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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心虚

    翌日, 萧旻珠在房间里躺的时间久了,也觉无趣,毕竟咸鱼还得翻面, 想着后院的石榴熟了, 便出门溜达溜达。

    树上,红艳艳的果实如同点点灯笼,煞是诱人。

    萧旻珠估摸了下自己与树冠的距离, 让下人去寻个梯子来。

    白桃担心她摔到,“夫人, 还是让奴婢来吧。”

    萧旻珠说不用她自己就可以, 最矮的石榴她踩三格木梯便能摘到了。

    萧旻珠让白桃掌着下面,她双手攀着两边,一步一步地踩着木梯爬上去。

    她身子微微一偏, 右手向前伸, 便顺利地摘到了第一个石榴。

    果实很饱满,沉甸甸的。

    “白桃你接一下。”萧旻珠手垂落, 将石榴往下递。

    来都来了, 摘一个石榴怎么够, 于是她又往上爬了两阶。

    到最后摘了差不多七八个溜溜圆的大石榴, 萧旻珠这才心满意足地准备下去。

    脚尖小心地挨到木梯,正当萧旻珠将重量全放上去的时候,木板却发出了细微的吱嘎声响。

    乍然间,木板断裂。

    萧旻珠只觉脚下一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高度不算高, 只有一米多, 但身体和地面的冲击力并不小,萧旻珠只感受到一阵剧痛, 便彻底晕了过去。

    淦!她就摘个石榴而已,要不要这么倒霉。

    然而就是这一摔,却不得了。

    神海中剧痛消失不见,仿佛有千百道光芒瞬间绽开,一段段封尘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砸的萧旻珠措手不及。

    萧旻珠这才明白,原来她现在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

    男主是崔琰,女主是她的原身,反派是……魏蛟。

    艹!

    要不要这样狗血。

    小说剧情于男主来说,是诸侯之子一步步平定乱世,最后当上皇帝的大男主文,但对女主来说实则是本无敌大虐文。

    原书中,原身因先前嵛山的渊源,在叔父萧奉的安排下,嫁给崔琰后,两人有过一段郎情妾意的美好日子。

    但后面男主为了权力和复仇搭上了宁王,另娶了长宁为妻,原身便迎来了苦日子,曾经的贵族女郎成了后宅里任人拿捏的女人。

    虽然原身被各方人马虐身虐心,包括但不局限于大雪天被长宁陷害跪地,给男主挡刺杀,还要应付男主为拉拢收复势力娶进家门的许多个夫人妾室的明枪暗箭,尽管这样,但她依然是男主最爱的白月光。

    彼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

    魏蛟雄踞北方,是男主逐鹿中原统一天下,最强劲的死敌。

    但因其性情暴虐,刚愎自用,不听劝诫,身边人走的走散的散,能用之人所剩无几,后面还发疯杀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国师张勄之,致使北地百姓人心失散。

    最后孤立无援,战至只剩自己,被男主射杀在战场,死后尸体被崔军争夺,只因崔琰的命令。

    得燕侯头颅者,赏千金,赐侯爵。

    男主登上皇位后,迫不及待地踹掉了长宁郡主,封原身为皇后,以彰显自己的情深不寿。

    然而原身身体不争气,好日子只过了两三年,就因为多年来的积劳成疾,未到三十岁便病死了。

    萧旻珠死后,男主痛苦不已,日日夜夜在书房内画制她的画像,以作怀念。

    虽然书里是这样写的,但日日夜夜不包括宠幸其他后妃的时间,据男主所说,那些后妃只是绵延皇嗣的工具。

    番外男主遇到了和萧旻珠十分相像的宫女,虽然他宠幸对方,让对方生下了孩子,但女主依然是他心目中无法替代的存在,因为他只是把对方当做萧旻珠的替身而已。

    神金啊!

    得知自己是虐文女主后萧旻珠无语了。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知道了故事剧情,萧旻珠回想起崔琰都觉得对方带了一丝凤凰男的猥琐。

    虽然我不爱她,但是我要利用干净她的价值。

    虽然我爱你,但是不妨碍我宠幸别的女人。

    萧旻珠很想知道这是哪个鬼才作者想出来有病剧情和恶心的男主人设。

    但现在最主要的是,剧情发生了偏转。

    原本本应该嫁给崔琰的她,因为萧青雁不愿意嫁给魏蛟的缘故,让她替嫁到了幽州。

    也就是说,萧青雁早就得到了这部分记忆。

    心甘情愿地嫁给崔琰。

    不是,图什么啊。

    就算不嫁给魏蛟,也有其他的人选,干嘛非想不开嫁给崔琰。

    冲着皇后之位?

    按照萧青雁的性子,也有可能。

    但也得有福享受才是。

    原著中原身并未跟随萧父去过战场,更勿说救下魏蛟,仅有的一段交集,还是城池失守,长宁郡主故意将原身丢下,被魏军俘获。

    书中简略了这一段,只交代了魏蛟突然命人来将原身放走。

    魏蛟阴戾孤僻,后宅几乎是摆设,那些个妻室也怕他怕的不行,所以到后面他死后,崔琰直接将其后宅的女子赏给了有功之臣,因为原主相劝,崔琰恩施允许萧青雁回到扬州老宅。

    联想原著中萧青雁的结局,在萧旻珠看来倒也不错,有房有地还有钱,安可稳过一世。

    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崔琰领军四十万来攻幽,多大的阵仗,并且书中写宁王当上皇帝差不多一年才死于宫乱,如今提前了,崔琰稳坐摄政王之位。

    若是单单因为萧青雁带来的连锁效应还好,要是崔琰也获知了书中剧情,那魏蛟一死,她落到那两口子手上一定没好果子吃。

    不对,如今来看,崔琰定是打算趁魏蛟势力还未达到顶点时,联合其他人,提前碾死魏蛟。

    萧旻珠满脑子充斥着完蛋两个大字。

    这场斗争魏蛟胜算不高,多半是要死了,她也要跟着完了。

    ——

    萧旻珠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头上缠绕了一圈白纱布。

    魏蛟从军营听到萧旻珠从楼梯摔下来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是见到的这幅景象。

    各路联军已兵临城下,边郡接连告急,魏蛟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此时的他,眼下青黑,脑子也一抽一抽地疼。

    他牵着萧旻珠的手,弯身坐在床边,注视萧旻珠眉眼。

    没有他出门前生动的神色。

    她怎么还没醒。

    都已经昏迷几个时辰了。

    一旁的白桃抽噎不止,自责道:“都怪我不好,竟没注意到那木梯经年未用,已被虫蚁啮蚀了。”

    哭泣声让魏蛟感到心烦意乱,也不知触发到了他哪根神经,魏蛟脸色阴沉地像是暴风雨洗净的天空,一双眼侧头射向缩在一旁的大夫,“是你看的诊?”

    大夫是侯府下人匆忙间从外面请来的。

    乍然见到外面人口中残酷无情的燕侯横眉冷眼地质问自己,大夫本就瑟缩的身躯又低了一分。

    魏蛟又问:“她要多久能醒?”

    大夫颤着声回道:“夫人的后脑撞到了地面,极有可能脑内会有淤血,导致病人迟迟不醒,在下先前施了针将淤血排出,至于夫人具体何时醒来,在下也说不清楚。”

    另外他来时为萧夫人把了脉,却注意到一丝异常,但因为还不明显,大夫生怕自己是误诊,犹疑了片刻,正打算开口。

    床榻上的女子突然有了动静。

    魏蛟神色激动看向终于睁开眼睛的萧旻珠,“阿绵,你醒了。”

    萧旻珠一睁开眼便是魏蛟那张睡眠严重不足的脸,一瞬间她愣了愣,刚从剧情中出来,有一瞬间,她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了。

    萧旻珠放在被衾上的手动了动,不自禁地朝他伸出。

    魏蛟会意,抓着她手贴在自己脸上。

    触感温热,紧致又柔软。

    她熟悉的魏蛟。

    萧旻珠皱鼻哭诉:“脑袋好疼。”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当然疼了,你以后还敢去摘石榴吗?”

    萧旻珠想摇头,但脑子疼,只得小声道:“以后都不去了。”

    ……

    探报上说,刘元宗率十万大军,袁淮璋领五万,两人共商,来攻幽州的西面,萧奉未亲自出面,只命手上大将孙捷领十万军,攻幽州的东南面,崔琰亲率主力军二十万。

    除了边郡原本的驻军,魏蛟目前可以调动的兵力,只有十万。

    十万对四十五万,比以卵击石好不了多少。

    近来城中对边境的事有所耳闻,人心惶惶,再加上全城戒严,入夜便不许人走动。

    明眼人一瞧,便知大祸临头了。

    一时间屯粮的屯粮,有关系可以逃往其他州郡的人便收拾行囊,转卖房屋地契。

    米粮高价,房产低抛,这样的乱象最终以官府介入才得以缓解。

    衡阳城内暗流涌动。

    情况不容乐观,魏蛟明日便要率军去阳朔支援。

    临行前的最后一晚。

    两人躺在床上,气氛缄默,一点儿也不像临战前即将分开的小夫妻。

    魏蛟没有睡意,他也知道萧旻珠也没睡着,魏蛟其实有注意到,自她醒来后便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色,像是憋着什么不告诉他一样。

    魏蛟没由来地感觉到一丝惶恐和不安。

    他转过了身,刚好撞见萧旻珠也没睡,睁着的眼眸。

    萧旻珠以为他睡了,正盯着魏蛟后背发呆,不曾想他突然转过来。

    魏蛟情绪复杂地道:“你会在家等着我的,对么?”

    那双幽深的琥珀色异瞳直直看着她,像是要望进她内心深处。

    萧旻珠心虚不已。

    她慌乱地错开眼神,将被子往上拉遮住半张脸,作势犯困的模样。

    萧旻珠咕哝含糊道:“我不在家还能去哪儿,明个一早你还要去点将台,早些睡吧。”

    “别躲。”魏蛟知道她没有睡意,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

    她这两天的古怪、她的异样,魏蛟都收入眼底。

    第82章 临别

    萧旻珠不知该如何将现在的处境说给魏蛟听。

    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男主升级流大爽文, 你是反派,我是女主,咱们早晚都得死。

    人家不把她当成妖孽上身都算是好的了。

    萧旻珠被人从被窝里薅出来, 翻了个身, 后背撞上紧实的胸膛。

    魏蛟将她紧紧圈入怀中,垂首埋进散发着馨香的发间,他轻轻嗅了嗅, 闷声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萧旻珠食指一边扣枕头上的花纹。

    “没什么。”

    想咱俩的死期。

    都已是生死攸关,临别的时候了, 她还憋着一堆心思不告诉自己, 这两日就连与他相处时也总是走神,明天他便要离家了,魏蛟心里乱乱的, 也是有些急了。

    如今幽州被四面围攻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 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他会败,她肯定也在为这件事忧虑吧。

    但好像又不止。

    魏蛟猜不出她的心思。

    他这人疑心病重的很, 虽然两人夫妻都做了将近两个年头, 但人往往对越在意的事物, 越没安全感, 魏蛟也不外乎如是。

    若是从前,魏蛟是不怕的,他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便死了, 反正拥有这几年的辉煌也是赚到了。

    但现在, 他最在意的便是怀中的人。

    魏蛟握着她的腰更紧了些。

    他在她耳边循循善诱似地低声道:“崔琰当了朝廷的摄政王,率四十万大军来伐我, 现在已经兵临城下了,幽州境内我可调配的军队只有十万,阿绵,你觉得我会输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轻柔地在她耳畔和脖颈辗转啄吻。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床帐内弥漫着淡淡的暧昧气息。

    细小的战栗逐渐沿着脊背升起。

    脖颈那处是萧旻珠很敏感的地方,被灼热的气息一烫,她颤抖着声线想要偏开:“君侯龙骧虎步,英勇盖世,定能化险为夷。”

    萧旻珠略感头疼,刚刚还规规矩矩睡觉,这家伙怎么突然一副要做的模样。

    “是么?”魏蛟扼住她想要躲开的脖子,身体更贴近了些。

    萧旻珠看不见,背后那双原本望着她眼底总会浮起柔情的眸子已经阴戾地生出一片薄红。

    她在拒绝自己。

    这一去归期不定,魏蛟迫切地想要同她肌肤交融。

    衣襟被人扯开。

    唇也被咬得生疼。

    她呜咽着祈求:“不要了。”

    然而萧旻珠越挣扎,魏蛟动作更粗暴。

    魏蛟嘴角紧抿,眼眸低垂,那份刻意的隐忍下藏匿着汹涌的情绪。

    他低下身凑近,神经质又显得阴恻恻地猜疑:“不想让我碰还想要谁碰,阿绵,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应当生同衾死同穴,若我不幸死在战场上,阿绵会追随我而来吗?”

    萧旻珠从未见过这样的魏蛟,蛮横又粗鲁,尽管是两人不熟那会儿,他也没这么对待过自己。

    就在魏蛟即将进行下一步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哭泣。

    身躯一僵。

    被怒意支配的大脑立马平静下来,他这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混蛋不如的事情。

    下方的女子衣衫凌乱,裸露出来的雪肤上尽是他凌/虐出来的红痕。

    魏蛟整个人愣在那儿。

    萧旻珠趁机将他推开,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地都裹起来,缩进床角,时不时传出一声低泣……

    魏蛟一时不备,被她这样一推,便以一个滑稽的姿势摔扑在床边儿,差点滚下床。

    魏蛟怔了好一会儿,才想着爬起来。

    他看眼角落的身影,整个人便如同被放气的气球一般萎靡泄力。

    魏蛟双手双脚灰溜溜地爬过去,犹犹豫豫地戳戳她的背,“萧旻珠,对不起。”

    那团一扭避开他的手,缩得更往里了,“你滚开。”

    魏蛟浑身凶戾之气收敛,安安分分地跪在那儿,就像是被拔了牙无法再逞强傲气的凶兽。

    他低哑着声音认错:“方才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萧旻珠将被子掀开,露出一张眼尾哭得红润润的脸来,她紧紧盯着魏蛟,嘴角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

    “君侯何错之有,勿说我,就连整个幽州也是君侯的,自然是君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又有何拒绝的权利。”萧旻珠这样讽刺道。

    女子的话清清冷冷地扎进魏蛟心底。

    不是的,今夜他的本意并不想同她吵架。

    魏蛟心里又憋屈又难过。

    眼眶酸涩地似乎要流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萧旻珠见到魏蛟这幅样子也是说不出的难受,她倔犟地偏开头,偷偷用被子揩了揩眼睛。

    其实夫妻离别前亲近也没有错,但或许是她的月信要来了,这两日小腹偶尔会有些胀痛,她的信期一向不准,但这月似乎延迟地太久了些,差不多快一周。

    萧旻珠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点小状况,不适合再做夫妻同房的事,所以方才魏蛟表达想要亲近的欲望,萧旻珠就拒绝了。

    但魏蛟却不依不饶地想要硬来,萧旻珠觉得有些委屈。

    大军五更卯时便要启程。

    因着先前哭了一通,萧旻珠脑子里一直浑浑噩噩地,半梦半醒间听到床边有窸窣声。

    另一边已经没人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撩开床帷,外面灯光昏昏暗暗,魏蛟正在穿衣裳。

    他抬眼间注意她醒过来,一时间也是愣了愣。

    昨晚两个闹的不愉快,怔然目光相撞,魏蛟不自在地偏开了视线。

    以为是自己穿衣裳的声音打扰到了她,魏蛟低声道:“还早,你自管睡罢,我马上就走了。”

    萧旻珠像是没听见他话一样,趿鞋下地,拿过架子上挂着的护肩,步至他面前,低眉默不作声地替魏蛟扣锁。

    魏蛟怔在原地,任由她为自己整理。

    最后将鹿皮腰带系上去,便好了。

    萧旻珠退开两步,抬眼看他,语气有些复杂道:“魏蛟,活着回来。”

    魏蛟喉间凝噎,深深看她一眼,像是要将其刻进自己脑海里。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拿上佩剑,便大步离去。

    ——

    大敌当前,但也不是奄奄待毙,毫无办法。

    同盟多,这是好处,也是坏处。

    贺时章献了两条计策。

    益州张玖觊觎扬州水乡丰厚的物资已久,现今扬州军力空了大半,张玖现在还能按兵不动隐忍,就不信以钱财贿赂挑拨一把,对方还能忍住不趁火打劫,成功了便是双重赢利。

    另外根据探听消息的斥候报,刘元宗亲率大军,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刘维与刘统坐镇大后方,负责押运粮草,但其实这两人早有嫌隙,贺时章认为可以从这个方面入手击退刘元宗,至于袁淮璋,与墙头草无异,见势不对便会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魏蛟写了书信,命信使快马送到张玖手上。

    驻守北境的七万军队不能动,那是用来提防匈奴的,若是匈奴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荆城本身有三万驻军,宋辽先前跟魏蛟一同去过,熟悉地势,魏蛟遂派他去镇守,绝不可恋战,只需将荆城严防死守,等着他后面的命令便是,又派季郁另领两万军去迎战萧奉的大将孙捷,也是同样,只守不攻。

    魏蛟自己则领着剩下的八万军队去正面迎战崔琰的人。

    这八万人都出自北营,这些年跟着他南征北战,经历大大小小战争无数,能称得上是幽州最精锐之师。

    衡阳有一万军队,魏蛟将贺时章带走,留旬翊坐守衡阳以防不测。

    ——

    魏蛟走后,日子照常地过。

    怎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危难关头,魏蛟在前方应敌,她在大后方偷偷摸摸跑了算什么一回事,无论如何也得送他最后一程吧。

    入冬了天气转凉,屋里点上炭盆暖烘烘,萧旻珠便不怎么在外出。

    她脑后那次磕破了小块结了疤,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快痊愈了,大夫再次登门,为萧旻珠做最后一次检查。

    相比于魏蛟在时大夫更显得从容,看完他笑着道:“已无大碍了,我给夫人开瓶去疤痕的药,每日早晚一涂,不多时便能恢复如初。”

    萧旻珠道谢,让青竹去拿诊金。

    近些日子以来身体出现的异常让萧旻珠微微不安,先是月事迟迟不来,到现在已经十余天了,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状况,再者是嗜睡。

    凭着多年看宫斗小说丰富的经验,女主或者女配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怀孕了。

    萧旻珠有些心慌。

    但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她不自觉摸了摸小腹,低声请求道:“烦请大夫为我再诊一诊脉,近日来我月事不准,身体还有些乏力,想知道是何原因。”

    那大夫一听便有了七八成把握,再一把脉,便是十成十。

    他拱手报喜:“上次来时,在下还不太确定,今日在下可以万分肯定,您的脉象显示您已经有近两月的身孕。”

    虽然早有准备,但萧旻珠听闻这个消息时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竟然真的怀孕了!

    啊啊——

    萧旻珠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大夫还在继续道:“先前夫人木梯摔下来,受了惊吓,胎相有些不稳,在下再开个保胎的方子,夫人每日务必饮用。”

    萧旻珠昏头昏脑地点点头。

    大夫背起药箱出门,心中觉得古怪得很,听闻萧夫人进府两年,一直未生育,如今好不容易有孕,应当高兴才是,怎么一副忧虑的神情。

    萧旻珠内心发出尖锐的暴鸣,能不忧虑么,她娃儿生下来多半没爹啊,连她这个妈也很可能朝不保夕。

    一年前,张甫春还说她极难有孕,她身体弱,虽然经过这一两年的将养体质强健了许多,但相较于寻常人,萧旻珠还是属于体弱多病的范畴,所以她同魏蛟达成了共识,不想早早怀孕生孩子,以防万一,魏蛟每次都是弄在外头。

    结果一年后,还是怀了!!

    萧旻珠倒在床上抓耳挠腮,连厨房做了她喜欢吃的菜也没胃口,只草草用了点便吃不下了。

    一连好几日都是这样的情况。

    青竹心内焦急,低声劝道:“夫人还是再用些吧,现在是双身子两张嘴,吃这么少,身子怎么受得了。”

    “青竹姐姐说得对,夫人还是再吃些吧。”白桃端来了萧旻珠最喜欢的糖醋里脊。

    萧旻珠心烦地捶被子,“我现在没什么胃口,撤下吧。”

    二女叹了口气。

    青竹道:“夫人给君侯去信说这件事了吗?”

    先前听荀先生说,君侯现下在原野和崔军交战对峙。

    萧旻珠身躯一顿,一想到罪魁祸首有些牙痒,气话似地道:“同他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他怀孩子。”

    情绪太过激动,萧旻珠话音刚落,便觉胸腔翻涌,呕地一声吐出来。

    侍女们惊慌失措地赶忙上前服侍。

    第83章 战

    崔琰在不久前攻下阳朔、洛河等三个郡, 军中士气正盛,誓要一举拿下幽州,生擒魏蛟。

    魏军一路退到了原野。

    崔琰命大军连攻了三日, 原野城纹丝不动, 好不容易云梯搭上去,撕开了一个口子,很快又有新的魏军顶替。

    崔琰站辕门外, 望见不远处城墙上的星点火光,心里思索着, 原野城虽然固若金汤, 但经过他这几日不间断地派人攻城,城内定死伤惨重,剩下的将士必不超过五千, 明日再增兵两万, 拿下原野是迟早的事。

    设好明日计划的崔军料想原野城内的残兵败将必不敢来偷袭,遂放心大胆地进入梦乡。

    然而将将黎明时, 崔军大营内突然间火光四起, 喊杀声震天动地。

    火光映照下, 士卒们惊慌失措, 乱作一团,有的慌乱穿甲执戈,有的四处逃窜,却被暗处伸来的一柄长刀夺了性命。

    听见动静声的崔琰迅速从中军大帐走出,军营早已一片乱象, 他转目一看, 北面的粮仓火光阵阵。

    粮草乃是军队的根本所在。

    崔琰攥住副将的衣领,面容狰狞地吼道, “还不快让人去粮仓救火!”

    副将连连缩首,“下官立马派人去。”

    放火搅乱崔琰大营的魏兵并未多逗留,杀退一队追击的士兵,趁着夜色和混乱,很快回到了原野。

    原来一切都是贺时章的计策。

    崔军规模庞大,但其实二十万大军是由原先青州的兵马和王畿地区的守备军组成,近一半人不擅战事,先前崔琰低估了原野的守备,几日都攻不下来,现如今援军到来,对方已然已经错过攻城的最佳时机。

    魏营这边,人马虽少,但都是精锐之师,勇猛胜于彼军,八万人对上二十万,胜算未必渺茫。

    另外对方远道而来,又历经了阳朔一战,人乏马困,加上以为城内守军不敢贸然出城,今夜守备不严,正适合偷袭。

    贺时章见一行人回来,紧上前几步,目光看向从马背上跳下来的魏蛟,“主公此行可还顺利?”

    魏蛟随先锋部队傍晚到的原野,因事先派了斥候打探情况,从背后绕入城内,崔军并不知晓。

    魏蛟还没说话,后头的高厚就急着抢答道:“崔营的士兵都睡得跟死狗似的,我们引燃了帐篷和粮草,那群人闻到了焦味儿才吓得醒过来,贺先生,你是没瞧见他们的蠢样。”

    贺时章笑着点点头:“如此便好,崔军人马众多,粮草消耗得多,听说军中粮仓堆积如山,现在大半都已化为乌有,崔琰这下只能从洛阳重新筹备粮草了。”

    魏蛟先是沉默,而后冷冷道:“传我号令,休整军队,等大部队一到便向崔琰宣战。”

    另一边,刘元宗和袁淮璋两人自到达荆城安营扎寨后,原本说好了一齐全力攻城,然而荆城的易守难攻刘元宗是早早就体会过的,哪有那么容易攻下,于是便刻意吩咐手下将领,攻城的时候放点儿水,最好让袁军使大力气。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袁军就有所察觉每次攻城的时候对面盟友总假用功,难的不愿上,遂回去报告给自家主公。

    袁淮璋听完气得拍桌而起。

    心想好你个刘元宗,说好了一起攻城,结果你让我的人去送人头,自己在背后坐享其成。

    自来到荆城,袁淮璋损兵折将已超过五千人。

    他只带了五万人,刘元宗却有十万军队,凭什么让他的人先上,于是袁淮璋也罢工了。

    但他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过家家,耗久了对自己也不利。再后来,两人立了一条攻城的规矩,一三五刘军,二四六袁军,最后一天三方都休息。

    虽然时时派人去挑战,但仍没啃动荆城这块硬骨头。

    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刘元宗看了看军队粮草结余已经所剩不多,于是传信回雍州让儿子押运粮草来荆城。

    但他不知道的是,早在他与袁淮璋暗自较量时,宋辽已命属下换上了雍军的军服,去兆都给刘维和刘统传递了一个消息。

    形容狼狈的军士跪在地上,一脸悲恸道:“公子,袁淮璋中了魏蛟的挑拨之计,就一直认为主公怀有私心,又因我军粮草充沛,对方趁夜里派兵潜入营中想偷偷转移粮草入自己军中,被主公发现,袁淮璋羞恼之下竟一箭射中主公,主公……他就这样不治而死啊!”

    一听自己父亲竟这样横死,刘维刘统俱是震惊不已。

    无视悲痛地要晕倒的母亲,刘统直接拔出佩剑,落在回来传讯的士兵脖子上,狭长的黑眸将信将疑地微眯,“按你所说,父亲被袁淮璋射杀,那其余几个大将军呢,父亲临走前带了十万将士,为何只有你们几十人回来。”

    士兵微微被吓了一跳,但仍是咬定自己说的话句句属实。

    “魏军突然从城内杀出,军中损失大半,李、关二位将军战死,袁淮璋以重金贿花将军,花将军就带着剩下的几万人归属了袁淮璋,不但如此,我还偷听到袁淮璋和花将军暗谋担心公子后面知道主公身死的消息后要找他们报仇,竟谋划要将二位公子骗至荆城,我等趁乱逃出,就是要将这个消息传给二位公子。”

    说完,几人活像死了自己爹妈似地痛哭不已,“主公待我们恩重如山,公子一定要为主公报仇啊。”

    就在这时,一袭宽衣白袍的刘维从后面走来,温敛道:“二弟,还是先将剑放下吧,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花越贪财,被袁淮璋策反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统转目看他一眼,冷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把剑收回去,“大哥倒是会做面子,等着我逼问完才出声。”

    刘维像是没听到一般,让人先带这些个前线九死一生逃回来的军士下去休整。

    等人都走了,刘统又问:“你就这样信了他的话,不怕是魏蛟的诡计?”

    刘维:“是真是假,派人去荆城打探一番便知。”

    然而打探的人还没回来,兄弟俩就收到了刘元宗让他们从兆都押运粮草的信函。

    刘元宗在信上指明,最好他们兄弟其中一个亲自押送,其他人他担心路上有失。

    原先回兆都军士的话已经在刘维刘统两人心中留下了烙印,看完了信函,两人都不禁开始怀疑起来这封信实则是袁淮璋的骗局。

    如果是假的,去了就是损兵损粮,筹措十万人马的粮草可不是个小数目,但如果是真的,他们不去,便是违抗父亲的指令。

    刘维刘统两人皆十分犹豫。

    刘维斟酌道:“为兄处理公务还行,但若带兵打仗就远不如二弟了,还是由二弟去押运粮草为兄更放心些。”

    刘统一听,不乐意了,暗自嘲讽道:“不过是押运粮草,又不需上战场,前两年大哥为了夺得父亲注意和赞赏时,不还往壶口关送过粮草,如今怎么开始担心起来了。”

    若是袁淮璋计谋,他这一去与送死无异。

    两兄弟都不愿去,只想当留在兆都的那个。

    于是,押运粮草这个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

    再后来,两人因为手下人的纠葛,新仇旧恨地直接打了起来,再收到来自刘元宗的信件,两人都以为这是对方想将自己支开的阴谋,直接置之不理,

    刘元宗久等不到粮草,军中很快无米下锅,他急的又送出一封信,责问兆都那边为何还不送粮。

    然而刘元宗不知道的是,这封信在离了荆城几十里远就被人拦截了下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刘元宗情急之下只得去向隔壁袁淮璋借米。

    借一次两次还好,久了袁淮璋担心对方不还,后面就以自己军营也快无米下锅为由拒绝给对方提供粮草。

    刘元宗气得在帐中对袁淮璋破口大骂,一顿输出。

    最后无奈之下只能让离雍州最近的几个郡县的太守给他筹措粮草,但邻边都不是产粮大郡,交完赋税后也刚好够一郡百姓自给自足而已,如何支撑起一个十万军队的吃喝。

    很快,几个郡太守掌管的粮仓就一空殆尽,刘元宗再次陷入了无米的境遇,发往兆都的几封书信皆石沉大海,刘元宗只得减少口粮分配,一天两食,并且都是一眼见底的稀粥外加一个硬邦邦的干馍。

    长此以往下去,将士们哪里肯依,便闹了起来。

    当然这是后话。

    吕粟自逃出衡阳后,先是跟在李修身边做事,崔琰发达后,他又投奔崔琰,这次伐幽,他也跟了来。

    他向崔琰谏言:“匈奴与崔琰积怨甚深,王爷何不去信那匈奴王,邀他也来攻伐魏蛟,这样幽州就四面受敌了,魏蛟也必然要分出一部分视线到后方。”

    崔琰:“崔琰并未动北境那七万驻军,匈奴人如何会做这赔本的买卖?”

    吕粟抬手为上座的崔琰倒下一杯茶水,轻声提醒道:“加上西戎就不一定了。”

    茶水微微散发着热气,天气愈发转凉了,喝茶也能为身体取取暖,吕粟捞起宽袖,单手示意,笑道:“殿下请用。”

    崔琰饮了一口,目露思索。

    ——

    萧旻珠自查出孕事后,心绪一直处于焦虑与不安当中。

    要是魏蛟真的如书中写的那样,死在战场上,她和孩子该怎么办?

    萧旻珠轻抚还较为平坦的肚子,心中如同翻涌的江河,始终无法平静。

    从得知自己生活了数年的世界其实是一本架空的书籍,萧旻珠就觉得自己卷进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当中,接着又是幽州告急,魏蛟离家,她有孕。

    一开始,萧旻珠试图逃避这一切,将自己关在房间,不愿出门,但每当到了夜深宁静之时,她的手会克制不住地落到自己的肚子上,这里,很神奇的有了一个孩子,他虽然安安静静地,但一直陪着她。

    渐渐地,萧旻珠的慌乱中多了一层期待。

    她在期待见到这个孩子。

    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的长相会随自己多一点,还是随魏蛟?

    性格一定要随她,萧旻珠默默想,魏蛟那阴沉沉地,还经常威胁人的性子,一点儿也不讨喜,她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乖宝是个小冰块儿。

    衡阳城中做生意逛街的人少了大半,很多人选择了回乡下或者去外地亲戚家避风头。

    尤其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打破了仅存的一点儿安宁。

    没过多久,匈奴竟选择和西戎联手,向幽州北境发起了进攻。

    从秋日宣战,到现在,幽州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受敌。

    所有的事件都在传达一个讯息,幽州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了。

    衡阳地处偏中,原本的一万人就是魏蛟留着不备之需用的,现下北境需要支援,受魏蛟安排留守衡阳的旬翊也无法再稳坐下去,他不日将带领这一万人北上。

    临行前旬翊曾到府上来看望萧旻珠。

    旬翊是为数不多知道萧旻珠有孕的人,那日大夫出门时正好他到魏蛟书房找东西,两人便撞见了,萧旻珠没刻意让大夫保密,旬翊过问了几句她身体,大夫就说漏了嘴。

    大敌当前,旬翊脸上依旧带着几分长辈的温厚慈祥,他笑着与萧旻珠说道:“老朽即将北上,无法再看顾夫人,夫人切记要好好照顾自己和肚子里的小少主。”

    萧旻珠点点头:“我明白。”

    “另外,若情形不对夫人一定要早做谋算,幽州往西南走,就是筠郡,那儿虽穷苦落后,但也不会有人来争,如今多事之秋,筠郡是鲜少的安宁地。”旬翊温声提点。

    萧旻珠心内一惊,倏地抬眼。

    旬翊看着她的面容慈祥而平和,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宽厚和智慧。

    他淡然地说出带了一丝残忍的话语。

    “也当是给那小子留个后吧。”

    萧旻珠眼眶顿时克制不住地一酸。

    第84章 来信

    距离魏蛟离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此间一封家书也没寄来, 旬翊走后,关于前线战场的情况再无人与萧旻珠说,她也只能从流言中听到一字半语魏蛟如今在何处。

    原野在历经一个月的拉锯战后, 最终还是落入了崔琰之手, 魏军现在退到了珉安。

    荆城那边刘袁与宋辽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

    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刘元宗和袁淮璋还没得手。

    萧旻珠在经历短暂的几日恶心欲吐的时光后,身体逐渐恢复如初, 胃口甚至比之前还更好了些,吃麻麻香。

    这个孩子倒是省心。

    不过萧旻珠饭量虽大了不少但也不怎么长肉, 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 身形看着和原先没什么变化。

    怀了跟没怀一样。

    不,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原先只需要操心自己一个人,现在还要操心肚子的娃儿。

    孩儿他爹现在自身不保, 她们娘俩该怎么在乱世立足喔!

    ……

    萧旻珠从外面散完步回来, 院子里竟多出个面生的小将,因他身上有幽军军士独有的令牌, 一路上守城的兵士才放行。

    他半跪拱手道:“末将蒋焌奉君侯指令, 特来接夫人去彭城。”

    据蒋焌所说, 魏蛟担心北境那边的情况, 衡阳始终离北境近了些,彭城有重兵把守,粮草充足,并且临近珉安,所以她待在彭城, 魏蛟会更放心些。

    这档子魏蛟突然派人带她去彭城?有点古怪。

    萧旻珠要来他的令牌, 翻来覆去地寻不出个什么破绽,只悻悻然地又还给他。

    半信半疑问道:“君侯派你回来, 可有手信?”

    没等他回答,萧旻珠又黯然神伤地自说自话道:“他离家后若有要事,一般都会亲自写信与我说明。”

    对方宠辱不惊:“自是有的。”

    他将怀中书信交给青竹。

    萧旻珠打开,一目十行很快看完。

    随后深吸了口气,脸色恸然:“竟真是君侯派你来的。”

    对方一脸正色道:“君侯虽不说,但一直记挂着夫人,才派末将回衡阳来接夫人离开。”

    萧旻珠感动不已,面上泛着激动之色:“将军先在厅内用些茶水歇歇,等我和丫鬟收拾好行囊便同将军上路。”

    那人不疑有他,大方应了。

    萧旻珠走至转角处,等对方看不到了,面容瞬间恢复平淡,对着青竹耳语几句。

    青竹一听立马变得肃然,往前院去了。

    男人以为完成了任务,气定神闲地坐在大厅内等待,谁知没过一刻突然冲进来几个府卫,他一时懵住了,没反应过来。

    府卫铁钳般的手牢牢抓住他的双臂,用绳子绑起来。

    “老实点儿!”

    直到手被人反剪,双膝跪到地上,他才醒过神来。

    但为时已晚。

    男人满目震惊,仍不甘心地解释说自己是魏蛟派回来接人的。

    说去收拾衣物的萧旻珠端手施施然进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你若不拿那封信出来,没准我还真跟着你一道走了。”

    魏蛟离家那么多次,有几次是给她专门写了信回来?

    他那人字迹和小孩儿比好不了多少,喊了他多少回练练字都不听,又羞于在她眼前展示,出门在外基本不会给她写信,就算写了也会让个她眼熟些的军士带回来。

    真正让萧旻珠识出破绽的也还是那封信。

    不可否认,字描摹地确实有七八分魏蛟的字迹,连她初看都有些分不清。

    但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是个饱学之士,几乎是下意识地,通篇下来没有一个错别字,行云流水,逻辑清晰,上面有的魏蛟原来常会写错的几个字,也都是正确写法。

    处处都透露出不正常,萧旻珠便开始怀疑这人的来历。

    “你是谁的人,如何伪造的魏军的令牌?”

    那人见自己身份败露,也不装了,抬起目光幽深地盯着萧旻珠冷冷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旻珠点点头,倒是个硬骨头。

    萧旻珠面无表情地刮了刮杯盖儿,“把他丢进外面池子里好生泡泡,直到他愿说了再捞起来。”

    后面还加了句,“死了也没干系,反正咱们也没什么损失。”

    说完,轻啜了口杯中冒着白气儿的热茶。

    十二月底的幽州,寒风已经如刀割般凛冽,冰寒刺骨,将手放入冷水中不消一会儿手指就会被冻得变麻木。

    一刻钟后,府卫将浑身打湿、蜷缩打颤的人丢到花厅的地板。

    萧旻珠挑眉:“哟,将军这会儿愿意说了?”

    屋内燃了炭盆,暖和宜人,和外面完全是两个天气。

    萧旻珠示意伺候的下人将倒好的热水端一杯给男人。

    被池子里的冰水那么一冻,男人身躯和大脑都仿佛不会动了,面容呆怔,直到感受到室内温煦的热意,他先是打了个激灵,僵硬的躯干才慢慢活过来似地。

    他缓缓道:“是淮南王派我来哄夫人去原野,彭城只是个幌子。”

    萧旻珠一惊:“崔琰!”

    男人点头。

    萧旻珠皱眉,又问:“那封信是何人所写?还有令牌,你们是怎么伪造的?”

    竟仿的和真品相差无几,莫非幽军里面出了内鬼不成?若崔琰想干坏事,岂不是变得更容易了。

    男人解释:“信和令牌都是由吕粟经办,他曾经在燕侯手下当任过一段时间。”

    吕粟竟逃脱了追捕,投到了崔琰门下。

    怪不得,吕粟在魏蛟身边待了几年,自是熟悉魏蛟字迹还有军营将领的令牌,才能复刻得这么像,要是今天她稍微大意些,岂不是就被崔琰骗去了。

    一想到崔琰的某些行经,萧旻珠就感到恶心反胃。

    她得早点告诉魏蛟,万一他们没有准备中了崔琰诡计怎么办。

    萧旻珠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括地写在纸上,装进信封,又封了火漆,命小厮带到驿站,请信使尽快送到魏蛟手上。

    如今,衡阳也不安全了,崔琰的人都混得进来。

    崔琰抓她,是想用来威胁魏蛟,还是……他也知晓了原本剧情,对从前的萧旻珠“念念不忘”。

    不怪萧旻珠多想,萧青雁和她先后得知了原著剧情,崔琰会觉醒记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无论哪一个,萧旻珠都无法接受。

    难道她就逃脱不了虐文女主的命?注定被虐被胁迫。

    这一晚,萧旻珠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第二日一早,萧旻珠让青竹白桃收拾好金银细软,对外借口去城郊别院小住,黄昏时乘坐普通的青盖马车出城去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魏蛟那边仍和崔琰僵持着,原先崔琰还派兵士时时来城下挑衅,这几日倒是闭城不出了。

    天气越来越冷,有时还会刮起雪片子,幽州的冰寒天气不是南边可以睥睨的,今年雨雪比较多,贺时章估算今年甚至比前两年更冷,一个月前向魏蛟献了一计退敌之策——将原野让给崔琰。

    不过离开前将各处民房和官房的火墙和火炕一一摧毁,带全城百姓退到几十里远的珉安。

    百姓们按照批次悄悄离开了原野城,后面魏军不经意间露出破绽,崔琰“势不可挡”地攻破原野,魏军溃不成军败北,慌乱退到了珉安城。

    崔琰不是想要原野嘛,那就给他好了。

    崔琰进城后发现原野已经变成了寂寥的一座空城,街边林立的店铺和民居,如今只剩断壁残桓,砖石散落一地,心有疑虑。

    崔军抓到了一个头发半百的布衣老头。

    老头踉踉跄跄地被带过去问话。

    崔琰问及魏蛟这般做的缘由,毕竟先时攻城都不见这般落败景象。

    老头子便悲愤交加地控诉魏蛟的残忍暴行。

    称魏蛟心狠手辣,觉察自己要败,什么也不想给崔军留下,故意损坏房屋,劫掠财物和粮食,家园被毁,百姓们无奈之下,大部分跟随他西逃,退至珉安,城中剩下的人不过千人。

    “老头子我无牵无挂,便留在了原野城。”

    贺时章对崔琰行事风格尚算了解,知道崔琰这人权谋和人心都想要,觉得自己是众望所归的明主,自会好好对待剩下的百姓。

    天气寒冷,原野城内并无补给,崔琰去信给阳朔的手下,命他们押送煤炭和粮草,然而崔琰不知道的是,三日前,魏蛟命手下从不熟知的小道杀了个回马枪,阳朔城已经重新落入他之手。

    原野位于阳朔与珉安中间,孤立无援。

    不久后得知消息的崔琰恼怒不已,出城去向魏蛟宣战。

    然而上方城墙除了插着的黑金旗帜猎猎作响,却十分安静,好似对方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崔琰脸色阴沉如黑墨,即命大军列阵攻城。

    这场硝烟直到黄昏才结束。

    此后崔琰又率军攻了几次城,一点好处也没落着,每日都在损兵折将,加上天气严寒,煤炭短缺,夜里冷死的兵士也不在少数,崔琰只得派人去砍伐城内外的树木,劈柴取暖。

    另外他早先派去衡阳接应的人也迟迟没回。

    冰霜打在崔琰的面颌,他微眯了双眼。

    众将见他神情苍白又阴戾,吃了败仗话也不敢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头。

    ——

    “君侯,有夫人的信送来。”

    门口有人喊。

    魏蛟心一悸,于满堂中一下子站起身,急声道:“快拿来我瞧瞧。”

    刚才还热闹议事地大厅一下子静下来,众人一脸揶揄之色,有看袖子花纹的,也有抬头看天气的,更有甚者还敢当众打趣魏蛟。

    “君侯与夫人真是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啊。”

    “嘿呦,我家那个婆娘一年半载都不会送封信来,之前回家还嫌我黑了。”

    武将们说话心思粗狂说话不忌嘴,原本还忌惮魏蛟的身份,想着主公面前摆正经些,但方才亲眼瞧见了平常对他们一脸冷傲淡漠的君侯也会在听到妻子的消息后像个毛头小子似激动的情状。

    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无形当中拉近了点距离,他们也没那么拘谨了。

    有人好奇,起哄道:“君侯打开瞧瞧信里面夫人说了什么呗。”

    魏蛟手指轻轻摩挲信纸,胸腔内心脏急速地跳动几下,这可是她第一次给自己写信。

    魏蛟怕把信折坏了,就这样原封不动地小心放进了衣襟内,

    听见有人打趣自己,忍不住踹他一脚,“滚!”

    这些老油子说话没个遮拦,看到了不定怎么揶揄。

    其他人笑骂:“人夫妻间的事,怎让你一个外人晓得了。”

    第85章 归家

    议完事, 等人都走了,魏蛟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撕开,指尖因激动微微发抖。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终于舍得给他写信了。

    算算日子, 自己已经离家两三月了,每当繁杂而劳累的白日度过,夜晚魏蛟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时, 脑子里都是家中萧旻珠的身影。

    她的笑语、她的嗔怒,所有鲜活的情绪, 都刻印在魏蛟的脑海里, 长夜漫漫,一人孤寂,辗转反侧时, 便会都翻找出来支撑他熬过这宛若藤蔓般不断攀升撕扯不开的思念。

    不知道她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生他的气消了没,按着她的性子, 寒日里一天大半时光应该都会蜷在内室的暖塌上看那些没有营养的话本。

    脑海中预想出来的情景让魏蛟不禁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其实, 魏蛟也有想过给萧旻珠写信, 当如潮水的思念翻涌, 数次铺好纸,却又无从下笔。

    这等文绉绉、以纸代情的雅事,在此之前,魏蛟一直认为与自己毫无干系。

    他羞于用这种方式来表露自己的感情。

    宁愿在萧旻珠面前一掷千金,给她花钱。

    魏蛟抽出里面的纸条, 眼睛放光, 从第一个字如饥似渴地细细品读起来。

    看到信中她说有人冒充奉自己命令去衡阳接她去彭城,魏蛟心一下子揪紧, 立马看向后面,说吕粟投到了崔琰手下,伪造军营令牌,这才混进了衡阳。

    魏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火在胸腔翻腾,恨不得立马将崔琰抓到面前剥皮抽筋。

    他果真对萧旻珠贼心不死。

    若不是阿绵机敏,真的让他诡计得逞被骗去,他定会让崔琰付出惨痛的代价。

    上面又写:君侯放心,我已经让守城将军加强戒备巡逻,这段时日仔细盘查进出城的商贾百姓,不教奸细混进来。

    信尾让他注意提防,好好照顾自己。

    后面是一大半的空白。

    就,没有了?

    魏蛟一脚踩在雕花红木椅的横档上,上半身微微后仰,食指将信封口子捅开,试图从里面抖落出其他的东西。

    真的没了。

    就只有半张纸的内容。

    魏蛟双眸略有讶然和失落地微微瞪大。

    他弱弱地想,离家这么久,她……难道就不想他吗?

    第二晚,魏蛟又一次地失眠了。

    他有些想回去了。

    下月便是春节了,又有崔琰的人混入府中一事,魏蛟想回家看看。

    这边的局面已经到了僵持阶段,他在或不在其实都差不多,大局有贺时章看顾,不会出什么问题,北境那边的情况,最好需要有人带兵去支援,他去也未尝不可。

    魏蛟这样想着,心早就飞回了衡阳。

    ——

    刘元宗军营内弥漫着一股压抑而沉重的氛围,连日来的战斗和缺粮,士兵们面黄肌瘦,眼神虚空。

    一日两碗稀薄的米粥配上干菜,对于要上阵沙场的军士。充其量饿不死罢了,久了,连弓都拉不满。

    隔着不远,以木栅隔开的袁军,却是炊烟袅袅,空气中隐约飘来肉腥的香味,引得刘军士兵频频侧目,眼中尽是艳羡和不满。

    终于,在饥饿和渴望的趋势下,几个刘营士兵趁着夜幕降临,鬼祟地翻过木栅,潜进袁军营寨粮仓偷粮食。

    他们大快朵颐完,准备搬几袋回去时,几个袁军守卫发现了他们踪迹,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那几人不顾一切地大喊:“打人了啊,袁军打人了。”

    袁军士兵吐口唾沫,怒冲冲道:“不要脸,明明是你们偷粮食在先。”

    听到声响的刘军士兵从营寨出去,看到争斗过程中散落一地的黄馍和干肉,顿时两眼放光,在第一个人冲上前的时候,后面的人也跟着一蜂窝地扑上去抢。

    有人见缝插针喊:“那边粮仓还有很多!”

    刘军士兵去抢,袁军去阻拦,两方就这样打起来,惊动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去拿矛戈,随着第一个士兵倒地见血,这件事的性质就变味儿了。

    睡梦中的袁淮璋被喧吵声惊醒,不虞地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守卫冲进来愤愤不平道:“刘元宗的人来偷粮食,被发现了,还打杀咱们的士兵。”

    “什么。”袁淮璋气的一下子站起来,吹胡子瞪眼道:“我之前好心借他粮食,他竟欺我至此!”

    袁淮璋忘记了盟约,忘记了要攻打荆城,满脑子都是这些日子以来对刘元宗的不满。

    “取兵器来,我今日要同那奸恶小人一决雌雄!”

    ……

    这一晚,昔日盟军大动干戈,彻底闹掰。

    当初晨的光亮从地平线升起,混乱渐渐平息,但营寨的景象却惨不忍睹,随处可见的尸体,丢弃在水坑的黄馍吸饱了脏水,不复昨晚哄抢的热闹。

    这场争斗中略胜一把的刘元宗站在原地宛若一尊雕像,用刀抵在地面支撑身体屹立不动。

    突然间,他听见了不远荆城集结兵马的号角声,僵硬许久的脖子才慢慢抬起来,他看向荆城的方向,眉头紧皱,思绪如同乱麻一般,难以理清。

    ——

    魏蛟是在即将到达衡阳的路上收到了宋辽的消息。

    荆城告捷,刘袁二军溃败而逃。

    刘元宗受了重伤,回兆都的路上听到自己两个儿子为争权夺利打得不可开交,雍州内乱,加上自己战败,刘元宗竟就这样当场气得吐血身亡。

    让人唏嘘。

    如今荆城危机解除,刘维刘统忙着争权夺利,袁淮璋损兵折将严重,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也不可能再卷土重来。

    再说季郁那边,招降前魏蛟攻滁邱,若不是敌我力量悬殊,加上城内缺粮,魏蛟也没有把握能那么顺利地就拿下滁邱。

    季郁这人深知守城之道,战术灵活,孙捷尽管有八万军队在他手上也没落到好,将士们渐渐疲乏,只是碍于主君命令才一直守在城下,孙捷收到萧奉的求救急报后即刻便退军了。

    几年前张玖曾派人去劫持魏蛟新妻,想以此破坏魏萧二家的联盟,如此得罪了魏蛟,便一直惴惴不安,总疑心魏蛟会来攻他。

    当听到手下说魏蛟给他送了信来,张玖以为是请战书,吓得差点从位子上跌下去,但转而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幽州如今四面被围攻,就算魏蛟再如何兵多将广,也不大可能会这个时候来找他麻烦。

    怀揣着不安紧张,张玖将信封撕开。

    见到是魏蛟想请他帮忙,便松了一大口气。

    招来家臣僚属,众人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一通,觉得站魏蛟那头也没什么坏处,他与萧奉多年恩怨,是难以和解的仇敌,但魏蛟就不同了,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世人谁不晓得天下虽然依旧是大沅的天下,但洛阳那位毛都还没长齐的小皇帝也只是淮南王崔琰的傀儡罢了。

    萧家是淮南王的岳家,若崔琰真的将魏蛟干掉了,再转过头来收拾益州简直易如反掌。

    并且他在危难关头帮了魏蛟,从前旧怨怎么的也得抵消了吧,他又没真的做出个什么。

    于是张玖痛快地出兵了。

    十万水军,连绵不断的战船,犹如巨龙般直捣扬州,气势恢宏,扬州一连丢失数郡,萧奉吓得赶紧召孙捷回来救急。

    现在魏蛟便能腾开双手,应对崔琰和匈奴西凉就容易多了。

    魏蛟率一队轻骑先行抵达衡阳,大军跟在后头。

    他想先回家看看她。

    春节将至,零星几家门前已经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随着北风兀自打转。因着先前幽州告急,又有匈奴的威胁,衡阳城内至少有小半人跑了出去。

    刘袁孙三家退兵的消息还没传开,寻常百姓仍以为幽州还是几月前的处境,这个年节都不敢好生过。

    好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已是深夜了,从黄昏开始就一直在飘雪,堆积着道路上,马蹄踩在上面只有浅淡的窸窣声。

    雪花纷飞,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越临近家门,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近乡情怯交织在一起,让魏蛟心跳陡然加快。

    魏蛟坐在马背上,想起了几年前他从荆城回来的那天也是一个雪夜,那时候他和萧旻珠还在相互磨合互不看顺眼的阶段。

    他推开房门吓了她一跳,见他脸被吹坏了她后面还替自己抹那油膏,现在想想,怪腻歪的。

    同行的士兵,不经意转头发现君侯素来冷峻的面容竟勾起了一抹笑意,不禁思考君侯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成。

    终于抵达燕侯府。

    门口前两座石狮子,被积雪遮掩,已看不出原先巍峨雄风。

    魏蛟翻身下马,去拍门。

    敲了小会儿,仍是一片寂静,没有丝毫回应。

    魏蛟心中涌出一股疑惑,按理说,守门的小厮也不会睡得这样死吧。

    魏蛟加大了拍门力度,同时出声呼喊。

    这次,大门终于从里面被人打开。

    看门的是黄叔,耳朵有时有些背,睡到一半被梦惊醒才听到喊声和拍门声,他穿好外衣。

    “来了,来了。”

    放下门闸,黄叔将门打开,见到外面高大的人影眼睛立马不敢置信地瞪大,原地顿了几秒,才想起来说话,“君侯,您您回来了?”

    第86章 孟笙

    魏蛟瞥他一眼, 从外面挤进来,嘟囔道:“去年我记得不是让你别在门房当值了,你也到养老的年纪, 该好好安歇, 守门的事交给其他人就好。”

    他喊得嗓子疼都没人来给他开门。

    黄叔目光怔怔,望着魏蛟张了张嘴说不出声音。

    魏蛟只以为对方震惊自己回来地这么早,拍了拍他肩, 低声道:“行了,没什么其他的事儿, 你歇去吧。”

    说话, 径直从他身边走开。

    等黄叔回过神,正想告诉魏蛟家里没人时,魏蛟已经急吼吼地走出去老远, 随后消失在转角。

    内心急切的欣喜让魏蛟忽略了一路来没点灯的黑漆走廊, 久未有人打理,长得张扬茂密的绿植。

    他三两步跨入鹿苑。

    院落像是被黑夜吞噬掉了一般, 万籁寂静。

    魏蛟走到房门前, 脚步一顿, 想起来萧旻珠身子弱不能见寒, 遂先将身上积雪抖落拍掉,才轻轻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

    月光在门内投射出一个人影。

    魏蛟踏进去的第一步就感觉不太对,这座房子太冷太静,没有一丝暖意,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了一般。

    魏蛟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他心猛地一乱, 眉头皱得死紧, 大步朝里面走去。

    扯开帷幔,借着窗外的光线, 魏蛟清晰了然地发现床榻空落落,阒无一人,被褥都是折得好好地堆在里侧。

    他伸手摸了摸枕头被褥,冰冰凉凉。

    魏蛟大脑宕机。

    他目光呆呆地,环视房屋四周,看起来和他走前差不多,但仔细一看妆台上往日摆放满满的瓶瓶罐罐不见影踪。

    似是为了印证什么,魏蛟起身,脚步带了一丝踉跄地冲到衣柜前,最下面的一格本放着一个红木匣子。

    里面装着萧旻珠值钱的家当,珍宝银票田契,她说喜欢听金子砸响的声音,闲来无事时便打开匣子数钱,魏蛟也因这点时常打趣她是个财迷。

    但现在,那个本应放着红木匣子的位置空空如也。

    魏蛟太阳穴狠狠地一跳,如遭雷击。

    ……

    本该沉湎梦乡的时辰,大伙儿却战战兢兢似地立在院外,等待“审讯”。

    魏蛟看在眼前稀稀落落,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完的人群,眼色晦暗不明,低喝道:“就这儿点人?孤说的是鹿苑的所有人,把他们都喊来。”

    黄叔数了数人头没错,温声答:“君侯,咱们府上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魏蛟:!

    黄叔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告诉魏蛟,“夫人遣散奴仆后,和青竹白桃去了郊外的一处庄子居住。”

    听了黄叔的话,魏蛟心稍稍落下些许,但去郊外庄子避难需要将家里钱财衣物收拾地干干净净吗,仔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魏蛟立马派了人去城外查看。

    这一去,了不得,庄子下人答复萧夫人根本没来过庄子,何谈避难一说。

    也就是说,萧旻珠说谎了。

    魏蛟转而回想起他将要离开前萧旻珠的一些反常行为,从那个时候她就在准备了吧。

    她一向是想得开的,尽管心里不爱一个人也能表现出一副笑意盈盈亲昵的模样来,让人放松警惕,让人泥足深陷。

    什么夫妻情谊,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

    魏蛟拳头捏紧,眼眶克制不住地越来越红。

    她觉得自己要败了,于是毫不留恋地带着钱财远走高飞,连一封书信都没留下。

    魏蛟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这两年来情深意厚、亲密交融,另一半则是被背叛抛弃的不甘和绝望。

    她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丢下了他。

    魏蛟从前总是喜欢吓唬萧旻珠,说些要是他死了,绝对不会放过她,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话。

    魏蛟曾以为自己在这段感情中足够自私,虽自艾自怜萧旻珠不那么爱他,却舍不得放手,不顾一切地将她挽留在自己身边。

    但当真正危难关头到来,他害怕地不是保不住自己幽州主君的头衔,而是,要是他死了,萧旻珠该怎么办?

    魏蛟确实是个阴郁自私鬼,他喜欢萧旻珠,他爱萧旻珠,便想让她长长久久永远地陪在自己身边,这种占有欲甚至达到了病态的程度,萧旻珠身边出现了一个异性,魏蛟都会吃醋生闷气。

    当生命走到尽头,他也希望能与她一同安息在冰冷的墓穴中,永远不分离。

    但萧旻珠一向是怕疼的,所以魏蛟是希望等到七老八十岁,最好萧旻珠走在他前头,没有痛苦的那种,等他安排好后事,便能够紧随其后去陪她。

    然而当意外真的来临时,魏蛟想的不是让萧旻珠陪着自己去死,他想让她好好活着。

    若是衡阳到最后真的守不住,他会选择放她离开。

    让人没想到的是,却是萧旻珠先弃了自己。

    悲愤和难过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束缚。

    魏蛟双眸仿若要泣血般通红一片,攥紧的指骨上青筋布起,他咬牙冷笑两声,连道了几声好。

    下面站着的有侯府伺候的老人,上次见到君侯这幅癫狂的模样还是多年前君侯初登位命人烧了西苑时,不免浑身战栗哆嗦。

    魏蛟召来府卫副使,开口的嗓音阴冷又夹带着怒意,“去哨所调集人马,查看她出城门后往了何处,沿路搜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她给孤找到。”

    副使接令,“属下谨记。”

    ——

    早上,天还没亮,萧旻珠就睁开了眼睛。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地,也不知是几点,这些时日她都醒的很早,萧旻珠就这样默默躺着,等到外面隐约有了闹声,才从床上起来。

    萧旻珠是在一个月前抵达的筠郡颍县,这里确实如旬翊所说不那么发达,属于兵家不争之地,但却朴实而热闹,青砖黛瓦,偶尔还能听见鸡鸣狗吠声。

    萧旻珠在一处小巷租了个小院儿,街坊邻居都很热情,她搬来的那天,他们还替她搬过行李。

    筠郡在西南地,冬天虽没有幽州那般冷,但走出屋外还是能感受到冰凉的冷气。

    萧旻珠穿衣裳时,目光不经意落在自己逐渐隆起的腹部。

    不知道是不是她身子弱些,营养跟不上的缘故,她的肚子瞧着比寻常月份的妇人要小些,穿单衣时还比较明显,若罩上几件冬衫,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早餐是白桃从外面买来的馒头包子。

    吃完饭,萧旻珠便去院子浇花浇树,搬进小院儿后她买来许多花草种打发时间。

    只要她一闲下来,脑子便会控住不住想幽州的事,还有魏蛟。他应该早就收到她写的那封信,对崔琰多加提防了吧。

    筠郡偏远,消息也滞后,萧旻珠无法得知现在的战况,到底是崔琰胜了还是魏蛟赢了,自己又不能改变局面,只能干着急,便将精力花费在这些杂事上面消磨。

    萧旻珠刚将水瓢放下,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清朗的男音。

    “萧娘子。”

    萧旻珠侧身抬目,一个二十出头,穿青褐色衣裳的端正青年抬步跨进门槛。

    她抿唇轻笑打招呼,“孟公子,你怎么来了。”

    眉眼弯弯,眼眸灿若春华,容色是惊心动魄般的昳丽。

    颍县这样的小城,孟笙从前如何见过眼前天仙似的女子,无论看见过多少次,每当再次见到依旧会有惊艳的感觉。

    孟笙心不自觉扑通扑通跳起来,意识到刚刚自己目光盯着人家看得久了些,不庄重,他局促地红了脸,“萧娘子,我娘多做了些豆腐,让我送些来给你尝尝。”

    说完,便将手上的竹篮递过去。

    萧旻珠接过,轻声谢道:“那便请孟公子帮我谢谢王大娘了,辛苦孟公子送来。”

    孟笙就住在隔壁两家,他母亲王氏在街头开了家豆腐坊,做的豆腐香味醇厚,买的人络绎不绝,因着是邻居,萧旻珠去照顾过几次生意,一来二去,便同王氏熟悉了。

    孟笙挠了挠头,只笑着说道:“都是街坊邻居,相互照顾是应当的。”

    第二日,孟笙又来了。

    萧旻珠疑惑地挑了挑眉。

    他或许也知道这样频繁上人家门不好,就站在门外,不好意思地微微低着头,将背后的一只鸟笼伸手拿出来。

    “见萧娘子院子里养了许多花草,孟笙斗胆猜测萧娘子或许也会喜欢雀鸟,路上路过看见有人在卖画眉,买一只还多送一只,我将它们买回去却发现他们总打架,便想着送一只过来,正好给你解闷取乐。”

    笼子里,一只色彩鲜艳斑斓的画眉瞪着乌黑发亮的眼睛,歪头歪脑,嘴里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啼鸣。

    萧旻珠听他说完愣了愣。

    心想两只画眉鸟放一只笼子里如果打架的话,把它们分开不就不打架了,为什么要送给她?

    突然间脑子灵光一闪,然后萧旻珠望着眼前脸部微红,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青年略感头疼。

    她隐约察觉到到孟笙好像对她产生了一丝男女之间的好感。

    萧旻珠脑子一凝。

    这怎么搞?

    她可是个有妇之夫啊,身上还揣了个球,萧旻珠想,对方多半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以为她是个未嫁的女郎才会看上自己的吧。

    萧旻珠微微侧头避过那双期盼的双眼,深吸一口气,婉声道:“孟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喜欢听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孟公子还是送给别人吧。”

    “这样啊——”孟笙沮丧失望地垂下眸子。

    萧旻珠抿唇道:“我记得孟公子不是要参加这次的乡试,怎么不待在家里多多准备温书?”

    孟笙去年考中了秀才,又年轻,在颍县这个小地方,已经算十分出众的儿郎,想与之结亲的人家几乎要踏破门楣,王氏心心念念想让孟笙再中个举人。

    孟笙失落地走了。

    第87章 浇愁

    近些日子王氏上门上得稍微勤了些, 还似有似无地开始打探萧旻珠的家事。

    “萧娘子,你家里可有兄弟姐妹,为何一个人来这颍县啊?”

    王氏面庞圆润, 生了双吊梢眼, 目光难掩精明之气,萧旻珠与她相处的这段时间发现对方其实本性是好的,一个丧了夫婿的女人带个孩子本就不易, 更何况还要经营一家豆腐坊。

    那日孟笙走后萧旻珠想了好久该怎么既明显又礼貌地拒绝对方的感情邀请?

    要不直接扼杀在摇篮中吧。

    不管王氏打探她的私事是因为要给儿子娶亲作参考,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 她道出自己有孕的事都可以挡去许多麻烦, 原来月份小,还可以遮掩,但一等开春, 衣服穿的薄了, 离得近的街坊邻居是怎么也瞒不住的,还不如早做准备。

    王氏对孟笙的期许甚重, 自不可能让个怀了其他男人孩子的女人进门。

    这个时代父命之命媒妁之言大过天, 王氏不应, 孟笙也就死心了。

    “我家中并没有兄弟姊妹, 至于为何独身到颍县……”萧旻珠面容苦涩地笑了笑,“也是为了避开一些伤心事罢了。”

    屋内燃了炭盆,暖气充裕。

    萧旻珠动作自然地脱去外面披着的厚披风,里面穿着的云烟粉织锦小袄偏薄,便勾勒出窈窕曲线的身段来。

    王氏一眼就注意到了萧旻珠微微隆起的小腹。

    生育过的女人对这方面总是会锐敏些。

    王氏震惊地瞪大眼睛, 不可置信地问道:“萧娘子, 你难道是有孕了?”

    怀孕的妇人会慢慢变得臃肿,尤其是冬日, 但女子从出现在她眼前的那天就一直是明丽,大方的,若不是今日女子在她面前褪去了外面的那层厚披,王氏根本不会往这个方面上想。

    萧旻珠点点头,一只手落在腹部,眼眸透露出柔和的目光。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王氏心底的惊讶仍没消去半分,连声道:“可你的夫婿呢,你搬来这么多天我就只瞧见你那两个妹妹在你身边操持。”

    萧旻珠先前想省去某些不必要的麻烦,对外便和青竹白桃谎称是姊妹。

    听王氏问起魏蛟,萧旻珠做出难言的神色,本想简单搪塞几句过去。

    王氏一看她这般,想到了什么,立马皱眉道:“可是这孩子的父亲对你做了什么伤害天理的事,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怪不得你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漂亮小娘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颍县……”

    王氏的丈夫在世时是个酒鬼加赌鬼,有时输了钱就对母子俩非打即骂,坏东西不长命,半夜喝醉了酒跌进了湖里给淹死了,王氏这才脱离苦海,开了店独自将儿子养大,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王氏误会萧旻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也是那等对家庭不负责任的男人,不然萧旻珠一个弱女子怎么会背井离乡,跑到偏远的颍县来。

    听对方站到了自己这边,对着魏蛟一通好骂,萧旻珠表情尴尬地插话道:“王婶子你误会了,其实他并没有不负责任。”

    虽然魏蛟这家伙有时候总抽疯威胁她,但从没实质性地伤害过她,就是嘴欠惹人烦了些。

    如果要让萧旻珠细数魏蛟的缺点,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不过,离久了还怪想他的。

    这就是远香近臭吗?

    萧旻珠哀叹了口气,“王婶子你性子嘴硬心软,我搬过来这些日子对我亦是颇加照顾,我也就不瞒你了,北方幽州如今在同朝廷打仗,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王氏点点头。

    这个她是清楚地,筠郡虽偏僻,但也不是隔绝天外,对外面消息一概不知。

    幽州主君魏蛟威名在外,但这次应当也是凶多吉少了吧。

    听说不但朝廷,就连雍州、扬州和匈奴那边也向幽州宣战了。

    “我的夫婿其实是幽州的一名军士,几个月前阳朔失守,他没能从城中撤出,就……就被崔军给杀害了。”说到这儿,她像是悲恸到极致呜呜咽咽,又拿袖子挡住脸揩泪。

    萧旻珠本来挡脸是担心自己演技不够露出破绽,但说着说着,她突然想到魏蛟,要是他真死在战场上了该怎么办,一时间,脸上就有了几分真情实感的哀伤,眼眶微微泛红。

    萧旻珠边抽噎一边说道:“我们姐妹三人为了避难,加上幽州没有其他亲人,才来到筠郡。”

    王氏轻声叹息,“原来是这样。”

    听完萧旻珠的遭遇,王氏看向对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同情怜悯之色。

    她拉过萧旻珠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叹口气道:“男人虽走了,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日子总得过下去,你是知道婶子的,今后若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告诉我,我若能帮忙的地方绝对会帮。”

    “谢谢婶子。”萧旻珠低头用帕子擦眼。

    ……

    从萧旻珠的小院儿出来,王氏回家路上正好撞见在门口等待的儿子。

    孟笙赶紧迎上去,眼神里尽是期盼之色,“母亲,她如何说?”

    原来孟笙不久前就向王氏坦露了自己对萧旻珠的心思,他想娶萧旻珠进家门,便请求王氏去说亲。

    孟笙从前对女子从未有过这般的感觉,他也不知为何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就有了非对方不娶的心思,从见到萧旻珠的第一眼,就让他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或许这就是书本里的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吧。

    王氏见他失态,下意识地皱眉苛责道:“你瞧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随后王氏又叹了口气,“日后你还是对她歇了心思吧。”

    孟笙怔然,喃喃问:“为何?母亲不是也挺喜欢萧娘子的吗?”

    王氏一开始确实也挺喜欢萧旻珠,容貌好,性情好,那天听儿子告诉她自己爱慕萧旻珠,也兴冲冲地上门去打探对方家世。

    因为萧旻珠身边只有两个未嫁的姊妹,从未有男子出入,王氏就疏忽了她有可能已经成婚这一点。

    现在知道了对方已经成过亲,肚子里还有一个遗腹子,王氏同情归同情,但若让自己儿子娶对方进门,她是万万不会同意。

    孟笙一脸愕然,跟在王氏身后浑浑噩噩地回了家门。

    ——

    这个春节,燕侯府气氛十分低靡。

    不同往年的热闹喜庆,今年大门上一个红灯笼都没挂,人人都低着头专心做自己的事,生怕在这个时候招君侯不快。

    早先奉魏蛟命令去查探夫人消息的副使站在鹿苑外,不停搓着手心来回踱步,心焦火燎地等待君侯诏令。

    刚刚进门去禀报的小厮步态匆匆过来,强颜道:“李副使,君侯请你进去。”

    李阮攥了攥手心,快步上了阶梯,推门而入。

    屋子里光线稍暗,一进门他就闻到了极浓的酒气。

    坐榻边,魏蛟手抵着额斜靠在小几上,另只手支在膝上,漫不经心地摇晃杯中的酒液,脚下是空了一地的酒瓶。

    我滴个乖乖,君侯这是因情所伤,借酒浇愁么。

    因着他进了门,此时魏蛟阴郁的目光便慢慢落到了他身上。

    李阮脊背绷紧,立马低下头,他跟了魏蛟许多年了,也十分清楚魏蛟的恶名是如何一步一步传出。

    李阮屏气凝神半跪通报:“属下幸不辱君侯使命,查探到了夫人踪迹。”

    他将怀中信报双手奉上。

    须臾,他突然听见了酒瓶清脆的滚动声。

    上方的人动了动,一下抢过他手上的信报。

    魏蛟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辨认出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但因为现下头实在晕得很,文字扭曲、重叠。

    “这……写的什么字?”魏蛟皱眉喃喃自语。

    随后不耐地将东西又重新扔给对方,“你直接告诉我,她现在在何处?”

    李阮正色道:“夫人自出了衡阳后,一路往西南,如今在筠郡的颍县落脚。”

    筠郡。

    魏蛟在口中嚼念了一遍。

    随后突然扯开嘴笑出声,“她竟然逃得这么远,是生怕我找到吗?”

    接着又啧啧两声,偏头问李阮:“你说她是不是不幸运,还是让我给找到了。”

    见到君侯这精分的一面,李阮丝毫不敢搭腔。

    等笑够了,魏蛟才停下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仿佛这样喝着不痛快,他又扯开一顶红封开了一坛新酒。

    李阮看君侯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听下面的人说,君侯这几日一直闷在房里酗酒,他抿了抿唇低声劝道:“君侯还是少喝些酒吧。”

    魏蛟只冷冷睨了他一眼,李阮就讪讪闭上了嘴。

    几滴水液从嘴角滑落,缓缓流进袒露小半的胸口,魏蛟不甚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下颌。

    他又揉了揉昏涨的太阳穴,嗓音嘶哑道:“你方才只说她在颍县,具体情况又是如何?”

    李阮眼眸一转,有些不太明白君侯话中的具体情况究竟指哪种情况。

    想问又不敢问,只能说些自己知道的。

    李阮:“得知夫人在颍县后,属下第一时间派了人去探查,并特意叮嘱他们莫要惊扰夫人,只将所见告来便是。”

    “夫人现下和青竹白桃居住在丽和巷一个一进的小院儿,平日偶尔会出门买买东西,对了,他们说夫人和街头一家卖豆腐的相交甚密。”

    魏蛟下意识随口问道:“那卖豆腐的是男是女?”

    “是个女人。”

    魏蛟无所谓地噢了声。

    “不过……”李阮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和盘托出,说的话,君侯肯定会发火,不说的话,君侯要是后面知道了,说不定还会责骂他办事不力。

    魏蛟看他,敛眉问:“不过什么?”

    死就死吧。

    李阮委婉说道:“那家卖豆腐的还有个秀才儿子,这段时间总是上门拜访夫人,似是……”

    顶着头顶越来越大的威压,李阮噎了噎唾沫:“似是钟情于夫人。”

    “什么!”

    魏蛟大惊失色,撑着桌子一下子站起来。

    脑子供氧不足,魏蛟突感晕眩整个人往旁边一歪,幸亏李阮及时扶住,才挽救了脸着地的厄运。

    第88章 重逢

    此后数天萧旻珠都不曾再见到孟笙。

    在萧旻珠眼里看来便认为这是对方已经放弃了的意思, 这也是她乐于看到的结果。

    年轻人该是打拼事业的好时候,怎么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情情爱爱上面。

    萧旻珠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照常地给院子里的花木浇水施肥, 偶尔出门走走。闲逛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卖菜种, 就买回来一些白萝卜的种子想自己种。

    养一株也是养,养十株也是养,种了花何不再种点蔬菜, 既能欣赏,还能饱口腹之欲, 一举多得。

    白萝卜耐寒性强、生长快速好养活, 两三个月就能成熟,正好能适应萧旻珠小院儿较为艰苦的条件。

    今日罕见地见了晴。

    萧旻珠挑了块能照见阳光、土壤肥沃的空地,这里原本种的是蕙兰, 但因为她一开始种没经验, 嫩芽才刚刚顶出土就被冷死了。

    萧旻珠蹲下身,用小巧锋利的铁铲翻松土壤, 连着挖了七八个坑, 随后将她精心挑选的种子洒下去。

    正当她准备回填的时候, 余光却发现旁边站了一个穿月白色衣裳的人影。

    萧旻珠抬眼一看。

    发现正是多日不见的孟笙。

    ——

    魏蛟得到萧旻珠的消息后只略微收整了一番就立马带着人往筠郡来, 一路上停歇也只是给马喂喂食。

    眼见主子面色苍白地越来越难看,李阮曾有心劝魏蛟在馆驿歇歇再赶路。

    魏蛟这几月本来就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加上又没有好生休息,就算是身体强壮年富力强的武将,身体也禁不住这样糟践。

    魏蛟淡声问:“你累了?”

    李阮讪讪低头:“不曾。”

    魏蛟脸色漠然, 翻身上马, “那就继续赶路。”

    一行人日行几百里,终于在两个日夜后抵达了筠郡。

    “君侯。”

    负责监视的那两个人弯腰向魏蛟行礼。

    魏蛟极力忽视太阳穴的涨疼感, 集中精力,冷声道:“带路吧。”

    正是上午,这里的集市每三日一开,许多人都趁此机会出门采购,做买卖的往来吆喝,街上人挤挤挨挨,喧闹声不停。

    王氏的豆腐摊排了不少人,有尝了后觉得好再来买的,也有慕名而来的顾客。

    青竹将钱给递过去,“婶子,给我划半斤。”

    后面排队的人多,加上街道狭窄,挤拥间,青竹偏身侧目,视线突然掠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倏地一惊。

    王氏在一旁连声唤她,问是要嫩豆腐还是老豆腐。

    青竹回神:“要嫩的。”

    等她顺着方才视线再想去仔细辨认刚刚那张人脸时,人早已消失不见了。

    许是她看岔了吧。

    君侯明明在战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筠郡。

    青竹心中的一口气落下,抬脚往卖菜的地方去了。

    ……

    孟笙嘴角勾出苦涩笑意解释道:“大门没关,我以为你们都不在家,担心遭了窃就过来看看。”

    对上孟笙关心中带着灼热的目光,萧旻珠不自在地垂下头,慢吞吞地刨土,“应该是青竹刚刚出门忘记把门带上了。”

    萧旻珠刨土的动作很慢,注意到旁边守着的孟笙一直没动,心里觉得有些尴尬。

    他怎么还不走?

    孟笙注视着女子柔美恬静的侧颜,眼神掠过一丝决绝。

    他郑重出声道:“萧娘子,经过这些时日我想明白了。”

    萧旻珠心内满意点头,想明白就好,不就是一段短暂相遇的朦胧感情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没有就过不去的坎。

    “我还是想娶你为妻。”

    萧旻珠内心不断点头的小人儿,“咔吧”一声把脖子扭断了。

    萧旻珠仿佛即将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跳脚一样飞快站起来,由于起身得太快,她没太站稳,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萧娘子!”孟笙见状,赶紧拉住对方手腕,后面另只手小心扶住她肩膀。

    站远了一看,倒像是两人相依相偎地抱在一起一般。

    魏蛟未进门,透过那门缝间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太阳穴无时无刻尖锐的疼疼加上眼前的画面,如同两把锋利的刀片在割磨魏蛟紧绷的神经。

    让魏蛟感觉到整个脑袋像是要炸裂开,他瞬间失去了理智。

    魏蛟死死盯着那个面容俊秀的青年,咬牙:“老子杀了他!”

    魏蛟眼中像是燃了两把熊熊烈火,双目血丝密布,看起来是真的要将对方不大卸八块誓不罢休。

    魏蛟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剑。

    李阮赶紧从背后抱住他,连声劝道:“君侯千万冷静啊,要不然再等等看,万一是一场误会……”

    眼前的画面刺痛了魏蛟摇摇欲坠的心脏,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想着要杀了那个抱着萧旻珠的青年。

    混乱间,李阮脑子一抽,竟一个手刀落在魏蛟后颈,对方立马软塌塌地朝后倒下。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李阮:!

    他好像也没用多少力气吧,怎么这么容易就把君侯给弄晕了。

    李阮叹了口气,他已经能预想到君侯醒来后的雷霆暴雨,随后瞪了眼其他人:“还不来帮忙。”

    ……

    门口骚乱并未引起里边人注意。

    萧旻珠从愣怔中回过神立马推开了孟笙,并像担心洪水猛兽一连往后退了三两步。

    温香软玉倏地从身边退离,孟笙心底不自觉涌出一股失落。

    萧旻珠望着孟笙,神色一凛,声音有些冷地下了逐客令:“孟公子方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你了。”

    这段日子孟笙无比烦扰纠结,先前从王氏口中得知萧旻珠其实早已经成婚,并且现在还有了身孕,孟笙十分震惊。

    碍于世俗观念和他本身心结,他确实应该放弃这段荒唐的暗恋。

    但他这些天白日温书时总会想到萧旻珠与人说笑时的笑颜,包括夜晚也是辗转反侧。

    因为家庭原因,孟笙从小被王氏管束长大,什么都要按照王氏的要求来,性子看似温吞知礼,实则骨子里是也有叛逆任性的一面。

    萧娘子的夫婿既然已经不在了,为何他不能娶她呢?

    这个时代对女子二婚并没有那么多苛责,战争频发,男丁们很可能一去不回,人口锐减,官府甚至还会颁布措施鼓励家里失去劳动力的妇人再婚。

    一旦破开了那条口子,后面再说服自己便容易多了。

    孟笙鼓足勇气地来同萧旻珠表白,未曾料到对方竟是这样的反应。

    孟笙焦急地唤住她:“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真心地。”

    他看了眼她的肚子,眉眼认真道:“孩子的生身父亲已经不在了,你放心,这个孩子今后我会视如己出。”

    萧旻珠一开始只是惊愕,然后看着孟笙的目光越来越觉得悚然,如果她不是知道自己并没有给孟笙下降头,她真的会以为对方是中邪了。

    怎么会有人短短认识不到两个月,就想娶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进门?

    而且在她的认知里,她和孟笙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萧旻珠皱眉,对上他蕴含期望亮光的眸子,肃容一字一句道:“孟笙,你愿意娶我,那你可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嫁给你?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会顺着你心意你来的。”

    这是萧旻珠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令孟笙心猝然一乱,不知所措。

    他望着女子的冷容小心翼翼问道:“你是因为我母亲……”

    “不是。”萧旻珠打断了他,“因为我并不喜欢你。”

    孟笙面上涌现出深深的失落和低靡,他试图从女子面上找出一丝说笑和欺哄,但只能瞧见她的郑重其事和认真。

    孟笙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苦涩。

    萧旻珠认为他钻了牛角尖,“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要娶我进门的话,你母亲和街坊邻居那关该怎么过,或许你只是一时兴起,今后后悔了,又将我置于何地?”

    孟笙听到她的反问下意识地想要辩解说他不会这样做,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去说。

    嘴唇微微颤抖,半天说不出话。

    对方说的是事实,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过她的意愿,一切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今日之事确实也是他一腔孤勇,他一开始劝服自己便是以为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情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但那个人如果是他的母亲呢,他或许可以较劲带着妻子搬出巷子,甚至搬离颍县,但王氏含辛茹苦供他读书,他难道就这样将对方抛之脑后,不理了?过往二十年的学的孝道让他做不出这回事,但话说过来,又如何协调王氏和妻子的相处?

    孟笙脑子里一团乱麻。

    尽管他道出心思得到的答案是拒绝,但孟笙的心里多了一丝释然。

    不管怎么说,他争取过,今后想起来也就不会再有遗憾了。

    孟笙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明白了,谢谢萧娘子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方才,是我唐突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萧旻珠颔首,抿抿唇道:“也祝愿你以后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孟笙恍惚转身离开,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孤寂。

    ——

    冬季还没过完,天仍黑得很快。

    萧旻珠早早地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了。

    她鲜少做梦,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和人说多了孩儿他爹死了,今儿个她竟真的梦见了魏蛟。

    耳边是战鼓震天。

    城中百姓四处逃窜,萧旻珠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混乱人群,恍然间抬头看到了城门上用隶书写的衡阳两个大字。

    衡阳城还是陷落了?

    接下来的画面像是卡顿一般飞快闪过,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了萧旻珠眼帘。

    “魏蛟!”

    萧旻珠大声呼喊并招手,然而魏蛟和周围人像是看不到她一样。

    夕阳暮下。

    数十万兵甲呈合围之势逼近衡阳。

    数回合后,魏蛟甲胄染血,有些许狼狈,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地目视前方,面容冷峻。

    魏蛟这边的黑甲士兵越来越少。

    夕阳血红,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身旁亲兵一个一个倒下,那人还在负隅抵抗,混乱之中手臂和肩膀已经被撕开了无数条口子,鲜血如注。

    就在这时,几支利箭划破长空,带着刺耳的声音,直奔一个方向而去。

    萧旻珠瞳孔骤然放大。

    不要。

    箭矢穿透甲胄,鲜血瞬间透湿了衣襟。

    萧旻珠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来将她从梦境中猛地拽出。

    萧旻珠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铺上,汗水洇湿了背心,带来难受的黏腻感。

    她从床上坐起身,拍了拍作势安抚胸腔内跳个不停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但梦中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荒凉的战场、满地的鲜血,以及那份绝望的无力感,如一颗沉重的大石头般压在了她的心头。

    萧旻珠朝窗户望了眼,外面仍是朦胧月色。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喉咙有些干涸。

    她掀开床被,借着月光趿鞋下地。

    萧旻珠蹑手蹑脚地摸索到桌前,水壶里剩了些昨晚的冷茶,这会儿她口渴浑不在意水冷不冷这些小细节。

    一杯冷水下肚,缓解了焦灼和干涩。

    萧旻珠提起壶把手,想再倒一杯,伴随水声注入杯底的声音,床尾暗处角落突然传出短促的鞋底摩挲地面的窸窣声。

    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有人同个姿势站久了觉得累,想动一动不经意间发出的声响。

    萧旻珠呼吸一顿,心紧紧地揪起来,全身血液仿佛凝固。

    屋里,进了贼?

    床尾有一个小小的空间,萧旻珠将不常用到的杂物堆放在哪儿。

    萧旻珠状似自然地继续倒水饮,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瞟过斜对面的妆镜,那个镜子刚好能反光照到床尾那处角落。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里真的多出了一个立着的欣长人影。!!

    家里是进贼了还是有鬼。

    不管哪一个都很恐怖哇。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萧旻珠很慌很害怕,但是她不敢表现出分毫,只能假装不知道。

    虽然青竹和白桃就住在隔壁房间,离她很近,她嚎一嗓子倒是很快就能到,但是再快比不上人家快啊,万一带了刀,本来只想偷钱,结果把小命也送了。

    而且她们三个女子,肢体力量很难赶得上一个男人。

    萧旻珠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假装不知道房间有对方的存在,自然地走出去。

    刚好她刚刚喝了凉水,萧旻珠便抱肚假装肚子痛,轻声恼了句,便要去外面如厕。

    就在她要碰到门沿的时候,一声拔凉拔凉的短促笑音突然从背后响起,“阿绵发现我了怎么要走?”!!

    熟悉的阴森嗓音让萧旻珠倒是不害怕了,改变为震惊。

    她蓦地转身,正好与从角落里走出来的魏蛟视线相撞。

    这一撞可谓是天雷勾地火,萧旻珠纯粹是惊的,魏蛟则是带着风雨欲来的沉闷怒意。

    萧旻珠手指着魏蛟,错愕地话都抖落不清,“你你怎么在这儿?”

    魏蛟步伐不急不缓地在萧旻珠面前站定,目光一直落在她面上,见她这般惊讶,嘴角突地勾出一抹笑意:“怎么,我出现在这儿很奇怪吗?还是说你不想我出现在这儿。”

    那笑像是画上去的,怎么看怎么假。

    魏蛟死死注视着眼前这几个月只能在梦中见到的女人,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却在他落难的时候,带着万两家财躲到了这偏远的筠郡,魏蛟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魏蛟自以为的沉抑对峙气氛中,萧旻珠像置之度外一样轻轻啧了声:“行了不想笑就别笑了,怪吓人的。”

    调侃的语气,就像是没发生这件事之前他们相处的那样。

    魏蛟仿佛被触碰到了某根不正常的神经,他收敛笑意,脸色阴沉地更厉害了,抬手捏住萧旻珠的下颌,“阿绵不是说好要在家中等我得胜归来吗,为何食言?”

    第89章 兴师问罪

    说起这个。

    萧旻珠突感心虚地避开了魏蛟那双探究深邃的目光。

    魏蛟心底仿佛被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愤懑情绪缠绕, 他冷嗤了一声,龇牙道:“编不出来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眼前的魏蛟看起来十分生气。

    萧旻珠抿了抿唇,瞬间挤出两滴泪:“你还说呢, 要不是你们大喇喇地浑不在意地拿个人令牌当通行证, 让崔琰的人竟然直接混进了衡阳,我何至于跑到偏僻的筠郡来。”

    “府上那么不安全,我要是一直待在府里, 保不定被挟持了怎么办?”萧旻珠呜呜咽咽地哭,然后还垂了魏蛟的胸口两下, “你一上来就是质问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还用那么重的力气掐我的脸,呜呜,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我……”魏蛟被萧旻珠打得脑子莫名一乱, 手下温热的肌肤提醒着他确实如萧旻珠控诉地那样捏她脸了。

    魏蛟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将手撤开。

    萧旻珠抹了抹眼泪, 肩膀一抽一抽地,她瞪了魏蛟一眼, “红印儿都还在, 君侯要假装没有刚刚那回事吗?”

    不对啊, 他为什么要心虚?

    理亏的人是萧旻珠才对。

    一切肯定是她编出来骗他的。

    魏蛟定了定心神, 顶着一张阴沉沉的冷脸继续道:“那你为什么要屏退家奴,还将自己的贴己全带走了?”

    她明明就是要离开,不会再回来的那种。

    萧旻珠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他这个问题问的刁钻奇怪,“当时衡阳城到处都是你要败给崔琰的谣言,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但奈何其他人心慌啊,拘住了人又拘不住心, 倒还不如放那些想要离开的人离开。”

    “另外君侯所说的我将体己带走,我不把钱带走,府上万一失窃了怎么办,那么大一笔银子,丢了不心疼?”

    魏蛟微微瞪大了眼眸。

    怎么会有人把“大难临头各自飞”说的这样大义凛然,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噢,我知道了你为什么生气了。”萧旻珠捂袖,悲恸万分地看着他:“说来说去,你是觉得我大难临头卷钱跑了,心里不平衡,羞恼,才到筠郡想将我抓回去。”

    魏蛟凝眉语噎。

    萧旻珠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没想到你是这样想我的。”

    萧旻珠苦笑:“魏蛟你口口声声地说喜欢我,就是觉得我应该陪着你同甘共苦在衡阳苦等,你若是战死我就得殉情是吧,不然我就是一个辜负深情苟全性命的小人。”

    魏蛟皱眉,打断道:“我何时这样说了?”

    萧旻珠眯眼上下打量他,低哼道:“既如此那麻烦君侯告诉我为什么一上来脾气就这样冲,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责问我?”

    魏蛟再次语噎。

    他确实因为她一封书信也没留下就跑来了筠郡,觉得她在危难关头抛弃了自己而气恼,于是星夜赶路跑来了这里,白日看到她和那个男人举止亲近,火气更上一层,恨不得将觊觎萧旻珠的那人大卸八块,但所有负面的情绪在他偷偷潜进来看到萧旻珠宁静睡颜的那一刻就已经所剩无几。

    魏蛟从前还是只纸老虎,现在只剩下纸老虎的架子。

    魏蛟默默想,只要她醒过来低声哄他两句,他就原谅她好了。

    然而最后的结果,她不但不哄他,还反过来生他的气!

    对方的倒打一耙让魏蛟原本酝酿的情绪无处宣泄,突然间顿感无措。

    因为总结起来,她没错,都是他的错。

    萧旻珠一只手落在自己小腹,冷肃着一张脸蛋:“如果我说自己一开始不打算管君侯生死,就想自己独活待在筠郡买房置地,君侯要如何处置我们母子?”

    “说什么置气话,我何时要说处置你……”魏蛟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随后目光缓缓落到了她的小腹,然后发现那里和平时不太一样,衣物微微突了出来。

    魏蛟脑子里绷紧的弦断了。

    萧旻珠怀孕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我的?”

    魏蛟一脸呆相,声音微微沙哑颤抖。

    站久了腿疼,萧旻珠兀自坐到了凳子上,听魏蛟呆傻地这样问,她气笑了,语气认真道:“不是你的,是野男人的。”

    魏蛟狐疑,“不对,就是我和你的。”

    萧旻珠淡淡地哦了声,漫不经心地抠指甲,“你愿意当冤大头也行。”

    魏蛟心一阵乱跳,先是震惊,紧接着,又涌生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强烈欢喜。

    手脚也顿时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放才好。

    她怀孕了。

    他有和她的孩子了。

    不过孩子要如何养?魏蛟完全不懂该如何把一个丁点大的婴孩养到成年,而且小孩子极容易生病,很脆弱,魏蛟突然觉得自己回去以后很有必要去找宋辽探讨一下育儿经验。

    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还有点早,萧旻珠都还没生呢。

    魏蛟在萧旻珠旁边蹲下,认真地看着她的肚子,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后忍不住问道:“阿绵他多大了?”

    萧旻珠本来不想同魏蛟说话的,但垂眸看着对方一副苍白憔悴,许久没睡的过劳面容到底没忍心,面无表情道:“五个月。”

    魏蛟心里开始扳指头算,随后紧张道:“那岂不是你从梯子摔下来那次就已经有孕了,那个庸医竟没诊出来。”

    萧旻珠还从衡阳一路颠簸才到了筠郡,肯定遭了许多罪吧。

    萧旻珠瞥了他一眼,“当时孩子才一个多月大,那么小又不明显,人郎中又不是你一怀上就能把脉诊出来。”

    魏蛟脑子发抽,顺着联想起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耳根子蓦地一红。

    可是他还是觉得奇怪,自己与萧旻珠成亲两年多,张甫春说萧旻珠不易有孕,身子弱需的多调理,他也不想让她早早地就怀孕,保险起见每次都弄到了外头,怎么就在这要命的关头怀上了。

    魏蛟不敢想,若是自己真的输给了崔琰那家伙,萧旻珠一人带着孩子该过得多艰辛,而且他的孩子还要叫其他人叫爹。

    不对,萧旻珠有很多钱,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依旧会过得很好,只不过他的孩子仍旧会叫其他人爹。

    想想那个画面,魏蛟根本无法接受。

    魏蛟伸出手,想摸一摸萧旻珠的肚子。

    他不自觉感叹生命的玄妙,这个世界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同时有他和萧旻珠血脉的人。

    萧旻珠一下子把他手拍开,之前的事儿还没完呢,摸什么摸,才不给你摸。她冷着脸道:“君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怎么不问了?”

    魏蛟的殷殷期盼被打断,无辜地望着她眨了眨眼。

    “阿绵。”他放缓了语气谨小慎微做伏低状,想去勾萧旻珠的手。

    然后惨遭再次无情拍开。

    魏蛟面容一僵。

    场面气氛无言。

    突然间,他注意到一滴泪啪嗒落到了萧旻珠的裙摆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魏蛟心神忽地一乱,抬手就要给她擦泪,恍然间想起自己手糙,莫把她细嫩的脸蛋刮花了,一时间又是茫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想着他之前为进屋里来爬墙摸灰,衣裳外套也脏,最后魏蛟只得将自己的里衣袖子往外扯出来一点给她抹眼泪。

    萧旻珠哭着哭着见魏蛟这般,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她皱眉:“烦死了你离我远点,别逗我笑。”

    魏蛟手脚局促,面带讨好之色,“阿绵你别哭了。”

    一连两次情绪被打扰,萧旻珠抹了抹残留的泪渍,没什么好气道:“我爹不在了,我祖母叔婶他们不在乎我,嫁给你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你也欺负我,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当时谣言四起,都说你守不住了,旬先生也不在,你连封保平安的信也不寄回来,我一个弱质女流又有什么办法,肚子里还多了一个小家伙,现在你回过头有余力要来收拾我了,行啊,那你收拾我好了。”

    萧旻珠又嘟囔道:“反正你有什么心事都不会和我说,只会胡乱猜测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什么情啊爱啊,都是骗子,禁不住一点儿风吹雨打。

    萧旻珠越想心里越难受,别过了脸不想看他。

    魏蛟被萧旻珠的一番话砸的脑袋晕乎乎。

    他一直以来竟这样以自我为中心,怪不得她没什么安全感。

    魏蛟检讨完,期期艾艾地看眼萧旻珠。

    他轻轻碰了碰萧旻珠肩膀,“我这下知道从前我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了,你监督我,我以后都改好行不行?”

    萧旻珠没转身,带了一丝嘲讽的语气道:“怎好屈尊让君侯认错。”

    魏蛟心里有些难受,他改蹲为跪,伸出双手轻轻环绕她的腰腹,削尖了的下巴紧贴萧旻珠腰侧略微靠近肚子中间的位置,他瓮声瓮气道:“对不起,我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阿绵,你理理我好不好?”

    魏蛟用乞求的语气趴在她身上可怜巴巴道。

    萧旻珠挑了挑眉,能见到魏蛟跪着认错,实属罕见。

    正要开口说话,肚子陡然传来的异动却让她身躯一僵。

    与此同时,魏蛟也呆愣愣的。

    魏蛟屏住呼吸,眼神是难以置信的激动,“萧旻珠……他刚刚是不是动了?”

    萧旻珠不自在地红了红脸:“你刚不是趴那儿,动没动你自己不清楚?”

    “他刚刚就是动了。”

    魏蛟嘿嘿地笑:“小胳膊小腿儿还挺有劲儿,直接踹我脸上了,不愧是我的种。”

    萧旻珠看不惯他这幅洋洋得意的神色,撇了撇嘴道:“说不定他是觉得你话多太吵了。”

    突如其来的胎动让萧旻珠魏蛟这对新手父母都为之激动惊喜,也正好破除了方才两人僵硬的气氛。

    魏蛟再次贴近了萧旻珠的肚子,想再听听。

    萧旻珠莫名觉得有个人趴自己肚子那儿扭捏奇怪,她忍不住推了推魏蛟,“行了别摸了,这会儿他该睡了,我也还没睡醒。”

    魏蛟含笑退开,抬眸望着她郑重其事道:“阿绵,谢谢你愿意生下这个孩子,谢谢你原谅我。”

    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这个家有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魏蛟觉得很充实,也很开心,同时心底也生出一股要保护好这个家的责任感。

    萧旻珠不好意思地脸有些红,抿了抿嘴,“干嘛突然搞得这样煽情。”

    萧旻珠准备起身:“这会儿现在外面天色还早呢,都怪你把我吓醒,我要去补补眠,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我看你眼睛下面黑的跟熊猫似的。”

    魏蛟今天一整天的心情起起伏伏,这会儿全都说开了,心情轻松之余也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的疲累感。

    他为了来筠郡找她,这几日都没怎么睡觉。

    魏蛟说好,他支棱起一条腿,脑子突然觉得有些晕,手扶着桌子好不容易站起身,还没往前走出两步,一阵天旋地转就失去了意识。

    听见背后沉闷的声响,萧旻珠一惊转过身才发现是魏蛟晕倒了。

    她吓得拍了拍他的脸,唤他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只好去隔壁厢房唤人帮忙。

    又是把人抬到床上,又是请郎中,这么一番折腾天亮了。

    过了许久,魏蛟才浑浑噩噩地撩开眼皮,一眼就注意到了在床边守着的萧旻珠。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去牵她的手。

    萧旻珠打了个哈切,任由对方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淡淡道:“大夫说你这段日子没好好休息,加上太过劳累才会晕倒。”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魏蛟轻轻摆弄她的手指。

    萧旻珠的手比他小好多,细长又漂亮。

    萧旻珠赖得管他,昨晚她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这会儿正泛着困意。

    魏蛟极有眼色,往床里侧滚了滚,拍了怕空出来的位置,“要不要上来躺会儿?”

    第90章 家常

    正常情况下萧旻珠一天要睡五个时辰, 昨晚接连被吓了两次,又守了魏蛟一段时间,就有些精神不济犯困。

    萧旻珠顺应躺下来。

    魏蛟将被子盖到她身上。

    萧旻珠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的同时也感觉到来自隔壁一道直勾勾灼热的目光。

    让人无法忽视, 又不自在。

    眼皮颤了颤, 最终还是无奈地睁开瞪向他。

    偏偏魏蛟做出很无辜的表情,还十分关怀备至地替她掖了掖被角,“睡啊, 你不是困了么?”

    魏蛟将视线贪婪地黏在了萧旻珠的身上,失而复得和初为人父的狂喜淹没了他的大脑, 他这会儿精神无比。

    幼年时颠沛流离, 不被人所喜,而后不到弱冠的年纪坐拥北地十三郡,魏蛟觉得自己前十几年的好运气都用来了认识萧旻珠, 然后夺下幽州, 有足够多的底气将萧旻珠娶回家养着。

    过去他的世界只有战争、夺权,一片红色的杀戮, 但现在他的人生多了许多温暖的色彩。

    下人们碎嘴的话有时候也会传进魏蛟的耳朵里, 他们说之前的他不近人情, 戾气深重, 让人畏惧,这两年脾气好了许多,府里见到死人的概率急转直下。

    听到这句话,魏蛟赞同地点点头,他也觉得自己较之以往多了些耐心, 从前若有人敢当面寻衅顶撞他, 他都耐不住气自己拔剑砍了,现在魏蛟可以做到面无波澜地挥挥手让府卫拖下去处理。

    怎么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改变呢。

    他的所有变化都是因眼前这个女子。

    胸腔里的心脏一直猛跳个不停, 一腔情意真不知该如何宣泄的好。

    魏蛟忍不住捧住萧旻珠的脸,一个吻珍重落在了额头,他低喃道:“真的好喜欢你。”

    然后又亲在鼻尖、脸颊和嘴唇,每亲一下,就要说一句喜欢。

    勾勾缠缠没完没了像个妖精似地。

    睡意被搅散,萧旻珠最终不堪其扰地用手掐住魏蛟再次要低下来的脸,娇声娇气埋怨道:“别亲了,我要睡觉。”

    魏蛟两侧的脸颊肉被捏得嘟起。

    燕侯不可一世的威风削弱了不止一点半点,活像只装乖的大猫。

    “好吧。”魏蛟有些不太情愿地退开,盈盈顾盼中带了一丝讨好地望着她道:“那你睡。”

    萧旻珠:……

    你这样盯着我我怎么睡得着。

    她无奈叹了口气:“算了不睡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魏蛟有些搞不懂萧旻珠怎么一会儿闹着要睡觉,一会儿又说不睡了,但她愿意和自己聊天,他还是十分乐意的。

    魏蛟握住萧旻珠一缕不小心落在自己枕头这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在手指上缠绕。

    萧旻珠有点受不了魏蛟现在的这股黏糊劲儿,一转头就能对上他发亮闪烁光亮的眸子,跟狗看到骨头似的。

    萧旻珠平躺着,手规矩地放在肚子上,想了想问道:“你跑到筠郡来,北境和珉安那边怎么办?”

    她在衡阳听说魏蛟一连失了好几个郡,崔琰战无不胜,即将兵临城下,但是看魏蛟不慌不忙,还有心思和她聊天睡觉,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好好地主帅跑了,底下军心不会乱吗?

    她可不想以后和孩子跟着魏蛟过东躲西藏的悲催日子。

    魏蛟:“北境那边我已派人去了,至于珉安,你也不用担心,军营有贺时章在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萧旻珠有点看不惯他这副气定神闲,将事儿都丢给底下人自己当甩手掌柜的样子。

    不禁皱眉,什么叫让她不用担心,这是让她好好放心的态度吗?

    开战前,什么也不和她说,光说让她不用担心,安心等着他回来便是,结果崔琰的人就混进了衡阳。

    萧旻珠食指戳戳魏蛟胸口,用嘲讽的语气道:“大乱子,那你告诉我哪种才能叫大乱子,敌人混进内部算不算?”

    魏蛟不怒反笑,用手心包裹住女子柔荑,顺势放到嘴边亲了亲。

    萧旻珠往后抽又抽不走,炸毛道:“跟你认真说事儿呢。”

    她现在的感觉就跟被狗皮膏药缠上了差不多。

    魏蛟笑嘻嘻道:“战场的事你真的不用操心,阿绵你只要安心养胎便是,我跟你保证,冬季之前崔琰一定会退兵。”

    见他这样言之凿凿,萧旻珠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魏蛟:“我先护送你回衡阳,然后再北上。”

    萧旻珠婉拒:“不用,北境的事要紧你还是先走吧,我这两天慢慢收拾东西。”

    听她这样说,魏蛟突然目光定定地盯着她,皱眉道:“你可不许和那个小白脸再说话。”

    萧旻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口中的小白脸是谁。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试探问道:“昨天你看到了?”

    魏蛟不好意思把自己当时气得要死,还被李阮那个蠢货给劈晕的事儿讲出来。

    他撇嘴否认:“看到什么,反正你不许和那个小白脸说话。”

    萧旻珠用沉凝的眼神看着魏蛟,怀疑他多半就是看到孟笙和她表白了,才一上来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他看到了又如何,反正她问心无愧,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儿。

    午饭两个人是一起吃的。

    萧旻珠怕误事,催魏蛟吃完饭就赶紧上路。

    “你干嘛这么快就想让我走。”魏蛟整个人粘在凳子上不肯起身,不高兴地道。

    你说为什么?

    当然正事要紧啊。

    最后魏蛟请不甘情不愿地任由萧旻珠抱住胳膊将他拖拽起来。

    “我把李阮留给你,届时他护送你回衡阳。”

    其实魏蛟留下李阮还有其他的心思,若昨天那小子再敢上门,就直接打出去。

    战乱四起,匪患也多,路上多些人保护始终更安稳些。

    萧旻珠想了想说好。

    他看着萧旻珠,犹犹豫豫道:“那我走了。”

    萧旻珠点点头。

    魏蛟叹了口气,为什么媳妇不像自己舍不得她一样舍不得自己?

    好不容易跨出门槛,他又转头叮嘱:“你在家多吃点饭知道不,傍晚让青竹扶你在院子里散散步,别总闷在房间,我听人说久了容易抑郁。”

    萧旻珠瞧他一步三回头,依依难舍的模样觉得好笑。

    “唉,你过来下。”她招招手。

    魏蛟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脚步一转,就又跨了进来。

    “干嘛?”他问。

    萧旻珠勾住他的脖颈稍稍拉低了些,随后踮起脚尖,嘴唇轻轻印在他的侧脸。

    魏蛟怔了怔。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稍纵即逝。

    萧旻珠迎上魏蛟殷殷目光,唇角牵了牵,轻声道:“我和孩子等着夫君凯旋而归。”

    这一刻,魏蛟胸腔内情绪鼓胀。

    他低首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发,满足道:“我很快就回来。”

    魏蛟来时窜房爬墙,好不狼狈,所以走的时候他决定要风风光光地从正大门离开。

    正好也能告诉提醒周围的一些人,萧旻珠已经是有夫之妇,少打些念头。

    ……

    正是青天白日的大中午,巷子里的几户邻居聚在一颗槐树底下,好奇地讨论萧娘子家门口怎么多了一辆华盖马车。

    车顶覆盖着有繁杂柔软的织锦,四角以金银作为雕饰,十分引人侧目。

    孟笙路过时也瞧见了。

    不多一会儿,众人冷不丁地就瞧见一个男人从萧娘子家里走出来,讨论声立停。

    对方瞧着二十出头的年纪,论相貌,她们生平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也比不过他的十分之一。

    孟笙望着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青年,不禁立在原地愣了愣。

    他面目疏冷,仿佛对周边事物浑不在意,只登上马车前朝这边看了一眼。

    马车辘辘驶离巷子,众人才又恢复了讨论声。

    “他刚刚在看谁?”

    “可能就是随便看了眼吧。”

    “我怎么不知道咱们颍县何时多了这样一个人物。”

    “他刚刚是从萧娘子家里出来的,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萧娘子不是……”

    众人的讨论声孟笙已渐渐听不见,他脑子里一直不停循环着青年上车前朝自己望过来的那一眼。

    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又平白让人感到恐惧。

    他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所浸湿。

    萧娘子的事迹她们都有耳闻。

    所以也就十分奇怪了,这样一个年轻俊美的人怎么会从对方家里出来。

    大家一时间八卦好奇不已,男人走后不久就借着由头登门拜访。

    “萧娘子,方才的时候我瞧见有个面生的年轻人从你家出来,可是你家哪个亲戚?”

    萧旻珠挠了挠头,“这个……”

    又有人搭腔道:“我还没见过那样奢侈华贵的马车呢。”

    萧旻珠已经能联想当时的画面了,暗骂了魏蛟一句骚包幼稚鬼。

    关键时候,李阮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出现。

    他抱剑靠在门边,一脸冷傲道:“那是我家主君,特意来接夫人回去的。”

    李阮昨个儿得罪了魏蛟,为了不招人厌,他努力地将功折罪,魏蛟说要一辆华贵马车,他立马就去寻了来,并贴心地停在了不过多刻意又足够显眼的位置。

    君侯明着让他留下来照看夫人,但作为主公贴心的好下属,怎么能领会不到其中蕴藏的暗意呢。

    众人吃惊,“夫人?但萧娘子先前不是说自己夫婿战死了。”

    李阮抬头看天,表示这个不在自己的负责单位。

    谎言被当面戳破,萧旻珠尴尬扶额。

    又有人好奇问道:“你家主君是谁?”

    他们心想对方那般年轻,最多也不过是哪个郡县的太守。

    李阮笑了笑自豪道:“我家主君自然是燕侯。”

    在场人听后无不膛目结舌,大吃一惊。

    由于前几年魏蛟的所作所为,以至于他的名声在某些有心之人的传播下到百姓耳朵里不那么好,而筠郡这个远离纷杂中心但是八卦传闻能听到的地方,魏蛟的名声就显得更加妖魔化了。

    什么面相丑恶,三只眼,生啖人血人肉,听描述就像是山海经里的半人妖怪。

    所以众人根本没办法将方才见到的唇红齿白的俊美郎君与脑海中根深蒂固构造的燕侯形象联系在一起。

    一时间萧旻珠家里涌出许多人好奇问她为何独自来到筠郡,又谎称自己丧夫。

    人的本质就是八卦和好奇心。

    萧旻珠招架不住众人热情,只得含糊其辞地解释。

    风声自然也传进了王氏的耳朵,因为萧旻珠欺哄了自己再加上儿子的原因对萧旻珠有了芥蒂,此后再没登门。

    萧旻珠在颍县再待着也没什么意思,魏蛟离开后不久的几天,她就踏上了回衡阳的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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