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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00

    第191章 《五官钟表》[24]


    核收回视线, 想到安溪老师给她的教导。


    “没有污染,就去容纳污染,容纳不了, 就让自己比有污染的人更强大。”


    “你要知道, 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更强大、没有最强大。”


    “你有强大的母亲,强大的亲友师长, 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颗不愿意低下的脑袋,不愿意弯下的脊椎。只要你想,你总能找到强大的路。”


    “不想让朋友低头, 就去长高。”


    核深深吐了口气,强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眼前老师的课是更加紧急的事情。


    她必须要让老师满意, 因为这能够帮助到朋友, 能让她知道怎么帮助朋友, 还有就是——


    她在这个老师身上看到一种, 难以言喻的东西。


    或许是, 希望?


    核收回注意力, 仔细回忆了一遍老师最后的叮嘱。


    “这节课的目的很简单。”


    “第一测试学生的水平, 包括精神与污染, 主要是精神。”


    “第二让他们尝试释放,如果这个太难,那么能够发泄也行。”


    【不死就是安全。】


    这条概念, 在这节课里根本就不是教给学生的,而是给那些观察的教职工们。


    而她,是这堂课里的助教。


    汪石已经上钩, 汪桃不会落后太久,现在是葛语跟吉陆。


    ……


    葛语感到怀里的核在发抖。


    “核?”


    葛语将核举起来,想将她翻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但是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核抓着,力气不是特别大,但,核在发抖。


    吉陆听到动静回头,主要将注意力放在葛语身上,用眼神询问情况。


    葛语道:“你看看核。”


    “没有陌生污染在她周围。”


    吉陆先说污染检测结果,而后低下头去看核的状态,就在他即将看到核的时候,他忽地停下动作,抬眼看向葛语:“她的状态怎么样?”


    “什么?”


    葛语关注核的状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道:“生命状态完好。”


    吉陆就像是放下心一样,毫无顾忌低头去看核的脸。


    这是个不太容易的姿势。


    三头身的核被葛语抱在怀里,背贴着葛语的小腹。同时,核不仅低垂着头,整个上半身都在往下趴。


    吉陆又比葛语要高一些,他想去找核对脸跟核面对面确认状态,就不得不弯下腰勾着头去看核。


    “核,你怎么了?”


    吉陆看到了核的脸,他第一次在核的脸上看到恐惧。


    核总是充满生机的,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在想鬼点子的眼睛,此时只有恐惧。


    她在害怕。


    显而易见,这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事情。


    吉陆想。


    为什么?


    学校是校长的地盘,学校里所有的生命、非生命是校长一手填满的。可以说,学校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校长的掌控之中。


    身为建校主要以及重要目的,核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下意识思索,同时释放自己污染进一步检测核身体周围的情况,这一次他更加小心谨慎,甚至闭上双眼专心致志只有污染去搜查。


    没有。


    没有。


    什么都……


    “那是什么?”


    葛语的声音忽然响起,吉陆闻言睁开眼睛。


    ……


    葛语一开始是在等吉陆检查结果的,但是核一直在发抖,而她也不能用污染探查核的情况,因为核既没有天生污染,身体也没有存储过任何污染。


    但不需要用污染探查,葛语都能感受到核的状态很不好,核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触碰到她的肌肤也很冰冷。


    问题在于,核对状态越不好,葛语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她就像抱着一个正在碎裂的瓷器,不敢松手不敢挪动,甚至不敢呼吸。


    葛语的大脑飞快运转,一会儿是她在医务室里接受治疗的画面,一会儿是她被捡到时校长的动作……她试图从这些经历里找到哪怕一丁点能解决眼前状况的经验。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到核之前的种种违和行为。


    核是个安静不下的人,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吵闹的人,有她的地方就与“安静”之类的词绝缘。


    就算是识字课堂上,她为了多说话,都能积极回答问题并反问回去,就因为她常常这么做,她的教学进度才会被严重拖慢。


    刚刚,汪石离开之前,汪桃离开之前……甚至是课堂开始之后,核似乎过于安静了。


    她是假的?


    是另一个假格革一样的存在?


    不,不对,核体内没有污染,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伪装的事情。


    葛语努力思考着,她很少这么专注于思考,因为她需要更多的精力去控制自己的污染。


    核被威胁了?


    也不对,她不是完全没有说过话,只是说话的频率跟之前比太低了。


    有可能是她想多了,之前核不怎么开口,是因为没有污染,这又是实践课,就算背了再多的理论在实践课上也很难理解运用。所以她只是单纯的开口变得更谨慎?


    汪桃离开之后,才是核真正异常的开始。


    那个时间里教室里没有异常,而他们几个又过于沉默,按照核的性格是会说一些话安抚情绪之类的。


    她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变得沉默?


    她好像一直盯着地面。


    地面?


    葛语偏过头看向地面,地面上只有一些鞋印,是学生们走过走廊踩到水后又进到教室里,踩到的鞋印……等等,雨水是具有腐蚀性的,怎么会留下平整的水渍鞋印呢?


    水有问题?


    葛语正要让吉陆探查一下水印里的污染的时候,余光忽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动了。


    葛语下意识看过去,水渍微动一张人脸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


    葛语下意识道。


    吉陆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他的大脑瞬间空白,嘴巴无意识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极度恐惧之下,吉陆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远离。


    但他忘记了自己别扭的姿势,突然的动作打乱了他身体原有的平衡,让他直接往后摔倒。


    肉.体与桌椅撞击声像是第一张倒地的多米诺骨牌,很快撞倒其他所有的骨牌。


    桌椅被一个连着一个撞击移位,墙壁上的污染涌动,像是随时都能挣脱出墙壁彻底进入教室,地面上的水渍蠕动打散又重新组成,一张张扭曲的人脸若隐若现。


    撞击到课桌让吉陆没有摔倒在地上,撞击之后的疼痛让他恢复了理智,然后他就看到地面上一张张的人脸。


    另一种恐惧覆盖了之前的惊吓,他一动不动盯着地面上的人脸。


    “怎么会这样?”吉陆眼睛发直,嘴巴颤抖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我明明没有感受到任何污染存在,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污染,怎么会这样?这不应该,这不应该!”


    葛语被一连贯的突发状况砸蒙了,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核,躲开在吉陆撞击下移动的桌椅。但紧接着涌动的墙壁污染,以及地面上出现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的人脸,就不是她能够应对的了。


    偏偏这个时候,她感受到越来越多的有所残缺的生命出现,她的污染蠢蠢欲动想要吞噬这些残缺的生命力。


    她想让吉陆带着核离开,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办法保证能够像平时一样压制好自己的污染,而一旦污染不受她的控制,甚至只是溢出一部分,那么第一个被侵蚀的一定是距离她最近也是最弱小的核。


    但吉陆的状态看起来完全没有办法沟通。


    葛语怀里,核的脸上覆盖着另一张脸,那张脸上充满震惊疑惑与愤怒,那是吉陆的脸。


    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吉陆的脸并不是贴在核的脸上,而是漂浮在半空中。吉陆当时看到的时候,因为脸就在两人中间,又完全遮住了核原本的脸,就显得好像是贴在核的脸上。


    吉陆会有这么大反应也不是因为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核的脸上,而是他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感受到了同样的震惊、疑惑与愤怒,情感的共通让他警惕,而情感之后预兆的死亡让他恐惧。


    等到他恢复理智之后,吉陆没有勇气再去看一次,同时他也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他选择使用污染。


    他的污染没有检测出有陌生污染的出现,他原本应该松口气,认为刚刚只是看错了,但紧接着他就看到地面上一张张脸。


    他的污染没有任何预警。


    他依赖污染信任污染更甚于自己的感官,现在污染出错,这几乎就是让他变成瞎子、聋子。


    这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核透过漂浮的人脸注视着神经质念叨着“不可能”的吉陆,感受到身后的人做出了选择,她知道,葛语跟吉陆已经跳入老师布置的计划中了。


    现在,汪桃兄妹此时应当同样走向老师的计划里了吧?


    可惜她看不到汪桃兄妹的状态,她只能看到葛语跟吉陆是怎么一步步被隔离、被控制,最终走向老师计划中的状态。


    核认真注视着吉陆,感受着葛语。


    她在葛语身上感受到她孤注一掷的情绪,在吉陆身上看到过于依赖又压制污染的结果——哪怕是她,也能轻而易举打倒这种状态下的吉陆。


    老师的计划是成功的,老师的判断也是正确的,老师给她的教导是可行的。


    核想到这里就兴奋到浑身止不住颤抖,这是跟妈妈完全不同的强大,她在老师身上看到更加浓烈的色彩,是不屈的鲜血、是不灭的火焰、是炙热的阳光、是盎然的生机、是永远斗争永远向上的鲜活生命。


    她会努力跟着老师学习,学习她的强大,学习她的敏锐、学习她的经验……然后,战胜她。


    第192章 《五官钟表》[25]


    【20:25】


    汪石从101离开进入走廊。


    根据规则, 整点走廊安全十分钟,逢30楼梯间安全十分钟。


    但是他们其实哪怕在非安全时间,也根本没有遇到过什么致命危险。


    雨水腐蚀疼痛, 可进入学校之前他们面对的雨水是能融入人的肌肤中、能侵蚀到人的骨髓里的污染。学校之前那些只有微量污染的雨水, 对他们来说才是稀罕物。


    墙壁影子一般的污染神秘诡异,但进入学校之前他们面对的每一个威胁都是神秘诡异的,没有人会提前把威胁的信息告诉他们。已知信息, 是在学校才会出现的特产。


    学校足够安全,哪怕现在可能出现了什么意外,但是校长在学校里,核在教学楼里, 汪石相信哪怕真有什么危险,最危险的地方也不可能是教学楼。


    汪石直到进入走廊,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进入到走廊里, 黏腻稠密的黑暗如液体般涌入口鼻之中, 汪石捂着口鼻往前跑, 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指缝流过钻进紧闭的口腔, 捂住的鼻腔中。


    捂住口鼻没有阻止异物流入口鼻, 反而让他的呼吸变得更加艰难,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鱼, 在阴晦湿泥中艰难游动。


    他终于想起使用污染, 鱼鳞渐渐浮现出来,鱼鳃开始工作,这让他感觉好多了, 他加快了往前移动的速度。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会去想,无论如何教学楼里都不会出现什么致命污染之类的话了。他毫不怀疑走廊的污染会杀死他。


    他的污染本身就不是什么攻击性很强的污染,污染特性是会随着侵蚀加重逐渐变成鱼。


    他很久没有使用污染了, 一个是因为学校没有用到污染的地方,另一个就是他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去压制自己的污染,让污染不至于侵蚀到身边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遭受到攻击的时候,第一个想法不是使用污染,而是捂住口鼻。


    汪石感觉呼吸越来越通畅,粘稠液体般的污染流入口腔,经过鱼鳃留下需要的氧气,其他所有不需要的物质被排出体外。


    他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加快速度往前移动,粘稠的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他知道走廊尽头就是卫生间。


    汪石判断了下距离,尾巴更加用力的摆动……尾巴?


    汪石停下动作,张开圆形的鱼嘴,僵硬低下头想要看一眼自己的身体,但是他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他也没有办法低下头。


    他变成了一条鱼。


    他被自己的污染,污染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汪石胸口涌现出来的,不是对自己情况的恐惧,而是担忧,是悔意。


    汪石的意识渐渐涣散,只有尾巴还在艰难地摆动着,朝着目标方向移动。


    直到他倒下,尾巴仍在无意识拍打着,散大的瞳孔仍望向卫生间的方向。


    汪桃。


    汪桃。


    妹妹。


    汪桃跟汪石出生在一个溪流旁边的聚集地里,他们是一对双生子,也是少见的由母亲孕育出生的孩子。


    现在世界,已经很难以这种原始的孕育方式进行生育了,他们足够幸运,能够顺利出生,更拥有一对有感情基础的父母在他们幼小时,承当保护者的身份。


    但同时这份幸运让他们足够特殊,而特殊,就是不幸的开始。


    母亲在生育后污染渐渐流失,她的身体也变得衰弱,父亲承担更多的生存需求,汪石跟汪桃就互相搀扶着长大。


    他们是双生子,却拥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污染,汪石是水,汪桃是火。


    可能是污染影响性格,也可能是性格影响污染。


    汪石更内敛,汪桃更外向。


    在被排挤欺负的成长中,汪桃更多承担反抗者与保护者的身份。


    然后,父母死去,他们流浪在外,最后被校长领到学校里。


    汪桃当时更高兴,她崇拜强大的恩人,但他却很担心,这世界上就连天生的污染、孕育的孩子都能伤害自己,陌生人的示好又为了什么?


    直到他发现,学校里有一位年幼的、弱小的、毫无污染的孩子。


    她不像她的名字,她没有果核的坚硬,她是果核里的果仁,被包裹在果核里,被包裹在果肉里。


    她的母亲为她挑选一个又一个陪伴者,填充她的果核,她的果肉。


    汪石想,这才对,有利益的驱使才是正常的。


    他开始思索自己跟汪桃要如何在这里平稳生活下去。他想,对于核来说,陪伴者必须安全、稳定,绝不能是威胁到果仁的虫。


    所以他更加努力压制自己的污染,让汪桃也同样压制控制好自己的污染。


    这对汪桃来说很痛苦,因为她的污染,她的性格都很难收敛住。


    但她做到了,甚至做得很好。


    他们的人生乏善可陈,唯有家庭是每一个漆黑可怖夜晚里微弱萤火,现在,他只剩下一只萤火。


    可他做了一件蠢事,一件害死萤火的蠢事。


    他的做法让他在最危险的时候,无法正常使用自己的污染,甚至于他的污染在跟他对抗,在污染他。


    他都如此,汪桃呢?


    花费更多精力更大代价压制自己的汪桃呢?


    汪桃。


    汪桃。


    妹妹。


    恍惚中,汪石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在冰冷又黑暗的水里不断下坠。


    黑暗的走廊里,黏稠影子覆盖在汪石身上,在黏腻的黑色中只有一双仍旧不肯闭上眼睛露出来,无神望向萤火所在的位置。


    *


    汪桃猛地停下脚步,左右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确定刚刚听见汪石的声音了。


    他在叫她妹妹。


    她不喜欢做妹妹,所以汪石很少这么叫她,只是他恐惧的时候,才会这么叫她,这让他能抓到一点安全感。


    这是他们还小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汪石?”


    汪桃忍不住出声。


    走廊的污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特性,声音没有传递传递出去。


    汪桃感觉自己被隔离在深海底部,海水在挤压着她,氧气无法供给到人体中,但偏偏她只是有一些身体不适,没有到承受不了的程度。


    她想要使用污染,她自信能够控制很好。


    但是她同时又很担心,万一走廊里的污染被点燃了呢?


    污染几乎都有防火性,但不是所有的污染都有防火性,还有小部分污染是助燃的。走廊就这么大,汪石在里面,核在旁边教室里,万一烧起来了,她能控制好吗?


    犹豫间,眼前的浓稠的黑暗好像散开了些,然后她看到了光,在她右手边,她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在她右手边。


    汪桃转过头,是103教室,教室开着昏暗的灯。灯光下,一个陌生的瘦高女人背对着窗户站立着。


    她的头发刚刚过肩头,用一根红色绳子低低绑着,从姿势看她手里拿着东西。


    汪桃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那是一把刀,一把厚重的菜刀。


    “你见过杀鱼吗?”


    女人的声音穿过玻璃传到汪桃耳朵里,声音有些失真,但汪桃仍旧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广播里的声音,那位新来的老师,这节课的任课老师,安溪。


    “首先,要将鱼敲晕,方便后面操作,这一步可以使用刀背敲击鱼头直至其昏迷。”


    汪桃闻言眼皮冷不丁抽了下,心脏突然之间跳得极快,她不由走到窗前,双手抓着窗台往里面看。


    她看到了一条鱼。


    就在安溪的身前,放在两个拼在一起的桌子上。


    这条鱼有一米多长,鱼头对着窗台的位置,鱼脸有种似人非人的可怖感,恍惚中,她好像看到鱼嘴在动,它在说——


    “梆!”


    汪桃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就像敲得是她的脑袋一下,她甚至好像感觉到了疼痛,视野里出现了血色。


    “梆梆!”


    汪桃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安溪的手,那只手又长又细,每一个骨节都如此明显,肤色又白,就像一只没有血肉皮囊的白骨,手骨握着刀柄,厚重的刀身让人怀疑那几根又细又长的手骨,是怎么握住这把重刀而没被折断的……就在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刀刃的寒光一闪而过,刀背又快又准又重砸在鱼头上。


    鱼骨理所应当破碎溅开。


    在鱼头被砸碎之前,她终于看清楚那只鱼嘴在说什么,它说——


    “汪石!!!”


    火焰瞬间喷发,汪桃整个人完全被火焰覆盖,她目眦欲裂看着那条鱼。


    [逃]


    它说[快逃]!


    “开门!开门啊啊啊!开门!!”


    燃烧着的火焰砸在窗户上,窗户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然后,要细心、耐心地刮去鱼鳞。”


    安溪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厚重的菜刀在她手骨上旋转一圈,刀刃高高举起对准鱼身。


    “不!”


    “不要!!”


    “住手住手住手!!”


    汪桃的火焰一股更胜一股涌出,她不断砸着已经破碎的窗户,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裂开的窗户就是砸不开。


    汪桃尖叫着哭着叫汪石的名字,叫老师的名字,叫校长的名字,她叫了她认识的她以为能救她的所有人。


    不知道过去多久,安溪停下动作。


    窗户外的汪桃也停下停下动作,双目呆滞盯着一个角落。


    安溪全程背对着窗户操作,汪桃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但是她看到有沾着血色的鱼鳞溅飞出去,那抹血色染红她的眼睛。


    她呆滞盯着那片鱼鳞。


    身体里的污染正在失去控制,火焰灼烧着她的肉.体,然后以她的身体为燃料,烧得更旺。


    她任由火焰燃烧,只呆呆看着那条鱼,忽然很不合时宜想起一段遗忘过的过去。


    在失去父母之后,他们很长时间都处在流浪的状态。最开始的时候,是她在承担保护跟寻找食物的任务,而汪石负责处理食物,选择方向,他很擅长观察,几乎能带着她避开所有有危险的地方。


    但是她生病了。


    她生病的时候时常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汪石就会叫她的名字,她不醒过来,汪石就会叫她妹妹,她就会张开嘴反驳。


    其实她并没有醒过来,回应就像鱼死亡后仍旧会有应激反应一样,但是汪石听到回应就会安心。


    她知道她昏迷的时候,污染会不受控外泄。火焰总会烧到距离最近的汪石,因为她醒来后发现,汪石身上有很多伤口,那些伤口几乎看不出烧伤的痕迹,因为有另一把刀割掉了所有被烧伤的血肉。


    后来,汪石就开始跟着学习怎么捕捉食物。


    汪桃感觉到胃在抽搐疼痛。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她没有意识的时候,从未狩过猎的汪石是怎么解决他们的食物问题的。


    “哥。”


    汪桃张了张口,她痛苦地睁着眼睛看着那抹血色鳞片,她不敢闭上双眼,怕听到汪石疼痛的呻.吟,更怕即使如此疼痛他发出的声音仍旧是[快逃]。


    下一秒,她如一团火球熊熊燃烧着,如被反光玻璃误导的鸟,孤注一掷撞向窗户。


    火焰的炙热光芒与撞击的剧烈响声穿透密不透风的污染与黑暗。


    第193章 《五官钟表》[26]


    熊熊燃烧的火焰, 抱着必死的决心,义无反顾砸向仇敌的位置。


    玻璃被火焰融化,火焰撞击到无形的墙壁上, 而后, 无形的墙壁被火焰撞碎,剧烈的撞击声穿透走廊的黑暗,火焰的炙热与光芒瞬间填满103教室。


    安溪拿着刀回头。


    她平静看着复仇的火焰, 脸上有溅到的血点。


    她的平静,她脸上的血点激怒了逐渐失去理智的汪桃,汪桃发出不似人声的、愤怒的哀鸣,没有丝毫停顿冲向安溪。


    有尖叫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像是呼唤汪桃的名字。


    但显然汪桃跟失去理智只差杀死仇敌就彻底失控。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仇敌之外的人。她眼里只有眼前的安溪,只有安溪手中的刀, 只有安溪脸上那抹血色:她的心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她!


    时间仿佛放慢了, 一道又一道熟悉的陌生的声音尖锐得从耳朵中穿过, 有污染落在她身上, 然后成为她的燃料, 让她悲怒的火焰烧得更烈。


    她看到火光映照在仇敌的脸上, 照出一抹温暖的暖色。


    火焰终于到达仇敌的身前。


    而后, 她被仇敌拥住, 密不可分的距离让火焰传递的更快。


    熟悉可怖的声音在汪桃耳边响起,平静到像讲述杀鱼过程。


    “不抱着我,火怎么烧到我身上呢?”


    汪桃胸腔里涌出比火焰更加猛烈的东西, 下一秒,她的手死死扣住仇敌,几乎要将仇敌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安溪艰难喘/息着, 灼烧的疼痛与挤压的疼痛让她难以支撑自己。她放松身体,将头靠在汪桃焚烧的肩膀上。


    汪桃被自己的污染焚烧,她身体上无处没有火焰,这个动作几乎是让自己更多的面积接触到火焰。


    但安溪不在乎,她甚至还在说话。


    “如果几分钟之前,你有这样强大的火焰,就不需要在这里拥抱我……唔。”


    汪桃猝然加大力量,安溪被勒断声音。


    安溪喘.息一声,感受到头发、或者说是红绳周围没有被污染沾染分毫,感受到后背在反击烧向汪桃,但汪桃本就要被火焰吞没,这点反击对汪桃来说毫无作用。


    又确认了两处污染,以及污染特性。


    “为什么?”


    汪桃的声音是被火烧过的嘶哑。


    安溪说不出话,她下巴抵在汪桃肩膀上,缓了缓才道:“别说蠢话。”


    话音刚落,安溪感觉自己几乎全身都要被烧焦了,而没有被烧到的地方,显然就是有污染源头的部位。


    她发出一声气音,像是在笑。


    ……


    “别在激怒她了!”兰水抓住汪桃的手腕,愤怒看着安溪,又对汪桃道:“汪石没死,汪桃,恢复理智,控制自己的火焰。”


    防水不断用水污染试图浇灭汪桃的火焰。


    下一秒,厚重的菜刀划着兰水的耳朵飞出去。


    兰水听到刀刃入墙壁的声音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魂未定看着安溪。


    安溪头靠在汪桃肩膀上,火焰烧在她的血肉里,又很快被她血肉中某些存在吞食。


    她半阖着眼睛,像是看着兰水,又像是看着兰水背后一群人。


    安溪艰难张开嘴巴,面具隐隐浮现在脸上,她道:“同事,别干扰其他教师的教学啊。”


    兰水瞪大眼睛:“你疯了!”他扭头看着角落某只眼睛:“这就是你应聘的老师!她是个疯子!你也看着她发疯!”


    防水:“汪桃,你先冷静下来,不要让污染失控。”


    安溪脸上全是汗水,闻言扯了扯嘴角。


    她眨了下眼睛,挂在睫毛的水珠落下,又很快蒸发,安溪张开嘴刚要说什么,被猛地推开。


    “汪石没死。”


    汪桃盯着安溪,没去听两个老师的话,只盯着安溪。


    安溪“啊”了声,她站不稳似的重新倒在汪桃身上。


    “回来。”


    管理员的声音在103响起,好几个教师不情不愿消失在103里。


    “汪石没死?”


    汪桃得不到回答,急切又愤怒抓住安溪的手臂,将安溪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火焰烧在安溪手臂上,散发着烧焦的气味。


    安溪因为疼痛双眼涣散了下,很快她眨了下眼睛,眼睛再次明亮有神,她重新找回了意识。


    ‘看来,我过去有很多疼痛的经历。’


    安溪想。


    “为什么不自己看看呢?”安溪道。


    汪桃抓着安溪的手松了松,安溪没能感受到,她浑身上下都被火焰烧着,现在几乎是没有知觉了。


    “你为什么要询问别人,汪石是不是活着呢?”


    安溪其实已经看不清楚眼前了,她不知道是不是疼痛到麻木之后产生的幻觉,又或者是刺激到了记忆,她在说话时,听到另一道自己的声音,平静、温和、坚定,就像是个值得信赖的医生或者老师。


    【“你为什么要一直去询问别人,汪石是不是活着呢?”】


    安溪几乎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你不相信他活着。”她说。


    【“你不相信他活着。”】她听到。


    “所以你来问我,试图我会因为死亡的恐惧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她说。


    【“所以才会反反复复去找更多的人询问,试图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


    “你亲眼看到我用刀背敲碎鱼的头骨,看到我用刀刃刮掉鱼的鱼鳞,你看着它在你眼前死去,你甚至感受到跟它一样的痛苦。”


    【“你时时刻刻倾听他的痛苦,感受他的痛苦,你既恐惧他没有意识,又害怕他意识存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浸泡在痛苦之中。”】


    安溪被牢牢抓住,眼前只有黑与红,耳边汪桃嘶哑的哀鸣穿过她的幻听,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眨了一下眼睛,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兰水说他没有死去,你不敢相信,防水的态度说明他没有死去,你也不敢相信。你害怕这是安慰你的话,你害怕希望让你回归理智后,你没有第二次愤怒杀死你的仇敌。”


    “所以哪怕鱼的尸体就在你面前,你却连一眼都不敢看,只敢盯着我脸上溅到的血珠。”


    “希望让你恐惧。”


    “恐惧拉扯着你的灵魂,撕扯着你的精神,以至于你要从刽子手嘴里得到答案。”


    【“两种恐惧拉扯你的灵魂,撕扯你的精神,最终如精神污染一般不断吞噬你。”】


    “你犯过一次蠢,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压制自己的污染祈求得到安全,现在证明别人总有一次来不及救你,而这一次就足以让你失去所有。”


    “现在你居然要犯第二次蠢,要从我这个仇敌身上得到希望?”


    安溪说完猛地停下。


    她听到绝望的泣音,听到万千哭声,在看不见的眼前,在空白记忆里。


    安溪眨了眨眼睛,她看到了眼前痛苦扭曲的脸,看到了更多张痛苦的人脸。


    在这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中,在无数嘶哑绝望的呻.吟中,一道破后而立的坚定声音在安溪耳边响起。


    【“我相信你。”】


    这一次是汪桃的声音。


    【“你教我种花。”】


    糟糕了。


    安溪心想。


    还真是认识的人。


    安溪结束这段刻薄的话,轻轻拥住汪桃,而后强撑着身体,将她跟汪桃换了方位,把汪桃轻轻推到鱼的面前,放轻声音道:


    “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汪桃抓住安溪的胳膊,她为自己感到可悲,哪怕到了这种地步,她依旧要依靠“仇敌”才能站立。


    安溪的态度明显变得过于温和了。


    她甚至克服了自己生理上的疼痛,意识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事已至此,绝不能半途而废。


    安溪在汪桃身后道:“上一次你的犹豫,换来了什么?”


    汪桃悚然惊醒,她几乎立刻趴到鱼边。


    安溪靠着课桌站立,视线掠过汪桃看向角落。


    那里,有两双惊恐不已的眼睛。


    她张了张嘴,对着那两只惊弓之鸟眨了下眼睛,无声道:“黄色硬糖,已被使用。”


    *


    【20:37】


    聂欢鱼、林念湖、小小以及季同学刚从楼梯间下到一楼,同一时间汪石倒在黑暗的走廊中,汪桃在走廊里狂奔。


    在聂欢鱼几人意识到汪石的声音是个陷阱,汪桃有危险的时候,他们匆匆进入一楼走廊,然后四人走散了。


    就这么一条直线的走廊,被黏腻稠密的黑暗笼罩,学生们进入其中就像是失去视觉踏进迷宫里,等他们意识到自己跑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已经跟其他人分散了。


    在汪桃站在走廊里听到汪石的声音停下脚步的时候,同一条走廊里林念湖背着小小在103中面对安溪。


    时间往前推几秒,林念湖背着昏迷的小小跟在聂欢鱼后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林念湖忽然就听不到聂欢鱼以及身后季同学的声音。林念湖的污染就能看出来,她不是个主动果断的人,她的八卦来源都是靠在暗处听到的,传播八卦的嘴巴也藏在口腔里。


    听不见声音,让林念湖变得踟蹰,犹豫之后她还是选择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待。


    然后她听到了不是很清晰的人声。


    林念湖心里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的声音一定不正常。


    但是她想这里是学校,防水老师一定盯着呢,能有什么问题呢?


    林念湖就背小小往声音处移动,她的听觉定位确实很好,几秒钟就找到了103,推开门后看到站在教室中.央里的安溪。


    林念湖松了口气,她虽然只是远远见过安溪,但是从核那里听到过不少关于安溪的话。


    总而言之一句话:管理员直聘教师。


    没有比这句话更让人安心的了。


    于是林念湖大大方方走进去,对着安溪打了个招呼。


    安溪回头看向林念湖,眨了下眼睛,回应着道:“晚上好。”


    林念湖更放松了,她边走过去边道:“老师您这趟课真厉害,外面走廊里的那个就是您的污染吗?我看好像有……老师您在做什么呢?”


    安溪温和道:“在等鱼。”


    “鱼?”


    林念湖疑惑,她站在安溪不远处,但是并没有把后背的小小放下来。


    安溪也没有问她背后的人,她看着林念湖,温声道:“是啊,一条大鱼。”


    林念湖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颤,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什么。她侧着耳朵倾听,还没有听清楚是什么声音,就看到安溪站起来走了出去。


    黑暗淹没安溪离开的背影,林念湖犹豫要不要离开,背后忽然响起声音。


    “快走。”


    小小醒了。


    林念湖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但当她走到门前的时候,安溪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林念湖下意识往后退,看着安溪横抱着一条大鱼一步一步走进来,从粘稠的黑暗踏进昏暗的光明。


    “你要离开?”安溪走到林念湖面前停下脚步,“等一等吧,黄色糖果争夺赛开始了,你们拿过糖果再离开。”


    林念湖想要拒绝,但她身后的小小撑起上半身,盯着安溪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问:“规则是什么?”


    “很简单。”安溪越过两人重新走到教室中.央,将鱼放在拼好的桌子上:“看我杀鱼。”


    “什么?”


    林念湖放下小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


    安溪调整大鱼的姿势,紧接着又调整自己的位置,才不紧不慢回答道:“你没有听错,当然,也可以你们来杀。”


    “只要处理好这条鱼,你们就能拿到这个空间里的彩糖了。”


    小小打断林念湖的话,问:“我们有两个人。”


    安溪闻言认真想了想,赞同道:“这倒是。”


    她看着小小,态度是出奇的温和:“不过这个争夺赛特殊,绿色彩糖也作为奖励。”


    小小看着安溪,她跟林念湖不一样,她是跟安溪正面接触过的,再加上她拿到假糖的时候,听到的那条线索【新人里有个能假扮成其他人的人】。


    小小是怀疑眼前这个安溪是假扮的,因为她跟之前小小见到的安溪完全不一样。


    安溪从桌兜里取出一把菜刀,她在手上颠了两下试了试手感,这才看向来两人:“你们要试试吗?”


    林念湖下意识拒绝,她不敢看那条鱼,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小小没有看那条鱼,她盯着安溪手上的菜刀看。


    “朱老师的刀?”


    安溪应了声,温声耐心解释:“我进到学校什么都没有,就找一些老师要了点道具。”


    小小闻言又怀疑这是真的安溪了。


    “你为什么跟医务室两幅面孔?”


    小小直截了当问。


    安溪出奇的耐心温柔,对于这种问话,依旧用温和的态度解释。


    “因为身份。”安溪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白道:“我现在是一个老师。”


    小小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答案,就在她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林念湖侧着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


    安溪直接角落的位置:“既然你们做出了选择,那么之后,就在那里看着我处理这条鱼吧。”


    她看着两人,因为暴瘦彻底失去婴儿肥的脸上,温和中带着不可违抗的力量。


    “我不说停下,不许离开那个圈。”


    “否则怎样?”小小抬着下巴问。


    安溪认真道:“不怎样,但相信我。”


    “你们会需要这两颗糖果的。”


    ……


    林念湖总觉得哪里被忽视了,她碎碎念叨着:“只是看杀鱼而已,她居然愿意给我们两颗糖,如果糖的顺序是红橙黄绿蓝靛紫,现在我们只拿到两颗糖而已。”


    “吝啬的人这么大方,一定有更高的代价。”


    “而且她的态度也太好了,除了老朱,我就没有见过第二个这么好脾气的人。”


    大家都有污染,这就几乎是注定没人能有好脾气。


    “她的污染也不温和啊。”


    林念湖念念叨叨,试图找出那一抹不对劲。


    小小忽然看着窗户道:“汪桃。”


    “汪石!”


    林念湖终于知道自己忽视的点是什么了。


    她听到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是汪石的声音!


    “你见过杀鱼吗?”


    林念湖惊悚看向安溪,看向安溪面前那条大鱼上,汪石的污染到最后会怎么来着?


    “汪石的污染能让被污染者变成鱼。”小小猛地站起来,“放弃!我们放弃争夺赛!”


    林念湖呆愣愣看着那条鱼,脑中不断回响安溪的话。


    【在等鱼。】


    安溪看着两人,压低声音道:“不行哦。”


    小小灵机一动,道:“我要用黄糖让汪石活着,我一定会看到最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但我拿到糖,一定要让汪石活着!”


    安溪笑了一下,将手里的刀换成刀背对下。


    小小看着窗户外的还什么都不清楚的汪桃,她跟林念湖在角落,安溪跟鱼在中.央,汪桃完全被安溪吸引注意力,没有看到角落里的她们。


    “首先,要将鱼敲晕,方便后面操作,这一步可以使用刀背敲击鱼头直至其昏迷。”


    ……


    汪桃背对着安溪处理鱼的时候,林念湖两人是正对着安溪,甚至她们比汪桃更早猜测鱼就是汪石。


    小小的脸色依旧是白纸一样的难看,但她比林念湖冷静的多,她的眼睛飞快扫过整个教室,她在找眼睛。


    管理员的污染有很多的眼睛,如果老师们想要实时观察教学楼里的情况,最简单轻松的办法就是使用管理员的污染。


    如果管理员的眼睛真的在这里,就说明一切还在管理员的注视下。


    林念湖难以保持冷静。


    她在刀背敲在鱼头上的时候,就想要上前阻止,但是她们面前有一面无形的墙壁。


    林念湖终于知道大方的代价是什么了。


    她的听力太好了,好到她能清楚听到汪桃声音里的痛苦与恐惧,她眼睁睁看着汪桃逐渐走向崩溃,看着汪桃的污染走向失控,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我听到了声音的,我听到了的,如果我再机敏一点,如果我的反应再快一点……”


    “林念湖!”


    小小终于发现林念湖的情绪不对。


    “我听到了声音,我听到了汪石的声音,我听到了!她都说了在等鱼,我都感觉到不对了,我……都是我的错,是我……”


    “啪!”小小啪到林念湖的手背上,将林念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之后,道:“你听我说,我找到了管理员的眼睛。”


    “老师到现在都不现身,一定是有原因的。”小小冷静道:“但我们必须要让老师现身,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念湖被小小的冷静感染,她不敢去看汪桃,但汪桃的声音仍旧不断传到她的耳朵里。


    “逼他们出来。”


    小小看向林念湖,她本来想用自己,但是现在用林念湖更好,因为愧疚会杀死人。


    “我的毒能在十秒之内杀死一个不抵抗的人。”


    小小道。


    “我来。”林念湖连忙道:“我不抵抗,我来。”


    小小没有拒绝,她盯着角落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十秒。”


    小小的毒没有使用,但她的行为给了一些坐不住的老师理由。


    兰水跟防水两个水类污染被影女传送到103。


    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但这让小小跟林念湖都清楚这仍旧是一场教学活动。


    之后的情况,让小小跟林念湖两个人对于安溪产生了一种浓郁的恐惧。


    废话,任谁看到一个人被烧焦了大半个身体还在挑衅都会害怕。


    ……


    最终汪桃趴在课桌上查看鱼到底是不是汪石,安溪掠过汪桃看向她们。


    她们本应恐惧,但当林念湖听到那句没有发出声音的话,哭着转述“黄色硬糖,已被使用。”的时候,两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安溪看着两个鹌鹑抱在一起哭,收回视线。


    “不是汪石。”


    汪桃查看很多遍,终于敢相信,这真的不是汪石。


    “不是汪石,不是……”


    汪桃回头看着安溪。


    安溪不应该回答的,她应该让汪桃自己确认。


    但她看着汪桃的脸,耳边响起汪桃的声音【我相信你。】


    “是的,那不是他。”安溪道:“但你如果控制不好你的污染,你的现在,就是汪石的十几分钟后。”


    汪桃松懈软倒下去。


    安溪眼疾手快将人接住,然后她惊讶看着汪桃。


    汪桃的火焰碰到她,却没有灼烧她分毫。


    汪桃靠在安溪怀里,身上火焰依旧燃烧却没有丝毫灼烧人的炙热。


    “我学会控制污染了。”汪桃道:“你真是个讨厌的老师。”


    安溪挑了挑眉头,咧开嘴露出失去记忆后第一个安溪式笑容:“我就是这么优秀!”


    汪桃疲倦闭上眼,她的火焰融入安溪身体中。


    安溪感觉到身体里有股如溪流一般的污染在流淌,帮她容纳汪桃融入进来的污染,恢复被焚烧的身体。


    两三秒后,安溪成功容纳了汪桃的污染。


    小小跟林念湖被放了出来,还没开口就听到安溪对着眼睛道:“这几个这堂课的任务完成了,接走吧。”


    她道:“轮到二楼的同学了。”


    第194章 《五官钟表》[27]


    如果说除了安溪之外, 有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只有观察空间里的老师。


    在观察空间里,所有人都能看到, 汪石在走廊里的时候, 他的双腿始终在缓慢又机械地往前移动,他的手从始至终都在捂着口鼻,只是那双手从无力到僵硬。


    直到汪石倒下, 也没有像他以为的完全变成鱼。


    他一倒下,覆盖他身上的污染,就用黑底上留白的方式写了两个字。


    “带走。”


    林念湖以为安溪从走廊里抱走的大鱼,其实是从老朱手里拿到的食堂食材。


    老朱一开始还锐评安溪处理鱼的手法粗暴, 之后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的时候,学生们都快吓吐了,老师们也没好到哪去。


    尤其是汪桃崩溃叫老师的时候, 每个叫到名字的老师都快疯了, 要不是管理员压着他们早就过去了。


    后来小小的行为给了所有人台阶, 自家学生自己心痛, 管理员也没有拦着老师们。


    最后接回三个学生, 也把老师们心疼到不行, 昏迷的汪石兄妹就不说了, 小小跟林念湖几乎都要吓得不轻。


    小小先是见到人脸, 又被人脸覆盖,最后碰到安溪亲自上场。她的精神一直绷着,这会儿一松懈, 双眼呆滞躺在老朱身边。


    林念湖听到的消息多,跟所有人关系都是最好的,那会儿又被自己的愧疚淹没, 现在被班主任防水哄了两句,直接扑进班主任怀里哭。


    杨口心有余悸看着混乱的场景,庆幸自己聪明。


    ……


    比起安溪这边的惨烈,核那边就温柔许多。


    葛语下定决心抱着核躲避污染攻击,想要离开101,但同时她也没有放弃吉陆,不断叫着吉陆,试图唤醒吉陆的理智。


    葛语躲避的过程中被污染攻击到,受了点伤,这让吉陆清醒过来,他不再沉溺于污染失效的绝望,跟葛语一起带着核离开了101。


    两人离开101之后,就直接成功,连带着核一起被送进观察空间了。


    与此同时,感受到汪桃污染爆发的聂欢鱼朝着火焰的方向移动,却怎么也到达不了火焰的位置。


    她当机立断奔向护栏,原本她是想要直接离开教学楼去找其他老师,结果误打误撞脱离了课堂。


    在观察室知道发生什么之后,聂欢鱼心惊肉跳看向画面里的静静等人。


    *


    静静听到了一楼汪桃的哀鸣,她的污染能够容纳情绪,越是激烈的情绪,越能引起她污染的欲.望,但在此之前学校里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


    哪怕是情况再糟糕的学生,在进入学校之后情绪都是一样的。


    小心、谨慎、克制。


    她很少使用污染,因为她清楚吞噬情绪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如果失控,无限度吞噬情绪还是小事,万一形成情绪的漩涡,不知道会让多少生命失控,那时死亡都是奢望。


    但不可否认的是,哪怕不使用这份力量,污染带来的感应清晰的能力,也让静静受益很多。


    “我感受到了楼下的动静。”静静:“我准备下去看看。”


    蛇鳞看着窗外:“怎么去?”


    “离开教学楼是直接放弃这堂课,走廊的污染不好对付。”


    静静看起来早有想法,她低下头看着脚下。


    蛇鳞顺着静静的目光看下去,几秒后猛地抬头看向静静:“不是我想得那样吧?”


    静静稳重看着蛇鳞。


    蛇鳞捂着头:“啊!真该让那些坚信你人如其名的人都来看看,正常人谁能想到这个办法!”


    七七、七五两人不明所以看着打哑谜的两个。


    “砸开一个洞,就能下去了。”静静道。


    七七、七五:“?”


    他们低头看向地面,难以置信看着静静。


    “没事,只是砸个能竖着下去的洞,不会对教学楼造成太大的问题。”静静冷静道:“我毫无力气,七七、七五你们复制成格革。”


    “可是静静,我们复制之后,并不会复制出格革的污染。”


    静静点头:“我知道,但是你们能复制出来格革的体型,以及大部分的肉.体力量。所以你们负责砸,有污染问题阻挡我跟蛇鳞可以处理。”


    七七、七五没有再说什么,两人相对而立,手掌竖在身前相贴,蓝色的污染与红色血肉相互纠缠,三四秒的时间,在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中,两个女生变成强壮高大的格革。


    她们维持格革沉默寡言的风格,二话不说,直接对着静静所说的位置赤手空拳的砸,一拳又一拳,直接将地面砸凹进去。


    “格革”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她们过去从不敢复制强大的人,因为复制只能复制肉.体,对污染却没有一点办法。她们担心复制强大者,会被打死。


    但是现在看,有些存在只是肉.体的力量,就已经足够强大。


    她们两个砸得有些上头,蛇鳞到静静面前,说道:“管理员的眼睛,你肯定看到了吧?不然你不可能老老实实在这里被困几十分钟。”


    静静看着七七、七五闻言点头。


    蛇鳞:“既然你都看到了,就应该知道管理员在盯着教学楼,下面不会怎么样的,为什么还要用这种办法下去?”


    静静沉默片刻道:“我上次感受到这样强烈复杂的情绪,是在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身上,在我感受到情绪的几秒钟后,哪位母亲就彻底失控了。”


    蛇鳞皱眉,她当然不会怀疑静静,但……


    “管理员怎么会允许学校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深意。”静静平静看着蛇鳞:“我只想过去,或许我能做点什么。”


    蛇鳞知道静静的固执,但人都有亲疏远近,既然下面这么危险,她们一无所知下去,岂不是更危险?


    “你感受到的是谁的情绪?能确定到人吗?”


    “汪桃。”静静说着走了两步。


    “你不能去。”蛇鳞道:“汪桃跟汪石兄妹两个向来形影不离,他们的污染都不弱小,而且一个强攻、一个悄无声息,两人又足够默契,能配合使用污染达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蛇鳞紧紧跟着静静的脚步。


    “能让汪桃崩溃,绝不是我们四个能应对的。”蛇鳞快速道:“管理员的眼睛在却不管,那就直接从窗户离开教学楼,去找老师们。”


    静静:“嗯,我也这么想。”


    蛇鳞来不及松口气,忽然感觉有水珠砸在自己脸上。


    她茫然抬起头,密密麻麻的雨水对着脸砸下来,并不疼痛,只是有些凉。


    “这么快就醒了,果然太久不用,污染就会生疏。”静静站着蛇鳞面前,脸部隐隐浮现出蛇鳞的脸。


    蛇鳞猛地怒视静静:“你对我使用污染!”


    她现在就站在窗台上,有一只脚悬空在窗户外,显然是静静的手笔。


    “你说你同意我的看法!你认同的!你要跟我走!”


    “我认同。”静静伸出手搭在静静肩膀上,语气是仿佛永远不变的“所以我自己下去,你去找能帮忙的老师。”


    她想了想道:“如果没有老师愿意帮忙,蛇鳞,慎重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静静说话的时候,就趁着蛇鳞分心用污染侵蚀蛇鳞的情绪,轻轻一用力,蛇鳞就被推出窗外。


    蛇鳞重重砸在地上,疼痛让她从被迷惑的状态下清醒过来,她愤怒看着楼上静静的身影。


    静静绝对是有计划的!


    从一开始说什么让七七、七五负责动手,她们两个负责处理污染,这根本就是迷惑用来迷惑她的!


    从开始静静就打算好,让她离开。


    蛇鳞狠狠甩动污染外具化的蛇尾,一刻也不敢耽误快速游动离开。


    二楼窗户前,静静看着消失在雨幕里的蛇影,她不知道一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能确定目前为止还在学校的掌控之中。


    她擦拭手上的水珠,关上窗户。


    否则,窗外的雨水不会这么安全,它应该跟走廊里的雨水一样危险。


    汪桃的痛苦是不作假的,她不知道学校要做什么,是否真的要让他们深刻认识到【不死就是安全】这句话。


    但她不能赌,赌老师具有百分百的掌控,不能赌她的朋友在发出这样的悲泣后,仍旧能完好无损站在阳光下。


    静静走到七七跟七五身旁,在她污染的影响下,七七与七五两人根本没有发现蛇鳞已经不在教室里了。


    她们专注又兴奋砸着地面。


    “可以了。”


    静静忽然道。


    七七、七五反应了下,才回过神。


    “啊?”她们道:“可是还没砸通。”


    “没事,你们从窗户爬下来,去图书馆找校长。”静静道。


    “找校长?”两人茫然道:“为什么?”


    静静抬头看了一眼后墙上的钟表。


    【22:51】


    “就说九点了,核应该睡了。”静静道:“不然会长不高的。”


    七七跟七五不明白,但她们习惯听从指挥,点了点头正准备打开窗户,忽然想到外面正在下雨。


    “没事,窗外雨水是安全的。”


    两人小心打开窗户,果然,淋到身上的雨水跟平时学校的雨水一样无害,她们爬出去,在落地的时候,忽然想到——


    “蛇鳞呢?”七七。


    七五:“别管了,咱们听话就行。”


    七七:“也是,快走快走。个子大就是好,有力量跑得还快。”


    静静看着两人在一个身躯里,你一句我一句飞速离开,轻轻关上窗户。然后她回过头,对着空旷的教室,黏腻黑暗的走廊,平静道:“现在,二楼只剩下我一个了。”


    “老师,请出题吧。”


    话音刚落,一张脸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第195章 《五官钟表》[28]


    静静呼吸一窒。


    这张突然出现的脸, 跟她的脸一模一样。


    她看着这张脸,在贴脸产生的恐惧褪去之后,静静从这张脸上感受到很多东西。


    静静不知道楼下争夺赛正式开始的时候还有广播提醒, 她认为争夺赛已经开始了, 眼前这张脸就是她的试卷。


    静静伸手撑着墙壁,抬脚勾过来一把椅子坐下。


    她有些疲倦。


    一开始她就没准备离开,感受到汪桃出事之后, 她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而是先将污染放出去探查一楼的情况。然后她就发现不仅仅是汪桃,一楼所有人的情绪都非常糟糕,感受不到情绪的汪石、崩溃的汪桃、兴奋紧张的核、冷静饥饿的季同学……除了他们之外, 其他人的情绪也都各有各的恐惧。


    静静在对蛇鳞三人说出计划的时候,脑子里在不断复盘回忆,思考真正的计划。


    在思考时, 静静发现自己意外的冷静。


    她知道如果这堂课从始至终都在管理员他们的注视下,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学校改变作风, 而且改变得很彻底, 教师们偶尔说得【启航没有差生】这句话, 将不再是一句玩笑。


    二、学校没有改变作风, 只是新来的老师风格如此, 而管理员们始终没有出现, 只是因为在他们看来,现在的情况远远不到需要干涉的地步。


    推测出能管事的人的心思,就能够确定自己计划的目的。


    一个是进一步确定管理层的想法, 最好知道产生该想法的原因。另一个目的就更加私人,也更加紧急——


    反击。


    无论是两种可能里的哪一个可能,管理层都不希望看到学生全军覆没。以及, 她们只是安逸太久,不是成为任人宰割的人偶,不论是为了学生们的尊严,还是为了那些痛苦的情绪,静静绝不允许参加课程的18个人,全员无一站立。


    一楼的情况让静静知道,这位老师并不畏惧物理攻击类的污染,所以她的第一步一定是将蛇鳞三人送出去。


    ……


    静静姿势并不算端正,椅子抵着墙壁,后背全然放松靠着椅背或者说是墙壁,头因为身体姿势有些歪,看着依旧漂浮在她眼前的人脸。


    她沉默了将近三分钟没有说话,教室里就安静了三分钟没有声音。


    “现在,我需要从这张脸上看出点什么吗?”


    静静打破沉默。


    实话说,人对自己的脸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熟悉,在最初看到人脸出现的时候,不提跳脸产生的恐惧,单单只说那张脸,静静第一反应其实陌生。


    她先感觉陌生,而后才是熟悉。


    没有人回答她,她也并不着急,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张脸上。


    人脸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只是表情不算安和。


    哪怕静静没有动用污染,只用眼睛看,也能清楚看出这张脸的疲倦,以及藏在疲倦下更……或许是让人难以承受的东西。


    静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被这张脸的情绪污染了,否则很难解释她怎么会感觉到疲惫。


    “一个精神污染?”静静喃喃道:“不,不是精神污染,我没有感受到污染侵蚀,虽然它达到了精神污染的效果,但的确没有污染。”


    她伸出手,对着那张脸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那张脸就如她所想那样漂浮到她掌心上,这让静静感觉到意外。


    静静直觉这张脸会顺从她的动作落在她的掌心,但当这张脸真的这么做的时候,她反而感到意外。


    入手是温热软腻的触感,摸过后指腹间残留着油脂感觉。


    “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吧?”


    静静道。


    静静说完头往后一仰,闭上双眼,似乎准备睡觉了。


    “你让她们离开,其实是因为你无法保护她们吧。”


    安溪从走廊中走进来,脸上溅到的鱼血干在皮肤上。


    静静睁开眼睛,并没有站起来:“晚上好,安老师。”


    “晚上好。”


    安溪坐在静静对面,坐姿很端正。


    “他们不需要我保护。”静静依旧是懒洋洋的姿势,回答完安溪的问题之后,又解释道:“抱歉啊,老师,您的污染一出现,就让我感觉好像很久没有闭上眼的疲惫,您介意我这么坐着吗?”


    “当然不。”安溪道:“实际上,我本来没想出来。”


    她坦然道:“我没有记忆,但是意外在某一个污染里看到一些属于你们的情绪。原本我是准备,一个一个将你熟悉的情绪释放出来给你看看。”


    “现在为什么不呢?”静静。


    “没有必要。”安溪道:“你跟他们都不同,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静静不明白看向安溪。


    她承认故作姿态不按照安溪给出的招式对打,是为了吸引安溪的注意力,或者直接将她引出来。


    但是现在安溪所说的话,她又听不懂了。


    “作为老师,发现学生按照现在的路走,未来可能会走向绝路,我应当提醒他们。让他们看到一种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结果,如果他们感受到这种结果后,仍旧选择按照之前的想法行动,那么我尊重他们的选择。”


    安溪解释完,再次重复道:“但我发现,你不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种行为带来的利与弊。我尊重你的选择。”


    静静愣了下,瞬间就反应过来楼下那些情绪是怎么回事了。


    她张了张口,却是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幸好是这样。


    难怪管理员跟其他老师没有出手。


    启航还是原来的启航,只不过来了一位特殊的老师。


    静静低头看向那张脸,“我确定,之前从未见过您。”


    她伸手覆盖在那张脸上,感受到一股悲怆与坚定,简直像是海浪中屹立不倒的石头。


    静静缓了缓人脸中的情绪海浪的冲击,抬头犹豫道:“这似乎不是我这个阶段会产生的情绪。”


    安溪深以为然点头:“我现在感受自己的污染,就像蒙着眼隔着窗捂着鼻子闻,我只确定这些人脸存在于我的某个污染中。”


    奇怪的是,安溪感觉到这些情绪中缺了很大一部分。


    静静看着安溪忽然道:“这个污染的气息跟我的污染气息相似,你是因为这个才把我隔离出去的吗?”


    “不全是,”安溪真诚道:“我感觉你比其他人对付起来要困难一点,所以我把你放在最后。”


    “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选择。你看,现在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交流。”


    静静点点头,冷不丁又问:


    “小季呢?”


    安溪挑了眉看向她。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从一开始就藏在我们中间,不是假格革抱着躲猫把小季引走,是假格革在跟着你这个领导人。”静静将手盖在人脸上,慢吞吞说出自己的推测:“从你刚刚的话中能看出来,你对这节课很用心。”


    “你把课堂设置在这个封闭的教学楼里,主要是为了能把空间分成一块又一块,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你针对每一个实施针对性教案的需求。”


    安溪点头:“一点都没错!真是优秀啊静静同学,我想没有一位老师会不为你骄傲的。”说着她补充道:“不用担心季同学,他现在正在医务室睡觉呢。”


    “过奖了。”静静不太意外季同学的位置,她继续道:“你将我们驱赶到楼上,也是因为这堂课主要教师只有你一个,所以你需要安排好每一个人的教学时间,跟教学顺序。”


    静静看向后墙上的钟表:“现在是九点十九分,距离结束时间还剩下两个半小时。”


    “老师,您准备就这样跟我聊两个半小时吗?”


    安溪闻言很认真想了想,然后不解道:“是时间太短了吗?但是花枝奶奶说,你们必须在十二点之前上.床。”


    “两个半小时确实时间很短暂,不过之后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聊。”


    静静沉默了。


    她发现安溪居然是认真的,似乎是确定她不需要接受这堂课的教育,她能感受到安溪的情绪越来越松懈。


    但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她是在暗示这节课她赢了。


    静静点头:“两个半小时确实很短暂。”她先赞同安溪的话,然后用更加直白的话表达自己的意思:“只是在聊天之前,我们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给这节课一个结尾。”


    “目前这节课只剩下我一个学生了是吗?”


    安溪闻言终于知道静静想要什么了。


    她站起身,重新变得端正起来。


    “是的,静静同学,这节课只剩下你一位学生,但是距离结束时间还剩下两个半小时,目前十二个空间的糖果,你们得到了两个,使用了两个。”


    安溪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静静短暂注视着安溪,然后也站起来。


    她手掌松开,手掌下的人脸漂浮在半空中。


    “让我们直接一点吧,老师。”静静道:“我已经说了空间是为了让你更好控制我们的位置、以及人数,糖不过是个诱引。”


    “这节课真正的答案,早在开始就告诉我们了。”静静将课堂开始时的广播重复出来:“‘这是一节有关安全的实践课,在这节课中,学生们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安溪微笑地注视着她的学生,胸口涌出一股强烈的炙热的情绪。


    “除了这句话之外,其余所有的话,全都是谎言。”静静。


    安溪道:“为什么这么说呢?有哪一条提示不够准确吗?或者不够真实?”


    “足够真实也足够准确,老师。所以才是谎言。”


    静静比安溪稍微低一些,看向安溪时候,需要微微扬起头。


    但她并不因此排斥注视安溪,实际上她一直在注视安溪。


    此刻,她扬起头望着安溪,眼神却是平视的。


    静静保持注视的姿态,看着安溪,然后缓慢道:“提示、规则、糖果、威胁,像一条又一条驯兽的鞭子,让我们晕头转向对您言听计从。”


    话锋一转,她道:“您的身上还有火焰烧过的痕迹,那是来自汪桃的愤怒。她是如此愤怒,如此决绝……”


    静静往前一步,忽地抬起右手,朝着安溪脸颊伸过去,在即将触碰到安溪的脸颊之前,她停下动作,用眼神请示安溪。


    安溪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静静继续动作,她用指腹去碰触安溪的脸。与她动作相反,她的语气语速没有丝毫变化,她道:“现在呢?”


    安溪微笑看着她,像是某种鼓励。


    “我猜,您的伤让她愧疚,愧疚像项圈圈住了她的脖颈。”静静轻轻摩挲安溪脸颊上的鱼血,她没有再看安溪的眼睛,而是专注擦拭安溪脸上早已干掉的鱼血。


    “她忘记自己是如何如一个提线木偶被您牵引行动,所以她的污染才会出现在你的身体里。”


    “真奇妙,你分明第一次到启航,甚至第一次见到我们,却能够轻而易举对我们使用这样的武器。”


    真诚的情感。


    如果不是感受到真诚的感情,汪桃不会愧疚到把自己的污染送给安溪,只为了缓解她的伤势。


    如果不是有真诚的感情存在,核不会帮忙,老师们不会旁观……这节课不会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


    静静抬起眼,看向安溪:“是您太博爱,还是人脸的污染同样影响了您?”


    安溪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她没有否认,只是歪了下头,让脸颊与静静的指腹更加贴合。


    “可能,只是因为我很会交朋友?”


    “你说得没错,这节课的核心就是保护自己,除了你之外所有的学生都失败了,他们相信了规则,顺从了规则,自己给自己的手脚绑上线,被提着行动。”


    “而你,你识破了我所有的计划,所以你是唯一的赢家。”安溪赞叹看着她,而后抬手抓住静静抬起的手腕,话锋一转,“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第196章 《五官钟表》[29]


    “我就知道。”


    空间里, 原本准备散场的老师们重新坐下。


    “不是说静静全说对了吗?”雪兰都有点崩溃了,她脖颈上的双头蛇早就闭着眼睛睡着了,“为什么还有?”


    刚到这里的蛇鳞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起来, 紧张看着画面。


    兰水道:“说对了, 不代表能通关。”


    “别忘了,从始至终,安溪都没有出手攻击过学生。”


    杨口惊骇看着兰水, 视线从狼狈的同学身上扫过,忽然想到什么,充满希望看向兰水,道:“老师, 这节课,是选修吧?”


    没有人回答杨口,画面中, 静静开口了。


    “有什么问题吗?”静静道。


    安溪抓着静静的手腕, 刚容纳的火焰顺着两人交握的肌肤燃烧, 油脂燃烧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漫。


    “这是一节有关安全的实践课, 在这节课中, 学生们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安溪重复一遍, “我请问, 静静同学, 你要如何在这两个半小时内,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她握着静静的手腕,往上提了提, 鼻尖凑到两人交握的地方,像小动物一样贴上去嗅了嗅,垂眸看着静静的眼睛:“你喜欢几分熟?”


    静静对上安溪兴奋的双眼, 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走错了一步。


    安溪并不是在戏耍她,之前对她的所有的夸奖都是真情实意的,流露出对她的骄傲也是真实的。


    倘若她选择跟安溪坐着聊天,安溪也能够聊两个半小时给她一个优秀,但她不甘心止步于此。


    或许是课堂之前的挑衅,或许是课堂中的被困,或许是汪桃他们的情绪,或者……在同学们痛苦的时候她被困在能脱身却没有脱身的空间里。


    让她迫切想要掰回一局,而不仅仅只是一个优秀。


    她让安溪走出来,她让安溪承认自己的计划被她猜透,她甚至去侧写安溪本人的情绪与污染……直到这一步,安溪都表现出赞赏的样子。


    然后,她说她赢了。


    安溪就变了,变得锐意,充满攻击性。


    静静陡然清醒,意识到自己走错了一步,她不应该在没有完全看透安溪行事风格以及性格的前提下,在无法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说要赢。


    因为很显然,安溪是个不认输的人。


    静静看着安溪那双跃跃欲试的兴奋眼睛,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直视安溪的眼睛,道:


    “老师,很痛。”


    安溪闻言懵了下,下意识松开手。


    静静的手没有放下,手臂上烧伤明显,她仰头露出脆弱的脖颈,额头有因疼痛流出的冷汗。她的污染是典型的精神污染,她的肉.体并不强壮。


    她仰头看着安溪,露出即将扣上项圈的脖颈,脸色苍白而脆弱,如一只温顺的羔羊。


    安溪被她的目光吸引,一眨不眨注视着她,松开的手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脖颈上。


    人的脖颈很脆弱也很敏感,毫无危险的触碰都会让人不适,危险的触碰更让人难以克制逃离的本能,但静静没动。


    她望着安溪,那双眼睛忽地学着安溪的样子,眨了一下,道:“老师,这个回答,能拿到优秀吗?”


    “毫无疑问。”安溪移开放在静静脖颈的手,落在静静灼烧的手臂上,“满分!”


    冰霜覆盖在灼烧的肌肤上,清扫了上面残留的污染,失去污染侵蚀的伤口自愈速度很快。


    安溪没有松开手,低头专注用冰霜污染缓解静静的疼痛。


    她低下头,静静就不需要在仰头。


    静静垂眼看着安溪乌黑毛糙头发上的红绳。


    在家跟在外最大的区别就是,在外做错题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也无法弥补,而在家里只要找到关键,就能轻而易举揭过错误。


    安溪是真情实感为学生们做教学计划,她的所有行为以真情为基础,才能在今晚取得胜利。


    静静在意识到自己走错一步之后,就开始思索补救的办法,她可以不赢,但一定不能输。


    好在,她头脑转得足够快。


    她是安溪的学生,安溪是她的老师。


    老师在出题的时候,已经把对付她的办法放在题目里了。作为学生,只要学习并运用就行。


    她示弱说痛。


    就是答案。


    她当然打不过老师,但当老师对学生拿起感情作为武器的时候,学生为什么不能呢?


    感情从来都是双方的。


    “还疼吗?”


    安溪抬起头问。


    静静看了一眼伤口,问:“你还疼吗?”


    “我?”安溪摇头:“不疼,我现在好得不得了。”


    静静:“我说疼,是不是很懦弱?”


    “很聪明。”安溪坦然道:“我喜欢拿第一,你说赢我,我一定会用尽全力,表示对你的尊重。”


    “你打不过我,你的污染我也有,你的污染对付不了我。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不止一个污染,把蛇鳞她们放走,自己又没有攻击性污染。”安溪:“就算不使用污染,只肉.搏,你也打不过我。”


    静静:“弱小有弱小的聪明。”


    “聪明就是聪明。”安溪道:“就算你打不过我,也能想办法逃离,但你就是能找到赢得办法。”


    静静愣了一下。


    安溪说她赢了?


    安溪假装没看到静静的表情,继续道:“而且喊疼不是懦弱。”她认真道:“你恐怕忘了我还是校医,知道喊疼的人,只需要治疗疼的地方就行了。”


    安溪说完,又咳嗽了两声,庄重道:


    “静静同学,这堂课你是满分。但是记住,自身加强锻炼少不得,精神污染固然防不胜防,但我们的世界,可能失败一次就是死亡。”


    静静点头。


    “同时,在你回答之后,我确实没办法再对你进行攻击。”安溪咧开嘴巴,微微弯腰,跟静静平视,高兴道:“恭喜,你赢了。”


    静静不需要仰头就能够平视安溪。


    她看着安溪的笑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明明汪桃经受那样的崩溃,还能在最后把污染送给她。


    或许不仅仅是愧疚。


    静静视线落在安溪的眼睛里,她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在安溪眼里看到她模糊的影子。


    静静道:


    “是您教育的好。”


    安溪肉眼可见更高兴了,“是的是的!我优秀的教导,和优秀的你的努力。”


    她扭头看向角落里的眼睛:“这节课提前结束吧。”


    安溪说着有些骄矜抬了抬下巴:


    “这就是师承吧,老师提前结束测试,学生也提前结束课堂。”


    静静沉默站在旁边,脸上是放松的神情。


    跟她观察的一样,这位老师,很喜欢听好话,也能坦然接受任何赞扬。


    跟核一样的性格。


    *


    课堂一结束,安溪立马溜走了。


    她是自信,但也有自知之明,不走一定有围殴!


    安溪也没回医务室,溜溜达达到图书馆。


    现在已经晚上10点多,夜色很黑,她淋着雨一路精准踩到每一个水坑。到图书馆后,先蹲在门口用新得到污染把自己烘干。


    等干的时候,也没闲着一点,从口袋里取出食堂阿姨专门给她做得零嘴吃。


    安溪窝在图书馆门前吃东西的时候,能看到一波又一波老师学生从教学楼出来,因为她收敛了污染,没几个人注意到她。


    安溪听到很多话,没参加的学生对她纯恐惧忌惮,参加的学生情绪很复杂,大多沉默不吭声……当然,也有昏迷了,吭不出声的。


    老师们中有人心事重重,有人焦虑不安,还有的——


    安溪抬起头看向管理员,咧开嘴一笑:“晚上好啊!”


    “校长说,如果你想见她,今晚就可以。”管理员伸出手,等安溪握上来之后,把她拉起来。


    安溪低头看了一眼鞋,确定干透了。


    “他能去吗?”


    安溪从口袋里取出玩偶。


    “可以。”


    管理员往外走,示意安溪跟上。


    安溪跳了两步跟上去,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她奇怪道:“校长不在图书馆吗?”


    “在。”管理员解释:“不差这一会儿,老朱说你今天消耗很大,光吃零嘴不行,他给你做了热食,你吃了之后再去。”


    “好耶!!!”安溪高兴道:“朱老师也太好了呜呜呜!他简直就是我的亲人!”


    “他是四班的班主任。”管理员:“污染跟食物有关,他做得食物能够最大程度恢复人的精力。”


    “彩糖就是朱老师做得!”安溪道:“非常好吃。”


    管理员看了她一眼:“少吃一点甜。”


    安溪捂住嘴,闷声闷气道:“没有哇!没有多吃哇!”


    两人到食堂的时候,饭桌上,脸盆大小的饭盆里,盛放着冒着热气面食,面上覆盖着手掌大小的薄肉,旁边有两个正常的碗筷。


    “老朱应该给学生老师送饭去了,你自己在这里吃,吃完直接去图书馆二楼,碗筷有人收。”


    管理员说完离开食堂。


    安溪将玩偶放在桌面上,没有用碗,直接用饭盆吃。


    “安溪。”


    安溪从饭盆里抬起头,嘴里还叼了块肉,她看向桌上的玩偶,将肉卷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之后才道:


    “小明,你活了?!”


    玩偶道:“准确来说,我是清醒了。”


    “我叫虞扶风。”


    安溪“哦”了声,埋头继续吃饭,吃完两口又抬头,“继续说呀,还是说,你也要吃饭?”


    虞扶风:“不,我不用吃。”


    “我是晚上八点开始恢复意识,现在彻底清醒过来,我跟你一样,没有记忆。”虞扶风:“但我记得有一个人告诉我,你必须在晚上十二点之前想起来。”


    安溪:“想起来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


    虞扶风。


    “好吧,”安溪赶紧埋头,“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虞扶风看着安溪埋头干饭,感觉躁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沉默等着安溪吃完。


    吃干净一盘肉面,安溪才感觉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焚烧身体的饥饿感消失了很多。


    “没关系。”安溪将玩偶放在肩膀上,用头发污染将他固定:“你的任务就是提醒我时间,剩下的是我的任务。”


    虞扶风:“可能是某一段记忆。”


    “嗯。”


    安溪将碗筷收拾到后厨,在后厨发现包装好的零嘴,她将碗筷洗好,提着零嘴往图书馆去。


    “别担心。”安溪道:“有我在呢。”


    虞扶风闻言踏实很多。


    他没有记忆,只有一个模糊的苍老女声在脑海中不断回响:“……记忆……时间……绝不能在……必须在凌晨十二点之前想起来……”


    今天一整天,他都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安溪的行动,但是他没有清晰的意识能确切感受到安溪具体在做什么。


    直到晚上八点,他听到雨水哒哒敲击声,才彻底恢复意识,那时他正在安溪的口袋里。


    他其实不记得安溪,但是听到安溪承诺,他心里有种她说到就一定做到的笃定。


    “你要去见校长,她对你来说安全吗?”


    “唔。”安溪迟疑了下,才道:“安全。”


    她以为玩偶在害怕,安慰道:“放心,就算打起来,我也会把你藏好。”


    虞扶风动了动,没有说话。


    安溪也没在意,她正在消化,感觉到非常困倦。


    一直到图书馆门口,虞扶风忽然开口:“我是一个玩偶,没有生命,但我有一个污染,能够保护主人一次致命伤害。”


    这是他八点之前根据自己身体情况,以及在安溪身上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


    首先,他是一个玩偶。


    其次,他身体里有一股污染,跟安溪气息相近。


    最后,他一直跟安溪在一起,脑海里唯一的记忆也跟安溪有关。


    最重要的是,他想了下,他的污染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保护的。


    所以,真相很简单,他是安溪制造出来的、相当于定时闹钟、备忘录一般的存在。


    ……


    安溪停下脚步,侧过头想去看虞扶风,但是她的肩膀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宽大,她一侧头直接用脸把玩偶推翻。


    虞扶风只感觉到一股阴影,然后他就仰翻倒下去了。好在有头发固定,他没有直接掉下去。


    安溪回过头,将玩偶取下来,放在掌心抬到面前:“什么意思?”


    虞扶风晕头转向,抱着安溪的手指保持身体平衡,闻言缓了两秒道:“我应该是你制作出来的玩偶,你活着,我们才能都活着。”


    “我的污染能保你挡下一次致命伤害,如果情况不好,你可以把我扔出去抵挡,然后等到你恢复记忆,就能再把我制造出来。”虞扶风顿了顿,“你会把我再制造出来吧?”


    他补充道:“主人。”


    安溪很难解释。


    她的制造风格,很难制造出这么一个栩栩如生的精致玩偶。


    她跳过这个话题。


    “你为什么叫我主人?”


    虞扶风迟疑了下:“那?我的制造者?”


    第197章 《五官钟表》[30]


    安溪回答上一个问题:“我不会把你扔出去抵挡。”


    她没有再等虞扶风开口, 直接抬脚进入图书馆。


    虞扶风也不在说话,他并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想很多。既然安溪已经给了他所有的肯定的回答, 那么他安静呆着相信她就可以。


    大不了一起死。


    虞扶风调整了下坐姿, 让自己坐得更舒适。


    安溪不知道虞扶风在想什么,她缓慢思索整理自己的思绪,脚步却一点也不慢, 就像是身体比大脑更加急切地想见到某个人。


    她来到校长办公处门前,还没有抬手敲门,里面传来清风般的女声。


    “请进。”


    安溪听到声音的瞬间,几乎想要落泪, 她的手握住门把手迟迟不能按下去,突如其来的情绪令她心跳加速,胃部抽搐。


    直到虞扶风的玩偶手拂过她的脸颊, 安溪才发现自己真的落泪了。虞扶风什么都没有说, 安溪也没有说话, 她找出纸巾一点一点擦拭自己的脸颊, 像是一点一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等到脸上擦干净, 安溪也平静下来。


    她打开门, 一个看不清晰的女性半躺在壁炉前的躺椅上, 冲她招了招手。


    “把门关上, 然后坐到我身边来。”


    安溪的记忆是空白的,但她的身体仿佛比她的记忆先一步找到了归处。她乖乖走进房间关上门,走到校长身边, 然后脱下外衣强行把自己挤进躺椅,把自己埋进校长怀里。


    这一刻,她感觉灵魂回到了空荡的肉身里。


    虞扶风随着外套被仍在地上, 好在地上有毛毯,他滚了两圈,想到安溪的反应,他又重新把自己埋进安溪的外套里。


    校长没有说话,壁炉里火柴发出燃烧的白噪音。


    安溪静静躺在校长怀里,从不算温暖的体温里汲取温暖。


    安溪的安静没有维持太久时间,很快她就开始搞一些小动作,比如悄悄用力让躺椅晃动,比如偷偷去摸校长的手。


    “你叫安溪。”


    校长忽然开口道。


    安溪诡异觉得,校长说这话的目的是制止她的小动作,而不是真的想知道她的名字或者名字来源,因为她没有记忆。


    所以安溪一边继续小动作,一边回答:“对啊,安全的安,溪水的溪。”


    校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开口制止安溪的小动作,大概是确定言语的阻止毫无用处。她一只手揽着安溪,从躺椅上直接起身。


    她的身形十分高大,安溪已经有一米七出头的身高,在她身上依旧像个挂件。


    校长将安溪放在壁炉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而后她坐在对面。


    安溪试图赖在校长身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办法抓住校长,只能被迫乖乖被安放在沙发里。


    校长坐在对面,比起一个活人,她更像是一道影子,坐在那里,毫无存在感,也无法描绘出她的具体身高体型外貌。哪怕努力去看,也只能看到深夜里神秘又深邃的夜空。


    安溪直勾勾盯着校长看,不是想要看清楚校长的样子,更像是确定校长的存在。


    校长沉默坐着,安溪像是安心了,开始左右转动脑袋打量这间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像是卧室,壁炉前是有个矮桌,桌子边有两个正对的单人沙发,另一边有个矮脚凳,桌子上放着一个画册几只彩笔,画册里有一个造型奇怪的钟表。


    安溪盯着画册里的钟表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扭头打量房间。


    躺椅之后,有一张明显不符合校长体型的单人床,床头上有一只趴着的活着的母鸡、几坨长草的泥巴、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子,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小玩意。


    谁的床一目了然。


    安溪的注意力被小玩意吸引好一会儿。


    她像是真的很感兴趣,又像是想要从这些东西身上找到一些熟悉感。


    等到开始进入正题已经到晚上十点四十三分了。


    “你们准备制造一个具有预知未来的钟表?”


    安溪蹬掉鞋子,盘着腿把自己窝进沙发里,怀里抱着抱枕,精神奕奕盯着校长。


    她直觉校长不爱说话,因此自顾自说道:“我察觉到我的状态不太对,不是说失忆的状态,而是我的存在。”


    她慢慢回忆自己感受污染的同时,搜查学生资料为教学做准备,然后她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污染中有一个污染里储存了很多学校学生的情绪。


    那些情绪都是真实的。


    因为学校里的人对她的陌生是真实的,所以她从未想过她原本就是学校里的人只是学校众人在假装陌生。


    排除这个可能之后,只剩下预知。


    直到她发现越来越多与核的共同点,哪怕她们年龄相差很多,依旧能像照镜子一般看到彼此身上的共同点。


    在那之后,安溪就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作为什么存在出现在这里,她想到存在的唯一记忆是校长将她捡回学校。


    她在回忆时发现一件非常诡异的点,她对于这段回忆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回忆校长本人的时候,心脏就会加速,有种甜蜜又依赖的陌生情绪从心脏涌入四肢百骸,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温暖。


    这很奇怪,一般来说,某个人做了某件事让人印象深刻,人是主体,事件是推动,两者之间必不可少。


    为什么她独立回忆人的时候有感觉,回忆事件的时候却又没有任何感觉呢?


    事件有问题?


    还是记忆有问题?


    再之后,安溪发现她出现的地方,都有钟表出现。


    当然啦,这可能是因为学校里钟表很多,但是没人会在卫生间以及教学楼走廊里安装钟表吧?


    虞扶风说他在八点的时候听到雨声清醒,但八点的时候,她变身季同学跟格革、躲猫在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格革是锦鱼的鱼变换的,躲猫的精神跟污染状态都很差,所以窗外不需要雨水声音再增加压迫感。


    反而是20:07的时候,真假格革碰面,雨水敲击窗户增加紧迫危机感。


    八点钟办公室里只有钟表的“哒、哒”走动声。


    最后让安溪确认钟表有问题的是静静,静静多次看向后墙看时间。


    但安溪在教室里看到的钟表,并不在后墙上。


    她想,这一切恐怕跟时间有关。


    介于她跟核的年龄差距,以及整体环境呈现出来的时间,安溪猜测她应当是才是外来者。


    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对她来说是过去。


    在想到这点的时候,安溪感觉到她能够隐约感受到自己的污染了,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只能模糊感受到“能量”。


    她是未来,但她没有记忆。


    两个可能:


    这段过去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过去,只是一段时间剪影一般的存在,而她在进入这段时间剪影的时候出了意外。


    另一种可能就是,她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是未来某种预知般的存在,所以她没有本体应该拥有的真实过去,自然也就不需要有记忆。


    安溪真诚希望自己是后者。


    探索未来的可能性是一种积极进取的向上,而回到过去,往往意味着过去存在某些不可挽回的遗憾。


    “你有另外一个更具有可能性的猜测。”


    校长道。


    安溪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她抬头看向墙壁上的钟表,赤着脚在核床底下翻出本子跟笔。


    果然,喜欢的东西放在床头甚至被窝里,讨厌的东西藏在床底。


    安溪拿到纸笔盘腿坐在矮桌边的毛毯上,没有思考直接开始写。


    “在写什么?”


    安溪头也不抬道:“课后评语。”


    校长注视着她,像是想要从她身上看到她未曾经历过的未来里,她的孩子是如何长大的。


    安溪写得抓耳挠腮,看得出来她仍旧没有改掉从小不爱写字的习惯,但她笔一直在动。


    “核的身体出现一些问题。”校长道:“她开始对污染有反应,我不知道这是否会让她死亡。”


    安溪抬头看向校长。


    “她看出我的担心,她认为我无所不能,所以她提出一个办法。”


    安溪皱着眉头,但她很快想到了什么:“不会是制作出另外一个空间,进行反复尝试吧?”


    她看向画册里的钟表。


    它造型非常独特,五颜六色,表盘并不是规则的图形,还有眼睛时针、耳朵分针、嘴巴秒针。


    如果不考虑她此时的境地,只单纯欣赏这幅图画,安溪觉得她是很喜欢这个钟表的造型的。


    非常精妙!


    “单独开启空间容易,但如何能让核在里面进行反复的实验又不伤害到她,这是目前的难题。”校长说是难题,但她的语气分明是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


    “核无法容纳污染,所以她最近正在思考污染宿主,画册里的钟表,是她最近设计的。”校长:“很有趣,不是吗?”


    安溪想起来说校长一回来核就住进图书馆,说是在抄写,原来是在搞设计。


    “看来你们成功了。”安溪道:“但我不明白,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钟表是为了解决现在核遇到的问题,那么钟表诞生的时间就不会距离现在太远,她现在起码有二十来岁了吧?


    总不会是二十来岁后“故地重游”回忆往昔吧?


    “我不知道。”校长道。


    “啊?”安溪愣了下,然后道:“哦,没事,我们总会知道的。”


    安溪说完,校长身上流露出真切的诧异,以及安溪形容不上来的东西。


    “怎么了?”安溪回忆自己所说的话,“我说得有什么问题吗?”


    “核总是认为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校长道。


    安溪“啊”一声,她之前的诧异就是因为她以为校长知道,只是校长说不知道,她觉得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没有人真的无所不知。


    她认真想了想,起身到校长面前,抬手抱住校长。


    “我不记得。”


    “我让你感觉到棘手了吗?”


    校长缓缓抚摸安溪的后背:“核让我感到幸福。”


    安溪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她一早就发现,自己在情感上的充足。


    就像静静能用情感反攻她,感情从来都是双方的。


    安溪注意到的是,从头到尾,校长都没有否认她是核的未来,但是从头到尾,校长都只说核,不说安溪。


    安溪其实有种莫名的紧迫感,好像这次分别后,她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这种紧迫感,让她生出许多更偏激、更任性的占有欲与嫉妒。


    安溪抱紧了校长,想要用更亲密的动作,得到更多的关注与情感。


    “这只是一段过去,安溪。”校长:“我也不过是既定时间段中的一段剪影。”


    安溪把头埋进校长的怀里。


    校长不说话了。


    她还不是跟安溪生活十几年,被烦到随手将安溪挂电线杆上的妈妈,现阶段核的受罚还只是抄写。


    安溪却好像冷静下来了。


    她在这份纵容中汲取到了安全感,她的直觉没有错,她的本能也没有错,无论是什么时候的妈妈,对她总是纵容的。


    只要知道这一点,只要确定这一点。


    安溪想。


    哪怕没有记忆,她也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切。


    安溪只想确定“爱”是否如她直觉那样一直存在,不想让妈妈为难,她七扭八扭把自己扭进沙发里,非要跟妈妈挤在自己不可。


    “你不知道未来,但你知道自己。”安溪冷静道:“你在未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安排,我的到来是否是时机已经成熟。”


    她是个很敏锐的人,这一点在涉及到人物关系时,尤其突出。


    哪怕没有记忆,在看到校长的瞬间,感受到那股情绪的时候,安溪就意识到她到这里绝不是偶然。


    是,这是过去,校长对未来一无所知。


    但并不代表,此刻的校长对于未来的女儿会来到她面前这件事一无所知。


    她查过校长的记录,可以说核认为校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并不是孩子对于母亲的滤镜。


    校长神秘而又强大,像是突然出现在世间的行走的神明。


    安溪冷静地想,神明是不会偏爱某个人的,她没有记忆,但是核有。


    核说过——


    【对我妈妈来说,万物都一样。】


    【我也一样,可能有点不一样,但追根究底还是一样的。】


    人是很敏感的动物,这种敏感在涉及己身时尤甚。


    核一定感受到什么。


    安溪同样感受到了。


    比如,换任何一个学生对校长撒娇,校长都有可能纵容,只不过只有核这么做罢了。


    安溪认为核的年龄太小,她不明白,爱就是爱,偏爱就是偏爱。妈妈或许生来爱万物,但万物中一定尤其爱她。


    她还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让她有足够的自信,但终有一天,她会有的。


    核的未来,安溪如此确信。


    “你说吧。”安溪窝在校长怀里道:“无论你有什么安排,我都能面对。”


    校长:“你带来的那个朋友,你是否知道他的身份?”


    安溪闻言就有些很难面对了。


    因为虞扶风坚信自己是她制造出来的玩偶,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确实很喜欢玩偶的样子,也觉得玩偶很可爱,但是她的创造风格真的不是这样。


    安溪觉得她不可能针线缝出来一个棉布玩偶,更大的可能是用木头或者石头做一个木偶或者石偶什么的,用泥巴也有可能,反正没可能用布。


    但她跟虞扶风都没有记忆。


    安溪不吭声,校长没有为难安溪,换了个没有记忆版本的说辞,道:“你跟这个世界的人不同,最初我想,体质是可以改变的。”


    安溪不安攥着校长的手。


    “实际上我成功了,核没有污染成功活到现在。”校长:“现在,她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了。”


    安溪感觉心脏进入胃里,被一只手生生拽了下去。


    第198章 《五官钟表》[31]


    校长一开始就说了, 核的身体出现问题,她对污染开始有反应,这或许会让她死亡。


    安溪是未来的核, 安溪的出现就能证明, 这个阶段核平安度过。安溪身体里有很多污染,说明校长应对这个阶段的办法很成功。


    安溪没有记忆,无法从大量回忆里搜索答案, 只能凭借已知信息以及直觉去凭空猜想。


    从在学校里得到的信息,以及校长只言片语中可以了解到:


    核的身体与常人不同,最开始不仅没有污染,还无法消化污染, 这个阶段已经不是能不能容纳,而是没有办法消化,就像对空气过敏一样, 任何污染落在她身上都能杀死她。


    所以最初, 在教职工眼里, 校长是将核随身携带的。


    第二阶段中, 不知道校长做了什么, 核能够消化污染了, 哪怕身体里依旧没有污染, 但是能够离开校长周围正常生活。


    是现在安溪见到的核的状态。


    核目前面临第三阶段, 也就是校长口中的对污染有反应。


    安溪猜测这个的意思是污染开始影响到核了,而核不具有掌控或者容纳污染的条件,这就会让核在跟污染的对抗中处于劣势, 这就意味着理智的失控或者死亡。


    安溪现在没有记忆,但是她很明显既有理智还有污染,甚至在课堂中对污染的掌控很好。


    再加上, 安溪认为她来到这里不是偶然,所以在校长说到新阶段的时候,安溪在想,她是不是也正在面临一个新的阶段?


    【你带来的那个朋友,你是否知道他的身份?】


    【你跟这个世界的人不同】


    安溪很难不去想,校长是不是在暗示,虞扶风的身份跟她特殊的体质有关?


    她要面临的新阶段是不是跟此相关?


    其实还有一个更加简单明了的猜测,但是安溪不愿意想,她等着校长继续往下说,可校长在沉默。


    安溪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你已经明白。”校长。


    “我不明白。”安溪闷声道。


    “你明白。”


    “我不明白!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得什么话,我都听不懂!”安溪埋在校长怀里,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你对我撒谎的时候,就会把眼睛藏起来,然后像只小兽张嘴叫。”校长道。


    安溪不吭声了,她张了张嘴巴,开始酝酿。


    “假哭就去抄写。”校长道。


    “我都好几岁了!你不能用对付核的办法对付我!”


    安溪嚷嚷。


    校长没有说话,就在安溪大声完有些惴惴不安的时候,她听到校长的生意从头顶响起:“你知道吗?我无数次想把你吊到窗外。”


    “……话又说回来,”安溪乖巧道:“我都这么大了,也不会动不动就哭了。”


    安溪没有注意到,校长没有用再用“核”指代她,而是直接用了“你”。


    她还在心里嘀咕,她不知道自己在没失忆前,是怎么应对妈妈的,现在对校长,安溪不想让场面变得回忆起来有遗憾。


    安溪把自己说服了。


    她叽里咕噜嘀咕着坐起来,看着校长,垂头丧气道:“好吧,好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去做吗?”


    “不一定。”安溪想了想:“我得思考一下,我愿不愿意。”


    校长似乎笑了一声:“好孩子。”


    安溪眼睛蹭一亮,抬眼巴巴盯着校长。


    “这大概就是你失忆状态过来的原因。”校长的手轻轻抚摸安溪的后背,说道:“没有人能决定你的人生应该怎么走,无论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这点。”


    安溪几乎已经确定,她的新阶段是离开熟悉的环境,但她仍旧心存侥幸。


    “我一定要离开吗?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可以不使用污染。”


    “离开不是为了分别。”校长道。


    安溪皱着眉。


    这话的感觉怎么好像有别的事情。


    安溪直接询问:“关于这个话题,你是不是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告诉我了?”


    “有时,真相本身就是一种污染。”校长道:“你必须自己走到真相面前,才有足够的实力面对它。”


    “好吧。”安溪问:“我是你的孩子吗?”


    “当然。”校长似乎知道安溪在担心什么,她肯定道:“你是我的孩子,也是这个世界的孩子。”


    安溪这才心满意足,她看了一眼时间,从校长怀里爬起来。


    “好吧,好吧,反正我总能知道答案的。”


    她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趴在那里奋笔疾书给每个学生写课后评语。


    “他们说,是你救了他们,把他们带到这里。”安溪一边面目狰狞地写,一边跟校长说话,道:“他们说你是为了我,为了给核制造一个安全又不完全封闭的环境。”


    “是他们找到了我。”


    安溪抬头看向校长,理智上说,她并不能看到校长具体的样子,但情感上,安溪觉得她能看到妈妈的神态变化。


    校长道:“情绪、精神、思想、意志……或者灵魂,他们在呼唤我,我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仅此而已。”


    安溪闻言忽然有种冲动,她想问,她是不是也是如此?


    但她已经问过这个问题,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还要再问一次呢?


    安溪皱着眉头低下头,两秒之后,她继续书写,房间里只剩下柴火焚烧、以及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


    【23:12】


    [你的污染很强,但同时也很危险,小心阴影里的威胁,永远记得你只是在藏在影子里,而不是影子本身——躲猫]


    [强身健体,与同伴并肩而不是将她们护在身后——给静静


    (再加一行)偶尔释放污染或者压力,有助于情绪稳定。]


    [不要到死胡同,才后悔没有练习爬墙——给汪桃汪石


    (给汪桃的小话)相信你已经感受到,掌控是火焰焚烧在身也不会伤你分毫,压制只会被火焰吞噬,保持掌控而非压制。]


    [看见了吗?你不在,大家也能自己想办法,活得开心点,先是自己,才是班长什么的角色——明齐]


    [聪明、冷静、团结、机敏,你足够优秀,我想你能想到更多使用自己污染的办法——小小]


    [信息在斗争中尤为重要,为什么不试试做个指挥呢?——林念湖]


    “其实林念湖可能做不来指挥,但是她缺少一点勇气,又过分喜欢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安溪道:“这只是一个课后总结,之后老师们可以看他们的表现再进行调整。”


    “不过他们很多人已经走出第一步了,老师们只要看顾着不要死亡就行,别的他们能自己做好的。”


    葛语跟吉陆不再原地等待,只把自己当扫描仪,聂欢鱼积极行动,七七、七五发现污染新功能……这么一看,其实他们的灵魂都很积极,即使到了最后,宁可焚烧自己,也绝不妥协。


    或许这才是他们能够呼唤到校长的原因。


    安溪想。


    【23:46】


    安溪将18个参加的同学都写上评语之后,从口袋里把剩下的彩糖拿出来,正好还有18块。


    她给每个人分一块糖。


    “本来还想明天见面再安慰他们一下的。”


    安溪嘟囔道。


    等到她都做好之后,从地上捡起外套又把避嫌的虞扶风捡起来。


    她动作非常缓慢地穿上外套,又把虞扶风固定好,校长没有催促,只是坐在那里,如一捧月光一抱清风,你知道她存在。


    “我走了?”


    安溪终于拖到不能再拖,她走到妈妈面前。


    “给我一个抱抱吧,妈妈?”


    安溪说完,月光将她捧起,清风填满她的怀抱。


    ……


    23:56,安溪离开校长办公室。


    她太安静,虞扶风不想开口,但想到他毕竟是安溪的玩偶,既然不能给制造者挡刀,也应该有给制造者提供情绪价值的义务。


    “你知道怎么离开了吗?”


    安溪应了声,她有些难过,于是专注给虞扶风解释,转移注意力。


    “污染的关键是钟表,而我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钟表。”安溪道:“我猜测,每个过去点能呆得时间是有限的,也就是你说的凌晨十二点之前必须想起来。”


    “因为我已经在这里睡了一.夜,所以这个时间应该是钟表转四个整圈。”安溪道:“我们在十二点之前离开就行。”


    虞扶风感觉到安溪的情绪,配合当个捧哏。


    “离开就能想起来吗?”


    “不一定。”安溪停在走廊尽头的钟表前:“不过离开这个时间线之后,进入另一个时间线里,可能会重新计时。”


    “你怎么猜测的?”虞扶风这个是真的奇怪,因为这个猜测在虞扶风视角里并没有依据。


    “哦。”安溪看着钟表转动,距离时间还有两分钟,“我换位思考,直觉猜的。”


    “这个钟表是核设计的,那不是我怎么想就该是什么样?”


    安溪理直气壮道。


    “……”


    虞扶风不想说话了。


    他感觉自己对外精力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但是安溪没有要动的意思,虞扶风只好打起精神继续询问:“你说你在的地方都有钟表,刚刚的办公室里应该也有吧?为什么要走到走廊里?”


    安溪觉得虞扶风真不会说话。


    “谁知道离开的时候有什么动静,我当然不能在妈妈面前离开,你怎么这都不懂?”


    虞扶风立刻道:“你是我的制造者,这事应该问你。”


    安溪闻言拖延到最后一秒的心思立刻没了,她抬手触碰钟表,原本普通的钟表变成画册里的五官钟表模样,三根针疯狂转动,代表秒针的嘴巴大张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


    眼前所有的一切变得扭曲,安溪在尖叫中大声道:“你睁眼看看,这才是我的风格!”


    *


    【H12年9月12日周五.暴雨 6:28】


    安溪睁开眼睛是在一个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早上,宿舍里灯没有亮,雨水拍击着窗户,格外响。


    脑袋的眩晕还没有消失,安溪躺在床上没有动,睁着眼睛静静看着黑暗。


    “还好吗?”


    黑暗里虞扶风的声音很轻。


    安溪老实道:“不太好。”


    现实的记忆与钟表里02年的时间线冲击在一起,让她感觉非常不好。


    “钟表里的时间会继续往后走吗?”安溪问:“它会不会一条新的时间线呢?”


    虞扶风沉默片刻:“我很抱歉。”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醒你,过去只是过去。”


    安溪没有回答。


    她的记忆好得惊人,因此她能清楚记得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每一个鲜活的表情。这些活生生的人在18年时,有人死去了,有人失控,还有人沉浸在痛苦中无法抽身。


    还有她的妈妈,02安溪没有记忆,对于妈妈的话有很多疑问。而她有记忆,她几乎瞬间就明白妈妈给她所有的信息。


    她是个蓝星人。


    第199章 02时间线[完]


    当意识到自己的独特之后, 这不是个很难想到的结果。


    安溪躺在床上从头开始回忆。


    她没有核的记忆,自有记忆开始就是安息山的安溪。


    她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准备容纳污染,但最开始的时候污染容纳并不稳定, 直到——


    12岁的时候。


    12岁她的身体不再发育, 同时安溪当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污染就是从那时开始趋于稳定。


    大部分容纳成功的污染,也都是12岁之后容纳的。


    这是否说明,核在学校并没有解决污染问题, 所以核被校长带离学校,最终到安息山安顿下来。


    18年时间线上,教职工跟学生们就曾经说过,校长离校多年。


    这条信息能验证上面的猜测。


    这个猜测有一个问题——


    安息山距离启航并不遥远, 以校长能力,完全可以将污染覆盖两地,但是校长就像被封印在安息山一样。


    校长不能离开安息山?


    安溪压住心脏的位置, 想到在原员工楼以及启航里曾经听到过的:


    [校长的孩子无法接触污染, 所以校长必须寸步不离带着孩子。]


    原员工楼里有校长残留的气息, 原员工楼最初就是为了建造一个小型生态圈而建设的——


    在黑暗之地中, 安溪已经知道污染是会被人的想法影响改变的。


    那么是否可以推测, 原员工楼里所拥有的完全无污染空间, 是受了校长想法的影响?


    校长那个时候, 是不是就有两个方案?


    一是打造一个完全无污染的环境, 二是让她能够拥有污染。


    校长失败了。


    02年的核的状态就是校长两个方案失败的证明。


    安溪想。


    所以校长选择再次将她庇护在臂膀之下,只是她的年龄渐长,无法再像婴儿一样24小时依偎在她怀抱中——安息山就是校长挑选的怀抱。


    所以, 校长也无法离开安息山。


    直到安溪18岁成年之际,离开安息山,再次前往启航高中。


    以上, 就是安溪全部的人生经历。


    安溪此刻才意识到她人生中每一步向前,背后都是妈妈费尽心思的保护。


    安溪坐起身。


    虞扶风刚刚出去查看现在的时间点,宿舍里只有她自己。


    宿舍灯没开,安溪摸黑从床上爬下去,赤着脚走到阳台上,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凳子坐下。


    外面还下着雨,阳台不是完全封闭的状态,有雨水从外扫溅进来,打在她身上。


    安溪缩成一团坐着,头发外套很快被打湿,好在夏日的雨并不那么凉。


    她张开嘴喝了口雨水,脑子里回想了会挨得批评,感觉自己心情好多了。


    很显然,她妈妈这么费尽心思养她,又说了虞扶风的身份,两者之间一联系,就是她应该是蓝星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生在地球。


    没错。


    安溪确定自己生在这个世界。


    校长当时原话是:“你是我的孩子,也是这个世界的孩子。”


    安溪只问了自己是不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没有必要说后一句。既然妈妈说了就说明妈妈在暗示她,她确实是这个世界诞生的小孩。


    从到下山启航开始,启航一直在安排她跟蓝星人相处,甚至不惜让蓝星人以为她是他们的一员。


    现在看来,他们是在为安溪离开地球前往蓝星生活做准备。


    问题是,安溪并没有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去蓝星?


    等等,她的身体没有问题吗?


    她重新开始发育了。


    安溪伸出双腿,明显能看出这双腿比刚下山时长了不少,也瘦了不少。


    安溪从挎包里翻出来肉条塞进嘴巴里,咀嚼时,感觉牙齿好像也更锋利了,肉条咬起来比之前更轻松了。


    吃完肉条,安溪感觉活过来了。


    原来刚刚头晕脑胀是太饿了吗?


    “欸,”安溪拆了个糖塞进嘴里,“我还以为我成熟了,变成忧郁的大人了。”


    “这糖。”安溪自言自语:“跟老朱的硬糖好像一个味。”


    眼看要想到老朱身上,安溪赶紧拉回飞远的思绪。去蓝星也没什么,但她要知道为什么去,去了做什么,能不能回来。


    首先就是为什么去。


    她的身体重新发育,污染却没有什么问题,这应该是个好兆头,没道理这个时候把她送走。


    要想知道为什么要离开,可以从妈妈前几次挪窝参考。


    原员工楼时,妈妈离开原员工楼前往启航高中。


    启航高中时,妈妈离开启航前往安息山。


    这里可以确定一点,妈妈的离开一定是因为安溪。


    问题就在于,“因为我什么,如果是因为要有一个封闭的环境,为什么原本选择的员工楼跟启航不能封闭起来呢?”


    安溪仔细回忆原员工楼、启航高中的共同点。


    “污染。”


    安溪猛地站起来。


    原员工楼的污染在校长走后发生变化,导致安溪等人前往时,原员工楼污染几乎影响了所有居民。


    污染不可能是短时间突然变成那样,它一定有一个潜伏、成长的过程。


    启航高中12年之前就出现学生失踪情况,12年时失踪情况尤为厉害,甚至许多教职工污染出现问题,比如老朱、管理员等人。


    可谁能入侵启航高中?并在教导主任、管理员等强者眼睛下侵蚀学校?


    “就像员工楼一样,是学校本身的污染出现了问题。”


    之前就提到过,学校这类建筑自身就有污染,只是安溪过去见到的建筑污染都是有利于居民的,比如保护学生的幼儿园。


    但见过原员工楼、宜租公寓等建筑之后,安溪就意识到,不是建筑污染有利于居民,而是居民能让建筑污染有利于自己。


    启航高中是校长建设的,只有可能是学校本身的污染出现问题,才能让教职工们毫无察觉,直到问题无法遮掩。就算是发现问题,他们也没有清理出问题的污染,而是制衡、压制、妥协……否则无法解释,18年的启航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安溪的表情变得惊悚起来,她紧紧抓住阳台栏杆,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这个猜测就像是冰块从她的嗓子滑到胃里,拽扯着她的胃。


    原员工楼的污染最初来自于她妈妈。


    启航高中的污染最初来自于她妈妈。


    甚至崇井小区里也有她妈妈的污染。


    ……


    妈妈的污染出现了问题。


    不,不对。


    安溪艰难吞咽着,努力感受雨水打在身上的凉意,以此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头脑不至于陷入死胡同里。


    她松开双手,在阳台来回走动,嘴巴喋喋不休念叨:“如果是妈妈的污染出现问题,安息山不可能是例外。”


    “一定有什么地方被我漏掉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仔细想一想。”


    安溪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安溪?”


    安溪猛地停下。


    “我想到了。”


    “人的思想能够影响污染,启航、崇井小区、员工楼、黑暗之地、宜租公寓,都或多或少出现了污染变化,而他们全都有一个共同点。”安溪语速快得惊人,“人多,这些地方的人都有很多。”


    “人影响污染,污染同样影响人。”


    安溪看向阳台外漆黑的天空。


    妈妈曾经说:“情绪、精神、思想、意志……或者灵魂,他们在呼唤我,我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仅此而已。”


    她能听到他们的呼唤,她是不是会被影响得更厉害?


    她选择离开,有几分是害怕自己被影响变成不认识的样子后,伤害到不想伤害的人?


    她看着从陌生到熟悉的人走向未知的变化,是否也会难过?


    她在安息山日日夜夜看着天空,到底在看什么?


    安溪看着天空,想起最初也想做个人的[井]神,想起不愿意伤害人的卖花女,想起黑暗之地中最初是用来守护的污染……最后她想起每一个认识妈妈的人口中对妈妈的感激与憧憬。


    她下定决心。


    “虞扶风。”安溪忽然回头,看向叫了她一声后,就沉默等待的虞扶风,“蓝星是什么样子?”


    *


    虞扶风最后也没说蓝星是蓝星是什么样子,他带来了不止一个坏消息。


    安溪回到宿舍,从衣柜里找到干毛巾擦身上的雨水,坐稳之后才说道:“我准备好了,说说你的坏消息吧。”


    “现在的时间是12年的9月12,我们第一次进入的时间线是9月8。”虞扶风道:“首先,你炸掉的宿舍楼还在,然后今天是我们第一天报道,最后李文跟吴探源都死了。”


    安溪的动作停下来了。


    她回头看向虞扶风:“在这里死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死亡。”虞扶风脸上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冷静又漠然,“这里给了我们第二次或者更多次续命的机会,我们可以成功无数次,但一次失败就是结束。”


    安溪顿了顿,继续擦拭头发。


    “这样啊。”


    这个消息说明她们进入之后的所有动作,在离开后都不会保存。


    也就是说,她在02年种种行为,在她离开以后全都会消失。


    过去只是过去。


    原来是这个意思。


    安溪缓缓吐出口气,真是残酷的污染,在早就知道结局的情况下进入过去,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干涉下变得更好。


    但只要离开,一切都会回到原位。


    ……


    虞扶风看着安溪,她之前更圆润,眼里有散不开的天真,身上总有一股用不完的劲,这样活力的人对他这种人来说,看着都觉得好累。


    现在她的身体抽条得厉害,比起之前活力现在更多的是一种韧劲,好像什么都压不垮她,她随时都能收整好继续前进。


    但,虞扶风清楚,这样的变化里藏了多少难以言喻的痛苦。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一直忘记告诉你。”


    安溪瞥了他一眼,很稳重道:“还有什么坏消息,一起说了吧。”


    “沐辛然、君挽夏你记得吗?”


    安溪看着他,缓缓睁圆眼睛。


    虞扶风挑了下眉头,像初见一样讨厌的卖关子。


    安溪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你不是准备去蓝星了吗?”虞扶风道:“她们担心你的特殊性,让一些心怀诡计的蓝星人针对你,所以她们决定努力往上爬,爬到能说上话的位置。”


    安溪眼睛挣得更圆了。


    她蹭一下站起来。


    她不是傻瓜,她当然知道这话里成分很复杂,有安慰,有提醒,也有倾向。


    虞扶风在隐晦用沐辛然两人的存在安慰她,是用好情感安抚她听到坏消息产生的坏情绪。


    同时在提醒她,在蓝星,她的存在足够特殊,特殊到会被某些高层盯上。


    最后,她的特殊性能吸引一部分人注意,虞扶风所在地难道就不想要她吗?


    他这个时候说沐辛然她们的事情,就是一种拉扯,一种加筹码。


    但论迹不论心,安溪确实被安慰到了。


    “危不危险啊?”安溪盯着虞扶风道:“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虞扶风怔了下,客观道:“危险,但是有人会保住她们,这不是一条好路。”他看着安溪担忧的脸庞,心想自己真的不会安慰人。


    他诚实道:“这是她们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她们做好了准备。”


    安溪瞪了他一眼:“我当然为我们的友谊骄傲,”她说着抬起下巴,难掩骄傲道:“谢谢你告诉我。”


    虞扶风耸耸肩,抬手做了个脱帽礼的动作,“乐意为您效劳,我的制造者。”他话锋一转,“希望你见到本体的时候,能手下留情。”


    安溪被他逗笑,手脚麻利开始收拾自己,主要是用汪桃的火污染把身上烘干。


    但她做得时候,看起来干劲十足,嘴巴也没闲着:“你不是说,你是你、他是他吗?”


    虞扶风背过身,没有骨头一样靠着床沿,“毕竟我存在就是为了给本体加好感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安溪:“你就这么说出来了?”


    “按照蓝星正常交际,这种事情你我之间应该心知肚明,说出来反而破坏了目的。”虞扶风懒洋洋道:“但考虑到安溪同学独具一格的理解能力,我不得不把事情掰开说一说。”


    “你之前怎么不说!”


    安溪把头发烘干之后,重新扎上。


    “因为你之前又不去蓝星。”虞扶风理直气壮道:“你们这个世界,只有别人顺着你理解的份。”


    “你说我强大?”安溪抓到了重点,颇为认同点头:“是的,我就是这么强大,还很会交朋友呢。”


    虞扶风闻言笑起来。


    安溪瞥了他一眼,回到正题上,说道:“02时间线大概率是校长或者学校,给我设置的考验,有带着记忆和失去记忆两个可能,我猜如果我带着记忆进入,或许我要面对的就是另一种可能。”


    “为什么?”


    “就算不做本体可以不考虑那么多,也好歹动一动脑子吧!”安溪恨铁不成钢道:“当然是比起其他的事情,我的安全最重要啊!”


    “肯定是如果我没有达到要求,我之后就要面对更稳妥更安全的生活。”


    安溪道:“明白吧,家长都是这样操心的。”


    学校急匆匆让她容纳五官钟表,一个是因为她有这个能力,第二个就是学校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


    她没有记忆,却能够保持理智,也能掌控污染,入职测试以及后来的实践课,就是在考验她的理智跟污染。


    她过关了,被认可可以前往蓝星,校长才会出现告诉她一部分真相。


    现在还剩下另外一部分真相是安溪目前不知道的,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污染到底怎么了,还有救吗?有救的话,救助办法跟蓝星有关吗?


    虞扶风受教点点头:“安老师说得对。”


    “言归正传。”安溪道:“02年时间线是考验我,12年时间线恐怕才是容纳污染的途径所在。”


    “事情一件件办,我们现在就去容纳五官钟表。”安溪精神奕奕道:“你之前说李文跟吴探源都死了?”


    “怎么死的?”安溪问:“9月8号的时候,还有三个玩家,燕春归还活着?她现在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虞扶风道:“我就是遇到了燕春归,才知道这些事情,她说她刚刚在睡觉,突然感受到有玩家入场,所以才出来寻找。”


    “我没有透露认识他们的事情,只是她说这里只剩下她一个,我才猜测那两个人已经死了。”虞扶风补充:“这里依旧是二号女寝,她提醒我,要小心一号女寝楼。”


    说完,虞扶风看向安溪:“你觉得这批玩家跟你容纳污染有关系?”


    “不知道。”安溪走到门前,按下门把手,“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吧。”


    她不等虞扶风开口,“是,我们离开,这里还是原样,现实也没有变化。”


    “那又怎么样?”她打开门。


    “我存在的时间线,就要做到能做的最好!”


    第200章 12年时间线[1]


    走廊里空无一人, 头顶的声控灯随着安溪跟虞扶风的移动亮起又熄灭。


    02年的时候,寝室楼只有一栋二层的小楼。


    安溪当时住在医务室里,没有去当时的宿舍楼里去过, 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跟现在一样。


    但可以想象, 一号宿舍楼就是当时的小楼,一号寝室恐怕就是当时核住得地方,所以1101的钥匙跟其他所有宿舍的钥匙都不一样。


    安溪走在走廊里, 就这么一瞬间,对于这里曾经是她的家,有了真实感。


    “怎么了?”


    虞扶风注意到安溪放慢了脚步。


    安溪停下脚步。


    在虞扶风疑惑安溪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想到什么关键信息的时候,安溪回过头。


    她的神情先是一本正经又很正式, 过了两秒又立刻收敛起来,变得非常夸张的疑惑,她似乎对这次的表情很满意, 让表情在脸上待了好几秒, 才用比表情更加夸张的疑惑语气道: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是校长?”


    虞扶风:“?”


    他两三秒后才意识到这是一句炫耀。


    太孩子气了, 虞扶风想。


    本体很多年前就再没有生出任何孩子气的情绪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 本体跟他有什么关系?


    虞扶风张了张嘴, 指着安溪, 又看向周围, 表演一圈后,震惊道:“你是说,你的妈妈, 是这个学校的校长?”


    安溪:“……啊,是的。”


    她第一次被人配合,尤其还是虞扶风配合, 还有点不习惯。其实一开始她是想正经一点说,“请让我郑重介绍,我的学校。”


    “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安溪老实道。


    02年校长室里的时候,虞扶风是被衣服盖住了身体,又没有堵住耳朵,他肯定都听到了。


    虞扶风耸耸肩。


    “本体关我什么事。”


    “但我停下来不仅仅是跟你介绍我的资产。”安溪道:“燕春归应该在最高层的楼梯间。”


    “她在等我们?”


    虞扶风张口就来。


    “拜托!”安溪转身进入楼梯间里,“她都不知道我们有进过9月8号的时间线,怎么可能会在等我们?”


    “抱歉啊,我只是个剪影。”


    虞扶风。


    安溪发现虞扶风这人还有几副面孔。


    18年虞扶风,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都很端着,还很在意外形,说句话都能拐十八个山弯。


    12年未失忆的虞扶风,就放松很多,只要不是机密问题都能从他口中得到直接答案,有种不管本体死活的美。


    12年失忆,不记得自己是剪影的虞扶风,介于以上两者之间,跟安溪见过的玩家们很像。


    02年彻底失忆版本的虞扶风,像条咸鱼,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活着可以死了也行,而且不爱说话,好像说话就能让他耗费很多精力一样。


    安溪回忆了自己。


    她发现她还挺统一的,虽然12年行事稍微粗.暴,可能残酷了一点,但她当时并不认识学校众人,当然不可能像18年那样考虑手法会不会不够温柔。


    这是完全符合她性格的行为,所有差异都在情理之中,虞扶风的不是,他就像戴了一个又一个面具在身上,所以他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性格反应。


    安溪不了解蓝星人,不知道这是不是属于地区差异,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可能蓝星自有星情如此吧。


    “燕春归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约我们去楼梯间顶楼,这说明她潜意识里认为那里更安全。”安溪冷静道:“这个安全不仅仅是指,客观上的环境安全,还有主观上的情感倾向。”


    “燕春归在这个学校待了将近两周的时间,在这两周里,她陆续失去全部的同伴。”


    虞扶风听到这里,看向安溪。


    他作为常驻魇界的官方人员,对这种事情习惯不了也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安溪的情感很富足,她对人几乎有百分百的情感,这就意味着在面对悲剧的时候,她会更加痛苦。


    但意外的,安溪很平静。


    她没有停下:“你说你一出去就遇到了她,说明她一听到动静就跑出来找你,这里有很多问题。”


    虞扶风回忆了下,意识到问题所在。


    燕春归既然已经在第一时间就找到离开宿舍的虞扶风,那就说明她对于新玩家入场还是有很强的情绪波动。


    但她几乎什么信息都没告诉虞扶风。


    唯一重要的信息就是,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其他活着的玩家。


    她甚至没说她那一批有几个玩家,更别说其他关于本副本的信息。


    她不信任他。


    这其实很正常,蓝星很大,九大区有几十亿人,每天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昏迷、休克之类的原因进入魇界,基数大,能遇到相识的人的可能性就很小。


    更别提人都有利己性,与其寄希望于别人的善良,不如自己多一分警惕。


    问题在于,她第一时间就赶过去见新入场的玩家,明显是已经做出冒险付出信任的,那就是她在看到他之后才决定反悔。


    “你是个男性。”


    安溪提醒。


    虞扶风:“谢谢,我差点忘了这点。”


    “不客气,毕竟我就是这么乐于助人。”安溪笑了一下,她继续道:“她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但她仍旧提醒你这个副本的危险,性格真好啊。”


    “确实,很善良。”虞扶风。


    “你知道吗?在我们这,我是指山上跟启航,善良之类的词语不算是好词,是懦弱的阴阳怪气版本。”安溪道:“显然,在蓝星这些词跟它们的本意一样,都是褒义的词语。”


    安溪思考,她是知道这些词语两种用法的,阴阳怪气版本跟大污染前的正确意思。


    或许,妈妈当时并不能确定,她在这个阶段到底是会留在地球,还是会前往蓝星,所以她收集很多古代正常的资料,又教给她在污染世界里生存的知识。


    “或许,你到蓝星之后,可以买一本字典。”虞扶风道:“如果本体活着,你可以刷他的卡,我可以告诉你密码。”


    安溪怀疑看向他。


    虞扶风露出看乐子的笑容:“我很期待,他发现有人知道他密码的样子。”


    “他就是你。”安溪提醒。


    “当然,但我只是个剪影。”虞扶风道。


    “我的意思是,他就是你,难道想不到我从哪里知道密码的?”安溪委婉道:“你是不是很介意自己剪影的身份?”


    不然怎么会反复提呢?


    “不是。”虞扶风坦然道:“我只是给自己找点正常的麻烦。”


    “我挺喜欢历史剪影这个身份的,尤其是跟在你这么强大的人身边,不用思考,也不怕做错。”


    安溪抬了抬下巴。


    “行,你不用思考了,如果不想行动,也可以回去躺着,我会解决一切。”


    虞扶风笑起来。


    安溪第一次见到虞扶风笑得这么真心,这么毫无顾忌。


    “谢谢制造者,但让我跟着你吧。”虞扶风,“我想在消失之前,多感受一下这种躺赢的感觉。”


    “没问题。”安溪道:“把密码告诉我吧,以后我会记得给你找点麻烦的。”


    虞扶风:“……”


    他有种不好的预告,但很快他想,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仅让安溪对八区感兴趣,还让安溪对八区虞扶风的卡感兴趣,这怎么不算成功呢?


    于是,安溪不仅知道了虞扶风在蓝星的一张工资卡的密码,还知道了虞扶风在蓝星八区某处私宅的住址以及开门密码。


    “这个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居住了,房间里有家政机器人定期打扫。”虞扶风坦荡道:“但你如果进入,哪怕是用密码正常进入,也会被上报给专门人员。”


    “那张卡,如果本体在蓝星处于无意识状态,你使用卡,也会被定位。”


    “行。”安溪记下来:“我知道了。”


    虞扶风这样坦然的态度,比之前欲盖弥彰藏藏掖掖的样子更讨人喜欢。


    安溪很清楚,虞扶风所有的话所有的行为,固然有作为剪影无需顾虑许多的放松,但这份放松仍旧是有目的的。


    尤其是在确定安溪未来会去蓝星,虞扶风更是不加掩饰。


    安溪并不排斥怀有目的,人都有利己性。


    安溪怀疑,虞扶风可能知道剪影在做什么,不是说本体能探查到钟表污染内部,而是他对自己的掌控严格。


    只要他不是处于02年时间线那样,完全没有记忆的状态,他就能控制自己在什么时期表现成什么样子,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在他既定的框架里。


    他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但只要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根据她的表现猜测出他自己做了什么。


    安溪毫不怀疑这点。


    最初时,安溪就对虞扶风对自己情绪的掌控震惊过。


    不过没关系,她也在利用虞扶风。


    她前往蓝星,并不是想要逃离地球,而是想要得到更多答案,找到完整的真相。


    她还要回来。


    剪影虞扶风显然也知道这点,但他同样不在乎。


    他们双方对对方的想法心知肚明,但他们不约而同保持缄默。


    虞扶风说:[按照蓝星正常交际,这种事情你我之间应该心知肚明,说出来反而破坏了目的。]


    “我学得又快又好。”


    安溪想。


    ……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移开视线,继续往上走。


    “她提醒了你,但依旧对你有所怀疑,所以她有很大概率不回宿舍,而是去楼梯间的楼层顶部。”安溪道:“因为我们有可能会去宿舍找到她,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定不会去楼梯间找她。”


    唯一的问题是,不论是12年的《宿舍规则》还是18年的《安全通告》,都有明确规则不许将活物带入寝室。


    这也意味着,住宿生可以利用这条规则将侵入者拦在宿舍之外。从这一点上来说,难道宿舍不是更安全吗?


    两人很快到了楼梯间最上层,就在安溪两人看到燕春归的时候,燕春归同样注意到他们。


    “你跟踪我。”


    燕春归道。


    安溪的注意力被吸引到燕春归身侧露出来的纸张上,她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黑笔字,有许多字被划掉,其中比较清晰的一行写着。


    【如果钥匙失而复得,不要再使用这把钥匙,也不要触碰钥匙,立刻寻找宿管说明情况。】


    安溪几乎立刻就联想到《安全通告》中的第七条:【丢失的钥匙无法使用,再见到该钥匙立即离开,并告知宿管处理。】


    安溪投放到两行黑字上的目光,缓慢移动到燕春归握着的黑笔上,最后落在燕春归的疲倦又警惕的面孔上。


    这个瞬间,《安全通告》前后风格的差距,燕春归明明已经失控,她的脑袋却被完好保留在女寝当中……一切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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