因而闻姝也有很久没见到姚姨娘了。
张嬷嬷引着闻姝进了屋,闻姝再见到姚姨娘,险些没认出来,嘴唇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脸颊却红彤彤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似枯败的秋叶躺在床上,身上盖的被子好似能压垮她。
一群人进来,床上躺着的姚姨娘也没反应,张嬷嬷跪在地上哭道:“王妃娘娘恕罪,姚姨娘病得神志不清,不能给娘娘行礼。”
闻姝转头看了眼刘大夫,大夫便上前给姚姨娘诊脉。
月露端了张圆凳过来,用帕子擦了,闻姝坐了下来,才问张嬷嬷,“姨娘病了几日了?”
张嬷嬷低着头:“回娘娘,有好几日了,原本好好的,突然发起了高热,奴婢求夫人请大夫,夫人给了几贴药,煎了喝下去不仅没好,还病得愈发重了。”
张嬷嬷没有想到燕王妃会来,如今八公子不在定都,侯夫人摆明了不想管,赵姨娘可不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病死”的,好不容易见到能做主的人,张嬷嬷可不得极力哀求,“求王妃娘娘救救姚姨娘,奴婢感激不尽!”
“姨娘身边就你一个人伺候?”闻姝也是没想到,章氏真能下得了手,也是,有一就有二,赵姨娘被她解决了,再解决一个姚姨娘不过是顺手的事。
永平侯豁出性命在边境打仗,章氏就在定都摆擂台,侯府的妾室都要被章氏拾掇干净了。
张嬷嬷点着头,“侯夫人说边境战事紧张,侯爷上阵杀敌,府里也应节俭,不需要这么多下人,秋水院就只剩下奴婢了。”
闻姝讥笑地勾了下嘴角,这个借口用的还真是好,因着国库空虚,燕王府用了这个借口裁撤了一些仆役,各家有样学样,章氏跟着裁撤下人,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可再怎么样,姚姨娘也是侯府里为侯爷生过儿子的正经姨娘,身边哪能就一个嬷嬷伺候着,姚姨娘病得突然,章氏又不给请大夫,这是要耗死姚姨娘去。
刘大夫这边诊了脉,面色凝重地回道:“王妃,老朽瞧着这位娘子是服用了寒食散,并非寻常高热。”
闻姝拧起了眉心,“姚姨娘何时接触过寒食散?”
寒食散这东西自从前朝有位王爷过量服用之后身亡,就已经被禁止随意买卖,药铺里还需要大夫的药方才能买到。
张嬷嬷连连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姨娘已经许久没有出府。”
闻姝看向刘大夫,“还有得救吗?”
刘大夫道:“寒食散是慢性毒,幸而不算严重,老朽开个方子,煎煮内服,外加冷水药浴便可缓解。”
“那就有劳刘大夫,”闻姝看了眼屋内的摆设,转头点了两个身形壮实点的婆子过来,“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姚姨娘一段时日。”
婆子点头应下,即刻便问张嬷嬷在哪煎药。
张嬷嬷感激地给闻姝磕了三个头:“谢王妃娘娘,谢娘娘救命之恩。”
闻姝抬了抬手,“起来吧,好好照顾姚姨娘。”
既然大夫说无碍,闻姝也就没多待,出了秋水院,先叫人送刘大夫回去了。
闻姝转头和月露说:“回兰苑看看吧。”
月露也有些兴奋,“这么久没回,兰苑怕是落满了灰尘。”
灰尘有没有落满不知道,野草倒是长得比人高了,道路被堵塞得厉害,闻姝站在台阶上,远眺了一眼,郁郁葱葱的草木,将兰苑遮得严严实实,无法想象这地方竟是在定都侯府里,叫人无从下脚。
管家在一边面色讪讪,解释着:“夫人不让人打扫,便荒废了。”
自从闻姝出阁后没再回来,永平侯又不在定都,满府都是章氏说了算,章氏不满闻姝和沈翊,不许人打扫兰苑和北苑也就罢了,也不许下人靠近,一年过去了,无人踏足的地方,能不草木繁茂嘛。
闻姝轻嗤了一声,“她当真是厌恶我。”
章氏怕是恨不得把兰苑和北苑给一把火烧了吧。
管家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应。
闻姝深吸一口气,深深地看了眼兰苑和北苑的方向,转头离去,“去世贤院。”
她本不想搭理章氏,可既然都恨到这份上了,那也不必忌讳让章氏恨得深一点。
上次来世贤院,还是出阁前,来问章氏要月露的卖身契,章氏提出要收她作嫡女,被她拒绝了。
这次再来,倒没觉得世贤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毕竟在王府待了这么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的眼界也被四哥养得刁了。
“奴婢参见王妃娘娘,娘娘万福!”世贤院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免礼。”闻姝上了台阶。
辛嬷嬷急匆匆迎了出来,行礼道:“奴婢见过王妃娘娘,娘娘,夫人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娘娘,不便见客。”
闻姝冷眼睨着辛嬷嬷,“是嘛,母亲病了?我这个作女儿的,应当亲自侍奉才是,还不带路?”
辛嬷嬷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劝道:“娘娘玉体金贵,夫人说莫要为了她涉险。”
燕王妃何时喊过章氏“母亲”,一听就知道没好事。
月露闻言板起脸怒斥:“放肆,娘娘让你带路你听不见?耳朵聋了吗?”
辛嬷嬷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实在是夫人的吩咐。”
这才多久没见,连月露那通身的气派都将辛嬷嬷吓得够呛,哪里还敢直视闻姝,从前月露给辛嬷嬷见礼,辛嬷嬷都当没瞧见,如今却被月露训斥,辛嬷嬷这张老脸都挂不住。
“行,既然不带路,那就去叫夫人出来见我。”闻姝略过辛嬷嬷,进了厅堂,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月露站在她身后,对地上跪着的辛嬷嬷说:“还不快去请夫人,难道要叫王妃娘娘等着吗?”
辛嬷嬷左右为难,瞧见院子里站着的燕王府诸多护卫,不敢忤逆闻姝,只能硬着头皮吩咐丫鬟上茶,然后快速去请侯夫人。
章氏哪里是什么病了,无非是不想见到闻姝,不想给她行礼罢了,谁能想到姚氏病了,居然能请动闻姝,章氏边走边和辛嬷嬷说:“姚氏几时和她关系这样好了?”
辛嬷嬷额头冒着冷汗,扶着章氏,“奴婢也不晓得,从前没见两人有交集啊。”
章氏皱着眉头,这次对姚氏安排得周密,“病故”是最好的法子,哪怕闻璟在前线立了战功也只能认她这个嫡母,届时姚氏都死透了。
变故却又一次发生在闻姝这,章氏恨得牙根痒痒,闻姝次次坏她好事,分明就是故意和她作对。
章氏进屋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调整了气色,由辛嬷嬷扶着进去,给闻姝心不甘情不愿地见礼。
闻姝扫了她一眼,“夫人气色看着还不错,怎么辛嬷嬷说你病了,姚姨娘被人下了寒食散夫人知道吗?”
章氏攥着帕子,面上挤出一抹惊诧,“寒食散?臣妇这可不晓得,我近几日一直病着,只以为姚姨娘是偶感风寒,请大夫给她开了方子。”
闻姝静静地看着她装:“幸好夫人不晓得,要不然传出去,外边人还以为是夫人做的手脚呢。”
章氏看着闻姝没说话,眼底像是攒着一团火,闻姝这是明晃晃地威胁,姚姨娘在府中被人下了寒食散,即便不是她下的手,外人也会觉得是她,更何况那确实是她下的手,无可辩驳。
一个姨娘罢了,哪家后院没点腌臜事,章氏只是没有算到闻姝会多管闲事。
章氏语气不大好:“臣妇向来待姚氏不薄,倒是不晓得娘娘何时与她这样亲近,竟能劳动娘娘大驾亲自来探望。”
“从前我在侯府时,姚姨娘对我多加照拂,我这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夫人也清楚。”闻姝浅淡地笑了一下,“赵姨娘才病故不久,父亲晓得想必也伤怀,要是姚姨娘再出事,只怕外边要议论永平侯府连大夫都请不起,对生了子嗣的姨娘这样刻薄。”
章氏这下是连一丝笑也挤不出来了,什么“照拂”,她怎么不知道,闻姝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故意挤兑她。
闻姝敛眉,缓缓起身,“我见姚姨娘身边就一个嬷嬷照顾着,便派了两个婆子给姚姨娘使唤,这两人的吃穿用度我会折银交给管家,绝不会费侯府一针一线,夫人大可放心。”
“府里多的是下人,何必劳烦娘娘,我这就去吩咐。”章氏哪看不出来这是在护着姚氏,可不能留下燕王府的人。
但闻姝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婆子已经在照顾姚姨娘,夫人不用操心,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了,希望姚姨娘能早日好起来,我改日再来探望。”
章氏咬紧了后槽牙,屈膝行礼:“是,恭送王妃娘娘。”
闻姝走到章氏身侧站定,侧眸瞥了她一眼,“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好自为之。”
说完,闻姝浩浩荡荡带着护卫离开永平侯府。
人一走,章氏便把丫鬟给闻姝上的茶水砸了,怒气冲冲,“贱蹄子敢威胁我!”
“夫人息怒,”辛嬷嬷忙叫丫鬟们退下,上前安抚章氏,“燕王妃这是明摆着要给姚姨娘撑腰,您动怒也无济于事。”
“谁去燕王府通风报信的?”章氏攥着椅子把手,气得脸都红了,哪里还有半点病态。
辛嬷嬷摇头,“奴婢也不晓得,秋水院的人出不去侯府,这事奴婢得去查查。”
“查!查出来我要她好看!”章氏转手又摔了一面桌屏,就差一点点就得手了,如何不叫人惋惜。
章氏死死地盯着桌面,恨不得瞪出一个窟窿来。
*
闻姝回到王府没一会就下起了雨,三四月雨水多,闻姝坐在檐下看着院子里的垂丝海棠被雨水拍打,花瓣落在地面,又被汇聚的雨水冲刷到青石板路旁,落花成泥,叫人惋惜。
“王妃喝碗甜羹暖暖身子,这场雨瞧着得下到晚上。”竹秋捧着玉盏上来。
闻姝接过,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瓷匙搅着,“王爷带了雨具出门吗?”
竹夏回:“带着了,这些日子总是下雨,马车上备着呢。”
闻姝喝了一口甜羹,抿了抿唇,看着飘进檐下的雨滴说:“总是下雨,看来太后的寿宴要在殿内办了。”
三四月正是百花齐绽的时候,在御花园办宴最是雅致,还能赏花扑蝶,可惜连日的雨打下来,花败了,蝶没了,闻姝真不知道这样的宴席还有什么意思,连老天爷都不作美。
这场雨果真下个没停,沈翊回来时都被雨打湿了锦袍,回来第一时间去沐浴。
闻姝拿了干净的衣袍进去,“这一日的雨都不算大,偏你回来的时候下得大了些,运气这样好。”
沈翊后背靠在池边,双手舒展垂在池沿,健硕的身材显露无疑,他笑了下,“还不是怨娘子没来接我。”
闻姝把衣裳挂在架子上:“我就应该让你待在宫里睡,别回来才好。”
“那不行,夜里不搂着你睡不着。”沈翊伸手掬了点水,故意往闻姝裙角洒。
闻姝后退了两步,恼他:“我已经换过衣裳了,你别闹。”
“再洗一个,”沈翊展臂握住了闻姝的脚踝,不让她退,“下来。”
闻姝不想如他的意,用另一只脚去踩他的手腕,“你再不松开我就踩断去。”
“哈哈哈,行,只要你能踩断,我任你踩。”沈翊不怒反笑,挑了挑眉,一脸揶揄。
闻姝单脚本就站不太稳,哪里舍得真踩,只是用脚尖踢了踢他,“别闹了,快松开,我叫人准备晚膳,你不饿啊。”
“我饿了,”沈翊手臂一使力,直接把人给勾了下来,“但我想先吃你。”
闻姝力气没他大,一个没站稳,往下倒,摔在了沈翊怀里,这下好了,水池“噗”地一声,洒了一地的水花,也把闻姝浑身浸得湿透了,连青丝都散开在水面。
闻姝气得捶了他一拳,“你要死,弄出这样大得动静,拆家呢!”
这水花四溅的,一会来打扫的丫鬟指不定怎么想他们两个刚才做了什么。
沈翊一把攥住她的小拳头,低头亲了过去,“我有银子,拆完了再建。”
闻姝真是对他没了奈何,几下功夫就被沈翊亲得气喘吁吁,任其施为……
这顿晚膳,迟了一个多时辰,闻姝都不好意思和月露对视。
反观沈翊神清气爽,殷勤地给闻姝盛汤,“多喝点,你瞧嘴唇都干了。”
“……”闻姝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方才抱着她啃,嘴唇现在都火辣辣的。
沈翊好似没瞧见闻姝的白眼,全程乐呵呵的给她夹菜盛汤,照顾的细致入微,就好像是一头又饿又累的牛终于吃到了嫩草,吃饱喝足,干活都有劲了。
闻姝瞧见他这副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哪回他不是这样,也不知道那事怎么就这样神奇,回回她累得够呛,他倒是精神抖擞。
用过晚膳,天色不早了,闻姝抱怨道:“我头发都湿着,今晚不用睡了。”
正说着,月露拿来了干净的厚棉帕,要给闻姝绞干头发。
“我来,”沈翊抢过月露手上的活,扶着闻姝的肩,低笑道:“我来伺候王妃娘娘。”
见闻姝没反对,月露心领神会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闻姝的头发很长,快要遮住臀部了,女子头发不会轻易剪动,留着留着就这样长了,晚上洗头不易弄干,闻姝一般晌午洗头,有太阳晒是最好了。
沈翊拿着帕子抽出一缕发丝,一点点擦净上头的水珠,边和闻姝说话,“今日做了什么?”
闻姝手里摆弄着桃木梳,“姚姨娘病了,回了趟侯府。”
无需她说得过多,沈翊便明白过来,“章氏对她下手了?”
“嗯,寒食散,”闻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我留了两个婆子在姚姨娘身边,应当能保住她。”
“你既然去了,章氏便不敢再下手,她畏惧你。”章氏确实对闻姝恨得牙痒痒,可畏惧闻姝也是事实,今时不同往日,闻姝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她欺负的庶女了。
闻姝想起破败荒芜的兰苑北苑,撇了撇嘴,“出了阁,我当真是外人了,回侯府连落脚的地都没有。”
沈翊毫不留情地打击:“你从前也不是内人。”
闻姝在镜子里睇了沈翊一眼,“虽说事实如此,你也太扎我心了。”
“王府这个家还不够大吗?”沈翊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若是不满意,我寻着机会叫人再扩建。”
“别,”闻姝摆手,“就咱俩能住多大地方,别破费,我本也没将侯府当成家,和你在一起,才是家。”
只是兰苑和北苑承载了她和四哥的十年,闻姝就是有些遗憾。
有了闻姝这句话,沈翊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他低头捧着闻姝的下巴亲了又亲,“嗯,我们在一起,就是家。”
闻姝再多的遗憾都被他亲没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快帮我弄头发,要睡觉了。”
“好。”沈翊又退回去,兢兢业业给她擦头发。
闻姝坐着无聊,又说起了太后的寿宴,“我挑选了一柄玉如意当作寿礼,你觉得行吗?”
“行,”沈翊无所谓道:“我们送什么太后也不会喜欢,不出错就行。”
“也是,这次太后寿辰挪到了麟德殿,日日下雨,叫人烦躁,就是办寿宴也没什么心情,我现下确定皇上是故意的。”闻姝打开妆奁盒子,拿出一支偏凤步摇晃了晃。
沈翊手下动作不急不缓,怕扯着闻姝的头发,回她:“我猜皇上要在寿宴上做点什么,或许和魏家有关,但皇上并未与我通气。”
耗费这么大的财力物力去筹办一场无人欣喜的寿宴,顺安帝绝对有别的目的,并且不是简单的目的。
闻姝抿了抿唇,思忖半晌,小声说:“不会是要结果了太后吧?”
她说着都觉得后背发凉,那可是六十大寿,顶顶喜庆的时候,要是太后真出了事,感觉顺安帝也不太好对天下交代啊。
沈翊语气沉稳:“我也不知,那日你别离开我,倒时候就知道了。”
“好。”原本闻姝对这场寿宴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可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忍不住胆寒,顺安帝这人深不可测,说不定真能弄出点大乱子。
这场雨断断续续一直下到太后千秋节那日的早上,闻姝入宫时,听见有人说天公作美,知道太后过寿,特意停了雨,方便众人入宫为太后贺寿。
可她一抬头就瞧见天边压着的乌云,有种喘不上来劲的胸闷之感,这场雨停了,却好似有一场更大的雨即将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