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转动脖子, 一寸一寸地抬高目光,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
不意外地,那张脸在两束交叉的光线里半明半暗, 眼睛含着玩笑,找不出半分真心。
“慕留,”她一字一句地说, “你可真欠。”
来电了。
杨枝被突如其来的白色灯光闪了一下, 皱起了眉头。可慕留像是感知不到声和光似的, 一眨不眨地看着杨枝。
他的重点全在前两个字上,佯装惊讶道:“你知道我中文名?还以为你不知道。”
“大家都叫你Leo。”
“大家啊,”慕留把这个幌子咂摸了一遍, 淡声说道, “大家还都没删我微信呢。”
“你的微信是什么不能删的东西吗?”
“不是啊,不仅微信不是, 电话号码和q/q也不是, 我是不是说少了,还有什么不是?”
什么都不是。
只要是他的, 那就什么都能删。
可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杨枝不想和过去的人纠缠,缓和了语气, “那我现在已经加你了, 你还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慕留蹭地站起身,音量跟着升高,“你男朋友打不着车, 我得去机场接他,你记得把茶几收拾干净了。”
慕留大步走进了卧室, 很快就拿着车钥匙出来了,他站在玄关换鞋,给沙发上的杨枝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
“你别管了,我回来收。”
砰,摔门走了。
杨枝一个人坐在明亮如昼的客厅里,家里太安静,她专心地听着风声雨声。
不知道听了多久之后,杨枝站了起来。
电视太吵,关掉。冰淇淋化了,扔掉。小票算完了,扔掉。餐具没用了,放进洗碗机。薄荷糖和手电筒与她无关,丢在原地。
她将一切恢复如初,回到卧室,趴到了床上。
杨枝把脸埋在胳膊里,皮肤之间夹着几缕头发,压得不太舒服,可她太累了,累了好多天好多年,没力气把头发拨开了。
她合着眼,问回了那个问题:这么多年她是不是全都白活?
她不是。
是“慕留”两个字本身就意味着倒退,她的倒退,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倒退。
在杨枝觉得自己已经睡着的时候,门外响起了男人说说笑笑的交谈声。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数字,以为是程唯在跟慕留讨论面试题,听了几句才听清楚,原来他们在聊nba的比赛,凯尔特人进了总决赛。
杨枝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卧室的门。
两个男生都眉开眼笑的,一个看不出飞机晚降落了半个小时,一个看不出刚刚吵了个架。
他
俩同时看向了杨枝的左脸。
程唯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你睡着了?”
杨枝知道她脸上有头发印,不在意地点了下头,“睡了一小会儿。”
“合着你就是这么等我的?”
“不然我穿戴整齐下楼迎接你吗?”
慕留笑了一声,绕过二人,进了自己的卧室。
杨枝在浴室洗澡,程唯把行李箱拖进了房间,忘了关门。过了一会儿,他见到慕留又走到了玄关,身上背着包。
程唯很诧异,“你要出门啊Leo?”
“对,去趟学校,有个数据想今天做好,怕家里又停电。”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那你注意安全,噢,我和杨枝这两天可能出去玩,先跟你说一声。”
慕留动作一滞,“就不回来了吗?”
“还不确定,”程唯觉得室友是在给他下逐客令,脸上多了几分愧意,“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在这住了这么久,是不是有点打扰你了?”
“没有,没打扰我,”慕留垂着脑袋穿鞋,“她很好。”
“反正今天谢谢你了。”
“不用谢。”
慕留带上雨伞,悄悄把大门合上了。
杨枝和程唯洗完澡,坐在床上商量他们可以去哪里玩,杨枝说过几天去纽约可以看到城市风光,现在更想体验自然风景。
“要是能看到海就更好了。”她很喜欢看海。
“别的可能有点困难,但这个好办,全都是海。”
两人查了时间和天气,决定去一个看得到海的国家公园。
“我们可以明天就出发吗?”杨枝问。
程唯想了想,“只要车能租到,门票能买到,酒店能订到,就可以。”
他们俩人向来说干就干,各自打开了电脑,杨枝查住宿,程唯查交通和门票。
程唯看着租车网站,问杨枝:“咱俩上次出去玩是什么时候?”
杨枝仔细回想了一番,“去南京那次?”
“那都大三的事了。”
“青岛?”
“……青岛和南京是同一趟,我实习结束咱俩从上海出发的。”
“?我怎么感觉没过多久?都三年了?”
“可不,咱俩在一起都快四年了。”
杨枝还在回忆。
“时间比较近的,嗯…去年去环球算不算?”
程唯听乐了,抱住了杨枝,“算吧,再不算,咱俩只能把吃饭看电影算进去了。”
杨枝若有所思,“那你说,咱俩上次吃饭看电影是什么时候?”
程唯宛如木头人。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答不上来,靠在一起笑出了声。
由于出行日期选在了人流量偏低的工作日,所有行程都预定得很顺利,除了还车日期。
杨枝想把日期定得再靠后一点,“我们不能从缅因直接开车去纽约吗?”
“什么意思?你不想回波士顿了?”
“对。”
程唯很勉强,思索再三,在电脑上打开了地图,指给杨枝看,杨枝顺着缅因看见了旁边的Vermont。
“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回一趟波士顿,客观上讲,缅因在麻省上面,纽约在麻省下面,咱们就算从缅因开车去纽约,也还是会经过麻省。而且,这么一趟要开八个多小时,时间挺长的。”
杨枝很理解,也知道地图长什么样,但她就是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家了。
“那主观上讲呢?”
“主观上讲就是我不想在纽约开车,很痛苦。”
杨枝笑了两声,“那好吧,那就在波士顿住一晚吧。”
商量好还车日期,两人又订了纽约的车票和酒店,笔记本一合,收工。
程唯搂着杨枝躺在床上,问起她今天晚上的遭遇,“停电的时候没害怕吧?”
“没有,本来也不害怕,而且不是一个人在家。”
“那就好,Leo说他今天教你玩分手厨房了,夸你来着,说你玩得特别好。”
杨枝愣了愣,“是吗?”
“他说你不像是第一次玩,脑子特别清楚,手也快,可厉害了,啧,”程唯亲了她一口,“我女朋友就是优秀。”
杨枝沉默了一瞬。
“我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她拉拉程唯的手,“咱俩下次一起玩。”
程唯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玩。”
“迷信。”
“我这是科学的迷信,你也知道这个游戏什么样了,咱俩得失心都有点重,不适合玩这个。”
杨枝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如果连玩个游戏都要这么小心翼翼,他们还能干什么呢?可是她今天不愿意想这么远的东西,已经发生的,还没发生的,都是一样远。
“程唯,”杨枝轻轻开口,“我经期过去了。”
程唯抚上她的背,“你知道吗,我在飞机上待了快两个小时,一点别的都没想。”
“我猜也是。”
“宝宝,今天天时地利人和。”
“什么意思?”
“你姨妈走了,我放假了,明天不用早起,而且,家里就咱们两个——”
杨枝吻上了他。
杨枝和程唯都不是重欲的人,因为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忙,凑不出那个时间。但是毕竟将近一年没做过了,一上来都有点急切,到了后面也不见缓和,杨枝只觉得自己做了睡,睡了醒,醒了做,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一看,凌晨三点了。
程唯这一整天的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都过多,已经在她身边睡沉了。
卧室里又黑又静,杨枝平躺在床上,疲倦地睁着眼睛,不知道要不要去厨房喝水。
他回来了吗?她不知道,有几分钟,除了自己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到。
就算他回来了,现在肯定也睡了。
她真的太渴了。
杨枝轻手轻脚地下床,开门,关门,走廊漆黑无声,脚步也由虚转实,一步一步走到拐角,停住了。
对面的沙发靠垫里半躺着一个人,腿上放着笔记本,屏幕的朦胧亮光映出他那张脸,线条分明,容貌出挑,一双漂亮眼睛笑起来张扬璀璨,十五六岁的时候迷住了很多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现在这个人冷冷清清地与她对视,黑色的瞳仁看不出一点心思。
杨枝小声问道:“你还不睡吗?”
嗓子缺了水,露出了喑哑的底色,裂缝遍布其中,婉转而陌生,杨枝的胳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
她往下拂了拂。
慕留脸上没有表情,动了动嘴唇,“冰箱里有冰水。”
说完,他收回目光,继续看电脑。
杨枝静静地站在原地,过了半刻,她清了清喉咙,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睡?”
慕留又看向她,平淡地问:“你觉得呢?”
杨枝没回应。
茶几上倒着两个皱巴巴的空矿泉水瓶,撕开的透明小包装纸在地毯上七零八落,满地碎光。
杨枝的视线在茶几和地板上缓慢地绕了一圈,又落回到慕留的眼睛里。
嗒,她朝他走近了一步,餍足的身体从黑暗里显现,将将过臀的宽松t恤掩住了上半身的曲线,衣摆下不着一物,两条修长的腿并在一起,站得笔直。
她轻声问他,嗓子依旧那么哑,“那你想要吗?”
客厅静若无人。
慕留躺在沙发上,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杨枝知道他在看她,眸光又凉又冰,水珠似地从眼睛滑到鼻尖,嘴唇,下巴,锁骨,濡湿了她的衣领,不再继续了。
程唯在这里留了吻/痕。
很多年以前,他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看一个他既不认识又瞧不上的人,也许那个聪明的脑子里正在想,他怎么会让这个人住进他的家。
嗒,杨枝又走近了一步,为了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为了清清楚楚地问着他,为了把他这些天的过线玩笑全都还给他:“你想要水吗?”
慕留紧闭着唇线,无动于衷地瞧了她最后一眼,又看回了屏幕。
杨枝这才迈开步子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侧面拿出了一瓶冰水。
她不管不顾地往卧室走,听见慕留叫她:“杨枝。”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慕留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你和程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一八年。”
“我说日期。”
杨枝对着幽暗的走廊,什么也没有说,拎着冰凉的水瓶径直走回了房间。
她和程唯睡到了上午十点。
窗外阳光明媚,天空澄碧如洗,是雨后常见的好天气。
他们今天行程轻松,主要任务就是去拿车,再从波士顿开到国家公园,因此程唯少有地犯了懒,躺在床上不想起。
他举着手机感叹道:“我这位室友又去学校了,感觉他都不用休息,也没有感情,他是机器人吧?”
杨枝没接话,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祝咱俩玩得愉快,走之前记得把窗户关好,还说下次需要车的时候可以问问他。”
“这个房子你俩租到了什么时候?”
“合同签到了八月,后面还不知道。”
杨枝算了算,没有下次了,真好。
她提议:“咱俩一会儿收拾完东西,直接出门吃中午饭吧?”
“行啊,我请,想吃什么?”
这大概是她在波士顿的最后一顿饭,“龙虾卷?”
“咱俩到了缅因可能也是吃龙虾卷。”
“中餐。”
“没问题。”
杨枝也拿起了她的手机,邮箱里没有新邮件。
她点开微信,“慕留”两个字毫无防备地跳到她眼前,夹在几个群聊之间,信息还停留在“[转账]已收款”。
她一时间心烦意乱,扔掉手机下了床。
杨枝拖着两条微微发酸的腿,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再慢吞吞地走出了卧室。
客厅一如既往的整洁明亮,茶几上只有一对遥控器,地毯上没有塑料纸,沙发靠垫挺括饱满,一点被人坐过的痕迹也没有。
就像她住进来以后的每一个早晨。
杨枝迟疑地打开了两个垃圾桶,里面空空如也。
她回头看向那扇关上的门。
昨天晚上她到底见没见过慕留?
杨枝回到了卧室,床头柜上赫然立着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还剩下一半的水。
程唯见杨枝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不解地问:“怎么了?找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她转身进了卫生间。
——
公园依山傍海,坐落在一个小岛之上,杨枝和程唯在岛上玩了两天半,第一天走了条陡峭的线路,杨枝却很喜欢,她手脚并用地贴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身后只有来人,没有退路。爬着爬着,可以借力的铁栏杆也没有了,她心里终于只剩下一件事:向上走。手要抓住哪里她才不会掉下去,脚要踩到哪里她才不会死,其他的事暂时无关性命,都可以往后放。
当晚杨枝和程唯回到酒店,一动不动地瘫在床上,累到没有一丁点做/爱的力气,却睡了他们相见以来最好的一觉。
第三天他俩起了个大早,程唯打着夜灯把车开到山顶,和杨枝坐在石头上哆哆嗦嗦地吹着大风,等着全美第一缕阳光从海平面跳出来。
杨枝从小在内陆城市长大,来波士顿之前只看过两次海,第一次是三年前的青岛,和程唯一起,第二次是去年九月,她刚到巴黎不久,和新认识的朋友们相约去了象鼻山。
时间一分一秒地刮在脸上,天边由黑转白,海面一度一度地褪色,从黑到蓝,杨枝眺望着广阔无垠的平静海面,忽然就不冷了。
因为最冷的时段已经过去了,日出时间也过去了,可太阳还是躲在云层里不肯出现,天地一片灰蓝。
同行的游客失望而归,杨枝和程唯也站了起来。
“太奇怪了,”程唯摇着头,“天气预报明明写着今天是晴天。”
“可能海边的天气不稳定。”
“行吧,那只能下次再看了。”
“好。”
话是这么说,但两双眼睛里都透着失落,他们摸黑起床又上山挨冻,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回程的路上,车越靠近波士顿,杨枝就越烦躁,甚至在手机里找起了酒店。她往旁边一瞥,程唯似乎也不太高兴,一下午只顾着开车,话都没说几句。
她轻声问道:“你怎么啦?”
程唯像是在思考事情,没听见杨枝的话。
“程唯,”她提高音量,“你是面试没过吗?”
程唯回过神来,朝杨枝笑了笑,“不是,还没收到邮件呢。”
“那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起太早了,有点困。”
杨枝以为他还在为日出苦恼,安慰道:“没看到就没看到吧,反正咱俩平时起得就早,也不算亏很多。”
程唯一点头,“女朋友说得对,就听女朋友的。”
进家门的时候将近晚上十点了,杨枝身心轻松,因为程唯提前知会了慕留,慕留说他正在跟一个朋友吃饭,会很晚回家。
杨枝洗完澡,踩着人字拖去厨房拿冰水,她把冰箱门拉开,呆住了。
水果,蔬菜,肉类,海鲜,五花八门的食材把每一层都塞得满满当当,层峦叠嶂。
他这是要干什么?
杨枝回了床上,问程唯:“你俩的冰箱经常这么满吗?”
怎么她这两个礼拜都没见过这个阵仗。
程唯犹豫了一会儿,“嗯……不是。”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把杨枝看得心痒痒,“你要说什么?快说。”
程唯笑着搂过杨枝,在她额头上亲了两口,说道:“宝宝,看出来你和你这位高中同学不熟了。”
杨枝抬眸,“怎么看出来的?”
“之前他两个高中同学来波士顿找他玩,他都请到家里招待了,亲自做饭。他不是说他今天去跟朋友吃饭吗,我猜就是他俩其中一个,所以他买了那么多菜,应该是明天要做一桌,”程唯看看杨枝,“你在这住了快两个礼拜了,明天都要走了,他一句做饭的话也没提。”
还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慕留好像不太喜欢你住在这里。
杨枝倒是很无所谓,“都是谁,你见过吗?没准我认识。”
“有一个是女生,叫Perrine,说是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认识的,但又不是同学,感觉关系有点不一般。”
“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男的,叫刘其名,好像是他很多年的同学。”
“知道,但也不熟。”
程唯叹了口气,“杨枝,你这高中混得不行啊,怎么一个两个全都不熟?”
“我都说了,他们这些申美本的本来就不怎么来学校,还单独一个班,”杨枝不服气,“那你就和你高中班上的所有女生都很熟吗?”
程唯回想起遥远的高中生活,“也不是,有几个我到毕业都没和她们说过话,现在也不记得名字。”
杨枝瞟他一眼,那不就完了。
“他都做了什么菜?”
“不太记得了,这两次都做了一大桌子,七八个菜,一个人做了两三个小时吧,我挺不理解的,但菜是真的好吃,就记得回锅肉和豆花牛柳,特别好吃。”
杨枝点了点头。
慕留也不是没给她做过饭,他煮了方便面,用时十分钟。
两袋泡面和七八个菜,十分钟和两三个小时,不请自来和盛情邀请,她和Perrine。
杨枝没觉得过分,也没觉得被冒犯,朋友也分三六九等,她从来不是慕留最好的朋友,也可以说不是朋友,不然他怎么会对她说出那么随便的玩笑。
程唯问起她的另一个高中同学,“江珠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江珠读的也是商学院,今年研二,去年暑假实习之后就拿到了return offer,距离现在已经快一年了。杨枝不想让程唯太有压力,所以没跟他主动提过这些。
“找到了,快入职了,你想不想跟她聊聊找工作
的事?我可以问问她有没有时间。”
八成没有。
“工作在哪?纽约?”
“对。”
“唉,”程唯叹气,“亚女在这边就是好找工作。”
杨枝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冷声道:“你说什么呢?”
程唯即刻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错了错了,不说了。”
因着程唯这句话,杨枝一整晚都不太热情,她不信程唯察觉不到,但是他今天黏人得出奇,已经做了一次,还要做第二次的时候,杨枝拒绝了,“你今天不累是吧?”
“明天不用开车,比较轻松。”
“那就明天再做。”
程唯默了几秒,吻了吻杨枝,“好,那就明天再做。”
程唯戴着耳塞,很快就入睡了。杨枝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也闭上了眼睛。
程唯九月份就会毕业,毕业以后还不知道会去哪里,波士顿这个地方她几年以内应该找不到理由再来了,这里的人也应该不会再见了。这是她在波士顿的最后一晚,准确来说,是剑桥的最后一晚。
恍惚之间,杨枝听见屋外的大门响了。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很想和慕留好好道个别,如今他就在门外,她却不能再出去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渐渐睡着了。
第16章 016
第二天早上, 一道同样的门声。杨枝想,也许慕留也不愿见到她,所以在最后一天也早出晚归。
火车九点出发, 现在七点整,她推了推程唯。
程唯在下一秒睁开了眼睛,他似乎已经准备多时, 只等着那只手来晃他的胳膊。
他坐起来, 看向杨枝, 郑重地对她讲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杨枝,我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
程唯深吸一口气,“我收到了另一个面试, 在波士顿, 你知道我下下周就要开始实习了,所以我把面试时间定在了下周, 我想好好准备一下。”
杨枝在那一刻明白过来, 程唯昨天开车的时候为什么沉默寡言,昨晚又为什么抓着她不放。
“然后呢?”
“然后, 如果我和你去纽约玩四天,那我只剩下一天的准备时间。当然我也想过只去一两天,再提前回来, 或者我这几天都待在酒店里, 但是这样我还是不能全心全意地陪你。”
“所以你想问问我,可以怎么办?”
程唯点头。
杨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想知道你怎么想,但是不管怎么样, 酒店的钱我还是照付——”
“你什么时候定下的面试时间?”杨枝打断他。
程唯没出声。
杨枝把手伸到他面前,“我想看看你的手机, 可以吗?”
最难的话已经说出来了,程唯反倒轻松了,他把手机从床头柜抓起来,放进杨枝的手里,“我加了星标,第一封。”
杨枝输入密码,点开了邮箱,程唯收到公司来信是在上周,定下面试,是在前天。
她把手机扔在床单上,“前天已经定好的事,到了今天,火车还有两个小时出发,你才告诉我?”
“我想过昨天就跟你说,但是这样的话,你肯定从昨天就开始生气,玩也玩不好,觉也睡不好。”
“你是怕我觉睡不好,还是怕我生完气不和你做?”
“杨枝,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也知道你生气,但是你能不能别说气话,你来的这些天,我什么时候——”
“你别说话。”
程唯听话地闭上了嘴。
杨枝拿起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一直点,过程被寂静拉得极其漫长,程唯一动不动。
终于,杨枝放下了手机,对他宣布结果:“纽约我一个人去,这几天我住在江珠那里,酒店你自己解决,要么你把它退掉,要么你一个人付全部。”
程唯点了点头。
杨枝没再说一句话,起身去了卫生间。
即将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杨枝在厨房垃圾桶里瞥见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从中间折了一下,上面一半微微翘起来,露出了左上角的图案,红白蓝,一面很小的法国国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杨枝把这半边纸放平了。
国旗下面用法语写着几排小字,翻译过来是“法国驻华盛顿总领事馆”。旁边的正文是英语,她粗略读了读,是入境法国的一些注意事项。
杨枝记得自己当初拿到法签的时候也收到过类似的纸。
她把纸条折回去,积了一早晨的闷气有了消减的迹象。
杨枝对恋爱没有很多期待,对伴侣的要求也就不高,两人同频就好。程唯临时变卦,可也事出有因,更何况这不是他俩之间第一次放鸽子,现在这个情况称不上司空见惯,但也不算毫无准备。
她最生气的地方在于原本的安排被打乱,不过这个新安排也没有那么糟,她有好友相伴,这趟旅行一定会很开心。
杨枝的视线从走廊尽头的阳光扫过门口的深蓝色拖鞋,脚步往前一迈,走出了这间静悄悄的房子,程唯跟在她后面锁上了大门。
这一次换成程唯送杨枝去纽约,他拉着杨枝的行李箱,一直把她送到了火车车厢里。
杨枝只问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来巴黎?”
程唯弯起嘴角,“马上。”
“马上”又是哪一天?他们的恋爱纪念日就在下个月,会是那个时候吗?
杨枝还没有彻底消气,一句也不想多说。
程唯捧住杨枝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眉心,嘴唇,下车了。
火车开了三分钟之后,杨枝收到了程唯的一条消息:【我爱你】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合上了眼睛。
杨枝是在纽约的火车站见到的江珠。
江珠也是个高个子,短头发,人长得漂亮,却总是冷冰冰,在人群里十分显眼。
一看见她,杨枝把上午的不愉快全都抛在脑后,喜笑颜开地将女孩抱住,“猪!”
江珠回抱着她,眉心紧蹙,快嫌弃死了,“你才是猪!”
杨枝笑嘻嘻地松开她,“我们现在去哪?”
“打车回家,”江珠问道,“巧克力你给我带了吗?”
“那当然。”
“那就好,没带的话你今天晚上就露宿街头吧。”
“……哦。”
出租车上,杨枝来不及打量这座外貌独特的城市,只顾着和江珠说起波士顿的所见所闻,从冰岛转机讲到了程唯放鸽子,故意省略了慕留这一部分。
江珠下了车,点评道:“只能说是金融男正常水平。”
杨枝等着她说完下半句——
“但是也没有说其他男的就很好的意思。”
杨枝笑出了声。
江珠自己住一个studio,离学校很近,采光很好。进门的那一瞬间,杨枝全身的乏意都涌到了脑子,把她搅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声音打着蔫,“我想躺着。”
江珠指着浴室的门,“如果你现在去洗澡,那你洗完澡可以躺在床上。不洗澡的话,就只能躺在沙发上。”
“哦,这个也行。”她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卷灰色瑜伽垫。
杨枝想也没想,直接走向了沙发,躺倒,发出一声长叹:“唉。”
江珠给她倒了杯水,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杨枝的脸。
杨枝被她盯得有点心虚,抱紧了靠枕,“你看我干嘛?”
江珠冷声冷气的,“自己想。”
“高中毕业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一句?”
“说的好像我没给你讲过高数一样。”
“……所以是干嘛啊?”
“你怎么这么累?”
“因为坐火车真的好累。”
“不止吧?”江珠看着她,“你是不是碰到慕留了?”
从江珠的嘴里听见这两个字,杨枝心更虚了。
在江珠无声的威逼利诱下,她把慕留
的事浓缩成了三句话:“这半个月我住在程唯家里,程唯有个室友,这个室友是慕留。”
“哦,那你实习找得怎么样了?”
“……你好歹给个反应吧,我就知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个,三句都多。”
“我就问你是不是,你说一句‘是’不就行了,谁要听你讲这么多?”
杨枝“哼”了一大声,“以后不跟你说了。”
不过也没有以后了。
江珠很支持,“干什么事找什么人,你要是去找陈琢,她估计明天就能跑到法国,跟你面对面把这事聊出花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找?”
“就陈琢那个散布信息的能力,你要是找了,我现在能不知道?”
“…哦。”
“再说了,就算你真的出轨了,伤害的也不是我,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差别?”
“怎么就到出轨了…?”
“我看你也不敢,”江珠话题一转,“所以你实习到底找得怎么样了?”
“……”
杨枝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这两个人逼疯。
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拿了两个offer,有地方去,您别担心。”
江珠挺满意,暂时放过了杨枝。手机上有两条新消息,江珠看了一眼,坐到电脑前,戴上了左耳机,“行了,我要加会儿班了,你自己玩去吧。”
“你不是还没入职吗?”
“写论文。”
又戴上了右耳机。
杨枝躺在沙发上,一点也不想动弹。
过了一会儿,附近的教堂敲起了钟,杨枝在悠长浑厚的钟声里听见了江珠的笑。
她疑惑地看向她,“这么开心,你赚钱了?”
江珠摘下一只耳机,“嗯,谈了个deal,晚上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火锅?”
“这么便宜?能不能吃点贵的?”
“那预算是多少,我努力挑个贵的。”
江珠笑眯眯的,“没有预算。”
“这么大方?”杨枝开玩笑道,“这样的话,要不你把这四天的饭全请了吧,咱们每顿饭便宜一点。”
江珠眼睛一亮,“也可以。”
“……我说着玩的。”
“但我是认真的,”“江珠敲着键盘,“今天吃火锅。”
“那我先谢谢你。”
杨枝打了个哈欠,意识越来越薄。
她很少在白天睡觉,但是在这个五月末的下午,在陌生的纽约,她蜷缩在江珠家里的沙发上,听着滴滴答答的键盘声,安心地睡着了。
江珠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给杨枝盖了条薄毯,对着她的睡脸拍了两张照片,发给了陈琢。
杨枝的午觉足足睡了三个小时,睡醒之后,她跟着江珠去中国城吃了个火锅,江珠怕她吃不饱似的,点了一大桌子的菜,再配上两碗蛋炒饭和两碗冰粉,把杨枝撑得站也站不起,坐也坐不下。
杨枝瘫在椅子上,“咱们不能就这么回家,有没有地方能遛遛弯?”
江珠瞅了瞅她圆滚滚的肚皮,笑了一下,“有。”
江珠秉着就近原则,出门左转再右转,带着杨枝走上了一条狭长的小路。
夜色四合,橙黄色的路灯照到目光尽头,一个行人也没有。
右边的栏杆上竖了一排铁丝网,左边是一排涂鸦墙,杨枝夹在其中,走得不明所以。
“咱们是上了个桥吗?”
“对,曼哈顿大桥,走到前面能看见河,夜景还不错。”
杨枝低着头看路。
又是一座夜晚的桥。
“这里好清静,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也是来这里吃火锅,有个朋友住在布鲁克林,跟着她走了一遍,”江珠补充道,“桥对面就是布鲁克林。”
两个人慢悠悠地向前走,跨过了一条街的中文招牌,脚下的路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悬在河面之上,铁丝网在这里破了口,杨枝从洞里向外看,正下方的车流在马路上拖出两道相反的光束,源源不断地从天边的钢铁丛林里流进流出。
江珠指着那些灯火通明的高楼,“这一片都是金融区,周末还在那儿卖命呢。”
杨枝一笑,“那你要去哪栋楼卖命?”
“不在这,在另一边,”江珠想起来,“你这几天可以去联合国总部参观,买票就能进。”
杨枝摇头,“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没拿到offer。”
“?你不是收到两个了吗?还是你说纽约的,那你本来也没申。”
“没收到最想要的那个。”
“杨枝,你是真能钻牛角尖,”后面这句江珠说得不是太情愿,“但你有的时候确实能钻出来。”
杨枝很喜欢这句话,“江珠说的肯定对。”
第二天,江珠陪杨枝在曼哈顿逛了一天,又请她吃了两顿饭。睡前,江珠心情大好地躺在床上,问旁边的杨枝:“明天想吃什么?”
杨枝摇头,“不用请了。”
“别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请了。”
杨枝的发音吐字在黑暗里异常清晰,“如果花钱的是你,那一顿饭我就很开心了。如果花钱的是程唯,那不管是两顿三顿还是四顿,差别都不大,他都不能和我一起吃。如果花钱的不是你也不是程唯,那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吃。”
江珠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冷哼一声,“程什么唯,说了我请你,那就是我请你,不领情就算了。”
杨枝信誓旦旦,“给猪省钱。”
江珠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给猪省钱。”
她不是猪,她烦死杨枝了。
杨枝在纽约待了四天,这里的人过马路不看红绿灯,地铁老旧,流浪汉遍地,时不时还能看见一只大老鼠,和巴黎一样。
但她还是对这座城市印象很好,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就像程唯说的,纽约很热闹,她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北京,喜欢巴黎,喜欢每一个都市,城市越大越好,人越多越好,最好多到把一个人扔进去找也找不到。
杨枝离开纽约的这天,江珠有别的事情,只把她送到了家附近的地铁站。
她抱了抱杨枝,语气正式,“加油。”
杨枝觉得江珠不需要再加油了,“那你注意休息。”
不知道下次和好友见面是什么时候,她突然有点离别的伤感,反观江珠,居然一直都在笑。
“……你笑什么?”
“笑你。”
“笑我什么?”
“不告诉你,快走吧。”
“那再抱一下。”
“不抱。”
江珠摆了摆手,扔垃圾似地把杨枝送走了。
杨枝回到巴黎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可这个时间几乎没有饭馆开门营业,除了美国那些连锁快餐。
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这些。
偏偏手机快没电了,杨枝查不了餐厅,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记忆里搜索了一阵,最后拎着行李箱来到了十三区的一家越南河粉店,她记得这家店一周开七天,从早开到晚,没有关门的时候。
作为唯一的客人,杨枝选了个窗边的座位,点了一碗生牛肉粉。
一小盘鲜切的生牛肉一股脑倒进滚烫的高汤里,再夹上两根缅甸香菜,三根九层塔,四筷子豆芽,五粒小米辣,挤上一小瓣青柠。
杨枝用筷子把配菜和碗底的细河粉一起搅拌,搅拌均匀了,肉也烫成了八分熟。
她喝下一口鲜中带辣的骨汤,再吃下一口肥瘦相间的嫩牛肉,双眼才终于有了精力,看起了窗外的街景。
行人匆匆而过,斜对面是家港式点心店,招牌上写着法语和繁体中文,哪一个都不是她最亲近的文字。
巴黎,波士顿,纽约,杨枝对每一个中国城都感到陌生。店铺招牌多用怀旧的字体写着怀旧的叫法,酒家,饼家,珠宝行,服饰公司,超级市场。也许像现在的香港或者七八十年代的中国,可这两个她都没去过。
然而,在这家小小的河粉店里,在纽约摩天大楼的推波助澜下,杨枝第一次对中国城多
了一点亲切感,对巴黎多了一点归属感。
眼前的景色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不会出现在巴黎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她很想和他一起看,她需要一个答案。
杨枝放下筷子,翻出手机,用仅剩的百分之一的电量给程唯发了消息:【你法签是不是办下来了】
发送完毕,手机自动关机。
杨枝把一碗河粉全部吃完,坐地铁回到了她阔别已久的小家。嘉禾去了匈牙利,她一个人乐得自在,把手机充上电,开窗通风,整理行李,洗澡睡觉。
一直到睡着都没收到程唯的回复。
第二天早上,杨枝被六点的闹钟叫醒。
百叶窗被她故意留了缝隙,冷色调的光线溜进来,把房间照了个半亮。她按下窗边的开关,百叶窗嘎吱作响地升上去,她站在十三层的窗边伸了个懒腰。
眼下的城市还没醒,在一片杂乱无章的直线里泛着淡蓝色的睡意。十三区的鸽子楼零星亮着几格灯光,远处的先贤祠穹顶近乎透明,更远处的铁塔小小一个,像黑人摊贩拎在手里的一大串铁塔钥匙扣,丁零当啷,五颜六色,一欧五个。
杨枝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点开了邮箱。
教科文还是没有给她回信。
她又点开了微信,弹出了三条新消息。
第一条是程唯发来的:【宝宝,美国的签证我还没着落呢,opt办完我就办法签】
后面两条都是江珠的,她先发了一张截图,是程唯的朋友圈背景。
大三那年,杨枝和程唯一起去了迪士尼,她买了一顶史迪仔的帽子,戴着它在城堡前和程唯拍了一张合照,拍完的当天,程唯就把这张合照设置成了朋友圈封面图,一直到现在也没换过。
在照片的下面,江珠写道:【你和慕留这同桌当的,不值】
第17章 017
杨枝最初的同桌并不是慕留。
高一开学第一天, 早上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一响,班主任赵老师拎着手提包准时离开了教室,杨枝坐在位子上看了看她的英语笔记本, 上面空空如也,就像她的脑子。
她把本子合上,拿在手里扇起了风。
秋老虎在今年的九月初来势汹汹, 教室里更为闷热, 头顶的电扇也于事无补, 杨枝听完这节似懂非懂的全英文授课,整个人喘不上气来,手腕加快了扇风的频率。
还没等杨枝回过神, 一道冷清的女声叫住了她:“你好,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杨枝看向她的同桌。
邻座女孩梳着和她相仿的高马尾,额头饱满, 皮肤很白, 即使有求于人,那双漂亮眼睛依然掩不住傲慢。
不到十五岁的杨枝还没学会在说话的时候直视别人的眼睛, 视线在那张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就匆匆错开,“怎么了吗?”
女孩笑了笑,“我想问, 你愿不愿意和我换个位子?我事情比较多, 坐在里面的话,可能会一直麻烦你起来坐下,所以我能不能坐在外面?”
她说的没错,杨枝想, 班里还没有选班委,同桌是赵老师指定的临时班长, 事情的确很多,刚才的早自习她就没上。
可这个教室的座位安排并不像她初中那样是4x2,现在的班里有五十七个人,为了节省空间,座位排成了3x3,同桌女生的位置就是中间的那个,如果和她换了座位,她会有两个同桌。
杨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右边的右边瞥了一眼。
那里坐着个男生,款式相同的夏季校服在他身上格外宽松,他散漫地靠着椅背,长手长脚规矩地收在桌椅之间,手里拿着一个英文册子,一秒翻一页,似乎对上面的内容很没兴趣。
杨枝知道他,新生开学典礼的时候他作为学生代表之一上台发言,汇报了他这个暑假去美国参加夏令营的体会,和他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女生,分在了隔壁班。
那天操场很晒,音响也不好,杨枝站在队尾,根本没听清他的名字,斜后面的女生也没听清,和朋友窃窃私语:“我天,他长得好帅,叫什么啊?哪班的?”
“慕留,一班的。”
“原来他就是慕留啊,那他怎么不在竞赛班?”
“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我哪知道。”
“那他有没有女朋友?”
“你可真是问对了,这是一个未解之谜。”
两个女生窸窸窣窣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聊这个夏令营,说选拔标准有多么高,名额有多么少,这些在杨枝看来和天方夜谭一样远,在那个炎热的上午,她只记住了这个男生的名字,但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杨枝又迅速地瞄了他一眼。
早八点的温和阳光刚好照到他的身上,在教室的白墙上投出一个清晰的侧脸轮廓,杨枝几乎分辨得出眉眼,鼻梁,下颌线。
她不该跟这样的人坐同桌的。
“好。”她听见自己说道。
邻座女孩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露出一个微笑,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感激,“谢谢你,今天好热,你是不是也觉得热?”
“有一点。”
“好奇怪,怎么没有人开空调。”
杨枝之前读过的所有学校都没有装空调,猜测道:“是不是要老师同意才行?”
“一中的空调随便开的。”
女孩随即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杨枝听见她用冷淡的语气对男生说道:“那就换了?”
慕留朝她侧过上半身,单手支着脑袋,目光只在杨枝的脸上点了一下就收了回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身旁的女孩。
“到底行不行?”女生不客气地催促道。
慕留抬起另一只手,用册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懒洋洋地对她说:“你想换就换呗。”
“那你起来,我去找赵老师。”
他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杨枝只觉得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像树一样拔地而起,又高又直。
开学典礼那天她离他很远,感受不出他的身形,现在他站在她一米之外的地方,杨枝才发现这个男生真的很高。
同桌的女孩从后门走了,他却没坐下。
几秒之后,教室后面的立式空调响起了一串动人的音乐,几个男生鼓起了掌,“我们还在想现在开空调是不是太早了,还得是慕留。”
他调笑道:“这是空调,不是手表。”
第二个课间,杨枝如约和身边的女生换了座位,刚刚开学,书箱里除了长袖校服什么都没有,两个人只换了书包和桌子上的文具,轻松完成任务。
女生转头看向杨枝,开口道:“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江珠,江河的江,珍珠的珠。”
杨枝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江珠又说:“我知道你叫杨枝。”
杨枝把嘴边的话咽下去,点了点脑袋。
江珠大概无心开启和杨枝的聊天,不再说话了。
在把头转回去之前,江珠笔直地坐在座位上,看了杨枝一眼,微微下垂的视线对准她的棕色瞳仁,看得又深又长。为了搞明白这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杨枝把这一眼记了好多年。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教室里乱糟糟的,每个人都在说话,只有杨枝一个人在沉默。
开学前,高一新生在荒郊野外军训了一个礼拜,全班五十多个人,杨枝认识了七七八八,最熟的人是军训时站在她旁边的陈琢,和江珠换了位置之后,陈琢就坐在她正后面。
杨枝往后瞅了一眼,陈琢的位子是空的,水杯也不见了,她失落地转了回来,打量了一下左面,又打量了一下右面,在心里叹了声气。
整个班里她最不熟的就是这一左一右了,几乎可以说不认识。
这两个人在军训的第一天就被教官选成了护旗手,全程单独训练,和班里的人毫无交流。
可不认识他俩的好像只有她一个,班里其他人
和这两位都很熟,不仅是相熟,似乎还很喜欢,斜前面的两个女生一直在找左边的江珠说话,前面的男生一直在找右边的慕留说话,左边在说暑假的旅行,右边在说下节课的数学老师。
两拨人笑声不断,杨枝孤零零地夹在其中,插不上一句,而他们好像也不打算把她带上。
杨枝想,也许他们都是从一中的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认识很久了,和她不一样。
她收起思绪,找出了下节课要用的数学书和笔记本,工整地摆在了桌子左上角,然后,她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了一颗圆滚滚的青皮橘子。
杨枝很喜欢这种橘子,绿里一定要掺着一点黄,这样吃起来才会是酸里带甜的,每年夏秋之交她都要吃很多青皮橘子,爸妈知道她喜欢,这次也从家里给她捎了一大袋过来,生怕下次回家的时候就过了季节了。
杨枝的拇指按住橘子的顶部,指甲陷进绿色的弹性果皮,无数的细密水珠从裂口处喷出来,在阳光下迸出了一道柑橘香的轨迹。
在陌生的环境闻到熟悉的味道,杨枝安下心来,不自觉地多闻了几下。
右边的男生身形一滞,似乎也被香味所吸引。
果然,他停止了和前座的交谈,扭头转向了他的新同桌。
少年扬起了嘴角,和善地问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杨枝,”杨枝把一片橘子皮放在桌子上,“杨枝甘露的杨枝。”
他不动声色地在橘子皮上扫了一眼,点点头,“我叫慕留。”
修长的手掌往自己的书桌上指了一下,杨枝顺着他干净的食指指甲看向了笔记本,封面右下角写着他的名字,笔迹苍劲潇洒。
原来是这两个字,杨枝默念,爱慕的慕,留恋的留。
“你是哪个初中的,也是一中的吗?”慕留问。
杨枝一时有点语塞,“嗯…不是。”
慕留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哪个初中的,笑道:“怪不得,我觉得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你是一中初中部的吗?”
“对。”
“这个班里有很多一中的吗?”
慕留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不经心地回答:“十几个吧。”
“所以你们真的没有参加中考吗?”
“对。”
杨枝低下了头。
问一句才答一句,真没意思,不喜欢和他说话。
她专心剥起了橘子,灵活的手指扯断一根又一根白色橘络,香气更浓了。
慕留倚着靠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桌子,上面的果皮越来越多,马上就要剥完了。
“不好意思,”慕留出声了,“我有一点洁癖,如果你有垃圾的话能不能随时扔掉,地上最好也不要有废纸之类的东西?”
杨枝在这一刻明白过来,原来他突如其来的热情都是在为这句话做铺垫。
难道这就是江珠要跟她换座位的原因吗?好像也不是。
她答应下来,“好的。”
“谢谢。”
可那双眼睛还是望着她的橘子皮。
“我吃完再扔,可以吗?”
慕留扯出一个笑,“可以。”
虽然杨枝已经知道他不是因为想吃橘子才和她说话了,虽然她觉得这个同桌和那个同桌一样难相处,但是秉着同桌之间的友好态度,杨枝还是把一颗橘子分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慕留,轻声问他:“那你想要吗?”
男生弯了眼睛,礼貌地拒绝:“不用,谢谢。”
第18章 018
一中的初中部是全市最好的初中, 高中部是全省最好的高中,每年考到清北的学生能有六七十个。因为高考成绩在省内遥遥领先,一中在挑人的时候也就享有一些特权, 中考招生不仅可以面向全市,也可以面向全省。
杨枝的生源地不属于省会的市区,也不属于省会之外, 她是从省会的郊区考进来的, 以全区第一的成绩。
在新高一开学之前, 一中会举行分班考试,有意向去竞赛班的人先参加竞赛班的考试,其余的人参加另一场考试, 分出三个理科实验班, 一个文科实验班,八个平行班, 杨枝的一班就是其中一个理科实验班。
熬过了一个上午, 杨枝呆坐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刚把题写在黑板上, 那几个男生就已经知道答案了?知道答案就算了,为什么非要喊出来?
在这一点上,还是她的两个同桌更有礼貌, 他俩只会安静地在本子上写完题目, 再同时把笔放下,在她连题都没看懂的时候。
“走啊,去吃饭,我要饿死了。”陈琢在她后背上戳了一下。
杨枝一抬眼, 教室不剩什么人了,江珠和慕留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座位。
她整理好书桌, 和陈琢去了食堂。
陈琢端着餐盘找到了两个空位,她把粘着男明星贴纸的饭卡塞到校服口袋里,喜滋滋地拉着杨枝坐下了,额前的刘海一晃一晃。
杨枝瞧着她那双无忧无虑的眼睛,问道:“刚才的物理题你都会做吗?”
“不会啊,”陈琢理直气壮,“一道都不会,我题都没看完呢,老师就讲完了。”
“……那你怎么这么开心?”
陈琢吃下一大口米饭,“因为终于可以吃午饭了,最后二十分钟我满脑子都是吃饭。”
“……哦。”
杨枝挺羡慕她的状态,她根本没胃口。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啊?”陈琢笑了一声,“我是个学渣,没有做不出题的烦恼。”
这种话杨枝听多了,她才不信,更何况陈琢的初中就是一中。
“那你怎么考到这的?”还进了实验班?
“我是压着分数线考进来的,我也不知道分班考试怎么给我分到一班来了,可能是我运气太好,蒙的全对了?”陈琢叹了声气,“其实我不想来这个班,好可怕。”
杨枝赞同地点头。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谁吗?”
杨枝摇头。
“就是你的两个好同桌,你这个位子,绝了。”
经过一上午,杨枝有所领会,但感受不够全面,问陈琢:“他们具体可怕在哪?”
陈琢边吃边说:“不知道他俩的分班考成绩,但是他俩直升的时候,一个综排年级第二,一个年级第三。”
“谁是第二?”
“你觉得谁是第二?”
杨枝还是摇头。
“是江珠,”陈琢的双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以前他俩不在一个班,算是王不见王吧,现在居然坐这么近,好刺激。”
杨枝想起了上午的空调。
“他们关系怎么样?”
陈琢沉吟道:“我跟他俩不太熟,我也说不好,你还是自己观察吧。”
中午的午休时间有一个小时,学校鼓励学生闭目养神,住校生可以回宿舍睡觉,走读生可以在教室休息,但不休息也可以,班里有小一半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杨枝也找出了上午没搞懂的数学题,在昏暗的光线里研究集合。
江珠的椅子是空的,另一边慕留也没睡觉,拿着铅笔在白纸上写写算算,专注得仿佛在另一个空间。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和江珠各抱着一摞纸走进了教室。
赵老师名叫赵一蕾,时尚又年轻,说话幽默,大家在军训的时候就很喜欢她。
她把数好份数的纸张挨个发给第一排的同学,“同学们,别睡了,我说个事。”
杨枝坐在倒数第二排,这份试卷一样的东西好半天才传到她这里,她定睛一开,是表格。
赵老师继续讲道:“我发下去的这个表是选修课的表,每个人只能选一节,上课时间是每周五下午最后两节课,选课的注意事项上面都写得挺清楚的,我就不给大家朗读了,明天早自习的时候小组长负责收上来,交给班长,好吧?”
江珠在座位上点了点头。
一个爱接话茬的男生提问:“老师,要是忘带了怎么办?”
“我这有五份空白的,大家自己掂量掂量。”
“要不您用那个校讯通给家长发一个消息吧?”
“哎呦,”赵老师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我带的是高中一年级还是小学一年级啊?”
全班哄然一笑。
喧闹间,一声属于男生的轻哂从右边传到了杨枝的耳畔,因为陌生,所以她格外注意。
她用余光往右瞟了一眼,慕留的手指松垮地握着笔,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是真心在笑的。
不像和她说话的时候。
杨枝下午又扔了一次橘子皮,和慕留说了句“不好意思,你能不能站起来一下,我去扔垃圾”,除此之外,一直到晚自习,她和慕留没有任何交流,和江珠也没有。
开学第一天,老师没有讲太多新课,作业也留得不多,杨枝周围的一圈人各有各的放松,江珠拿着参考答案往物理练习册上抄,慕留在读一些她不懂的英文材料,后面的陈琢在看小说,陈琢旁边的常乐乐在偷偷用手机打游戏,只有她自己和陈琢左边的王子昂在认认真真写作业。
杨枝不理解,这到底是不是一中的实验班?怎么比她初中的班还懈怠?
眼见着还有十分钟就到九点半了,杨枝把选修课的表从书箱里找了出来,她想现在填好,这样就不用把它带回家了。
作为省内的顶尖高中,一中积极推行素质教育,周末从不补课,课外活动出了名地多,选修课也开得五花八门,语言类,科技类,体育类,实践类,竞赛类,六十多个课程名称足足铺满了A3纸的正反面。
杨枝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纸上缓慢移动,一下就看见了五个字,“模拟联合国”。
她眼睛一亮。
课程没有介绍,她也不知道这个到底是做什么的,只觉得和自己的兴趣有很大的联系。
杨枝在表格上填好班级姓名学号,大笔一挥,在“所选课程”那一栏写上了“模拟联合国”。
九点半一到,下课铃准时响了。
慕留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在合上笔袋的那一瞬间拿了颗薄荷糖出来,他撕开包装,把糖含进嘴里,视线扫到了他这个同桌的选修课表格。
他看看上面的字,又看看杨枝的头顶,一句话没说,背着书包走了。
杨枝和陈琢结伴出了教室,陈琢的妈妈开车接她放学,于是两人在校门口分别,杨枝独自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晚上的气温有所下降,凉爽的夜风穿过她的蓝白色校服,暂时带走了白天的闷热和挫败感。
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杨枝暗自叹了口气。
快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杨枝蹬车的速度忽然减慢,因为前面出现了一个不算熟悉的背影。
那人也在骑车,精瘦的胳膊撑着车把,微微弯着腰,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姿态悠闲。
他怎么也住在这个小区?
杨枝不想停下来,又不想追上去和慕留打招呼,只能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和他保持十几米的距离。
跟着跟着,杨枝来到了一条漆黑的小径,这条路的路灯出了故障,一盏都不亮,她只想快点把这一段骑过去。
可前面的慕留似乎不这么想,也许他认为黑灯瞎火就要小心行事,速度更慢了。
自行车骑快了累,骑慢了更累,杨枝辛苦地跟着他,腮帮子越来越鼓。
终于,小路前方重新亮起了路灯,慕留的身影在黄色灯光下一闪而过,向右拐了。
杨枝如释重担,加快脚下的频率,一路骑到了楼门口。
她锁着车,下定了决心,明天下了晚自习一定要早点出校门,不然搞得像她跟踪他一样。
那他发现她了吗?
离得那么远,应该没有吧?
杨枝晃晃脑袋,上了楼。
第二天,杨枝又带了两个橘子去学校。
上午,杨枝扔了一次橘子皮,去了一次卫生间,让慕留站了四次。
下午,杨枝接了一次水,去了一次卫生间,又让慕留站了四次。
现在是第八节 课的课间,她要吃第二个橘子了。
刚刚上完的数学课上,老师在最后留了一道很难的题,激起了半个班的大讨论,讨论中心有两个,一个在杨枝的左边,一个在杨枝的右边,两群人把走道围得水泄不通。
杨枝一面剥橘子,一面思考,她一会儿要怎么出去。
后面的陈琢看出了她的难处,敲了敲自己的桌子,笑道:“要不你从我这出去吧?我把桌子往后拉一拉?”
杨枝摇头,“不要。”
她就要从慕留的座位里出去。
杨枝在一片激烈的思想碰撞声中吃完了酸甜可口的橘子,她抬起手,碰了一下慕留的小臂,指尖感到一丝陌生的温热。
两秒钟之后,慕留才转过头来,也不出声,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杨枝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可不是故意要进进出出这么多次的,更不是故意要让他起起坐坐这么多次的,她只是在维护环境卫生,为了照顾洁癖。
“麻烦你了,”杨枝又讲了一遍,“我要出去扔下垃圾。”
慕留浅浅一笑,“没事。”
说完,站了起来,顺带给她在人群里开了条路。
虽然实实在在地把慕留麻烦到了,好像还把他气到了,但杨枝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因为她也觉得麻烦。
下了第九节 课,趁着同学们还没有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把他围住,杨枝鼓起勇气叫了他的名字:“慕留。”
慕留闻声,扭过头来,还是不声不响地等着她开口。
杨枝指了指自己的座位,问他:“那,你要不要坐里面?”
慕留瞧着她,轻笑了一声。
“我可以坐里面,”他的目光越过她,在江珠的身上搭了一眼,“但是你猜她为什么要跟你换座位?”
第19章 019
杨枝暗自反驳, 为什么要猜这个?
再说了,她又不认识这俩人,她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杨枝没接话。
慕留显然也没想着从杨枝那里听到答案, 他站起来,把椅背上的书包放在桌子上,收起了文具。
一男一女背着书包站到了慕留跟前, 都是一副要走人的样子。
刘其名催促道:“快点吧慕留, 再不走就迟到了, 路上肯定堵车。”
慕留利落地拉上背包拉链,拎着肩带往右肩上一挂,“走吧。”
三个人大步迈出了教室。
杨枝瞧了瞧那张干净的桌面, 抬起头扫了一圈, 全班没有人对此感到奇怪,除了她。
吃晚饭的时候, 她问陈琢:“他们三个人不上晚自习了吗?”
“他们准备出国, 晚上应该要去外面上课,”陈琢最喜欢讲别人不知道的事了, “其实不止他们三个,咱们班还有几个人也要出国,但是和慕留他们不在一个机构, 所以上课时间不一样。”
杨枝十分好奇, “什么出国?”
“就是去国外读本科,他们仨都打算去美国。”
“那为什么还要上高中的课?”
“因为有的人就喜欢两手抓,像慕留那样的,还得加个竞赛呢。”
“他们这么早就要开始准备了吗?”
陈琢笑了一声, “不早了,有的从小学就开始准备了。”
杨枝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遇到要出国读书的人,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开学一个礼拜,杨枝在这个群星璀璨的班级里像个透明人,在离家车程两小时的一中,没人记得她以前也被同学老师众星捧月,她自己也要不记得了。
这周选了班委,江珠高票当选班长,慕留以三票之差当选副班长,杨枝望着黑板上的正字,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人明明一个比一个冷淡,这些人到底喜欢他们哪里呢?
吃完午饭,杨枝和陈琢有说有笑地回到了教室。
今天是周
五,下午只有一节音乐一节历史和两节选修课,和放假简直没区别。
江珠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杨枝走到慕留那边,小心翼翼地从他的空位上跨了进来,她刚坐下,慕留也来了,手里拿着厚厚一摞英文资料,一落座就看起了材料,拿着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眼手表,放下了笔。
“江珠,”慕留越过杨枝,低声问道,“一点了,你是不是得去教务处开会了?”
杨枝好心地将上半身靠后,给两个人留出交流空间。
可是江珠没反应,好像睡得很沉。
慕留绕到了她身边,弯下腰,语气轻缓,“江珠,你是不是不舒服?”
过了好一会儿,江珠终于有了动静,她慢慢仰起头,杨枝这才注意到她额头上全是汗,碎发湿哒哒地贴着头皮,脸色更是煞白。
杨枝有点不知所措。
“我痛经…”江珠气若游丝。
慕留点点头,“好,那你好好趴着。”
他把江珠的水杯拿起来,头一次认真地看向杨枝,头一次叫她的名字,“杨枝,能不能麻烦你去接个热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再麻烦你问问谁有止疼药?我去替她开会。”
杨枝接过杯子,“好的。”
慕留笑得真诚,“先谢谢你。”
带上纸和笔,走了。
那时候大家不常用止疼药来缓解痛经,这会儿又是午休,杨枝不愿打扰同学睡觉,她左思右想,去了英语办公室,没想到一问就问对了人。
“止疼药?我就有啊,”赵老师拉开抽屉,把药递给杨枝,“你先问问江珠能不能吃布洛芬,还有,她要是实在难受就回家休息,让她家长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杨枝一一记下来,刚要走,赵老师却把她喊住:“杨枝,这个礼拜怎么样?环境还适应吗?”
短短几分钟之内被两个人叫了大名,其中一个还是班主任,杨枝不禁有些诧异,她以为赵老师不认识她。
她实话实说道:“有点难。”
“刚开学,高一科目又多,正常,”赵老师鼓励道,“千万别泄气,加油。”
收到一份意料之外的关照,杨枝心头一暖,“好的,谢谢您。”
江珠吃了一片药,喝了几口热水,又趴下了。
忙活完一趟,马上又是周末,杨枝无心学习,干脆托着腮,光明正大地端详起江珠的后脑勺。
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她第一次见到痛经这么严重的人,还一声不出,真能忍。
慕留开完会回来,杨枝对他说道:“她吃完药了。”
慕留看了看昏睡的江珠,眼底的担心不见了,“谢谢,药是谁的?”
“赵老师的。”
他下巴重重一点,“厉害。”
江珠睡了一整节音乐课,终于缓了过来,她用纸巾擦了脸,重新梳了头发,声线也恢复成平时的状态,既正式又疏远地对杨枝说:“刚才谢谢你了。”
“不客气,是慕留让我做的。”杨枝笑道。
江珠只匆匆看了慕留一眼,什么也没说。
杨枝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橘子。
放了一个礼拜,果皮由绿转黄,变得更好剥了,杨枝的手转着圈,把橘子皮剥成了螺旋状的一条。
柑橘的香味再一次引来了慕留的视线。
他瞧了杨枝足足五秒钟,像是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就那么喜欢吃橘子吗?”
“这是最后一个橘子了,”她给他预告,“下周吃苹果。”
所以你还是要起来哦。
“…哦。”
杨枝掰下三分之一的橘子,递给慕留,“要不要?”
慕留不喜欢吃酸味太重的水果,但这个看上去还行。
他手指一动,接下了。
果肉饱满,清甜多汁,夹着一点点酸。
“很好吃,谢谢。”
杨枝又把另外三分之一的橘子递给江珠,江珠拒绝:“不用,谢谢。”
杨枝把橘子塞进了自己嘴里。
橘子吃完,她眼底突兀地出现了一只手,手掌很宽,掌心里清晰地印着三条纹路。
哼,杨枝腹诽道,之前给你你不要,现在又来主动要。
她无能为力地摇头,“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个了。”
有也不给。
谁知道慕留双眼弯成了月牙,笑出了声。
“不是,橘子皮,”他望着她的眼睛,晃了晃手指,“我给你扔。”
“……”
杨枝沉默地将一串完整的果皮放进了他的手里。
第七节 课结束,全班收拾书包,去对应的教室上选修课。模拟联合国的活动地点在办公楼,和高中教学楼正好在学校的对角线上,杨枝背上书包早早出发了,她不想第一节课就迟到。
杨枝满怀期待地进了会议室,以为自己会学到一些联合国相关的基础知识,可事实并不如此。
指导老师,主席团,秘书处,代表,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团,主要任务是坐在一起开会,学生扮演不同国家的代表,站在各自国家的立场,对世界性的议题进行讨论和磋商,要读背景文件,写立场文件,最后还要出草案。
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部要用英语完成。
杨枝坐在角落里崩溃地想,这怎么可能?
学术总监是一个高二学姐,正对着幻灯片讲“让渡”,杨枝也跟着让渡了,注意力从屏幕飘到了座位第一排。
慕留也在。
他稍微侧着脑袋,和旁边的女生说悄悄话,两人中间摆着一摞纸,大概就是他中午拿回来的那一摞。
陈琢跟她普及过这个女生,叫宋乔凌,是一中初中部的年级第一,和慕留一起去美国参加了夏令营,分在了二班。
虽然和杨枝同为高一新生,但慕留和宋乔凌已经是主席团的成员了,杨枝一开始还有点想不通,在屋子里看到几个自信外向的一中初中生以后,也就见怪不怪了。
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他好像和很多女生都关系不错。
难怪是未解之谜。
杨枝像是进了一个自己不该进的地方,她捱了九十分钟,第一个溜出了会议室,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呐,”学术总监讲得口干舌燥,现在更是痛心疾首,“这是谁,跑得这么毫无留恋??”
慕留的眼睛往门口扫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学姐,你讲得太快,把人给吓跑了。”
一整顿晚饭,陈琢跟杨枝讲排球课有多好玩,杨枝跟陈琢讲模拟联合国有多可怕,悲喜不相通。
“那你打算怎么办?选修课可以换的,要不要弃暗投明,跟我一起打排球?”陈琢问。
从小到大,杨枝都是一个遇到困难就必须克服的人,而且百试百灵,不会的题她一定会做出来,800米考试她一定会跑满分,没时间吃的水果她熬夜也要吃完。
虽然这个信念在这个礼拜已经有所动摇,但她还是想坚持一下。
杨枝答道:“下周再听听吧。”
她今天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她知道慕留读的是什么了,他在读一个会议的背景文件。
江珠提前回了家,慕留倒是上了今天的晚自习,依旧在看资料。
杨枝拿出数学作业,绞尽脑汁地写。
理科班的老师也是竞赛班的老师,试卷是学校老师自己出的,一道比一道难,杨枝越写越不会。
她思量再三,轻轻喊道:“慕留。”
专心的男生转过头来,“怎么了?”
“你有做数学作业吗?我有一道题不太会,可以问问你吗?”
慕留脸上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点点头,答应了下来,“我还没写,但是我可以给你看看。”
“谢谢。”
她把题指给他。
慕留看了遍题目,在草稿纸上随便写了写,就把题做出来了。
他给杨枝讲得很仔细,也很有耐心,但杨枝看得出他的勉强。
他面前放着一大堆英文文章,她耽误他的时间了。
杨枝后知后觉,原来慕留不
是要跟她当朋友,他只是在感谢她。
帮她扔橘子皮,给她讲题,都是为了感谢她照顾江珠。
她再也不要找他讲题了。
第20章 020
前几天放学, 要么慕留没上晚自习,要么杨枝出来得晚,还是跟在了慕留后面。
今天她必须要走在他前面。
杨枝提前两分钟收好了书包, 陈琢比她准备得更早,九点二十的时候桌面已经洁净如新了。
一打铃,两人从后门溜出了教室。
周五的夜晚是世界上最好的夜晚, 杨枝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 吹着微风, 脑子里想着后面两天的安排。
这个礼拜不回家,她要洗衣服,看模联的材料, 写作业, 其中包括她最讨厌的八百字作文。如果还有时间,她想练练英语听力。
杨枝带着满满当当的周末计划一路骑进了小区, 眼见着又要走到停电路段, 她轻叹了一声气。
这条小路不长,可实在是太黑了, 两边都是树,把居民楼的灯光隔绝得彻彻底底。
杨枝心一横,脚一蹬, 单车前轮还没滚进漆黑里, 一道迟疑的干净嗓音先从身后飘过来了:“杨枝?”
都怪那个六十秒的红灯。
杨枝回头看,慕留正动着长腿,几下就骑到了她身边,微微笑道:“真的是你。”
慕留下了车, 杨枝也不好继续骑,她点了点头, 也下了车。
“你也住这里?”
杨枝的家当然不在这里,但是她不想对慕留讲这么多,含混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推着车走进了无光的小路。
“所以前几天也是你?”
“什么前几天?”
“有个女孩总是跟着我回家。”
“?谁总是跟着你回家?”
慕留的笑声在黑暗里明朗又开怀,“我说着玩的。”
杨枝瞄了他一眼。
这个人,怎么好像有点欠。
“下午的模联听得怎么样?”慕留问。
“不怎么样。”
“那你下个礼拜还来吗?”
杨枝没答话。
“你还是来吧,”他吓唬她,“因为你跑得太快,学术总监记住你了,说要重点关注你。”
“……啊?”
路上有光了。
男生的面容在暖黄色灯光下清晰起来,刚才勾起的嘴角一直没放下,“下周见。”
他跨上自行车,风一样地骑走了。
杨枝上了楼,她懒得找钥匙,直接按了门铃。
三秒钟之后,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年轻女人敷着面膜站在杨枝眼前,“回来啦?饿不饿?我买了好多零食。”
说话的是杨枝的小姨,今年二十八岁,前年结婚,去年离婚,一个人住在这套两室一厅的前婚房里。小姨的工作朝九晚六,没有加班,没有作业,没有人管,在十四岁的杨枝眼里,小姨的生活快乐似神仙。
杨枝把沉重的书包放下,“不太饿,我明天吃。”
作为长辈,小姨关切地问外甥女:“开学第一个礼拜怎么样,有帅哥吗?”
眼睛在面膜的两个洞洞里努力地眨。
“……”杨枝语气坚定,“没有。”
“高中男生嘛,就那样,班里同学还好吗?”
“嗯,大家都挺好的。”
大家不仅脑子好,家里也很体面,江珠的爸妈是医生,慕留的爸妈是外企高管,常乐乐就更夸张了,听说家里有个大公司,有钱到可以把他塞进一中实验班。
而且同学们大多是在市里长大的,虽然在学校里都说普通话,但时不时也会蹦出一两句方言。
本市方言在外人听来很相似,在本地人的耳朵里却有天壤之别,市区和几个郊区在语调和一些用词上并不一样,差别越是细微,杨枝越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外市同学的口音与省会差别更大,听他们说家乡话的时候,杨枝反倒没有这种感觉。
洗完澡,杨枝侧躺在床上,抱住了被子,迷迷糊糊地想起了慕留问她的问题。
江珠和她换位子,因为她不想坐在慕留旁边。
那慕留为什么要对江珠那么好呢?她只是给江珠端了个热水找了个药,他居然还要陪她回家。
真是想不明白。
周一第三节 课是历史,老师讲了二十来分钟的秦朝政治制度,在屏幕上列了几个问题。
他一拍手,“那同学们现在小组讨论五分钟,然后我们再继续讲。”
那两年正好赶上新课改,课堂形式推崇小组讨论共同合作,杨枝这一排和陈琢这一排就组成了一个六人小组,从地理到化学,一天总要讨论几分钟。
理科班的人对历史课都是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几句话过去题就跑出三公里了——
“大家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陈琢自问自答,“我先说,因为我家里人希望我沉着冷静。”
王子昂:“我爸妈一开始跟我说希望我当王子,后来我才知道是算命先生算出来的名字。”
陈琢望着江珠,“那班长呢?”
江珠说道:“出生那年是虎年,江珠是琥珀的意思。”
几个人恍然大悟,“哦——”
陈琢看向慕留,“那副班长呢?”
“我知道,”常乐乐胸有成竹,“肯定是你爸姓慕,你妈姓刘。”
慕留笑了一声,“反了,我妈姓慕,她觉得她的姓比较特别,所以就让我跟她姓了。”
几个人又恍然大悟,“哦——”
陈琢又看向常乐乐,“那你呢?怎么起了个小狗名啊?”
“不是狗名!!”常乐乐据理力争,“第一个字读音乐的‘乐’,第二个字读快乐的‘乐’,就是越来越快乐。”
陈琢不为所动,“知道了勒勒,那你护照上的姓名拼音是什么呀勒勒?”
“……”常乐乐不说话了,他转移矛盾,“那杨枝还起了个甜点名呢!”
五束好奇的目光齐齐向杨枝投过来。
她咽了下嗓子,开口道:“杨枝甘露原本指的是观音菩萨的瓶子,杨枝是瓶子里的杨柳枝,甘露是瓶子里的水,我五行缺木,所以就叫‘杨枝’了。”
陈琢想了想,“那怎么不叫‘杨柳枝’?”
“一开始是想叫‘杨柳枝’的,但是我爸妈觉得名字短一点比较好写,就去掉了一个字。”
陈琢和常乐乐捂着嘴偷乐。
其他四个人不明所以,“笑什么啊?”
常乐乐看着前面这三个人,用nl不分的方言调侃道:“猪牛羊,你们仨,一排家畜啊。”
三个人异口同声:“滚。”
可陈琢笑的地方明显和常乐乐不一样,杨枝问她:“那你笑什么?”
陈琢瞧着杨枝,还是止不住地笑,“以后再告诉你。”
五分钟时间到,历史老师又拍了拍手,“我们先来看第一个问题,秦朝中央集权制度的弊端和影响,我找个讨论热烈的小组回答这个问题吧,不过我觉得大家讨论得都很热烈。”
教室鸦雀无声。
老师扬手,往最后两排一点,“就江珠这个组吧。”
杨枝心里一紧,听见常乐乐在后面说了声“靠”。
被点到的江珠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答道:“我们小组总结出了五个方面,政治决策集中,法律严苛,官僚腐败,税收繁重,地方权力弱化。”
然后用总分的形式挨条阐述了一遍。
杨枝有点听呆了。
他们刚才说到这些了吗?没有。
那她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站起来的那一瞬间?
陈琢:“太强了。”
常乐乐:“我靠……”
慕留没事人似地笑了笑。
他们多看江珠来几回就好了。
下了历史课,杨枝拍拍慕留的胳
膊,“你能不能起来一下?”
慕留看了看她的手,手里握着一团废纸,他说道:“给我吧,我给你扔。”
“不是去扔垃圾。”杨枝微微低着视线。
“哦。”
慕留起身,杨枝拿着笔和本出去了。
杨枝上物理课的时候锁定了一个合适的讲题人选,就是坐在第二排的物理课代表。
她走到课代表旁边,礼貌询问:“那个,打扰你了,你现在有空吗?老师刚才讲的这道题我有点没跟上。”
这个男生虽然课上喜欢独领风骚地抢答,但课下还是乐于助人的,“可以啊,你哪道题不会?”
杨枝松了口气。
这不比她那两个同桌热心多了?
正后方,江珠和慕留像是收到了心电感应,眼神不约而同地往杨枝的方向掠了一下。
晚自习之前,慕留和班里几个男生去篮球场打了会球,一直打到篮球场亮了灯。
慕留坐在地上休息,双臂后撑,校服下的胸膛微微起伏,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刘其名走过来,坐在了他旁边。
慕留和刘其名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同班,于是别无选择地成为了好朋友,没成想到了高一又分到了一个班。
刘其名说道:“刚才看见我同桌的时候我就想说,你那个同桌好惨。”
慕留一顿,睁开眼睛,“她怎么了?”
“坐在你和江珠中间,已经挺惨的了,更惨的是她哪个都没捞着,还得找我同桌问问题。”
慕留不解地看着刘其名,“坐在我和江珠中间怎么了?”
“你和江珠吧,咱就别说了,”刘其名说回杨枝,“感觉你同桌本来就是那种有点内向的女生,被你俩这么一孤立,更要命了。”
“?我俩什么时候孤立她了?”
再说了,她内向吗?喊他起立的时候多外向啊。
杨枝趴在桌子上写物理作业,小车在斜坡上滑了快二十遍了,还是没滑出个一二三。
她放下笔,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道题。
慕留伸了个懒腰,在她旁边打了个哈欠。
她像受到了感染,也打了个哈欠。
她的左手边,江珠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慕留打了第二个哈欠。
杨枝难以自抑,又打了个哈欠。
江珠没动。
慕留打了第三个哈欠。
杨枝觉得自己的嘴又要张开了。
不行,不能再跟着打了。
她咬紧牙关,闭上嘴唇,结果全身的困意都涌到了眼前,结出一颗硕大的眼泪,啪嗒,掉在了她的物理作业本上,晕湿了小车。
慕留低低笑出了声。
笑声吵到了江珠,她抬头一瞪,慕留当即噤了声。
他从笔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手在桌子缝上越过一寸,把糖放到了杨枝的桌子上,“给你。”
杨枝用泪汪汪的眼睛打量了一番。
一个小小的白色圆圈。
“这是什么?”
“薄荷糖。”
慕留给自己喂了一颗,有点以身试毒的意思。
杨枝很喜欢薄荷味,最喜欢的饮料就是冰薄荷雪碧,她道了声谢,撕开了包装。
有点甜,有点凉。
慕留把杨枝桌子上的糖纸捡了起来,往她的练习册上扫了一眼,“这道题你想了十分钟了,需不需要我给你讲?”
杨枝嘴里含着他的糖,心里骂着他的人。
真是一如既往地没诚意,还有两分钟就放学了。
慕留又说:“这道题用不着纸和笔,带脑子就能讲。”
杨枝歪着脑袋看他,“所以呢?”
“所以,我回家路上给你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