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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顾淮声的指尖摩挲着金箔, 在光线的折射下,金箔折射了些许光倒映在顾淮声的瞳孔中。

    他的视线仍旧凝在姜净春的身上,启唇问她,“所以表妹是想好了吗?”

    他这个人实在太坏了。

    分明已经将她逼成了这幅样子, 已经将她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方, 最后却还要故作温柔和善得问她想好了吗。

    姜净春气到眼眶通红,可是这回顾淮声看着她的泪眼却不为所动。

    他又道:“你答应了, 我便马上帮你处理宋玄安的这桩烂事。”

    虽然是不大情愿的, 但是为了他的表妹,做这些又算什么呢。

    姜净春也不再挣扎,她擦了擦眼睛, 把眼中水汽擦散,看着他冷声道:“你说到做到。”

    说罢头也不回离开了此处, 只留下了顾淮声一人留在屋内。

    香炉中熏着的薄雾在阳光的照射下似有了形状,雾气缭绕, 缠绕在顾淮声的周身。

    姜净春离开之后,顾淮声久久没有反应, 他在这一刻想起了在妙恩寺求来的签。

    他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强求来的确实也算得偿所愿。

    他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在忍耐,直到现在, 额间似有青筋跳动, 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他起身往隔间的净室去,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从里头出来。

    他表情冷淡坐回了桌前, 看着是又恢复成了往日模样。

    顾淮声看着面前的金箔,而后唤来了外头的书良, 书良进来后, 他对他道:“这里一共五片金箔,你去让人照着这大小, 弄五片一样的回来,到时候让人在上头随便抄些东西”

    顾淮声想了想,“就写些庇佑人的佛语吧。”

    到时候就推说是宋夫人给他从佛堂中求来的福气就好了,只要不和有关科举的东西沾边,他网开一面也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若真被追究起来,罚他就是。

    方才姜净春来找了一趟,公子就要做这样的事,书良自然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他应了顾淮声的话,却又道:“公子,这样当真没事吗。”

    顾淮声道:“你去拿处理金具的器皿来,小心点,不让旁人看见,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听了顾淮声的话,书良知道,他这是铁了心要去保宋玄安了,他叹了口气道:“公子何必为他给自己惹得一身污名。”

    他一身坦荡,可为了宋玄安却去做这样的事情来,即便这事没人知道,可迈出了这样一步,就已经脏了。

    过了片刻,书良终听到顾淮声开口,他说,“我不在意,也不是为了他。”

    顾淮声对这事却无所谓,毕竟在这样的官场中,至纯至粹的下场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老师的死,也更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现下,便是做这样的事情他也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他从前同一个人说过,他说,他不是君子,那绝不是什么自谦自卑的假话。

    他做这一切自然也不是为了宋玄安,他清楚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能将表妹诓来他的身边。

    这事上没有既要又要的好事,没有人能什么都不付出就得到什么。

    在这场交易中,他得到了他的表妹,也好像失去了她。

    天道难测,可是原来当初寺庙中的那一道道签,早就说明了一切。

    他不想要逼她的,可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嫁做他人妇吗?

    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

    她想和很多人成婚,可独独没有想过他,她想要的家,他完全可以给她的啊。

    这桌上的五片金箔最后被融了个干干净净,不久,又有五片近乎一模一样的金箔被送了过来,只是这回上面的字已经成了佛教遏语。

    没有人再有证据去说宋玄安作弊了。

    *

    姜净春从贡院出来就回了陈家,一路上都被方才的事情弄得浑浑噩噩。

    回去了陈家之后,宋夫人就已经在后门处等她,见人回来她马上就迎了上去,抓着她的手问道:“小春,这事怎么说啊?你表兄他可答应了啊?”

    姜净春坐了一路的马车回来,脑袋有些昏沉,现下脚着了地,也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回了宋夫人的话,嘴角强行扯起了个笑,她说,“无甚大碍,只是个误会罢了,估摸今日就能放出来,也不会耽误明日的乡试。”

    宋夫人听到姜净春说无甚大碍之后,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没什么事情了就行,她现在也不奢求宋玄安能去考取什么功名了,只要人能好好从里面出来,那就没事了。

    未想这两表兄妹的关系倒也真好,顾淮声竟也真听了她的话。

    她看向了姜净春,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她脸色出奇得难看,宋夫人和陈穆清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面色不大好,可唇色却又红得不寻常。

    陈穆清看不出来她这是怎么了,可宋夫人早经人事,又哪里不清楚她这鲜艳的红唇意味着些什么。

    显然是同人唇舌交缠的痕迹。

    看到了她唇瓣上的的痕迹,宋夫人心中又忍不住揣测纷纷。

    怎么弄的这是?

    她方才去寻的人是顾淮声难不成说,是同顾淮声弄的?!

    她想起顾淮声这人素是冷心冷面,平日里头一副不近美色的样子,可是私底下却又这般孟/浪?!

    这实在是有些亲太狠了,让人有些无法忽视这样的痕迹。

    那是光亲了一下,还是有做旁的事情?

    疑惑快填满了她心中的沟沟壑壑,看着姜净春那副神情恹恹模样,她几乎更加断定自己心中想法。

    只怕姜净春这是为了她的儿子,同顾淮声交换了些什么。

    她有些快要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都怪她那夫君没用,自己的儿子被抓进了大牢里面却还要同旁人一起揣测污蔑他,若他们有用,也不至于让姜净春去做这样的事情。

    可是真若细细想去,这事恐怕也只有让姜净春去才有法子了。对别人,顾淮声只怕还是那副不近人情之色。

    宋夫人猜到了这事之后,鼻子也有些酸得厉害,她抓着姜净春的手,说道:“小春,从前是伯母看走了眼,你是个好孩子,等玄安回来后,伯母马上去姜家提亲。”

    宋夫人清楚知道,贞洁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男女大妨,男女授受不亲,这些也不是什么说来好笑的玩笑话。若女子同了夫君以外的人做这样的事情,是要叫人戳了脊梁骨的。

    可她今日这样全是为了她的儿子,也是她求着她去见顾淮声的,她若敢去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那也真是有些畜生不如了。

    她不是那么没心的人。

    可姜净春听了这话面上却也不见喜色,只是看着她摇头,她说,“伯母,不嫁了我不喜欢他了。”

    前些个时日还说若他考不上也能等三年,可怎么今个儿她又说不喜欢了?这实在是有些古怪,就连陈穆清都察觉出一些不大对劲了,她不知道她方才去寻顾淮声后发生了什么,可看她这样子,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顾淮声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啊。

    宋夫人还在这边后悔,后悔当初非要逼他们,结果现下闹成了这样,宋玄安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等到他从贡院里头出来的时候,知道这事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陈穆清有些踟蹰开口之际,姜净春已经往里头去了,宋夫人抓了一旁的陈穆清道:“小清,你同她说她的恩情伯母记在身上,这事伯母和玄安都欠她一回。你去好生安慰她一番吧,伯母就先家去了。”

    陈穆清点了点头,目送着宋夫人离开,而后便也去跟上了姜净春。

    她见姜净春面色不大好,也暂没说话,只是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往住处去,后见她径直进了净室。

    现下早就过了午后,已近申时,天色不较方才那样亮堂,斑驳的光影透过天窗照进了屋内,微风从窗户缝中钻进,带了一丝凉意。

    陈穆清有些不大明白为何姜净春一回来就漱口。

    她觉着奇怪,不由得问道:“你这是做些什么,白日里头净口干嘛?”

    姜净春也没好意思去把这种事情同陈穆清说,只是含糊道:“没什么,咬到脏东西了。”

    顾淮声这狗东西,亲就算了,干嘛还要把舌头伸过来啊,也不嫌恶心。

    平日里头洁癖倒是比谁都厉害一些,怎耍起流氓来了就又不在意这些了?

    她越想越气,手上动作不免都有些用力起来了,陈穆清看得都一阵牙疼,“轻些轻些一会该刷出血来了。”

    姜净春缓回神来,手上动作终是轻了下来。

    陈穆清将方才宋夫人的话转述给了她,姜净春听了却也仍旧没得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陈穆清见她面色仍旧不济,还是担心问,“真没事吗,你这脸色难看得吓人,要不唤个医师来瞧瞧看。”

    至于她为什么忽然又说不嫁给宋玄安了,陈穆清也暂且没再深究下去了。

    直到姜净春把刷牙子从口中拿出,她忽然道:“我要嫁给顾淮声了……”

    陈穆清愣了,似乎没想到她突然说起了这个,所以这就是她不要嫁给宋玄安的缘由吗?

    她饶是再不怎么机灵也能猜出其中缘由了。

    恐怕她今日这样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顾淮声逼迫的了,宋玄安可以没事,可他要他的表妹嫁给他。

    陈穆 清从前也没看出这顾淮声竟是这等趁人之危的小人,真是看走眼了,本还以为也是个什么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他也挺没有心的。”姜净春说。

    她喜欢他的时候,他非不喜欢她,他不喜欢她了,他又死不肯放手。

    非要跟她作对,他才好受是不是。

    姜净春刷完了嘴又擦了把脸,整个人总算冷静了些。

    陈穆清看得出来姜净春是不想嫁给他,若是不然,也不至于这样难受,她想了想又问,“这事侯府知道?你姑母他们难道也同意了吗?”

    侯府知不知道,姜净春也不知道。

    姑母同不同意,姜净春更不知道。

    可是,顾淮声他们管得住他吗。

    若真管得住,也不会放任他至今未婚。

    陈穆清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她又想到了什么,马上道:“那你祖母呢?你祖母疼你,若同你祖母说了是不是就有用了。”

    姜净春也认真去想了想陈穆清的话,可她觉得顾淮声也不一定会听老夫人的话。

    从顾淮声今日出尔反尔的行径中她就可以看出,这人绝对不是君子。

    不是君子,那顾忌得便也没那么多了。

    祖母都这把年岁,早该安享晚年,却碰到一堆又一堆的糟心事,到时候她若也拦不住顾淮声,那真是白白操心,半夜都要呕死的地步。

    何必让她因为小辈的事而彻夜难眠。

    姜净春摇了摇头,“没用的。”

    陈穆清仍旧不肯放弃,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抓住了姜净春的手,“小春儿,你逃走吧。”

    姜净春愣住了,显然是被她这话惊骇到了。

    “去哪?”她讷讷回了陈穆清的话。

    陈穆清越想越觉此举可行,她兴冲冲解释道:“顾淮声这几日都在贡院待着,他当监临官,便说最少三日他离不开贡院,那他就不会上你家提亲,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趁着这时日,你赶紧跑走,拿了钱出去逍遥快活个一段时日。你想想,顾淮声现在二十一,不出两年定要成婚,到时候等他成了婚你再回来,岂不美哉!”

    姜净春一开始还觉着陈穆清在痴人说梦,可听了她这番话之后却也越想越觉不错。

    对啊,何不趁着顾淮声在贡院的这三日就先跑走得了?

    他还能出来逮她不成。

    见她跑了,他抓不着她,便也总该不再去想这事,她去外头游山玩水些许时日,再回来之时,他定然也已成婚了,成婚了后,又哪里还能记起当年的往事呢?

    他现下都二十一了,最迟也不过这两年就要成亲的。

    陈穆清抓着她的手道:“小春儿,我要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的,而且,我早就想去远地游玩了,借着这个机会,我们一起走吧。”

    陈穆清的话太过突然,可马上就在姜净春心中种下了一个种子,在片刻犹疑之间,马上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姜净春点头,眼中也终亮堂了几分。

    陈穆清喜不自胜,两人马上就做好了这个要去离家出走,逃到山长水远处的决定。

    两人走出了净室,陈穆清马上就开始收拾了东西,姜净春见她如此着急不由得去问,“这样会不会太快了些?这是今日就要走吗?”

    “今日走不得,你当还要回去姜家一趟同你祖母说说话,而且现下天瞧着也快黑了,我们要想出城怕也是来不及。我闲不住,一想到要走,我就闲不住。”

    确实,她总也不能说走就走,总得去知会祖母一声,这样想着,姜净春打算一会再跑姜家一趟。

    陈穆清一边收拾一边道:“我早听说江南漂亮,我在游记上看到了许多回,若非是我后母在家看着,我早早就收拾东西去了”

    提起她的后母来,姜净春不由得有些担心,她在一旁问道:“对了,万一你的后母不让你走可怎办。”

    “谁管她?我走我的,她还想拦我不成。”

    姜净春想,沈桃一定不会答应陈穆清离开,而且,陈穆清若是一个人悄悄跑了,被她后母发现,那一定会是毁灭性的灾难。

    她看得出来沈桃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可陈穆清若是敢偷偷离家出走,被抓到了之后一定会不被轻饶。

    她想了想后,“不行的,若是被发现可就完了。”

    陈穆清离开个一日,恐怕就要露馅了。

    顾淮声是在贡院里头,可沈桃在外头啊。

    陈穆清听到这话之后果然是丧了气,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停住了。

    若是她们逃跑,沈桃一日内定然能够发现,到时候还没走出城门就被发现了,那她们二人岂不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闹个天大的笑话出来。

    陈穆清想明白了之后便泄了气,她道:“那我走不成了,我若走了,她一定会来抓我的,还没跑两步恐怕就被发现了。”

    “小春儿,可是你一个人走我又好不放心。”陈穆清看着姜净春,眼中尽是忧色。

    她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姑娘,从小到大都没碰过什么大事,唯一一次他们去京郊玩,她还差点没了性命,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姜净春想明白了,她笑,“阿清,我确实应该出去看看了,我从小到大都没出过京城这地方,我从前也害怕出去,总觉得待在京城就是最好的,现下,逼上梁山不得不行,才发现好像并没什么可怕的地方。”

    他们都觉得她经不了大事,她也这样觉得,可是,如果能先走出京城,那也是极厉害的。

    她说,“你不要担心我,现下世道清朗,我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难道还能被人掳走不成?”

    陈穆清看她神色坚定,眼中俨然带了几分坚韧之气,心也果真跟着放下了些许,她转身走到桌边,往抽屉里头拿出了一本游记,而后她拉着姜净春的手到桌边坐下。

    她将游记打开,向姜净春介绍了到时候出城之后的路线。

    游记看着有些泛黄,想来陈穆清总是拿着这东西翻看。

    她一边指着上头的地方一边道:“等到时候你出了城后,往南走约莫一日,就能碰到一坐山,游记上面说这山层峦叠嶂,乃悬崖峭壁,你路过了远远瞧一眼就成,可千万别想着爬上去,到时候你再往前走几步江南最是漂亮,诗魔白乐天曾言,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你到时候一路南下,总能走到”

    陈穆清拉着姜净春说了许久,最后怕她记不住,便将这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上,她颇为郑重道:“小春儿,你这一路上得小心了,每到一个驿站可都得给我来一封信,不然我会担心你的。还有,到时候你等我爹爹过年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就给他撒娇,到时候我就能去找你了。”

    姜净春好生收好了游记,听到陈穆清的话都要湿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抱了下她,道:“现下外头天就要黑了,我去找祖母一趟,你等我晚些回来,我今晚同你一块睡。”

    陈穆清看着天色暗淡,也赶紧催她回趟姜家。

    姜净春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荣德堂,她没同老夫人说是为了躲开顾淮声才走的,只是说是想去京城外走走,散散心,只是这一走,也不大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夫人听后如何不肯同意,毕竟一个小姑娘,那也实在是有些太危险了,她如何能放心的下呢?

    况且前些时日不是还说要和宋玄安成亲吗,现下怎么又要出门了呢?奇怪得很。

    看姜净春去意已决,也没了办法,她没再继续去问。但她孤身一人出门,老夫人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想让她带着些护卫走。

    然而却被姜净春严辞拒绝。

    “祖母,我是大人了,再说了,我要出远门游玩,带着一堆护卫像是什么话啊。”

    屁股后头跟着一串跟屁虫,这走哪谁都要瞧着她了。

    老夫人见她这样说便也没了法子,也不知她是为何这般执拗,非要一个人走。

    她试探问道:“莫不是还在为以前的事情伤心?”

    所以就连京城都要待不下去了吗。

    姜净春哪里能同她说实话,也不想她再继续操心下去,只道:“祖母莫要担心,当真只是散心罢了,我往后又不是不回来了。”

    老夫人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还是坚持让她带上一个会武功的女侍卫走,不然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世道表面上看着风朗气清的,可谁知道底下是如何得乌烟瘴气,姜净春年纪小,没出过远门,她不会知道外头对一个独身女子的恶意有多大,外头那些个男子,都是些个见色起意的混账,看你一眼,脑子里面就起了一堆腌臜心思。

    她生得这样貌美,身边又只有一个小丫鬟,谁晓得会不会出些什么事情。

    光带着一个女侍卫,她都不放心呢,但姜净春死活不肯带多了人,那她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姜净春拗不过老夫人,也怕她到时候担心她,便应了她。

    姜府家大业大,出挑得女护卫自然不少。

    老夫人去吩咐身边的嬷嬷挑了个信得过的人来,没多久,老嬷嬷就领了个人过来。

    这护卫名雪照,身形高挑,生得十分凌厉,眉眼狭长,不说得时候看着有些唬人。

    一看便是个了不得武功的人。

    想来在来的路上这老嬷嬷早就同她说过事情原委,来了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同姜净春行了个礼,便站到她的身旁。

    老夫人见到雪照模样,也放了些心下来。

    这人一瞧就是个靠谱的样子。

    两人又说了一会的话,最后老夫人问道:“那你这是打算何时起程?”

    姜净春想了想道:“明早就走。”

    竟然这般快,明天早上就要走。

    老夫人也不知她为何这般着急,本来还想劝她多留几日,但想了想后还是没有开口。

    也罢,她想走就走吧,多留这么些个日子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老夫人朝老嬷嬷招了招手,她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些许话,老嬷嬷听后进了里屋。

    姜净春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那老嬷嬷很快就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姜净春隐约猜出她是要做些什么了。

    “我有钱的祖母,你别再给我啦。”

    她这些年来的零用钱并不少,况且,逢年过节收了不少的礼,这些礼拿去典当都能当来不少钱。

    虽然她同姜家人闹掰了,但他们自然不会把这些钱拿走,那姜净春也没必要叫自己不好过,到时候出门在外,钱财必不可少。

    可看老夫人再要给,姜净春就不肯收了,她现下已经有很多钱了。

    老夫人执意打开了那个盒子,她从里面抽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她手里,又给了她一袋满当当的碎银,她道:“你收着,祖母知道你不差钱,但出门在外,多备着一些总是没差。”

    姜净春仍旧是不想要,老夫人便又道:“不收就是瞧不起祖母了,祖母这把年岁了,身上难道还掏不出千两银子吗。”

    见老夫人如此执拗,姜净春最后只得收下。

    老夫人又道:“还有啊,出门在外,使不得大手大脚花钱,到时候露了富,容易叫旁人盯上,晓得吗”

    老夫人又说了许多叮嘱的话,直到外头天已经黑透了,花云从外头进来催了,若再不走,得碰上宵禁。

    没法,祖孙二人即便再舍不得,也得分开。

    姜净春起身离开,走到门口之时,老夫人唤了她一声,“小春。”

    她回过了身。

    老夫人坐在灯下,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脸上皱纹尤其明显。姜净春才发现,祖母什么老了这样多。

    她听她问,“你还会回来吗?祖母在家里等你。”

    姜净春觉得自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就要落出泪来。

    这是她长这样大第一次准备出远门,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同亲人分别的感觉。

    有些难受。

    她不敢再说,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老夫人的话,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她走后,老夫人也仍旧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没能回过神来,一旁的老嬷嬷忍不住出声唤她,老夫人才终于回了神来。

    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老夫人叹了口气,声音略带了几分忧愁,“终归是长大了的孩子,罢,想要出去走一走也好,山长水远,人生处处是归处。”

    只是也不知道为何这般突然就要离开,之前也没有什么想要出门的迹象。

    老夫人想得脑袋有些泛疼,也没再去想这事了,任由老嬷嬷扶着她进了里屋。

    *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姜净春拿着陈穆清给她弄来的路引,带着雪照与花云一同出门。

    她盘算好了,就照着陈穆清给她的那本游记走,一路向南,她先跑个整三日,即便顾淮声从贡院里头出来也找不着她。

    和陈穆清在门口又掉了几滴金豆子后,她便出了门。

    三人先是弄来一辆马车,接着就往城门的方向去。

    这段时日天气不错,空气清新,已入八月,不似七月炎热,在外头穿着轻薄的衣服,赶起路来也是凉快。

    马车,三人坐在一处,姜净春打开包裹想要翻看游记,打开后却发现一个陌生的桃粉钱袋,她拿出来看,发现里头放了满当当的小银子,还卷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马上猜到是陈穆清偷偷塞的。

    恐怕她是觉着她要在外头待上个一年半载,生怕她受苦,便塞了这些,当面给,姜净春一定不会要,所以干脆偷偷塞包裹里头了。

    陈穆清虽然不缺钱花,可这么些钱也得攒好久。

    姜净春揉了揉发红的眼便这钱袋放了回去,她打开了那本游记,看了看接下来的路线。游记上确实有好些有趣的地方,姜净春想着,反正她跑了,顾淮声不一定会来追,而且就算来追,这样大的天地,他肯定也找不到她在哪,倒不如就顺着游记慢慢游过去,也不用着急。

    她“抛亲弃友”出来一趟,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姜净春打定了主意,便开始同花云、雪照琢磨起了游玩的路线。

    雪照生得面冷,心肠也不大热,见姜净春扯着她想说话也只做不言,不大理会,姜净春讨了个没趣也没恼,同花云又聊得热火朝天去了。

    就这样,三日的路程,姜净春不紧不慢走着,整三日过去,才不过出了京城,到了一个毗邻的小镇。

    因着雪照跟在身边,这些时日也没什么人敢来寻她麻烦,姜净春玩得快活,丝毫不知三日已经过去,顾淮声已经从贡院里头出来。

    *

    秋闱结束,顾淮声在贡院里面待了整三日,监了三日的试,终于可以出门。

    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负责此事的礼部侍郎也来了这地方收尾。考试结束,他马上先去寻了顾淮声。

    顾淮声刚从考试的房间出来,礼部侍郎马上就迎了上来,两人一同往贡院外面的方向去。

    礼部侍郎道:“这几日真是辛苦小侯爷了,有小侯爷坐阵,今年秋闱也格外顺利啊,到时候等我忙完了这阵,一定得好好谢谢你。”

    顾淮声揉了揉眉心,在这里面待了整整三日,监考了三日,确实有些疲累,他阻了侍郎继续客套下去,道:“举手之劳罢了,那这处便交给大人了,我先回了。大人也莫要送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听了这话,见他面色隐隐约约有几分疲惫,礼部侍郎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他还有一事想要去问顾淮声。

    他道:“小侯爷……那宋家公子是怎回事?我听闻说他头一日给抓监牢里头去了,后来怎么又放了出来?”

    这事实在有些古怪,一般进了监牢的人可就没有再出来的道理了。

    顾淮声神色未变,淡声道:“误会罢了,一开始搜出金箔本以为是小抄,让人校验过后才发现是些佛语罢了,想来当是家里人给他求的福气。毕竟是宋阁老的嫡孙,也不好重罚。若大人觉得这样不好……”

    还故意牵扯出了宋阁老,听到顾淮声这话侍郎也能明白些许了,他忙打断了他的话,道:“这能有些什么不好,佛语……佛语就佛语吧,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和秋闱没关系便成,大家同朝为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无甚事。”

    当初也是他让他来帮忙的,真出了事自然是要听他的。

    两人话至此,便没再说下去,拱手作别。

    侍郎一走,书良就马上迎了过来。

    顾淮声先前让人盯着姜净春,他们的人便一直在陈府之外看着,直到前些时日,他们发现姜净春竟然出城了。

    他们也弄不懂姜净春是在想些什么。

    说她是想逃跑吧,可又不紧不慢在周边玩着,说她不想跑吧,怎么又非趁着顾淮声在贡院的这段时间走得这样急切?

    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出手去拦,而顾淮声又一直在贡院里头,考试一开始,这贡院便被封了,不让进也不让出,他们也找不到机会去同他说。

    直到今日结束,才终于能把这事同他说了。

    书良道:“公子,姜小姐她出城了。”

    顾淮声听到这话,脚步一顿,似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看向书良,眉头紧紧蹙起,“什么?”

    青年温和斯文,可这一刻热烈火红的夕阳落在他的脸上却让他染了几分凛冽之气。

    顾淮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现下这样瞧着,俨然是生气了。

    出城……

    他又不是傻子,听到姜净春出城,自然知道她是想要做些什么。

    他在里头硬熬了三日,满脑子不可遏止地想着和她成亲的事情,结果出来后,却听到她逃走的消息。

    顾淮声实在忍不住呵笑出声,声音听着沉沉闷闷的。

    好不听话的表妹啊。

    顾淮声的脸色不受控制变得有些沉,周身散发着一股冷凝的气息。

    他没想到,她就这般不情愿嫁他,都想着跑出京城的法子来躲他。

    她说不喜欢他,可他也没想到竟烦他到了这种地步。

    但细细思之,她这人本就不大安生,真要跑了,也在意料之中。

    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找不到她?

    不过三日而已,她又能去哪里呢。

    她想逃跑,她逃得明白吗。

    他问书良,“人现下在哪里。”

    书良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垂首继续道:“姜小姐走得不快,一路走走停停的,碰到些好看的景便停下来待好久,暗卫们还时常看到她手上捧着一本游记。”

    跑了三天,他们赶马不用半日就能到。

    顾淮声听了不由得想笑,果然是跑不大明白,知道的人是以为她在逃跑躲婚,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是去游山玩水。

    听到这里,顾淮声重新冷静了下来。他想,上回的事情或许是把她吓到了,那好,他便当她只是出去游玩散心,三天了,也玩够了,可以回来了。

    不听话的表妹。

    他要亲自去带她回来。

    两人往贡院外头走去,顾淮声又问,“路上可曾碰到什么危险。”

    头一回一个人出远门,说走就走,胆子倒大。

    书良也知道顾淮声是在担心她,回了他的话,“倒也不曾出什么事,她的身边跟着一个会武功的女侍卫,确实有些人想要打她的主意,但也暂没人去招惹她,只是”

    听到书良停顿,顾淮声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他道:“只是些什么。”

    书良听顾淮声语气也知他是误会了,他马上道:“好像还有人也在跟着她,看样子恐怕心怀不轨。”

    顾淮声问,“可知是谁?”

    书良摇头,“还不曾露出什么真面目来,他们跟了她一路,像是从京城里头就开始跟着的,公子,要不要让暗卫出手解决了他们?”

    从京城里面跟着去的?

    顾淮声沉默了片刻,而后摇头,“先不用,等他们动手了再说,护好她的安全,若让那群人吓唬吓唬她也行。”

    胆子大成这样,说逃就逃。

    山长水远,就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女护卫和一个丫鬟,她会碰到多少的麻烦事,路上有多少危险,她就没有想过吗。

    这回他去带她回来,她也一定极不情愿,到时候恐怕又要哭天抢地。

    她这一哭一闹,他脑袋也跟着泛疼。

    倒不若让那些人吓她一回,吓个老实些,也能安生回来。到时候她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可怕,也少些闹腾,往后也不敢再去随便偷偷跑出门。

    书良明白了顾淮声的意思,他道:“好,我这就同暗卫去说。”

    现下天色将黑,再出城门就有些晚了,顾淮声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城。

    总归有暗卫跟着,她又跑得不快,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他想,夜长梦多,成亲一事总得越快越好,不然姜净春这不大安生的性子,总会想要闹出些什么事来。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秋闱结束在傍晚, 此时京城的一家茶楼之中,姜净慧正同以往时常潜入姜家的黑衣人坐在一处。

    那人今日穿着一身湛蓝常服,身姿挺拔,面容温润。

    姜净慧的脸上带着淡笑, 用手撑着下巴, 看着他问,“怎么办呢, 你这陷害你弟弟舞弊的事情好像不成了啊。”

    听着像是在担心, 可语气中却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看他吃瘪,她好像很开心一样。

    对面坐着的宋玄景听了她这话面上也没什么神情,仍旧是那副神情, 他笑了一声,似乎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顾淮声包庇他,那我能怎么办呢。”

    他已经将那东西送给他, 在空笔管里面藏好了四书五经的小抄,谁又知道会变成了佛家遏语?想来想去, 那也就只有监临官顾淮声动手调换的缘故。

    但既然顾淮声出手了,那原先的小抄他定然已经销毁个干干净净了。

    再想做手脚也没用了。

    宋玄景对这事情倒是看得淡, 事与愿违, 没了办法,那他又还能如何呢。

    姜净慧听到这话也陷入了沉思, 顾淮声帮他?说不过去吧。

    毕竟说顾淮声对姜净春有情谊,而宋玄安现下同他难道不是竞争关系, 他不应该巴不得他出事吗?

    她又想起了姜净春出走之事, 难道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搞不明白,姜净慧不再去想那件事, 她问他,“那这回你不能将宋玄安置之于死地,将来便没再有这样的好机会了,宋家,你如何能夺权?”

    若是这回宋玄安被定了舞弊之罪,凭借宋贺对宋玄景的疼爱程度,将来宋家大房多半就要落到宋玄景的手上。

    现下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些难办起来了。

    宋玄景叹了口气,幽幽道:“怕甚,出了这样的事后,你难道觉得他还能考上吗?我看难说。只要他不中举,一切不就都好说了吗。”

    也是这么个理。

    只要宋玄安考不上不就什么都好说了吗,其他的事情,不大重要。

    况且宋玄安就算知道了真相,宋玄景也不大在意。

    若怕的话,他当初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

    只是可惜,装了这么些年,最后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出手算计,却还被人拦截。

    姜净慧笑了两声,“你还真是个好哥哥,枉他这般死心塌地相信你。”

    宋玄景听到这话也嗤笑出声,他端起杯盏轻抿一口,而后道:“若论起好哥哥好姐姐,你自也不遑多让,这回姜净春出城,你马上就让人跟着她一起去了,想干嘛啊你?”

    姜净慧眼中笑意渐退,“这个啊……只是想让她看看外面的事情有多险恶罢了。”

    她当初过得日子,姜净春也过下看看呗。

    姜净春那日说的话落在姜净慧的耳中,实在有些刺耳,现下给她寻到了机会,她自然是要好好对她。

    年少时她曾被卖进了青楼,跑了许久才跑出来,她倒是想看看,姜净春碰到她这样的事情,她当如何?

    她一个人,就带着一个会些武功的女侍卫,有什么用呢。

    *

    贡院门口。

    秋闱结束,学子从里面蜂拥而出。

    宋玄安从贡院出来后并没有见到姜净春,心中不免有几分奇怪,先前她不是说好了来这处接他的吗?可是现下为什么没能见到人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兄长送他的狼毫笔中有那样的东西,他被搜出金箔,去监牢中待了一个下午,眼看其他的人都定了罪,可他迟迟没有动静,他本已经死心,可没想到最后竟被放了回去。

    原来是顾淮声查明之后,发现那金箔上写着的东西是佛教遏语,便不做追究。

    宋玄安不知道金箔这事宋玄景知不知道,或许是他故意放在那里头想着庇护他的呢?毕竟说若他想害他的话,他最后应该也不会被放出来的吧。

    所以他想,那件事情应当是个意外吧,或许阿兄只是想要给他求个福气罢了。

    毕竟,阿兄从小到大对他那样好,他是不可能害他的。

    可即便说是个意外,宋玄安终究心智不大成熟,经历了这么一遭事情,多少还是被影响了些许心态。

    他在里头浑浑噩噩过了三日,自己都要记不得那考卷上面写的是些什么东西了。

    他心下不安,出来后又不见姜净春的身影,心更跳得更叫厉害,他去问了宋夫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被她一直打马虎眼。

    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宋夫人连宋玄安考得如何都没有开口去问,也不回答有关姜净春的任何问题,只想着能搪塞一日就是一日。

    这件事情实在给她吓得不轻,她闭口不谈秋闱之事,也不回答宋玄安任何问题,只想先带着人先回了家。

    她道:“你先莫要管别的,在里头待了三日,好不容易出来,就不能先想些轻松的事情吗,先回去洗澡净身,好好睡上一觉放松才是。”

    听到她这样说,宋玄安终于没再去纠缠下去了。

    两人离开了贡院门口往宋家的方向回。

    *

    秋日夜晚,月夜寂静,路上的树叶也已经泛黄,落在地上,脚步踩过发出簌簌声响。眼见天黑,姜净春三人进了镇上的客栈歇脚。

    陈穆清给得那份游记果然好,从京城一路出来,顺着游记往南边去,沿途风光不错,虽然确实有几分疲惫,但三人心情都跟着畅快不少。

    雪照是个慢热的性子,一开始也是冷冰冰不近人情,不爱同姜净春和花云说话。但是到了后来,在一起相处了三日之后,也终于多了一两句话。

    天已晚,她们便打算先在这坐途径的小镇上落脚一晚上,明日再继续启程。

    进了间客栈之后,她定下了相邻的三间房,在客栈里头一并将晚膳用过之后,便各自回了房歇息。

    姜净春这三日累得厉害,基本沾床就睡,烧完水净完了身后便躺到了床上。

    夜色越来越浓厚,到了三更之时,姜净春早已沉入了梦乡,可在这时,窗边传来一阵窸窣动静,这坐客栈只有两层,若想进来,轻而易举。一支迷香将窗纸燃出了个洞,紧接着房中就散起了一阵烟雾,床上那本就熟睡的人,昏得更叫彻底。

    过了会,就有人破窗而入,动作轻巧,连带着被子一卷马上就掳走了床上的人,无声无息,姜净春就这样消失在了这间客栈中。

    这一切都被客栈外的暗卫尽收眼底。

    跟着姜净春的人是一男一女。

    女暗卫见姜净春被掳走便马上道:“这群人果然会动手,不行,姜小姐看着有危险,要不我们还是出手吧。”

    男暗卫道:“莫要急,今日书良不是才传信来说,若没出什么事,让那些人吓唬吓唬她也成吗。我们先跟着去瞧瞧他们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到时候 真出了事情再出手也来得及。”

    女暗卫有些踟蹰,“不好吧,虽然说是吓唬,可这都不知道他们要将她带去哪里,万一出了事情,岂不完了。”

    他们两人对危险和吓唬的理解显然不同,女暗卫认为此刻就该出手,可男暗卫却想,人还没吓着,出什么手呢?

    男子道:“你瞧我们公子平日那般不近人情,那现下他说要吓唬她,定不是说着玩玩的,这回姜小姐偷偷跑出来一定是把他惹生气了的,若不叫她吃点苦头那怎么能行呢。”

    两人各执己见,男子道:“你别怕,这次就听我的,若出了什么事我扛着就是了。再说,贸然暴露身份是暗卫大忌,到时候若让姜小姐知道我们一直在跟踪她,牵扯出了公子可了不得。”

    女子闻此也觉有道理,当暗卫的嘛,自是能不暴露就不暴露,若被姜净春发现他们一直在跟踪,少不得要去找公子发难。又见男子愿意担责她也终是松了口,没再说要出手。

    两人没再开口,跟上了那群掳走姜净春的人身后。

    那动手的是三个男子,直接抬着姜净春进了一家青楼。

    三人把姜净春抬到了青楼后,卖给了一老鸨便没了人影,不过那老鸨看姜净春暂且还晕着,便也没做些什么,将人随意地搁在地上便出了门。

    两个暗卫一开始趴在窗外,见人走了后便跑到了屋子里头的房梁上趴着,晚间时候轮番休息,等天亮了便一起牢牢盯着里头的动静。

    约莫到了翌日清晨,天色大亮之时,这老鸨才又重新来了这处。

    她让人去弄醒了还昏着的姜净春。

    姜净春昨日被迷香迷倒,现下整个人晕得不行。晕迷之间总觉着有人在掐她身上的肉,这番动静痛得她秀眉紧蹙。

    被疼得迷迷楞楞醒了过来,见周遭环境奇怪,面前站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她登时给吓了个清醒。

    这是怎么回事?她昨个儿夜里不是还睡得好好的吗?怎么着今日醒来就到了这里,这又是什么地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觉时候的中衣,旁边散着一床被子。

    她马上猜出,这是睡觉的时候叫人掳走了。

    昨日在地上躺了一整夜,现下身上疼得都要更散架了一样。

    意识渐渐回笼之后,她又扭头看起了周遭的环境。

    房间极其艳丽,用得纱帐、桌布都是大红大紫色,俗气得不像话,满眼绫罗绸缎,快花了她的眼。

    她虽然从没去过秦楼楚馆这样的地方,可观其间装潢模样,又看眼前那中年妇女如此打扮,她已经断定这地方是什么地方。

    姜净春认识到了这点,一张脸渐渐绷了起来。

    怎么回事,谁给她掳这里来的?

    看到姜净春眼中染上了几分惶惶之色,那老鸨笑得更厉害了些,她用手捏着姜净春的脸看了看,道:“果真是个美人胚子,害怕起来了也这样好看,也不枉我花百两银子买了你回来。”

    姜净春见她奸笑心中厌恶惧怕更甚,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掳走,分明昨日还好好的睡觉,怎么一醒来就到了这样的地方?

    她试图同她讲道理,“你这是买卖人口,你这事若被衙门知道了,你会完蛋的”

    老鸨捏着她的脸用了几分力,她显然不将她的话放在眼中,甚至还猖狂地大笑两声,“报官?你去报哪门子的官啊?你落在我的手里竟还想报官。”

    这人,生得这般嫩,没想到想法也这般幼稚。

    见这招行不通,姜净春又换了个说法,“你给了那些人多少银钱来买的我,我给你双倍!你只要放了我,我马上给你送来。”

    “五百两。”

    姜净春马上道:“我有!我给你钱,你放了我吧!”

    老鸨只当她在吹嘘,什么身份啊,一千两说拿就拿,怕不是为了逃出这里来哄她。相比之下她那虚无缥缈的一千两,她还是更看重这个人。

    “小美人,你可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留下,我到时候再给你卖个好价钱,你说说我何愁赚不回这一千两?”姜净春穿着洁白中衣,甚至能见到里面肚兜颜色,老鸨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彻底,啧啧道:“瞧瞧这身段,是个极出挑的,只是这脚”

    她顿了顿,眉心微蹙,“怎么着,你家里人竟没叫你裹脚,哎也罢也罢,大些就大些了吧。”

    看老鸨这样子是铁了心不会放过她了,姜净春又搬出自己家里人,“你可知道我祖母是谁?我祖母可是一品诰命夫人!你伤害我,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老鸨听了发笑,“呦呦呦你这小丫头也真是奇怪,旁的人都说自己爹多厉害,娘多厉害,你说你家老太太?不好意思啊,现下就算你爹是天王老子,你祖母是菩萨观音那也没用,来了我这香楼,你想出去?你想也别想。”

    她还只当这小丫头片子在说糊涂话,哪些大户人家会不让家中子女裹脚?她果真是张口就来。况且别人撑腰都是拿自家爹爹娘亲出来,她这算什么?隔辈亲?

    她管她隔辈亲还是什么亲,来了这里就断没有出去的道理。想要出去,好啊,那也只能栓在男人的裤腰带上出。

    姜净春听到这话气狠了,终究是从来没碰到过这么霸道不讲道理的事情,一时间脑子也乱得不像话。

    除了瞪她也没了什么办法。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算起来花云和雪照现下应当也醒了,再拖拖,她们一定能来救她的。

    老鸨看她这幅仍旧不泄气的模样,便起了身,她扭头让人给她的手脚捆了个严实。

    她抚了抚额间的鬓发,淡淡道:“那你便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叫你服气。我是看你生得着实貌美,给你个想明白的机会。我晚些时候还会来,到时候也希望你别让我上手段了。”

    说罢老鸨就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手脚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姜净春在原地。

    见老鸨走,悬在房顶上的两个暗卫也暂且没有动作。昨夜他们已经飞鸽传书,将此地位置传给了书良,算起来他们今晨应当就会出门,午时必能到这。

    想到这里,他们便没再动作,打算等着顾淮声到。

    事已至此,再暴露了身份也不大好。

    那头花云和雪照一醒来发现姜净春从房间中消失,吓得赶紧报官,奈何县上办事的人不大作为,见她们两个女子来报案说是自家小姐丢了,压根搭理都不想搭理。后来雪照就差直接拔剑,那群人被她这幅凶狠架势吓到,勉强才应承下了这事。

    可是约莫到了正午,那群人还不曾出门找人,不紧不慢去用了午膳便没再管她们二人。

    雪照被他们气到,却也无可奈何。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他们不在京城,要闹也没用,真等闹起来,反倒耽误找人。

    既然衙门行不通,雪照直接和花云自己去找人。

    青楼中。

    姜净春在房中被绑了整整一个上午,身上又酸又痛,他们那伙人也不知道是绑的什么绳子,她越挣扎反倒勒得越紧,到了后来手被勒得不行,终没再动。

    姜净春虽然还怕着,但也没那么慌,现下不过才过去一个上午,花云和雪照应当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现下或许已经出来寻她了。

    只是她们也不知道她被卖到了青楼里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她现在才开始回想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一路下来也不觉有碰到什么古怪的人,究竟是谁趁着她睡觉的时候给她绑了呢?

    这老鸨说要关她一会,姜净春也不知道会被关多久,从前还从来不曾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她躺在地上想要睡觉来消磨时间,然这身上又疼又饿,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这时,门又重新被打开,姜净春扭头去看,就见老鸨又扭着腰进来。

    这么快吗,不过关她一个上午就想要她松口?

    姜净春移开眼睛不再看她。

    那老鸨见她那冷冰冰的眼神便也知道这是还不打算松口了,本以为姜净春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关个上午也能搓搓锐气,谁晓得竟这样冥顽不灵。

    老鸨不由得也冷了脸下来,她走到姜净春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她道:“小姑娘,我同你说,你少犟一点,也能少受些罪,到时候逼我上些手段,何苦呢,你这细皮嫩肉的我也实在是不想伤了你啊。”

    她这幅样子倒像是真为姜净春着想一样。

    姜净春本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听到这话终于抬了抬眼皮,见她神色松动,老鸨心中一喜,以为这是成功唬住了她,她道:“你这可是想明白了?”

    姜净春看着她,嘴巴张张合合似是想说些什么,老鸨见此便凑到了她的耳边,想要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谁料,姜净春竟就趁着她凑近,猛地咬上了她的耳朵,老鸨猝不及防吃痛,瞬间痛叫出声,这人瞧着嫩,却不想如此牙尖嘴利,她疼得厉害,大呼大叫旁边的人帮忙。

    那些人也叫她这突然发作吓了一跳,忙上前来帮忙,他们也不敢去强行扒她的脑袋,怕她的牙齿连着耳朵一起动。只好对着姜净春又打又掐,但越是打她越是掐她,疼得她厉害咬的就越紧。

    后来还是有人往她下颌处捏才堪堪让她松了口。

    老鸨痛极,一摸耳朵发现摸到一手血,怒到极致,抓了把姜净春的头发,狠狠往她脸上掌掴了过去。

    姜净春挨了一掌登时头晕眼花,耳鸣不已。

    被掌掴了的半边脸马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疼得不行。

    她口中有血腥味,也不知是老鸨的还是自己的。

    偏那老鸨扇了一巴掌还不解气,捂着耳朵在旁边骂骂咧咧,“好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人,本还想着是个乖顺的好好待你,现下既如此,别怪我使手段。你不知道吧,这男人有的吧就好你这口,脾气辣,训起来也有滋味,他们那些训人的手段你那是听都没听过,天上的路你不走,那老娘就送你下地狱……”

    房顶两个暗卫也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故吓到,相视一看,眼中都流露出“完蛋”二字。

    本来是想吓吓她就得了,现下受了伤那可就完了。

    女暗卫就要下房梁,却被男暗卫忽地扯住,她瞪他,却见他用口型道:“有脚步声。”

    算起这个时间,顾淮声应该要到了。

    女暗卫竖起耳朵去听,切实有一阵脚步声,还不待他们再反应,大门兀得被人踹开。

    听到门口的动静,屋内的人皆向门口看去。

    什么人?!青天白日竟然敢闯入他们的地界!

    只见是几个男子,除了穿白衣的人,其余人皆是黑衣。

    中间立着的那人身形颀长风姿绰绰,格外惹眼,一身圆领锦服,腰间着白玉金带,他神色冷冷,其神湛湛,容颜俊朗实在叫人无法忽视。

    老鸨见到这人连耳朵上的疼都顾不得了,他是谁,为什么要闯入他们的地盘?

    她面色难看,却仍故作淡定道:“公子何人,莫不是走错了房?”

    顾淮声却没理会她,径直往屋里面去。

    那老鸨见他如此旁若无人,脸色铁青,她给旁边的人使了眼色,想要将他们赶出去,可那群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顾淮声先开了口,“若不想见血,就安生点吧。”

    此话一出,便再没人敢去动作。

    这人瞧着清朗无双,可言行举止实在不像善类。

    老鸨也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历,看他身后跟着的人各个都是武功高强的样子,便也没敢再去发作,只得眼睁睁看他向那个被扇倒在地上的少女慢慢走去。

    方才有张桌子挡在姜净春面前,顾淮声只隐隐见得她摔在地上,现下绕过了桌子,才见得其模样。

    她整个人倒在地上手脚皆被绑着,或许是方才被人抓了把头发,现下就连发髻都乱得不像话,他透过她那凌乱的头发,只见她眼眶通红,眼中似乎氤氲了水汽,长睫下坠着泪,欲落不落,颇为楚楚可怜。脸上赫然的红掌印,几乎快刺痛了顾淮声的眼。

    她的身上还只穿着一件洁白中衣,看着样子昨个儿夜里都是在这地上睡的。

    真真是可怜死了。

    来的路上顾淮声还隐隐有些生气,毕竟她迫不及待逃跑一事确实是有些惹人不高兴,他想着,总要吓唬吓唬她,让她这一回长些记性,下次再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了。

    他想吓唬她,没想伤害她。

    他想的吓唬,应当在她被人绑走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停止。

    但显然他口中的吓唬,和暗卫想的出现了偏差。

    以至于她现下落入这般境地。

    他在她的面前单膝蹲下了身。

    可他的出现,好像并没有让姜净春感受到什么喜悦的情绪。

    她瞪圆着眼在看他,若白日见鬼。

    哦,是了。

    她本来就是为了不想嫁给他所以才跑走的,现下看到他出现又怎么能高兴的起来呢。

    顾淮声伸出手,想要轻抚她脸上的掌印,可却被她偏头躲开。

    不让他碰啊。

    顾淮声抿了抿唇,见她这样不情不愿,也知道这还是在为上回的事情生气,如此便也不再继续动作下去了,转而想要解开她手上的绳子。

    他的手指细长白皙,手背依稀能见得青筋纹路,是一双极漂亮的手,他给她解着绳子,神色却格外专注,绳子在他的手上似乎都成了绫罗绸缎。

    顾淮声在都察院当差,对刑法审讯这些东西格外了解,他见过这种结绳的样式,专用来捆那些不听话的囚犯,这东西越挣扎便绑得越牢。

    看姜净春这样,恐怕没少动。

    姜净春仍旧不老实想动,却被顾淮声轻声训斥,“莫要再动,手不要了吗。”

    现下这双手被勒得都有些发青了,还动来动去,一会充血肿胀,疼死了也是她自己。

    姜净春听到他这话终于老实了一些,可还是不大服气,她出言顶道:“你拿把剪子来,不也一样吗。”

    顾淮声抬眼看她,“怎么?我的手不可以?”

    有他在,何必寻别的东西。

    他知道她这还是在闹脾气,口中本还想说些别的话,但目光触及到她脸上的掌印终究是没再开口。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可是余光却瞥到了她的中衣,雪白的肌肤太过晃眼,实在有些忽视不掉。

    想她应当在地上躺了一夜,身上定酸痛不已,在这里闹了半日,定也还没用午膳。

    罢了,现下当务之急,把她先带走。

    有什么话也都出去再说。

    顾淮声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后,又开始替她解脚腕上的绳子,然而姜净春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死活不让他再碰。

    她现下身上只穿着中衣、亵裤,方才解手上的绳子倒还没什么奇怪的,可是现下碰到了脚,她发现自己连鞋袜都不曾穿。

    想到上一回顾淮声在贡院做的事情,这人已经彻彻底底在她眼中成了个登徒子,他一碰到她的脚腕,便如何不肯安生。

    她猝不及防蹬了他一脚,顾淮声一时没能抓住,待到再反应过来之时,眉心微蹙起看向了她,却见她的眼中皆是戒备。

    顾淮声起先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作,可触及她那满是防备的眼神之时,便清楚了缘由。

    亲她一口,就记恨这么些时日。

    现在只怕是彻彻底底将他看做什么无耻之徒,光是指尖才擦到脚腕都要发作。

    顾淮声轻笑了一声,却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他暂没了动作,起身往一旁低着头的侍卫身边去,拿了把短刃来,而后又吩咐书良去买套女子衣衫回来。

    不让他碰,那用刀割开好了。

    老鸨见到顾淮声忽然起身,手上还拿了把短刀,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怕。

    这人在那小姑娘面前慈悲如玉面菩萨,在旁人面前就冷若冰霜,光是看人一眼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劲。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可千万别是因为那一巴掌就要刀了她

    她提着一口气心惊胆战,见到顾淮声重新走到姜净春面前蹲下才猛然松了口气。

    原是去割绳子。

    姜净春想要去夺他手上的短刀,“你给我,我自己来。”

    这回顾淮声却不再依她,他将手抬高,不让她碰,“你这手不稳,伤了自己可有得好疼了。”

    他语气淡淡,面上也不见什么异色,但姜净春显然还是不放心他。

    毕竟脚是很私密的地方,民间都说,这是只有郎君才能看的。自她长大之后就没外人见过了,有了上回的事情,她自然是不愿意让他瞧的。

    见她还在戒备,顾淮声也很配合没有低头,目光纤尘不染地落在她的脸上,他道:“真不做些什么,别怕。”

    说罢还没待到姜净春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按着她的脚踝,把绳子割断。

    割断了绳子后,他将其随便丢去一旁,而后又把一旁掉在地上的被子拿来罩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不说周遭的旁人没看清,就连姜净春都不知道顾淮声是怎么割的绳子,下一瞬这被子又怎么到了身上。

    姜净春没说话,低着头无声地把被子拢紧,把脚往里头缩了缩。

    顾淮声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抿了抿唇,却也没说些什么。

    他转身看向了一旁的老鸨,淡声问,“你们这算是拐卖良家子吗。”

    虽然是在问,可语气却带着一种不能让人反驳的味道。

    老鸨闻此,只怕是碰到了难缠的人,她现下只当那五百两打水漂罢了,也不想再同他们纠缠下去了。她马上道:“这位公子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啊,我这也是从旁人的手上买来的她,那我哪里能知道她是不是良家子?”

    顾淮声听到这话竟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听在老鸨的耳中却觉十分渗人。

    他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冷意,他道:“不知道你还敢买啊,胆子也挺大。”

    老鸨的耳朵叫姜净春咬了现在还泛着疼,她指着流血的耳,对顾淮声道:“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耳朵叫她咬成这样我便也不计较了,我买她那五百两银子也不要了,你带着人走,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顾淮声坐到了一旁的椅上,眉头微蹙,似乎还真在思考她这话的可行性。

    他的手指轻扣桌面,发出清响,却像一把铁锤敲打着那老鸨的胸口。

    顾淮声这人,即便是老鸨再眼拙也瞧得出其来历不凡,他上位者的气势实在太过迫人,叫人无法忽视,她一时间不由得浮想翩翩,他是京城来的?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不管是什么人,今日她就当碰到了什么晦气玩样,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才是。

    终于,她等到了顾淮声开口,只听他道:“嗯,可以,她咬你耳朵的事不计较了,银子你也别要了。”

    “但是,你打她巴掌的事情,我可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了。”

    不是她真的没听错吗?这人看着倒是像模像样,这怎么既要还要呢?

    她不追究他们的事了,他怎么就还非要死缠烂打上了呢。

    老鸨叫气得不行,这辈子也没碰上过这种人,想要发作,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脾气,她沉了声道:“没你这样做事的吧?现在你把人带走,我们两不相干,何故非要咄咄逼人。”

    顾淮声看着她没说话,然而神色凛凛看得人头皮发麻,老鸨受不了他眼神凌迟,“那你打回来得了,这事总能两清了吧。”

    顾淮声却摇了摇头,他笑得颇为和善,口中却还是毫不退让,“她是我的表妹,不久后就是我的娘子,你打她不就是在打我吗?你觉得这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吗。”

    既然如此,看来是死活不肯放过她了。

    老鸨也不再有好脸色,“呵,公子也莫要逼我,便你身份再尊贵,如今在旁人的地界,也好歹收敛些。若逼急了我,大家鱼死网破,你们也别想走出这里。”

    一个老鸨这种口气,想来背后是有人了。

    这地方离京城说远不远,但终归也不在京城属地,小地方官商勾结的事情数不胜数,这天底下多了个去这样的事,就算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顾淮声道:“口气不小,让我听听你背后的人有多厉害。”

    老鸨刚要开口,却又被顾淮声马上抬手打断,“也罢,我不大想听。毕竟,反正不管是谁,这回也都护不住你。”

    老鸨显然不信他说的话,不由冷笑,“公子好大的口气。”

    顾淮声也不想再同她纠缠,恰此时书良已经从外头回来,他怕他们等急了,便随便进了一家店匆匆买了件衣裳回来,来回一盏茶的功夫竟也没有。

    顾淮声把衣服递给了姜净春,便清空了此处,出去等待。

    出去后,老鸨也不知道顾淮声是想如何对付她,但她耳朵疼得厉害,现下只想先去包扎上药,反正顾淮声也不说他的身份,她觉着他即便再有本事,也不至于管到他们这地方,谁会费心费力大老远费这劲呢?这不闲得慌吗。

    耳朵疼痛难忍,她和顾淮声说不通,便不说了,带着人转身离开。

    老鸨离开没过多久后,房门就已经被打开了。

    姜净春从里头出来。

    这身衣服倒也合她大小,将将好。

    顾淮声看着她道:“走吧,回家吧。”

    姜净春哪里肯甘心,她不肯动,只是看着他问,“回去就要和你成亲吗。”

    姜净春这话一出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书良自觉带着人撤去了一边,没敢再听下去。

    顾淮声听到她这话先是愣片刻,长睫低垂,在他眼下投出一道阴影。

    过了许久,他嘴角浮起笑,温声道:“表妹忘记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了吗。”

    听到这话,姜净春自知理亏,但分明是他先出尔反尔的,她现下这样只是和他有样学样罢了。

    姜净春又问,“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算起来他昨日才从贡院里头出来,怎么今日就知道她这里了呢?

    听姜净春这话,倒是觉得此刻他出现在这处十分碍眼。便是不想跟他回去,可她好歹也要看清她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吧,但看着她脸上的掌印,顾淮声也不想再同她说什么重话,他神色未变,轻飘飘问她,“我若不知道你在这里,你怎么办?”

    她胆子倒是大得没边,都这样的情况,还敢去咬她的耳朵,若不惹怒她,她又何至于挨这一巴掌。

    她不想看到他,可总也该想想,他若不来,她会落入什么样的境地。

    她还以为那老鸨是什么善人,同她在玩些什么过家家的游戏吗。

    姜净春听他这话,想了想回道:“花云和雪照会找到我的,她们会去报官的。”

    这话听得顾淮声嗤笑出声,他的表妹真的好天真。

    “这里买卖人口如儿戏,你还想着报官?若报官有用,你也不会一夜之间就被卖进青楼了。”

    这话说得姜净春面色便难看了些许,她的脸皱成了一团,被扇了巴掌的半边脸火辣辣得疼。

    顾淮声说话太露骨,显得她的想法太过可笑儿戏。

    姜净春出门之前还觉得这外头干干净净,青天白日能出什么事呢?结果呢,才出来个三天,就给人半夜卖进了青楼,事实证明她想得确实单纯,单纯到近乎可笑的地步。

    能独自一个人出门是勇敢,可不能独自处理这些突如其来的问题,甚至还把自己往死里作,那就是有些愚蠢了

    她从小到大也没碰到过这种事情,旁人打了她,她就要打回去,方才她咬了老鸨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想着和她争个鱼死网破。她挨了一巴掌后,疼得眼眶泛红,只能摔在地上听老鸨在旁边放着狠话。

    想来,若是顾淮声不出现,她或许真的会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可即便如此,看到了顾淮声,她心里头就是存了一口气,就是不大甘心,她都先跑了三日,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快就知道了呢?

    顾淮声看出了她眼中的情绪,他道:“外面的世界很可怕的,你才出来三天就碰到这样的事情,往后可还知道还会碰到别的什么事吗?”

    他说,“世道多艰,女子更难。”

    虽然这话不大好听,可却是再明白不过的实话。

    漂亮柔弱的姑娘出门在外,会碰到些什么事呢?

    太多不好的事了。

    姜净春还在试图同他商量,顾淮声不吃硬的,她便好言好语道:“表兄,我可以回去和你成婚,毕竟你确实也帮了宋玄安,我是不会去出尔反尔的。但是我还没玩够,你再让我出去玩一个月吧,一个月后我马上就回来了。”

    当真是颇有毅力有恒心,看来这回还是没叫她长记性,竟还想着跑一个月。

    一个月和三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么不情愿嫁给他吗?

    那也没办法了。

    姜净春的行径反倒让顾淮声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单纯、倔强不到黄河不死心。她这样的性子,真的太容易被骗被人欺负,他不娶她,都实在有些不大放心了。

    他的声音又柔又冷,“表妹,想要找一个人,真的没有你想得那样难,出来一趟看看就够了。回家吧,别想着再跑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姜净春最后还是被顾淮声带了回去。

    毕竟若她没被卖入青楼, 她大可想出一千个理由去同顾淮声辩驳,她可以反驳他说外面世界很可怕的说法,然而,她的处境……她脸上的红掌印……还有她做的那些蠢事, 都让她没脸去同顾淮声在这件事情上面发生争执。

    她现在的一切都在证明顾淮声口中的话有多么正确。

    顾淮声太过强势, 若不被他找到什么都好说,可若是被找到了, 还能怎么办呢。

    她再如何同他激烈争执, 他也只是轻飘飘瞧她一眼,然后把她带回家。

    顾淮声总是喜欢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不让拒绝的话。

    同他说话除了让自己更生气也没什么好处了。

    所以到后来,她干脆就闭嘴, 懒得再去白费口舌。

    花云和雪照两人急得团团转,最后被书良寻到, 主仆三人见面,花云又是一阵好哭。

    今晨起来花云看到姜净春的房中无人, 她吓得心肝乱颤,找人的时候便一直在哭, 现下一双眼睛也红成了一对桃子。书良找到雪照的时候,她的面上也有几分罕见的急色, 见人丢了, 面色都有些许苍白,最后知道人平安无事, 才终于恢复了平常模样。

    一行人用过午膳就上了回京城的马车。

    顾淮声同姜净春坐一辆马车上。

    因着昨日睡得不大安稳,姜净春上了马车后就躺去椅上, 面朝着车厢, 合上眼睛就旁若无人开始补觉。

    顾淮声也没说些什么,她睡觉, 他便坐在一旁处理这些时日堆积的公务。

    马车往京城的方向缓缓驶去,繁贵的马车让人感受不到路途颠簸,姜净春躺在椅上,耳边尽是车轮在滚动的声音,轮子碾着石地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催人入睡。

    微风透过车窗吹进马车之中,凉风带着几分秋季独特的萧索之气,耳畔隐隐有风吹过,轻抚她的侧脸。

    没一会姜净春就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绵长的呼吸声传来,顾淮声才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马车中常年备着膏药,以防不时之需。

    他从马车的柜子中拿出了药膏,起身去了姜净春身边,他动作小心将人从车厢壁那边扳了过来。

    然而这动作即便如何轻,却也还是惊动了睡着的人,只见得她眉头微皱,口中也不知是在低喃着些什么。

    不过也好在也只是蹙眉,暂没有转醒迹象。

    顾淮声将药膏挑到手上 ,往她脸上抹去。

    羊脂玉般的皮肤上那个大红掌印太过明显,想来老鸨是发了狠去打,这脸现下都已经肿了大半边,她眉头拧着,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不安生的事。

    顾淮声将她一旁的碎发缕开,小心地给她上着药。

    或许是这脸实在肿得不像样,轻轻一碰就是难忍得疼,顾淮声不管动作再如何轻,却还是疼醒了本就轻眠的她。

    她的眼睛缓缓睁开,还散着一股迷蒙。

    甫一映入眼帘的就是顾淮声那双薄情的眼,马车仍旧在行驶,车帘偶尔被风吹起,午后暖洋洋的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柔和之气。

    鼻尖有清薄的气息传来,他那冰凉的指尖仍旧停在她的脸上。

    两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对视。

    姜净春脑子有些晕,一时间没能反应。

    实话说,姜净春对顾淮声确实算不得有什么戒备心。毕竟从小到大,除了上回在贡院的事外,顾淮声从不曾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他为人清冷神色端正肃然,又谅及方才在青楼中他确实没有出格行为之后,她上了马车也就已渐渐放下了防备。

    所以一醒来见到是他,混沌的脑子下意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毕竟顾淮声也不是那种会趁着人睡觉做出什么不好事的人。

    困得厉害,她没力气再闹,只蹙眉问道:“你干嘛呢。”

    在她旁边瞎捣鼓些什么?

    她睡眼惺忪,想来是还没清醒过来,声音都带着几分慵懒黏腻。

    就是怕她醒着的时候会闹腾,这才趁她睡着偷摸过来给她上药,没想到还是弄醒了她,本怕她还要闹,见她没什么激烈反应,顾淮声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温声解释道:“你睡吧,我给你擦药,一会就不疼了。”

    见她没闹,他的声音也跟着不自觉放轻,是平日里头从没有过的声线。

    姜净春困得不像话,沾了睡意就不愿意醒来,膏药清清凉凉,她那脸确实也没那般疼了。

    前三日四处游玩赶路本就快把她的身体掏空,昨日睡得又不安稳,现下听着顾淮声轻柔的嗓音,困意重新翻山倒海袭来,她由着他擦药膏,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擦完了脸之后,顾淮声又把她手上的衣袖掀起。

    她的手腕十分纤细,白皙的手腕上红痕格外显眼,方才她不让他碰,现下细看,才发现都已被粗绳勒得破皮见血。

    她这出来一趟,难道不遭罪吗?

    这么遭罪,怎么就还想着跑呢。

    她应当是觉得有了这次的教训,下次一定能长记性,再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这般犯蠢

    或许吧。

    毕竟,人教人怎么都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但,这么多危险,下回谁知道又还有什么事呢。

    顾淮声轻叹了口气,手指抚上了那片红痕,碧藕一般的小臂上缠绕着红艳的痕迹,竟带着几分别样的美感,脉搏似乎在他指间跳动,顾淮声止不住轻抚。

    他神色端正,却不自觉想起了那日贡院中的事情。

    许久,他才回了神来。

    他轻笑了一声,那双凉薄的桃花眼也终于有了几分情绪。

    她说会让他后悔娶了她。

    不,不会的,死也不悔。

    *

    几人紧赶慢赶回了京城,好在终于在宵禁前赶到。

    这三日出游确实是把姜净春累着,这一路上她醒醒睡睡,回了京城的时候也还在睡着。

    顾淮声直接把人抱进了客房安置,现下她睡了熟,顾淮声抱得稳当,也没把人闹醒。

    一路上,有不少下人见到了这幅场景。他们虽觉奇怪,却也都闭口不谈。

    这事顾夫人自然也听到了。

    又想到他昨日才从贡院出来,本该有三日休沐,可今日一大早匆匆忙忙出了门,也不知是去了何处,甚事奇怪。她本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顾淮声年岁大了,她去操心他的事也来不及操心了。

    可他出去了一日之后,也不知道是为何突然把姜净春带了回来。

    她前两日听闻老夫人神色恹恹,去看望了后才知道是姜净春出城玩去了,她在家中难免担心,心里头藏着事,这胃便又犯了老毛病。

    顾夫人听说姜净春被带了回来之后,心中止不住奇怪。

    不是说她出城去了吗?那顾淮声今日怎么把人带回来了呢。

    天方亮堂出门,天一擦黑就带着她回门,难道他今日出去就是专为了寻她吗?可是寻她又是做些什么呢,她就算是出远门游玩,同他也没什么关系吧。

    好生古怪。

    顾夫人最后按捺不住,还是想要让人去寻顾淮声来问话,可方想开口之时,门口传来了下人的通传声。

    “小侯爷万福。”

    顾淮声先一步主动来寻她了。

    顾夫人心中怪异更甚,看顾淮声进屋模样只怕他这是有什么大事想要去说。

    现下天已经黑了,屋中已经点上了灯,烛火杳杳,将顾淮声的身形拉得更加颀长。

    他同她行礼,顾夫人让他坐下说话。

    正当她想要开口询问他的来意之时,就先听得他开了口。

    顾淮声垂着眼眸,直奔正题道:“母亲,今日来是有正事相商。”

    难得见他这般正经,李氏也正了正神色,她道:“你直说就是。”

    她能猜到,或许顾淮声今日要说的事是关于姜净春的,只不知道是想说些什么。

    顾淮声开了口,他说,“我想要求娶表妹。”

    这话一出,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顾夫人听到这话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面上表情都有些五味杂陈,她甚至怀疑自己莫不是听错了不成?顾淮声方才说了什么?他说要求娶表妹?!

    这话说得有些太突然了,顾夫人实在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她若没弄错的话,他先前不是不喜欢姜净春的吗?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偏差,她为什么一点都没能察觉。

    顾夫人实在看不出来,平日里头一个冷冰冰的人,猝不防就到了跟前说要去求娶自己的表妹。

    她极力回想从前的事情,直到想起了七月份那回,他们一起去妙恩寺的时候碰到了姜家人。

    她想起来了,那日在禅房处,顾淮声看着姜净春的眼神便带着她看不大懂的情绪后来,也是在那一日晚上,顾淮声连夜带着姜净春下山回家

    从前倒也不见得他对谁这般好心肠,独独姜净春。

    顾夫人踟蹰着开口,她试探问,“你是不是心疼你表妹,看她可怜,所以想要给她一个家呢”

    顾夫人此话一出,此间更加寂静,静得落下根针都能听到的地步。

    顾淮声忍不住嘴角抽动,她这是要把他看做什么人了,他是什么很奇怪的人吗,看谁可怜都给谁一个家。

    顾淮声也不会无缘无故觉得谁可怜,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好心的人,除了姜净春,皱皱眉,红红眼眶落在他的眼中都有那么些可怜。

    顾淮声摇头,“我就是想娶她,不是因为可怜。”

    顾夫人听到顾淮声的话便也知道他这是认真的,也是,顾淮声从来不是一个会儿戏的人。

    虽然不知道他是何时起了念想,但顾夫人知道,既他开了口,便是下了决心。

    她想了想后又问,“那你表妹如何想?”

    她瞧得出来,姜净春现下可是已经不大爱搭理他了啊,饶是他想娶,她又能愿意吗?

    况且前些个日子,她分明从母亲口中听说宋玄安秋闱结束后,说不准就能上姜家去提姜净春的亲,顾淮声现在这样是怎么个回事?

    顾夫人的话音方落,就听顾淮声道:“她答应我了。”

    答应是答应那也没说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顾夫人忍不住去多想,“你你莫不是去逼她了?”

    顾夫人起先也不觉顾淮声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然而谁知她这话一出,他竟真陷入了一阵沉默。

    顾夫人忍不住道:“你你当真逼她了?!”

    顾淮声面不改色摇头,“没有。”

    交换,他只是和她进行了一场交换。

    不能算逼。

    顾夫人却不再信他的话,他方才第一反应可不会骗人。

    他竟然当真去做出这种逼迫别人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顾夫人一时间不由得怒火中烧,指着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她骂他道:“你你混账糊涂啊!竟还说没有,莫不是当我是傻子不成?你表妹现下根本不大喜欢你,她怎么会愿意嫁给你呢?!顾淮声,我从前怎么也不知道你这骨头竟这般这般贱她喜欢你的时候,你死活不喜欢她,现下她不喜欢你了,你又死活要去娶她。嗯?你让我去说你些什么好!”

    她说呢,难怪他怎么都不大愿意娶妻,搞半天真是看上自己表妹了啊。

    她骂的话属实是有些糙了,可顾淮声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任由她骂着。

    顾夫人看向他的眼中带了几分失望。

    他非要娶表妹,那不就是强取,不就是豪夺吗?这是世家公子能做出来的事吗,她就没见过哪些个干净人家要做这样难看的事。

    若他看上什么小妾通房那都好说,他喜欢,纳了就是。

    可偏偏是要娶妻。

    还是强娶。

    顾淮声太过清正,他安分守己二十一年,虽然不大听她的话,可也从没做出过什么出格难看的事情,结果现在非要去做出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来,她听后自然是有些难以接受。

    就像是一棵根正苗红的参天大树,一下长成了歪脖子树。

    顾夫人见他不说话,马上又道:“你莫要给我犯浑,娶妻嫁人都是大事,讲究的就是两情相悦,你这样子,不像话。况说你外祖母最看重净春,你若叫她知道,你是想活活气死她老人家。”

    可即便顾夫人说了这么一堆话,顾淮声就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只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世界上两情相悦的事情本就少之又少。”

    “觉今是而昨非,以往种种,是我之错,可人总要有些悔过的机会吧。至于外祖母,我会同她说的。”

    毕竟若要成婚,三媒六聘都是要过明路的,要想去瞒,那也是瞒不住的。

    顾夫人知顾淮声意已决绝,即便再如何说恐怕也劝不动他,她不再看他,只说,“你们这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会有好结果。

    静夜沉沉,顾淮声的声音淡如溶溶冷月,他笑,道:“那也总比没有结果好。”

    表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抹缠在心上的红痕,手上的红痕擦了药膏便可以好,可是心上的呢?

    或许好不了了,顾淮声想。

    可他宁愿让她在他的身上抓出红痕,也不想让心中的红痕越烙越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顾淮声走后,顾夫人也一直因着这事郁结在心,后来直到顾侯爷回来,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顾侯爷见时至亥时她也不曾洗漱,整个人一直神色不济躺在贵妃榻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下人说方才顾淮声来了一趟,他走了后,她就一直这幅样子。

    顾侯爷上前坐到了贵妃榻的边上。

    顾夫人仍旧没有动静。

    顾侯爷凑过去看,见她分明是醒着的,却不理他,他不由得去问,“听闻伏砚来了一趟,你这是怎么着了?同他吵架了不成。”

    顾夫人气顾淮声,连带着顾侯爷一块牵连,她仍旧面朝着墙壁,恨声道:“都是你,成日就晓得坐在河边钓鱼,自己的儿子也不曾看顾,现下人成了混账,我看你怎么办。”

    顾侯爷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却也不曾生气,不过听她这话,看来果真是顾淮声惹她生气没错了。

    他问,“他怎么了?”

    顾淮声成了混账?那不至于吧。

    谁家不羡慕他们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哪里能成混账呢。

    顾夫人听了这话满腔的火气当即有了出口,“你知道他想干嘛吗?他想要去娶他的表妹!”

    顾淮声娶姜净春?顾侯爷也觉诧异,可想了想后却也觉没什么问题,他们两人,为何死活不能在一起呢?

    她这般生气究竟是为何。

    “我说你只想着自己的那几条破鱼,我果真是没说错!你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你看看近些时日,净春哪有想要嫁他的迹象,前些个日子我还回去看望母亲,听闻她是想要嫁给宋家那小子,怎么着他现在说要娶她?净春不答应,他就强娶,你说这混账不混账。”

    谁知顾侯爷却没有再附和她的话,“那也是没办法了,就他表妹从前乐意缠着他。你不搭理他,我不搭理他,那他自然是会喜欢愿意搭理他的人嘛这事真要怪,你也别光怪我,还得怪怪你自己呢。”

    他们两个都管不来顾淮声,所以干脆就都不怎么管。顾淮声能对自己的表妹这般念念不忘,虽反常,可细细想来,好像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顾侯爷平日虽做什么都一副淡淡不在意的样子,可心里面却门清。

    顾夫人没想到他竟这样说,一时间竟愣了个半天。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也强求不来。好了,从前你我不管他,现在要再去管,也管不了了。”

    就算想管,能有用吗?

    以往他还肯听他老师的话,他老师和他闹掰了之后,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了。

    顾侯爷现下也只能这般安慰顾夫人了,就算她是再不情愿,也没办法了。

    眼看她神色仍旧闷闷,顾侯爷默了片刻而后道:“莫不如改日你随我去京郊一起垂钓,放松放松”

    “你死不死啊,一天天的成心气我!”

    把顾夫人惹生气了,顾侯爷又忙哄了起来,好在后来光顾着气他,也没功夫再去气顾淮声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之后,顾侯爷也躺到了榻上,顾夫人推他,嫌弃道:“这么点位置非要挤过来做些什么,烦不烦。”

    “哪里挤了,不挤。”

    说完这话,顾侯爷忽然唤了顾夫人的闺名。

    “阿箬。”

    他这突然的话让顾夫人愣了片刻,反应过后仍旧是没好气道:“作甚。”

    “伏砚小时候同旁人打架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两人并肩躺着,面朝着房梁,听到顾侯爷的话,顾夫人回忆起了往事。

    顾侯爷说的约莫是顾淮声五六岁时,同旁人打架的事情。

    顾淮声从小就稳重,小小年岁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玩闹。或许是他喜欢的东西同旁人的都不大一样,和别的孩子也都玩不到一起去。

    除了姜家的表兄弟。

    姜润初这人吧,打小就喜欢聪慧的人,自然也喜欢侯府的这个表弟。

    顾淮声一开始并不大喜欢搭理他,奈何姜润初也实在是有些难缠,终究是长他一岁,最后还是哄得顾淮声同他玩到了一起去。

    姜润初看顾淮声性子孤僻,便想着撺掇他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于是便带着顾淮声去了人群中和旁人一起玩闹。

    可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地,姜润初就离开一会的功夫,顾淮声竟就同人打了起来,他一个人同一群人打,打得身上都是伤,可即便如此,就他一人,也让另外一群人都不好过,其中一个孩子正值换牙的时候,还崩了两颗牙下来。

    那件事情最后自然是闹到了大人的那里,所有的孩子都统一口径说是顾淮声先动的手,顾淮声也没有狡辩一句,默认下了这些。

    这件事到了最后,顾侯爷同那些人好生赔礼道歉才算作罢,而顾淮声回去后就被罚跪了三日的祠堂。

    没有人知道顾淮声为什么要去同那些人打架,平日里头一个连话都不爱说的孩子,谁知道竟会突然发了疯。

    顾夫人自然是记得这件事情的,这么些年,顾淮声一直都很让人放心,也就除了小时候同人打架那一回。

    顾侯爷扭头看向了她,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同人打架?”

    顾夫人自然不知道,她当初知道顾淮声打了人后,生了极大的气,甚至不管他的身上还有伤,也非要打他几下,让他吃些苦头。

    她问过他究竟为什么要出手伤人。

    可他死活都不肯说,她怎么打他,他都不说。

    她问道:“为什么。”

    顾侯爷向她说起了缘由。

    “他罚跪的时候,我问过他了。那个时候他也就六岁大吧?好骗得很,唬一唬就什么都说了。”

    “他说,那是因为那些人说了你的坏话,所以他才忍不住动手的。”

    姜箬当初嫁入顾家的时候姜家还不曾重复荣光,同顾家相比,堪称破落户,她遵循了父辈间定下的亲事嫁入顾家之后,有不少人眼红,他们这些人便总喜欢去拿她的家世说来事。即便后来姜南在朝中渐渐有了些许名望,喜欢去说陈年旧事的人也还不少。

    大人口中说得多了,小孩自也就听得多了。

    顾侯爷解释道:“小孩子嘛,看到些性子孤僻的人总是喜欢将他当做异类,小声那个时候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他们,他们自然就看不过去,他们在那里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把家里大人们说的话全都学给了小声听。”

    顾夫人自然知道那些人会说些什么,当初那些难听的话,她早就听了不少。

    可她从来都不知道顾淮声竟然是因为她才去同那些人打的架。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顾夫人想起往事,眼睛都有些红了。

    那日她气得还拿着棍子打了顾淮声好几下。

    “他不让我说呀,他说我要是同你说了,他就再也不理我了。”

    他同那些人打架,不就是不想让他们说母亲的坏话吗,他也不想让母亲听到那样难听的话。

    小顾淮声并不能懂什么是爱,他只是不想让那些人说母亲的坏话。

    仅此而已。

    顾侯爷见她哭,赶紧把人揽到了怀中,“我早同你说过了,小声就是不大爱说话而已,可你总是不信,后来你执意要了小朗,不就再也没怎么管过他了吗。”

    当初顾夫人怀了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顾淮声什么都没说。他尊重他母亲的选择,她不能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自然可以从别人那里得到。

    可他也再不会奢求从他们的身上去获得什么了。

    他最亲近的父母也在一定程度上放弃了他,他并不怎么在意。他想,世界上本就没有谁会无条件的给出全部的喜欢和爱,包括父母。

    就连老师,曾经最敬爱的老师,他本最喜爱他这个学生,可后来不也还是轻而易举赶走了他吗。

    没有人受得了他的,顾淮声想。

    所以,当姜净春从前那般死缠不放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质疑,他想,没人会喜欢他到那样的地步,她所有的少女心事竟然都被他牵动。

    可是,好像是他小看了她的情谊。

    她就像是一只小花蝴蝶,在他身边飞了快有两年,他的视线渐渐落在蝴蝶的身上,被蝴蝶一起牵动,但后来,蝴蝶也受不了他了

    顾侯爷道:“现下再想管,也再管不了了,如今什么都只能顺其自然了。”

    顾夫人默默流着泪,心里疼得一塌糊涂,终也没再说话了。

    *

    翌日清晨,姜净春从房中醒来,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和陈设,觉着有些奇怪,好在花云见她醒来便从一旁上来解释,“小姐昨个儿睡着了,便叫小侯爷直接带回了侯府歇下。”

    姜净春也没想到自己竟睡了那么久,头脑都连带着有些昏胀难受。

    花云问她可要用早膳。

    毕竟从昨日一直睡到了现在,就连昨日的晚膳也不曾用,现下恐怕肚子还饿着。

    就在花云话音方落了地时,姜净春的肚子却传来一阵“咕噜”响。

    听这声,果真是饿着了。

    花云想着去端早膳来,却被姜净春拦住。

    她道:“不急,去外头用吧。”

    她想先去陈家看看,也不知道宋玄安这秋闱考的怎么样了,那件事情最后又会不会影响到他。况且她这本说好等他秋闱结束去接他,却又不辞而别,也不知陈穆清有没有将她的事情同他说。

    总也要同他说清楚了,不然这样一直不说的话,也不大像回事

    先去陈家吧,去了陈家再让宋玄安上陈家,把这些事情说清楚。

    这样想着,姜净春便起身往外头去,这地方她从前常来,过了回廊出了院门就知道自己是在何处,扭头一看,旁边就是顾淮声的院子。

    姜净春一要出门就叫他院中的人瞧见,忙跑进去禀告了他。

    没多一会顾淮声就出来了。

    他步子大,很快就跟上了要出门的姜净春。

    他倒也不曾拦她,只是跟在她的身后问,“你一早醒来,早膳都不曾用,是去哪?”

    昨日晚膳也没用,现下不饿吗?这么着急又是想要去哪里。

    姜净春本来是不大想理会他的,可忽然想到了些别的,便回了他的话。

    她扭头看他,淡淡道:“哦,我去找宋玄安。”

    姜净春现下有了精神,人也回了京城,难道还怕他不成。

    顾淮声听到这三字,眼皮跳动了下,但好歹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故作不在意问,“一大早找他做些什么,早膳用了先吧”

    姜净春听了却笑,她打断了他的话,讥讽道:“怎么着呢,我们还没成婚吧,你就想要来管我。只是你现下管我,是以什么身份来管呢。表兄?还是什么?若是表兄的话,我或许会听,可是夫君的话,我是从不听的。”

    顾淮声脸上表情终于淡了下来,他抿唇无言。

    姜净春见他这幅神情却也不怕,甚至还在继续激他,“要不你还是当我表兄吧?你别娶我了,我保证将你奉若上宾,你说什么我都听。”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顾淮声听到这话不怒反笑, “当上宾有什么意思,还是当你夫君好。”

    这人出尔反尔,没脸又没皮,姜净春说不过顾淮声, 她想气他, 却也总是叫他的话呕个半死,索性不再理他, 自顾自往外去。

    看她头也不回就走, 顾淮声喊住了她,“你等下再去,给你带个东西。”

    顾淮声附耳到书良旁边, 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马上他就跑没了影。

    姜净春蹙眉, 不解看向他,又想干什么?出个门还要带些什么东西吗。

    眼看她面露不耐, 顾淮声颇好声好气道:“等等也不碍事,很快的。”

    他态度太过端正, 姜净春便是有火也不大发的出去,冷着脸瞥开了头, 看他说的东西究竟是些什么。

    没过多久, 书良就过来了,还带着顾淮朗一起来。

    顾淮朗睡眼惺忪, 瞧着是刚被弄醒的。

    姜净春傻眼片刻,原这就是他说的东西??

    她还没反应过来, 顾淮声就已经凑到了顾淮朗耳边, 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顾淮朗就非要跟着她一同出门。

    “你有毛病是不是?”姜净春看着眼前非要跟着的小孩, 气得骂顾淮声。

    搞半天他口中的东西就是顾淮朗啊?

    枉她还真留在这等他,怎么把顾淮朗给她招来了。带着个小孩一起出门,她怎么方便呢。

    顾淮声却装听不见她的话,笑着看她,“我等你们回来用午膳。”

    顾淮朗跟着他一起去,姜净春便也不会做什么事,况且,这样一会她还能回顾家来,也不至于一去不回。

    姜净春还在瞪顾淮声,从前不知这人竟这般厚颜无耻心机深沉,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顾淮朗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道:“表姐是不喜欢我吗,是不想让我跟着你一起出门吗?我保证不会烦你的,你就带上我吧。”

    顾淮朗糯声糯气,睡眼朦胧,分明困不行,却还在强撑着出门。伸手不打笑脸人,况说她又何必要把脾气发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她不再看顾淮声,牵着顾淮朗的手就出门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书良在一旁禀告了关于昨日那青楼的事。

    书良道:“公子,已经查清楚了,那老鸨背后的人不过当地知县,他们蝇营狗苟,私下互通往来,平日里头那黑心知县为老鸨买卖姑娘做掩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老鸨青楼里头盈得的钱也都会拿去和官府分成。”

    顾淮声猜到多半会是这样。

    仰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去管那些小地方的事情,只是一个知县就敢如此猖狂,也知道这底下是乱成什么样了。

    书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叹了口气道:“当初若是先生的新政推下去就好了这样那些底下的人也不至于这般猖狂,目中无人”

    书良声音越来越小,两人皆沉默无言,过了许久才听顾淮声开口道:“你到时候让人拿着我的令牌去见一趟那知县吧,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书良得令,转身就要去办此事,却又被顾淮声喊住,“等下,那群拐卖的人可知道是谁?”

    “我去把暗卫喊来回话。”

    没多一会,暗卫就来了顾淮声的院子。

    那男暗卫回来后就被罚了,现下还在养伤,来回话的只有那女暗卫。

    她道:“那群人从京城出来就一直跟着姜小姐了,怕是京城的人想要对她出手。”

    顾淮声问,“就只是跟着吗?”

    “不错,他们看着也有武功在身,不像是什么寻常人,除了将小姐拐去青楼,之前一直不曾漏过面。”

    那些人动作谨慎,不像是什么普通人。

    听到这话,顾淮声心中已差不多有了决断,只是为了将人卖去青楼磋磨,这般恨她的人,还能有谁呢?

    *

    那头姜净春带着顾淮朗上了马车直接往陈家去。

    马车上,姜净春没有忍住去问方才顾淮声究竟是同他说了些什么,怎么就非要跟来。

    小孩子觉多,顾淮朗平日这个点都还在睡觉,今日还是头一回起这样早,他躺在马车的椅上,脑袋枕靠在姜净春的腿上还在补觉。

    听到了姜净春的话,他也仍旧没有起身,迷蒙中说了实话,他道:“哥哥问我想不想表姐当嫂嫂,我说想,然后他就让我跟着来了。”

    姜净春脸色不大好看,连个小孩都要诓骗利用,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没再说话,揉了揉他的脑袋,让他继续睡了。

    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陈家,她直接去寻了陈穆清。

    陈穆清见她回来,不免惊讶奇怪,这是怎么个回事,都还没走两天呢,怎么就回来了?

    姜净春把顾淮朗抱进了屋子里头的塌上让他继续睡觉,边动作边回话,她道:“他从贡院出来后没有一天就找到我了,没办法,只能回来了。”

    怕陈穆清担心,姜净春便藏去了青楼的那桩事。

    陈穆清觉着奇怪,她道:“怎么可能呢?你可是先早他三日离开,他不用一日就追到了你?好奇怪。”

    他就这么清楚她会往哪个方向跑?

    确实奇怪,姜净春怎么也想不明白。

    罢了,现下去想这些也不大有什么意义了,毕竟回都回来了。而且青楼那事确实给她留下阴影,现下想起那巴掌,脸都还有些泛疼。

    好在昨日上了药膏之后这脸便也不大疼了,睡了一觉脸上红肿也好了许多,现下也叫人瞧不出什么古怪。

    陈穆清见她不说话,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姜净春问起了宋玄安。

    “昨个儿他是来寻了你一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去说,哎,就随便搪塞过去了,不过我看他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只怕是还会再来……”

    她这话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宋玄安的声音。

    宋玄安也是陈家的常客,近些时日常来,后来陈穆清干脆也让他不用打招呼直接进来。

    宋玄安今一大早来还是想要来烦陈穆清,从她口中问出姜净春的下落,可谁知道一来就见姜净春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头。

    宋玄安瞬间傻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

    见到人真好好坐在那里之时他忙上前问道:“姜净春,你去 哪里了?不是说了在贡院门口来等我的吗,为什么出来后见不到你。”

    宋玄安一想到她忽然消失不见,心中难免急切,一着急嗓门止不住有些响,吵醒了在榻上睡觉的顾淮朗。

    眼看他要醒,姜净春赶紧摸了两下他的脑袋以做安抚,她让陈穆清帮忙哄着他,想要拉着宋玄安出去说话。

    可顾淮朗却执拗拉着姜净春的袖子,不让她出门。没法,有什么话便也只能在这处说了。

    她先是解释了自己这两日的去向,她道:“你别担心,我只是出城去外头玩了三日。”

    “外头好玩吗表姐?”顾淮朗从旁边插嘴。

    姜净春道:“大人说话小孩莫要插嘴。”而后就把他的耳朵捂上。

    顾淮朗瘪了嘴,但好歹是没再开口。

    宋玄安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问她,“为什么突然出去?”

    姜净春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去如何回答他的话,她换了个话题问他,“你那日秋闱为什么会带那样的东西?”

    她自然不相信那打着小抄的金箔是宋玄安带进去的,可那笔究竟是谁给他的?宋玄安他现在知不知道自己叫人给坑了?

    宋玄安有些不明白姜净春的意思,她说的是那些金箔吗?

    他道:“你是说写着佛语的金箔?”

    宋玄安这话一出,姜净春和陈穆清对视了一眼。

    看来他果真还不知道那事。

    那一开始的金箔上头写着的是四书五经,并非是佛教遏语,想来后来是被顾淮声掉换过了。

    她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如何开口,宋玄安见她们如此反应,更叫急得不行,“你们别不说话呀!要急死我了。”

    这幅吞吞吐吐的样子,看得人没由来得着急。

    还是姜净春先开了口,她说,“宋玄安……那张金箔上面一开始记着的并非是佛语。”

    听到了她的话,宋玄安只觉脑子“嗡”得响了一声,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你说什么?”他显然是有些不大相信姜净春说的话。

    姜净春也知他这样多半是被谁给坑了,可若是不告诉他真相,只怕他现下也不能认清那人的嘴脸,所以,姜净春还是开口说了接下来的话。

    她看着宋玄安道:“那些金箔上面一开始写着的其实是有关科举的内容。”

    宋玄安的瞳孔猛地瞪大。

    姜净春说金箔上头写着的是关乎科举的内容,那他带了这东西进去岂不就相当于舞弊了吗?这支笔是宋玄景送给他的,若出了什么手脚,那难道是他想要害他吗?

    宋玄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听到了些什么。

    阿兄要害他?可从小到大,待他最最良善的就是他了。

    谁害他,也独独不能是他啊。

    可是,谁又会在考试的笔管里面塞带字的金箔呢?即便是佛语,那也是不应该的。明文规定不能带着有字的东西入贡院内,后来还是顾淮声网开一面放了他进去。

    不对顾淮声又为什么会网开一面?

    他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好像什么东西都变得清晰了些。

    所以一开始那金箔上面记载的其实不是佛语,而是能证明他舞弊的罪状是吗?

    而顾淮声真正的网开一面,其实是把原来的金箔调换成了现在那写着佛语的金箔。

    他说怎么这么奇怪呢,那天,监牢中的其他人都被定好了罪,可偏偏只有他迟迟不曾定罪。

    他不明白,他实在是不明白,宋玄景为什么要害他。

    他是真想要毁了他啊。

    可是顾淮声为什么又会帮他呢?

    顾淮声好像总是对他带着说不出的敌意,他起先的时候总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可是后来,他发现顾淮声看姜净春的眼神总是很奇怪,奇怪到他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好像也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宋玄安看着姜净春,他只觉自己喉咙干涩得不像话,他哑声问她,“你还会同我成婚吗。”

    姜净春没说话,她低了头。

    宋玄安又问,“你是不是去求他了?”

    他能想到唯一的缘由大概就是这个了。

    姜净春若不去求他,他为什么会放过他?他又看向一旁的顾淮朗,想来方才他们定是一同从顾家出来。

    宋玄安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

    他近乎哽咽道:“你怎么能去求他呢?”

    顾淮声那是愿意帮她,而不是他。

    他救他,一定是从姜净春那里要了些什么东西去的。

    他哽咽得不像话,眼中都要流出了泪,“姜净春,你回答我啊,你还会嫁给我吗。”

    不说是姜净春,就连陈穆清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太倒霉了,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差那么临门一脚,可是现在呢,一切都乱得不像样了。

    姜净春还没见过宋玄安哭过,她看得眼睛都要发酸,她说,“算了吧宋玄安,要不还是算了吧”

    宋玄安听到这话都要哭出来了,“算什么呀,怎么能算了呢?”

    姜净春也回答不了他的话,她也实在再看不下去他这幅样子,把顾淮朗从榻上拉起来打算离开。

    宋玄安如何愿意,他扯住她的手臂,他不依不饶道:“姜净春,你怎么能撒谎呢?”

    姜净春也不想这样,可是没办法呀,事情到了现在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也红了眼,对宋玄安道:“没事的宋玄安,你还会碰到其他人的,这世上本来也就没有什么非谁不可的道理,我们不大有可能了,对不起啊。”

    她的话就像是镰刀一样,一层层拨开了他的血肉。

    “放手吧,宋玄安。”

    姜净春对他说。

    可是即便她都这样说了,他还是执拗地不肯撒开她的手。他知道的,这次一松开,或许就彻底都结束了。

    对不起对不起的又不是她,他要她的对不起又能做些什么啊。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姜净春。”

    兄长背叛他,就连她也要抛弃他吗。

    “你是怕我这次考不上吗?你等等我,你就等我”

    可不待他的话继续说出口,就被姜净春打断了,她说,“我要嫁给表兄了。”

    姜净春这话一出,宋玄安所有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中。

    她说要嫁给表兄了……

    他全身的力气似乎也都被这一句话抽干,手上也渐渐没了力气。

    姜净春再看不下去,抽回手拉着顾淮朗离开。

    她的身影也一点点消失不见。

    直到姜净春走后,宋玄安也久久没有反应,视线死死地落在她离开的方向。

    他的眼眶红得不像话,平日里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此刻看着却如此落魄。

    陈穆清见他这幅样子不免也有些担忧了起来,从前他何时这般过。

    她试探去问,“你没事吧,宋玄安。”

    宋玄安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陈穆清的话,最后步伐踉跄往外走去。

    陈穆清叫他这样子看得害怕,好再虽有些摇摇晃晃,但终究是没摔了。

    那两人走了,这事今日也算是说开了。

    这事确实对宋玄安不大公平。

    可对谁又公平了呢?要怪也只能去怪那个罪魁祸首,将这一切都弄乱了套。

    陈穆清叹了口气,便也没再去想这事了。

    *

    说了这事后,姜净春就带着顾淮朗回了顾家。

    路上,想到宋玄安方才那副情态,最后实在还是有些忍不住落出泪来。

    顾淮朗现下也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他坐在一旁看她在哭,也不敢说话,爬到了椅子上,跪在她的旁边,拿着帕子不断给她擦眼泪。

    可越是擦,就哭得越是厉害。

    “表姐,你哭些什么?”

    他方才看到屋子里头的那个公子也红了眼,他有些不大明白他们两个是在哭些什么。

    姜净春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就那样哭着,顾淮朗便也就没再继续开口。

    快到了顾家的时候,姜净春就已经先擦干了眼泪,她回了昨日住着的院子里头,又让花云把顾淮朗送了回去。

    顾淮声那边听人说姜净春回来之后神色不济,便起身去寻了顾淮朗。

    他直接问他,“你可听到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顾淮朗仰头看他,“是和一个哥哥说的话吗?”

    顾淮声坐到了他的边上,点了点头。

    顾淮朗如实回答了他的话,他道:“表姐好像说了什么不能嫁给他的话,然后那公子就扯住了她的手不放开,然后表姐说对不起,她说她要嫁给表兄了,然后那公子他就松了手。”

    顾淮朗就像背课文一样把他听到的东西说了出来,除了前面表姐嫌他烦,把他耳朵给捂上了没听见的话,后面两人说的话都被他学了过来。

    顾淮声明白了顾淮朗的话,他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情绪,甚至还摸了摸他的头,夸他道:“嗯,很厉害,都记得。”

    顾淮朗被夸了后却也不见得什么喜色,他问顾淮声,“哥哥,表姐是不是不大愿意嫁给你,不然她为什么回来的路上要哭呢?”

    哭了啊。

    听了顾淮朗的话,顾淮声才知道她哭了。

    本还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倒是没想到,竟然为他落泪了。

    顾淮朗见顾淮声不回答,又问了他一遍方才的问题。

    顾淮声随意扯了个谎蒙他,“为什么哭……或许是想到成婚后不能再和朋友一起玩了,所以伤心吧。”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哥哥小气。”

    她见他一次哭一次,那还了得。

    两个差点都要成亲的人,她为他哭,还能是为什么呢。

    她现在是在遗憾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吗。

    问了话后顾淮声也没继续在顾淮朗这里留了,可回去后也没有马上去找姜净春。

    这个时候她恐怕心情也不大好,他往她面前露脸,多半是要讨了她的骂。

    可直到中午,也不见她出来用午膳,他让书良跑了趟腿去送饭,可这饭最后还是被原封不动地送出来了。

    顾淮声亲自端了碗粥过去。

    花云见顾淮声来了,本还在踟蹰要不要进去跟姜净春说一声,却直接被顾淮声抬手打断,他推开门进了屋。

    只见得姜净春缩在贵妃榻上,他约莫能猜到她回来之后定又哭过了几回。

    他走到了榻边,将粥搁置在了桌边。

    姜净春昨个睡了几乎一整个日夜,现下自然是不困的,她躺在榻上哭过几回,现下仍旧还在伤怀,听到了有人从外头进来的动静,多少猜到了来人是顾淮声。

    可她仍旧没有反应。

    顾淮声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吃饭,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哭,这些原因他都知道,也实在没有再去问的必要。

    他只是道:“一会回姜家见外祖母吧。”

    姜净春没说话。

    顾淮声掀袍坐到了一旁的榻上,开始自说自话,“想来你也不大愿意去同舅母说这事,那我便去同外祖母说,纳采、问名到时候我看就不用了,便直接纳吉订盟”

    过六礼就能成婚,他们两家相熟,顾淮声也不是什么死守规矩之人,前面的纳采、问名不用管也没甚事,只要纳吉订盟,再过大礼,请期之后便能迎亲。

    既姜净春不乐意搭理李氏,那这些事情同老夫人相商就好,两家本就是亲族,现下这样也没什么要紧。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那样清清淡淡,可落在姜净春的耳中却是火上浇油。

    她转过了身去,看着他冷声笑道:“呵,想得这般周到贴心,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是什么天大的好人。”

    什么都想得那般好,那怎么就不想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呢?他这样子,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

    姜净春躺在榻上,望向他的眼睛带了些许红肿,看这样子是哭得狠了。她眉心微蹙,眼中也带了几分不耐烦。

    可顾淮声触及到她的眼神却也没什么情绪。

    无所谓,她今日才见了宋玄安,为了他而去和他置气也再正常不过。但没关系,他们之间的这段情谊终将会是过往,她今日为这件事情伤神、哭过一会也好,哭过后,总也不能再去将这事放在心上。

    他道:“你说我不是好人,可这回帮他的是我。”

    姜净春听到这不要脸的话眉头拧得更叫厉害,眼中的火气更叫难以掩饰。

    光就会拿这事压她,除了会说这些,还会说些别的吗。

    顾淮声伸手把一旁桌上的粥端过来,他舀了一勺递到了她的唇边。

    姜净春不张嘴,瞥开了头。

    见她如此,顾淮声嘴角的笑终于淡了下去,他道:“你那日不是说想要让我后悔吗,折腾自己做些什么。你可知外祖母为何犯胃疾?她年轻的时候吃不上饭,胃便叫生生饿坏了,你现下总是折腾自己,老了怕也要犯这病。”

    又来说教她。

    姜净春抬眼看他,不咸不淡问道:“你这是想当我夫君还是想当我爹呢?宋玄安他可从来都不会说教我。”

    她最是知道怎么气他了。

    顾淮声越不喜欢的事,她越要做。他有句话说得不错,她折腾自己做些什么呢,折腾他才是。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顾淮声嘴角那抹本就浅淡的笑意彻底散了干净。

    她总是要在他面前提宋玄安做些什么呢?他不大想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太刺耳了。

    顾淮声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问她,“真不喝吗?”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姜净春仍旧是执拗地没有动作。

    顾淮声见此也不曾恼, 只舀了一勺粥,而后放下了碗。

    他另一只手直直钳住了她的下颌,稍稍用力,就迫使她张开了口。

    而后, 勺子就猝不及防把粥喂了进来。

    姜净春也没想到他这回如此强硬, 竟就直接上手,猝不及防就叫他喂了一口粥。

    她今日从陈家回来, 心情本就不大顺畅, 没料到他硬来,虽他不说,但她也知他这是生了气。

    他生气?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姜净春也存了故意同他怄气的心思, 她一把推开了顾淮声的手,忽地起身爬到顾淮声的腿边, 竟把口中被强喂下的粥吐到了顾淮声的身上。

    姜净春确实在身体力行她说过的那句话,她会让顾淮声后悔娶了她。

    两人还不曾成亲, 她就一次又一次往死了作。她想,最好能作得顾淮声受不了, 最好不要再想娶她。

    她知他洁癖深重,故意做出了这些事来恶心他。

    一滩白粥就这样猝不及防被吐在顾淮声的身上, 弄脏了他白净的衣袍。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 顾淮声感觉到自己额间的青筋都狠狠跳了两下,眸底似翻涌着浓重的墨色。

    他微微低头, 就看到姜净春微扬着脑袋看他,眼中带着止不住的得意狡黠。她往他腿上吐了一口粥后, 又若无其事躺了回去, 甚至还高高兴兴地翘起了二郎腿,丝毫不将这件事情放在眼中。

    顾淮声冷冷地收回了视线, 拿出方巾将那口被她吐出来的粥擦掉,他把巾帕丢到了一旁,竟还重新将那碗粥端了起来,只是,这回不再是用勺子喂她。他自己喝了一口,而后将粥含在嘴里,朝着在榻上的姜净春靠近。

    顾淮声越来越靠近。

    姜净春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看他的脸已经逼近自己,她马上知道顾淮声是想做些什么。

    她恶心他,把粥混着自己的口水吐到了他的身上,看他这架势,便是也想恶心回来,只是这回他是想把这东西嘴对嘴喂她嘴里。

    姜净春最后还是被顾淮声这样的举动吓到,她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冰凉的唇触到掌心带起了一阵酥麻,可她现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想把这张脸连带着嘴巴推开远些。

    但顾淮声的力气比她大太多了,只轻轻用了一点力就把她的手腕攥开。

    姜净春两只手都挣扎了起来,却马上就被顾淮声用一只大掌钳制了起来。

    她乱扑腾的双手被他一只手固在了贵妃榻头边的围栏上。

    乱蹬的双腿被他用膝盖压住。

    而后另外一只手已经碰到了她的下颌。

    姜净春叫他这样的举动吓疯了,他一会只要捏下她的下巴,这粥就能轻而易举吐到她嘴巴里。

    那就太恶心了。

    姜净春实在受不了,最后还是低头服了软,她马上出声恳求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可顾淮声仍旧没有动作。

    她马上放软了声音追着道:“我真错了,表兄,你别吐我嘴里,真的好恶心。”

    他俯身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只见她的那双圆眼中真出现了几分惊惧。

    这事情确实有些恶心,她也确实被吓到。

    毕竟若真要恶心她,她也躲不掉。

    但顾淮声倒也没有存那样的心思,吓唬吓唬她就行了,只是也没想到她服软服得这样快,还没怎么样,就要吓哭了。

    他不再吓她,咽下了粥,松开了手,而后把一旁的碗拿来递给了她。

    有了方才那一回,姜净春便真老实了,拿起勺子听话埋头喝粥,模样比方才乖顺太多。

    她是颇会看人眼色的,尤其是他的。

    总是这样,她从小到大都是这幅样子,每回都是这样不听话,非要把人彻底惹恼了才会知道害怕。

    也吃准了自己的声音软下来,别人听了也跟着心软。

    反正她这一招在他这里总是屡试不爽。

    顾淮声起身,去外头吩咐下人送来了冰块,没一会就有下人拿来了包着布的冰块。

    他接过了冰块走到姜净春的身边,她已经喝完粥放下了碗,此刻坐在榻上也不说话,眼睛直直盯着一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顾淮声重新坐回了榻上,他让姜净春躺回去。

    姜净春看着他手上的东西,问,“你想做些什么。”

    他能做些什么?

    看着她带着戒备和疑惑的眼神,顾淮声抿唇解释,“一会回姜家,你这眼睛叫外祖母看见,她难免多心。”

    到时候要以为是他欺负了她了怎么办。

    姜净春听了顾淮声的话,也难得没有下意识反唇相讥,他说得也不错,她当初跑走没有告诉祖母这件事情,无非是不想要叫她多操心。

    若是红了眼叫她瞧见,恐怕又不知道多想到了哪里去。

    如此想着,她听了他的话躺回了榻上。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顾淮声将冰袋轻轻放到了她的眼皮上,不断地滚动,冰凉的感觉让她难得安静,可没过多久她就听到顾淮声问,“和宋玄安断干净了?”

    姜净春不大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呛他,“你管我们断没断干净,怎么了,夫妻做不成,朋友还做不得吗。”

    顾淮声听到这话也没再说话,只是手上动作故意用力了几分,姜净春眼睛微微吃痛,伸手胡乱打了他一下,指甲刮过了他的手腕,白净的肌肤上马上起了一片红痕。

    他的手腕劲瘦,上面血管纹路分明,一道抓痕马上在腕上浮现,痕迹在白瓷一般的肌肤上尤其明显。

    望着那抹红痕,顾淮声竟许久没有动作。

    冰袋在眼睛上停留太久,姜净春受不住,便伸手抓住顾淮声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拿开。

    她握住了那道红痕。

    表妹给的红痕,表妹摸上了它。

    这个认知不知为何让他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姜净春没费什么力气就拿开了他的手腕,睁眼想要瞪他,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如同深潭一般的黑眸。

    她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

    太过有侵占性的眼神让她陷入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没敢再去发作。

    她马上垂了眼不再同他相视,她拿过了他手上的冰袋,自己给自己冰敷。

    好在顾淮声倒也没有阻拦。

    良久姜净春才听他嗓音喑哑地开了口,他说,“别再为他落泪了。”

    “也别再见他,提他了”

    她总是闭口就是宋玄安。

    她和他以后应当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们不可以当朋友,那让顾淮声觉得有些危险。

    两个差点成亲的青梅竹马……这种关系很危险。

    姜净春听了这话却罕见没有再说些什么,顾淮声的眼神让她仍旧有些忌惮,她还是选择安静闭嘴。

    只她面上虽不说话,心里面却不将他的话当一回事,他管得着她吗?她是成亲了,又不是被卖身了,他凭什么管自己和谁见面不见面,再说了到时候就算和他见了面,他能知道些什么。

    两人没再继续就这事说下去。

    姜净春眼睛的红肿消下去了后,顾淮声起身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回来,他们便一同去往了姜家。

    刚要出门,却见顾夫人也正外出,三人碰了个照面。

    不知是不是姜净春的错觉,只觉气氛有那么一瞬古怪,最后这片刻的凝滞还是被她打破,她唤了顾夫人一声,“姑母。”

    顾夫人面色有些复杂,最后还是应了声,见他们这副态势应当是要去姜家。

    她出声问,“是去姜家?”

    姜净春“嗯”了一声。

    得了肯定的答案之后,顾夫人便道:“我将好也要去寻母亲,咱一同去。”

    这样说着,她也不再管顾淮声和姜净春是何神情,自顾自同他们走在了一起。

    顾淮声见顾夫人这副态势,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她是想做些什么,上回他们最后的谈话并不算愉快,所以,这一回他也不大指望她能帮他操心说亲什么的。

    虽然自己前往提亲确实有些不大像话,但顾淮声显然不大在意这些,只想着早些完事也能早些安了心。

    他不大清楚顾夫人的意图,但见她跟来,也没说些什么。

    三人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往姜家的方向驶去,车厢之中氛围安静,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车帘被掀开了一个小角,姜净春的视线一直落在车窗之外。

    京城的景色擦着眼睛过,就在前些时日,她为了躲开顾淮声,兴冲冲准备出城,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京,还特地想要将京城最后的模样牢牢记住,现在再看这副一样的场景,她不由想起来那日的心境,怀着期待,还有对外面世界的好奇,最多的还是想要逃离顾淮声的急切。

    可是现下再来看外面的世界好看固然好看,可是确实也挺可怕的。

    而被他逮了回来,只怕他疑心更甚,不会再让她能有机会出去。

    她拗不过他,她也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什么这般执拗。

    她趴在车窗上神游天外,却听耳边传来了顾夫人唤她的声音。

    姜净春回了神来,看向她。

    顾夫人也在看她,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看出她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是因何事迟疑,姜净春道:“姑母有话说便是。”

    顾夫人踟蹰了片刻,而后开口,她问,“小春,你你愿意嫁给你表哥?”

    她这话一出,顾淮声也看向了顾夫人,他看着她的神色有些淡,不知是在想什么。

    姜净春在想,如果她说“不愿意”,有用吗?

    顾夫人是会听顾淮声的,还是听她的呢?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的。

    她现下也看明白了,就算自己再如何去争,也是没什么用的,她争不过顾淮声这人的。除非顾淮声松口,不然一切都是徒劳,从他不过半日就追上了她的时候,她就该知道,她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她就连比恶心都比不过他,遑论其他。

    从前时候从不见得他这般难缠,若早知如此,当初她招惹谁也不该招惹到了他的身上。

    罢了,现下再去想些别的东西也再没用了。挣扎也挣扎过了,跑过那么一次,闹过那么多次,也该认清现实了,顾淮声这人,她斗不过的。再说现在都已经要去姜家说亲了,再说些旁的,有何用?

    惹得大家都心烦。

    她沉默许久,顾夫人也知道她内心或许煎熬不已,也没开口催促。一旁的顾淮声也将视线移动到了她的身上,他掌心不自觉拢紧,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车厢安静,显得姜净春的沉默更为明显。

    终于,他们等到了她的开口。

    顾夫人问她愿不愿意嫁给顾淮声,她回道:“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便阐明了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她愿意。

    即便知道姜净春是不大情愿,可听到了这个答案,顾淮声拢紧的手渐渐松开,眼中也重新浮起了笑。

    顾夫人倒没想到竟会是这个答案,她不敢相信去问,“真是自愿的?可有他人逼迫?”

    这话就差明着去问,是不是顾淮声逼的她了。

    姜净春方才想了那么一遭,已经没有再想去挣扎了,想到一会还要见着祖母,不想叫她担心。

    她笑了一声,玩笑道:“我自然是自愿的,姑母忘了吗,从前我不是最喜欢表哥的吗?”

    这话笑着从她口中说出,隐隐约约带着一股讽刺的味道,不只是顾淮声听出,就连顾夫人也察觉到了些许。

    听姜净春这般说,顾夫人又看了眼顾淮声,最后想起了那晚顾侯爷同她说的话,她终是叹了口气,后道:“我晓得了,既你们都有这想法,那今日我去同母亲说这事吧。”

    似没想到顾夫人态度如此转变,顾淮声蹙眉看向她,有些不大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见他如此神情,顾夫人忍不住斥他道:“怎么着?我去你是还不大乐意了?我不去,你自己一个人去不成?母亲尚在人世,你自己去给自己说亲,你也真是好样的。”

    本来这东西是要让媒婆来,也不该她去,但两家关系不大一般,又看顾淮声如此心急,便也不再去计较那些。

    她都不知他急成这般都不知道是为些什么,自己一个人屁颠屁颠带着姜净春去说,他倒是也不嫌奇怪。

    本是以为母亲定不大乐意再去管这事,可没想到现下竟也松了口,虽然不知道她态度为何如此转变,也不知她心中如何做想。

    但她愿意松口就已经极好的了。

    顾淮声道:“不敢,本以为母亲不愿来。”

    顾夫人听他语气寻常,显然是没将自己上回骂了他的话放在心中。

    是了,他这人从小到大就是这副性子,谁骂了他,他都是这幅样子,一点也不将这些话放进心里头去。

    既这被骂了的他都不在意,那她又何必耿耿于怀,便也不再去想上一回的事。

    没过一会,马车就到了姜家去,他们往荣德堂的方向去。

    却不想在门口处恰好碰到了从外头一起回来的李氏与姜净慧。

    她们身后的丫鬟提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想来两人方才是出门逛了会街。

    没想到竟这般巧。

    几人从马车上下来,将好撞了个正着。

    这还是姜净春从姜家搬出去后第一次同李氏见面。

    李氏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个时候过来,她也不知道姜净春为何又同顾家的人在一起,只是旷日未见,她的视线在碰到姜净春后就死死地落在她的身上。

    即便知道现下再这样看她,已经不大合适,可就是止不盯着她看。

    当年的事情姜净春已经知道了真相,她从姜家搬走,意图同他们断个干净,她现在就算是回姜家来,也从来不会见她一面。

    她在因为当年的事情而记恨她。

    可即便知道这些,她总也忍不住看她。

    李氏的视线太过灼热,姜净春对此只是装做不见,低着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现下她见了她,恍若一个陌生人。

    这副样子看刺得李氏眼睛疼,不想她竟就这般躲她。

    连看都不看。

    还是一旁的姜净慧先开了口去问,“妹妹怎么和姑母、表哥一起来了啊?”

    前些个时日,分明已经听到那三个绑架了姜净春的男子回话,说是人已经叫卖到了青楼里头,可现下人又好端端地站在了眼前。

    她看到了一旁的顾淮声,心里自然就清楚是怎么个回事了。

    只怕是人还没在青楼里面待上个一日,就已叫人捞出来了。

    他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没人注意到姜净慧心中所想,顾夫人回了她的话,道:“这回来是想向母亲提亲的。”

    她这话一出,剩下几人皆沉默,尤其是李氏,她的脸上变得铁青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顾淮声要求娶她?

    顾淮声为什么要去求娶姜净春,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从什么时候好到了这样的地步?或许是因为姜净春太久不在她的身边,所以她对这些东西全然不知……关于她的东西,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此刻李氏已经全然顾不得姜净春为什么会和顾淮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想的是,她要成婚了,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是她的母亲吗?她分明养了她十几年,可她竟这般狠心,竟连婚姻大事也不知会她一声,她若今日没有在这处撞见他们几人,是不是等她出嫁了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 氏只觉心中悲凉更甚,她全然不肯承认是她无情在先姜净春才如此无义。

    她将这一切归结于姜净春太过狠心。

    李氏也像存了气一般,她极力去做镇定之态,道:“是吗?那这看来是要去荣德堂寻母亲了吧,将好我和净慧也买了些糕点要给她老人家用,一道去吧。”

    姜净春不肯让她掺和,她想让她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她偏不肯,非要去,当初她为她的亲事操心至此,怎么现下还不能去看看他们议亲吗?

    他们都看向了姜净春,在等她的反应,就连李氏也看着她。

    姜净春抬眼,和李氏的视线撞到了一处,她轻笑了声,“去呗,谁还能拦着您不让你去啊?”

    “谁又能拦得住您呢?”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讥讽,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两个曾经最亲近的人在此刻却相看两相厌,眼中皆是不善。

    李氏被她这话伤到,似不相信她能说这话,嘴唇都不住有些颤抖,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再反应过来之时,姜净春已经往里头荣德堂的方向去了。

    顾淮声方才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现下见此也跟在了她的身后。

    李氏看着姜净春离开的背影,又想到了方才她说的话,眼睛竟都些红了。

    顾夫人见此,也不知道能去说些什么,只能上前去宽慰了她两句,“哎,现下小春她不能接受也是常事,毕竟……毕竟是十几年,你也没必要为此伤神了。”

    毕竟也是被骗了那么十几年,她的母亲又去得这般凄惨,若能接受,那才是奇怪。

    但事情已经发生,现下再去伤神,也已经徒劳。

    李氏也不想青天白日在外头就弄成这幅样子,听了顾夫人的话后,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没什么事,走吧,我只是被那话气到了而已。”

    见她嘴硬,顾夫人也不曾再开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自己的事情都有些弄不大明白,也没法去帮李氏翻过这一篇。

    姜净春和顾淮声先到了荣德堂。

    雪照回了京后就来同老夫人禀告了姜净春的事,她按照姜净春教她的那样说。

    她没说人是被顾淮声带回来的,打了马虎眼,只说姜净春是在外头玩累了,发现京城外面也不过尔尔,觉着没甚意思就直接回来了,就连她被人卖进青楼一事都被一并掩去。

    老夫人觉着有些古怪,但好歹也没继续问下去,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想着她既回来了也好,她在外面,她总觉着是有些不大放心,只怕她会出些什么意外。

    回来了也挺好的。

    老夫人正躺院中的躺椅上,现下早过正午,她用过午膳后歇了中觉,醒来后约莫到未时。这时的天气最好,秋日下午的阳光和煦却不灼热,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老夫人微眯着眼,抬头看天,四方的廊檐外就是一片广阔湛蓝。

    院门处好像传来了下人们通禀的声音,老夫人年岁大了,耳朵都有些不大听得清楚了,她模模糊糊听到了声响,抬眼往门口处望去。

    是姜净春和顾淮声。

    他们并肩走来,踏过穿堂,走到院中,从暗至明,柔和的光慢慢落在他们的身上,竟有那些晃眼,姜净春垂着脑袋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双垂髻随着她的步伐轻微晃动,顾淮声在她的身侧,步伐迈得不大,和她同步。

    从前她总是觉得顾淮声和姜净春是世界上最不相配的人,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竟觉这幅模样带着一股别样的感觉。

    待到老夫人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们同她行礼。

    老夫人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她也来不及去问他们两人怎么一起来了,只是先抓住了姜净春左看右看,见人没什么事,便才放心。

    她虽从雪照口中听了她的事,可还是不大放心,又亲自问了一遍,想要从她口中听出个所以然来。

    姜净春蹲在她的躺椅边,同她说了这几日的事情,但说辞同雪照说的大差不差,她说,“外面挺好玩的,但玩了三日发现也不过如此,所以就想回家啦。”

    老夫人笑着打趣,“你这丫头,说要出去的是你,回来的也是你,旁的人在外头玩上个一年半载都没嫌烦,你倒好,这才出去三日,就憋不住回来了。”

    姜净春撒个娇就转过了话题,“想祖母了嘛。”

    她这话哄得老夫人高高兴兴,她便也没再去说这事了。

    老夫人笑了两声,才想起来她和她表兄是一同来的,看了眼一旁的顾淮声,问他们道:“你们两人怎一同来了?莫不是又那么巧在门口碰上的?”

    就在要回答她之时,门口又传来了一阵动静,原是顾夫人已经和李氏母女到了。

    看这架势,老夫人便不由有些奇怪了。

    老夫人开口去问,“今个儿是怎么了,一个个的怎么都来了?”

    也没想到李氏竟和姜净春一起出现了。

    顾夫人开口回了老夫人的话,她道:“今日是来,是伏砚想给净春提亲呢。”

    这话一出,老夫人愣了,提亲?顾淮声和姜净春?她真没听错吗。

    这事来的着实古怪,着实突然,老夫人难免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她直觉有古怪在,下意识看向姜净春。

    姜净春见她看过来,嘴角扯起了笑,脸上也不见什么勉强之色。

    老夫人实在是有些弄不明白了,也看不明白姜净春是在想些什么了,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问她,“你是真心愿意嫁给你表哥?”

    这前些时日分明还说要嫁给小宋的啊。

    姜净春也怕老夫人瞧出什么不对劲来,没有迟疑点了点头,她马上道:“自然是真心,自然是愿意。表哥风流倜傥,英姿绰约,才貌双全,气宇轩昂……我自然是愿意嫁给他的。”

    怕老夫人起疑,说这话的时候,姜净春还看向顾淮声。

    可分明是笑盈盈的,可落在他的耳中竟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却故意装作听不出她这话的言下之意,见她这般也只是笑。

    他看着她说,“表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某朝思暮想,寤寐求之,只愿能执子之手,相伴到老。”

    他的笑看着就比姜净春真心实意多了,他弯着唇,嘴角荡漾着一抹清浅的笑,眼底似乎也有点点星光。

    他的话比姜净春的郑重许多。

    可这话落在姜净春的耳中,却听得她莫名汗毛倒竖,浑身都跟着刺挠。

    这听着怎么那么像是……他死也不会放过她呢。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这顾淮声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她觉得她真没有多想,没有曲解他的意思。

    他的言下之意定然是她心中想的那样。

    两人话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好像也没再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顾夫人同老夫人商量起了有关这桩婚姻的事,李氏在一旁听着这心里头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们在谈论她的亲事, 可她一句话却都插不上。

    她最后只觉有些喘不上气, 看着姜净春坐在一旁不说话,也没能忍住道:“你来, 我有些话同你说。”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 既然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可总不能什么都不说,一辈子就这样的不明不白, 糊里糊涂过去了吧。

    姜净春不愿意主动同她说话,那她便去主动开了这个口, 现在不去开这个口,到时候她成婚的时候, 别是连桌都不给她上。

    李氏这话一出,他们都看向了她, 就连本在谈话的顾夫人还有老夫人都顿了片刻。

    李氏见姜净春沉默不回答,语气都生了几分急切, “怎么了?说两句话现下都叫你这般为难了吗。”

    听她这般不依不饶的样子, 姜净春最后还是起了身和她去外面说话。

    众人看着她们二人往外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去了外面, 李氏先开了口 。

    她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可你又何至于此呢?”

    她也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她也已经被人逼迫到了绝路, 她的孩子被人拐跑的时候,她也都想死了……那天若是没有姜净春, 她或许也要死了。

    然而也就是从她抢走她开始,她同她的母女之情就彻彻底底不可能圆满,到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姜净春还是重新成了那个哭着喊“母亲”的孩子,只是那个母亲从来不是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氏更觉崩溃,而姜净春的话却彻底摧毁她的心神。

    她说,“何至于此?你把我逼到了这种地步,你想我怎么对你?”

    是她亲自将她逼到了这样的绝境,如果她现在再去喊她一声母亲,那就是对她亲生母亲的背叛,她难道还想她如同从前那般对她吗,她怎么能?

    李氏却不愿承认,她情绪崩溃,近乎厉声道:“你去照照镜子,你自己看一看你现在这样……浑身上下细皮嫩肉,哪里有一点点不好?我把你养得这样好,你不愿意裹脚我也全都随了你,你去看看净慧,你去看看净慧她是什么样!我对你这样好,天气寒了怕你冷,天气热了怕你闷……”

    她的眼角终究是流出了泪,她含着泪,却还在试图同她争得不死不休。

    她呜咽,“就算全天下的人我都对不起,可是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谁都可以厌我弃我,可独独你……独独你不能……”

    姜净春看着她崩溃,也有些头疼得厉害,她哭得如此伤心,可姜净春却还在看着她摇头,“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可以失去孩子的,你是可怜,可便是全天下的人怜惜你,我也不会。你让我的母亲也经历了你那样的痛苦,你这样对她,我怎么不能厌弃你?”

    相较于李氏的崩溃,姜净春看着便情绪稳定多了,她的眼泪或许早在知道真相的那日流了干净,所以直到现在听到她说出这般话时,她也仍旧没什么情绪。

    她看她哭得这样厉害,竟笑了笑,这笑竟带了她自己都有些不大懂的情绪。

    挺可怜的,她想,大家其实都挺可怜的。

    若真要去比个谁更可怜,好像都比不出来了。

    李氏好像已经沉溺在往事之中不可解脱,可她不想要再被困在往事之中。

    她看着李氏真心实意道:“姜净慧你们不都已经找回来了吗,她真的也挺惨的,你好好对她吧。从前的时候父亲哥哥就不大喜欢我,母亲也放下吧,我本就不该是姜家人的。”

    她喊了她母亲,可她是想要同她一刀两断。

    李氏掩面落泪,不可以的,真的不可以,“这事是我错了,你别这样对母亲行吗……”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肯去承认当年犯下的错。

    李氏哭得厉害,她真的不大能和她一刀两断。

    姜净春却笑,反正她都要嫁到顾家去了,往后他们能见着次数也不多,这断或不断的有什么差吗。

    她没有说话,视线移向了天,温暖的光打在人的身上带着几分暖意,秋日暖阳最是舒适,万物萧瑟的枯败气息夹在秋风之中,带着淡淡的凉意。

    秋风过,两人的谈话以及李氏不断地哭声传到了一旁的人耳中。

    顾夫人和老夫人还在院子里面说着话,顾淮声和姜净慧在一旁看着那两人的对话。

    顾淮声发现,姜净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大一样起来了。至少说,在碰到李氏哭得这样伤心的时候,她竟也可以无动于衷去应对,没有崩溃,没有跟着她一起抱头痛哭。

    她现在好像可以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了。

    能够直面悲伤的精神也不是从天而降的,滔滔者不可挽,想明白了这些,应对起来便也轻松一些。

    姜净春现在好像比谁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单单从这个方面来说,她比他厉害太多太多了。

    顾淮声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了姜净慧,问道:“是你做的吧?”

    他的声音带着些寒,虽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姜净慧马上就能懂他在问些什么,她故作不知,只道:“表哥是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就有些听不大懂呢。”

    她故作无辜之态,试图掩人耳目,可见她这副样子,顾淮声非但没恼,竟还轻笑了一声,只这笑叫人听不出一丝笑意,他道:“听不懂吗?听不懂也没什么事。”

    “你要不再试试看?”

    他看着姜净慧,眼中笼着冷意,这句带着挑衅和警告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不可掩饰的锋芒。

    姜净慧自然也听出了他口中的警告之意,她嘴角克制不住浮起了一丝冷笑,既然顾淮声猜到是她动手,她也没什么再去作戏的必要,她回讥道:“是吗,那表哥可要好好看住妹妹了,毕竟我看妹妹好像也不大喜欢你的样子,万一下次不知道又干什么一个人跑出去,哎”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顾淮声的表情就不大好了。

    看着顾淮声吃瘪,这让姜净慧心情大好,她也懒得再同他继续说下去,看向了李氏,却见她还在哭,她被这哭闹的声音弄得难生出一股躁意。

    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面上重新做出担忧之色,向她们两人走去,她揽上了李氏的手,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可莫要再伤心了,哭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姜净慧的安慰和李氏的哭声在姜净春耳边不断放大。

    这李氏也是个越安慰哭得越厉害的性子。

    哭声都传到了院子里头,顾夫人和老夫人听见了也只是相视一看,便渐渐没再说话。

    顾淮声走到了姜净春的身边,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回了院子里头。

    他的掌心很大,抓紧一只手腕有余,姜净春或许也是被那哭声吵得头疼,竟也罕见没有去同顾淮声作对去甩开他的手,只任由他牵着她回了院中。

    两人回去之后,哭声渐渐小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想来李氏应当被姜净慧带离了此处。

    后来,待顾夫人和老夫人说得差不多了,差不多挑定了些日子,在这前还有些关乎嫁妆、聘礼的事情也已经一应说好。

    结束的时候天也已经差不多要黑了,顾夫人带着顾淮声回家,姜净春便留在了荣德堂。

    现下还没嫁人,她倒也没必要同他们回顾家,再说了,看他们商讨出来的结果,这亲不下一月就能成,临近婚期,自也不能总继续住在顾家。

    顾淮声和顾夫人离开了这处,此地就只剩下了姜净春和老夫人。

    天色将晚,黑夜慢慢笼罩了天幕。

    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苍穹,感叹道:“怎么总觉着这就糊里糊涂就这样定下了呢。”

    已经商量约莫一个下午,但因太过看重,所以怎么样都觉有些草率。

    再说,这事总觉哪里有些不大对劲,虽然他们说得情投意合,像那么一回事,可总还是觉得哪处怪怪的。

    这里再没有旁人,所以老夫人又问了一遍姜净春,她说,“你是真心想要嫁给你表兄的吗?”

    姜净春想,果然是有些奇怪的,她突然说要嫁给顾淮声好像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然他们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都去问这话。

    但她也没想闹了。

    和别的人斗她都有些够呛,遑论是顾淮声,当顾淮声开始逼迫一个人的时候,那是极其不留余力的。

    从前她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可是现如今看清了他的面目后,才发现这人是如此可憎。

    躲不掉那就不躲了,没什么好怕的。

    姜净春又一次回了老夫人的话,她不再赌气回话,只是认认真真同她道:“嗯,我是自愿的。”

    老夫人见她如此认真,便也终于没再多想。

    或许兜兜转转发现,还是表哥不错?

    实话说,顾淮声这样的郎君,确实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她对姜净春道:“好,既你想清楚了那便好,不要到时候稀里糊涂成了婚就成。你表哥是个不错的人,从前时候我总觉你们两人最不大可能在一起,可现下来看,一动一静,一个成熟,一个活泼,他能热起来,也能让你不那么闹腾,挺好的……这整个京城中,比你表哥再靠谱些的,那也是没有了。有我在,你姑母也不会欺负你,你姑父更是个好说话的,顾家家世清白又干净”

    再说下去,都快将顾淮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了,偏生姜净春恐她多想,也不能去同她辩驳,最后也只能乖巧附和。

    直到天黑透了,两人才起身从院子进了屋中。

    *

    黑沉沉的夜笼罩了天际,今夜黑得极重,就连星星都不见得几颗。

    宋玄安从白日回了家后就有些头脑昏胀,宋玄景还没有下值,所以他就一直在房中等着他。

    今日也不知他是去了哪里,回来得格外晚,约莫戌时才到家。

    下人给晚归的宋玄景传话,说是宋玄安让他回来之后去寻他一趟。

    宋玄景听后也没什么表情,但多半猜到了其间缘由。

    他踏着黑,去找了宋玄安。

    果不其然,只见宋玄安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看他,他坐外头的明间,桌上燃着一盏烛火,烛火散发着微弱的光,竟将他的神情照得凛冽阴沉,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表情。

    宋玄景却对这样的神情装作不见,他一如往常般的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笑问,“玄安今日找我来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忽地叫宋玄安打断,“你到了现在也还要作戏吗?”

    他看着他,眼中带着极端地厌恶。

    “你能不装了吗?你怎么就这么恶心啊?”

    宋玄安回来后想了近乎整整一日才去接受了这个现实:宋玄景想害他,他送给他的那支笔管之中,装着陷害他舞弊的金箔。

    他实在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从小到大,待他最好的,不就是他吗,他甚至比母亲都对他好。

    谁都可能会害他,可独独他不会。

    可是到了最后,他竟然使了这样的法子想要置他于死地?!

    宋玄安实在有些忍受不了,他起身看向他,眉心死死蹙着,带着极度的疑惑不解。

    “为什么啊,你到底是为什么啊。”宋玄安实在不明白,他朝着他步步逼近,他道:“阿兄,十几年我喊了你这么些年的阿兄,你就这样对我啊。”

    小的时候两人就经常玩在一处,宋玄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玄安,甚至在宋贺斥责宋玄安的时候,他也常常出来为他说话,母亲还时常会唠叨他,可宋玄景从来都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在他的眼中,他就是再不成器,再爱贪玩,他也是他的弟弟。

    他以为,他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都是假的。

    现在看来都是假的。

    到了现在,宋玄安当着他的面去质问这些话时,竟都有些想要落泪,宋玄景装了这么些年,临了露出了真面目后,实在是有些太伤人了。

    宋玄景抬眼看他,竟还真见他眼中滚出了一颗硕大的泪珠,他看着他这样,只叹道:“玄安,你哭些什么呢。因为这件事情认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不应该庆幸才是吗。”

    他这带着风凉话的味道,让宋玄安再忍无可忍,他大步上前走到了他的面前,猛伸手扯起了他的衣领。

    宋玄景会武功,可被他扯起却也没有还手,仍旧用那副神情看着他。

    宋玄安想到了自己被骗了的这么些年,想他当了十几年的傻子,看他仍旧这幅模样,再也忍不住气,狠狠地往他脸上打了一拳。

    宋玄景没躲,生生挨了这么一拳。

    他任由宋玄安打他,甚至一点力气都没使,就叫他打摔在了地上,一股血顺着唇角流下。

    宋玄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尽是恨意。

    他毁了他。

    宋玄景把他毁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因为他,姜净春根本就不用去求顾淮声,他安安生生的参加秋闱,到时候总能有机会娶她,可就是因为他害得他什么都没有了。

    即便没有作弊,可他也什么都失去了。

    姜净春她好不容易才答应他的啊。

    他越想心中便越是郁结,昏暗灯火下,宋玄景面目可憎可怕,宋玄安把他从地上抓起来,拳头又重新如雨点般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气到极致,已经全然失去理智。

    直到宋玄景猛地喷出了口鲜血到他脸上,宋玄安才堪堪停了手。

    宋玄景被他打得近乎奄奄一息,他的脸贴在地上,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地上,可他的唇角却仍旧挂着笑。

    宋玄安觉得他真是疯了。

    他这幅样子太过骇人,让宋玄安都止不住后退。

    可就在这时,从门口处传来了宋贺的怒斥声。

    “你这个逆子,你在做些什么?!”

    下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给宋贺递了话。

    或许是宋玄景来之前就已经先让人去喊他,所以现下他才能来的这般及时。

    他这一来,就将好撞见了宋玄安把宋玄景打得半死的场面。

    那地上的血太过刺眼,他怒极,大步上前,狠狠往宋玄安脸上反手掌掴了过去。

    家中妻子他是不会动手,但逆子就不一样了。

    老子打儿子,他教训他,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玄安挨了这么一巴掌,头被打偏了过去,他听他的父亲恨声骂他。

    他说,“你这个混账,把气撒你哥哥身上做些什么,他平日里头如何待你,你何至于如此对他!”

    宋玄安看着突然到来的宋贺,也已猜出是宋玄景做的手脚了,他来之前一定先去给他通过信了。

    他的父亲在骂他,就像是以往那样骂他,可是这回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看着宋贺,脸上都是愤怒,他伤到极致,几乎不曾落出眼泪,他指着宋玄景道:“他害我,他往我的笔杆子里面塞小抄!可是你不相信我,你不肯救我!若你救我,我就不会失去她了啊!”

    他看他们谁都是凶手,尤其是自己的这个父亲,尤其面目狰狞。

    他是他的儿子,可他却无条件不信任他。

    宋贺也叫宋玄安这幅样子唬愣住了,似没想到他的情绪竟这般激动,而他口中说的那些话,他怎么也听不大明白呢?

    什么叫宋玄景往他的笔杆子里面塞小抄?

    他想要继续问下去,却见宋玄景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身,他也再顾不得宋玄安口中的话究竟是何意,只马上转身去扶了宋玄景起来。

    宋玄景咳了两下血,对着宋贺不在意笑笑,他道:“弟弟只是有气憋在心中难受,没事的父亲,若打我能撒气,便让他打吧。”

    他这话一出便显得宋玄安更为混账。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宋贺又骂了宋玄安两声,“你自己考不出,还去污你哥哥?!我就是这样教的你是吗!”

    宋玄安算是看出来了,宋贺这人一门心全都偏在了宋玄景的身上,他就算是说破了天也只怕他不会听他分毫。

    “你教我?从小到大,你的眼中除了宋玄景,你还教我些什么了?你连我的话怕是都不会信一分。”

    宋贺被他这话说得一噎,也难得生出了几分心虚。若说子不教为父之过,可他就连教导都不曾教导过他,那不更是过错更甚吗。

    气氛被宋玄安的这句话说得凝滞了几分,一旁适时传来了宋玄景的咳嗽声,死寂被打破,宋贺赶紧把宋玄景扶得更稳当了些。

    他回答不了宋玄安的问题,也被他这幅样子有些吓到。

    他看着像是伤透了心。

    宋贺有些不敢再继续待下去,有些不敢再看他,他转身扶着宋玄景离开了这处。

    宋玄安一人留在屋中,昏暗的烛火不断摇晃,他的眼神暗淡,眸光中全是苦涩,身形被烛火倒映在了墙上,最后,肩膀不住耸动,终是放声哭了出来。

    *

    接下的这段时日京城之中颇为热闹。

    顾家小侯爷要成亲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不论贫富,爱说闲话古来有之。百姓们饭后闲来无事之时,就总喜欢七搭八扯,论些城中的趣事,大户人家里头平日里头没事也总喜欢论些别家的事情。

    先前顾夫人给顾淮声寻亲一事才开始不久就被作罢了,照他那样的眼光,也不知究竟是要寻到什么妻子才能顺心,那些人本还以为顾淮声这婚到了明年都还不一定说下,竟不想没过两三月就已经定下。

    顾家和姜家往来甚繁,顾夫人带着观六礼的媒婆往姜家跑了好几趟,时常也能见得顾淮声的身影在姜家门口出现。

    看来,这小侯爷是要和姜家结亲了。

    一开始大家还摸不清楚究竟是姜家的哪个小姐要去和顾淮声说亲,总之最最不能的就是姜净春吧。

    毕竟说姜净春从前总喜欢缠着顾淮声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可也不见顾淮声有什么动心之色,他这人素稳重自持,应当也不会喜欢那爱闹腾的小表妹,况说他若喜欢的话,他们也早该就有结果,又何至于等到今日

    直到打听了一番过后,才发现这说亲的人竟然还真是姜净春。

    听到消息的众人,一时间颇有目怔口呆之势。

    等等,是有他们不知道的什么事发生了吗?

    这两人还真就成了啊?

    可奇怪也只归奇怪,他们也只是将这事当桩饭后闲话看看罢了,也没再去多想。

    倒是顾、姜两家本就亲,现下更是亲上加亲。

    许多人家都收到了顾家的请帖,婚期定在了九月二十二,算起来也不过十来日了。

    可以看得出顾淮声对这事的重视,时常能见得他出入姜家,应当也在亲自商量着婚礼事宜。

    今日顾淮声在衙门里头下值归家,准备去趟姜家,出门前正巧碰到了衙门里头的同僚。

    何川和顾淮声办公的地方不在一处,这会凑巧撞见,便打了个招呼。

    何川凑上前道:“听他们说你过些时日就要成亲了?可是真的?”

    都察院里头自然也有人听到了顾淮声要成亲的消息,他们前一两个月还在打赌,猜这顾淮声究竟何时才能娶妻,不少都猜是明后年,独独何川猜的是今年。

    至于说是为什么嘛

    想来还是那次和顾淮声去酒楼办案,顾淮声那天的不对劲被他敏锐得察觉到了。

    看着他这幅好奇的样子,顾淮声也没说些什么其他的,如实点头。

    何川马上又道:“真是和你家表妹?”

    顾淮声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了他的话。

    何川却激动了起来,“我就说吧,那个时候我在酒楼里头就发现你不对劲了,我那时候就想你们绝对能成,果然是没猜错!”

    他的这话便又牵扯出了许久之前的那桩往事,顾淮声不自觉想起了以前

    所以从那个时候就有些不对劲了?

    何川又对顾淮声道:“不成,你这回要成亲了,到时候少不得要请衙门里头的兄弟们去酒楼吃顿饭!可不能小气,得去最好的吉祥厅里面才成。”

    平日里头顾淮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忒不近人情了些,谁也不敢在他身上说些开玩笑的话,这好不容易碰到了成亲的喜事,自然是要逮着他薅一顿。

    何川说完了这话之后,心里头也有些止不住地打鼓,也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等了一会,却听顾淮声笑了笑,“好,应该的。”

    说罢,他又道:“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何川听了顾淮声的话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只见顾淮声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他方才就那样轻快答应了?

    何川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由摸了摸下颌,这要成亲的男人果然是不一样。

    顾淮声上了马车后就直接去了姜家。

    等到的时候是夕阳最盛之时。

    他直接去往荣德堂寻了姜净春。

    这段时日她倒也听话,许是怕老夫人多想,便也没闹腾些什么,顾淮声来寻她的时候,发现她竟还坐在院子里头绣盖头。

    不过天色将黑,他来得时候,她刚放下手上的针线,打算收拾收拾回屋。

    顾淮声大步上前,走到了姜净春面前。

    “你在给自己绣盖头吗?”他低头看着她问,唇角不自觉带着一抹笑。

    是不是在绣盖头难道还不明显吗,还非要问。

    姜净春见他笑,心里头就不大痛快,这混账东西,她绣盖头,又叫他在那里得意上了。

    她停了动作,没好气道:“你以为是我想的吗。”

    本来这成婚,嫁衣也都该女子自己绣,量体裁衣,自己亲手缝制,这样的嫁衣带着福气,以期未来幸福。

    但现下这种时候,哪里还有时间 自己亲手去做,再说便是有时间去缝制嫁衣,姜净春也不觉自己有那本事和精力。

    可老夫人想着,这习俗流传至今也是有些许道理,既然是有福气的事,她自然是想要姜净春去做。

    嫁衣算了,这么大个物件,耗心又耗神,绣也来不及,倒不如就绣给自己缝个盖头出来,那也是沾沾福气。

    姜净春自然是不想做这些,但怕老夫人多想些什么,便也老实听话坐在院子里头绣盖头了。

    顾淮声很快就听明白了姜净春的言下之意。

    成亲她都不大乐意,那现下自也是不大乐意绣这些东西的,他听到了她的这话,嘴角笑意却也不散,他坐到了她的对面,拿起盖头看了看。

    大红盖头在他手上被展开,在夕阳下的照射下更显艳红。

    顾淮声很快就道:“好看。”

    他从前也没细看过盖头这东西,但现下看到姜净春做的这个,只下意识说好看。

    从他口中说出“好看”二字都是难得,但姜净春可不吃这一套,她淡声道:“那自是不用你说。”

    她那女红可是嬷嬷千锤百炼过的,况且说了,盖头是给自己盖的,又不是给他盖的,她也犯不着在这事上怄气,她喜欢漂亮的玩意,既然绣了,那自然是要做好看些。

    顾淮声见她还是不大乐意搭理他却也没恼,只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道:“莫不如顺手给我刺个香囊吧。”

    顺手?这算是顺哪门子的手。

    姜净春并不想搭理他,也不知他做些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道:“你不是不爱戴这些吗,也没见你戴过。”

    从来都只见他的身上佩着玉,但也从不曾见过其他的些什么东西。

    不明白为何问她讨这个。

    他说,“就是因为没有才想要啊。”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想要就找丫鬟婆子做去, 大不了让书良给你跑腿去外头买。”姜净春也不知他这又是犯了哪门子病,她懒得搭理他,夺回了盖头,说道:“忙着呢, 你别烦了。”

    他才说这么两句话她就开始嫌她烦了。

    顾淮声手上的盖头被拿走, 抓了个空,他收回手, 见姜净春这样说了, 也果真没再说下去。

    这些天,她确实应该挺忙的,毕竟说是成亲, 即便她心里头不大愿意,但在姜家, 表面功夫也要做下。

    顾淮声不说这事,他提起了另外的一件事, 他道:“这些时日已经在发婚宴的请帖了,要给宋家送吗。”

    他神色如常问出了这话, 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这话也不知是哪里戳到了姜净春,她瞪了眼他, 声音也有些冷了下来, “你非要明知故问吗,当初不是你说让我别去再提宋玄安了吗, 你自己现下问这样的话是何居心。”

    让宋玄安来做些什么?他就非要去做这么些戳人心窝的事情是吗。

    他怎么不去再不要脸一些。

    一提宋玄安就生气。

    顾淮声见她生气,低笑了一声, 带着些许的冷冽, 他哦了一声,而后妥协道:“不说便是了。”

    两人没再继续说这件事情, 眼看天黑,要用晚膳,老夫人见顾淮声来了,便也留下了他一起用膳。

    用完膳后,怕老夫人起了疑心,姜净春还起身送了顾淮声出门,只是把人送出了院门之后,便没再送,扭头回了屋去。

    顾淮声看着姜净春头也不回就进了屋,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轻笑了一声,便也离开。

    在姜家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姜润初。

    看样子是听到了他来的风声,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也不知道这是等了多久。

    天色已晚,姜润初垂着头靠在拱门上,听到了脚步声,便抬头向顾淮声的方向看去。

    两人对视一眼,顾淮声面色如常,倒是姜润初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直起了身,看着不断走近的顾淮声,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顾淮声,你你不是说一直把她看做表妹的吗。”

    他是从李氏的口中知道的这个消息。

    那日姜净春走后,李氏回去哭了许久,后来还是叫姜净慧劝了好一会才劝住。

    他也是在那一日知道顾淮声和姜净春要成亲了。

    可是表妹就是表妹,怎么会突然就成了妻子呢?

    这件事情显然是对他有不小的冲击。

    回想起从前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古怪。

    可顾淮声却淡淡回了他的话,“表妹而已,况还不是亲的,为什么不能是妻子。”

    顾淮声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这不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吗,也才从夏天到秋天的功夫。

    姜润初有些没好气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恶心吗,你大她五岁,你在读书认字的时候,她连跑步都跑不利索,你在考取功名、立身扬名的时候,她就知道同那些狐朋狗友耍在一起你自己从前说的,表妹而已,可竟在背地里头起了这样的心思。你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哄得她答应你了?她这人最是记仇,你同她闹掰了,她还会乐意嫁给你?”

    他只觉自己被他诓骗了个彻底,枉他很真的牢牢相信他说的“表妹而已”。

    这人一天一个心思,真摸不清楚。

    姜润初道:“你等着吧,她能折腾死你的,你是不晓得她多能闹,从前家里头能忍得了她的也就母亲”

    或许是姜净春嫁人嫁得太突然,这让姜润初一时间也有些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本来以为她还会先回家来的结果人还没回来,就已经突然要嫁了人。

    很奇怪的感觉。

    顾淮声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姜润初的话。

    他问他,“你知道当初他们是从哪里带回来的表妹吗。”

    姜润初皱了眉,似有些不大明白顾淮声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事。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姜净春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他的父亲没有说过,母亲也没有说过。

    谁都没有说。

    顾淮声道:“那日她在寺庙中哭得那样伤心,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想知道吗,姜明风。”

    他直呼他的字,带了些许郑重,夜色下顾淮声的声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沉,这话砸在了姜润初的心口,使得他的眉心也忍不住跳动。

    “你想说些什么,直说就是了。”

    顾淮声以“她的母亲叫岑音”为始,最后以“岑音死了”为结尾,简单像姜润初转述了那件事情。

    月华孤清,落在了两人身上,姜润初听了这话之后久久没有反应。

    顾淮声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他最后提醒他道:“小心点姜净慧吧,她不简单,也不知道这次回来是想做些什么。”

    他不会觉得是姜南自己找回了她,或许这么些年她一直都在暗中,只是在寻时机自己现身而已。

    但她究竟是不是姜南的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手上的胎记不会骗人,况且那相貌和姜净春如此相像。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她现下做这些事情单单就只是讨厌姜净春吗?可是看着好像也不止于此。

    他只是向姜润初提醒一句罢了,至于他会不会听,那他就管不着了。

    两兄妹十几年再会面,他说再多恐怕也没什么用。

    顾淮声说完了这些便也不再管姜润初是何神情,转身离开了这处。

    *

    月光洒在人世间,寂静的宫墙内了无人声,桂花的气息缠绕在整座皇宫之中。

    乾清宫外,一盏盏灯挂在檐角,随着夜风不断摇曳,四散的清冷光辉衬得宫殿越发肃穆。

    宫殿内,太和帝正和王顺面对面而坐。

    两人面前摆着一面棋局,现下正在对弈。

    安静的殿内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两人有来有回下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王顺年岁已高,目力不大好,下棋的时候都要眯着眼才能看清。

    太和帝将其尽收眼底。

    他终于先开了口,他说,“今日才发觉老师竟已看不清棋子了。”

    太和帝明面上叫王顺首辅、阁揆,可私底下没有外人的时候,便总是像以往一样唤他老师太傅。

    先帝猝然薨逝,太和帝当初登基之时,十五岁都没有,那个时候是身为太傅的王顺带着他一步一步坐稳了皇位。

    对于自己的这个老师,太和帝的感情也尤为复杂。

    一开始的时候,他很感恩有老师陪伴,毕竟若是没有他,一个少年帝王,实在难去面对诸侯百官,他们看着他,就像各路豺狼盯着一只幼崽,试图想要将他的帝王权利,趁着他还没有长大的时候瓜分殆尽。

    若是没有老师,没有他的太傅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师说的所有的话,他都记在心上,老师让他做的所有事情,他都乖顺去做,就连老师的教训,他也牢牢作为殷鉴

    可是到了后来他才渐渐发现,老师好像才是夺权最厉害的人。

    天子近臣、帝王之师、先帝托孤这几个要素让后来成为了内阁首辅的王顺,自然而然地夺取了所有的权利。

    太和帝直到长大之后才慢慢发现,原来老师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老师了。

    太和帝说王顺的目力不好,王顺听了却也只是笑笑,他道:“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多好,皇上不知道,臣在家里头都是用叆叇看字,怕皇上嫌弃,这便也没敢带来。”

    太和帝听了王顺的这话也笑,两人手上还在继续下棋。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道:“听闻顾家的小侯爷要成亲了,老师可知道?”

    王顺面色未变,回了他的话,“早听说了呢,他们动静可不小,寻常人家的公子十七八岁就该开始说亲了,顾小侯爷这年岁好不容易寻了亲,自是要大办的。再说了,顾家嘛,门庭显赫,家中嫡长子办婚,是要热闹些,也不能落了脸面。”

    灯火闪烁,两人就像是在唠着最寻常不过的事。

    “哎,十七八岁成亲想当年琼璋走的时候十九年岁也还不曾成亲”或许是说起了成亲一事,太和帝不自觉想起了故人。

    琼璋是王顺给王玉取的字。

    他早在他十五岁那年就早早给他备好了字,只是因着还没及冠,所以暂没旁人知道,只有些亲近的人才会在私底下唤他的字。

    王玉,字琼璋。

    金昭玉粹。

    若金玉明美。

    王顺到底有多爱这个孩子,从他的名和字中都能窥见一斑。

    太和帝还记得当初王玉是如何高兴同他说自己的字,他说,“皇上,爹给我取了个字,我偷偷在他书桌上瞧见了,琼璋您往后也可以唤我琼璋。”

    琼璋是个很单纯善良的人,高兴不高兴几乎都在脸上,就像是民间说的那样,就叫“歹竹出好笋”罢,同他这个父亲比起来,琼璋都单纯得都有些可爱可怜了。

    说起了伤心事,皇帝不由沉沉叹气,“若当初朕不叫他下江南就好了,也不至于这般可惜当初他走得早,也不曾娶妻,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否则现下也都差不多和太子公主们一个年岁了。”

    太和帝和王玉年岁相仿,皇帝只大他几岁,因着一人是王顺的学生,一人是王顺的独子,两人虽一个为君,一个为臣之子,却也关系甚好。

    当初王玉甚至还同太和帝在一起读过书。

    若是王玉活着,现下也当差不多有四十了。

    见他提起了往事,王顺手上动作微顿,却很快恢复了常色,“那也怪不了皇上,要怪也是怪臣自己,操之过急,逼之过甚,非要迫他下江南,也怪他自己不争气,不能从江南活着回来,这般下场,怪得了谁?”

    王顺对这个独子素来是寄予厚望的。

    可没有人是生来就厉害的,总是要有去长大的时间,琼璋最后没能等到长成父亲眼中那样的人,就已经死了。

    也或许是这个名字太贵太重,琼璋最后还是有些消受不起。

    王顺道:“也罢,过去了这么些年,都是些往事了,人都已经去了要二十年,再提也没甚意思。”

    趁着王顺说话的功夫,太和帝已经落下了最后一子,这场棋局,太和帝胜。

    从前太和帝年岁不大之时,总下不过王顺,可是如今,王顺渐老,太和帝的棋也赢得越来越多。

    残局已定。

    两人起身,往茶桌边走去。

    太和帝问他,“那到时候老师可会去顾家参加婚宴?”

    王顺笑了一声,“都不曾给我发帖子,何必去讨嫌呢。”

    竟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太和帝也有些许意外。

    看样子,这顾家是真有些烦王顺。

    也是,他们两家做派大相径庭,顾侯爷便和他不对付,顾淮声也和他家老子一个样子。

    这回就连请帖都直接不发了。

    王顺却不在意,他笑,“看样子小侯爷这还是在记恨我,记恨我当年害了他的老师。”

    太和帝却不认可道:“怎么会呢,他岂会是这般公私不分之人,哎,他老师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您也是公事公办,再说,他不早就同他老师闹了不痛快吗,想来也不当为这事怀恨在心才是。”

    听了太和帝这话,王顺也终没再去开口。

    眼看时候已经不早了,王顺便起身告退,归了家去。

    回去了王家之后,下人说宋玄景在里头等他。

    王顺点头算是知晓,而后往屋子里头去。

    果不其然,宋玄景正坐在椅子上等他。

    王顺走近,见到烛火下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由问道:“你弟弟打的?”

    宋玄景点了点头。

    王顺没再看他,慢慢走到了主座坐下,他沉沉地吐出了口气,道:“这回实在是有些可惜了,若能判宋玄安舞弊,他这辈子就毁了,这宋家于你,也就是囊中之物……偏偏顾淮声插手。”

    现下宋玄安好好的,即便是没中举,那也有些烦人。现下看清了宋玄景的真面目之后,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总之,也是一枚隐藏的祸患。

    宋玄景道:“无妨,他心智不成熟,便是知道了,也无甚事,我观他这回秋闱,恐也没什么指望。”

    “只是大人,顾淮声他还在查当初总督叛国一案,看这样子,是想找出真相,还他一个清白。还他清白倒也是小,怕就只怕,他是想让新政死灰复燃”

    宋玄景在兵部当差,之前发现顾淮声去调了当年总督通敌的卷宗出来,后来他便发现了他们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之事。

    也不知道他是存了些什么心思。

    王顺想了想,嘴角浮起了一抹恶意的笑,他道:“他想为他洗冤?好啊,可以。他在这月二十二大婚,你故意在那日放出些线索引诱他。我倒是想看看,是娘子重要,还是老师的清白在他心中重要。”

    他那日听说宋玄安被人放出来之后,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发现他那小表妹去寻过顾淮声一趟。

    顾淮声和宋玄安又没甚交集,这般看来,顾淮声应当是为了姜净春才放了宋玄安。

    可既然如此,当初的东西顾淮声想必都已经处理了干净,他们即便再想发作也没证据,若是忽然插手秋闱,倒显得他们有些奇怪,所以后来这事便也被轻轻放过。

    他们这回在他手上也算栽了个跟头,那自然是要坑回来的。

    只是王顺也有些好奇了,顾淮声能为了姜净春在原则性的问题上做出让步,那么到底是他们的大婚重要一些,还是老师的冤案重要呢?

    *

    很快便到了九月二十二日。

    大婚当日格外热闹,这一日姜家上下的人都在来回奔走,忙着大婚上下的事宜,红灯笼已经挂满了尚书府的门口,处处彰显着喜气。

    虽然姜净春和姜南他们闹得不大愉快,但她还是以姜家小姐的身份出阁,所以今日姜家的一行人都在,姜南、姜润初也都没去上值。

    也该善始善终,既然她要嫁人,自也不能真就什么都不去管。

    姜净春一大早就被人逮了起来,听着外头的吵闹声,迷迷惑惑间就被人套上了嫁衣,后来被搓了把脸后,就叫人开脸上妆。姜净春从始至终就若提线木偶般任他们摆弄着,最后头上压了重重的珠冠,脑袋都快提不起来。

    老夫人今日怕说些什么两人又要落泪,弄花了妆麻烦,早在昨日就和她说了一宿的话,现下她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梳妆,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上次的事情有些伤到了李氏,今日她也没在姜净春这处露面,只和姜南在外头忙着接亲事宜。

    很快吉时就到,外头就放起了鞭炮声,姜净春被人盖上了红盖头,而后就被人扶了起来往外去。

    她盖着自己亲手绣的盖头,低头只能见得自己那一身火红的嫁衣和绣鞋,耳畔的吵闹声让她恍惚觉得自己还置身梦中。

    今日姜家小姐出嫁,府上格外热闹,到处都是欢欢喜喜的笑声、贺喜声,来瞧热闹的人不少,姜家人也来者不拒,到处散喜钱下去。

    迎亲的人早已经到了姜家的大门口,众人见到头披红盖的新娘子莲步轻移,被人牵引着出来,虽看不到红盖下的容颜,可光看其身段也能见得是极出挑的。

    姜净春盖着大红盖头什么都瞧不见,只能由着人扶她出去。

    她好像隐隐约约听到旁边有女人的低声啜泣,而后有人忽地将她打横抱起。

    姜净春吓了一跳,不由发出一声低呼,却听耳边传来了姜润初的声音。

    “是我。”

    是了,她才想起来,昨日嬷嬷同她说过的大婚流程,女子出嫁前,是要被家中兄长抱上花轿的,这是本朝历来风俗。

    可她没想叫姜润初抱,也没想到姜润初会来抱她。

    毕竟他们实在有些不对付过了头,从小到大,安安生生坐在一处的时候都屈指可数,除了吵架就是打架。

    她想,姜润初恐怕也是又叫人逼过来的。

    虽然知道这是必不可少的流程,即便将她送上花轿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姜净春的身体还是忍不住绷直,觉着格外别扭,她忍不住低声嘲讽,“你今日大可借口衙门有事,躲开这一遭,你我都少些恶心”

    姜润初打断了她的话,他说,“为什么要躲?我今日是自愿来的。”

    姜净春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姜润初被稳稳地放在了花轿的椅子上,姜润初又道:“往后若和顾淮声吵架了,就回家来吧,你的房间母亲一直都留着。”

    虽然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还是有那么几分生硬,可终究也是带了几分低头的味道。

    姜净春怀疑或许是自己听错了,谁会说这样的话,姜润初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才是。

    他这今日是突然犯了什么毛病吗。

    她是嫁人了,是出去了姜家,他这是觉着他们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还是他快要死了?

    不然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她觉得很奇怪,还想开口说话的时候花轿就已经被抬了起来,姜润初早就已经下去。

    或许他也觉着这话着实尴尬,说完了之后,也不好意思待下去了。

    耳边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让姜净春不再去想方才发生的事情。

    一桩小事罢了,何足挂齿。

    顾淮声坐在马背上,他今日一身大红婚服,朱红色的圆领袍让他同平日看上去沾了几分不大一样。他端坐马背之上,腰间金带收紧了腰身,将其衬得肩宽腰窄,清风朗月般的俊颜若冰雪消融,不自觉带了几分春风得意。

    顾家小侯爷成亲,街上看热闹的人可就多了。

    顾家接亲的队伍敲锣打鼓走上了长街,周遭的人见了都纷纷说些恭贺讨喜的话,那些走在前头的顾家奴仆拿着一箩筐的喜钱在那里散财。

    大家收了喜钱,脸上笑得也都更真情实意了些。

    花轿接到了顾家后,姜净春跨了火盆,被人牵着去拜了堂,后来这里的一切结束之后,她便被人送入了洞房之中。

    外头声音吵吵闹闹,姜净春听了快一日的敲锣打鼓声,进了洞房之中才终于得了个清净,脑袋上的珠冠太过于沉重,她这顶了一日实在有些受不了。

    她想要趁着进了洞房里头的时候给盖头掀了,再把这打脑壳的珠冠给卸了,可手才碰到盖头就被一旁的喜婆死死按住,她惊道:“使不得啊,这盖头啊,只能新郎官来掀,您可千万掀不得啊!”

    早在接下这桩亲事之前,喜婆就听过姜净春的名声,果然是个不好伺候的大小姐,怎么能在现下这样的关头掀盖头呢?

    姜净春听了媒婆的话却不肯,她说,“可是我的脖子酸得不行,快断掉了。”

    喜婆道:“我的祖宗,您就再撑个一会就完事了,小侯爷他在外头应酬完,马上就来了呢。求您了,别让我犯难成吗,若您现下掀了这盖头,往后可没人再找我来做喜婆了”

    听了她不断恳求的话,姜净春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她没再执拗掀盖头,转了两下脖子作罢。

    喜婆见她没闹下去,也终于松了口气。

    顾淮声今日大婚,同僚亲友们也总算找到了机会折腾他,平日里头他一直都是那副生人勿进近模样,谁也不敢亲近他,但大喜的日子,顾淮声看着也没那么面冷了,大家也都放开了同他敬酒。

    顾淮声来者不拒,谁递来的酒都给面子喝下去。

    到了后来,眼看天色已经黑透,外头闹得也差不多了,顾淮声便没再继续往在这里待下去,往洞房的方向去。

    夜晚的风带着几分凉意,迎面袭来,将顾淮声的酒都吹得醒了些。他不常饮酒,但酒量却很好,不论怎么喝都不容易醉。

    这晚被灌了这么多的酒下去,他神思尚且敏捷,步伐只是微晃,他本就生得面白,饮多了酒后,脸上一点醉红有些明显。

    他的嘴角从始至终都一直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或许就是这抹笑让今日的他显得格外和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来灌他的酒。

    但他也不在乎,毕竟是大婚的日子,何必还要像平日那样,也挺没劲的。

    就在他进了院子里头的时候,书良匆匆从外头跑了过来。

    顾淮声还没开口询问,就先听得他道:“公子,当初先生身边的部将好像有了下落。”

    当初顾淮声的老师在北疆兼任总督一职,可后来他打了一场败战,而他被人检举通敌叛国一桩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罪证被送到了皇帝面前,竟然是老师和蒙古人的书信往来。书信上面上头盖着总督的印章,还有蒙古大汗的印章。

    罪证确凿,后来老师就被判了杀头的罪。

    谁都可能叛国,可是老师不会。

    当初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顾淮声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试图找到当初总督身边活下来的人,去问出些什么。

    近些时日他们发现,他有个部下好像还活着。

    书良一直在暗中办这事,可怎么也寻不得人的踪迹。

    却在今日,他在京城北边的街上,发现了那部下,可是只匆匆见着了一面,人就彻底消失不见,书良再怎么找都的找不到了。

    他们找不到人就急急回来同顾淮声禀告。

    书良知道今日是他大婚,可兹事体大,若能找到那部下,或许就能知道当年真相是些什么,书良权衡再三过后,还是来同顾淮声说了这件事。

    月光照在青年的脸上,他薄唇此刻紧紧抿着,月色将他的眉眼都染上了冷意。

    “好烦啊。”

    过了良久后,顾淮声才开了口,他的声音沉沉闷闷,带着几分躁意。

    虽然他酒力确实好,但终归是饮了酒,说话行事也没平日那般克制了,这种怨怼的话他从不曾说过。

    或许是大婚之夜被打搅,他真的有些生气了。

    书良有些懵,不明白为什么顾淮声突然说这样的话。

    “找了那么久都见不着人影,偏偏就在今夜露了面,露面了之后还马上就消失不见”顾淮声嗤笑一声,“当我是傻子吗。”

    书良好像明白了顾淮声的意思,他不由拍脑袋懊恼,方才一听到人有了线索便着急,一着急想的就没那么周全。

    顾淮声就是喝了那么多酒都比他清醒太多。

    顾淮声揉了揉眉心,道:“别管他们了,让他们在那里做戏就好了。”

    又蠢又坏,真的很烦,还想用假线索骗他出去。

    他要去找他的表妹,表妹还在房间里面等着。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顾淮声重新抬步往洞房方向去。

    下人们见顾淮声来了齐声行礼。

    顾淮声抬手阻了她们, 往屋子里面去。

    房中蔓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是从前屋中从不曾有过的味道,顾淮声住在沧濯院,房中常年冷冷清清, 皆是淡色。现下洞房一片喜庆, 床上铺着红绸被褥,床幔也是艳红色, 姜净春坐在床边, 分明也穿着红色的嫁衣,可她在一片红色之中看着却格外显眼凸出。

    足踩红莲,红衣素手。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 竟端端正正坐着没有乱动。

    这显然有些出乎顾淮声的意料。

    他接过了一旁递来的喜秤,走到了她的面前, 手腕一挑,掀开了盖头。

    盖头下露出了一张极明媚的脸, 乌黑的长发今日被盘了起来,上头带着珠冠, 两边还插着长长的步摇,火红的嫁衣不显臃肿, 反衬得她更韶光流转, 白皙的皮肤如屋外圆月那般皎洁透亮,眉间染黛, 唇上点了朱红,更多了一分近乎妩媚的嫣红。

    或许是今日酒饮多了的缘故, 所以顾淮声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格外快。

    还没反应过来就先听到姜净春开了口。

    她不满瘪嘴, 抱怨道:“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我都累死了。”

    她顶着这么大一顶珠冠, 脖子好悬没被压断,他自己倒是快活得很,在外头喝酒喝了尽兴才终于舍得慢悠悠回来。

    听到姜净春抱怨的话,顾淮声还没开口,一边的喜婆就先出言道:“新郎官应酬是常事,这小侯爷还不算久呢,好了好了,夫人也莫要气了,咱先喝交杯酒。”

    喜婆快叫姜净春的话听昏了过去,方看这新郎官看新娘的眼神都快看醉了,偏偏这小祖宗是个不解风情的,一开口就把这满堂的旖旎都快打了个碎,她可得赶紧好好办完这处的礼,早些离开才是,再待下去,谁晓得她还会闹腾出些什么幺蛾子来。

    她端来了两杯酒递给了两人,顾淮声坐到了床榻边。

    他一坐下,就是一身的酒气,熏得姜净春不由得蹙眉。

    旁边还站着一堆人看着,姜净春也闹不出个什么来,皱着眉接过了酒杯,和顾淮声喝了交杯酒。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或许是今日他喝多了酒的缘故,就连眼眸之中都染着平日不曾有的情绪,冷凝的黑眸兀地显出了些多情来。

    太近了。

    姜净春不大想看他,她合上了眼,引颈喝下了这杯酒。

    大红喜烛在一旁燃烧摇晃,将两人共饮的画面投到了墙壁上。

    顾淮声的视线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她不愿意看他,可他却牢牢地盯着她。方才外面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倒没醉,一□□杯酒,脑袋竟就晕得不像话了。

    一旁的喜婆见到两人安安生生饮了这杯酒更喜笑颜开,她高高兴兴拿了酒杯,让人用布条将酒杯栓在了一起。

    合卺礼,寓意相爱的两人连在一起,永不分开。

    媒婆差不多弄完了礼,又说了些贺喜的话,便带着屋子里头的人往外去了。

    好歹是弄完了礼,只是看这新娘子不大安生,也不知他们今夜洞房该如何。但这也不是她该担心的,现下去讨赏就是了。

    屋内的人乌泱泱出去了之后,里头就只剩下了两人。

    同方才的热闹相比,现下就有点太安静了。

    姜净春板正了一日,终于垮了下去,她伸手要解头上的珠冠,却听一旁的顾淮声道:“我来吧。”

    姜净春也没拒绝,既然他要来,她也懒得自己去摘。

    姜净春侧了身去,顾淮声开始动手给她解开了头上的东西。

    顾淮声动作很轻,手指灵活,心也细,就算是解起这种复杂的东西也不曾扯着她的头发。

    他低着头,雪白的脖颈映入眼帘,在嫁衣的映衬下更加显眼。

    手指有些止不住发抖。

    他想,或许还是饮了酒的缘故。

    一分神,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他听到一声痛呼,而后就听姜净春道:“好疼,轻点。”

    顾淮声回了神来,马上收回了目光,没多久,他就帮她解完了头上的东西。

    首饰被搁置在了一旁,她乌黑的长发打着卷落在了肩头。

    屋内又暂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昨夜老 夫人身边的嬷嬷给姜净春拿了本画册看,上头记载着男女大婚之夜的闺房之乐,姜净春看得面红耳赤,也是在昨日,她才终于后知后觉知道那天贡院之中,顾淮声身上顶着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些东西,姜净春耳根不住发红。

    可她并不是很想和顾淮声行什么夫妻敦伦之事,此次成亲她本也就非真心实意,自然也做不到和顾淮声做那样亲密无间的事情,到时候做了这样的事情难免快意的也只有他一人,她更不能如意。

    她想得入神,紧紧抿着红唇,却听一旁顾淮声忽然出声。

    “表妹……”

    交杯酒喝得顾淮声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脱口而出表妹二字,喊完了之后才反应回来,不对,他们现下不是表兄妹,是夫妻了。

    他马上改了口,“娘子。”

    这简简单单二字从他口中唤出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缱绻之意。

    姜净春回过头去看他,想让他别喊这么恶心,却听他道:“我们可以洞房吗……”

    顾淮声都二十一了,虽然不经人事,可对这些事情也不是一窍不通,顾家门风严谨,不曾有些什么脏污事,但他从前在衙门里头的时候却听过见过不少。

    权与色,自古以来难以脱开,以往还没升职的时候,也难免要参加应酬,应酬中不少声色风流,他虽不曾碰过,却也见过。

    说实话,挺脏的都。

    那些人看上了眼,转头就去榻上了的都不在少数。

    因着见得多了,所以他对男女之事其实并不怎么陌生。

    昨日他看了册子,也依稀懂得这事该如何去做了。

    大婚之日,是该洞房的。

    可是,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顾淮声穿着喜服,冷白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胭红,比平日看着柔和乖顺太多,可这个问题从他口从问出总觉带着那么些许唐突古怪。

    姜净春看向他,撞入了他那双带着几分深情的桃花眼,他的眼尾氲着薄红,似有靡靡之色。

    这样的眼神,姜净春并不陌生,那日在贡院中,他亲完她后,就是这样的神情。

    他问她可不可以洞房,姜净春反问他,“你觉得呢。”

    她看着是想和他洞房的样子吗。

    有什么好问的呢?

    顾淮声听到这话也在意料之中,他从进门之后嘴角就一直带着笑,即便是现下嘴角的笑意也没散开。

    姜净春见他仍旧目光灼灼,叫他看得莫名发虚,竟鬼使神差伸手捂上了他的眼。

    她启唇道:“顾淮声,你能别这么色吗。”

    把眼睛捂着便感觉好多了,姜净春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的掌心蒙住了他的双眼。

    温热的掌心伴着她手上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尖。

    她说他色?

    顾淮声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嗓音中带着低磁,他问, “娘子想知道什么是真的贪色吗。”

    他就瞧她几眼,只是眼中不自觉透露出几分爱/欲那不是欲,那是喜欢,如果没有喜欢,也就没有欲。

    可她竟然说他色……

    她怎么能给他扣上这样的名头呢。

    姜净春听出了他这话中的危险之意,她松开了手,瞪他,“你想也别想。”

    顾淮声虽强势,可在这事上却也能忍,见她这般不愿,也不想太过强迫。姜净春本就顶着一肚子气上的花轿嫁给了他,就连亲她一下都能气个大半些时日,若他再逼她圆房,明个儿嘴上都能挂酱油瓶,兴许真就一辈子都不理他。

    他也没那么贪心的。

    他是想要娶姜净春为妻,又不是想要把人困在身边做禁脔。顾淮声心里搓着自己的小算盘,总归已经成婚,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去做出那种自取灭亡的事来……

    就在这时,姜净春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了一阵咕噜声响。

    她今日早早上了花轿,坐了那么一日早就有些撑不住了。

    顾淮声不再说圆房的事情,起身往桌边去,拿了些细巧茶果回来,他道:“你先垫垫肚子,我让下人再弄些热食来。”

    姜净春也没客气,拿过了他手上的东西,而后阻了他,道:“不用弄了,我吃完这些就要睡了,困得很。”

    天一擦亮她就给人扯了起来,现下忙活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疲累不止,那一捧交杯酒喝得她脑袋也有些晕。

    姜净春说她困了,顾淮声自也不会扯着她不让睡。

    他道:“好,你先吃着,我先去净身,若困了,便先睡了吧,一会等我来灭灯。”

    他方才一靠近她,她便蹙眉,想也知道是被身上的酒气熏到了。

    顾淮声也不想让自己身上沾了这样的味道,有些脏,她不大喜欢。

    他说完了这句话就往净室的方向去了,只留下了姜净春一人坐在床榻边。

    身上一股酒味,是该净身,姜净春听明白了顾淮声的意思,想来他让她先睡,应当也不会再想着圆房的事吧……

    可她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随意垫巴了点肚子之后便把和花云一起把这厚重的嫁衣脱了。

    她躺上了床后却没敢真睡了过去,万一顾淮声今夜喝了酒后兽性大发呢

    若是平日他没饮酒,她倒也信他一回,可今夜他喝了不少酒,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脑袋被那杯酒催得更加困顿,她这酒量着实有些太烂,烂到一杯就倒。

    终于,她还是醒着等到顾淮声从净室里面出来了。

    她合着眼,感觉他往床上这处来,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水汽,身上的酒味已经去了彻底,只剩下了一股沐浴过后的清浅香气。

    她躺在被子里面没有动作,虽闭着眼,却能感受到眼前有光,可顾淮声上了榻后,只觉眼前暗了下来,光线被他的身影遮掩了干净。

    他想干嘛啊?

    姜净春暗想这顾淮声果然不老实,她方想睁开眼看他想做什么,下一刻脸上就被盖上一条帕子。

    帕子有些湿,轻轻地擦过了她的脸,从额头,到眼睛、鼻子最后落在唇瓣上,小心擦拭。

    原是净脸。

    姜净春提着的心瞬间落了个严实,顾淮声的动作轻柔,她松懈了之后便慢慢跟着睡了过去。

    顾淮声给她擦完了脸,便也熄了灯躺去床上。

    寂静的黑夜中,心跳声尤其明显,她绵长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顾淮声偏头去看,借着从窗户那处透进的月光,他模糊能见得她的侧脸。

    身侧忽然多出了个人,非但没有不习惯,心中竟难得出奇安宁。

    他将手移到了她的手边,悄悄盖了上去,而后也合眼睡下了。

    他想到了先前时候,他教她写字的那段时日,她总是往顾家跑,教导途中,他不小心碰到了一下她的手,却见她也能在那里暗戳戳的高兴。

    他那个时候也实在看不明白,这究竟能有什么好高兴的地方

    他不明白,他从来都不愿意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他当她一时兴起,他高高在上地漠视她的需求,非要给她安上一个小孩的名头。

    可是现下夜深人静,了无人声之时,他躺在床上,听着她的呼吸声,他好像也落入她当初那样的境地,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

    原来,喜欢一个人,在意一个人,就是碰碰手都会高兴。

    就好像碰到了什么极为珍视之物,只要碰一下就会止不住高兴。

    这是喜欢吗,或许吧,顾淮声想。

    他只是觉得,看到她穿着嫁衣和他拜堂,看到她坐在床边等他的时候,他的心跳动得好厉害。

    两人同塌而眠,顾淮声很快也睡了过去。

    从前顾淮声没有成亲之前,这院子里头就只有些个杂扫丫鬟,两人成亲后,顾夫人怕人手不够,就又给这里拨了好些人。

    现下丫鬟们在外头守夜,见里头熄了火之后,却迟迟没有声响,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这公子怎么不和夫人洞房呢?为何里头一点声响都没有啊”

    一旁的人哪里知道,她也是才被调过来的,她道:“莫问莫问,咱守好夜就是了。”

    来的时候嬷嬷就已经交代过了,顾淮声最不喜欢多嘴的人,叫她们莫要闲得无事去嚼舌根。

    两人没再说这事下去,安安静静守夜。

    一夜很快过去,很快就到了第二日,晨光熹微,日光落在了窗台上,犹如点点碎银,已经快到了九月底,清晨中已经带了几分冷意。

    姜净春晚上睡得不大安生,一大早起来冷得慌,把被子全都卷到了自己身上,丝毫不记得旁边还躺着个人。

    顾淮声被寒气冻醒,昨日喝了那么多的酒,一下醒来脑子还是有些疼,扭头见得旁边裹着一只蚕蛹,他不由得有些想笑,也切切实实笑出了声。

    天已亮堂,顾淮声看着旁边裹在被子里头的人,却觉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一般,他凑到了她的身边,把大红被褥往下拉了一点,她的脸露出来了些许。

    那张脸露了出来,是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

    深秋的清晨有些冷,他趁着姜净春没醒,悄悄地把被褥从她身上拉出来了些许,拉出一片小角,钻进了被窝。

    表妹身上的香气混着热烘烘的暖气席卷而来,脑袋酸痛发胀的不适感也退下去了些许。

    他躺在她的身侧,没过多久,又重新睡了过去。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睡过回笼觉,每时醒来,他就能马上起身。

    可是今日,她不起,他竟也有些不大想起。

    大约到了巳时,外头的丫鬟们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也觉得有些奇怪,小夫人便也算了,这小侯爷怎还跟这一起晚起了呢,怕一会耽误去给侯爷、侯夫人敬茶的时辰,便进来叫醒人。

    姜净春听到丫鬟们的动静渐渐醒了过来,清醒了过后,怎么就觉着挤得慌,扭头一去看,就见顾淮声躺在旁边,现下也已经醒了。

    他同她贴着,她都快叫他挤到墙上去了。

    这么大一个人,她说怎么要喘不上气来了呢。

    姜净春没忍住推他一把,“你有病不是,那边空了这么大半,挤我做些什么。”

    也不明白他是怎想的,非要挤成一团。

    难怪她说睡着睡着怎么觉着就跟鬼压床了一样,合着压着她的不是鬼,是顾淮声。

    顾淮声挨了推也没说些什么,他道:“你这一冷就卷被子啊,我不钻你旁边岂不是要冻死了。”

    这话听着怎么还颇委屈。

    姜净春才不管他冷不冷,她呛声道:“那你也不能来挤我,往后再搬一条被子来就是了。我睡觉就这毛病,那分房睡就没事了。”

    这成亲第一日就吵架,成亲第一天就说要分房睡

    一旁要服侍他们起身的两个丫鬟听了这些话,头都要埋进了胸口,有些不敢再听下去了。

    这大小姐怎这般爱闹呢方才顾淮声也没说些什么,怎就叫她炸成了这个样子。

    其中一人悄悄去觑顾淮声神情,却也不见他动怒。

    顾淮声知她是在气些什么,从贡院那□□迫她起,姜净春就一直存着一口气,这口气恐怕是真有些散不掉,毕竟她是被逼着嫁给他的,只要他们是夫妻,她就一直会记着自己是被逼来的。

    她现下这样,总是不给他什么好脸色,怕也是想早些把他弄烦了才好,想让他后悔。

    顾淮声听她说要分房睡,马上道:“你我是夫妻,夫妻是不可以分房的。”

    “顾淮声,你还把我当小孩哄呢?”姜净春就差翻了个白眼。

    夫妻为什么不能分房睡,难道说成了夫妻,两个人就连一起去了,只能黏在一张床上了?

    这话显然骗不到她。

    她又没和他恩爱到这般地步。

    顾淮声被她这话一噎,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他道:“先起身吧,还要去给母亲敬茶。”

    一旁的丫鬟们听到这话忙松了口气,怕还要吵下去,忙附和道:“是呢,一会还要去敬华堂拜见侯爷和侯夫人呢。”

    听了这话姜净春也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起身跨过顾淮声下了床去,让花云给她梳妆去。

    一旁那两丫鬟面面相觑,姜净春走后,顾淮声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她们两个一时看得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最后还是顾淮声抬手将她们挥退,自己起身。

    顾淮声在姜净春的事情就太有耐心了,她生他的气是应该的,毕竟当初他那样对她,她都能坚持两年。

    他又能有好受不了的呢?

    只要她不去再念旧人,他都无所谓的。

    他们已经成婚了,是夫妻,他们拜过天地,是老天爷都认下了的夫妻。

    这件事不过是一桩再小不过的插曲,反正天天吵嘴,一起来就吵架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待到都洗漱完,整好衣着就一同往了敬华堂方向去。

    姜净春已经簪上了妇人发髻,发间坠着一只简单的簪子,这让她的脸都沾了些成熟之态,身上穿着较为艳红的长裳,衬得人更为肤白绚烂,眸球乌灵。

    顾淮声同她并肩走着,两人一同迈入了院门,踏上了回廊,顾淮声忽然出声道:“我下回不挤你了,不要分房睡,不要两条被子。”

    秋风拂过回廊,吹过两人,将他们的衣角缠到了一处,晨时的斜阳透过廊庑,往他们的身上照。

    姜净春微微愣住,似乎没想到顾淮声竟还要去提方才的事情。

    姜净春抿了抿唇,听着他这带着妥协的话,一时间竟还真不知如何作答,她面露狐疑地看向他,却见他垂着头,眸中真还带着几分认真。

    她问,“那你还和我抢被子吗?”

    顾淮声摇头,声音听着有几分闷,他摇头,道:“不抢了。”

    他本来也没想抢啊。

    姜净春方才本也就寻个借口发难罢了,也没想着成亲第一日就去分房睡,到时候传到了顾夫人的耳朵里面倒也没什么事情,万一被她学去给祖母听了,那便不大好。

    他又说不抢被子,不挤她,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再发难的借口了。

    随便他,他不乐意要被子,到时候天凉起来了,冷死的也是他自己。

    姜净春没再说下去,两人已经快到了堂屋的方向。

    往屋子里头去,顾夫人已经和顾侯爷耳坐在主座之上,顾淮朗也颇为听话地坐在下面,他们两人因着起得有些晚,所以来得便迟了些。顾淮朗在底下有些坐不住,但也没说些什么,等得有些无聊,便坐在位子上扣弄着手指。

    见到姜净春和顾淮声进来,三人本还塌着背,一下坐直了起来。

    顾夫人最先笑着对两人道:“来了啊。”

    顾侯爷也道:“小春,怎么样啊,昨日累一天睡得可还好?伏砚没欺负你吧。”

    两人终究是打小看着姜净春长大的,不论些别的,就当是将她看做族中孩子,就当是为了当初的旧事,他们待她自也苛责不到哪去,再又说别看姜净春面上情愿,心里头究竟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

    若是不情愿,只怕是叫她这日子过得憋闷了。

    但顾淮声总算成亲也算是了了顾夫人一桩心事。

    现下她什么也不想了,只想他们两个能好好过日子便是极好了,日子嘛都得过且过,总能好好过起来的。

    上回从顾侯爷的口中听说了顾淮声小时候的事情,也彻底明白了,这顾淮声就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心里头对人有七八分情,可落在脸上连三分有没有都不知道。

    她已经和他远了,已经把他彻底推开了,事到如今,可千万别让他再和姜净春也闹得不好。她看得出来,顾淮声的心中定然是有姜净春,可是按着他那样的烂糟性子来说,这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况说姜净春心的心中恐怕也一直都憋着一股气,她都怕他们过着过着要打起来。

    那两人对姜净春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姜净春也听出来了。

    平心而论,姑父姑母待她是不错的,不说成婚这一事,小的时候,姑父待她,比姜南对她还要好些,逢年过节给她包的压胜钱也都是最大的。

    她给两人行了礼,而后回了他们的话,“多谢姑父姑母关心”

    她下意识又唤起了旧称,话脱出口,姜净春自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周遭的气氛有那么一瞬尴尬,顾夫人和顾侯爷相视一眼也都不知要不要开口纠正,他们看向了顾淮声,却见他也无言。

    还是顾淮朗突然开口道:“嫂嫂你是不是唤错了呀。”

    顾淮朗什么都不大懂,他就知道自己哥哥娶了表姐,她现下嫁了人以后,他们的称呼也当变了吧,顾淮朗想,他不该喊她表姐,应当喊她嫂嫂了,那她也应当喊姑父姑母为父亲母亲才是。

    顾侯爷出声训斥他,“小孩子莫要胡说,你表姐爱怎么喊就怎么喊,你少来管东管西。”

    他这口倒是改的比谁都快,“嫂嫂”二字喊得比谁都顺溜。

    但姜净春却没说什么,她没必要同顾侯爷和顾夫人置气,更没必要在一个称谓上面多做纠结,她改了口,唤道:“父亲,母亲。”

    顾侯爷和顾夫人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两人忙笑应承下。

    姜净春又开始敬茶。

    敬完了后,他们二人又给她包了个大红包,姜净春从小到大也收了不少,这回也没客气,收了下来。

    几人也没再说些什么,行完了这礼节便也没有再继续下去了,只是顾夫人又留了姜净春下来单独想说些什么。

    顾淮声也不知道她会说什么,不大想出去,直到顾侯爷扯着他道:“她们女人家自然是有些什么体己话要说,你去凑些什么热闹呢,咱们出去就是了。”

    他都这样说了,顾淮声便也没再说些什么,跟着他一同出门去了。

    堂屋中只留剩下了姜净春和顾夫人。

    顾夫人先开了口,她试探地去问了昨夜的事情,她道:“你们昨夜可曾圆房了?”

    虽说这事也能从下人们口中问出,但姜净春都坐这了,也没什么必要再去问旁人,况说,她也想知道姜净春现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姜净春如实回了她的话,“还不曾。”

    洞房花烛夜却没圆房,确实有那些奇怪,姜净春也不知顾夫人会如何做想。

    顾夫人想了想试探问道:“可是伏砚他不大行?”

    真不是她恶意揣测,顾淮声他连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平日一副清心寡欲模样。再说了,当初非闹着要娶表妹的人是他,他难道还会放着洞房花烛夜什么都不干,单单就睡觉吗?说不通啊。

    她显然没有想到是姜净春不愿意的缘故,毕竟她想,按照顾淮声那样的作风行事来说,即便姜净春不大愿意,他或哄或骗,或强硬,这房总能给圆上的吧。

    想来想去,这娇妻美人在侧,他无动于衷莫不是真不行

    越想越觉可能,难道说顾淮声这么些不收些通房,是因身患隐疾的缘故吗?

    一个正常男人,再怎么说也是有正常的身体欲/望。

    顾夫人头都有些昏,面色都有些发白,若是顾淮声身上真有什么毛病,到时候叫老夫人知道这事了,那可完了。

    年纪轻轻守活寡,真真是天塌了。

    她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若早些想到了,也早些给他医好了才是。

    姜净春有些不大明白顾夫人为什么会想到了这处去,她回想了下关于顾淮声那方面的事情,不举倒是不至于,但行不行的那她也就不大知道了。

    她看着顾夫人面色越来越难看,便知道她这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去,但她可不想为顾淮声正名,她乐意看他笑话,看他出糗。

    她幽幽叹了口气,面露担忧道:“表哥他好像是有些不大行诶,我看他昨个儿还没怎么着就说要睡觉,便也没多想。”

    她可以改口喊顾夫人、顾侯爷为母亲父亲,但喊顾淮声郎君,她是真喊不出来。

    顾夫人听了这话忙拍大腿,她一时着急,荤话都说出来了,“那你们昨日可做进去了?”

    不对不对,姜净春这身上都不曾落红,那定然是没有了。

    她这一时情急,竟这也忘了。

    她该问的是,这顾淮声怎么个不大行才是。

    若是以前姜净春定听不大明白顾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进去?进去什么?但是她在出嫁前被嬷嬷按着补了一大堆那方面的知识,看了一堆的画册,现下也多少明白顾夫人是在说些什么了。

    她脸一下子烧红了起来,浮上了一片红晕,尤其明显。

    顾夫人这才意识到,姜净春当还不曾通人事,那她这些话在她跟前说,确实是有些糙。

    她没再去提这事,只暗想着到时候得给顾淮声治治这方面的病。

    没事的,来得及,她在心中不断宽慰自己。

    姜净春在旁轻咳一声,勾回了她的思绪,顾夫人听她道:“母亲,他这事您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毕竟表哥是个极好面子的人,我现下好歹也是他的娘子了,若是让他知道从我口中说出了这事,难免会觉羞愧,觉着是我对他有所怨言,只怕他要多想。”

    可不能叫顾淮声知道这些诋毁的话是她说的。

    顾夫人想姜净春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这男子在新婚之夜还不能一振雄风,那确实是蛮丢脸的,只怪她从前对他关心不够,竟连这样严重的问题都没发现。

    可听了姜净春的话却又松了一口气,看她这样也是不大嫌弃她那没用的表哥了,本还担心他们这日子过得要不大顺心,现下来看,倒好像也没那般不堪。

    她看着姜净春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哎,也难得你为他着想,母亲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生活的。”

    姜净春这便不大明白了,幸福生活和这东西有什么关系吗?

    她怎么觉着隐隐约约像是给自己寻了个麻烦来了呢……

    直到从堂屋离开后,这种奇怪的感觉也始终不曾消散。

    因着新婚,顾淮声又得了三日的休沐,今日也不用再去上值,他在回廊下等着姜净春出来,见到她从里头出来之后,便迎了上去。

    两人现下正往顾淮声的沧濯院回。

    顾淮声见姜净春面色看着有几分古怪,不免去问,“方才母亲同你说了些什么?”

    难道是母亲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姜净春现在也还在回想方才顾夫人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幸福生活和顾淮声行不行这到底有些什么关系啊。

    不懂。

    听顾淮声问她话,也没心思好好回答,随便道:“没说什么,就叮嘱了两句而已。”

    听她这样说,顾淮声便也没多想,两人一路无话,回去了沧濯院。

    两人醒过来后有些晚了,干脆早膳连着中午那顿饭一块用完了。

    顾淮声挺忙的,即便是成了婚在家休沐也不知是忙些什么,用完了饭后见姜净春不搭理他,便也没再烦她,去了书房那处。而姜净春和沧濯院新来的那些丫鬟混个眼熟,自己个儿就在院子里头消磨时间。

    直到用晚膳,顾淮声才从书房那处回来。

    他们才大婚,便去膳厅处去和顾夫人他们一起用饭。

    去了膳厅之后,见了礼后两人便一起入了座。

    顾淮声坐定之后,顾夫人就一直催促他动筷用菜,她道:“你前段时日忙着当监临官,昨个儿里头又大婚,忙活了一日,累坏了吧,赶紧吃些菜补一补。”

    顾淮声觉着顾夫人今日这般殷勤有些反常,但却也没多想,依言动筷,一旁的姜净春在顾家已经轻车熟路,和顾夫人顾侯爷在一起用膳也没什么陌生不适感,也没去听顾夫人和顾淮声说些什么,自顾自用膳。

    这顿饭用得倒也还好。

    直到晚上时候,两人同塌而寝,姜净春警告了顾淮声不许再挤她之后便睡了过去。可顾淮声躺在床上,却不知为何格外燥热,分明昨夜都不曾这样,今夜是怎么了?

    没法,身上实在难受,又加上姜净春躺在旁边,他实在有些忍耐不住,起身让人端了凉水进净室,冲了趟凉出来才终于好受了些。

    顾淮声终于想起了今晚顾夫人那不大寻常的样子。

    今夜的菜有问题吧

    *

    敬华堂内。

    顾侯爷和顾夫人两人方行了房事,现下净完身躺在床上闲话。

    顾侯爷面上露出几分苦色,“你这差不多得了吧,这些菜也太补了些,伏砚行不行是不知道,我是真要不行了啊。”

    侯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个儿馋得要命,我喊你少吃些了,你偏不肯,饿死鬼投胎似的。”

    顾侯爷忙道:“你这能怪我吗?你这些菜,有哪一盘不是壮阳的?我就是想挑盘菜吃,你都是壮阳用的韭菜”

    听着顾侯爷抱怨,顾夫人却没放在心上,他难受她可管不着,现下顾淮声的人生大事才重要。

    她觉着奇怪得很,“你说这都这样补了,沧濯院那头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都这么给他补了,怎么他那院子里头还这么安静呢?

    顾夫人脸色难看,“坏了,若这样都没用,那下回真是要找些医师来看一看了”

    顾夫人只怕顾淮声已经“病入膏肓”,还在想着怎么让才能让他好起来,殊不知她这害得他有多苦。

    *

    次日晨曦微露,天才方亮。

    顾淮声昨夜睡不好,没想到这早上一醒来就有了反应。

    虽然从前也有过,但从没这一回来得这般汹涌强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腿间,又看了眼旁边还在睡着的姜净春,只怕一会她醒来后要被吓到,便想着赶紧去净室中解决。

    他眉心都疼得厉害,不知道母亲是想做些什么,弄这么些大补的菜难不成是想和父亲增进感情?

    顾淮声去了净室没多久后,床上的姜净春也醒了过来。

    今日是成婚后的第三日,是归宁的日子。

    姜净春平素起得都不大早,可想到今日还要回去姜家见祖母,便早早醒了过来。

    她偏头看向了窗外,天色看着还算早,她看身侧空荡荡的也没多想,顾淮声起得比她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或许想到今日要去姜家,也已经早早起身去了外头。

    姜净春方醒来脑袋还有点晕,在床上又眯了会,可眼看天也已经亮了,想到一会还要梳妆,怕耽搁了回门的时间,最后还是起了身,先去净室洗漱。

    她往净室的方向走去。

    屋内安静,偶尔有翠鸟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清晨的风从窗棂透了进来,只穿着一件中衣便有些冷了。

    她搓了搓肩膀,继续往里面去。

    可越走近,越觉古怪。

    她怎么好像听到有些奇怪的声音呢?

    像是男人的低.喘声

    姜净春觉着有些奇怪,疑心是自己一下子起太早,脑子有些糊涂,可摇了摇头后,这声音却更明显,除了喘声,好像还有其他的声音。

    好奇怪。

    是从净室里面传来的,还是从哪里传来的,顾淮声难道没出去吗?

    脑中想法千奇百怪,可脚步却已经不自觉往里头迈去了。

    越往里走,这声音越响。

    姜净春心中怪异愈甚,直到进了净室,看到了眼前一幕,她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净室中有方浴池。

    浴池边上坐着顾淮声。

    顾淮声的上身还穿着睡觉时候的中衣, 依稀能得中衣下大片冷白的肌肤,他的头发未曾束起,就这样披在身后,平日里头一丝不苟的人, 在此刻略显那么几分凌乱, 那双桃花眼中,似泛着热。

    他的下身亵裤半褪, 一只手撑在旁边的浴池上, 另外一只手正

    细长的手指衬托的手上的东西更显狰狞。

    平日里头生得谪仙模样的人,现下却在净室的浴池边做这样的事,这副样子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顾淮声没想到姜净春今日竟然醒得这般早。

    两人对视。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这个突然的闯入者, 眼中慾.色再掩饰不住,忽地, 他再也忍受不住,低头发出了一声悶哼, 就像是水珠砸到地面一样,淅淅沥沥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若惊雷。

    室内安静, 耳边似乎还荡着他的低喘声……

    姜净春被眼前的这幕冲击到了不可动弹的地步,她甚至就连惊呼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整个人被定死在了原地。

    就算再如何不懂, 她也该知道他现在是在做些什么。

    顾淮声这是在自己玩弄自己吗……

    姜净春被眼前这个画面撞晕了脑,恨不得马上昏过去好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 就见到顾淮声抓过了一旁放着的方巾擦了擦手和那物,而后若无其事整理好了衣装 , 起了身。

    他将方巾随手丢去了一旁, 走到了盥洗台那边,他自顾自净手, 他见到姜净春仍旧没有动作,淡淡出声道:“表妹,我是个正常男人,做的事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她这样怕他做些什么,他怕吓到她,都躲起来做这事了,但被撞见了,那也实在没办法了。

    而且他也不要她如何,他疼得要死了也没有强迫她,她怕些什么。

    他说,“你别怕我啊。”

    饶是面上神色没甚变化,可是他唤她的称呼又重新下意识成了表妹,即便是再如何做镇定,心也还是不可遏制有些乱了。或许昨日被补得太过,今晨不论怎么都弄不出来,可看到她惊慌失措,像兔子受惊那样瞪圆了双眼,他就那样当着她的面控制不住出来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耳根已经悄无声息红了透。

    但他总不能和他的表妹一样,被吓傻了愣在那里吧。

    那不大行的。

    现在这样已经够丢脸了。

    姜净春感觉自己脸烫得厉害,听到了顾淮声的话后许久才回了神来。

    这很正常。

    顾淮声说得不错。

    上次和他在一起亲嘴的时候她就该知道,他是个正常男人。

    他又没要她做些什么,他自己一个在那里给他自己解决需求,她怕些什么。

    没什么好怕的。

    但这样想着,那种奇怪的感觉迟迟散不掉,直到顾淮声再次出口提醒,“再不梳洗,一会回门就晚了。”

    听到了这话,姜净春才终于有了动作,她行尸走肉般地走到了盥洗台处。

    净室中光线有些昏暗,下头门窗闭着,只有天光从高处的小窗散了些进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人有些无法忽视。

    两人都有些心照不宣没去提方才的事,姜净春匆匆漱了口搓了把脸,弄好了就头也不回离开了这处。

    出去了这里之后,姜净春坐在妆奁旁任由花云给她梳妆。

    顾淮声的房间挺大,里头干净素雅,就如顾淮声这人一样,只是前些时日方大婚,现下这里头还有些红布红绸没有扯下,让房间也染了几分喜庆。

    姜净春嫁进来后,屋子里头又多了张紫檀案,案上放着妆奁和许多的小物件。

    没过多久,姜净春这边才开始疏发,顾淮声就从净室里头出来了。

    他已经重新恢复成了平素模样,面色冷冷淡淡,眼中淡漠得再无情.欲,恍若方才坐在浴池边做那样事的人不是他,墨发随意散在身后,矜贵如玉,铮然冷冽,他又重新成了那样清冷到不近人情的谪仙公子。

    人模狗样的东西。

    姜净春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目光愣愣落在了眼前的铜镜上。

    方才的画面怎么也在脑中挥散不去。

    还是顾淮声脸皮厚些,被人撞见了也能什么反应都没有。

    在这点上面,谁也比不上他。

    只不过她也只在心中鄙夷,好歹也是没再去提这件事了。

    顾淮声从净室出来后便去换了衣裳,后来也没再去旁的地方,就坐在旁边等着姜净春,等她好了,两人便一同出了门。

    他们也都心照不宣没有再去说起那事,就当做了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女子出嫁后第三日就要归家,虽然这两日顾淮声一直在书房里头,但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回门礼,两人装好了东西就上了马车。

    姜净春从没有觉着从顾家去姜家的这条路有这么长,因着有早上的意外,所以两人一路无言,就连顾淮声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姜净春的脑袋趴在车窗上,看着外头疾驰而过的景色。

    行驶的马车最后缓缓停在了姜家的大门前。

    上次送姜净春出嫁,一家人都在,这回归宁,也是一家人。

    姜南和姜净春不大亲近,当初姜净春在的时候他对她也怎么好,但他是个看重面子功夫的人,虽一家人从前打打闹闹过得确实不大好,但这人都嫁出去了,也没必要再跟着赌气,好歹也是归宁的日子,这缺了面也不大好。

    顾淮声能和姜净春走到一起他还是有些意外,本还想着若姜净慧对他有意,也能想着法子撮合一下,却不想老夫人那边匆匆就给那两人定下了亲。

    姜家虽不及顾家,但这桩亲事勉强也算门当户对,亲上加亲。

    姜净春能有个好归处,也算不错。

    就当是全了他们那本就稀薄的父女之情了。

    他的视线落在顾家的马车上。

    只见马车稳稳停下,一身湛蓝锦衣的顾淮声先从上头下来,而后朝着马车上的姜净春伸手,将人半托半扶了下来,或许是新婚燕尔,他们之间这关系瞧着是极不错。

    那边,顾淮声朝着姜净春伸手,想要扶她下马车。

    可姜净春看着他的手,不可遏制又想到了方才出门前发生的事,她不大想碰但想到祖母又在一旁看着他们,没法子了,只能把手搭了上去。

    她怀疑顾淮声故意用力扯了下自己,只觉自己几乎是被他半抱着下了马车。

    下意识又想要说他,可方一抬眼就同他视线相碰,他笑道:“外祖母可一直看着呢。”

    姜净春口中的话硬生生就这样被咽了回去,只能瞪了他一眼才算作罢。

    顾家的下人在旁边搬着回门礼,两人朝着那一行人走去。

    才行了礼,姜净春就被老夫人拉过去看了看。

    她问,“这几日在顾家过得可好?伏砚可有欺负你?你姑母他们待你可还好?”

    这并不是姜净春第一次离开姜家,可是这一次离开不大一样,老夫人难免多问多想。

    即便知道这顾家是个不错的去处,但总也忍不住问。

    姜净春自是笑着说好,她纠正了老夫人的话,道:“祖母,我现下应当喊姑母为母亲。”

    她这话也在侧面回应了老夫人的问题,她过得挺不错的。

    现下都改口唤他们母亲父亲了。

    姜润初在一旁听着却觉挺奇怪的,这辈分好生凌乱。

    那往后顾淮声是表弟还是妹夫?

    可想了想后,好像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从前的时候也不喊他表弟,一直都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只是姜净春和顾淮声两人之间怎么称呼,他就有些好奇了。

    是表兄表妹?还是娘子夫君?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一旁的顾淮声开了口,只听他道:“外祖母放心,我们断不会委屈表妹的。”

    姜润初听了之后,暗想,果然这顾淮声还是这般正经,从前喊了这么些年的表妹,哪里一下子这么就容易改口呢。

    一旁的姜净春听了后只想翻白眼,洞房那日怎么占便宜的她可都记着呢。

    他现下倒装得像样。

    老夫人听了顾淮声的话直笑,打趣道:“伏砚这个时候还唤表妹呢?你们成婚了,不该换个称呼吗?”

    顾淮声罕见露出几分迟钝之色,过了会听话改了口,他眉眼含起了笑,对姜净春唤道:“娘子。”

    声音又低又沉,就这两个字而已被他唤得百转千回。

    姜净春装听不见。

    一旁的老夫人却对她道:“伏砚唤你呢,那你不回回他。”

    姜净春登时一个头两个大,看来这顾淮声方才就是故意的。她不乐意改口,他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前故意来这么一回。

    老夫人见她这样,还当她是在害羞,便道:“你们是夫妻了,难不成还表兄表妹的叫吗?咱大大方方喊出来,没什么的。”

    姜净春看着老夫人殷切的视线,最后还是开了口,她看向顾淮声,颇为僵硬的喊了一声“夫君”。

    若不是有旁的人在边上,姜净春的眼神都能把顾淮声凌迟。

    虽这声夫君唤得如此硬朗,干巴得要命,但顾淮声听着却十分受用,嘴角的笑根本骗不了人。

    姜润初觉着奇怪,这一声比木头还要木头的“夫君”,顾淮声开心成这般是做些什么,成了婚的男人都会这样吗?奇奇怪怪得很。

    老夫人看得出来,姜净春性子还是腼腆些许,但他们这日子过得看着确实不错,这样她便也彻底放了心了。

    姜净春又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算是见过面。

    李氏这回已经看着比上次好多了,没再有什么情绪的样子了,见到姜净春也神色淡淡,像是把她上回说的那些决绝的话听了进去。

    姜净春同他们见上了一面后,便跟在了老夫人的身后,同她说起了在顾家的日子,顾淮声在一旁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因着方才的那一声夫君,直到现在嘴角也都一直挂着笑。

    姜润初寻了个机会走到了顾淮声的身边,拱了拱他的手臂,“一个人傻乐些什么呢。”

    顾淮声回了神,听了他的话嘴角的笑终于敛些许下去,他淡淡道:“等你成亲就知道了。”

    姜润初听得嘴角直抽,他也不知道是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给姜净春娶回家去了,还在这头得意上了。

    “你少来得意了。”

    枉他从前真觉这顾淮声是什么多正直的君子,看来这么些年,他还是不大了解他的作风。

    若早知道如此,早些时候该提醒的人是姜净春,让她躲着他些,倒也不是去提醒顾淮声。

    一行人往荣德堂的方向去,未想今日府上又来了客人,听闻人是来寻姜南的,而后他便离开去了崇明堂会客,其他的人跟着老夫人去了荣德堂处。

    来寻姜南的人是宋阁老。

    姜南去了之后,没多久宋阁老就已经从门口到了堂屋,姜南忙迎了出去。

    本以为今日来的只有宋阁老一人,不想宋玄安竟也来了。

    这么巧合?平日里头也不常来,这一来就碰到姜净春归宁。

    他知道先前宋玄安和姜净春玩得好,一时间难免多想。

    姜南面上神色稍稍愣住,但很快就恢复了如常。

    他将宋阁老迎进了堂屋之中,他道:“先生您今日怎想着来了?”

    当初姜南初入官场之中,没少受其照抚,他对他自是尊敬。

    “是有一些公事想同你论的。”

    宋阁老今日来,说是为了公事,其实也是夹杂着些私心的。

    姜净春和顾淮声成婚的消息传出后,宋玄安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头不吃不喝,借酒消愁,这幅样子,谁劝都不顶用,他爹打了一顿也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两人从前情谊不浅,现下他这样宋阁老也能理解。

    但没法子,人也总不能一直这样颓废下去,所以便想趁着今日姜净春今日归宁,让他好好看个最后一眼,往后也好死了心,放下这桩往事。

    宋玄安听到还能见她,果真也没再闹了,开始起来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散掉了酒气,跟着宋阁老出了门。

    来了这处之后,宋阁老先开始谈起公事。

    他直奔正题道:“前些个时日内阁和皇上在一起开会的时候,王顺又提了天禄台的事,说是这桩工程想着来年再去重启。”

    姜南听了后瞬间脸色大变,“他是疯了吧?!天禄台塌成了那副样子,想也知道工部的人从里面贪了多少钱。现下还想要重修,再抬几百万白银进去,然后再塌一次,再找出几个人来顶罪,他又能片也不沾把自己高高挂起了是吗。怎么着?仗着他是帝师,是首辅,现下就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重修天禄台。

    那真是装也不装了。

    姜南是个重礼节的人,可即便如此,现下听到了这些话还是被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他不明白了,王顺都这把年纪了,也没后代子孙,除了些幕僚、门客养着,他非要做这些干什么?

    死了也带不去的。

    宋阁老叹口气,道:“能治他的也就皇上,可皇上被先帝托孤于他,仰赖他这么些年,怕也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有些忧心道:“北疆现下还一直在抵御蒙古铁骑,军需也是一大笔钱。偏偏王顺在那边不分轻重缓急,想着再修天禄台。到时候年底内阁开起财政会议,只怕又是亏空……年年亏空,年年寅吃卯粮。本想着把他早些熬死了也好,偏偏是个老不死的。我死了,怕他也还没死。”

    大家都是政敌,平日里头面上和和美美,私底下话骂得再难听些,那也是正常。

    他先死了,王顺只怕更加猖獗了。

    内阁里头本来有五个阁老,现下其中两人是王党的人,而另外一个顾侯爷成日想着钓鱼,除了不得已,就连内阁的值房都不稀得去,每日就在自己的衙门里头办事。

    顾淮声的老师沈长青曾经也是内阁阁员之一,只是他死了之后,那位子就被王党的人顶了上去。

    这样的情形想想头都疼得厉害。

    两人连连叹气,姜南道:“若是沈长青还活着,新政推下去,现下也不至于这般难看了”

    提起沈长青,两人沉默片刻,皆相对无言。

    想起往事,姜南视线涣散,无意识落到了门外的院中。

    院子里头的花几近枯败,院中散发着一股萧索之气,今年的秋天又快要过去了。

    枯树终会新生于春日,可死去的人再也等不到来年的秋天。

    有的人,他活着的时候大家总是觉察不出他的好来,可等他死了才发现,万事万物中再难寻得其一。

    当初新政提出的时候,除了顾家的人以外,没人站在沈长青的身后……到了他死后,背上叛国的骂名,死得不干不净。

    羚羊挂角,无寄无求之人最后死于叛国之罪,也挺讽刺。

    这件头疼的事情最后还是姜南想了个法子,他道:“今日刚好是女儿归宁省亲,我那顾家的甥儿也跟着一起来了,先生今日若不如留下来一道用午膳吧,到时候我们同他说说这事,看他如何反应。”

    若顾淮声也看不下去这事,说不定他能有些什么法子来。

    毕竟当年天禄台一案,还是从他的手上才好不容易有了个说法,不然的话,说不定王顺的人都不会死掉几个。

    听到了姜南的话,一旁的的宋玄安眉心不自觉跳了跳,宋阁老注意到了他情绪变化,便也顺着姜南的话应承下来,他道:“好,事急从权,也没想到今日是净春归宁的日子,叨扰了。”

    姜南忙道:“先生太严重了,这样才凑巧呢。”

    没多久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几人往膳厅去。

    等他们到了后,膳厅里头还没有人,三人便先行入了座。

    没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好像是姜净春和老夫人的说话声,直到那群人进了膳厅之后,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净春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来寻姜南的客人是宋家人,更没想到宋玄安竟然也会来。

    她看到了他,方才和老夫人说笑的话都在转瞬间被吞入了口中。

    事实上,她现下竟也有些不大知道该去如何面对他,或许是那日的宋玄安实在有些太可怜,以至于现下再看他,也总觉他的身上蒙着一层雾。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着宋玄安整个人看着憔悴了许多,分明就那么几日,整个人就成了这幅样子。

    宋玄安也看向了她,他看着她和顾淮声站在一起,眼中弥漫着丝丝密密的苦痛之色。

    两人就这样对视,不像朋友,倒像是一对被硬生生拆散的苦命鸳鸯,谁也没说话,气氛一时间有那么些古怪。

    第50章 第五十章

    顾淮声轻笑一声打破了此处的沉寂, 他若无其事看着两人对视,最后只是拉着已经失神的姜净春的手腕入了座。

    他同宋阁老打了个招呼,而后也没再说些什么,神色如常擦手净口。

    一旁的人见此也都松了口气, 看他这样子也知应当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也对, 顾淮声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大家都断断续续跟着入了座。

    姜南向众人解释道:“今日先生来了,眼看到午膳便留下一起了。”

    众人听了自然也不会说些什么。

    这场饭局一开始还有些尴尬, 先前姜净春和宋玄安两人的视线还黏连在了一起, 但好在入了座,姜净春反应过来之后便也马上收回了视线,开始低头用饭。

    饭菜用至一半, 宋阁老先行开了口,他说起了王顺的事情。

    无非就是将王顺想要重修天禄台的事情又在饭桌上说了一遍。

    他说完了这话之后, 空气安静凝固片刻。

    宋阁老去问顾淮声,他觉得当如何。

    顾淮声耳朵里面听着宋阁老的话, 视线却一直落在姜净春的身上,她这顿饭用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低着头,光吃饭, 就连菜也不夹。

    他垂眸见得她的后脑, 碎发扯在耳朵后边,她的耳垂圆润, 或是因为怕疼,就连耳洞也不曾打, 上头什么耳饰也不曾带。

    顾淮声想起了晨时, 在净室的时候,她的整个耳廓也红得不像话。

    一旁的宋阁老见到顾淮声出神, 迟迟不回话,不由提醒道:“小侯爷,你这是想些什么呢。”

    “没什么,不小心出了神。”

    顾淮声回了神来,才回了宋阁老的话,他问,“国库现今的钱还够他修吗?蒙古那边不是还打着仗吗。”

    宋阁老任着户部尚书的官,国库里面有没有钱自然是清楚些的。

    他面露难色道:“有是有,但年年都亏空,这样下去,还能撑过多久啊。难道就指望着江南那边的钱一直顶着吗?我看也难。”

    说起这江南的钱,宋阁老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了起来,“莫不是还在记恨着当年抢了江南,叫他念到了今日,就惦念着那从南地来的钱吧”

    若真是如此的话,王顺也真是疯了吧,都快要二十年了,何必呢。

    当年内阁里头有人提出在江浙一带改稻为桑,便是将稻田改种桑田,如此种出的蚕丝织做布匹,外销出海便能有一大笔白银收入。

    想法虽好,但当年改稻为桑的过程行进的并不顺利。

    农民并不大愿意将农田改种桑田,虽说桑苗挣钱,但能吃到自己嘴巴里头的粮食才是最要紧,谁愿意放弃稳定的安生立命的本事,去赌那么一波看不着的钱财?再说了,真赚着了钱,哪里又能进到他们的口袋里。

    王顺和宋阁老都关注着南方的境况,想要获得改稻为桑的主动权,抢占那大批桑田的支配权。

    刚好那时候姜南是新科状元,受宋阁老照拂。宋阁老看重他的本事,便派他去了南地,而王顺则让自己的儿子王玉去了那里。

    可惜王玉死在了南边,最后王顺伤心过甚,操持着儿子的丧事,那块地自然而然被宋阁老他们收入囊中,主动权尽在他们手中。

    姜南也因办好了此事,更得器重。

    王顺现在的做法很难不让人去多想,江南卖出丝绸的钱每三年中旬来一次,王顺在两年多前就已经盯上这批银子,先是要去修天禄台,皇帝批给他了,可是天禄台塌过一次之后,他竟还想重修。

    这事实在离谱,但王顺势大,又仰仗帝王恩宠,说来好像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顾淮声只知江南一地改稻为桑一案,具体的爱恨情仇恐怕也只有他们当事人才知道。

    他想了想后,对宋阁老道:“要不您就直接先去寻皇上,把这笔钱先拿去批给北疆,用做抵御蒙古铁骑。王顺再说想要去修天禄台,户部就说拿钱去打了仗,现下也批不出钱。凡事都有轻重缓急,皇上自有思量。若这样也不成,晚辈愿同阁老联合上书。”

    把钱放北疆,也总比放王党的口袋里头好。

    听了顾淮声的话后,宋阁老有些犹疑,“这皇上能听吗。”

    太和帝就差把王顺看成自己的亲爹了。

    王顺提多离谱的要求皇帝都会仔细斟酌。

    只怕当年王顺教太和帝的第一课便是敬爱师长,以至于太和帝如今如此听话。

    顾淮声道:“孰轻孰重,他能分得清的。”

    北疆打仗一直要军需,王顺现下这样不就相当于在抢军需吗,这样太和帝也能容忍的话,那也实在是

    人能糊涂,但也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

    况说,这皇上真糊涂假糊涂谁又知道。

    宋阁老沉思片刻,多少是把顾淮声的提议听到了心里头去,想着过几日就去寻了皇上说这事。

    两人便也没再去说这事,毕竟是人家的家宴,总说也不好,既有了应对的法子,便也没必要再去说个没完。

    宋阁老不再去想这事,也终于想起了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孙子。

    他瞧了瞧坐在一边的宋玄安,只见是一脸的死气。

    这死孩子,不带他出来就在家里面要死要活,带他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奔丧的。

    他在座位底下拧了拧宋玄安的大腿,宋玄安回头看他,就听他轻咳一声,小声道:“好好吃饭,别东想西想了。”

    宋玄安听到宋的阁老的话,神色才终于正常了些,“嗯”了一声算是回话。

    方一抬眼却瞥到坐在对面的顾淮声给姜净春夹了菜。

    宋玄安听顾淮声淡声道:“多吃些菜,这几日累着了。”

    平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柔意,看着姜净春的眼神也尽是关心。

    累着?累着些什么。

    姜净春不明白他突如其来说这么一句话是为什么,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也没说些什么,可才一抬眸,就看到对面的宋玄安神情极古怪,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她扭头看了看顾淮声,看着他那含笑的双眸就更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了。

    故意的。

    故意在那里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去气别人。

    姜净春碍于旁人在,也没说些什么,但却不动声色地将他夹来的菜拨去了一旁。

    她的动作被顾淮声尽收眼底,他眼中笑意渐渐淡去,握着筷子的手都用力了几分,但好再最后也没说些什么。

    这顿午膳用得倒也还好,好歹也没闹出些什么不大痛快的事情来。

    用过午膳后,宋阁老也就带着宋玄安回去了。

    宋玄安瞧着还不大乐意,视线一直落在姜净春的身上。

    最后还是宋阁老硬扯着离开。

    两人回府路上,宋阁老看着宋玄安仍旧是一副被摄走魂魄的样子,没忍住说了他两声。

    “这都带你出来见了她一回,你看她现下这样和顾淮声琴瑟和鸣,你也当放下了。你现在这幅样子是做些什么呢?弄给谁看的啊?顾淮声都还在旁边瞧着,你那双眼睛都要掉她身上去,岂不是存心给了人找不痛快吗!今个儿人家回去吵架了,那得都赖你。”

    宋玄安却不甘心道:“她根本就不喜欢他,您看不出来吗?”

    宋阁老当即呛了声,“那怎么着?人现下都成婚了,不喜欢他,难不成还喜欢你吗?祖父知道你们以前玩得好,可现下你听祖父的话,莫要再去想这些陈年旧事了,人现在已经嫁做人妇了,你这样不依不饶的,对你对她都不好知道吗。放下吧,别做些害人害己的事去了。”

    或许是“成婚”、“人妇”二字太过刺耳,竟说得宋玄安眼睛越来越红。

    宋阁老看他这幅样子当即就“完了”二字,这可千万别是陷了进去,他忙道:“回去就让你母亲给你相看人家,这偌大的天下,难道还没好人家吗。”

    宋玄安趴在一旁的车窗上,视线落在窗外。

    “没有。”

    宋玄安的话传入了宋阁老的耳中,宋阁老这回却也不再惯着他了,“怎么会没有,找就是了。”

    “宋玄景呢,你怎么不先去给他找?”

    宋贺偏袒宋玄景,对他做的那事轻拿轻放,所以宋玄安前些时日便去跟宋阁老说了那事。

    然而宋阁老也不相信他的话,他说宋家门风端正,家中子弟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自相残杀的事来?

    他们谁都不相信他的话。

    宋玄安便也不将希望寄托在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但现下宋阁老想逼他成亲,他便拿宋玄景来作笺。

    宋阁老叫他一噎,可反应过来他在和他呛声后便马上道:“你急些什么,一个个来,都得成。”

    宋玄安懒得再提宋玄景这人,闭了嘴巴什么话都不愿再说。

    另外一边,姜净春和顾淮声又在老夫人待了一会,便也准备回了顾家去。

    回去的马车上,姜净春的情绪难免也有些低落。

    她没想到宋玄安今日竟也在,想起旧事,心中难免难受,再过两三日秋闱也要放榜了,也不知他这回能不能考上。

    那个害他的人是谁,她到现在也还没问。

    顾淮声看出了她的心情不好,却还一旁出声问道:“这都回来见着祖母了,怎么还不高兴。”

    明知故问。

    姜净春也还记着方才的事情,她蹙起了眉,不满看向顾淮声道:“你方才故意的吧?”

    故意在那里给她夹菜,然后说那样的话去膈应人。

    他心里头想些什么东西,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怎么了,我关心自己的娘子有什么错吗?再说了,你心疼他些什么,若非他自己愚笨,识人不清,会落得这般下场吗。”

    顾淮声也没想和她吵,只是想到姜净春看宋玄安的眼神,嗓音难免冷冽了些许。

    她这么心疼他干嘛啊。

    宋玄安但凡长点心眼看看别人给他的东西,能让自己步入这样的境地吗。

    姜净春不服气了,他口口声声说旁人蠢笨,就显着他一个人能了,他是厉害不错,但就以为谁都能和他一样吗,哦,只要谁不如他,谁就都蠢笨了是吗?他凭什么每次都这样高高在上说这样的话。

    姜净春回怼道:“他也很可怜,他也是被旁人害的啊,谁都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谁想发生这样的事?”

    该恨的不是罪魁祸首吗,宋玄安最多也不过是识人不清。事情发生之后,为什么要指责一个受害者不早些预料到加害者会去害他。

    谁能料到?

    顾淮声听到了姜净春的话只是冷冷嗤了一声,“你怎么看谁都可怜,你为什么都不可怜可怜我呢。”

    这也要可怜,那也要可怜。

    两个都不大聪慧的人凑一起去,倒还真惺惺相惜上了。这宋家又能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吗,若真干干净净,哪能出现这样的事。他想了想,姜净春若是真嫁给了宋玄安,等着被那些人一起拆解入腹吗。

    “可怜你什么?你有什么好可怜的地方吗?”姜净春皱眉道。

    他不是谁都瞧不起吗,全天下独他一人厉害,还犯得着别人去可怜他吗。

    顾淮声搭在膝上手指不自觉拢紧,他看着她,语气带着说不出的讥讽,道:“那好,他可怜,他不蠢笨,全天下唯他最无辜,那他自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有人会承担他的过错。”

    两人在这件事情上面实在分歧太过,谁都不肯去退让。

    顾淮声不明白姜净春,他觉她心疼他这事多余又刺眼,姜净春也不明白顾淮声,觉他说话难听做事难看。

    他说话不客气,姜净春说话也不好听,她的语气带了几分讽刺,“没人为他承担吗?我不是给他担着吗?”

    这话一出,空气凝固,顾淮声的薄唇紧抿,眼中似乎闪烁着几分寒光。

    她给他担着?

    宋玄安被人构陷,她去求他,她嫁给了他,这不就是她在给他这回犯的错承担了过错吗。

    说得好像她嫁给他就是为了给他担事,话虽如此不错,可落在顾淮声的耳中就有些那么不是滋味。

    她说得倒是没错。

    越是没错,越是难听。

    当初他逼迫了她的事情,现下竟也成了她手中的利刃朝他刺去。

    听着她如此袒护于宋玄安,他也难得面露阴沉,他讥她道:“是,你多有能耐啊。我这回帮他,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但是表妹,我已经娶到你了,你下次若再为他求我,你看我还会心软吗。”

    宋玄安是个不大聪明的人,有了第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顾淮声并不觉得他能斗得过他家里的那些人,别到时候又身陷囹圄,惹了姜净春来他面前再说些什么。

    他本就不是多么良善的人,若现在再让他碰到机会,自是趁他病要他命。

    往后最后再别出现在姜净春面前才是最好。

    姜净春懒得再去同他相争,最后道:“用得着你管吗,再来一次求谁都不求你。”

    再说了,根本就没有发生那样的事,他又自己在那里恶意揣测些什么?

    说完这话姜净春就瞥开头去。

    求谁都不求他。

    这话让顾淮声失笑出声,只是眼眸已经不可遏制地变得沉黯。

    他起身坐去了姜净春的身边,将她面向窗外的脸掰了回来,那面无表情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在姜净春面前放大,分明是极好看的五官,可却莫名叫人害怕。

    他钳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凛然寒意。

    “你好没良心,我帮过他,你还说这样的话。求谁都不求我嗯?我是你的夫君,你不求我你还想去求谁?你也别想着为他去求谁,谁也帮不了你。”

    能帮她的,也只有他。

    分明这事还不曾发生,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可两个人就已经为这么一件未曾发生的事情争得几乎不可开交。

    顾淮声也知道自己实在是没必要为一件不曾发生的事情而去和姜净春吵架,可听到她口口声声为他辩护,心里面的防线也跟着被一点一点击碎,酸意丝丝密密陷入了四肢百骸。

    姜净春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于他而言能有多伤人。

    她为宋玄安说话,他能有什么好脸色?

    但他的情绪她全然感知不到,毕竟他在姜净春面前,说难听了就是“外强中干”,心里头再如何发酸,可嘴巴却势必想要和她争出个高低。

    姜净春切实被顾淮声这幅强势到近乎盛气凌人的样子气到,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想要瞥开头去,可下巴却被他钳制不得动弹。

    她狠狠瞪他,可他也不松手。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姜净春怒极,什么也不顾得了,直接抓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上去。

    顾淮声也没想到她突然发作,叫她不管不顾咬了一口,猛然吃痛,闷哼一声,但最后反应过来之后却也只是眉头紧蹙,任她死死咬着。

    她咬着他的虎口,这架势好像势必咬下一口肉才肯罢休。

    口中漫出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姜净春也没想到顾淮声竟真的没有动作,任她咬着。

    她抬眼看他,撞进了如深潭一般的眼眸,只见他正冷冷看着她,即便眉头疼得紧蹙,可却什么也不曾说,什么动作也没有。

    姜净春感觉似乎有血蔓到了自己的喉咙,腥气难受得要命。

    她渐渐松了口,只见他的虎口处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压印,已经出了血来。

    姜净春一时气极,失了理智之后又什么也不想顾。

    她被这一道血痕吓到了些许,但很快却想,他活该,他现在这样都是他自己活该的。

    顾淮声看着姜净春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他就算是死她面前,恐她也不会眨下眼睛。

    顾淮声看着姜净春,呵笑了一声,道:“好狠心啊,娘子。”

    虽然是在笑着,但这幅模样叫人看得发毛。

    姜净春知道自己是把他惹怒了,那又怎么了呢?她也很生气啊,凭什么他生气了,低头的就是她。

    有本事他就杀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也懒得再去管他了。

    顾淮声见她瞥了头去,也不在意,嘴角笑意竟更甚。

    他伸出食指沾了虎口的血。

    殷红的血在他的指尖更显刺眼。

    下一刻,他竟又拿着手指去碰了姜净春的唇。

    姜净春没想到他又突然发作,唇瓣被猝不及防点了他的血。

    她方想张口骂他,可那细白的手指就趁着她张嘴的时候放进了她的口中,血腥味瞬间又顺着舌尖涌满了口腔。

    姜净春被他这样无耻的举动都弄懵了,一时间就被那被又冰又凉的手指定住,连话都说不出。

    他对她笑,他说,“你尝到我的血了吗?你把我的手咬得这样厉害,这道疤会一直留着,一年、两年只要我不去管,它就一直消不掉。你亲它,它留不下任何痕迹,可你要是咬它,我的身上就会永远留下一道你的齿印。”

    “恨比爱更长久。”

    “你若真能记恨我一辈子,那也挺好。”

    姜净春看着顾淮声这样,听到了他的话后,只觉他是彻底有些疯掉了。

    她咬他,怎么看着还给他咬爽了?

    有毛病吗?

    若非是口中还放着他的手指,咒骂的脏话恐怕都要脱口而出。

    刚好马车到了顾家,车一停住,姜净春就打掉了面前的手,逃也似的下了马车。

    姜净春不是不敢惹他,只是顾淮声的脑子越来越奇怪,总是莫名其妙做出一些恶心人的神经事。

    下了马车后,她就赶紧呸了两下嘴,将血气呸了个干净,而后几乎是逃也似地跑了进去。

    她跑走后独留顾淮声一个人坐在马车上。

    他看着被她咬得近乎鲜血淋漓的虎口,失神许久。

    手上的疼算不得什么,这一口却像是在咬在自己的心上。

    顾淮声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些什么。

    当初或许不应该用宋玄安的事情去胁迫她,因为这样好像只会让她对他更加耿耿于怀,觉得他无耻卑劣。

    可那个时候的他全然已经要被她即将嫁给旁人的想法冲晕了头脑,又哪里还能顾忌得到别的东西。

    好像心跳加速的时候,整个人就会蠢笨得不像话。

    做出的事情也又蠢又笨。

    他想,既就宋玄安一事他们始终达不成一个很好的妥协,那往后他就少去提他。因为每次提他,除了让姜净春觉得他无理取闹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结果了。

    到时候只怕还要让姜净春更觉她和宋玄安就是一对被人强行拆散的苦命鸳鸯。

    而他就是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这个后知后觉生出的想法让顾淮声莫名生出了一种讽刺之感。

    棒打鸳鸯

    呵,他倒是成棒打鸳鸯的人了。

    他拿出巾帕擦了擦手上血,而后也下了马车。

    姜净春早就已经跑没了影。

    估计方才他说的话又把她吓到了。

    书良觉着奇怪,迎上前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一下子跑这般快”

    他小心问话,又去瞥一旁顾淮声的神色,见他眉眼之间隐隐约约带着一股郁气,便猜到这两人恐怕是吵架了又。

    说实话顾淮声在这方面还挺喜欢挂脸,旁的事情生了气了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可独独每回和姜净春吵架,一看就能看出来。

    两人成婚之前就爱一直吵,也不想在这婚后也一直这般。

    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书良看他们这三天两头吵架也觉着不是什么事,还是忍不住道:“公子你这日日吵,也不好啊”

    姜净春也不是多不讲理的人吧,他不去招她,她也总不能没事就来骂他一顿吧。

    吵架嘛,都有来有回的。

    恐怕两个人都爱吵,一吵起来就停不下。

    真不是他说,这婚成的,倒还不如不成呢

    顾淮声没说话,但被书良说中心事,面色更有些不大好。

    书良道:“公子,夫人看着挺好说话的呀,您这怎就能吵成这样呢”

    虽然说这些话有些多嘴,但书良觉着这个日子叫顾淮声这样过下去,指定完蛋。

    两人往顾家里头去,顾淮声道:“又不是我想吵的。”

    她有气撒他身上就撒呗,他又无所谓,毕竟事情确实是他做错了在先,但她当着他的面和宋玄安视线缠缠绵绵,比看他这个郎君都还要深情些,她要他怎么办呢?

    顾淮声的嗓音听着有些沉闷,听在旁人的耳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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