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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220

    第211章 想念 “陛下不曾吩咐,但娘娘若回,那……


    谆太妃离宫的第四天晚上, 皇帝翻了凝昭仪的牌子。


    这事本也不算稀奇,因为皇帝惯来怜香惜玉,纵使底下的小嫔妃顾不周全, 也总是顾着高位嫔妃的面子的。


    只是近几个月, 皇帝偏爱的几位嫔妃都是皇后那边的, 睿宸妃这边不仅她自己久不侍寝, 与她交好的几个高位嫔妃在这几个月里也都形同虚设。


    凝昭仪在这其中又尤为特殊, 谁都知道她向来不大在意圣宠,只兢兢业业地想将宫中打理明白, 握好手里的权。也正因如此,她在皇帝那儿的情分是最浅的, 又或者情分倒是也有,但不是天子与妃妾的情分, 而更像君臣。


    如今突然而然的, 皇帝将近来专宠的颖贵嫔、恪嫔与新封的长使全都撂下不理,却突然想起凝昭仪,但凡有点心眼儿的都难免琢磨起来。


    紫宸殿的角房里, 刚去凝昭仪处传过话的张为礼神清气爽。阁天路进来奉茶,见他笑意浮在脸上,顿觉好奇, 自己先凝神想了想,接着问道:“哥哥是为凝昭仪侍寝的事高兴?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张为礼睇他一眼,复又笑了声:“你只想想,凝昭仪平素与谁交好?”


    “自然是睿宸妃。”阁天路答了,又说,“可那又如何呢?凝昭仪一直不大得宠,今日便是见了陛下, 也未必多合圣意,想帮睿宸妃翻盘就更难了。”


    他这么问,张为礼也不好往深说了,失笑摇头:“这等你再长大点就明白了。”语毕略作沉吟,便吩咐他,“去找个善骑马的兄弟,跟睿宸妃报个信。”


    “诺。”阁天路乖乖应了,便去寻人。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差出去的宦官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道观。


    彼时两个孩子已然睡下,卫湘独自坐在院中石案边赏月。许是因为道观安静清幽,月色显得比行宫之中更美,闵昭媛在头一日就注意到这一点,就此给道观命名“霁月台”,谆太妃也说好,已命尚工局去制牌匾了。


    卫湘静静凝望着月色,又想起姜玉露。在她们还是小宫女的时候,曾在中秋对着圆月许愿,也曾在盛夏坐在院中望月纳凉,指着月轮上的影子看玉兔。


    然后,好像只是一晃眼的工夫,这些记忆就已那么遥远了。她现在忽而想起这些,才发现自己已有许久不曾想过姜玉露。


    “……有事禀奏。”外面的声音依稀传来,打断卫湘的神思。她举目望去,一宦官正进院来,定睛见她就在院中,疾步上前,端正一揖:“睿宸妃娘娘安。奴是御前的,张公公差奴来回娘娘,说陛下今日翻了凝昭仪的牌子。”


    卫湘挑眉:“只是这个?没别的?”


    那宦官道:“是。”


    卫湘又问:“前几日呢?”


    那宦官答:“头一日是顾长使,第二日是颖贵嫔。第三日原也翻了颖贵嫔,后来读书读得晚了,便无心见,让颖贵嫔睡在了寝殿,陛下去了侧殿。”


    卫湘一哂,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语毕递了个眼色,让琼芳赏他。


    往后几日,宫里日日都有人出来递话,皇帝多数时候仍是独寝,唯有三日去了后宫,一日见了皎婕妤,这也是与卫湘交好的;另两日是玉淑女与韵嫔,都是卫湘宫里随居的。


    卫湘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但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反正谆太妃与闵昭媛在此住得惬意,她既是随侍太妃出来的,自然也有不走的理由。


    一月廿七,宫中仍是在入夜时分差了人来禀话,因这几日每天都有人来,又只说那一件事,偶尔碰上卫湘正忙,来者便只将话传给宫人就走。是以卫湘这会儿在两个孩子的厢房里听到动静也没当回事,仍教他们说着罗刹语。


    这般又学了近一刻,云宜仍精神抖擞地跟着她念,一贯身子弱些的恒泽已打起了哈欠,卫湘便放下书,笑道:“该睡了。”


    “母妃!”云宜一本正经地向她摇摇手,“慢走……”


    卫湘被她这副模样惹得心里一软,俯身用力将她一抱,在她脸颊上一吻,云宜咯咯笑起来,外头也传来一声低笑。


    卫湘闻声一滞,隐觉不对,便示意乳母来哄孩子,自顾出了门去。


    才迈出门槛,余光便扫到一抹身影,她循着往右一看,果见容承渊立在那儿,一缕笑意犹转在唇角。


    见她出来,他垂眸欠身:“娘娘万安。”


    “掌印怎的亲自来了。”卫湘美目一转,睇了眼正屋,“屋里说话。”


    容承渊应了声诺,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屋,径直步入内室。


    这回,他不待卫湘屏退旁人便上了前,从袖中摸出一只信封,双手奉与卫湘:“陛下亲笔所写,命奴交予娘娘。”


    卫湘闻言心下已有答案,但仍接过那信封,坐到茶榻上拆信。


    信纸抽出展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只一句话:“天已渐暖,何时归?”


    卫湘静看着这行字,从字句间品出了思念,亦能读出几分不肯妥协的强撑。


    她轻笑:“陛下可要回信?”


    容承渊道:“陛下不曾吩咐,但娘娘若回,那自然好。”


    卫湘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天色已晚,陛下既无吩咐,我就不大费周章地铺纸研墨了。劳烦掌印替我带个话,就跟陛下说,我是奉谆太妃出来的,难不成太妃不提回宫,我这晚辈能提?自是要等太妃尽兴才回去的。”


    容承渊心领神会,遂垂眸又道:“陛下还有一言。”却言到即止。


    卫湘见状方挥退左右,容承渊静等他们尽数出去,再行上前两步,凑得更近了些。


    卫湘抬眸问:“还有什么?”


    “没什么了。”容承渊自顾坐到她身边,放轻声说,“我知道你是在拿捏陛下,但我也想你了。”


    他说得如此直白,卫湘双颊顿热,抬眸静静与他对视,忽凑上前,在他耳根落了一吻。


    那种轻微的氧意与他一触便消失,她旋又坐正了,笑瞧着他:“好了,这连陛下都没得着,掌印可知足?”


    容承渊一哂,却摇头:“不知足。”


    卫湘下颌微抬:“那还要怎样?”


    “不怎样。”他说着这话,心里邪念忽生——那是早已有过、但始终被他死死按着的邪念,现下或是因她的撩拨,又或是因为这霁月台乃清修之地,别有一番情致,这种邪念突然翻涌得厉害。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顿了顿,只说:“再多看你一会儿。”


    卫湘扑哧笑了声,伏到他肩上,耐心地哄他:“再过几日也就回去啦,到时陛下免不了有一阵子要日日都来见我,你便也日日都看得着,早晚是要看烦了的,不如这会儿少看几眼。”


    容承渊挑眉:“这怎么看的烦?”


    卫湘嫣然一笑,便不再劝,他的目光凝在她昳丽的面容上,一点也不敢往别处移,她悠悠地由着他看了半晌,他终于收回视线,轻咳着起身:“我回去了。”


    卫湘点点头:“夜寒风露重,骑马小心些。”


    容承渊道了声“多谢”,便出了门。


    卫湘目送他出去,心里一声感叹,她也挺想他的。


    自然,她也想皇帝,这几个月都想。不说什么情分,只说床榻上那点事,冷不丁地一停还真让人不大自在。更让人气恼的是她分明地知道,这几个月她不得尽兴,皇帝可有的是地方尽兴,她因而也止不住地想过……倘若她也有三宫六院就好了,这样在他去别处尽兴的时候,她也有自己的乐子。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了。


    如此又过两日,卫湘白日里正读着书,忽闻外面一叠声的问安,她心下一笑,放下书迎出去,才走到卧房门口,就和来者迎面碰上。


    卫湘作势要行礼,即刻被扶住,她带着轻讶与满脸的欣喜问他:“陛下怎的到霁月台来了?”


    楚元煜已顺势揽住她的腰,边往里走边道:“闲来无事出来围猎,想着顺路看看母妃,也来看看你。”


    ……还装呢。


    卫湘心下窃笑。


    她才用完早膳不过两刻,虽说这阵子日子过得闲适,谆太妃又不拘她的礼数,今日属实起得晚了些,但也到底时辰尚早。


    他从行宫策马过来,一路直奔都还要赶着时间才能这会儿到,哪像“顺路”?


    但卫湘自然没戳穿他,微笑着与他一同坐了,理所当然地命宫人去带两个孩子过来见父皇,但话一出口就被他挡了:“不急。”


    卫湘复又露出讶色,望着他道:“怎么了?”


    他风轻云淡地挥退宫人,看向她,沉了沉:“咱们先待一会儿,朕晚些自会去看他们。”——


    作者有话说:卫湘:其实你如果不来,让容承渊多来几趟,我也不是很着急。


    第212章 小别 “若想父皇,就让你们母妃早点回……


    卫湘递了个眼色命宫人们都退下, 望着皇帝,媚眼如丝,说出的话却极是平常:“太妃果真是疼昭媛姐姐。来霁月台这一趟, 虽路途疲惫, 心情却好。臣妾每日去问安, 总听姐姐说太妃近来用膳都爽快了些, 吃药也不嫌苦了。昨儿个云宜吵着要放风筝, 臣妾本担心在道观中如此嬉闹不妥,便去请示太妃, 不料太妃不仅允了,还陪孩子们一起放了会儿, 玩累了又一同用了茶点,真是许久不见太妃这样了。”


    她这话既像闲话家常, 又像禀话, 他刚才开口就说他是为探望太妃而来,她说这个自然没错,可她也知道, 他想听的绝不是这个。


    也正因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才有意只说这些。


    这不合他的心意,只会让他更百爪挠心。


    便听他笑道:“这就好。母妃抱病多时, 若能有所好转,别说宫中,就是满朝文武都松一口气。”


    他这话说得还算耐心,但话没说完,揽在她腰际的手就紧了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道:“母妃与闵昭媛都好,你怎么样?”


    卫湘莞尔颔首, 笑意无比真挚:“太妃凤体安康,臣妾自是再高兴不过了。”


    皇帝噎了噎,又道:“打算何时回宫?”


    卫湘拧眉想想,摇头:“太妃不曾说过,臣妾见她住得自在,便也没问,不如便随太妃的性子吧!”言至此处,她终是从他眼底觅得一缕着恼,不禁心下一笑,终是顺着他的台阶走了一步,亦给他递了个台阶。


    她妩媚万千地伏在他肩头,幽幽一叹,笑意多了几许苦涩:“如今太妃一切安好是最要紧的,臣妾是晚辈,没有不尽心的道理。有句话臣妾只私下跟陛下说,陛下别跟太妃提,免得惹出误会来。”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什么话?你说。”


    卫湘放轻声音:“这里处处都好,只是见不着陛下,臣妾思念得紧。陛下若能得空常来,臣妾便更如意些了。”


    皇帝的神情骤然一松,笑意再度浸满眼底。他看看她,俯首吻在她额上,就势令她躺倒,自己也躺下去,半支着身与她四目相对:“这话还算有情义,朕还当你自己过得逍遥,早将朕忘了。”


    卫湘讶然:“这叫什么话?陛下怎会这样想?!”


    楚元煜凝视着她,心底一阵震荡。


    她实在太美,即便他们已如此熟悉,她的一颦一笑还是会轻而易举地触动他的心弦。


    他又在她额上一吻:“跟朕回去吧。谆太妃有闵昭媛和宫人们侍奉,也不非得能留你。”


    卫湘美眸轻眨:“这臣妾怎么好开口?未免扫了太妃的兴。”


    他不在意地一笑:“无妨,朕去说。”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要起身去见谆太妃,卫湘连忙伸手,一把抓住他的领口,不悦地蹙眉:“陛下别闹!臣妾是心甘情愿地在此侍奉太妃的,莫让太妃觉得臣妾寻机便要走。”


    楚元煜轻松摇头:“别担心,朕想好了,只说大选在即,宫中事多,需你从中协助,太妃必不会多心。”


    卫湘见他如此执着,终于作罢松手。接着却也起了身,道:“臣妾今日还没向太妃问安,正好与陛下同去。”


    “也好。”楚元煜欣然点头,伸手扶了她。


    卫湘随在他身后往外去,可算得了机会多看容承渊两眼。


    他的笑眼与她一触就别开了,卫湘想了想,故作客气地拜托他:“劳烦掌印去带皇子公主来,让他们同去向太妃问安。”


    容承渊应了声诺,领命而去,皇帝与卫湘走到院中稍等片刻,两个孩子就和乳母牵着手出来了。


    抬头乍见皇帝,两个人都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扑进父亲怀里。皇帝弯腰将他们抱起来,笑问:“想不想父皇?”


    两个孩子都点头,皇帝意有所指道:“若想父皇,就让你们母妃早点回行宫。”


    卫湘美目一瞪,压声道:“太妃准了臣妾便回了,何必与孩子说这个!”


    楚元煜含笑不再多言,就这样亲自抱着两个孩子往谆太妃那边去。


    进了谆太妃的院子一瞧,她正在廊下喝茶。见皇帝一手一个地抱着孩子,太妃笑起来:“方才便听宫人说皇帝来了,却又不见影子,还道你是想先看看这霁月台的景致,未成想是练臂力去了?”


    闵昭媛正迎向皇帝欲行礼,听到“练臂力”三个字扑哧一笑,忙又收敛了,按规矩福身:“陛下圣安,宸妃娘娘安。”


    皇帝免了她的礼,放下两个孩子,带他们同去向谆太妃问安。


    谆太妃见状已将他的来意猜到七八分,慈爱地打量着他们,笑道:“你这宸妃是再好不过的,这些日子和孩子们一起陪伴哀家,尽心尽力,哀家便是想做个刻薄人都挑不出她的不是。可如今你们一道过来,哀家瞧着你们这一家四口的样子,倒觉得比让她陪在身边更舒心。说起来,她如今也是宫中数一数二的嫔妃了,总在外头不是个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卫湘心下暗叹谆太妃精明,楚元煜自是省了力气,原本想好的说辞也不必说了。


    他一揖,应了声“诺”,谆太妃又笑道:“这是月澜的地方,原该让月澜领你四处看看,可哀家这儿离不开她,便让宸妃与你去吧。”说罢她叮嘱卫湘,“好生四处走走,孩子们就留在这儿陪着哀家。”


    谆太妃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皇帝与卫湘一齐应下,自是顺应了太妃美意,这就告了退,打算四处先走一走,晌午时再回来陪谆太妃一同用膳。


    然而卫湘随皇帝出了谆太妃的院门,皇帝却拉起她的手,径直往霁月台大门处去了。


    卫湘一愣:“陛下去何处?”


    楚元煜朝她一笑:“要看霁月台,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是骑着马出来的,带你四处玩一玩。”


    卫湘心下好笑,笑吟吟地颔首应了。


    待得迈出门口,她才知原来他不止是骑马来的,还专门带来了先前给她的金风。


    ……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心血来潮地想学骑马,但学了两回便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也就不再接着学了。后来金风虽一直想在她宫里,但也就是每日让驯马的宦官带出去跑跑,她想起来就去瞧一眼、给它梳一疏毛,骑是再没骑过的,自然也就没刻意在皇帝面前提过马的事情。


    如今他主动记起这一茬,可见是真想她了,也不知想了多少零零碎碎地过往,连教她骑马的事也一并记了起来。


    第213章 请教 “不知睿母妃怎么看?”……


    卫湘跟着皇帝在山涧骑了半日的马, 在这种惬意里,时间过得极快,两个人往回赶时已至晌午, 回到霁月台时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


    他们匆匆赶到谆太妃处, 闵昭媛笑迎出来, 道:“臣妾已陪太妃先行用了午膳, 太妃这会儿睡下了。皇子公主与太妃一同睡了, 陛下若不急着回行宫,不如等他们醒来?”


    楚元煜闻言松了口气, 笑道:“不急,总也要再与母妃问个安。”说着, 他胳膊肘轻碰了卫湘两下,“先回你那里用膳?”


    这随意的小动作惹得卫湘低眉一哂, 遂点了头:“好。”又跟闵昭媛说, “那便劳烦姐姐暂且帮我照应两个孩子。”


    闵昭媛莞尔颔首:“乳母们都在,你放心就是。”


    卫湘便与皇帝一同回了自己的小院子,不一刻工夫, 午膳端了上来。


    霁月台的厨子是谆太妃亲自为闵昭媛挑的,做菜既合道家的规矩,吃着也舒心。况且卫湘并不常年吃这些, 这个半月都只当尝鲜,顿顿吃得很是享受,如今便是皇帝来了,也不妨碍她享用佳肴。


    楚元煜这顿膳却用得心不在焉。


    半个月不见她的面……这从前倒也有过,但那大多是他忙于朝政顾不上后宫,便自然地也不见她了,而不是她住到了宫外, 让他想见也见不着。


    这种感觉让他百爪挠心般地难受,是以用膳的时候,他总忍不住盯着她看,好像想把这半个月里欠的相处都看回来才肯罢休。


    卫湘很快就察觉了他的目光,但恍若味觉,仍怡然自乐地用膳,只是由着他看。待到午膳用完,两人一同躺下午睡,她才涌起几分困顿,就觉他的手摸索过来,毫不委婉地直接往她衣襟里探。


    她翻身按住他的手,双目仍闭着,低声笑道:“清修之地,夫君可不许胡闹。”


    他闻言倒也听话,这就松了手。她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凑近,接着就被圈入怀中,他压声道:“你出来玩得逍遥,可知朕想你想得有多辛苦?”


    卫湘心下不禁揶揄,很想说一句“六宫嫔妃都在,能有多辛苦?”,可她自然不会这样扫兴,便柔顺地伏进他的怀里,轻道:“太妃虽鲜少提什么要求,心里却是记挂陛下的。但陛下政务繁忙,也不可耽搁,臣妾随侍太妃左右,只当是为陛下尽孝,免得陛下一边操劳朝堂,一边又要记挂家里。”


    这话不出所料地让他动容,她只觉他的臂弯一紧,叹道:“还是你最明白朕。”


    卫湘笑而不言,卧在他怀中安然睡去。


    待到午睡起来,外头已备好回宫的车驾,两个孩子也早就醒了,卫湘便与他一起带着孩子去向谆太妃辞别,而后同回行宫。


    进了行宫的门,他自然带她直接去了清凉殿。到清凉殿门口,却见皇长子手持书卷正候在宫门外,见父皇回来,他忙迎上前,端正一揖:“父皇圣安。”


    又向卫湘揖道:“睿母妃安。”


    楚元煜和颜悦色:“恒沂,有事?”


    皇长子垂首:“今日朝堂上议及罗刹国之事,儿臣与老师看法相左,便想来请教父皇的意思。”


    他这话落落大方,楚元煜对这元后所生的嫡长子也素来看重,欣然笑道:“进来说吧。”


    卫湘闻言即道:“那臣妾先行告退。”


    楚元煜却不在意:“不过是孩子请教功课,你避什么?进来歇一歇,也让咱们的孩子多见见兄长。”


    卫湘只得随着他进了殿,几人都去内殿各自落座。因天气尚冷,卫湘命人去端了热羹来,边喂两个孩子吃着,边听皇帝与皇长子交谈。


    这般一听,她便暗叹政事总比她想得更深些。


    此前她只知罗刹与大偃交好已有近二百载,除了叶夫多基娅那个糊涂丈夫惹过些不快,这二百载里两国总是和睦的。如今听了皇长子的话,她才知这份和睦与格郎域大有关系——因有格郎域这个好战的邻居在,两国不得不一同迎敌,便脾气相投。


    如今格郎域覆灭,虽然大偃与罗刹国的情谊暂未有什么变化,但私下里,朝臣已开始担心罗刹国会打别的算盘了。毕竟两国虽都幅员辽阔,但罗刹国寒冷贫瘠,大偃水土丰茂。


    因而在今早的朝堂上,便有朝臣提起应小心提防罗刹国,在边关出增派兵马,以起震慑之效。


    这话一提,自有不少人赞同,却也有人反对,皇长子的老师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意思是,现在既没了格郎域,大偃对罗刹国心生紧张,罗刹国必也有同样的思虑,双方都神经紧绷。若此时加派兵马,纵无直接宣战之心也会徒增误会,弊远大于利。


    至于皇长子,他如今十岁,争执少年人渐有了脾气的年纪,又才接触政务,一知半解之下心生困惑,便向楚元煜道:“儿臣不明白,既说罗刹国也有同样的顾虑,不说两国交战是早晚的事,边关增兵也总是早晚的事。那我们先动自然好,若等到罗刹国先动,大偃岂不被动?”


    楚元煜想了想,只问:“你的老师怎么说?”


    皇长子拧眉:“老师说,若一方动,另一方必动;但都不动,或许就可一直不动……儿臣觉得这是在赌运气,倘若罗刹不仅动了,而且不是边关增兵,而是长驱直入,那又当如何是好?”


    楚元煜微笑着听完,也不急于作答,伸手在案头翻找起来。找了半晌没找到想用的东西,便吩咐容承渊:“去取一份边关的布防图来。”


    容承渊领命去了,楚元煜复又向皇长子道:“你且把布防图拿回去看看,再告诉朕你怎么想。”


    皇长子困惑之下有些着急,便追问道:“儿臣想知道……父皇怎么想?”


    楚元煜的笑容收敛三分,语重心长:“朕虽有打算,却未必全对。你若能有理有据地讲出些想法,不见得就比朕差,先听朕的说法倒乱了你的主见。”


    皇长子深皱着眉,看上去无比苦恼。闷头沉思半晌,忽想起卫湘也在,于是转身跑到她面前,仰头眼巴巴地问:“不知睿母妃怎么看?”


    第214章 割舍 至于皇长子……


    卫湘心觉意外, 不禁一怔,旋即笑道:“殿下求知若渴,可我哪里懂这些?”


    恒沂说:“儿臣只想集思广益。况且……”他语中一顿, “况且儿臣才入朝听政几日, 睿母妃伴在父皇身边已听廷议许久了, 总比儿臣懂得多些。”


    这话一出, 卫湘心头一凛, 楚元煜亦沉了面色,喝道:“恒沂, 你过来。”


    恒沂困惑地扭头望了眼父亲,折回御案边, 楚元煜看着他,方才的慈爱与耐心退去大半, 满目威严:“廷议这事, 你听何人议论的?”


    恒沂皱了皱眉,坦然道:“儿臣不记得了,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儿臣早知朝臣们为此争过, 宫人们也都知道。”


    卫湘淡然垂眸。恒沂所言不假,曾让朝臣们当面争执起来的事,就是公开的了。这没什么打紧, 她只想知道恒沂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楚元煜沉息:“朕不管你从旁人嘴里听过什么,这是长辈的事,你不许议论。”


    恒沂低声道:“儿臣没有议论,儿臣只是想请教睿母妃。”


    楚元煜看向卫湘,卫湘一哂:“我倒也并非不肯与殿下说,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廷议这等国之大事, 我不过听个热闹罢了。如今真要我说出个道理,恐怕倒误导了殿下。殿下还是遵照陛下的教诲,且去看看边关布防便是了。”


    恒沂见她这样说,终于不再追问,待容承渊取来边关布防图,便拿着那图告了退。


    卫湘目送他退出殿门,收回视线,忽地注意到容承渊仍托着托盘静立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他垂眸睇了眼面前的托盘,卫湘注意到里面还有一幄卷轴,看起来与皇长子拿走的那个一模一样。


    卫湘从容一哂:“掌印还拿了什么?也是给皇长子的么?”


    容承渊声线平静地禀道:“奴适才见陛下在御案上找布防图,想着许是此处该备一份,就多取了一张来。”


    楚元煜闻言回头瞧了眼,容承渊见状上前,以便他将布防图拿去。


    卫湘遂起了身,好奇道:“布防图长什么样子?臣妾倒还没见过。”


    楚元煜笑着朝她招手:“来看看,我讲给你。”


    卫湘行上前,被他伸手一揽,就势坐到他膝头上。他将卷轴展开,其中清清楚楚地画着大偃版图,各郡县都勾勒得清晰。卫湘的目光定在图上,想着这辽阔疆域尽为他一人所有,心中震撼,接着视线移动,她注意到散落各处的圆点,便指着问:“这就是兵马布防之处了?”


    “是。”楚元煜颔首,将那些圆点一一指给她,“这黑的是步兵,红的是骑兵,蓝的是弓箭与弩兵,这三角是火鹞军。”


    卫湘一边听他说,一边将视线落在与罗刹相邻的国境上。那一带相邻之处本就很长,在两国瓜分了原属于格郎域的领土后,这条界限又延长了许多。


    边关布防从一开始便是有的,不仅在相邻分界处有,往外延伸,在远离罗刹国境之处也还有许多,其中近八成至少是步兵与骑兵搭配。


    卫湘思索道:“皇长子与各位大人忧心两国交界之处,但此处已有不少兵马了。”


    “是有不少。”楚元煜点头,“但他们的忧心也不无道理。罗刹人善战,倘若当真兵戈相向,这些兵力是不够的。”


    卫湘便问他:“陛下有何打算?”


    楚元煜侧支着额头看她,似笑非笑道:“你倒说说你怎么看?在恒沂面前避嫌,你我之间不必了吧?”


    卫湘低头抿笑,复又认真瞧了一遍边关布防,思索道:“若让臣妾决断,臣妾会增兵,但会避开与罗刹国最相邻的地方,只选两种位置增兵。”


    楚元煜问:“哪两种?”


    卫湘说:“一种是离边关不算太远,路途平坦,既易行军也易运粮的位置,这样若不起战事,双方便相安无事;若起战事,调兵调粮都快,即刻就能迎战。”


    楚元煜未予置评,又问:“另一种呢?”


    卫湘道:“另一种挑在易守难攻的关隘处,最好多设几处,连成一线。这样倘若起战,边关即便一时失守,也可拒敌于此线之外,亦可借此休养生息,以便来日夺回城池。”她言及此处顿了顿,很快又续道,“除此之外,臣妾还想……或可让边关百姓内迁,以免陛下担忧?只是这万不能由朝廷直接下旨,否则便如同直接在边关增兵一样,会引得罗刹国紧张。不妨挑几处郡县委婉处之,以寻人耕地、畜牧为名,再给愿意搬迁者一些银钱贴补,百姓自会响应。”


    楚元煜听到这里,忽然笑了,卫湘被他笑得一愣,没来得及问,他就凑过来在她额上落了一吻,遂道:“小湘若是男子,很该入朝为官。你说的这些,和我想得一模一样,朝中半数朝臣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卫湘欣喜道:“真的?”想了想,又问,“不赞同的一方又作何打算?譬如皇长子,好似对此很是不满。”


    楚元煜苦笑摇头:“各有各的顾虑。恒沂年纪还小,看事非黑即白,总想求个尽善尽美。余者……有些觉得直接增兵至边关虽令罗刹国紧张,却也可立威;亦有些觉得国土之事不可退让,你我的打算多有舍小为大的割舍之意,他们视之为耻,极是愤慨。”


    卫湘凝神思索片刻,再度问:“不知诸位武将怎么想?”


    楚元煜说:“兵者,诡道也。他们觉得这样不惊动罗刹国,可安心养精蓄锐,倒是赞同。”


    卫湘暗自松气。先前在格郎域的事上她极力主战,虽然她的话无足轻重,这样的表态也足以博得武将们的好感,如今她又与武将们不谋而合当然再好不过。


    她没有好的出身,只能自己为这样谋一份底气,这样等到与皇后争得你死我活之时,便是张家对皇帝施压,她也能多些斡旋余地。


    至于皇长子……


    卫湘本与他全然不熟,从前伴驾时偶尔见到他,也不过相互问个好的交情。今日一见却让她多了些顾虑,她心里盘算着这事,待得从清凉殿告退的时候有意多看了容承渊一眼,他心领神会,垂眸并不多言。


    第215章 昏迷 卫湘长叹:“我也正怕这个。”……


    这晚卫湘自是留在了清凉殿, 从用膳到就寝始终与皇帝伴在一起,有些话也就不便说。


    次日一早,皇帝前去上朝, 她自顾回了清秋阁, 等了约莫一刻, 容承渊就寻了过来。


    他今日不当值,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慵懒, 刚进屋时还算严肃,待得卫湘屏退旁人, 他即刻打了个哈欠,边与她同坐到茶榻上边问:“你是不是想问皇长子的事?”


    “是。”卫湘把桌上那碟新送进来的葡萄往他面前推了推, “我想了一晚上,还是拿不准, 一则是从前虽与皇长子并不算熟, 却也在陛下跟前见过不少回,却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二则是皇长子现下虽养在皇后膝下,但先皇后离世时他已六岁了, 也不知与这养母能有几分情分。”


    容承渊拣了颗葡萄出来剥,听罢一声轻笑:“你只需想想,打从年后开始, 皇长子入朝听政了。”


    他说着将手里剥好的葡萄往他嘴边喂,卫湘本想说“你吃你的”,转念一想,还是凑过去吃了。


    容承渊又往自己口中也丢了一颗,续道:“虽说他之前也由师傅们教着读些政书,但那都是纸上谈兵,如今正经入朝接触到政务, 自是不一样的。”


    卫湘心头一松:“你的意思是,他昨日所言只是随意一问,别无他想?”


    容承渊摇头:“我的意思是,他入朝接触政事,便会接触到张家。大势所趋,容不得他不站队。”


    卫湘刚放松的心弦又绷起来,容承渊一声冷笑:“再说,宫里长大的孩子又有几个傻的呢?你与皇后处处针锋相对,他哪有不懂的道理。”


    卫湘深深吸气:“若这样说,昨日那一问便不止是探我的底,更是探陛下的态度了。”


    容承渊颔首不语。卫湘想,如果是这样,皇长子昨日该是失望的,因为他想看到的多半是皇帝因此警醒,觉得让她听政不妥,可皇帝却责备了皇长子,让他不许议论长辈。


    卫湘又道:“所以你多拿了一份布防图?”


    容承渊悠然点头:“皇长子把话说到那个份上,咱们自然也要知道陛下的打算。既然他还肯让你看布防图,咱就能放心了。”


    卫湘嗯了一声,心下有些烦:“原本只想与皇后一决高下,如今皇长子掺和进来,倒难办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容承渊盘算着一叹,“真正的棘手之处其实在于你的皇次子年纪太小了,天资脾性都不知,咱们赌也不敢赌。”


    卫湘听他这么说,自知是什么意思,心下骇然,不禁压低了声:“你连这都敢想?”


    “能不想吗?”容承渊笑看着她挑眉,“皇长子既嫡又长,若无意外,就算是庸才也会继承大统。现如今他已视你为敌,到时还能有你的容身之所?只怕即刻便要下旨让你殉葬,他还能博个孝顺的美名。”


    卫湘轻颤着沉息。其实这个道理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突然去想这些,让她脑子都乱了,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这事也不急着想出什么所以然,皇帝现在尚不到而立之年,日子还长着呢,此事她只需留个心,日后从长计议。


    自这日后,卫湘又是宠冠六宫的那一个了,这一时的荣宠对她而言已无关紧要,让她舒心的是经此一道,皇帝日后应该不会再用这样的法子“敲打”她。


    二月末,谆太妃与闵昭媛回到行宫。


    回宫那日,二人都心情甚好,但才到半夜,谆太妃身边的宫人就急匆匆地闯进了清凉殿。


    隔着幔帐,卫湘听到那宫女连禀话都带着哭腔:“陛下,奴婢是谆太妃身边的云恩。太妃……太妃适才起了高烧,这会儿已昏迷不醒了!”


    楚元煜被人扰了清梦,原烦不胜烦,闻言骤然清醒,猛地坐起身,一把拉开幔帐,一刻不停地往外赶。


    值夜的宫人吓了一跳,慌忙拿上衣服鞋袜跟出去,卫湘见状也即刻跟下床,边疾步跟着边劝:“春寒料峭,陛下好生添上衣服再去。”


    楚元煜才迈出寝殿殿门,闻言脚下一顿,转过头来。与他视线相触的刹那,卫湘禁不住地一阵不安,好在他肯听她的话,攥了攥她的手,道:“你且歇着,朕去看看。”


    卫湘颔首,摇头温声:“太妃不妥,臣妾也睡不着。陛下更了衣先去,臣妾稍梳了妆便也过去。”


    楚元煜点了头,卫湘又侧过头问那宫女:“可去传御医了?”


    那宫女忙道:“奴婢出来禀话之前便有人去传了!”


    卫湘嗯了一声,视线一转:“掌印带人侍奉陛下更衣吧,动作快些,免得陛下忧心。”


    容承渊应了声诺,便跟着皇帝去了侧殿更衣。卫湘径自折回寝殿,也命宫人侍奉更衣梳妆,目光所及之处,人人都是满目忧色。


    她睇了眼为她梳头的琼芳:“你怎么想?”


    “按理说,太妃吉人自有天相。”琼芳先拣了句好听的,转而放轻了声,“奴婢只怕太妃看过闵昭媛的霁月台,了却了心事,便失了心里头的支撑。”


    卫湘长叹:“我也正怕这个。”


    主仆一阵沉默,傅成进了殿来,凑到卫湘身边说:“娘娘,奴适才打听了,谆太妃那边现在乱作一团,宫人们只来清凉殿禀了话,没惊扰别处,您看……”


    卫湘沉容道:“各太妃、太嫔大多上了年纪,先不惊扰就罢了。后宫都是晚辈,自然都要知晓一声。”


    她边说边侧首打量着傅成,放满的语调意有所指:“皇后娘娘便是素来与太妃不睦,也终究是中宫皇后,是太妃正经的儿媳。她若自己不愿去是她的事,咱们不把话带到就成了咱们的罪过。”


    傅成眼睛一转,拱手:“诺,奴有数了,这就差人去各宫传话。皇后娘娘那边,奴亲自去。”


    卫湘点了头,他即刻就去了。卫湘让琼芳随意给她挽了个还算得体的发髻,又薄施了一层粉黛,便挑了身轻便的常服衣裙、搭了攀帛,马上领着宫人们出门,往谆太妃处赶。


    第216章 报信 “睿宸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去椒……


    卫湘出门的时候, 傅成刚好赶到皇后所住的椒风殿外。麟山行宫不比京中皇宫处处规整肃穆,行宫里的宫室都建在景致之间,道路也以蜿蜒小道居多。


    傅成在山石后望了眼椒风殿的殿门, 侧首睇了眼身侧随侍的小宦官:“方才教你的话, 记住了?”


    那小宦官道:“记住了。”


    傅成又说:“学一遍我听听。”


    那小宦官便抑扬顿挫地重复了一遍, 傅成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去吧。”


    小宦官便疾步往椒风殿去了, 候在院门处的宦官没有拦他,但行至殿门外, 廊下值夜的宦官一眼瞧出他是睿宸妃身边的人,伸手就将他挡下了, 横眉立目地打量着他问:“什么事?”


    小宦官一脸焦灼:“哥哥别拦我,我真有要事禀!谆太妃的身子又不大好, 睿宸妃娘娘特意差奴来向皇后娘娘禀话!”


    门外的宦官听得笑了, 打量着这小宦官,心想既不是睿宸妃跟前有头有脸的宦官来回话,想来不是大事, 当即摆手道:“皇后娘娘早睡下了,这事等娘娘醒了咱们自会回话,你且回吧。”


    那小宦官维持着焦灼, 拱手说:“哥哥,太妃虽只是陛下的养母和姨母,却也是宫里的长辈,皇后娘娘是她的儿媳。现下她病着,皇后娘娘若不去榻前尽孝,这……这万一上头怪罪,咱们如何担待得起?”


    那宦官嗤之以鼻:“太妃都病了多少日子了, 你何须这样大惊小怪?”说着忽而意识到什么,一时警醒起来,便追问道,“陛下这会儿可去了?”


    小宦官低下头:“奴听了睿宸妃娘娘的吩咐就出来了,没打听别的,不太清楚。”


    那宦官一听这话,愈发笃定谆太妃并无大碍,只想将他打发走,敷衍地笑道:“得,咱们有数了,你回去复命吧。”


    那小宦官至此已将该说的话都说到了,于是功成身退。


    另一边,卫湘步入谆太妃寝殿时,一眼就瞧见御医们正向皇帝禀话。仔细一瞧,四名御医不仅都在,而且回话时都不由自主地抬手擦汗。可现下正值春寒料峭之时,殿中纵使生着地龙与炭盆全然说不上冷,却也决计不热,可见这汗只能是冷汗。


    卫湘心下暗惊,沉默地行至皇帝身侧侍立,听了几句便知情形是真不好。忽而又闻女子啜泣声,扭头一瞧,只见闵昭媛伏在谆太妃榻边已哭成泪人。


    卫湘不动声色地瞧了眼皇帝,见他神色沉郁,便想先将闵昭媛劝走,免得平白触了霉头。但还不及上前,忽闻珠帘碰撞之声,举目一看,只见几位嫔妃走了进来。


    她们所住的宫室散落行宫各处,此时又是深夜,不大可能结伴而行,应是在门外碰上的。


    卫湘心思转动,作势舒了口气,迎上前去,先与走在最前头的敏贵妃与文丽妃见了平礼,又受了后头众人的礼,叹了一声:“御医说太妃情形不大好,昭媛伤心得紧,日后还需咱们姐妹轮流侍奉着。”


    说着她有意望了眼众人身后,略提高了些声音:“皇后娘娘没来?”


    敏贵妃与文丽妃相视一望,前者道:“我们来时没见,许是还在路上。”


    卫湘小声呢喃一句:“臣妾着人去请皇后娘娘倒比向姐姐们禀话还早些。”语毕摇摇头,不再多提此事,转而忙着命宫人添椅子上茶,请几位主位宫嫔在寝殿里坐了,余下的小嫔妃请去侧殿候着。


    众人安坐下来,卫湘复又扫了眼皇帝的神情,他仍沉着脸,与方才似有所不同,但总归是心存恼意又隐忍不发的样子。


    御医们回完了话早已折回谆太妃榻前继续医治,众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等着,房中只余西洋钟走动的声响。


    如此直过了一个时辰,御医们总算禀话说谆太妃退了烧。


    只是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那就说不好了。


    皇帝闻言,猛地攥住手边杯盏,欲砸在地上,众人都脸色一变,但他的手抬起来就僵住了,咬牙几度,终究还是将瓷盏放了回去,没有惊扰谆太妃安养。


    卫湘见状暗暗松气,温声道:“臣妾们会尽心照料太妃,陛下宽一宽心。”


    皇帝怔忪不语,卫湘低了低眼,吩咐宫人:“也不知皇后娘娘那边怎么回事。你们再去椒风殿禀一声,就说太妃已好转了,请皇后娘娘也宽心。”


    她边说边再度扫了眼皇帝的神情,不再多言一字。


    临近卯时,皇帝因早朝时辰已近,就先走了。卫湘见闵昭媛哭得几近虚脱,硬让宫人扶着她下去歇着,自己留下照料太妃。敏贵妃见状,便与文丽妃、凝昭仪商量着一同给嫔妃们排好了侍奉太妃的值,因宫中妃嫔众多,轮上一圈要有半个多月,倒是谁也不算劳累。


    这些安排妥当,众人便可先回去了。卫湘将她们送出门,敏贵妃颔首道:“那就先辛苦妹妹,我午时必按时来。”


    卫湘衔笑:“我不打紧。”说罢看向凝昭仪,“此事还需姐姐理个册子,呈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过目。”


    凝昭仪心领神会,笑道:“放心吧。不仅要陛下和皇后娘娘过目,还需将皇后娘娘也添上去才是。若只咱们在这儿尽孝,将她这正头儿媳晾在一边,传出去也不成体统。”


    卫湘垂眸:“正是这个理。”


    而后一个上午过得很是精彩。


    先是凝昭仪派了身边的大宫女前来回话,说凝昭仪整理了册子分别送去清凉殿和椒风殿,送进清凉殿那本不一刻就送回来了,凝昭仪翻开一瞧,见皇帝只用朱砂将皇后划了,没说别的。


    后又听御前专门差了人来回话说,皇后拿着册子前去觐见,不多时就退出来,也不知皇帝说了什么,皇后面色极是难看。


    卫湘心知皇帝不悦的缘由,自顾一笑,只好奇皇后下一步要如何反应。


    然而才到午时,她便知晓了。


    彼时敏贵妃才来换下了她,卫湘一出谆太妃殿前的院门就碰上几名宫女宦官气势汹汹而来,不由分说地挡了她的去路。


    卫湘脚下一停,淡然抬眸:“何事?”


    为首的那宦官皮笑肉不笑地垂眸:“睿宸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去椒风殿回话。”


    他已岁数不小,声音带着老太监特有尖细,激起了卫湘心底久违的厌恶。卫湘正好借着这股子情绪流露几分惧意,做出瑟缩的模样:“本宫半夜里出来得急,不曾妥善梳妆,先回去整理妥当再去见皇后。”


    眼前几人闻言,自不可能由着她走,那老太监冷声一笑:“娘娘瞧着一切稳妥,还是莫要让皇后娘娘多等了。”


    第217章 动怒 “陛下面前还敢如此搬弄是非!”……


    卫湘挑眉, 沉了口气,吩咐傅成:“罢了,先去见皇后, 你去备步辇来。”


    前来传话的宫人们脸色都一变, 眼前的老太监尖声细气道:“不愧是从一品的宸妃娘娘, 好大的谱儿。”


    卫湘嗤笑:“本宫在谆太妃跟前守了半夜又半日, 现下疲乏得紧。若再走去椒风殿, 本宫累出个好歹,你们几个便是想给本宫抵命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她这话毫不客气, 几人脸色都难看极了,却也都不好说什么。


    这般等了约莫半刻工夫, 步辇就备好了。卫湘不再看他们一眼,坐上步辇, 阖目沉息:“走吧。”


    步辇被稳稳抬起, 卫湘带着一众宫人连带皇后身边的几人,浩浩荡荡往皇后宫里去。


    卫湘心知皇后来者不善,一时也不多想, 只管闭目养神。她几乎小睡了一觉,直至感觉到落轿才又睁眼,侧首一瞧, 已到椒风殿的院门外了。


    琼芳及时上前,卫湘搭着琼芳的手下了步辇,气定神闲地步入院门。只抬头一看,便见皇后已端坐在正殿主位上,好不气派。


    卫湘跨过门槛,行至离皇后不远处,垂眸福身:“皇后娘娘万安。”


    语毕, 她清晰感觉到皇后的目光投到她面上。


    只听皇后缓了口气,冷厉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卫湘一怔,遂觉好笑,笑意便直接涌到唇边。


    她抬眸瞧了皇后一眼,索性直起身:“敢问皇后娘娘何事?”


    在她看来,经了几次的分庭抗礼,皇后该对她的脾性心里有数才是。皇后却显然不料她会不从,脸色一白,目光骤然阴冷:“睿宸妃,你虽得宠,本宫也终究是正宫皇后,还教训不了你了?”


    卫湘莞尔:“臣妾自问侍奉陛下尽心尽力,不知犯了什么错,要挨皇后娘娘的教训?”


    皇后面色铁青:“谆太妃病重,你该及时禀奏本宫。”


    卫湘一哂:“臣妾差了人的,娘娘自己不肯去,何以怪到臣妾头上?”


    皇后忽然不怒了,安然靠向椅背,淡瞧着她,神情间只余不耐:“睿宸妃,咱们在宫里的时日都不短了。你差的是什么人、安的是什么心,咱们彼此心知肚明,你的那些诡辩大可不必摆到本宫跟前来说。”


    “本宫今天只教你一个道理。”皇后眼中逼出恨意,身子前倾,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叩紧,修长的护甲都因用力松动了,“这宫里尊卑分明,容不得你一而再的目中无人!来人,押她去侧殿,赏三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这倒出乎卫湘的预料,她悚然一惊,眼见两侧的宦官就要上前,厉声喝道:“谁敢!”宦官们脚步不由一停,卫湘抬起下颌,蔑然睇着皇后,“本宫位在从一品,又是皇子公主的生母,要赏要罚不是皇后娘娘做得了主的。”


    “本宫乃陛下的青梅竹马,陛下亲册的中宫皇后!”皇后声音尖刻到几乎破音。


    卫湘哑然望着皇后,心里慌张散去,只余惊诧。她觉得皇后疯了,继而细品皇后那句话,更觉得确是疯了。


    忽而心念一转,便知这是个好机会,遂不再与皇后争,沉住了气,任由宦官们上前押她。


    皇后见状稍稍松气,居高临下地睇着她冷笑:“算你识趣。押去侧殿闭了门,本宫这是给你留着面子呢,只怕你能记个教训。若再有下次,便是剥衣杖责。”


    卫湘心下只觉荒唐,不欲理会,转身就往外走。


    然而尚不及走出殿门,廊下就拐进一个人来。两侧的宦官定睛一瞧,都瑟缩地止了步,卫湘先是一怔,继而心下轻喟,知道刚才的算盘白打了。


    容承渊行至皇后跟前,端正一揖:“皇后娘娘安。”


    卫湘侧首看去,皇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稳住了,淡然道:“听闻陛下正廷议,掌印怎的有空过来?”


    容承渊低着眼帘,声线平静:“陛下听说睿宸妃出了事,特差奴来看看。”


    他这话没说完,卫湘余光瞟见一个小宦官匆匆出了院子,看服色不是她身边的人,是御前的。


    皇后口吻生硬:“本宫身为中宫,管教嫔妃是本宫的分内之责。”


    容承渊毫不示弱,勾唇一笑:“皇后娘娘贵为中宫不假,但后宫终是陛下的后宫。管教谁是不是娘娘的分内之责,还需陛下说了算。”


    皇后屏息:“倘若本宫非要罚她呢?”


    容承渊复又一揖:“罚俸禁足奴不好说什么,但动刑嘛……啧。”他悠然摇头,“若陛下知道奴已赶来还让睿宸妃伤了,奴这条命横竖是保不住的,烦请娘娘先将奴打死再动睿宸妃。”


    皇后语塞气结。凭她再如何发疯,也终是知道自己不能动、也动不了这位掌印太监的。


    容承渊直起身,戏谑的笑容尽数敛去,侧过来向卫湘一揖:“娘娘受惊了,但既是皇后娘娘传召,奴也不好直接带娘娘走。娘娘不如坐下来稍等,陛下一会儿总要过来的。”


    押着她的两名宦官早已松了手,卫湘笑笑:“多谢掌印。”便去侧旁的位置安然落座。


    皇帝很快便也到了,他神情很急,走得衣袍生风,卫湘一瞧就猜到了那赶回清凉殿的小宦官是如何回的话。


    果不其然,他进门就一把拉住了正要施礼的卫湘,双手扶在她肩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小湘,你伤得如何?你……”说着忽侧过头,厉然吩咐,“快去传御医!谁见着了宸妃挨板子,一概杖毙!”


    离席要施礼问安的皇后闻言一阵恍惚,险些跌坐回去。


    “……陛下!”卫湘忙攥住他的手。


    她原本乐得听他再着急几句,此时不得不笑劝:“掌印来得及时,臣妾没挨板子,陛下消消气。”


    楚元煜心弦骤然放松,又仔细看看她,见她脸色如常,继而反应过来她适才坐着,总算完全信了她的话,松气地呢喃道:“那就好。”


    卫湘转而浮起委屈:“只是皇后娘娘真是好大的火气,臣妾一到她便命人赏板子,臣妾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的语气娇媚万千,皇后看得生恼,听得更怒,愤然拍案:“陛下面前还敢如此搬弄是非!”


    她说着趔趄地上前了两步,朝皇帝深拜下去,继而直起身,控诉道:“陛下怪臣妾不去太妃病榻前侍奉,实则是不是臣妾不去,是睿宸妃有意隐瞒,以致臣妾丝毫不知谆太妃病重!她如此挑拨夫妻之情,臣妾实在是气不过。”


    第218章 默契 “你是气我来早了,还是气‘一点……


    卫湘眼见皇帝面上腾起怒色, 望着皇后露出诧异:“您贵为皇后,怎的如此红口白牙地冤枉人!”


    说话间,她攥在皇帝身上的手紧了紧, 视线转向他时已盈盈含泪:“臣妾半夜里与陛下同时听闻谆太妃不妥, 当即就差了掌事的傅成亲自来向皇后娘娘禀话。当时陛下虽已赶探望谆太妃, 但臣妾身边的宫人都知这句吩咐, 人人皆可作证!”


    不待皇后争辩, 身边的若佩已叩首道:“陛下,宸妃娘娘并不曾差傅成前来, 来的是个小宦官,也并不曾提及太妃病重, 只说是病了。可谆太妃抱恙已久,外头的宫人只当是从前那样, 是以不曾唤娘娘起身。”


    语毕她直起身, 义正词严地向卫湘道:“况且,娘娘身边的宫人又岂可作证?他们自是向着娘娘说话的。娘娘便是再怨恨皇后娘娘,也不能如此颠倒黑白。”


    “天地良心!”卫湘面上咬牙, 心里却笑着,美眸一转,露出恍悟, “是了……不止臣妾身边的宫人能作证!臣妾吩咐傅成时还在清凉殿的寝殿里梳妆,御前的宫人们也都知晓!”


    说着她再度望向皇帝:“求陛下传他们来回话,还臣妾一个清白。”


    话才说完,张为礼一揖:“宸妃娘娘确是吩咐的傅成,奴也是眼看傅成进出的。至于傅成若半路有事换了人,奴不曾跟着,便不知了。”


    他这话听起来公正极了, 实则当得起一个“巧”字——虽然理是这么个理,但得了主子吩咐出去办差的掌事,哪有半路跑去干别的的道理?


    皇后显也察觉了这一点,面色一慌:“陛下,不是……”


    “你倒是威风,很会做皇后。”楚元煜声音冷淡,不待皇后再说一字,揽着卫湘出了门。


    卫湘见他脸色难看,不再说皇后的不是,只依偎在他怀里。他带她同坐御辇,将她送回清秋阁,下御辇时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又亲手揽着她进院进屋,扶她坐到床边。


    他在面前蹲下身,与她对视着,一声喟叹:“你日后别去见皇后了,我会下旨免了你的礼数。皇后若要宣你,让她先跟我回话。”


    卫湘流露不安:“这怎么行,若传出去……”


    “若传出去,自是朕的意思。”他正了正色,想着适才赶去椒风殿时的心惊,心里多有几分恼意,“行事如此荒谬,皇后也该知道自己理亏。”


    楚元煜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觉得皇后是仗着幼时的情分,觉得他不敢废了她。


    忽闻门声响动,宋玉鹏走进卧房,低眉顺目地一揖:“陛下,清凉殿那边……各位大人还等着。”


    卫湘闻言方知他是丢下廷议赶去椒风殿的,忙道:“我没事了,你别耽误正事。”


    楚元煜无奈一笑,手指抚过她的脸颊,站起身:“你昨夜睡得太少,又受了惊,好好歇一歇,我廷议结束就过来。”


    卫湘报以嫣然一笑:“好。”


    楚元煜转身走了,御前宫人们忙前呼后拥地跟着,清秋阁很快安静下来。卫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琼芳带着人上前为她卸去了珠钗,又服侍她洗脸更衣,以便就寝。


    但卫湘躺在床上,只闭目养神,并不真睡。如此等了片刻,果然听到外头响起问安声,继而又闻琼芳带着宫人们往外退的声响。


    是容承渊来了。


    卫湘负气地轻笑一声,翻身背朝外面。容承渊进屋后过来揭开幔帐,屏息静听了听,知她没睡,笑道:“奴来讨个赏,不过分吧?”


    卫湘一下翻身坐起来,瞪着他口吻咄咄:“坏了我的事,你还来讨赏?”


    容承渊被说得一愣,不解地在床边坐下,望着她问:“我坏你什么事了?不是你让人来找救兵的?”


    “是。”卫湘没有否认。


    当时皇后的人来势汹汹,而且眼瞧着不想走漏风声,连她想去更衣梳妆都不许。她于是吩咐傅成去备步辇,这是不好阻拦的,而且只为这事,傅成也见不到几个闲杂人。


    只是容承渊在宫中势力之大,傅成随意与谁一说都能将话递出去,她正是拿准了这一点的。


    容承渊好笑:“那我及时去了还不好?”


    卫湘别过头轻哼:“但凡皇后真敢打我几板子,她这后位就别想要了,你大可晚来几步。真是……”她樱唇一抿,懊恼极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容承渊眉心一挑,摒着笑问:“你是气我来早了,还是气‘一点默契都没有’?”


    “你胡说什么!”她抄起软枕砸他,容承渊没躲,抱住枕头笑道:“我错了,但事已至此,你别跟我计较。再说,你当那板子是好挨的呢?咱要拉她下来也犯不上伤自己的身。”


    卫湘想着皇后还是忿忿,小声反驳:“又不是没挨过。”


    “你说什么?”容承渊目光一滞,卫湘抬眸看看他:“你忘了我是宫女过来的了?挨板子有什么稀奇。”说着她一声哀叹,“那时候挨打也就挨了,如今挨打能把皇后拽下来,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容承渊不知该说点什么,只觉得心里难过。


    二人间沉默了须臾,她缓了口气:“罢了,现在这样也好。陛下下旨不让我去见皇后,丢脸的可不是我。”


    廷议在约莫半个时辰后散了,皇帝果然下旨免去了卫湘晨醒昏定的礼数。


    在容承渊的推波助澜下,皇后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头浪尖上,成了阖宫的笑柄。不仅宫人们津津乐道,嫔妃们在到清秋阁小坐时也忍不住要议论。


    皎婕妤带着康福公主来找卫湘的一双儿女玩的时候忍不住地笑:“若只是不让娘娘去问安也就罢了,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可旨意里偏还要说她传召娘娘也需先去向陛下回话。就连嫔妃侍疾的安排里,陛下都专程把她划了,不让她去谆太妃跟前碍眼。哎……皇后坐到这个份上,也真算是个奇景了。”


    第219章 无情 “一枚棋子罢了,算什么敌。”……


    三月中, 天气更暖一重,那种早春时节虽阳光和暖四下里却总透着一股子寒意的感觉总算退了。


    这日晨起,卫湘正在房里用罗刹语写着近日读书的心得, 阁天路进了屋, 朝她一揖, 脆生生道:“娘娘, 师父让奴来传话, 说皇后娘娘刚离了清凉殿,是去为恪嫔请封的。”


    “恪嫔?”卫湘搁下笔。


    恪嫔便是从前的叶贵人, 去年冬月得知有孕晋的嫔位。那时卫湘以为以她的性子必会兴风作浪起来,可后来这几个月她倒安静得很, 卫湘都快把这人忘了。


    但容承渊着意提起,自有他的道理, 卫湘便问:“掌印怎么说?”


    阁天路垂眸道:“掌印只说让奴来知会娘娘, 说是……皇后为嫔妃请封总是师出有名的,譬如上次得知恪嫔有孕,便说得过去。但今日皇后只说恪嫔近来有孕辛苦, 寝食难安,便要请封为她安心,掌印怕这后头有什么缘故, 让娘娘多当心。”


    卫湘听了,初时只觉困惑,后凝神一想,忽而茅塞顿开,扑哧笑了声,吩咐阁天路:“我知道了。你去回你师父吧,叫他不必担心。”


    说着拉开书案抽屉, 从中取了两枚指节大小银元宝塞给阁天路:“拿去买糖吃去。”


    “谢娘娘!”阁天路喜笑颜开,便告了退。


    卫湘在他走后复又瞧了瞧抽屉,吩咐琼芳:“这元宝快用完了,你再取一匣来添上。”


    这是皇后下旨削减宫中份例后才备下的,皇后越要厉行节俭,她这边赏人就越大方,散出的银子是不少,但她想,早晚是有好处的。


    而后,卫湘心下便转起了皇后为恪嫔请封的事,回想容承渊曾说他搞不清女人的想法,不禁又笑一声,心里感叹:原来他那话是真的。


    皇后此举容承渊摸不清头脑,在她看来却再清楚不过——说白了,皇后是慌了。


    诚然卫湘已宠冠六宫几年,可这几年里,张氏从清妃到皇后,在皇帝面前总是有几分面子、更是有情谊的,尤其前两年,皇帝为了立她为后还抬举了整个张家,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皇后当局者迷,那便是她最风光的时候。


    所以在皇后眼里,卫湘这个新欢虽占尽风头,她这个旧爱总也不差。


    但这回,皇帝先因与谆太妃侍疾的事与皇后翻了脸,又在皇后意欲惩戒她时没给她半分面子,往后更下旨免了她的问安,狠狠打了皇后的脸。


    比起先前的“得宠”,这一系列风浪都意味着皇帝在二选一的时候选了她,皇后自诩与皇帝情投意合,自然慌了阵脚。


    偏偏往后的这半个月,皇帝也一步都没往椒风殿去,连与皇后交好的嫔妃都没再召幸一个,皇后恐怕已经患得患失很久了。


    今日的请封,是她在探皇帝的心思,她想看看自己师出无名的请封他会不会准允,一则可知他是否还在生气,二则更是想探自己这“青梅”在他心里还有没有点分量。


    卫湘觉得,皇后大抵是这样想的,可这样的想法在她看来实在可笑。


    因为皇帝无论准允与否,都有太多可能性。不准未见得是不在意她,或许只是不大喜欢恪嫔,亦或只是心烦;准允也未必是在意她,或许只是恪嫔晋至恪姬也不是多高的位子,随意就点头答应了。


    这种“尽在一念之差”的事情,其实证明不了什么。


    可如若他发觉了她的打算,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危险,慢说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身边的人这样揣摩自己的心思,就是夫妻之间,恐怕也难以忍受对方这样的试探。


    而楚元煜……他虽然怜香惜玉,但在许多事上也实在不是个大度的人。他也同样是疑神疑鬼的,譬如他先前忽然冷落卫湘几个月作为敲打,卫湘虽然解了困局,却至今也不知缘故。


    皇后她怎么敢这样试他?


    卫湘拿准这个,心里便有了不少给皇后好看的打算,只需先看看皇帝的反应。


    事实却是,在“无情”这两个字上,皇帝总能超过她的预想。


    ——皇后为恪嫔请封的事他准了,傍晚时分,清凉殿颁下圣旨,晋恪嫔位恪姬。


    同时颁下的旨意却还有三道,分别颁给随居卫湘宫中的韵嫔、睦嫔与玉淑女,为韵嫔和睦嫔添了姬位的份例,玉淑女骊珠位晋宝林。


    他是一点情面都没给皇后留了。


    至此,卫湘心里都还只有快意。


    然而又过两日,卫湘午后闲来无事,听闻清凉殿正有廷议,就去听了一听。一个时辰后廷议散了,她散着步回清秋阁,其间在湖畔凉亭中坐了一会儿,忽闻有女子呜咽声传来,回头一瞧,只见几名宦官正押着一女子从清凉殿方向来。


    女子头发散乱,被堵了嘴,身上五花大绑的,一路都在哭着挣扎,好像是个犯了错的宫女。但卫湘再细看,便看出她身上的服色并非宫女,心下一颤,有了猜测,便睇了眼傅成。


    傅成会意,快步上前与那几个宦官搭话,不多时折返回来,躬身禀道:“娘娘,那是许长使,便是去年年末皇后举荐给陛下的那一位。御前那几位哥哥说……她自得封之后一直在御前侍奉,适才在偏殿里翻陛下批过的折子,被陛下碰了个正着。陛下下旨打三十板子,送回去交给皇后。”


    卫湘听得心惊。


    皇后那日对她兴师问罪,说的也是三十板子,但便是真打了,皇后也不敢真让她出什么事,现如今这三十板子却是决计不一样的。


    卫湘心里明白,这个许氏便是硬挺过这一劫,命也不会太长了。


    她一叹:“让他们多打听着些椒风殿的消息,若是许氏没了,替本宫给她置办一口像样的棺材。若皇后置办了,咱们这边就再添些金银给她随葬。”


    “……诺。”傅成应得有些迟疑,卫湘睇了他一眼,他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声音放得极轻,“是敌非友,娘娘何苦心疼她呢。”


    卫湘摇摇头:“一枚棋子罢了,算什么敌。”


    她还有一句话说不得,那便是:现下正是皇帝有意敲打皇后的时候,许氏是否真看了奏章都要两说。


    棋子总是这样的,没人会真的在意。


    就连她给许氏添东西随葬,其实也只有六成是好心怜悯,另有四成是在打别的主意。


    第220章 押宝 容承渊道:“娘娘没说,只说要面……


    次日一早, 玉宝林到清秋阁小坐,边与卫湘说话边给小公主缝一块围嘴。卫湘素来是不善女红的,偶尔做起这些总要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像样, 倘若与人说着话就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


    现下见她一边做活一边还能飞针走线, 卫湘不由笑赞:“究竟是你聪明, 有这一心二用的好本事, 若要我做这些, 在这东西做完之前就什么都不必干了。”


    玉宝林双颊微红:“娘娘是成大事的人,不必为这点微末功夫劳心。”


    傅成恰在这时候挑了帘进来, 上前一揖,轻道:“娘娘, 许长使殁了。”


    “什么?!”玉宝林惊得花容失色,卫湘心里也是一颤, 她虽料到许长使命不久矣, 却不料会这样快。


    卫湘摆了摆手挥退傅成,玉宝林怔忪须臾,艰难道:“皇后好狠的心。”


    卫湘瞧她一眼, 肃然叮咛:“你小心说话。”


    玉宝林便低头又绣起来,不再吭声了。可她其实说得没错,卫湘心里也在想:皇后好狠的心。


    卫湘心里一声哀叹, 余光忽而扫见玉宝林的动作,再侧首定睛细瞧,只见她正别过头去拭泪。


    卫湘忙关切道:“你与那许长使相熟?”


    玉宝林慌忙忍了泪,摇头苦笑:“从未见过,只是出身相似便有些伤情。”说着她用力一咬下唇,“臣妾当日在御前落了罪,多亏有娘娘相助, 方有了今日的安稳日子,再往远说,这辈子也是有着落的。许长使……虽是皇后那边举荐去的,与臣妾境遇却差不多,偏生遇上的是皇后这么个主子,一条命就这样折了进去。”


    卫湘闻言心里也不是滋味,叹了一声:“罢了,不说这个了。宫里苦命人多,如你我一样能谋得一份安稳的才是凤毛麟角。”说罢便唤了人来服侍玉宝林去洗脸。


    房里的氛围因这噩耗也凝重下来,玉宝林重新梳妆后就告了退,卫湘待她走了,唤来琼芳,叮嘱她说:“你去库里挑些东西,不必多贵重,只需精巧有趣,给骊珠送去,让她解解闷,免得她总想着许长使的事。”


    琼芳应声去了,过了约莫两刻,傅成再度进来回话,说许长使的尸身已拉出去草葬,皇后赐了一口薄棺,他便按卫湘的吩咐添了一匣首饰。


    又禀话说:“还有文丽妃、凝昭仪、莲贵嫔闻讯也都给许长使送了些东西,但……”他语中一顿,“奴心里有数,传去椒风殿的自然只有娘娘这一份。”


    卫湘淡淡点头:“知道了。”


    接下来就是等,卫湘心里生了顽意,着意叫人唤了容承渊、张为礼来,并上琼芳、傅成、积霖三个,一起赌皇后会不会坐不住,又何时会坐不住。


    容承渊听了缘由,一笑:“奴便赌她必定坐不住,若说什么时候,半个月内吧。”


    说着他翻开荷包,摸了枚成色上佳的白玉扳指出来放在桌上当赌注。


    卫湘美眸一翻:“本宫便赌她要么今日、要么明日,最迟不过后天一早就要坐不住了。”


    语毕抬手在发髻上一摸,探到一只才戴了没两日的海棠花枝金簪放在桌上。


    傅成瞧得笑了:“奴觉得娘娘胜算大,但这金簪价值连城,非得跟着掌印才能得这簪子,奴便跟着掌印豪赌一场。”说罢押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张为礼一听,立马说自己早看上了师父那枚玉扳指,便跟着卫湘押。


    剩下的琼芳、积霖,前者站在容承渊那边下注,后者跟了卫湘这边。卫湘命人取了只木匣来让人将赌注都装上,仔细地收起来。


    而后容承渊与张为礼就要告退,卫湘却起了身,笑说:“正好,咱们同走吧。我既押她今日就可能坐不住,便去清凉殿等个热闹去。”


    琼芳与积霖掩唇而笑,容承渊抑扬顿挫:“娘娘这是胸有成竹,还是想陛下了?”


    众人又笑了一阵,卫湘品出他话里的酸味,斜眼一瞪。


    一行人这便出了门,到了清凉殿外,琼芳三人自停下了,容承渊与张为礼有意去角房等了等,卫湘便自顾先入了殿。


    朝臣们又正廷议,见卫湘进来,文臣们一如既往地虽见怪不怪却懒得多看她一眼,武将们也一如既往地颔了颔首。卫湘噙着笑,自顾坐到御案一侧,不多时就听出他们仍在议那边关布防之事,但现下过了月余,事情已定了,如今在聊的只是布防的细由。


    卫湘听出事情的大致安排一如她先前所言,心生欢喜,抬眼见皇帝手边的茶已饮了大半盏,便端起来退去了侧殿,用心为他上了一盏新的,是他近来偏爱的白毫银针。


    因廷议本身已至尾声,她沏茶的这片刻工夫朝臣们就告退了,卫湘将茶奉去时被楚元煜一把攥住手,接着用力一拉,令她坐在膝头。


    她不满地觑着他,他睇了眼桌上的茶:“什么意思?布防合了你的心思,赏我的?”


    “这叫什么话?!”卫湘在他胸口处一推,杏目圆睁,“臣妾见这安排合了意,高兴自己有长进,更高兴与陛下想到了一处,让陛下说成什么了!”


    “我知道。”楚元煜乐不可支,在她额上一吻,旋即端了茶来饮。


    卫湘耍小脾气似的赖在他怀里:“陛下也不夸夸臣妾?臣妾算不上陛下教过的聪明学生?”


    楚元煜屏笑,认真看着她说:“你是最聪明的一个。”


    卫湘立马说:“那还是皇长子更聪明。”


    说着她并不看他的神色,伸手从御案上的漆盒里拣了两颗蜜饯,左手那颗送到自己嘴里,右手那颗往他口中送。


    楚元煜忍俊不禁地吃了,卫湘细品了品,复又笑道:“这蜜枣腌得好,一会儿臣妾要装一匣子走。”


    楚元煜又笑:“看看御膳房还有多少,让他们都给你拿去。”


    正这样说着,容承渊疾步进了门,卫湘原当他是如常进来当差,却见他在御案前就停下来,躬身垂眸:“陛下,皇后娘娘说有要事求见。”


    ——呀,这么快呢?


    卫湘美眸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容承渊,容承渊与她目光一触即又低下。


    皇帝露出几许不耐:“什么事?”


    容承渊道:“娘娘没说,只说要面见陛下。”


    皇帝摇摇头:“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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