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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第121章 大典

    既然要回定都, 闻姝的册封大典就得往后挪,萧稷有些舍不得她离开,才认回来没多久, 还没看够, 但他又不好强留,只是这两日来找闻姝的次数多了, 有时没什么事,也要喝杯茶, 说说话。

    闻姝都看在眼里,因此离开舒城那日,闻姝头一次喊了他“父王”。

    她说:“父王保重身体。”

    萧稷愣了好久,还当自个听错了, 等反应过来,眼眶已经红了。

    这么多年,他苦苦寻找与等待, 最怕等来的是一场空, 每晚睡不着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都恨不得即刻追寻兰泱而去, 又怕孩子尚在人世, 孤孤单单。

    听到这声“父王”,一切都值得了。

    萧稷偏过头, 掩盖眼角的泪水,余重瞧见替王爷高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闻姝没想到萧稷会这般激动, 无助地回头看了一眼沈翊。

    沈翊挑了挑眉梢, 示意她去安慰一下萧稷。

    闻姝抿了抿唇角,便张开手, 上前拥抱了一下萧稷,“父王,我很快就回来。”

    这下萧稷的眼泪遮也遮不住,回抱住闻姝,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孩子,好姝儿,父王此生无憾了。”

    厚重温暖的掌心贴着闻姝的肩胛骨,她鼻尖涌上酸意,怎么会无憾呢,他连阿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沈翊深邃的眼底满是柔和,望着父女俩相拥低泣,心头暖融融,他没有好父亲,姝儿有,也是好的。

    上了马车,闻姝还在擦眼角的泪,沈翊递了帕子给她,“只是暂时分开。”

    “我知道,”闻姝擦掉面颊上的水珠,眼睛里满是血丝,“没想哭的,就是忍不住。”

    “我总以为才相认不久,应当没什么感情,可看着他掉眼泪,我也没忍住,或许是我太想要一个亲人了吧。”

    一个将她放在心尖,为她掉眼泪的亲人。

    沈翊伸手搂住她,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肩,“摄政王是个好父亲。”

    多年前的恩怨中,摄政王并非十全十美,可这么多年不近女色,为兰泱守身如玉,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立闻姝为皇太女,倾其所有为闻姝铺一条坦途,若是这都不能称之为好父亲,那世间好父亲何其稀少。

    “我总觉得他将对阿娘的亏欠弥补在了我身上,为何有情人总难成眷侣。”闻姝闭着眼睛靠在沈翊胸前,想起了卫如黛和徐音尘,她说,“你知道嘛,如黛同我离京时,徐音尘续弦了,娶的是徐夫人的外甥女,就是从前来过王府的聂姑娘。”

    沈翊摇头,“这不一样,王爷与岳母是天意弄人,徐音尘是自己选的路,王爷觉得岳母重要,所以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摄政王府连个丫鬟都没有,可徐音尘逃不开他的母亲,他没有王爷的魄力。”

    说的难听些,摄政王也不知道兰泱的孩子是否平安诞生,若是两人都去了,那摄政王至死都不会有血脉,摄政王就没有被楚太后催促逼迫吗?那又如何,他还是顶住了压力。

    摄政王其人,能执掌楚国,并非寻常人能比。

    闻姝想了想,“或许正是因为摄政王待阿娘的这份心意,才能叫我不忍心。”

    要是摄政王已经妻妾成群,儿孙绕膝,只怕她没法认这个父亲。

    沈翊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髻,“娶妻生子是人之常情,打破了常情,才叫人心动。”

    徐音尘与卫如黛已经和离,续弦是人之常情,谁也怪不着,正是因为人之常情,这份感情也泯然众人矣。

    人嘛,总会因为“特别”而倾心。

    “这样也好,”闻姝微微叹气,“如黛也可以有新的开始了,不知道贺随那边怎么样了。”

    两人“失踪”了这么久,自然也断了和贺随等人的来往。

    “回去就知道了,睡会吧,今日起太早,到龙崖城还要几日。”沈翊把车帘放下,车内昏暗了下来。

    从舒城到龙崖城要先去洛城,摄政王坐镇舒城,但派了心腹一路护送,从洛城出关轻而易举,回到龙崖城时,众人瞧见他们,一个个惊喜的不得了。

    如黛抱着闻姝哭的稀里哗啦,“你吓死我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闻姝拍着如黛的后背安慰,“我不是和侯爷递了消息,让你们等我嘛。”

    “这都多久了,我这不是怕嘛,皇上又说要立新太子,你知道我多着急嘛。”卫如黛这些日子都没睡好,生怕闻姝赶不回来。

    “我错了,我错了,别哭,你一哭我可招架不住。”闻姝讨饶。

    不仅如黛哭,月露也是抹着眼泪,等了这么久,可算是盼回来了。

    还是永平侯稳得住,“时间紧凑,你们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赶往定都,得赶在立储大典之前回去。”

    这已经十月了,也就半个月的时间,路上一旦耽搁,还真怕到不了,若是荣郡王立储之后才出现,沈翊的身份就要尴尬了。

    卫如黛拉着闻姝走了,憋了好多话想和她说,“绮云托人寄了好几封信来,定都的风变了,周大人无故被革职,贺随更是免了修建港口一事,如今闲赋在家。”

    闻姝眉头紧蹙,“皇上这是在清扫丛昀的心腹,为荣郡王扫清障碍,真是慈父情怀。”

    “不止呢,听说柳贵妃也不得宠了,皇上如今新宠了个贤妃,是荣郡王献给皇上的美人,这才几个月就封了四妃。”

    “皇上还追封了荣郡王的母妃荣嫔为荣皇贵妃,抬举了荣皇贵妃的娘家,封了德清侯。”

    闻姝一哂,“这是要补偿荣嫔啊,果然是皇上心尖子上的女人。”

    卫如黛叹气,“现在德清侯府荣宠一时,定都贵族都巴结着呢,隐约有当初魏家的风范。”

    “这才多久,皇上的动作倒快。”闻姝心里很难不替沈翊委屈,同是儿子,是沈翊帮顺安帝夺回权力,剿灭魏家,结果好处全被荣郡王得了。

    好一对狼心狗肺的父子。

    “我寻思着,咱们在路上被追杀应当是荣郡王的手笔,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卫如黛气愤不已。

    闻姝:“不仅呢,你还记得去年丛昀在猎场受伤,那一箭八成也是荣郡王干的,只是他躲在瑞王身后,谁也没注意到他罢了。”

    “真恶心,说到底,还是皇上护的好,这也太偏心了,太子殿下受了这么多的罪,投生做了皇上的儿子真是倒了大霉。”卫如黛直言快语,一脸厌色。

    “谁说不是。”闻姝一想想,心口就绞着疼,她好歹还有萧稷,还有灵兰族,沈翊除了她,当真是连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顺安帝亏欠沈翊太多了。

    这边两人尽诉顺安帝的恶行,那边沈翊也在和永平侯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短短时日,犹如大梦一场,永平侯听后,叹息不已。

    “时也命也,这或许就是上天相助吧,小七有此造化,合该你们柳暗花明。”皇太女,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永平侯自愧不如。

    沈翊微微颔首,“定都局势不明朗,还需要侯爷相助。”

    “我与你们一同入京吗?边境怎么办?”永平侯倒也想念家中老母,许久没回京了。

    沈翊:“侯爷放心,此后边境再无狼烟,有姝儿在,两国百姓都会太平无恙。”

    永平侯喟叹一声,“也罢,这样也好。”

    他守了半辈子的大周江山,能看见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好事。

    “只是,北兴王那边……”

    “侯爷宽心,唇亡齿寒,皇上做到这一步,谁不怕狡兔死走狗烹。”北兴王作为大周最大的异姓王,魏家一倒,顺安帝下一个要除去的就是他,北兴王心知肚明,岂能不另寻出路,这才允许澜悦郡主与世子和沈翊交好。

    “也是,”永平侯望着地面出神,“只要许以足够的利益,总能打动他。”

    天下太平,亦是每一个为将者的心愿。

    既如此,永平侯将边境之事托付给了益成伯,与闻姝等人一同悄然启程回京。

    从龙崖城回到定都,短短十几日,闻姝从夏日过度到了秋季,回到定都时,下了马车,一夜入冬,寒风瑟瑟,扑面而来。

    这一日,正好是新太子册封大典,定都城里城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咳咳咳……”泰平殿内,顺安帝的咳嗽声在殿外都听得见,守着的小太监满脸忧色,康德成听闻疾步入内,忙吩咐小太监端来热茶伺候。

    “这几日天气骤然寒冷,皇上要注意身子,待会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后,奴婢便让成太医来给皇上瞧瞧。”康德成一面端着茶盏,一面顺着皇上的后背。

    顺安帝喝了口茶,用帕子擦着嘴角,仍旧咳嗽,“朕的身子自己清楚,太医也无济于事,大典准备的如何了?”

    康德成说:“皇上安心,奴婢才从东宫回来,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太子殿下入住。”

    “那便好,朕也可以歇歇手了。”顺安帝又低头咳嗽起来,忽而喉头腥甜,咳出一口血来,洇开在雪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

    “皇上!您咯血了,”康德成大呼,“快传太医!”

    “慢着,”顺安帝收紧帕子,皱着眉头,“别大惊小怪,一切等大典之后再说。”

    康德成心急,劝道:“您得保重龙体呀,大典还有些时候,足够您宣太医。”

    顺安帝抬手止住他的话语,“不必多说,今日大典事关重大,切不可出一丝马虎,燕王那,可有消息传来?”

    康德成摇头,“并无消息,皇上放心,奴婢已吩咐下去,对入城者严加防查,绝不会有漏网之鱼,保证大典顺利进行。”

    “很好。”顺安帝喝了口热茶,将血腥味压了下去,这么多年的筹谋,终于等到今日,绝不能有半点岔子。

    主仆俩正说着,穿上杏黄色太子服制的荣郡王前来拜见顺安帝,其面带笑容,意气风发,丝毫不见从前唯唯诺诺的表象。

    顺安帝看见荣郡王,心情也好了几分,“一会大典上可别出了岔子。”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辱命!”荣郡王从没觉得这样畅快过,很快,他就会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这个天下就是他的了!

    吉时快到了,百官齐聚太庙,顺安帝强打起精神,站在御阶之上,看着荣郡王一步步越过百官,走上台阶,叩拜帝王。

    礼部尚书宣了册立太子的圣旨,顺安帝一派慈爱的嘱咐了几句,荣郡王跪倒在地,高举双手,就要接过象征着储君之权的太子金印。

    “慢着——”

    第122章 棋局

    一声不轻不重的“慢着”, 却好似惊雷在天边炸开,须臾便将所有人的视线从荣郡王身上拉回,循着声线而去。

    御阶之上, 顺安帝手捧太子金印, 荣郡王双手眼看着就要接过金印。

    御阶之下,沈翊与闻姝玄衣红裙, 犹如神兵天降,就这么打破了美满的梦境。

    “太子殿下!”

    “殿下回来了!”

    “嘶, 殿下还活着!”

    百官议论纷纷,神情激动,有些是真心感叹沈翊平安回京,而有些则是等着看一场好戏。

    两个“太子”, 这可就热闹了。

    看见突然出现,完好无损的沈翊,顺安帝心里头沉重无比, 捧着太子金印的双手掐的泛白。

    而跪着的荣郡王扭头一看, 心更是凉了半截, 他眼看着就要成为真正的太子, 结果沈翊回来了, 不上不下,从未经历过如此尴尬的时刻, 一双手不知该如何摆放。

    沈翊踱步走了进来,抬头看了顺安帝片刻,随后与闻姝一同屈膝下跪行礼, “儿臣归来, 拜见父皇!”

    太子与太子妃跪地,百官里头正犹豫着, 反倒尚弘第一个下跪,“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这一声“太子殿下”份量便重了,亦代表着尚弘认沈翊这个太子,而非荣郡王。

    他本是顺安帝心腹,亦是顺安帝一手扶持起来的。

    可谁都看的出来,顺安帝不久于人世,一朝天子一朝臣,此刻正是需要众臣做出抉择的时候。

    见识过沈翊是如何扳倒魏家的朝臣,都知晓沈翊的品行与能力,足以做一国之君,成为储君是众望所归,再论太子妃万里寻夫,既能同富贵,也能共患难,有此国母乃臣民之福。

    而荣郡王这么多年唯唯诺诺的表象已经深入人心,即便大多数人能明白荣郡王是伪装,可他成为太子的路太顺了,是顺安帝双手托举上去的,众人没有见识过他的本事,反倒因为顺安帝大力抬举荣郡王的外祖一家,令人不免忧思德清侯会成为第二个承恩公府。

    这般比较之下,选择沈翊的官员自然不少,尚弘开了头,一大半的官员都跪了下去,站在前边最显眼的就是才得势的德清侯,以及一些左右为难的墙头草。

    “咳咳……”顺安帝的脸色黑的似天边乌云,他挣扎片刻,到底是将太子金印放回了托盘中,看着沈翊说道:“起来吧,这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朕还当你已经为国捐躯了。”

    沈翊扶着闻姝起身,轻笑了笑,“原来如此,怪不得父皇迫不及待册立新太子。”

    一句话,叫顺安帝与荣郡王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荣郡王黑着脸起身,紧紧地攥着空荡荡的手心,一步之遥,他就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大周太子了。

    顺安帝扫过御阶下的百官,紧了紧后槽牙,单手负于身后,“上来吧,入太庙商议。”

    面对这么多人,有些话,顺安帝不便说。

    “是。”沈翊领命,携着闻姝一同上了御阶,进入太庙。

    一路上,顺安帝都在闷声咳嗽,像是极力想掩饰,不想让沈翊看出自己身子不济,可咳嗽这东西,哪里掩盖的了。

    就像顺安帝对荣郡王的父爱,一样无法掩盖。

    康德成扶着顺安帝坐下,荣郡王侯在他身侧,看着后边进来的沈翊,分明是父子,却已成了两方割据,无声的硝烟弥漫开。

    闻姝少有来太庙,上一次还是大婚时,殿内有十几根恢弘的红漆描金柱子,高大威严,摆着数不清的牌位,令人肃穆。

    “你是怎么回来的?”顺安帝单手撑着椅子把手,身子微微倾斜。

    沈翊松开闻姝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好似想看清顺安帝的真面目,“儿臣的踪迹被大周叛徒泄露给了楚国摄政王,父皇可抓住了叛徒?”

    一句“叛徒”令顺安帝的下颌微微发颤,身为一国之君,却被儿子这般羞辱,偏生他还什么都说不得。

    顺安帝咳了咳,“朕已派人严查,也遣兵部前去援救你,谁知你悄无声息就回到了定都,朕也安心了。”

    “自然要悄无声息,要不然儿臣这个大周储君怕是要死在大周人手中,”沈翊侧眸看向荣郡王,“四皇弟,你说呢?”

    荣郡王嘴唇微动,勉强挤出笑,“二哥说笑了,谁敢在大周境内伤你。”

    “是吗?没人敢动孤,那太子妃在路上遭遇截杀,难不成是空穴来风?”沈翊锐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荣郡王,“那些人还被关在大牢里,孤已遣人押送来京,届时就知道是谁想害太子妃了。”

    荣郡王面上的笑容难以抑制的僵硬,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那些人他一早就想弄死,奈何看管的太严,他也不想闹的声势浩大,再加上沈翊和闻姝失踪,他也就没再管,谁能想得到两人还能回来。

    万事俱备,偏偏这场东风不仅没到,还刮起了西风,局势急转直下。

    顺安帝自然晓得其中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护着荣郡王,“丛昀,你能平安回来,朕自然是欣喜的,但朕已经下了圣旨立小四为太子,今日大典百官齐聚,你身为兄长,不如退让一步?”

    沈翊笑了,有些放肆地笑了好半晌,才说:“您老是糊涂了吗?凡事先来后到,孤才是大周的储君,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的轻狂,气的顺安帝一掌拍在把手上,“混账!朕才是大周的皇帝,朕说让谁当太子,谁就是太子!朕念你从前对大周颇有贡献,可以赏你一块优渥的封地,你带着你的庶女王妃到封地去吧。”

    这个时候了,顺安帝还要踩上闻姝一脚,好似在所有人看来,只要钉死了闻姝“庶女”的名头,那她就永远也爬不起来,永远都要低人一等,连带着沈翊也面上无光。

    沈翊嗤笑一声,“绝无可能,该属于我的东西,我就不会松手,当初魏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四皇子怎么如鹌鹑一样龟缩?若是他与我堂堂正正比一场,我还敬佩他几分,如今不过是仗着皇上偏爱的废物罢了。”

    “你……”荣郡王气的脸都白了,被骂废物,上前就要和沈翊理论。

    “咳咳……”顺安帝拉住了荣郡王,质问沈翊,“你是要造反吗?朕还没死呢!”

    “不是我要造反,是父皇心太偏,用姝儿太子妃之位逼我去边境,又将我的行踪泄露给楚国摄政王,不就是想让我死在边境,好给您心爱的四皇子让位?”事到如今,沈翊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干脆撕破脸皮。

    最后一张遮羞布被扯下,顺安帝胸口急剧起伏着,破罐子破摔,“那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是朕的儿子,也一样是朕的臣子,朕要你死,你就得死!”

    沈翊早知顺安帝是何种人,听到这些并没有觉得难受,可闻姝却替他委屈,“你何时把丛昀当成过儿子?你害死了丛昀的亲人,又想害死丛昀,有你这样的父亲,丛昀倒了八辈子的霉!”

    沈翊本该有个幸福安稳的人生,全是因为顺安帝,他年幼失孤,颠沛流离,勾心斗角,筹谋算计。

    顺安帝被小辈指着鼻子骂,脸色铁青,怒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朕?”

    沈翊道:“她是我的妻子,大周的太子妃,也会是大周未来的皇后。”

    “绝无可能,朕要废太子,立四皇子为太子,咳咳咳……”顺安帝一面说,一面捂着胸口咳嗽,鲜血浸染了他的嘴角。

    康德成大惊,呼道:“皇上!皇上咯血了,快来人,快宣成太医!”

    沈翊看着康德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必了,皇上身中废后所下之毒,余毒未清,药石无医。”

    顺安帝须臾便反应过来,指着沈翊瞪圆了眼睛,“是你咳咳……成太医是你的人……”

    “是也不是,成太医是我的人,可成太医也不会解毒,”沈翊重新握住闻姝的手,“会解毒的是你瞧不上的庶女,当初倘若不是姝儿,您早死在了废后手中,也幸好姝儿留了一手,并未清除余毒,否则,怎么能看见今日这般精彩的场面。”

    “不可能……咳咳……”顺安帝咳红了脸,“朕不信,她只是一个庶女……”

    顺安帝不信自己算计半生,最终却死在了一个自己瞧不上的庶女手上。

    闻姝微微一笑,“皇上瞧不上庶出,可你不也一样是庶出?四皇子也是庶出,咱们都一样。”

    “朕不一样!”顺安帝龙颜大怒,“朕是天子!朕是大周的皇帝,尔等岂敢与朕并肩!”

    “一样也好,不一样也罢,时至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沈翊神色寡淡地看着顺安帝,“皇上,时辰差不多了,您该驾崩了。”

    此话一出,殿内静的可闻烛芯燃烧的声音,顺安帝气的双眼几欲翻白,嘴角的鲜血如泉水一般涌出,发出“嗬嗬……”的声响。

    荣郡王怒气冲冲,但气势显然不足,“二哥,你这是要谋反吗?说此等狂悖之言,父皇还好好的坐在这呢。”

    “闭嘴!”沈翊一个眼刀子扫过去,“猎场那一箭,孤还没和你算账,截杀太子妃,新仇旧账一起算,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荣郡王被顺安帝护的太好,没经历过什么风雨,不像沈翊是自个摸爬滚打出来的,他连沈翊的一个眼神都撑不住,做些背后捅刀子的行为,也不过是顺安帝给他安排的幕僚进言,此时被沈翊冷戾的神情一扫,顿时气场就跌了一半,瑟缩了几分。

    还是顺安帝强撑着,喊道:“有刺客,来人护驾——”

    眼见言语说不通,他便想用武力镇压沈翊,最好是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沈翊镇定如山,由他叫去,可顺安帝与荣郡王喊了半晌,也没有禁卫入内,殿里头仍旧安静。

    “康德成,去,去宣百官,朕要废掉这个逆子!”顺安帝双眼通红,恨不得吃了沈翊。

    康德成才迈开几步,却对上沈翊的目光,脚步顿时僵住,就如同百官一般,康德成伺候着顺安帝,更加明白顺安帝时日无多,而荣郡王眼看着毫无胜算,要为了即将殡天的帝王而得罪风头正盛的太子吗?

    就在此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破了殿内的僵局。

    顺安帝咳嗽了几声,还以为是禁卫来救驾,可一抬头,却看见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

    来人走到跟前,单膝跪地,“老臣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永平侯?”顺安帝大惊,“朕不曾宣你入京,你怎会在此?”

    顺安帝后知后觉,双手微微颤抖,“你是沈翊的人?”

    永平侯兀自起身,他还带了两队护卫,个个手持刀剑,“臣侯在殿外,听闻有刺客,前来救驾。”

    沈翊抬了抬下颌,命令道:“荣郡王谋害皇上,罪无可赦,关入大牢,容后再审。”

    话落,永平侯一抬手,身后的护卫就要上前摁住荣郡王。

    荣郡王立马躲在顺安帝身后,嚷嚷着:“你们岂敢放肆!我才是大周的储君,皇上在此,谁敢犯上作乱?”

    奈何沈翊连顺安帝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畏惧荣郡王,四五个护卫把荣郡王的嘴一堵,直接拖着人下去了。

    “咳咳咳……”顺安帝的咳嗽声响彻大殿,在永平侯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大势已去,他抖着手抬眸看向永平侯,“朕待你不薄,你竟、竟然背叛朕。”

    永平侯自嘲一笑,“皇上对臣的不薄,就是在二十年前对臣下毒,想要臣死在边境吗?”

    顺安帝愕然,“你怎么会……”

    他没有想到永平侯竟然早就知道此事,他摇头,“不,朕没有对你下毒手,那毒并不致命,朕命你回京,可你却再三延误,朕只是怕、怕功高震主,怕你有反心。”

    永平侯:“皇上说不致命,可臣却险些死了。”

    “可你不是没死,活的好好的。”顺安帝狡辩。

    “那是因为有贵人为臣解毒,否则我尸骨已寒,”永平侯满脸失望,“臣与皇上自幼相识,闻家满门诸多鲜血洒在疆场,可皇上还是不相信臣,不仅仅对臣下毒,当初将丛昀放在侯府,不也是为了监视微臣吗?”

    顺安帝总以为永平侯不知,可永平侯只是守着为臣的本分,一心忠君,不愿多提这些。

    他将一个忠心的臣子伤透了。

    顺安帝枯瘦的手指攥着衣袖,被人揭穿,恼羞成怒,“你说朕不信你,你可呢?你就没有秘密瞒着朕吗?”

    他指着闻姝质问永平侯:“她一个庶女,为何会毒?楚国丢失的玉玺,当真与你无关吗?”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永平侯的庶女,”沈翊讥讽地笑,看着顺安帝说:“你把我安排到侯府监视永平侯,利用我摧毁魏家,又将我逼至边境,让我落入楚国摄政王之手,环环相扣,步步算计。”

    “可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姝儿是楚国摄政王之女,想必你也听说了楚国立皇太女一事,没错,姝儿就是楚国的皇太女,并且已经拥有玉玺。”

    “皇太女……玉玺……不,不可能!”顺安帝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弄脏了龙袍,他看着永平侯,“不,永平侯,朕如此信赖你,你怎能养着敌国之女?”

    事到如今,永平侯和盘托出,“姝儿的确是楚国皇室之人,当初姝儿的母亲为我解毒,我便收留了她们母女,皇上精于算计,就没有想过,有一日也会落入旁人的算计吗?”

    “哈哈哈……”顺安帝忽然癫狂一般大笑起来,“好算计,好算计咳咳咳……”

    “朕的臣子竟然替敌国皇室养女儿!”

    他自以为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可不知何时自己也成了棋盘中的一枚棋子,顺安帝死死地瞪着闻姝,目眦尽裂,他竟然让楚国人成为了大周的太子妃,滑天下之大稽!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当初一个毫不起眼的庶女,竟颠覆了他设下的完美棋局!

    “永平侯,是你害了朕!害了大周!”

    第123章 金印

    顺安帝将拳头攥的发白, 一滴一滴的血沫打在干净的地板上,这般狼狈,本不该属于一个帝王。

    永平侯轻声叹息, “有因必有果, 皇上当初若信臣的忠心,不对臣下毒, 臣也不敢带兰泱回定都,或者, 那个时候会将玉玺交给了皇上。”

    只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沈翊回头看了眼太庙外,“皇上,时间不多了。”

    “你什么意思?”顺安帝抬眸, 一双眼浑浊的似蒙了雾,“你要杀了朕?你敢弑君弑父?”

    “有何不敢?”沈翊嘴角微扬,挂着一抹讽刺的笑, “我给皇上两个选择, 一, 请皇上即刻殡天, 我作为太子继位, 二,大典继续, 皇上为我颁授太子金印,还能保全你的颜面。”

    看似选择,实则没得选。

    就像当初顺安帝让沈翊一次次的做出选择, 看似自愿, 实则被迫。

    顺安帝沉默地看着殿内诸人,康德成变成了一个王八, 将脑袋龟缩进了壳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子心腹内侍,叛变也不过是瞬息之事。

    永平侯明显站在了沈翊这边,君臣之间早已横着巨大的沟壑,顺安帝悔不当初,若是没有接回沈翊该多好,若是没有把沈翊送去永平侯府该多好!

    后悔是无能者的狂怒。

    “朕还有的选嘛,”顺安帝垂下高昂的头颅,“随你安排吧。”

    沈翊很满意顺安帝的识时务,他也不想闹的太难堪,毕竟动了干戈,难免要牺牲无辜者的鲜血。

    大典照常进行,沈翊连衣裳也没换,就这么当着百官的面接过的太子金印,沉甸甸的印鉴压在掌心,此后,沈翊就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齐跪,就连一脸不忿的德清侯也被迫跪地磕头,不敢和永平侯的护卫对着干。

    “咳咳咳……”顺安帝由康德成扶着,望着御阶下跪的整整齐齐的百官,眼中猩红一片,眼角淌了泪水。

    他机关算尽将魏家扳倒,收回皇权,可皇位还没坐稳,又眼睁睁落入了沈翊手中。

    他一生都在为了这张龙椅蝇营狗苟,看似坐了二十多年的皇位,可实际真正掌权还不到一年。

    何其可悲!何其可悲!

    “呕——”顺安帝胸中郁结,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当场昏了过去。

    顺安帝吐血晕倒,被送回了泰平殿,成太医一来,沈翊便遣了百官出宫,自个也带着闻姝出宫去了,并不想管顺安帝的死活。

    永平侯回了永平侯府,沈翊和闻姝上了马车回燕王府,至于那东宫,显然是没有必要去的。

    马车上,沈翊把太子金印交给闻姝,“你留着。”

    “好重,给我做什么?”闻姝举起来瞧着,比玉玺小一些,不过做的很精致,雕刻着四爪金龙,龙鳞栩栩如生。

    沈翊笑着说:“我这都入赘了,自然应该把权力交给你。”

    闻姝白了他一眼,“你就是想当甩手掌柜,想得倒美,你自个留着吧。”

    她把金印还给了沈翊,这天下是这么好管的吗?她现下脑子里空白一片,楚国还有一份担子,她可不想接周国的江山。

    闻姝狡黠一笑,“我对政务还是一知半解,不如你娴熟,届时楚国的政务你也得管,想偷懒,没门!”

    “一知半解?”沈翊把印鉴放下,挑了下眉梢,“我让你看的书都看到哪去了?不行再翻出来看看,你当初写的策论我还留着。”

    闻姝愕然,默了好半晌才问:“你是不是会算?要不然当初为何让我学科举,学策论?”

    当时虽同在善习堂读书,可男女学的不一样,姑娘家只为读书识字,公子则要科举,连书本课业都是分开的,与科举相关的书,一本都没多,沈翊把他的书拿给闻姝,教她一些夫子没有教过的东西,这还不能被旁人知道,要不然得说闻姝没规矩,那时还是章氏掌家,真就是偷偷地看。

    “你这是倒打一耙,”沈翊双手撑膝,“不是你想学我才教你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闻姝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她确实对那些书有些兴趣,不过也知道那不是姑娘家能学的,从未开过口。

    沈翊:“你不说我也知道,多看书总没有坏处,现在不就用上了。”

    理都被沈翊占去了,闻姝无言以对。

    但不管怎样,还是感激沈翊的,在不许姑娘读书科举的时候,沈翊没有轻蔑的觉得闻姝学这些无用,反倒主动教她。

    “四哥,你好像从来不觉得身为男子便高人一等,也不屑男尊女卑这个说辞。”沈翊一直以来都表现出和寻常男子全然不同的态度,对待闻姝无论是妹妹还是妻子,他都是尊重、支持、鼓励,从无打压,轻蔑。

    “因为我是母亲养大的,母亲虽为女子,却比许多男子还要强势,作为未嫁女撑起门户,我从小耳濡目染,怎会瞧不起女子。”沈翊面上浮起柔和光芒,想起了已逝多年的母亲,“母亲说,身为男儿,要保护尊重处于弱势的女子,而非欺压。”

    也正是看似柔弱的女子,养大他,救赎他。

    沈翊并没有资格瞧不起姑娘家。

    闻姝感叹道:“母亲真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子。”

    罗管家得了消息,一早便等候在王府门前,远远地瞧见凌盛,便吩咐小厮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热闹的好似过年,等马车走近,管家带着一众𝔀.𝓵仆役跪地迎候。

    沈翊牵着闻姝的手,把太子金印给了凌盛,“都起来吧,几个月不见,辛苦了。”

    罗管家起身,颇为激动,“恭迎殿下和娘娘回府,老奴着人烧了热水,殿下娘娘舟车劳顿,先行洗漱一番,午膳正在准备,很快就好。”

    这么久,定都变了个天,连皇上都要另立太子,燕王府便尴尬起来,众人战战兢兢,不知何去何从,如今主子回来了,自然高兴的恨不得吹锣打鼓。

    为了尽快赶回定都,昨夜马车未停,两人都有些疲倦,就依管家所言,先是沐浴更衣。

    再回到兰苑,只剩下梅树枝叶葱郁,看着长出了小巧的花苞。

    “定都好冷啊。”闻姝在南边待久了,极不习惯北边的严寒。

    屋内地龙早已烧热,关起门挡住寒风,闻姝才解开披风。

    沈翊一边解着外袍,一边说:“咱们以后可以在舒城住。”

    “你真打算入赘啊?”闻姝开着玩笑。

    “也没什么不好。”沈翊心倒是宽。

    闻姝摇摇头,不置可否,往后他们要到哪住,可不是现在能决定的,都城需要考量的东西多了去。

    热水一烫,闻姝舒服的想直接入睡,赶路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希望往后能安生一点,别再折腾了。

    原本想着沐浴完,用过午膳就去睡,但有客来访,如黛和绮云,周羡青和贺随,都赶来了王府,幸好罗管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闻姝最先看向陶绮云,“绮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善兰堂还好吗?”

    陶绮云点点头,“一切都好,第二个善兰堂也快修建好了,能赶在大雪降临前入住,也多亏了周公子帮我。”

    “你们两个被我连累了,”沈翊端起酒杯敬周羡青和贺随,“我这就吩咐下去,明日你们便可官复原职。”

    周羡青说:“殿下能平安回京,其余的都是小事。”

    贺随也笑,“开埠一事虽然中断,但港口修了八成,明年能开埠。”

    被革职时,自然是焦虑过,迷茫过,现在沈翊回来,正式受封,一切便明朗起来。

    “你们的情义我都记着。”沈翊端着酒,仰头一饮而尽。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有血脉的想杀他,没有血脉的却追随他。

    血缘,有时候也是一种讽刺。

    众人分开这么久,开了口便滔滔不绝,卫如黛还心心念念去边境时半夜被截杀一事,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听的陶绮云脸色都变了。

    “这也太凶险了!”

    “那可不,幸好姝儿机智,要不然咱们八成回不来。”此一去,卫如黛对闻姝的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还有姝儿单刀赴会,去洛城见楚国摄政王,我都担心坏了,姝儿不仅平安回来,还将太子殿下带回来了,太厉害了!”

    闻姝被她说的脸热,“只是巧合,运气好点,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哪有这么多巧合,你就是很厉害,殿下您说是吧?”卫如黛看向沈翊。

    沈翊笑了笑,在桌下握住闻姝的手,“是厉害,巾帼不让须眉,我这条命,是姝儿救回来的。”

    闻姝抿着嘴角嗔了沈翊一眼,“好了,不说这些,吃菜,都要凉了。”

    吃饱喝足,几个人又去了暖阁,事关闻姝身世,也没必要瞒着他们,都是自己人。

    除了卫如黛,个个惊讶的嘴里能塞个鸭蛋,这才多久,天下都被眼前这两人颠覆了。

    周羡青和贺随哭笑不得,他们这运气还真是好,从龙之功,是非得给两人安上了。

    一个太子,一个皇太女,万里江山已然是掌中之物。

    但同时,要筹划的事情就多了,安抚百姓,安定朝臣,一个不小心,都很容易引起暴\乱,还得从长计议。

    这一次,他们商议政事时没避着几个姑娘家,沈翊还主动询问闻姝等人的意见,如黛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绮云倒是听的很认真。

    闻姝知道,沈翊是把她的话放到心里去了,女子入朝为官,不日就可以实现了。

    天色将晚,闻姝正想让管家准备晚膳,留他们在府里用膳,宫里却传来消息,顺安帝快要不行了,急召沈翊入宫。

    第124章 锥心

    两人赶到泰平殿时, 殿外已经跪满了妃嫔,抽泣声连成一片,顺安帝皇嗣不多, 可妃嫔着实不少, 其中有一位极其年轻貌美的妃子,跪在柳贵妃身后, 闻姝从未见过她,猜测这个应当就是新得宠的贤妃娘娘。

    视线略转了一圈, 闻姝没瞧见信国公主,魏皇后被废后,她便很少出现在人前,乐明公主又去了皇陵, 瑞王一死,宫里便空空荡荡。

    柳贵妃瞧见两人进来,连忙擦拭着眼泪起身, “太子殿下, 太子妃, 你们可算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 柳贵妃憔悴了不少, 入了宫,恩宠就似露水, 没了恩宠的妃子,犹如没了露水的花草,衰老的极快。

    柳贵妃自从知道沈翊失踪, 便日夜不安, 后来闻姝也失踪了,皇上又要另立储君, 还明着抬举起了新晋妃嫔,柳贵妃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幸好沈翊回来了,她没有押错宝。

    沈翊略点点头,“孤先进去,姝儿你与贵妃说说话。”

    “好。”闻姝便与柳贵妃走到一旁安静些的游廊中,问她,“娘娘,废后可还活着?”

    柳贵妃因为哭过眼睛是红的,但嘴角却挂着一丝笑,“太子殿下发了话,自然不能让她死了,在冷宫活的好好的,贤妃入宫后,几次想要对废后下手,不过被本宫拦下来了。”

    闻姝撇头远远地看了一眼贤妃,“她看着年纪倒轻,姿色不错。”

    柳贵妃轻嗤:“那是德清侯特意养在府里的义女,听说德清侯养了好几个漂亮的姑娘,就这个最得皇上欢心,晋位极快。”

    这个贤妃入宫后晋位的速度比柳贵妃可快的多,柳贵妃好歹还是因为怀有皇嗣才晋封,贤妃却没有生养,眼看着荣郡王若是成了储君,只怕很快贤妃就要踩到柳贵妃头上了。

    “到底您是贵妃,越不过您去。”闻姝安抚道。

    柳贵妃心领神会,“那便借太子妃吉言。”

    满堂妃嫔的哭泣声犹如催命铃,她们未必有多在意顺安帝的死活,只是哭自己从此没有了靠山,而早早寻了靠山的柳贵妃,心里早已喜笑颜开。

    比起殿外的嘈杂,殿内要安静的多,只有康德成与成太医侯在一旁,顺安帝躺在华美的龙床上,呼吸微弱,命不久矣。

    “你来了。”顺安帝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眼前迷迷蒙蒙,看不清沈翊的面容,他说,“你长的像你母亲。”

    沈翊居高临下望着他,眸子漆黑如墨,“你有什么脸提起我母亲?”

    同样是相处短暂,同是身居高位,摄政王可以为兰泱守节一生,可顺安帝不仅妃嫔成群,还利用沈翊,压榨完最后一点用处便要他的命。

    这样的男人,沈翊为曲菡觉得不值。

    “咳咳……”顺安帝咳嗽了几声,喘了喘气,“朕对不起你们娘俩。”

    沈翊漠然以对:“这句对不起,你自个去和母亲说吧。”

    “朕、朕要不行了,皇位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朕一件事。”不等沈翊开口,顺安帝又接着说,“这些事都是朕安排的,和你四弟无关,你放他去封地吧,他不足以威胁你,不若手下留情。”

    沈翊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居然有些热,他喟叹一声,“到了现在,你还要为他筹划,果然是慈父情怀。”

    “我原以为帝王无情,你谁都不爱,只爱自己,原来你也有心爱的人,也能做一个好父亲,只是这份爱没有承载到我的身上。”

    年幼时,他家破人亡,被顺安帝找到,他也曾有过那么一丝丝对这个父亲的期待,希望他能为曲菡报仇,但随后的岁月里,顺安帝将那么一丝的期待都磨平了。

    沈翊很早就明白,这不是他的父亲,两人之间,不过是彼此利用。

    但是看见顺安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还要为荣郡王筹谋,他心里难以抑制地翻涌起恨意。

    若顺安帝所有人都不爱,他或许也不会这么恨。

    不求一碗水端平,可他这碗连一滴水都没有。

    既然如此,他只能打翻所有的碗!

    沈翊从凌盛手中拿过一封明黄色圣旨,上前展开给顺安帝看,“我着礼部拟好的旨意,德清侯德不配位,废黜爵位,贤妃蛊惑圣听,打入冷宫,荣郡王谋害皇上,废其爵位,流放北漠,只等皇上盖印。”

    顺安帝极力挣扎着抬起头颅,想将圣旨上的字迹看的更清楚一些,他伸长胳膊,想去拽圣旨,“不、不许,朕不许!沈翊,你别太放肆!”

    沈翊手一抬,顺安帝的指尖与圣旨失之交臂,“你许与不许,已经不重要。”

    “康德成,去将皇上的私印取来。”沈翊抬眸扫了一眼侯在顺安帝床尾的人影。

    “是。”康德成微微躬身。

    “康、康德成……你…你敢!”顺安帝一双眼睛睁的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想用他帝王的威严来震慑众人,奈何他早已日落西山。

    康德成心里仍有些胆战,不敢与顺安帝对视,但却也听话的去取了,做了顺安帝这么多年的心腹,他最知道顺安帝的宝物搁在哪。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您现在有何感想?”沈翊并不担忧百官是否归心,因为顺安帝的为人,根本就不会有人全心全意为他卖命,他连永平侯都能毒害,更遑论旁人,只要是能达到目的,亲生儿子的性命也不值一提。

    顺安帝眼睁睁看着私印盖在了圣旨上,顺安帝干枯的手指攥着被褥,双眼布满血丝瞪着沈翊,怒不可遏:“孽子!孽子!朕当初就不该救你,早知掐死你了事!”

    “救我?”沈翊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若非你欺瞒我母亲,我母亲根本不会与你露水情缘,若非你受制于魏家,我母亲根本不会死!”

    “你没有救我,你只是把我从一个深渊带到了另一个深渊,我一直明白,你才是罪魁祸首,魏家人该死,你亦该死。”

    顺安帝在沈翊眼中看见了无边的恨意,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恼羞成怒:“曲菡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商户女,能被朕看上,能怀上朕的皇子,她该感恩戴德!”

    既然无法感化沈翊,顺安帝也就不装了,好似知道沈翊哪里痛,偏生往哪扎,势要扎出沈翊几个血窟窿,“朕之所爱从来都是小四的母妃,其余女子不过是消遣玩\物,朕迫于魏家威势,子嗣稀少,不得不在外留下血脉,可惜这么多女子,只有曲菡运气好,竟然生下了你。”

    闻姝从外边走进来时,正好听见这番话,惊讶地捂住嘴,从前两人有过这样的猜测,顺安帝是迫于无奈才广撒网,没有想到是真的。

    堂堂一个帝王,竟如此卑鄙!

    怎么说曲菡也是他子民,就这般毫无愧疚的戏耍?葬送了曲家满门。

    沈翊垂在身侧的手指握拢成拳,眼底迸溅出杀意,“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

    “当然,朕想等你大些再接你回宫,但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魏氏得知,朕本可以救下曲菡,但朕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顺安帝报复一般说着恶毒至极的话,“因为朕要一把趁手的刀,而这把刀,只有用至亲的鲜血锤炼过,才会锋锐无比。”

    沈翊是顺安帝为魏家准备的一把刀,为荣郡王准备的踏脚石,从始至终,顺安帝都没有把沈翊当作骨肉。

    天家有骨肉,但不是沈翊。

    沈翊双眼猩红,双手发颤,听着这番话,受着锥心之痛,“你该死,你该死!”

    他猛地上前扼住顺安帝脖颈,虎口收紧,力道之大,仿佛要整个掐断他的脖子。

    “呃……”顺安帝抬手无力的抓着沈翊的手腕,双眼翻白,喘不上气来,几欲昏死。

    “四哥,”闻姝快步上前拉着沈翊,急切道:“四哥,别脏了自己的手,快松开。”

    顺安帝死是因为废后所下之毒,绝不能是被人掐死的,闻姝不想沈翊背上弑君弑父的罪名,因为顺安帝不配!

    沈翊额头青筋迭起,蒙了一层冷汗,险些要失去理智,除了闻姝,没有人敢拦他,“四哥,你醒醒,松手!”

    闻姝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腕上,用了十足的力道,“啪”的一声,闻姝把手心都拍疼了,可算是让沈翊回过神来,在顺安帝濒死前松开了手。

    沈翊后退了一步,闻姝连忙扶着他,“四哥,你没事吧?”

    “四哥,他活不了多久,别脏了你的手,不值得。”闻姝拿出帕子给他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沈翊胸前起伏不定,在闻姝的安抚下,心跳放缓,半晌摇摇头,“无碍。”

    “咳咳咳……”顺安帝躺在枕上剧烈的咳嗽着,一张脸憋成青紫色,差一点点,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顺安帝大口大口地喘气,犹如劫后余生,可嘴角的鲜血却在提醒着他命不久矣,他看着眼前这对自己亲手促成的璧人,嘶哑道:“朕没有输……朕锤炼出了最锋利的刀,摧毁了魏家,成为了真正的皇帝……”

    “朕只是没有想到,你这个小小庶女会有这般造化,若不是你,这一切早就结束了!”

    “休想!”闻姝愤恨地看着他,恨不得替沈翊杀了他,“即便没有我,你也成不了千古一帝,你只是一个懦夫,畏惧魏家权势,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的懦夫。”

    “身为帝王,却暗中加害忠心的臣子;身为丈夫,却给妻子下堕胎药;身为父亲,却利用亲生儿子为自己冲锋陷阵;身为儿子,却将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当众毒杀。”

    “你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失败者,输的彻彻底底!”

    第125章 父子

    “我反悔了, ”闻姝疼惜地回头望着沈翊,“四哥,我不想他这么快死, 我要给他解毒。”

    分明顺安帝句句扎在沈翊的身上, 可却疼在了她的心尖,这是从小待她好的四哥啊,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摊上了这样的父亲, 一生的痛苦。

    顺安帝眼看着就要死了,闻姝却不想他这样轻松的死去,凭什么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沈翊却要在往后余生受着煎熬, 这不公平。

    从来没有人给沈翊公平,她想为四哥争一个公平。

    “我要延续他的性命,让他日日活在痛苦中,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闻姝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般恶毒的一天。

    但比起顺安帝对沈翊的所作所为, 她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 朕是天子, 你们大逆不道, 会受到上天的惩罚!”顺安帝嘴角鲜血如注,染红了被褥, 他怕死,更怕生不如死。

    沈翊冷戾的眼眸盯着他,“我与母亲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多吗?你从前利用我母亲, 利用我的时候, 就没有想到今日吗?”

    “成太医,配合太子妃为皇上治病, 皇上是大周的帝王,定要竭力治好。”沈翊看向站在角落装鹌鹑的成太医。

    “是,微臣遵命!”成太医咽了咽喉咙,恨不得把耳朵割掉,他并不想听这些,可既然听了,就没有回头路,要么顺从太子,要么死。

    人生在世,活一场不容易,谁会想死呢。

    闻姝带着成太医去配解药,临走时,沈翊拉着她的胳膊,低声问,“有没有一种毒,服下令人痛苦万分,却又能拖上好些日子才毙命的?”

    闻姝看了床上躺着的顺安帝一眼,“无需毒,他也不会太好受,我若不救他,今夜就得暴毙。”

    “不是他,”沈翊眯了眯狭长的眼眸,“他不是最喜欢荣郡王,那就让荣郡王来陪着他。”

    北漠有乔飞在,原本也没打算让荣郡王活着,但比起悄无声息的死去,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闻姝点点头,“我明白了。”

    临走前,闻姝短促地抱了一下沈翊,“四哥,你别难受,我还在。”

    沈翊破了个窟窿的心口,被闻姝灌入了暖流,他深吸了一口气,抱住闻姝,“我知道。”

    闻姝一走,沈翊头疼的眼前发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若是他自己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为母亲不值,大好的人生搭上这样的男人。

    母亲在天有灵,只怕也会痛恨自己识人不清。

    康德成躬身关心道:“殿下,您脸色不佳,可需要传太医?太医院还有别的太医候在外边。”

    “无碍,”沈翊放下手,回头扫了眼殿内,“派人将屋内所有利器收起来,把窗户从内里头钉死。”

    康德成领命去办。

    沈翊走了出去,殿外还跪着一地妃嫔,他将柳贵妃唤到身前,“皇上病中喜静,妃嫔各自回宫待着,无事不得来打扰皇上养病,后宫之事一向由贵妃娘娘打理,还请娘娘约束好后宫众人。”

    柳贵妃用帕子擦着眼泪,可嘴角却扬起一抹弧度,“是,本宫一定替皇上掌管好后宫。”

    沈翊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众妃嫔,视线落在贤妃头上,“传父皇旨意,贤妃蛊惑圣听,打入冷宫。”

    “不!”贤妃惊骇地跪直了身子,“冤枉啊,太子殿下,妾身岂敢犯此大错,妾身要见皇上!”

    沈翊冷眼睨着她,“皇上圣旨在此,已加盖皇上私印,孤还能假传旨意吗?”

    “妾身没有,妾身没有,”贤妃悲凄地大哭起来,“皇上明鉴,妾身冤枉啊!皇上!妾身要见皇上!”

    贤妃是德清侯府送进来的,深知是来为荣郡王巩固皇上宠爱,也是顺理成章取代柳贵妃,眼看着就要成了,皇上还说要立她为贵妃,为何一日之间,一切就变了呢?

    贤妃大声叫嚷,整个泰平殿都听得见,弄得跪在地上的妃嫔人心惶惶,个个低头缩颈,生怕自己也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

    不等沈翊开口,柳贵妃一摆手,斥道:“还不快堵了她的嘴,别扰了皇上歇息。”

    几个太监连忙用帕子堵了贤妃的嘴拖了下去。

    贤妃挣扎的动静逐渐远去,只留下一只被门槛绊下来的青莲色绣花鞋。

    此番杀鸡儆猴,以致于满地妃嫔静的不敢发出呼吸声,众人皆知,大周的天,变了,此后便是太子殿下做主。

    贤妃被拖了下去,柳贵妃也带着其余妃嫔离开,不到半刻钟,泰平殿重新归于宁静。

    “叮铃咣当”的声音响起,是内侍在钉窗户,沈翊派凌盛去把荣郡王押过来。

    荣郡王到时,闻姝那边也准备好了,只是延缓毒性,并非解毒,倒也不难。

    可顺安帝死活不肯张嘴,把嘴唇咬的鲜血淋漓,一双漆黑的瞳仁瞪着康德成,若是眼神能杀人,康德成已经死了千百回。

    堂堂一个帝王,却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完全都是他自找的。

    沈翊的脑袋越发疼了,懒得纠缠,上前扼住顺安帝的下颌,迫使他张嘴,康德成便将一碗热汤药灌了下去。

    滚烫的汤药浇在破皮出血的嘴唇上,疼的顺安帝面容扭曲了,剧烈咳嗽着,“朕要杀了你们,朕要诛你们九族……”

    沈翊轻嗤,一把拽过被捆了双手的荣郡王,“九族皇上是见不到了,您最爱的儿子我给送来了。”

    看着这一切的荣郡王怒骂道:“沈翊你疯了,你松开我,你怎能如此对待父皇,我要告诉百官,告诉天下百姓,你弑君弑父,必遭天遣!”

    “闭嘴!”沈翊反手一巴掌甩的荣郡王跌倒在地,他单脚踩在荣郡王的胸口,“你倒是幸运,受了皇帝这么多年的庇佑,要不然你早也死在魏氏的手中。”

    “既然皇上待你这样好,他最后一段路,就由你陪着吧,”说完,沈翊扭头看向闻姝。

    闻姝从成太医手中端过另一碗汤药,“药量不多,喝下去常常腹中绞痛,不出半月,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沈翊端过药碗,低头看着荣郡王,“你自己喝,还是我灌你?”

    “不……你不敢,我是皇子,沈翊,你怎敢如此对我?”荣郡王大惊失色,身子扭动挣扎起来,可惜他比起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沈翊来说,弱不禁风的,无法撼动沈翊分毫,只剩下嘴上嚷嚷。

    “你派人截杀太子妃时,怎么不想想我敢不敢?”沈翊不和他废话,让凌盛掰开他的嘴,把汤药灌了下去,猎场那一箭,他就该杀了荣郡王,已经让他多活了这些日子。

    “咳咳……”汤药还冒着热气,将荣郡王的喉咙烫伤,疼的使劲咳嗽着,张大嘴妄图将汤药吐出来,一张脸惨白无比,狼狈至极。

    床上躺着一个,地上躺着一个,沈翊嘴角扯出讽刺的笑,“往后封锁泰平殿,只留荣郡王在内伺候皇上。”

    沈翊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浑身是血的顺安帝,“这回你们父子俩可以同生共死了。”

    “别、丛昀……父皇错了……朕是你的父皇啊……”顺安帝终于惧怕,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拉扯沈翊,妄图他顾念一丝丝的父子情分。

    沈翊后退一步,冷漠至极:“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说完,沈翊转身带着闻姝出了泰平殿,凌盛把荣郡王手上的绳子解开,也跟着出来,其余人依次退出,康德成将厚重的殿门关上。

    为防止两人自尽,屋内连烛火都没有点,入了夜,伸手不见五指,往日辉煌的泰平殿犹如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康德成,以后每日只能送一碗饭进去,”沈翊顿了顿,偏头漆黑的目光凝视着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

    康德成连忙跪下来表忠心,“奴婢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沈翊连顺安帝和荣郡王都敢作践,康德成哪里敢有半点异心,生怕自己保不住小命。

    “回家吧。”沈翊握住闻姝的手,两人携手走下台阶。

    乘坐轿撵出宫,回到王府的马车上,沈翊便被疲惫席卷,高大的身躯倚靠在闻姝肩上,“姝儿,让我靠会。”

    他这一句低落的依靠,让闻姝心里泛起酸水,眼眶都热了,强撑起笑容挽着他的胳膊,“四哥,睡会吧,一觉醒来都会好的。”

    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四哥,难得有这般脆弱的时候,让她忍不住心酸。

    顺安帝该死!

    “有点累了。”沈翊闭着眼睛,下颌搭闻姝肩上,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并不为顺安帝感到难受,只是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累过。

    如今唯一欣慰的便是他能为母亲报仇,可母亲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你太辛苦了,明天晚点起,多睡会。”闻姝也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但和沈翊在一块,她下意识便觉得轻松许多,因为她知道沈翊会帮她,而沈翊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走在她的前面。

    这些年,沈翊想着为母亲报仇,要斗垮魏家,还要防备着顺安帝,又要护着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为她做了多少。

    在看重身世门楣的大周,她以庶女之身成为太子妃,足以看出沈翊对她的爱重。

    可沈翊也是血肉之躯,承受的多了,怎么会不累呢。

    回到府里,闻姝立刻张罗晚膳,沈翊吃的不多,闻姝也没胃口,不一会就撤了下去。

    沐浴更衣后,闻姝便催着沈翊入睡,连日赶路本就没有歇息好,又被顺安帝一番话伤到,只有睡着了才不难受。

    可谁知,夜半三更,一向身体健壮的沈翊却突然发起了高热。

    第126章 疏离

    闻姝让余重把兰夏送回灵兰族了, 夜半时分已经宵禁,请太医也折腾,便把住在不远的刘大夫请来了。

    好在只是受了寒, 并不严重, 沈翊也还清醒着,“没什么大碍, 只是头有些疼。”

    刘大夫开了药,竹夏拿去煎药, 月露端了热茶上来。

    闻姝接过茶盏,递给沈翊,“你是累着了,连轴转, 没一刻停歇,再好的身子也得垮。”

    “扰着你歇息了,快睡吧。”沈翊喝了两口茶搁下茶碗, 往旁边挪了挪, 让闻姝进里边。

    闻姝打趣道:“是啊, 大半夜的我说怎么这么烫, 像是抱着一个大火炉。”

    她把手搭在沈翊的胳膊上, “还是烫的,你躺下, 我让月露弄点凉水给你退热。”

    “竹夏不是去煎药了,不碍事,大晚上别折腾了, 快睡。”沈翊抬手压着闻姝躺倒。

    “鞋……鞋子还没脱呢。”闻姝拗不过他。

    沈翊顺手给她脱了鞋, 握住双脚塞进了锦被,“睡吧, 别忧心,我身子好着呢。”

    这点小病小痛的沈翊都没放在心上。

    “你得喝了药再睡,我也睡不着。”闻姝还是坐了起来,扯过被子盖在沈翊身上,“披着点,别着凉了。”

    “屋里烧着地龙,不冷。”沈翊握住闻姝微凉的手,“你的手比的我凉。”

    “突然回到定都,有些不习惯。”闻姝努了努唇,“南边热也有热的好处,要是有个地方不冷不热就好了。”

    “锡州可以,夏天没有舒城热,冬日不算太冷,一个冬天也就下一两场雪。”一晃眼,他也很多年没有回了,想回又不敢回。

    闻姝:“那要不咱们挑个不冷不热的地方做都城吧?定都太冷,舒城太热,并且这两个地方相隔甚远,不大方便。”

    天下分久必合,两国合为一国已成定局,闻姝现在说这些也不算太遥远。

    沈翊默了会,“定都兹事体大,还得听听摄政王的意思,锡州虽气候宜人,但不算繁华,守备也不森严,再建颇为耗费人力物力。”

    “也是,”闻姝躺了下去,屈起膝盖,被子里拱起一个小包,“其实定都和舒城是最合适的,毕竟建了这么多年。”

    沈翊颔首,“但定在哪边,对另一国的百姓而言都会不安,怕朝廷会偏向其中一方。”

    闻姝手指绕着柔软的发丝,看着头顶的帐子出神,“没错,要不在两国之间定个州府?”

    “明天拿出两国舆图看看,迁都并非一年半载就能办好。”沈翊现如今是真没什么牵挂,除了考虑闻姝,就是考虑百姓。

    沈翊让闻姝睡觉,闻姝却睡不着,非得看着沈翊喝下汤药,煎好了药还得放凉,等沈翊喝完,已经快天亮了。

    闻姝看着他喝完药,想起了昨晚的两碗汤药,“你想让他们自相残杀吗?”

    “嗯。”沈翊起身漱口,把烛火吹灭了。

    屋内暗了下来,闻姝眨了眨眼,乌溜溜的眸子似星辰,“那你觉得谁会活下来?荣郡王到底是顺安帝最爱的儿子,顺安帝会保全荣郡王吗?”

    “不会,”沈翊上了床榻,“他最爱的是自己,若是他愿意保全荣郡王,我还要高看他一眼。”

    “那就等着看好戏吧。”闻姝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明日我去把踏雪接回来,这么久不见,不知道它还认不认识我。”

    沈翊病了,没再抱着她入睡,中间隔着点距离,只说:“带着小鱼干去,保管它跟着你走。”

    闻姝笑了笑,“好。”

    大半夜折腾一场,次日两人都起的晚,沈翊的烧退了一点,但仍在低烧,还有点咳嗽,继续喝药,外边冷,闻姝没让他出门,就自己带着礼品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将踏雪养的油光水滑,毛发蓬松,十分漂亮,还穿了小衣裳,一看见闻姝,大老远的就嗷嗷叫。

    “喵!喵呜!嗷呜——”叫到最后都破音了,脑袋一个劲地蹭闻姝的小腿,可见有多想她。

    闻姝又好笑又心酸,弯腰抱起了踏雪,“小家伙记性不错,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喵~”在娘亲怀里,踏雪的叫声立刻变得温顺起来,乖乖地舔了舔闻姝的手指。

    定都入了冬,宁国长公主穿着厚实的狐皮大氅,“回来了。”

    闻姝抱着踏雪给长公主行礼,“许久未见,义母可安好?”

    长公主点点头,有些疏淡地说:“一切都好。”

    “进来坐吧,”长公主让侍女上茶,暖阁有火炉,不似外边寒冷,长公主脱去大氅,“你和太子能回来,吃了不少苦头吧。”

    闻姝本想把踏雪放下,但踏雪的爪子扒拉着闻姝肩头的外衣,不肯下来,闻姝索性就抱着它坐下,“能回来就算好了。”

    长公主看了一眼赖在闻姝怀里的踏雪,眉眼间有些难以察觉的失落,“踏雪惦记着你,常常往外跑。”

    闻姝笑了笑,“我还担心它忘记我了呢。”

    “听说皇上病了?”长公主忽然问。

    闻姝抿了抿唇角,收敛了笑容,“是病了,荣郡王在侍疾。”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姐弟,顺安帝对宁国长公主也还算不错,闻姝不敢随意表现出倾好,她没有把握长公主会站在他们这边。

    长公主端着热茶,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茶沫,“皇上年纪大了,一时糊涂,以为太子在边境丧生,为了大周的未来,这才想立荣郡王为储,你们做晚辈的,也要体谅一二。”

    这话一出,闻姝可算是明白了长公主今日待她为何有些疏离,顺安帝不顾血缘,可有人会顾,若是她的身世叫长公主知道,长公主还会认她这个义女吗?

    闻姝不敢赌。

    “妾身明白,已经吩咐了太医好生照看。”闻姝敷衍着,也没打算说太多,她不想揭开沈翊的伤疤给人瞧。

    数月不见,彼此心里横了根刺,闻姝察觉到了长公主的态度,便没有多待,推脱沈翊病了要回去照顾,便抱着踏雪离开。

    闻姝走后,长公主的脸色沉了下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当初帮他们是对还是错。”

    一旁的白荭嬷嬷知道长公主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殿下年事已高,安心颐养天年便是,无论发生何事,太子妃总会惦记着您的恩情,不会怠慢您。”

    “欸,”长公主摇摇头,“只怕是动摇江山的大事。”

    嬷嬷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要真是江山大事,她一个婢女也插不上嘴。

    长公主倒也没为难她,“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闻姝抱着踏雪回到王府,踏雪顿时精神起来,从她怀里蹿了下去,东跑西跳,府里的仆役瞧见踏雪也都高兴,蹲下来摸摸它。

    踏雪一点也不怕生,记性还好,沿着路回到了兰苑,沈翊正侯在窗前看梅花,瞧见一人一猫的身影嘴角上扬。

    闻姝与他隔窗对视,“病还没好,怎么站在窗前吹冷风?”

    “喵~”踏雪跳上了窗台,在沈翊的手腕上蹭了蹭。

    “退烧了,”沈翊摸了摸踏雪,“长公主养的好,毛发很漂亮。”

    闻姝笑着,“是啊,胖了不少。”

    她走进屋内,解开披风,踏雪已经在屋内巡视起来,时隔这么久,屋子里没有了它的气味,可不得再添点。

    “长公主还好吗?”沈翊随手关上窗。

    闻姝点点头,“好是好,只是瞧着待我有些生疏,只怕也听说了一些事。”

    沈翊走了过来,“正常,她与顺安帝是姐弟,顺安帝待她也不错,这些年顺风顺水的过来了,要是她知道你的身世,只怕不会再见你。”

    比起百官朝臣顺势而为,长公主是大周皇室之人,若是大周不复存在,她这个公主也就尴尬起来,她要是知道闻姝是楚国摄政王之女,定会后悔当初帮了她。

    闻姝何尝不明白这些,“随缘吧,她不待见我也在情理之中。”

    “得失得失,得到了一些,总会失去一些。”闻姝有了生父,这个义母,也就难以留存。

    闻姝:“无论她如何看我,将来总不会辜负她当初的帮助。”

    若是要因为长公主而放过顺安帝,那就别想了。

    有恩报恩,有仇也要报仇。

    自那日起,泰平殿成为了宫里最安静的所在,百官知道顺安帝缠绵病榻,如今朝堂上有什么政务都是直接去寻太子殿下,燕王府的牌匾还没更换,但却已经切切实实的成为了第二个泰平殿。

    康德成奉命一日只送一碗饭进入,起初倒还好,荣郡王端了饭来让顺安帝先吃,顺安帝也疼惜的让荣郡王先吃,最终两人一人一半。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三天,彼此就受不了了,两个人,一天才一碗饭根本不够,再加上两人都中了毒,疼起来耗费体力,尤其是荣郡王疼的满地打滚,浑身被汗水打湿,犹如从池子里捞起来。

    消耗了体力就饿,饿就要吃饭,可饭又不够,他便下意识多吃一些,只留些许给顺安帝。

    头两日顺安帝倒没说什么,想着自己命不久矣,让儿子活下来也好,可是真饿极了,他两眼发黑,腹中抽搐,连墙皮都想啃一口。

    在濒死的边缘,人的本能会促使自己想办法求生,所谓的疼爱也就被抛掷脑后。

    这日中午,康德成送了饭进来,荣郡王抢着端过来先吃,想着留两口给顺安帝得了。

    可是这一会,顺安帝没有躺在床上,任由荣郡王吃完,而是强撑着起身,去抢荣郡王手里的饭。

    荣郡王饿的眼冒金星了,自然也不肯。

    相亲相爱的父子俩,终于因为一碗饭争执了起来。

    第127章 杀子

    “朕是你的父皇, 朕待你不薄,你怎么能不顾父皇的死活?”顺安帝开口便是训斥。

    “父皇,儿臣也饿, 儿臣也想活下去。”荣郡王面色讪讪, 他知道若是没有顺安帝自己根本没办法在后宫长大,可在生死关头, 保住自己的性命是本能。

    顺安帝枯瘦的双手扒着碗沿不肯松手,“那你想让朕去死吗?你忍心让父皇被活活饿死吗?”

    这句话让荣郡王心内天人交战, 一面是自己的性命,一面是父皇的性命。

    就在他挣扎时,顺安帝作势要抢过瓷碗,荣郡王下意识攥紧:“父皇, 您年纪大了,儿臣还年幼,您何不把生的机会留给儿臣?”

    “沈翊给你下了毒, 你也活不了多久, 朕是天子, 命你松手!”顺安帝双臂使力, 猛地把瓷碗抢了过来, 囫囵吞枣一般抓着米饭往嘴里塞,没有丝毫的帝王威仪。

    在生死面前, 帝王或是乞丐,并无分别。

    荣郡王双手落空,呆呆地望着顺安帝独占那碗白花花的米饭, 先前锦衣玉食, 从不觉得一碗米饭有什么值得惦记的,到了饿到胃中抽搐时, 才晓得米饭的珍贵。

    “太少了。”顺安帝饿的心慌,一口气把全部的米饭都吃完了,回头看见荣郡王,顿时有些心虚,抿了抿嘴,把瓷碗递给他,“还有一点,你就着水吃了吧。”

    那褐色的瓷碗上只沾着零星的米粒,似定都的初雪降落那般稀少。

    顺安帝勉强缓解了解饿,一瘸一拐地回到龙床上坐着。

    荣郡王攥着碗,到底是将米粒一点一点吃掉,又喝了几碗水缓解,幸好房中冷水管够,要不然两人早撑不下去了。

    可水只能顶一时,胃中空虚,让荣郡王彻夜难眠,恨不得把房梁啃穿。

    就这么煎熬到次日,送来的米饭又被顺安帝抢走了。

    这回倒不是荣郡王心甘情愿让的,只是他那时正好毒发,腹中疼的满地打滚,根本无暇和顺安帝抢饭吃。

    顺安帝也心安理得的把米饭吃完了。

    所谓心爱的儿子,也不过尔尔。

    等荣郡王不疼了,勉强恢复神志,瓷碗已经空了,只剩下点沾在碗壁上的干巴米粒。

    他此刻已经饿的昏昏沉沉,眼前发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脚尖抬不起来,挪腾着身体走向水桶边,喝了几碗水,喝到往外吐酸水,失力地躺倒在地。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的歪歪斜斜,眼皮子越来越重,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嘀嗒……嘀嗒……”

    夜半时分,定都下了一场雨,雨水从屋檐滚落,打在光洁的地板上,无论泰平殿内如何,殿外永远干净整洁。

    躺在地上的荣郡王被雨水的嘀嗒声吵醒,他睁开眼,一时之间以为是在梦里。

    随即腹中因为饥饿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他才回过神来。

    他撑着地板坐了起来,原以为自己要死了,居然还活着。

    快三天没有吃饭,饿的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燃烧最后的余光。

    荣郡王抬眸望着龙床的方向,这些天,顺安帝一直睡在柔软的龙床上,而他睡在坚硬的榻上,他昨晚躺在冰冷的地上,顺安帝居然也没有搭理自己。

    荣郡王第一次怀疑,顺安帝真的爱他吗?真的拿他当最疼惜的儿子吗?有父亲会这样对待儿子吗?

    如果今天还不能吃上饭,他只怕是要饿死了。

    可是他不想死。

    荣郡王低着头,紧紧地攥着拳头,心跳的越来越快,如果他不想死,他就只能选择让顺安帝死。

    可那是他的父皇啊,从小爱护他的父皇,会偷偷见他,给他好东西的父皇。

    但在死亡关头,他的父皇一样没有顾忌他啊!

    心里头拉扯成了一团麻绳,无法下定决心。

    直到天快亮了,荣郡王饿的眼冒金光,连喝了三碗水都没办法止住他的饿意。

    本能促使他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龙床前,顺安帝正在酣睡,这两天的米饭都是他吃了,即便有些少,但躺在床上少动弹,也能过的去,因此顺安帝此刻睡的还算舒服。

    夜色太暗,荣郡王定了许久才看清顺安帝的面庞。

    他生在深宫,母妃死在后宫倾轧中,临死前和他说,希望下辈子再也不要遇到顺安帝,再也不想入宫了。

    顺安帝喜欢母妃毋庸置疑,可顺安帝受制于人,没有自由,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护不住,明知道母妃是被谁害死的,却只能装聋作哑,而他也为了所谓的大计,一直忍辱偷生,活的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顺安帝欠母妃的,也欠他的。

    对,顺安帝欠他们的!

    既然欠了就要偿还。

    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盘旋,似鬼魅一般诱惑着他,让他的心墙一点点崩塌。

    直到他的双手攥住被褥,一把扯过,压在顺安帝脸上,狠狠地摁了下去。

    只要顺安帝死了,今天的米饭就是他的了,他就不用再饿了……对,他不会饿着了……不会饿……

    怀着这样的念头,荣郡王手下越发施力,不给顺安帝留一点空隙。

    睡梦中的顺安帝被憋醒,察觉到被人捂住了口鼻,便奋力挣扎了起来,“唔……放肆……朕是你的父皇……”

    荣郡王整个人爬上了床,双腿跪在被褥上扼住顺安帝乱动的腿脚,双手压住顺安帝的脑袋,愈发疯狂,“不,你该死,这是你欠我和母妃的,你欠我们的……”

    *

    燕王府的午膳刚上桌,罗管家得了消息,走进来看见两位主子都还没用午膳,便又退了出去,不想扰了主子的胃口。

    但闻姝瞧见了他,便问:“罗管家,有事吗?”

    罗管家又走了回来,拱手道:“殿下,娘娘,宫里来消息说荣郡王殁了。”

    闻姝有些惊讶,还真被沈翊说中了,“怎么没的?”

    罗管家:“听说是被那位用被子捂死的,中午送饭的内侍进去,人都硬了,那位瞧着也不太好,宫里问是否要给那位请太医瞧瞧?”

    毕竟不光彩,罗管家就没直呼顺安帝的名字,但大家心知肚明。

    “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把荣郡王捂死?”闻姝实在想不通。

    “先用膳,吃完入宫瞧瞧。”沈翊从容不迫,也不急着入宫,这个结局他早就猜到了。

    罗管家退了下去,闻姝拿起碗筷,皱着眉头,“我实在没想到,他倒真有本事。”

    荣郡王好歹是年富力强,竟能被顺安帝算计了。

    沈翊轻哂,“他没有心。”

    这也是顺安帝的厉害之处,若是他有心,未必能走到今日。

    用过午饭,闻姝要入宫,沈翊还拉着她歇会,喝了半盏茶,临走时吩咐罗管家准备白幡孝布,国丧即将到来。

    泰平殿外康德成的腰弯的更下了,看见太子太子妃连忙跪了下去,“奴婢有罪,昨个半夜下了雨,不曾听出殿内动静。”

    康德成也不知道太子是想两人死还是不想两人死,因此先请罪再说。

    “怎么死的?”沈翊看着屋檐下的积攒的一点雨水。

    康德成心领神会地解释:“荣郡王饿了两日,体力不济。”

    沈翊颔首,没再问什么,抬步入殿,闻姝紧随其后。

    这几日都没有人打扫殿内,一入殿,闻姝就嗅到一股异味,拿出帕子掩住口鼻。

    进了后殿,龙床前,躺着荣郡王的尸首,沈翊回头看了眼闻姝。

    闻姝微微摇头,示意不碍事,死人见多了,她还杀过人呢。

    沈翊上前,龙床上,顺安帝奄奄一息,与荣郡王厮斗一场,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连门口送进来的那碗饭都没力气动。

    “亲手杀死自己儿子的感觉如何?”沈翊上下打量他,凌乱的床榻,可见两人发生了多么激烈的争斗。

    顺安帝闻言睁开了眼,他还活着,可眼里却好似没有了半点光芒,他杀了自己的儿子,也杀了自己。

    “也是,毕竟这也不是你杀的第一个儿子了,魏氏生的两个不也一样死在你手里。”沈翊语气里极尽讽意。

    顺安帝张了张干皱的嘴唇,喘了几口气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帝王本就身不…身不由己,朕没有错,他日你成为帝王,便会明白朕的无奈……”

    他只是一个宫婢生的皇子,为了保命,投靠了魏太后,又为了坐上帝位,娶了魏皇后,更为了维护皇权,不得已杀了自己的血脉。

    这一生,他从未随心所欲的活一次。

    这是生在皇家的悲哀。

    沈翊扯了下嘴角,“不,我不会成为帝王。”

    “……什么意思?”顺安帝心里生出一丝惶恐。

    沈翊牵过闻姝的手,“你已经知道,姝儿是楚国的皇太女,将来会成为楚国的女帝,我准备带着大周江山入赘楚国。”

    顺安帝惊愕道:“不、不,不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实在无力,又跌回了床榻,“你是大周的太子,你怎么能背弃大周。”

    “以后没有大周了,大周毁在了你的手上,”沈翊无比残忍地说:“成为亡国帝王的滋味如何?”

    “不……沈翊,你不能这样做……咳咳”顺安帝使出浑身解数伸长胳膊,想去够沈翊的衣袖。

    沈翊带着闻姝后退,远远地望着他,也不说话,沉默地送这个使他家破人亡的父亲最后一程。

    “丛昀……父皇错了,你要保全大周、保全大周!”

    顺安帝一双发白的眼睁得圆溜溜,死死地瞪着沈翊,“大周不能亡……”

    可直到他最后一丝气息消失殆尽,也没有得到沈翊的回复。

    大周顺安二十一年,帝崩于泰平殿。

    第128章 火尽

    先帝驾崩后, 荣郡王悲痛欲绝,随先帝而去,同葬皇陵。

    关于荣郡王, 史书上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荣郡王本就没有成婚, 顺安帝原本想着等立了他为太子,再挑选贵女做太子妃, 不过一切都是空话了,荣郡王一死, 这世上,便再没有人会惦记他。

    顺安帝死的突兀,宁国长公主见过遗体后便不大高兴,还质问了沈翊几句。

    但宁国长公主也知道, 如今大周是沈翊这个太子的天下,她问的再多也没了用处,顺安帝三个皇子, 如今只剩下沈翊了, 她又能怎么办呢?

    但到底还是离了心, 此后与闻姝便不大来往了, 不再提义母一事。

    皇帝驾崩, 举国同悲,皇宫中鸣起丧钟, 惊动了冷宫枯枝上停留着的群鸦,扑棱着翅膀飞向四方的天。

    坐在漆黑屋内的魏氏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眸, 也不过大半年, 她却活像是老了二三十岁,满头斑驳白发, 凌乱的垂在身后,已经入冬了,她穿的却单薄,身上唯一一件厚袄裙,裙摆还沾满了脏污。

    在宫里待了半辈子,从不知道冷宫是这样的熬人心气,一日好似一年,想死又怕死,想活又难活,就这么一日又一日地耗着,也不知在等什么。

    直到听到顺安帝驾崩的丧钟响起,魏氏还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皇上终于扳倒了魏家,夺回了皇权,怎的这么快就驾崩了?

    顺安帝死了,难道是荣郡王登基?

    她为了这个帝位谋划了多少年,一朝竟败在了一个她从前没正眼瞧过的庶子身上!

    魏氏慢吞吞转过身,缓缓走出了屋子,院子里有一颗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柿子树,柿子树下是一口干涸水井,听小太监说井里不知死了多少人,魏氏好几次把头探进去看,却只看见黑黢黢一片,像是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她靠在门框边往上看,阴沉沉的天被圈在四四方方的屋檐中,从暮春到初冬,一直都没变过。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

    “本宫是贤妃,你们放肆!”

    “啊——呜呜呜——”

    一墙之隔,住进来了一个新客人,自从她住进来,冷宫里便热闹了几分,魏氏不知这个贤妃是哪里来的,许是顺安帝后边宠幸的,不知怎么得罪了顺安帝,竟也被扔到冷宫里来了。

    “呼——”北风狂刮,掀起地上厚厚的落叶,打着旋飞上天,又飘飘荡荡地落进了井里。

    伴随着隔壁女人无尽的嘶吼,寒风的狂啸犹如夺命的号角,愈发显得这处地界冷冷清清,阴森森的。

    天快暗了,魏氏倚在门边出神,忽然听见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应当是来送晚饭的小太监。

    冷宫里住的人地位比狗还不如,常吃残羹冷炙,天气冷了还算好的,天热时,送进来十顿饭,八顿都是馊的。

    从前但凡菜色不好的送到魏氏跟前,她都要罚一顿杖责,如今吃剩饭馊菜,竟也等着盼着了,要不然在冷宫,就只能活活饿死。

    脚步声到门外停了,隔壁的院门打开,魏氏原以为小太监先送了隔壁,可很快却听见隔壁的女人尖叫起来:“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本宫去哪?我不去——我不去,松开唔……唔……”

    后边似乎被捂住了嘴,听不见女人的声音,魏氏只听见脚后跟在地上拖拽发出的摩擦声。

    魏氏咽了咽喉,立刻站直了身体,顿时心慌了起来,都已经在冷宫了,怎么还有人要对她做什么吗?

    魏氏伸长脖颈,探头去看,却没看见任何东西,很快隔壁便安静下来,可却愈发让魏氏不安,正想过去瞧瞧。

    “吱呀——”

    她这边的院门开了,一阵穿堂风吹了进来,扬起一地枯败落叶。

    魏氏收紧了下颌,凝神望着门口,盼着是往日送饭的小太监。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进来的却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沈翊一席玄色华袍,外罩绣着金线的大氅,锦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好似有蛇蜿蜒游荡过。

    魏氏的手指攥紧了门框,“你没死?”

    分明之前听小太监说太子沈翊在边境失踪许久,大抵是殁了,因此皇上准备新立太子,当时魏氏还高兴好几日,怎么沈翊竟然没死!

    “见到我你很失望?”沈翊往里走了几步,与魏氏隔着枯井相望,“就像两年前在泰平殿见到我时一样吧,你一定以为我已经死在了锡州的大火里。”

    “你想做什么?”魏氏心中警铃大作,浑身紧绷起来,她落到今日的下场,就是因为沈翊,她不信沈翊是来找她叙旧的。

    “顺安帝驾崩了,荣郡王悲痛欲绝,追随先帝而去,贤妃与先帝情深似海,自愿殉葬。”沈翊深色极淡,好似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魏氏后退了一步,抵在破旧的木门上,“是你,是你逼他们的,好一个狠毒的狼崽子。”

    先帝死了,还用了这般名正言顺的借口带走了荣郡王和贤妃,为自己扫清障碍,挑不出一点错处。

    “我狠毒?”沈翊抬起手,衣袖下滑,露出手腕间被火燎烧落下的丑陋疤痕,“若不是你,我会有今日吗?”

    “你本该死在八月十五,可惜我没赶回来,留你多活了两个月,你该感恩戴德了。”沈翊抬手一挥。

    凌盛忙吩咐小太监上前。

    魏氏被吓得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扒着门框才足以站稳,“你敢!都给本宫滚开!本宫是皇后——”

    魏氏的嗓音惊恐到嘶哑变调,可却没有人在意,几个太监提着木板和钉子,把屋子里的窗户从内里钉死。

    魏氏看着怕极了,摇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不,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出去……”

    不等沈翊吩咐,凌盛便抓住了魏氏的后脖颈,一甩手,魏氏跌倒在地,撞在井口上,磕的她眼前一片花白,连起身的劲都没有。

    锡州那场大火,不仅仅烧死了沈翊的母亲,也埋葬了凌盛的爹娘,他本是曲家的家生子,跟着公子做伴读书童,一家子和和美美,一场火,烧毁了一切。

    如今,终于能报仇了。

    “殿下,都钉死了。”冷宫的太监来回话。

    魏氏斜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太监钉死窗户后,又往门窗上泼洒煤火油,浓烈刺鼻的气息散在空气中,魏氏再傻也猜得到沈翊想做什么。

    “不,这是皇宫,你不能、不能杀我。”魏氏胸口起伏,身子抖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翊没看她,只吩咐多洒点火油。

    火油洒好,院子里的气味浓郁的令人觉得不适,仿佛置身于油缸里。

    沈翊垂眸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一眼魏氏,轻描淡写地说:“扔进去。”

    凌盛亲自动手,冷着脸去提魏氏。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魏氏一双手紧紧地扒着井沿,大声叫嚷,“这里是皇宫,你这是谋杀,本宫是皇后,是大周的皇后!”

    魏氏吵的厉害,沈翊皱了皱眉,却并没有让人堵住她的嘴。

    魏氏再怎么不愿意,面对凌盛也是螳臂当车,两下就被凌盛提溜起来,拖拽着把她扔进了充满火油的屋子。

    魏氏摔在地上,门在自己眼前关上,很快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太监正在用钉子把门给钉死。

    “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走水了——”魏氏尖利的嗓音把附近的鸟雀惊走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重重深宫,让魏氏享了上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困住了她的下半辈子。

    钉好门窗,几个太监又搬来一些易燃的枯草堆在四周,再洒上一层火油,冷宫的管事太监拿来一个燃烧着的火把,恭恭敬敬地递给沈翊,“殿下。”

    沈翊接过火把,他微微抬头,盯着火苗看了许久,好似透过摇曳的火光,见到了十一年前的曲府。

    “翊儿,活下去!”曲菡双眼被火光染红。

    沈翊握住火把走了过去,屋内的魏氏愈发癫狂,发出凄厉的叫声。

    火把照亮了这一方天地,沈翊一抬手,将火把扔在枯草堆上。

    枯草遇火即燃,再有火油助兴,“轰——”的一下,火舌顷刻间就顺着房檐蹿了上去,烈火顺着火油四面八方地散开,不消一刻钟,就将整座屋子包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咳咳……救命……救命,放我出去咳咳咳……”屋内的魏氏还在拍门,但烟灰从门缝窗缝中溜了进去,逐渐蔓延到屋内,让她咳呛起来。

    沈翊原地站着不动,凌盛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眼里有着一抹痛快,时隔十年的血海深仇,终于得报。

    门口几个太监躬着身,时不时偷瞄一眼,屋子里的那个可是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后,竟也会落得焚身的下场,再一看太子殿下凌冽的身形,顿时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

    屋内魏氏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也越发凄厉,好似杜鹃泣血。

    她眼角咳出了泪,跌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喘息,她从顺安帝那得知曲菡的存在时,怒不可遏,立刻便要魏家派人去绞杀,绝不允许沈翊活下来,免得将来属于瑞王的皇位有一丝的意外。

    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她安心地坐在宝座上,打赏了来报的下人。

    那时的她没有想到,十一年后,自己也会死在火海中。

    火从外边烧进了屋内,在寒冷的冬天,魏氏却热的将身上的袄裙脱了,火圈一点点缩小,直到跃动的火舌席卷到了她的血肉,本没了力气的魏氏爆发出了无比惊人的惨叫:“啊——”

    她一边扑着身上的火苗,一边大声哀叫,直到被烟灰呛的嗓子嘶哑,身上的皮肤也被火焰燎烧着,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

    火油越烧越旺,屋顶的横梁终于承受不住,“噼里啪啦”的像放爆竹一样,屋顶断裂往下塌,一座完好的屋子顷刻之间坍塌成了废墟,火烧的更旺了。

    起风了,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沈翊的脸上,他一抬头,才看见下雪了。

    定都的初雪恰到时机的来了。

    沈翊回的很晚,闻姝躺在床上都要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沈翊带着一身寒意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闻姝本想睁开眼问点什么,却被沈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哄着她入睡,困意席卷,闻姝就没来得及问,也不知道屋外正在下一场大雪。

    晶莹剔透的雪花层层叠叠落下,浇熄了冷宫最后一丝火星,这场燃烧了十一年的大火终于灭了。

    天地白茫茫一片,是那么的纯净无暇。

    第129章 轻松

    沈翊今日睡的格外沉, 闻姝起身时并未惊动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了隔间洗漱, 随手挽起散落的长发, 披了件厚实点的披风推开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瞧见外边银装素裹, 她才反应过来昨晚了一场雪,瞧着还挺大, 梅枝都被压弯了腰,满地雪白,好似铺了一地的细盐。

    院子里有抄手游廊直达门口,她沿着长廊欣赏院中的雪景, 去年下雪时,她便吩咐过侍女无需打扫,免的毁了别样的景致。

    闻姝抬手掖了下领口, 下过雪, 风一吹刮在脸上似刀子, 北边雪景是美, 就是离开炉子便冻的难受。

    “喵呜~”踏雪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挨挨蹭蹭的在闻姝脚边。

    她抱弯腰揉了揉猫头,摸摸猫腹, “真暖和。”

    到了冬日,抱着踏雪就好似抱着暖炉。

    “喵~”踏雪不爱被摸肚子,闻姝摸它几下, 它就跑开了。

    大雪催的梅花尽数开了, 院门口种了两颗红梅,洁白无瑕中一点嫣红, 似少女眉心一点朱砂,美的惊心动魄。

    踏雪伸出前爪在树干上磨爪子,积雪簌簌而落,吓得踏雪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闻姝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正想把踏雪喊回来,忽而听见有人说话,窸窸窣窣,听不真切。

    她偏头,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院子门口,竹夏和月露不知在说些什么,月露背对着她,竹夏却是正对着,因此一打眼就瞧见了,忙拉着月露过来行礼,“娘娘醒了,奴婢这就吩咐传早膳。”

    闻姝将手收进披风里,“不急,殿下还歇着,一大早你们站这做什么,天寒地冻的。”

    “奴婢刚去大厨房看今日采买的菜蔬,听说了个新鲜事,”竹夏犹豫了一会接着说,“昨夜宫里走水了,火烧的极大,旁人都在议论。”

    “哪座宫殿?”闻姝微微拧眉。

    竹夏说:“听说是冷宫,废后殁了。”

    闻姝讶然,冷宫走水,烧死了废后,这也太巧了?

    她转头一想,昨晚沈翊回来的晚,并且这样大的事也不见人来禀告,可见沈翊知晓此事,或者这事正是沈翊办的。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魏氏一把火毁了沈翊一家,此后承恩公,魏氏,瑞王,尽数都覆灭在了大火中,谁又能说这不是报应呢?

    闻姝点点头,没再多问,转头说起了别的,“昨夜几时下的雪?”

    月露回想了下,说:“约莫您才睡下不到两刻钟,到了后半夜奴婢起夜时下的格外大,谁知一早便停了。”

    “这样大的雪,来的又突兀,也不知要冻坏多少人。”闻姝叹了口气。

    竹夏回:“正是呢,奴婢听说今日定都的炭价涨了不少,还要抢着买呢。”

    闻姝思忖片刻,吩咐道:“竹夏,你将罗管家喊来东暖阁,我有事安排,月露,你跑一趟善兰堂,看看堂中如何。”

    “是。”两个丫头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娘娘,捂个手炉吧,别冻着。”竹秋从长廊那端寻过来,递来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

    “好,殿下醒了吗?”闻姝回首看了眼寝屋的方向。

    竹秋摇头,“并未听见动静。”

    闻姝:“行,我去祠堂,殿下一会醒了再传早膳。”

    竹秋:“是。”

    闻姝一进祠堂,就看见了快燃到尽头的红蜡烛,想来是昨晚沈翊来给母亲上过香,仇人已杀,是该报喜。

    闻姝点燃了香烛,拜了三拜,这条路虽然难走,好在四哥走到了尽头。

    苦尽甘来,长辈们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闻姝回到东暖阁时,罗管家已经候着了。

    下了雪,天气冷,罗管家也换上了厚实的衣裳,但因着还在国丧期间,不敢高调,只穿了件旧夹袄,“给娘娘请安,娘娘有何吩咐?”

    闻姝坐了下来,“我与殿下不在京,你将王府打理的很好,该赏。”

    罗管家笑呵呵地抬手推辞,“老奴不敢当,得主子信任,是老奴的福气。”

    闻姝微微颔首,“昨夜大雪来的急,我打算给你们准备点过冬衣裳银炭,你功劳深厚,便赏二十两,从你之下的管事一人十两,一等侍女仆役六两,二等五两,三等四两,其余杂役三两,若是家中有年逾六十的老人,再添一两,让大家伙好好过冬。”

    罗管家大喜过望,忙跪地磕头,“老奴替𝔀.𝓵大家伙谢娘娘厚赏。”

    “起来吧。”说完府里的,闻姝又吩咐府外的,“天寒地冻,你着人在城里城外开设两个粥棚,先前囤着的粮食可以拿出来用。”

    她已是楚国的皇太女,沈翊又成了大周真正的太子,两国此后不会再爆发战争,也就不必囤过多的粮食,也免得被虫蛀了。

    她虽开设了善兰堂,却也没办法收留所有的流民与乞丐,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娘娘大义,老奴这就去安排。”罗管家做这事也是驾轻就熟,整个定都,燕王府施粥是最频繁的,因此在百姓中名声极佳。

    罗管家走后,闻姝喝了杯红枣茶,有着微淡的甜意,看着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回了寝屋。

    回来沈翊竟然还没起,她有些忧心,怕沈翊是生病了,走到床沿,伸手要摸他的额头,却被沈翊一把握住,漆黑的眸子带着浅淡的笑,“偷袭?”

    闻姝莞尔,抽了抽手,却没抽动,“你难得睡的这样沉,我还以为你病了。”

    沈翊仍旧躺着,狭长的眸子多了一丝轻快,“有些累,多睡了会。”

    闻姝坐在床沿上,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腕,“累就再睡会,左右闲来无事。”

    血海深仇压在他的肩上十一年,怎么会不累呢。

    “不睡了,”沈翊拉着闻姝的手腕坐了起来,揉搓着她的手指,“外边冷吗?手指头冰凉。”

    “下了大雪,”闻姝垂眸望着沈翊在焐热她的手,“今日咱们得入宫吧?到底是国丧。”

    顺安帝在人前伪装的倒好,名声还算不错,因此丧仪不能像楚兴帝那般办的潦草,即便恨他,也得装装样子。

    “我已吩咐宗人府与礼部去办,咱们去不去都行,百姓能知道什么。”而知道这些的朝臣,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此刻,再对沈翊挑三拣四便是自寻死路。

    闻姝也没异议:“魏氏你打算如何安置?”

    沈翊抬眸和她对视了一眼,便知道她已经知晓冷宫走水一事,也没多解释,“已经烧成灰了,没必要安置,往后咱们迁都,会有新的住处。”

    从前耀武扬威,光耀显赫的魏皇后,如今死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要年年日日承受着风雨侵蚀,这是她该得的。

    “登基一事呢?”顺安帝去了,沈翊这个太子,名正言顺该登大宝。

    沈翊把闻姝的手指揉搓热了,掀开被子下床,“这个不急,我还得与岳父商量一下。”

    说到“岳父”,沈翊揶揄地笑了一下。

    闻姝嗔了他一眼,“又打什么坏主意。”

    “先用早膳,饿了。”沈翊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长发。

    但闻姝只简单的挽了一下,用玉簪别住,松松散散,他这一碰,闻姝的长发便散了下来。

    闻姝瞪着他,“看你干的好事。”

    沈翊笑着讨饶,“我给你挽起来。”

    “你会嘛?”闻姝不大信。

    “我试试。”沈翊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铜镜中的闻姝不施粉黛,已然倾城,从小看到大,沈翊仍会因为女子镜中的一个回眸心动不已。

    沈翊没为她挽过发,但经常见竹夏她们给闻姝梳妆,也学到了点精髓,勉强挽了起来,就是有点歪,第一次挽发已经不错了。

    闻姝对着铜镜扬起唇角,“夫君手挺巧。”

    沈翊弯腰与镜中的闻姝对视,“以后我多学学,给你挽发描眉。”

    顺安帝一去,颠沛流离的日子终于结束,他们即将开始全新的稳定的生活。

    闻姝同样在期待这样的生活,“好。”

    用过早膳,闻姝想着还是进宫点个卯,在人前露个脸,月露赶着回来了,说善兰堂一切都好。

    闻姝坐上马车,啧叹一声,“善兰堂有绮云在,我倒放心,原本还说等咱们回来就可以看见绮云和周大人成亲了,可国丧百日,算起来,得明年了。”

    陶绮云与周羡青这事差不多就定了,卫如黛与贺随之间还隔着一层窗户纸,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暖和起来办正好。”沈翊想了想,问她,“陶姑娘成亲后,你还打算留她给你帮忙吗?”

    闻姝:“得看她愿不愿意,我想培养一批女官,你呢,打算给周大人什么赏赐?”

    周羡青和贺随都是一开始跟着沈翊的,沈翊若是登基,定然要封赏,嘉奖追随之功。

    “暂时没定,除了他和贺随,我在想徐音尘该给个什么赏。”沈翊并非忘恩负义之辈,最初徐音尘在魏六那件事上立了功,给魏家撕开了一道口子,因此即便后来两人渐行渐远,沈翊还是记着的。

    闻姝没纠结,直言道:“按照规矩来,该怎么给就怎么给,如黛不会介意。”

    自从如黛得知徐音尘续弦,神情低落过两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了,无论过往如何,大家都需要往前走,既然没有缘分,就不必再念念不忘。

    沈翊微微颔首,“行,我再斟酌一二。”

    路上正说着,入了宫,吏部尚书求见沈翊,拿了封折子过来,“徐大人以母亲年迈为由,想要辞官回家侍奉母亲终老。”

    吏部尚书知道徐音尘是沈翊的人,因此不敢擅作主张。

    沈翊翻着折子,徐音尘的字很有风骨,在善兰堂读书时,便很用心,褚先生也常夸他,原本徐音尘很有希望入阁拜相,兜兜转转,却闹到了如今的地步。

    沈翊没下定论,只让吏部尚书先留着,过段时日再说。

    他去找闻姝,又从闻姝那听来的别的闲话。

    “徐音尘的续弦有喜了,我听旁的夫人在议论,说徐夫人近些日子兴高采烈的,年轻了好几岁。”这么多夫人贵女都在灵棚,说点闲话是难免的,闻姝一进去就有人和她说冷宫走水一事。

    沈翊把热茶递给闻姝,“徐夫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徐音尘预备辞官。”

    闻姝捧着茶微怔:“为何?”

    沈翊简单说了缘由,闻姝摇头,“这是场面话,徐夫人知道还不得气死,哪里能安养晚年。”

    “嗯,过几日我寻他问问。”但其实不问,沈翊也能猜到,左不过是因为家里的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念得清楚,终有结束的一日,念不清楚,那就是一生的沼泽,无法逃离。

    第130章 为难

    顺安帝丧仪还未结束, 百官中,便由尚弘起了头,恭请太子沈翊登基, 以稳固江山百姓。

    顺安帝拢共就三个皇子, 如今独独留下沈翊,又早早册为了太子, 登基实是众望所归。

    但沈翊对此并未回应,不说好, 也不说不好,就这般拖着。

    不过三日,百官便坐不住了。

    先帝已去,太子迟迟不登基, 这是何意?

    有官员思忖着,“我听说太子因着荣郡王一事与先帝生了嫌隙,莫不是太子不愿登基?”

    “这怎么能行?先帝只三个皇子, 只剩下了太子殿下, 他若不登基, 我大周朝该如何是好?”官员忧心忡忡。

    “正是, 如今边境楚国虎视眈眈, 太子殿下能平安从楚国摄政王手中夺得生机,可见是能带领大周走向更好的局面。”

    “太子殿下文武双全, 仁爱百姓,清明豁达,实乃帝王之选, 左相可知太子殿下是何心意?”

    众人皆看着尚弘, 承恩公去后,尚弘这个右相就成了左相, 是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盼着他拿个主意出来。

    尚弘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长须,“递上去的折子没个动静,也不知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百官面面相觑,当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如左相再去求见殿下,转达百官心意,帝位长期空缺,只怕边境要动荡啊,如今永平侯又不在边境,楚国摄政王一旦出兵,这可如何是好!”官员颓唐不安。

    谁都知道新旧交替之时最易动摇民心军心,二十年前的洛河之战就发生在先帝登基之初,虽然此时楚国还未有动静,只忧心是在蓄势待发,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官员们能有今日,那是因为大周江山的存在,若是江山没了,他们焉能存续,所以即便定都远离边境,他们也忧心如焚。

    尚弘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顿时也觉得肩上责任重大,便点点头,“也好,那我今日再去一回燕王府。”

    尚弘到时,闻姝和沈翊正在院子里熬煮腊八粥,闻到香气,尚弘才想起来,今日是腊八,便有些进退两难,可来都来了,只能告罪,“微臣忘了今日腊八,扰了殿下与娘娘的雅兴,罪过罪过。”

    闻姝瞧见尚弘来了便吩咐竹夏多添一副碗筷,“尚大人难得来一次,也坐下来吃一碗吧。”

    尚弘眼瞧着太子殿下握住长柄勺,亲自熬煮腊八粥,连忙推脱,“微臣不敢,臣先行告退,改日来再拜访。”

    沈翊抬眸瞥了他一眼,“坐吧,左相劳苦功高,还能吃不起孤的一碗腊八粥不成?”

    既然太子殿下发了话,尚弘便不好再拒绝,拱手回道:“殿下厚爱,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

    竹夏将碗筷摆好,又让小厮多挪了一个炭盆放到尚弘身侧。

    才下过雪不久,院子墙角下还堆积着一些未化的积雪,即便有暖融融的日光照耀,北风一吹也冻的慌,但添了个炭盆,就暖和多了。

    闻姝将桌上的点心推过去,“尚大人尝尝点心。”

    转头,闻姝又与沈翊说,“差不多时辰该把红枣搁进去了。”

    沈翊便拿去盛着红枣的碗碟将取了核的红枣放进紫砂炉中,小火慢炖,熬出一阵阵的香气,随着风飘散。

    尚弘拿起一块点心,小口的吃着,同时余光注视着两人,心里不由地感叹,果真是如同外界传言一般,太子殿下珍爱太子妃,两人情浓蜜意,堪比神仙眷侣。

    若是搁在旁人身上,哪有太子妃坐着,指使太子殿下做事的道理,但看两人神态,便知这是做惯了的事。

    难怪当初先帝想给太子殿下换个身份更为贵重的太子妃都被太子殿下拒绝了。

    只是可惜了,生在皇家,再好的眷侣,到最后也会有走散的那一日。

    尚弘手中的点心吃完,便有侍女奉上帕子,随即搁下一盏茶。

    闻姝笑了笑,“大人觉得我做的点心如何?”

    尚弘心中一惊,“原来是娘娘亲手所做,微臣真是三生有幸,娘娘手巧,臣只当佳肴美馔。”

    “你听听,就你非说不好吃。”闻姝嗔了沈翊一眼。

    沈翊手上功夫不断,随意道:“我还是爱吃荷花酥,栗子糕太甜了。”

    一句家常的话,可尚弘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孤”与“我”,意思是同一个,可却是决然不同的意义。

    这又让尚弘在心里想,太子妃的地位只怕要比他所想象的还要重要。

    不等他想明白,腊八粥好了,沈翊盛了一碗先递给了闻姝。

    闻姝转手又给了尚弘,“来者是客,尚大人请。”

    尚弘站起来,恭敬地双手接过,“谢殿下,谢娘娘。”

    闻姝:“尚大人不必拘束,坐吧。”

    尚弘坐下来,捧着粥碗,却是等到沈翊先尝了一口,他才动手,极懂为臣之本分。

    沈翊笑着看向闻姝,邀功似的说:“味道不错,我的手艺如何?”

    “厉害了,”闻姝揶揄道,“只是把几样东西放下去煮,这能煮的多难吃。”

    “你这话说的,将我的功劳给否定,不许吃了。”沈翊作势要伸手去抢闻姝手里的碗。

    闻姝往后仰,“好了,客人在呢,别闹。”

    被点到名的尚弘只微微笑着,“殿下与娘娘鹣鲽情深,是微臣之福。”

    短短一碗粥的时间,尚弘见到了截然不同的太子殿下,像极了话本子的恩爱眷侣,别说规矩深重的皇家,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难见如此和谐的夫妻。

    喝完了粥,就该谈正事了,沈翊带着尚弘去书房,闻姝便吩咐把院子收一收,剩下的腊八粥给分了。

    一离开闻姝,沈翊面上的笑容便退却,又变成了那个尚弘认识的太子殿下。

    以致于让尚弘恍惚以为方才是错觉。

    沈翊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坐,左相来有何事?”

    尚弘恭敬道:“微臣受百官之托,来请太子殿下早日荣登大宝,以定天下民心。”

    沈翊微微颔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左相觉得,太子妃如何?”

    尚弘愕然,不知太子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他哪能说不好,自然是极尽吹捧。

    沈翊由着他夸,等他停下来,忽然说了句,“太子妃是楚国的皇太女。”

    “……”

    “???”

    尚弘手一抖,险些碰落了小几上的茶盏,手忙脚乱地起身扶住,随后呆愣地看着沈翊,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玩笑的意思。

    他的胡子都要跟着头发竖起来了,后背汗毛直立,讪讪道:“殿下莫不是在与微臣说笑?”

    沈翊端起茶盏,用茶盖撇去浮末,轻飘飘地说:“你觉得呢?”

    尚弘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数九寒天的,他竟生生被吓出了一阵冷汗,斟酌半晌,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子妃是楚国皇太女,这要他如何接受啊,这消息若是放出去,只怕大周要乱套了。

    思虑许久,尚弘询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这天大的消息,既然告诉了他,也是信任他,能得新帝信任,便可以保全尚家未来百年的荣耀。

    沈翊勾起唇角,“孤与太子妃感情甚笃,绝无可能分开,可她是楚国将来的女帝,便没办法做大周的皇后,若是这样,孤只能舍弃帝位,去给女帝做王夫。”

    尚弘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先帝已去,您是大周黎民的祈望,怎可抛下江山百姓,求殿下三思!”

    沈翊混不在意道:“帝位嘛,谁坐都可以,也不是非得孤来坐,你们可以另择贤良有能之辈。”

    尚弘却万万不肯,“求殿下顾念百姓!大周若失了君主,只怕江山动荡,苍生受难,民不聊生。”

    先不说百姓与百官认不认旁的“贤能”,可太子殿下的学识才干是有目共睹的,要找谁来越过太子呢?

    况且大周的太子舍弃帝位去做楚国女帝的王夫,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要大周如何自处?尚弘这个左相也走到头了。

    更可能大周的气数也要尽了。

    楚国得了太子殿下,焉能不征伐大周?

    尚弘心下叹气,太子能为了太子妃舍弃帝位,他当真低估了两人的情意。

    沈翊看似有些苦恼道:“那左相以为如何?孤也实在是没法子,不若左相替孤想个法子,如何周全了此事。”

    “这……”尚弘讶然,这天大的事,他怎么拿得出主意?

    他只觉得下了肚的那碗腊八粥在腹中灼烧了起来,浑身都沸腾了,怪不得太子妃有那般底气指使太子,原来她竟是楚国摄政王之女,只怕太子殿下能平安从边境回来,也离不了太子妃的功劳。

    眼看尚弘为难,沈翊皱了皱眉,叹气道:“孤也不忍两国再起战火,致使生灵涂炭,若是两国从此能相安无事便好了,周、楚之分已有百年,时间也够久了。”

    尚弘跪在地上,只觉得膝盖冰凉,心头又炽热,懊悔自己今日不该来,要不然也不会落入两难的境地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楚百年前本是一家,既然殿下为难,不若结束这分离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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