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川给辛心打了微信视频。
辛心有点懵地看他。
贺新川:“接。”
辛心掏手机接了,透过手机屏幕看到趴在贺新川肩上的自己,有种诡异的套娃感。
“我先上去,有情况你再上来支援。”
贺新川抬腿下车。
辛心手从贺新川肩上滑下来,“哥……”
“保持联络。”
辛心坐在小电驴上看着贺新川走入楼道,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快速闪过楼道生锈的扶手,贺新川的脚步声是视频里唯一的配乐,“咚咚咚”,在空旷的楼道里踩出了回声。
辛心不由心跳加速。
“哥。”
贺新川没回答。
辛心:“哥你说句话,要不然我害怕。”
过了几秒,贺新川沉沉的声音传来。
“我上去,你害怕什么?”
“像看恐怖游戏直播实况,还是熟人直播,真的贼恐怖。”
“……”
辛心:“哥,要不你随便说点什么,实在不行你唱首歌吧,让我知道你没事。”
按照之前鬼的攻击方式,鬼只能迷惑当事人,让当事人产生幻觉,那么通过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还是可信的。
贺新川:“有事我会说。”
辛心叮嘱,“那哥你到时候记得叫大声点。”
贺新川又不说话了,很快,镜头里一闪而过红字黄底的符咒,辛心知道贺新川马上要到六楼了。
镜头被快速拉高,辛心看到了602半开的门,踢坏的锁歪着,夏天闷热,楼道里又没风,整个场景像凝固的油画,表面宁静,不知道打开以后会发生怎样恐怖的事。
辛心屏住呼吸,“哥,你小心。”
贺新川“嗯”了一声。
从视角上来看,辛心判断贺新川应该是把手机举在了胸前拍摄。
红色的门从下方缓缓被脚踢开,“吱嘎”一声。
客厅里的环境和昨天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地面上依稀可见几人离开时的脚印。
辛心不敢说话,头顶阳光热辣,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冷得想要发抖,他听到贺新川的脚步,还有贺新川沉沉的呼吸声。
602的采光不错,客厅那扇窗户提供了大量的日光,绿色的吊扇在日光照射的中心,与天花板相连的地方有裂开的痕迹。
“吊扇开关在卫生间门口左侧。”贺新川说。
镜头跟着变幻,位于玄关左侧的卫生间门开着,是他们之前来检查时打开的,门左边墙壁上有两个开关,一个按压开关,一个旋式开关,旋式开关上有电扇的标志。
贺新川伸手轻轻拧了一下。
电扇开启的时候有轻微的“哒”的一声。
在现在安静的情况下很明显,但如果是有人刚好要去开卧室门,那么开电扇的声音就可以很好地被开卧室门锁的声音给掩盖住。
贺新川举着手机进入卫生间。
之前他也扫过一眼卫生间,卫生间很小,被深色塑料帘子隔断后一分为二,里面洗澡,外面洗漱上厕所。
卫生间有个小窗户,深色帘子没有拉开之前,卫生间在白天也显得很暗,房子本身很小,没有太多藏身的地方,那两个收拾屋子的中介来的时候,凶手应该就是躲在卫生间的帘子后面,趁两个中介开门时伸手出来拧开电扇又快速躲回帘后。
贺新川拉开帘子,俯下身察看卫生间地面,同时把镜头也给了过去。
“看出什么了吗?”
卫生间地面铺的是白色方格瓷砖,辛心仔细看了一下,除了堆积的灰尘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头发丝、皮屑、指甲……这些人在日常清洁时会掉落的身体垃圾,全都没有。
“卫生间打扫过了。”
辛心听贺新川说,他抖着嗓子“嗯”了一声。
“莲蓬头也是干净的。”
贺新川俯身打开地漏,连地漏盖都是干净的,上面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向晨是个头发挺长的青年,他日常生活习惯邋里邋遢的,不可能把卫生间打扫得这么干净。
“凶手是有洁癖吗?”辛心说。
贺新川放下地漏盖,“要么凶手有洁癖,要么……”贺新川站起身,环顾了狭窄的卫生间,“这里才是第一凶案现场。”
根据辛心的推理,凶手把尸体吊在吊扇上是为了吸引开门人的注意力。
贺新川站在卫生间里,背贴在墙上试着向外看。
不行,很容易暴露在开门人的视线中。
他走出卫生间,视线挪到卧室门口。
卧室门斜对着正门,如果人躲在卧室里,通过门缝偷窥的话,就没问题了。
“我想凶手应该是先在卫生间里杀害了向晨,然后去卧室找他想要找的东西,发现找不到后,意识到向晨可能把那样东西藏了起来或者交给了别人。”
“如果是前者,东西被藏了起来,对凶手来说暂时就没有了威胁,如果是后者,那说明向晨已经把勒索的事透露给了另一个人,那这个人就必须除掉,他不能冒险。”
“凶手这才想出了把向晨吊在电扇上的方法来吸引人的注意力,到时候他只要躲在暗处观察来人的表现,就很容易知道向晨有没有把那件事告诉来人。”
贺新川一边走向卧室一边说。
辛心:“所以把人吊起来其实是凶手临时起意。”
“嗯。”
“那丝袜真有可能是凶手的?”
“很有可能。”
“这么听下来,”辛心皱起眉,“有点奇怪。”
用自己的丝袜吊尸,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也就是说凶手当时为了找到那样东西或者说确认是否有其他的知情人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哪怕是冒着暴露自己杀人的危险也要这么做。
行事那么不计后果的人为什么在杀害赵宏伟时又要作出伪装呢?
是不同的人犯案,还是凶手的心理产生了变化?
辛心心里乱了起来。
正当他思考时,视频那边不知不觉已经没了声音。
屏幕上对着的仍是空荡荡的客厅。
辛心连忙喊了一声,“哥。”
贺新川:“嗯。”
“吓我一跳,”辛心拍胸脯的声音传来,“没事就好。”
贺新川仰头。
老式楼房建造时,开发商没有做到完全合规,贺新川估测了一下,客厅层高应该不超过2.5m,吊扇直垂的距离大概在40—50cm之间,而向晨的身高在1m7左右,体重估计不超过120斤。
贺新川回到洗手间,把深色的塑料布从吊环上拆了下来,把手机先放到了口袋里,双手用力扯了扯,很牢固。
贺新川来到吊扇下面,掏出手机拍摄,“我试一下。”
“试什么?”
贺新川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伸手把绞紧的塑料布扔了上去。
以他的身高,这件事做起来当然很轻松。
他甚至可以两手分别抓住塑料布的一头。
贺新川站在吊扇下,模拟那天的场景。
吊扇四周天花板的开裂痕迹很均匀,这说明向晨被吊起来以后很可能是没有挣扎过的。
当时向晨已经死了。
凶手想要把一个死去的成年男人给吊上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惜客厅里的家具已经都被搬走了,不知道当时家具的布置。
也许凶手会借助沙发、桌椅之类的进行操作。
一般来说,吊扇的下面应该是餐桌。
凶手把尸体拖到餐桌上,用丝袜的一头缠住凶手的脖子,然后自己站在餐桌上,让尸体靠在自己身上,再把丝袜的另一头甩上吊扇,把尸体吊起来,最后把餐桌移开。
普通餐桌的高度在70cm左右,1m75的人半身长度应该差不多100cm。
按照中介们的描述,目击者房东的形容是尸体被吊了起来,那么向晨绝对不是双脚接触地面的状态。
即使凶手真的借助了餐桌,他仍需要将向晨吊起一段距离才能达到那样的效果。
那就说明完成此操作的凶手具有相当的臂力。
如果杀害赵宏伟的是李慧娟,那么李慧娟能做到吊尸吗?
赵宏伟的确有长期服药的习惯。
但不代表下毒的人一定是利用这个习惯来下毒,凶手想要在饮食里下毒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贺新川看着天花板开裂的蜘蛛丝网般的裂痕。
会是李慧娟吗?
她为什么要杀向晨?
向晨到底抓住了她什么把柄?
这件事又与曹亚楠的车祸有什么联系?
贺晓辉一定是知情的,兄弟两个虽然关系一般,但是贺新川知道,贺晓辉不会无缘无故故意撞死人。
为了什么?
仇杀、情杀,还是为了钱?
运货公司没有给司机缴纳社保购买保险,贺晓辉几乎等于是白死的。
拼自己一条命,到底为了什么?
贺新川皱起眉,眼睛变得很酸也很疼。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贺晓辉的脸颊在短短一月时间内迅速消瘦得不成人形,他双目浑浊地看着自己的兄弟,看上去意识都已经有些模糊,贺新川必须俯身靠在他唇边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对不起她……”
“反正我就快死了……我下去再向她赎罪道歉……”
“慧娟……慧娟……”
贺晓辉临死前一直在叫李慧娟的名字。
到底是弥留之际对妻子的眷恋不舍,还是在对自己的犯罪同伙做最后的呼喊?
记忆中的画面变得有些摇晃模糊。
他哭了吗?
贺新川眯起眼。
他在为贺晓辉哭?这怎么可能……
手掌逐渐发麻颤抖,他的手又在抓着什么?
贺新川双腿猛地向上一蹬。
已经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天花板的裂纹近在视线之内。
贺新川头脸发烫,窒息的感觉如蟒蛇一般缠住了他,他双手本能地去拉扯脖子上的塑料布,手臂青筋暴起,眼中被逼出了两行眼泪,耳畔轰鸣声声,整个头都像炸开了一样。
坚持住。
贺新川在剧烈的耳鸣声中咬紧牙关。
乔文广会上来救他的。
坚持住!
辛心喊了一声哥后却没得到贺新川的回应。
镜头一阵移动,随后就黑屏了,好像是手机被贺新川放在了口袋里。
“哥?”
辛心着急地又喊了一声。
贺新川还是没回答,一阵奇怪的类似塑料摩擦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辛心下了小电驴,看了一眼半黑的楼道,咬牙冲了进去,一边飞快上楼一边留意视频画面。
突然“咚”的一声。
视频终于不黑屏了。
手机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到地上,辛心看到屏幕里两条熟悉的长腿。
“贺新川——”
腿一口气迈两个台阶,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六楼,辛心肺都快炸开,直接用肩膀撞进门,在看到被吊起的贺新川的瞬间,辛心的心跳差点都要停了,他直扑上去抱住贺新川的小腿奋力往上举。
“哥!”
辛心吃不住重量,脚步踉跄,头仰着喊贺新川的名字,“贺新川,快醒醒——”
贺新川仍旧闭着眼睛。
辛心都快哭了,“哥……”
他这么好一个npc不会就这么挂了吧!向晨!老子跟你拼了!
辛心一面把人的腿往肩上架,一面赶紧掏手机打120,“喂,快、快来云福小区127号楼,我、我哥他……哎呦——”
手机摔飞了出去,辛心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刚从塑料布里解救出自己脖子的贺新川趴在他身上猛咳。
辛心听到咳声连忙抬脸,双手捧起贺新川的脸,贺新川满脸痛苦不住地咳,眼眉都还皱着,脸上全是汗,脖子下面中间一道紫红色的血痕。
“哥,你没事吧哥?”
贺新川勉强止住了咳,手拉了在他身上乱摸的辛心的手,人吃不住力地趴下喘气,声音嘶哑,“是我。”
辛心一摸到贺新川的手就知道这是真人,随即松了口气,忍不住抬起双手双腿抱住了贺新川,结实的人体触感让人安心,“哥你吓死我了。”
贺新川眼前全是雪花,耳鸣都还没过去,辛心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清,只感觉到辛心正手脚并用地缠抱着他,说话的语气紧张得要命,喋喋不休地一直在碎碎念。
贺新川迟疑了一下,手臂也搂住了人。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的轰鸣声减弱,贺新川终于能够听清辛心在念叨什么。
“哥,我很想继续安慰你,但是哥你真的好重,你有150斤吗哥?哥你能不能先起来?我快被你压死了哥……”
贺新川:“……”
第22章 小云楼 杀人动机
辛心爬起来第一时间去捡手机,发现没有断线,连忙接起,“你好,刚才……”肩膀被压了一下,辛心回头,贺新川正看着他。
辛心给他一个“懂了”的眼神,“是,没事了,不好意思,真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谢谢谢谢。”
电话挂了。
辛心:“真不用去医院?”
贺新川点了点头。
辛心脸皱了起来,他伸手,虚虚地指了下贺新川的脖子,刚才贺新川点头的时候,辛心都有点替他疼。
“没事。”贺新川说,喉结滚动,上下两道痕迹,旧的还没好,新的更是看着触目惊心,要是辛心再晚上来一会儿,他必死无疑。
辛心打了个哆嗦,短短一天之内,两人都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总结:“难兄难弟。”然后他又笑了笑,笑得还挺开朗,“反正活着就好。”
辛心扫了一眼周围,问:“向晨出来了吗?”
贺新川:“出来了,没对上话。”
辛心:他真想一拳打爆向晨的狗头,是谁吊死的向晨?出来自首给他发锦旗!
辛心拉住贺新川的手,“早知道就一起上来了。”
“一起上来,说不定就是互掐,”贺新川淡淡地说,“你猜我俩之中死的会是谁?”
辛心瞟了一眼贺新川手臂的肌肉,顿时觉得脖子一凉,“死的是向晨这个狗登西!”
辛心拖着贺新川进了卧室,把向晨偷拍的那些照片找了出来全部拿走。
房间里即使阳光普照,也显得阴森森的,还有一股异味,辛心不想在这里多待,拉着贺新川赶紧往外撤,刚走出卧室没两步,贺新川猛地将他往回扯,辛心撞到他怀里,同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辛心靠在贺新川胸前,心有余悸地回头。
是吊扇砸了下来,把地板都砸得翘了边角,要是人经过,脑袋肯定开花。
急促的心跳花了好几秒才慢慢回缓,辛心转了下脸,头埋在贺新川胸上,喘了两口气,他人发抖,“哥,我们运气真好。”
贺新川的手也有点抖,刚才拽辛心那一下他太使劲了。
“活着就好。”
贺新川攥着辛心的手,两人紧挨着火速退出了602,走出602,两人才感觉松了一口气。
辛心伸脚把门轻轻踢上。
“看来向晨已经完全‘厉鬼’化了。”
辛心忧虑道。
这样一来,从向晨这里就完全换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也好,至少又拓宽了对鬼攻击力的了解,剩下的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辛心低头看向手中那些拿出来的照片。
“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贺新川说。
辛心抬头。
贺新川:“下去再说。”
两人下了楼,楼下小电驴被晒得座位发烫,辛心直接靠了上去取暖,贺新川在台阶上坐下,“刚才我进入幻觉后,思维变得很混乱。”
辛心认真听着。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猜想,如果凶手不是李慧娟呢?”
“你之所以推测凶手是李慧娟,除了赵宏伟鬼魂的表现之外,也是因为撞死曹亚楠的是贺晓辉,而李慧娟和贺晓辉是夫妻,如果两起命案有关联,那么李慧娟的嫌疑就非常大。”
辛心点头。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说。
因为这是个任务世界,任务只给了他七天,不可能让他大海捞针地去茫茫人海里找凶手,那么凶手至少应该就在小镇的地图里,围绕着车祸确定的曹亚楠与贺晓辉这两个人物岔开,凡是在分支上的人物都具有重大嫌疑。
李慧娟具有作案的便利,又与第一案的肇事司机贺晓辉是夫妻,这无疑让她的嫌疑大大上升。
“你的推理没有问题,药店的药品管理虽然不严格,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随意取用药品,李慧娟可以。”
“现在的问题是杀害向晨和赵宏伟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贺新川看着辛心。
辛心想了想,将自己对两起案件凶手作案风格的差异怀疑告诉贺新川。
贺新川随后也说出了在吊尸这件事上像李慧娟这样的女性操作上的难度。
“所以……”
辛心抿了下嘴唇,“凶手是两个人?”
“是两个人。”
贺新川把重音落在“两个”上。
辛心心下猛地一沉,“你的意思是……合谋?”
贺新川点头,寒星一样的眼睛里阳光一闪而过,温度不明。
辛心深吸了口气。
之前在他们怀疑曹珍时,贺新川就说过他觉得如果曹珍是凶手,那她应该有同伙,当时他没有阐述缘由,辛心则因为史泰忽然进入视野而对史泰产生怀疑,但其实史泰和这个案子的实质关联并不多。
其实无论是曹珍还是李慧娟,作为身材瘦削的女性,想要完成独立吊尸是很困难的事,更何况他们分析过凶手是临时起意,也就排除了提前准备工具来操作的可能性。
那如果是两个女人一起干的呢?
会是什么事让两个女人不惜连杀两人?
现在他基本已经锁定犯下三起命案的凶手极有可能是曹珍和李慧娟,但是杀人动机呢?搞不清楚杀人动机,就不算查清楚真相。
辛心低头看向手里的那沓照片。
最上面的照片是一张商场里饭店内的偷拍,女人穿着丝袜高跟鞋,翘着二郎腿,侧脸笑容淡淡,红唇微张,应该是在跟对面的人说话。
辛心盯着照片的左上角,越看越觉得眼熟。
辛心一张张快速地翻了手里的照片,然后,他抬头跟正注视他的贺新川肯定地说:“少了的照片不止那一张!”
向晨非常喜欢偷拍,几乎是从来没停过。
“你看,”辛心指了第一张照片上女人桌上的奶茶,“这上面的包装图案,是我老婆去年跟这个奶茶品牌端午出的联名,只销售三天,说明这张照片当时的拍摄时间应该就是去年端午左右。”
辛心把照片拿下去,他手指了第二张照片街头角落的郁金香。
大部分照片即使没有像数码相机那样有着时间标记,也可以从被偷拍者的穿着打扮、周边环境推测出照片大概的拍摄时间。
而向晨又有个习惯,他不止是喜欢偷拍美女,有的人让他“看上”了,他会连续偷拍许多照片,孔曼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照片也是一张张不同的女人照片中间夹着连续同一个女人的照片,非常有规律,推算下来,差不多每隔五六张就会有同一个女人连续好几张照片,向晨对孔曼的偷拍一直持续到了春天,医院的樱花都开了。
但是进入夏天以后,却再没有任何照片,无论是孔曼的,还是其他女人。
“向晨这么喜欢偷拍,怎么可能在夏天大家衣着都变得清凉的时候一张都不拍呢?”
辛心捏着那沓照片,“要么就是他改过自新,再也不拍了,要么……”
贺新川:“夏天拍的照片被拿走了。”
“没错。”
“我们一直把三个案子放在一起看,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巧合?”辛心说,“犯案的人只是恰巧和车祸有关,其实最关键的根本不是那起车祸,而是向晨被害的案件。”
当然,他仍旧怀疑李慧娟,以赵宏伟鬼魂状态下的那种表现,李慧娟犯案的嫌疑是99%。
“你的意思是向晨偷拍了她们?”
“很有可能是不雅照。”
“根据向晨拍照的角度来看,”辛心指第一张照片,“你看,他再往下一点就要拍到这个女孩的底裤了,照片上那个女孩一点都没察觉,但是他却没有拍,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拍了,但是被谁拿走了,要么他没那个胆子拍。”
“我一直在想向晨和赵宏伟之间会不会存在什么共同点呢?为什么偏偏这两个人会共享秘密?”辛心看着贺新川,“会不会因为他们本来就已经有过这样的经历了?”
贺新川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
辛心:“对,就是两个人都是哥你的反面。”
贺新川:“……”
辛心:“就像是事物的AB面,赵宏伟因为那方面的问题不敢和女性接触,向晨却反而疯狂地骚扰女性,只要是个正常人,应该都知道用偷拍这种方式追女孩子那纯属犯病,除非向晨的目的压根就不是正儿八经地追求,他就是享受这种偷拍给女孩带来的心理压力,作为性快感的替代品,而赵宏伟他也是渴望与女性有接触的,不然他不会不停地购买壮阳药,所以两个人可以算是臭味相投。”
贺新川听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你的意思是向晨一直在与赵宏伟分享这些偷拍照?”
辛心:“很有可能。”
“夏天拍摄的那些照片可能就是凶手的,凶手杀了向晨以后,不敢把所有的照片全都拿走,因为向晨爱拍照是连不熟的同事都知道的,把照片拿走,目的就太明显了,所以她只把自己的照片给拿走了。”
贺新川神色思索,“有两个问题。”
“第一,为了偷拍照杀害两个人,你觉得这样的杀人动机能成立吗?”
“我觉得能,不同的人底线不同,可能向晨这个行为就是触碰到了她们的底线,或许贺晓辉出事以后,向晨看李慧娟孤儿寡母好欺负,说不定还以此威胁,同样的,曹珍在这座城市也是无依无靠,还是个残疾人,唯一的姐姐还因为车祸离世,对,”辛心说得都有点激动了,“这样就全对上了!”
贺新川:“就算这个推理成立,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
贺新川掏出口袋里的烟盒,从中拿出那张潮了的照片,“为什么偏偏是这张照片被赵宏伟藏了起来?”
“这张照片所有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它的威胁性在哪里?”
辛心脸上的表情逐渐降温。
对啊,这张照片怎么看怎么都是平平无奇的样子,到底为什么向晨会把那张照片特别交给赵宏伟藏起来呢?
辛心捏住照片,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拿起手上那堆照片,找到所有孔曼的偷拍照片比对。
孔曼除了在呼吸内科之外,有时也会去急诊当班,或者去其他科室串门。
向晨偷拍的孔曼照片几乎涉及整个医院,可见当时向晨应该是相当迷恋孔曼,连孔曼去医院食堂路上的照片都有。
这么密集的偷拍,要说孔曼因此深恶痛绝倒也说得过去。
辛心皱眉。
即使一一比对所有对孔曼的偷拍照,辛心依旧看不出这张糊了的照片有什么特别之处。
“解铃还须系铃人。”
贺新川从辛心手中抽走照片,“别看了,直接去医院找孔曼吧,说不定她能想起来这张照片上的情形。”
辛心点了点头,“本来也答应要把偷拍的照片都还给她的。”
贺新川看向他。
辛心的表情很认真,“其他照片怎么办?就直接销毁?”
上次他没有销毁这些照片,其实是内心还是不确定到底这些照片会不会是某个关键的证据。
这次已经清楚了这些照片没用,留着这些不道德的偷拍对被偷拍的人也不好。
辛心看着贺新川,“昂?”
贺新川:“烧掉吧。”
处理掉没用的照片之后,贺新川发动了小电驴,载着辛心离开。
辛心抱着贺新川的腰正在想他刚才的推理哪里有问题,冷不丁的,他忽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人在看他们,他猛一回头,后面热浪滚滚,空无一人。
刚才是他的错觉吗?
辛心若有所思地回过脸,思索片刻后,双手用力勒了下贺新川的腰。
“哥。”
“嗯。”
“我觉得刚才有人在偷窥我们。”
贺新川拧了下把手,小电驴“嗡——”的一声,他看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映出身后拉长的建筑,“知道了。”
第23章 小云楼 认人
“今天她轮休?”
护士抬头,神色疑惑,“对啊,怎么了?你有什么急事找她吗?”
怎么偏偏是今天轮休!
辛心:“是,特别急的事,能拜托您帮忙联系下吗?”
“什么事啊?”护士没有轻易松口。
辛心:“我答应给她送样东西,很私人的东西,麻烦您帮忙发个信息或者打个电话说一下,她应该知道。”
护士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行,那我给她发条微信吧。”
辛心手指在护士站台上的板子轻轻地敲,他环顾四周,向晨也偷拍过护士站,就是不知道那张照片里拍摄的走廊具体是在医院哪,医院里的每条走廊都长得差不多。
“好了。”
那护士抬头,脸上稍带了些笑模样,“她说她马上来。”
“谢谢。”
辛心手按了下板子刚想走,又回身折返,“那个,方便问您买保险了吗?”
护士的反应和之前孔曼一样,有点惊讶,“你是卖保险的?”
“对。”
大概是看辛心是来给孔曼送东西的,那护士的态度放松了不少,开玩笑说:“那你应该去找林姐,她最爱买保险。”
“是林俏林护士吧?”辛心笑,“我同事沾她不少光。”
“林姐致力于让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买上保险,”护士带点吐槽的意思说,“你来晚了,咱们医院能被开发的客源都被开发过了。”
辛心哈哈笑着点头弯腰地退出护士站,走到护士站左侧走廊拐角进去。
“孔曼今天轮休,我让她同事发微信给她了,说是马上到。”
“嗯。”
辛心瞥向贺新川脖子上的伤,“来都来了,反正也是在这儿干等,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贺新川摇头,“没事,缓过那一阵就没多大事。”
辛心也没再多劝,靠着墙蹲下,手抱着自己搓了搓胳膊,他在冷库里躺了至少得有半个小时,之前忙着修复照片,去找证据,一路没停过,除了冷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现在一停下来在这儿等,就觉得头昏脑胀,身体止不住地发冷打哆嗦,脸颊倒是越来越烫。
“难受?”
声音就在耳边,辛心扭头,贺新川也蹲下了。
“冷。”
辛心说,“又热。”
贺新川伸手摸了下辛心的额头,“发烧了。”
辛心自己也是这种感觉。
“去打个退烧针。”
贺新川拉他的胳膊。
辛心没什么力气地被他拉着站了起来,“等孔曼来了,把照片看了再说吧。”
“在这儿也是干等。”
辛心被贺新川拉着走了两步后嘿嘿笑了一下,“哥,这话刚才我说过,你剽窃我。”
贺新川没接茬,直接拉着人去发烧急诊,大夏天的,感冒发烧的人还不少,辛心一量体温,40°,他还在傻乐,“哇,40°,我从来没烧到过40°诶。”眼睛已经开始发直了。
护士连忙带辛心去直接看了医生,医生开了药,让贺新川去缴费取药,先打退烧针把热度退下去。
贺新川马不停蹄地取了药水回来,就一会儿工夫,辛心人已经晕得趴在桌上喘气。
“护士。”
贺新川把装着药水的盒子递给护士,护士接过来,动作麻利地抽取药水,“帮他把裤子脱了,屁股这面朝内。”
贺新川低头看了一眼趴着晕乎的人。
护士已经准备好,“快啊,磨蹭什么,高烧可不是开玩笑的。”
贺新川把人拎了起来,辛心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人像是不清醒了,手倒是还记得把他搂住,脸趴在他胸口,不知道在笑什么,嘴角高翘,一脸迷蒙,看着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
这人体内到底有多少乐观因子可以消耗?
贺新川解了他牛仔裤前后的扣子,把拉链稍稍往下拉下一截,手抓住他的牛仔裤后面往下拽,把人往注射台靠了靠。
“这样行吗?”
“行,你抓着他,让他别动。”
贺新川依言握住辛心的两条胳膊。
“哥……”
贺新川低头,“护士要给你打针了,你别动。”
通红的脸上笑容加深,干燥惨白的嘴唇上下一动,“哥,你又偷看我换内裤。”
贺新川抬头看向护士。
护士业务水平过硬,面无表情地在给辛心露出的屁股消毒。
辛心有点烧糊涂了,“哥,你看就看了,别摸,你手好冰。”
贺新川:“……”
贺新川冷静地解释:“我没摸,是护士在给你消毒。”
“噗——”
贺新川看向护士,护士依旧绷着脸,“抓紧。”
贺新川双臂紧紧地扣住人。
“哎呦疼疼疼疼疼——”
辛心连声喊疼,贺新川死抱住人,不让他动。
“好了,帮他按一会儿,不出血了就扔掉。”
贺新川手指按住抵在针眼上的棉花。
护士打完针脱了手套,转过脸去电脑上操作。
“哥……”辛心声音虚弱,“你对我的屁股做了什么……好疼……”
贺新川瞟了一眼护士抿住的嘴角,冷着脸把人拖到一边。
“给你割痔疮了。”贺新川说。
辛心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但还记得,“哥,我没有痔疮。”
“嗯,刚才割了。”
“……”
护士站里,孔曼已经到了,正在跟里头的同事说话,她时不时地看一眼手表,跟同事笑过后,拉了下包带,“那我先走了。”转过脸,正碰到贺新川背着人上来,她神色微微一怔,伸手指向两人,“你们……”
贺新川背着烧得迷糊的辛心走过来,“不好意思,他发烧了。”
孔曼看了一眼他背上的人,“烧得好像挺厉害的,去看诊了吗?”
“打了退烧针。”
贺新川下巴冲着角落扬了扬,“去那边说吧。”
三人站到角落,贺新川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你的照片,我们拿回来了。”
孔曼接过照片,脸上神情又怒又喜,翻看了照片后说了声“谢谢。”跟上次相比,她对于两人的观感和态度都好了许多,“照片我收到了,你赶紧带他去休息吧。”
“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
贺新川托背着辛心,又从左侧口袋里拿出烟盒递给孔曼。
孔曼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过去。
“里面有张照片。”
孔曼打开烟盒,看到里面的照片面露好奇之色,等把照片拿出来后,她下意识说:“这不是我吗?”
“你能认出照片上是哪吗?”
孔曼皱起眉,“这照片好糊,”她定睛看了一会儿,随后抬头肯定地说,“这就是我们呼吸内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贺新川只觉得像是被命运捉弄,他继续询问,“麻烦你辨认一下照片里的其他人,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孔曼见他如此诚恳,也不觉得这是个多么困难无理的要求,于是认真辨认了起来。
“这是毛主任。”
“这是林护士。”
“这是赵大夫。”
孔曼一口气把认识的科室里的熟人全说了出来。
贺新川专注地听着。
孔曼捏着照片,眉头皱紧,抬头,“剩下的应该就是病人。”
贺新川:“这些病人你能认出来吗?”
孔曼:“这怎么可能,我们每天要见上百个病人,”她低头又看了一眼照片,“这应该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吧,天一冷,我们科室病人就特别多,这哪记得住。”她摇了摇头,确定自己对照片上那些模糊的人脸全无印象,“我不认识。”
孔曼把照片递还过去,贺新川却没伸手去接,他定定地看着那张照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在这时,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只手,颤抖的手指夹走了那张照片。
贺新川转过脸,辛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脸烧得通红,眼睛里水汪汪的,但是很亮。
“您说的林护士是林俏林护士吗?”
“呃,是。”
孔曼:“你没事吧?”
辛心咧嘴一笑,“没事,打了针就好了,”他胳膊环着贺新川,手捏着照片,虚虚地挂在贺新川脖子前,“谢谢你孔护士,就是这张照片我们得暂时保留一下,不好意思啊。”
“行吧。”
那张照片糊成那样,除非熟人,压根看不出谁是谁,孔曼也就无所谓了,她上下打量了下两人,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大男人居然给她看出了老弱病残的视觉效果。
孔曼拿着照片走了。
辛心拍了下贺新川的背,“哥,你放我下来吧。”
“站得稳吗?”
“能行。”
贺新川把人放下,其实辛心头还是晕得难受浑身没力气,只是贺新川也没比他好多少,他不忍心这么压榨npc,他靠在墙上,说:“你看孔曼的态度像是被偷拍过不雅照,受过威胁吗?”
贺新川:“不像。”
看到照片以后,孔曼没有那种大松一口气的解脱之感,只是像弹走粘在身上的脏东西,很随意的感觉。
“推理走错路也很正常。”
辛心还是笑,“至少排除了个错误答案。”
贺新川没有说什么,“去找林俏?”
辛心点头,调侃,“不知道她今天休不休息。”
两人现在就在呼吸内科,马上就去找林俏,贺新川搀扶着辛心又去护士站询问林俏的下落,护士已经认识他们了,这次直接说:“她今天在3诊。”
对于昨天刚来过,今天又来的两人,打照面的第一时间,林俏就很诧异两人的惨状,“这是怎么了?”
怎么才一天时间,两个人像是都遭遇了什么事情一样。
“我发烧了,”辛心说,“贺哥他……哎……”
他说得模棱两可,贺新川也是一副沉默不言的样子,林俏不再追问,反问:“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是为了亚楠的事?”
辛心摇头,“今天找您,是有另一件事请您帮忙。”他直接把手里的照片递了过去,“林护士,您先看看这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林俏接过照片,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还一口气把科室的其他几人都点了出来,“这照片谁拍的?怎么那么糊。”
看来向晨偷拍的时候还是比较隐秘的,除了被主偷拍的当事人之外,背景板里的人当时是没有察觉到自己也被拍了进去的。
辛心心跳逐渐加速,肺部忽然传来一阵凝滞的疼痛,他捂住嘴低头猛咳。
林俏:“咳得这么厉害,验血了吗?肺部照过ct了吗?”
辛心摆手,咳得说不出话来。
“林护士,”贺新川一面扶着辛心,一面问,“那照片上的其他人有你认识的吗?除了你们单位的同事之外,那些人,你能认出来吗?”
林俏又扫了一眼手上的照片,“这都是病人吧,”她说的跟孔曼几乎别无二致,“我们这里病人每天人来人往,人太多了,脸都记不住,哪认得出。”
贺新川:“您再仔细看看,有没有眼熟的?”
辛心咳得满脸通红滚烫,感觉喉咙里血都快咳出来了,他靠在贺新川身上,沙哑道:“林护士,您不能回忆一下这张照片大概是什么时候,当时的监控还在不在……”
“我们医院监控只保留三个月……”林俏看着照片,声音逐渐低下去,她嘴唇微微张开,神色也变得愕然,她猛一抬头,道:“这不是亚楠吗?”
第24章 小云楼 监控
照片里有曹亚楠?!
因为太过震惊, 辛心直接把自己的疑问给说了出来。
林俏点头,肯定地说:“不会错的, 就是亚楠。”她手指了坐在走廊座椅上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身影。
“那个时候冬天衣服穿得太多了,我刚才一时没认出来,”林俏指了那个人的鞋子,“这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前面鞋尖踢坏了,亚楠不舍得扔,在上面补了块皮,黑白撞色,很特别。”
辛心拿近照片仔细看,虽然照片很糊,但也能看清楚那个人穿的是冬季常见的黑色女士全包皮鞋,鞋面果然有三分之一都是白色色块。
“这张照片……”
在照片中意外认出自己死去的朋友,林俏凑过来又看,“那个时候,”她面露思索回忆的神情,“我跟亚楠好像还不认识。”
她没想到这样一张模糊的照片里竟会有她和彼时还不认识的朋友同框,冥冥之中像是有缘分一样。
林俏有些唏嘘,眼眶一热。
“是吗?”辛心本能地追问。
林俏点头,回忆说:“对,我那个时候应该还不认识亚楠。”她手指了右下角的自己,“要不然我不会不理亚楠。”
确实,照片上的林俏正在跟赵大夫在诊室门口说话,她背对着走廊里坐在长椅上的病人,她所指出的曹亚楠则正低着头,两边充斥着很明显的陌生气息。
“那其他人,您能认出来吗?”
林俏神情仔细地又辨认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但她很热心,说:“要不你把照片给我,我拿给赵大夫和毛主任看看。”
“谢谢谢谢,”辛心不住弯腰,直起身时,头晕目眩,差点直接摔下去,还是贺新川扶住了他,“那太谢谢您了。”
辛心看向贺新川,“哥,你跟林护士一块儿去吧,我在这儿歇会儿。”
贺新川看了他一眼,辛心白着脸冲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一个人没事。
林俏带着贺新川离开,辛心滑坐在长椅上,肺腑里涌上阵阵撕裂的疼痛感,看来在冷库里是真把他冻伤了。
辛心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贺新川打了个语音。
贺新川没接。
辛心有点懊恼,刚才贺新川走之前他应该就把这个语音打上的,只是他脑子实在太晕,没想到。
不过医院是个相对安全的场所,不是赵宏伟和向晨的刷新点,可以暂时先休息一下。
辛心这么想着,头歪倒在长椅上,睡意汹涌袭来,他抱了抱胳膊,裹紧自己披着的薄外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另一边,贺新川跟着林俏去了科室主任的办公室,毛主任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看了会照片后摇头,表示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林俏又带着贺新川去找赵大夫,“这应该是等着问诊的病人,或许赵大夫会有印象。”
贺新川:“麻烦了。”
他掏出手机发现辛心给他打了条语音,他马上回打了过去,辛心没接,贺新川脚步一顿,前面林俏正在敲门,“赵大夫?”里面传来一声“进。”
林俏回头,见贺新川站在原地看手机,道:“怎么了?”
贺新川盯了一眼手机屏幕,收起手机,“来了。”
赵大夫正在休息,听林俏说明来意后,接过照片开始辨认,结果跟毛主任一样,他完全认不出来,已经过去大半年时间了,他每天要接待很多病人,哪记得住这些。
林俏先给他试着指了一下,“赵医,这是我的朋友,曹亚楠,您有印象吗?”
赵大夫扶了下眼镜,眉头微皱,“没有。”
林俏看向贺新川。
贺新川:“赵大夫,帮帮忙,这个事情很重要。”
赵大夫再次辨认照片,眉头皱得快能夹死蚊子,但很遗憾,他还是一点也没印象。
贺新川问:“您还记得她当时是什么情况来看诊吗?”
赵大夫又抬头看向林俏。
林俏看了一眼贺新川,想到可能跟自己的朋友有关,帮忙说:“赵医,事情很重要,帮忙翻一下就诊记录吧。”
“应该是1月份。”贺新川在旁提醒。
曹亚楠2月7号签单买的保险,林俏又说这张照片里她和曹亚楠还不认识,两个人相处到介绍买保险需要一定的时间,再根据当时大家的衣着判断,应该就是1月。
赵大夫想了半晌,在林俏的再三恳求下,终于点了头,“行,那我翻一下。”
林俏在旁道谢说好话,贺新川神色微松,掏手机又再给辛心打了个语音。
辛心还是没接。
*
林俏带着贺新川走出办公室,贺新川:“谢谢您的帮助,这对我们很重要。”
林俏:“没事,有关亚楠的事情,我愿意帮,这照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贺新川低头捏着那张照片,“林护士,您跟曹亚楠具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您还记得吗?”
林俏毫不迟疑道:“我当然记得,也是一月份的时候,我在公园里遛狗,亚楠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她人很开朗热情,我们聊得特别投机。”
“也就是说是曹亚楠来主动认识您的?”
“是这样。”
“那您什么时候推荐她买的保险?”
“保险……这个我倒记不太清了,我经常给我朋友推荐保险,好像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吧,亚楠提起来他们单位有人受伤的事,嗯,就聊起来了,应该是的。”
“这跟亚楠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林俏关心地问。
贺新川:“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林俏面露淡淡的悲伤之色,她一直觉得曹亚楠跟她很像,都是那种直来直去没什么心眼的人,所以跟曹亚楠认识不久就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亚楠真的很不容易,”林俏带着回忆的口吻说,“她家里重男轻女,为了生二胎让她退学装成弱智,结果生了个妹妹,姐妹两个在家里都过得很苦。”
贺新川:“她跟你说起过她的妹妹吗?”
林俏:“说是说起过的,不过很少,姐妹两个关系好像不好。”
贺新川又谢了林俏一次,跟林俏道别后,一边打辛心的电话一边往回赶,等回到诊室门口时,走廊上座椅坐得满满当当。
辛心不见了。
*
“14:03。”
保卫科的人马上把监控时间拉过去。
“就是这里。”
贺新川弯腰凑近,手指过去。
辛心出现在了监控屏幕上,他看上去是睡着了,头微微歪着。
监控里二倍速播放着画面,辛心一直靠在长椅上低着头睡觉,画面中突然糊上一片红色,时间很快,两三秒的时间,整个画面就全被诡异的红给遮挡住了。
贺新川:“这怎么回事?”
保卫科的人也有点懵,“我刚接班,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麻烦拉下进度条。”
鼠标移动两分钟的时间轴,监控画面依然一片红色,再移动五分钟,仍是红的,再拉动十分钟,监控画面正常了,但是画面里,辛心已经不见了。
“后退,慢点退。”
画面又调回五分钟,这时三人都看到了,画面中有个女人拿着红色气球正往外走,女人穿的医院打扫卫生的绿色制服。
“这是……孙姐?”保卫科的人惊讶道,“负责呼吸内科卫生的。”
贺新川立刻直起身,转身往外跑。
孙红霞正在女厕所里更换垃圾袋,一转身看到个脖子上伤痕刺眼的男人冲进厕所,慌忙尖叫了一声。
贺新川侧目看到一旁栓在拖把上的红气球,“气球哪来的?”
孙红霞人都快吓傻了,结结巴巴地说:“你谁啊你进女厕所。”
“气球,”贺新川手指了气球,“告诉我,气球哪来的?”
孙红霞有点被吓到,“我、我捡的。”
“捡的?”
“对啊,走廊上捡的。”
她打扫走廊时看到有气球飘在那,问了一圈都说不是他们的,就过去把气球摘了下来准备回家给孙女玩。
“你看到是谁放的气球了吗?”
“没有。”
贺新川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不再逗留,立刻又返回过去,挨个地问医院诊室走廊的人有没有看到谁拿着红气球进来或者看到辛心的去向。
看病的人大部分都精神不佳地低着头看手机,没有人留意到什么。
贺新川站在呼吸内科门口的走廊前后观望,人来人往,没有辛心的身影。
*
“麻烦您再查一下医院门口的监控。”
贺新川前后奔跑,已经浑身是汗。
保卫科的人边调监控边说:“我们医院有好几个门。”
“全调出来看一下吧,麻烦了。”
五个监控屏齐刷刷排列,保卫科的人将时间调到14点05分。
贺新川双眼紧紧地盯着进出医院的人群,视线来回地扫,额头上汗不住地往下淌。
这么一直看到14点30分,贺新川依旧没有从人群中发现辛心的身影,他问:“医院有没有那种没有监控的可以出入的小门?”
保卫科的人先是说没有,随后又想起来,“最近停车场正在翻修,那里围墙砸出了个口子,还挺大的,人应该能走,但是出去就是林子,没人的那里。”
*
辛心睡得很沉。
梦里,他再次闻到了那股腐烂的花香。
味道很奇怪,浓烈得像是香水,而不是植物天然的香气,熏得人几欲作呕。
他想要躲开那些香气,却觉得身体被束缚住,手脚都动弹不得。
他想甩一下脸,甩开那股恶心的香味,一扭头脖子就被反作用力给扯了回来。
辛心在疼痛与黑暗中醒来。
嘴里很干涩,舌头被结实的布料抵住,眼皮同样被按压得死死的,脖子不知被栓在哪里,双手双脚被绑在身前,他现在是坐着的。
辛心沉沉地呼吸了一下,人向后靠去,胸膛快速起伏,想咳却咳不出来,只能急速地吞咽嘴里所剩不多的唾液,每一下呼吸都像是在吞烧烫的针。
辛心还在发烧,但脑子已经慢慢清醒了过来。
——他被绑架了。
是谁绑架了他?
辛心缓缓呼吸,记忆有部分断档的地方。
他只记得自己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
后来呢?
好像有谁在他身边坐下,他转头想看看是谁——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消失的。
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汗滴到蒙眼的布料上,一阵刺痛。
辛心拽了下手,那人把他绑得很紧,一点活动挣扎的空间都没有。
他喘了口气,屏息凝神,周遭非常安静,鼻尖轻动了动,不对,他在梦里闻到的不是香味,而是……辛心用力嗅了一下,这是厕所里清香剂的味道,刚开封而显得异常浓烈的香气,离他非常近,好像就在头顶。
辛心奋力仰头,果然闻到更浓的工业化的香味。
这里是厕所,是哪里的厕所?
绑他的人会是犯案的凶手吗?“他”意识到他们正在接近真相,所以想要杀人灭口,会是曹珍还是李慧娟?还是两个人合谋?
各种思绪猜想在他脑海中飞驰,辛心思绪猛然一顿——绑他的人拆新的清香剂做什么?
是为了掩盖什么其他的味道?
辛心用力地动了几下鼻子,试图去获取更多的信息,随后一个念头如鞭子般抽中了他,他浑身一僵。
那个人不是为了掩饰厕所里现有的味道。
……而是这里即将出现的味道。
第25章 小云楼 救命
小电驴停在药店门口。
贺新川推门进去,柜台后的人抬头,面露诧异之色,“新川?”
“你脖子怎么了?”李慧娟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贺新川:“没什么,摔了一跤。”
一听就是借口,但是李慧娟没有刨根问底,“去医院了吗?”
“去了。”
贺新川环视了一圈药店,“惜文呢?”
“在家。”
李慧娟的神情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关切地看着他脖子上的伤。
“嫂子,”贺新川说,“我们谈谈。”
上次贺新川跟李慧娟谈话时,他问她需不需要他补贴点钱给她,贺晓辉撞死了曹亚楠,虽然判定是意外事故,但是李慧娟依然需要赔偿4.8w给曹亚楠的亲属,也就是曹珍。
不过据贺新川所知,曹珍并没有向李慧娟索要这笔赔款。
就像她在葬礼上所表现出的大度一样。
李慧娟这份工作不错,偶尔也能挣点小外快,她拒绝了贺新川的帮助,表示生活还过得下去。
“好,”李慧娟温和地说,“谈什么?”
贺新川拉了椅子坐下。
李慧娟站在一旁,手插在口袋里。
贺新川:“惜文8岁了吧。”
李慧娟笑笑,“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新学期开学送她去辅读学校吧,”贺新川说,“学费我出。”
李慧娟神色微怔,“那怎么行,你还没有结婚,以后钱都是有用处的。”
“不要紧,我能挣钱。”
“不行的,我不能要你的钱,以前晓辉在的时候就跟我说过,虽然你们是兄弟,但是亲兄弟明算账,我们也不好随便跟你伸手的。”
“有关惜文的将来,这不是小事。”
李慧娟仍然摇头,态度坚决,“新川,我们娘俩不能用你的钱。”
贺新川:“真的不需要?”
李慧娟:“真的不需要。”
贺新川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起身离开,走到药店外骑上小电驴,药店的玻璃门已经关上,隔着玻璃门,太阳反光,他看不清李慧娟的脸。
贺新川骑着车在小镇上逛着,他去了爱心幼儿园。
幼儿园正是放暑假的时候,现在在幼儿园里的都是暑托班的孩子,游戏时间,老师带着孩子在阴凉处玩耍。
曹珍坐着和一群孩子玩拍手游戏。
贺新川骑车离开。
热风迎面吹来。
他问过药店对面的商店,李慧娟下午没有外出过。
他问了幼儿园门口的保安,以进入幼儿园为借口看了他们的出入记录,曹珍也没有外出过。
医院停车场外墙塌了一个足以三个成年人进出的缺口。
工人们正在施工,方向正和这个出入口相悖,没有谁看到人进出。
贺新川穿过缺口。
地上泥土干燥,脚印混乱,工人们经常会在这里随地方便,周围散发着异样臭味,对面是一片浓绿色疯长的密林,没有被开发过。
贺新川退了出来。
天色陷入黑暗,小电驴的电已经跑光了。
贺新川回到小云楼,停好了车充电,瞥眼看到冷库前的小板凳,他拉过小板凳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打开看到里面是空的,这才微微一怔。
疲惫、疼痛、饥饿……种种感觉一下从他的身体里冒了出来。
贺新川垂下脸。
脖子很痛,像是快要坠下去。
不止脖子,肩膀也逐渐变得沉重,一股无形的压力似乎正向他袭来,贺新川攥紧烟盒,头往左侧轻轻一偏,极为突然地回首挥出一记直拳,压在他肩上的人闷哼一声倒地,贺新川迅速后退,与袭击他的人拉开了距离。
倒地的人马上就站了起来,他鼻子下面鼻血长流,但他自己好像一点都没察觉似的,就那么双眼出神直勾勾地盯着贺新川,鲜血淌入齿间,跟他的黄牙粘连。
贺新川认出面前的人是厨房的张武。
“张武。”
贺新川喊他。
张武咧开嘴笑,笑容十分诡异。
月亮高悬,贺新川看出了面前人的异常,握拳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张武。”他试图再次确认。
而他面前的人笑着亮出了藏在身后的菜刀——
在看到菜刀的第一秒,贺新川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
死亡正悬在他的头顶。
辛心不知道自己到底被绑了多久,他只觉得很渴,很热,很疲惫,头很晕也很疼,只是完全无法像在医院里那样昏睡过去。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想象,跟死亡有关的想象。
老实说,在进入副本的头一天晚上,他没有想到死,一点也没有,虽然任务奖励里已经明晃晃地告诉他在这里很有可能丧命,几次撞鬼,甚至连濒死感都体验过了,辛心仍然没想到死。
现在,他很明显的是落入到了某个人手里,被绑的手脚,被剥夺的视觉,这些才真正让辛心联想到了死亡。
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眼皮下的眼珠微微震颤,辛心感觉自己是想哭的,但不知道是因为太累还是太害怕,他哭不出来。
是啊,凶手既然能够连杀两人,就不会在意再杀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查案是有危险的,他却忽视了这种危险,只顾着和两个厉鬼斗智斗勇。
……贺新川。
糟糕,那岂不是贺新川现在也有危险!
离开127号楼时,辛心就察觉到似乎有人正在窥视他跟贺新川。
当时他正在跟贺新川在楼下盘照片,他看出了照片的缺失,贺新川提出去医院找孔曼指认照片上的人。
或许那个人就是从127号楼下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医院,趁着两人分开时趁机绑走了他。
绑他的人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把他绑在这儿,这说明他现在还具有活着的价值。
在快要炸开的头痛中,辛心逐渐冷静了下来。
照片。
是那张照片!
绑他的人肯定搜过他的身了,也肯定发现了他身上没有他想要的那张照片。
凶手连杀两人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那张照片,现在照片不在他身上,杀他也没有意义。
不,不对,那为什么不干脆放了他?反正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谁绑了他。
辛心缓慢地调整呼吸,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好好地,就像置身事外那样去想。
凶手既然跟踪了他们,就应该知道他跟贺新川一直都在一起行动。
对那三个案子,他了解多少,贺新川就了解多少。
说不定这两天凶手就一直在跟踪他们。
因为他们快要接近真相,所以就再也坐不住了。
辛心艰难地吞了下唾沫,舌尖抵在濡湿的布料上,苦苦的味道。
他明白了。
凶手是想利用他来要挟贺新川,从贺新川那要回照片……不,还不够。
如果贺新川已经通过那张照片掌握了什么,按照凶手的行事作风,贺新川也必死无疑。
辛心身体微微发抖。
他是鱼饵,他现在活着的意义就是当钓起贺新川的鱼饵。
等到贺新川也上了钩,他们就得一起死。
贺新川。
辛心头向下垂,又被脖子处的桎梏给勒得只能仰头。
他在心里说。
千万别来救我。
*
路人带刀,泰森也跑。
贺新川低着头往前院冲。
现在这个时间,正是饭馆生意最好的时候,前面人声鼎沸,只要有人帮忙,形势就能逆转。
通往前院的拱门近在眼前,贺新川一头撞了进去,然而在后院听来像是隔了一层的热闹却仿佛变得更远了,贺新川急急地刹住脚步,抬头发现面前居然是打开的冷库门,回头,身后是举着菜刀狂追而来的张武。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贺新川突兀地想起了躺在冷库冻得睫毛挂霜的辛心,他看了一眼冒着寒气的冷库门,快速俯身抄起地上的板凳,迎着砍过来的菜刀重重地砸过去。
“嘭——”
菜刀卡在了塑料凳子里,刀尖戳入肩膀,贺新川闷哼一声,隔着塑料凳与双眼赤红用尽全力把刀往下砍的张武对视。
自从赵宏伟死了以后,厨房里人手减少,工作也变得繁重吃力,张武的年纪在几个厨师当中最大,有个在城里上高中的儿子,捧在手心里疼,为了孩子,他老婆把工作辞了,在城里陪读。
贺新川入行,张武算他半个师傅,只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贺新川马上就要升总厨,张武没机会了。
贺新川一脚重踹上张武的胸口,张武仰面后倒,手里的菜刀脱手卡在了塑料板凳里,贺新川咬住牙,拔出卡在板凳里的菜刀,张武已经爬起直冲过来,张牙舞爪,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不要命一样地空手来夺贺新川手里的菜刀,一把抓住了刀柄。
张武的脸近在咫尺,横流的鼻血把他的下半张脸给涂抹出了一种疯狂的诡异,牙齿缝里全是血丝,一张一合,“砍死你,总厨就是我的了——”
面前的可能是鬼所制造的幻境。
也可能是被鬼上身的真人。
贺新川握紧手里的菜刀,寒星般的眼睛闪过一丝戾气。
他说:“张武。”
“死了别来找我。”
贺新川提膝重顶了下张武的小腹,扣住张武的手将人背摔在地,人体砸在地面“咚”的一声,真实得吓人,贺新川没有丝毫停顿,拖起还在扭动想要爬起的张武,拎起他的脑袋往冷库的门上撞,又是“咚”的一声巨响。
贺新川手上一热,张武额头的血滴到了他的手背,人也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
贺新川松开了手,手里仍然紧紧握着菜刀,呼吸急促地盯着倒地的张武,过了大约五分钟后,他握住菜刀慢慢后退拉开距离。
“喂,120吗?”
贺新川手拿着菜刀蹲在一侧,“我们这里有人头受伤晕过去了。”
挂了电话,贺新川看了一会儿躺在地上昏过去的张武,确认幻觉已经完全过去,他缓缓站起身,去水池把菜刀洗干净放回厨房。
刚才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过一刀砍下去。
不是赵宏伟蛊惑了他,是他自己心里产生的念头,他能分得清。
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下手。
抖着手打开厨房的水龙头,贺新川凑上去喝了几口水。
冰冷的水进入咽喉,能够短暂地缓解他脖子处的疼痛感,贺新川扭了下脖子,把半个人都怼到水流下面,肩膀处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红色的水流逐渐变成淡粉色,疼痛感也变成了麻木,最后用冷水冲洗了几分钟的脸,疲惫感也消去不少。
贺新川关了水龙头,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手掌抹了把脸。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张武不会有事,他下手自己心里有数。
将视线投向茫茫的夜色之中。
贺新川在心中说。
他得去救他。
第26章 小云楼 相互威胁
辛心不知道自己到底被绑了多久,他甚至在脑海里求助过那三段文字。
好歹他也是来做任务的,不能提示下任务截止时间是不是快到了吗?
然而那三段文字就只是三段文字,毫无回应。
身体上的疲倦和精神上的紧绷相互拉扯,辛心无法休息,也不敢休息。
沉住气,别慌,不还没死呢吗?
要不是嘴也被绑了,辛心高低得笑一个给自己打打气。
现在只能在脑海里唱歌了。
先唱个最带劲的!
起来——
刚起了个调,门外就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辛心:“……”起不来了。
脚步声很轻,轻得像辛心的命,死亡一般逐渐靠近。
说好的冷静没风也飘去,要不是他被绑成了麻花,手脚发麻快要失去知觉,他肯定已经在大抖特抖了。
不怕死的真的是勇士,他不是,他就是个到现在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卷入奇怪任务的普通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在他的面前停下。
虽然面前一片漆黑,但辛心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人正站在他面前审视他。
辛心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虽然他判断自己暂时安全,也还是没法做到完全无动于衷,也许凶手不按常理出牌,下一秒屠刀就会落下。
他不知道,他只能安静地,像待宰羔羊一样等待,尽力展现自己的温顺与无害。
那人逗留了大约不到一分钟,辛心在心里数着秒,那人出去了,脚步轻而平稳,和进来的时候一样。
辛心偷偷长出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刚才那人带来的压力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没有一个字,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也许在那人眼中,被绑在这里的他和厕所里的马桶也没什么太大分别。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狠角色。
辛心想不出来这个副本里有谁的形象能够匹配。
或许曹珍?但这人不是瘸子,脚步落地没有任何问题。
那会是谁?
李慧娟、史泰、林俏、孔曼……还是他压根没有注意怀疑过的路人甲?
身处险境的恐惧与任务时间即将截止的焦虑重叠,怕死,也怕完不成任务。
辛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么个狠人,不会闲着没事过来晃一圈的,也没必要特意过来恐吓他,他都已经被绑得这么严实,连嘴遁这一招主角专用的招数他都没法施展。
这人进来肯定是有正事干。
辛心神经猛然一跳。
他明白那个人刚才进来做什么了。
贺新川——
千万别上当!
*
接到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时,贺新川正在云福小区门口抽烟。
“要想你朋友活命,今晚7点,带上照片,地点我会另行通知。”
没给贺新川说话的机会,电话马上就挂断了。
贺新川从耳畔拉开手机,想要回拨过去,又进了条彩信。
贺新川眼神凝住。
彩信附件是一张照片。
整个环境很黑,对方大概是避免让他找出地方,只对着人的脸拍。
乔文广脸色惨白,巴掌大的一张脸被分割成三块,眼睛嘴巴都被黑布勒住,牙齿嵌咬在上面,嘴唇干涩,状态看上去很差。
贺新川退出短信,回拨过去,对面已经关机。
电话里,对方用了变声器,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贺新川掐了烟,转身进了面馆,要了一份加量的大排面,热气腾腾的面条吃下去,吞咽时喉咙仍有强烈的痛感。
贺新川把面和汤都吃得干干净净,出了一身的汗。
昨晚他睡在旅店,养足了精神,现在空了一天一夜的胃也被填满。
贺新川抽了纸巾擦嘴,出去站在树荫下又点了根烟。
从这个电话来看,绑走乔文广的应该与那三起案件脱不了干系,不是凶手,也是同盟。
贺新川深深地吸了口烟,重新打开手机,看那张照片。
照片虽然很黑,但从整体脸部光线来看,应该是在白天拍摄的,说不定就是刚才拍的。
照片上除了乔文广那张憔悴的脸,其他一点信息都没暴露,这恰恰是最不好的消息,说明下手的人很专业,也很谨慎。
贺新川盯着照片喷出一口烟。
*
“小朋友们再见。”
幼儿园门口,曹珍挥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终于送走了。”
身边同事长舒一口气,嘴角放松,耸了耸肩,“真是累死我了,吵得我耳朵疼。”
曹珍仍然在微笑,没说什么,转身回去跪在地上收玩具。
“诶,”同事过来跟她一起收拾,“你明天真的要帮沈老师顶班?你连续上了三天了吧,不累啊?”
曹珍捡起掉在地上的软泥,把黏在一起不同颜色的软泥分开,“沈老师家里有事,我帮她上一天,她后面还我。”
同事点点头,排列教室里混乱的板凳,“你人真是好,我也真是佩服你,我要是你,早就辞掉工作不干了,反正也不差这几千块钱。”
分软泥的手指轻轻一顿,曹珍抬起脸,她静静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语气柔和,“在家里会待成傻子的。”
“那就不要待在家里,出去旅旅游,到处玩一玩看一看,多好。”
同事直起腰,手握成拳敲了敲后背,转过脸看向曹珍,神秘地一挑眉,“周老师给你介绍那个对象怎么样?”
曹珍垂下脸,继续收拾,“挺好的。”
“你要当心啊,擦亮眼睛,小心遇上那些心术不正的。”
曹珍勾了勾唇角,“谢谢,我会的。”
同事提着包下班了,曹珍还没走,独自在办公室捧着一杯温水,看着窗外低垂的绿叶出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手里的温水逐渐变凉,桌上倒扣的手机轻轻震动,曹珍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嗯,已经下班了,还在单位,今晚我有点事,明天我帮同事代班,好,那就有时间再约吧。”
原本进这个单位的时候,就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要么是二婚的,要么干脆就是鳏夫,年龄都比她大上一轮。
现在这个,年龄相近,条件中等,长得也还不错。
果然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有了钱,身边才会有像样的人。
曹珍伸出手,接下一缕透过窗户照进的夕阳,她轻眯了眯眼睛。
就像夏天,连照在脸上的夕阳都是暖的。
5点30分,曹珍走出了幼儿园,门卫见怪不怪,曹老师喜欢待在学校里,说喜欢学校单纯简单的氛围,门卫和曹珍点头招呼,曹珍同样回以招呼。
夕阳西下,此时天气已不那么闷热,走在树荫下,偶有风吹,别样凉爽。
曹珍走得不快,她也走不快,走得快了,腿疼,姿态也难看。
穿过绿化带,进入菜场,杂糅的味道扑面而来,曹珍短暂停顿,她走到最近的摊位挑选海鲜,冷冻的海鲜化开了一点,很浓烈的腥味,曹珍翻开重叠的带鱼,摊主说,都是好的,不用挑,新鲜的,早上刚下船,曹珍笑笑,问炸带鱼是不是不能选太肥的鱼。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曹珍抽回手,指尖在一旁的池子搅了搅,用干净的那只手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是个没存的号码,但她对来说却并不陌生。
“喂。”
曹珍面色沉静地听对面说话。
“你觉得呢?”
曹珍手指点了一条带鱼,示意摊主就要这条。
“那就先这样吧。”
挂断电话,曹珍接过摊主递来的带鱼,进入菜场深处,她又买了虾、鸡和一些绿叶蔬菜,两只手提了满满的几袋。
6点,曹珍来到136号楼下,上楼进屋。
贺新川在暗处等了两分钟,屋子里的灯亮了。
烟雾升腾,贺新川的视线落在一楼外圈的防盗窗上,老小区,防盗窗都生锈了,整个小区除了大门口都没有监控,果然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就着一瓶矿泉水,贺新川把买的干面包吃完,没有饥饿的感觉,但还是得吃。
6点20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贺新川盯着屋里曹珍的影子。
6点30分,他的手机震了。
贺新川拿出手机,又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
“我给你半个小时,马上……”
“我现在在136号楼楼下。”
贺新川直接打断道。
电话那头声音被掐住。
贺新川掏出烟和火机,“啪”的点了一支烟,“我也给你半个小时,把人放了,半小时后以后,我要是见不到他人,后果自负。”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呼吸频率仍然平稳,随后陡然一笑,“后果自负?”
得到了回应,贺新川直接挂断了电话,烟雾升腾而起,他从暗处走出,就这么直直地站在136号楼前,101室的阳台正对着楼前的风景。
小区里路灯大多坏了,漆黑的夜色里,贺新川嘴角咬着的橘色一点分外扎眼,即使站在阳台后的客厅也能看到那一明一灭的光芒。
曹珍站在客厅里,她没有往前走,拿出手机拨回下午那个电话。
“他在我楼下。”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曹珍一笑,“真正被逼急了,好人也会变坏人,你说他做不出,我倒觉得不一定。”
“算了,你别管了,”曹珍说,“我自己看着办吧。”
曹珍转身进厨房,她今天买了许多菜,一道道做起来,还是很费时间的,带鱼已经提前腌好,裹上一层薄薄的面衣,油热,下锅,油锅里立刻冒出“赤拉”响声,油点子蹦了出来溅到手背上,曹珍面不改色,要想吃好的,就得受点苦,这个道理她从小就知道。
做好了一桌子菜,收拾好厨房,已经快到7点,曹珍去了浴室,她不喜欢一身油渍地吃饭。
长裙褪去,女人纤瘦的躯体暴露在水下,左腿小腿与大腿连接部分的怪异并不是这具身体最扎眼的地方,背部一大片淡褐色的疤痕才更触目惊心。
曹珍面对着镜子,这样赤裸的她,除了她自己,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第二个看过的人了,这让她感到既安全又寂寞。
手机震动时,正好是晚上7点。
还是那个号码。
手机“嗡嗡嗡”地在掌心里锲而不舍地震动。
贺新川叼着烟,等手机震足了一分钟后,第二个电话刚进来,他按下了关机,手机屏幕转黑,贺新川将嘴里没吸完的烟抽出,鞋底踩灭,上前步入楼道。
第27章 小云楼 谈判
如果有机会,每个人都可能犯罪。
曹珍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哪里读到的这句话,只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也可能本来就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不重要。
她夹了块带鱼,嘴唇抿下去,吐出边缘的刺。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句俗语一般人都是笑着随口说的,对于她来说却是切实而漫长的体会。
曹珍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盘带鱼,其他的菜她都没怎么动,收拾好了餐桌,她把那些菜摆整齐,站起来对着桌子拜了拜。
她眼神平静地看着面前墙上的贴画,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那些孩童天真的创作。
曹珍双手合十,低下头,虔诚地再拜了拜。
门被敲响,曹珍回头。
敲门声很有节奏地响了三次。
在门被敲第四下时, 曹珍走了过去, 她趴在门上, 透过猫眼看到了门外的男人。
贺晓辉死的那天, 曹珍也在医院,她每天都会抽时间去趟医院, 旁敲侧击地大概了解贺晓辉的情况。
那是曹珍第二次见到贺新川,不过当时贺新川在明处, 她在暗处。
她那时就感觉到贺新川有点不一样了。
是啊,经历了亲人的死亡,哪怕表面看上去再波澜不惊, 有些内里的东西却已经变了。
曹珍想,这种事她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了。
“咚咚——”
曹珍拉开了门。
门外,贺新川敲门的拳头悬在空中。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曹珍微笑着说。
贺新川:“聊聊车祸的事。”
曹珍脸上笑容不改,“我记得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贺新川视线打曹珍身后一扫而过,“你说得很清楚,我还没说。”
曹珍:“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贺新川瞥向她,语气不咸不淡,“确定吗?”
曹珍没有回答,也没有关门。
贺新川视线再次探向她的身后,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很随意而无所谓,脚后跟向后挪了一步,“也可以,”他收回视线,从曹珍脸上轻飘飘地掠过,“那就明天再说。”
贺新川将要转身的瞬间,曹珍说:“进来吧。”
屋子里充斥着没有散去的饭菜的香气,贺新川瞟了一眼桌上摆放整齐,一口没动的几道菜。
曹珍倒了杯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喝水,”她收回手,双手摩擦了一下,说,“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朋友呢?”
贺新川扭头。
曹珍对着他微笑。
“他病了,”贺新川淡淡地说,“在宿舍休息。”
曹珍点头,“这样啊,病得不严重吧?”
贺新川:“不要紧,不是什么一辈子都治不好的病。”
曹珍嘴角微微下撇,“那就好。”她伸手,“先坐吧。”
贺新川:“不用了,说两句话就走。”
“我去保险公司咨询过了,”贺新川说,“谋杀不算在意外险的赔偿范围内。”
“谋杀?”
贺新川点头,“嗯,谋杀,”他打量着房子周围的装饰,“我已经掌握了贺晓辉谋杀曹亚楠的证据,”视线猛然又重新落到曹珍脸上,“赔偿金还没花完吧?”
曹珍嘴角弯着,并不回应。
“我要的不多。”
贺新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的卡号,分我一半,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曹珍安静的,像一株植物一般静静地站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神里也完全没有任何内容。
贺新川将手重新插回口袋,施施然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手,他偏过脸,“我希望明天中午12点之前,钱能到我账上。”
*
辛心一直没有睡。
只要一有困意,他就垂脸勒一下自己的脖子,强迫自己别睡过去。
绑匪之前进来,一定是拍了他的照片或者视频去要挟贺新川交出照片去了。
狡兔三窟,他不确定绑匪会不会直接让贺新川到他被绑的这个地方来交易,但是万一的话,清醒的他比昏睡的他可有用多了。
他无法精准地推算时间过去多久,只能大概判断。
绑匪可以蒙住他的眼睛,捆住他的手脚,但没法完全剥夺他的感官。
周遭变得没有那么闷热,可能是已经又天黑了,算算时间,他被绑走至少超过一天了。
在熟悉的环境里,天黑对自己是优势,对敌人是又一重防御。
如果他是绑匪,会选择天黑以后再见面。
也就是说,贺新川随时有可能出现,也可能不会出现。
贺新川会上当吗?
辛心觉得不会。
贺新川有脑子,他相信他能想得明白的事情,贺新川应该也能。
就算贺新川真的带着照片来交易,辛心也相信他一定是想好了主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才会来。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能活下去的可能性都很大。
只要坚持到7号晚上7点,任务里面说了到时秦老板会来向他索要答案,答不答案的,他现在也不好说,只能说只要秦老板会“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能得救。
大不了,就真的只能留下来打一辈子临时工了。
总比没命强。
辛心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在这个世界里的死亡意味着什么呢?是否也意味着那个被他遗忘的现实里,他也一样会死?
任务没有说,但辛心直觉认为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任务世界没那么宽容善良,他已经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退烧针起了作用,现在辛心已经感觉精神好多了,都能感觉到饿了,不止是饿,他还很渴,发烧出汗后本身就需要补充水分,嘴一直被绑着,压迫性的唾液溢出,让他嘴里更渴,火烧一样,呼吸吞咽都变成了额外的负担,感觉自己像条被迫上岸的鱼,已经缺水到快要自己吐泡泡。
外面传来的声音让辛心一下坐正。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辛心脸极力地往传出声音的方向伸,直到被栓脖子的绳给困住才停下,他竖起耳朵使劲地听,但还是听不清。
说话声音太小了。
绑匪似乎是在跟谁通话……
是打电话要挟贺新川还是跟同伙交流?
如果是两个人的话,辛心脑海里瞬间就冒出了李慧娟加曹珍的组合。
苍天哪,要不把他嘴放开,让他说说清楚行不行?
他只查案,绝不主持正义,提交完任务,就当无事发生,这法外之地还是你们两个姐姐的天下……
辛心欲哭无泪,心说两位姐姐放我过吧,我今天游戏还没签到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喊,外面对话的声音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连忙收回努力偷听的脖子,闭上眼睛假装昏睡过去了。
绑匪停在了他的面前,辛心很敏感地察觉到那道视线正盯着他,身边清香剂的味道太重了,他都闻不到绑匪身上什么气味。
大约也就一两分钟,辛心竭力装死,在这方面他没什么太多经验,只能是尽量平稳呼吸,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可以打两个呼噜,假装自己真的睡很死。
等到脚步渐远,辛心仍然不敢放松,又“睡”了好一会儿,确定应该没人看着他了,他才悄悄放松。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靠近,辛心赶紧又装睡。
那人的脚步再次停在他的面前,而且似乎距离很近,鼻腔被霸道的清香剂味道给占据,但辛心能感觉到人的体温就在他上方,而这个时候,人的温度比什么都可怕。
更可怕的是……那个人在解他嘴后的绑。
勒住嘴的黑布解开,辛心立刻感到一阵轻松,那个人勒得很紧,他的脸都被勒得血液流通不畅了,不出意外的话,脸上肯定一道深痕,辛心很想咽一下口水,但他忍住了,嘴继续保持着半开装睡。
然后,那人居然开始解他后脑勺绑眼睛的带子了。
辛心忍不住浑身僵硬。
经常被绑架的人应该都知道,如果绑匪装都不装,直接摊牌自己的身份,那么被绑的人质估计也就离死也不远了。
带子解开,被强行压制住的眼皮顿时感到了松快,简直让人忍不住想眨动一下,辛心强忍着,告诉自己他仍然被绑着,不,他昏过去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别装了。”
绑匪一出声,辛心立刻背后一紧,很好,还真是熟人。
“还装?眼珠子转个不停。”
绑匪语带笑意,似在调侃。
辛心:“……”没常识,做梦的人也会转眼珠的!
“不睁眼?”
那人说:“刚才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辛心:“……”不好意思在睡觉,他什么都没听到,勿扰。
“贺新川没来救你。”
辛心:“……”太好了!
“他挺沉得住气的,还把我号码给拉黑了,不错,懂什么叫反客为主。”
“谈判嘛,就是这样,得互相讨价还价。”
“不过这么小打小闹的浪费时间实在没意思,不如我先剁你一根手指试试水,再看看贺新川什么反应,你说怎么样?”
听到这里,辛心实在忍不住了,对方既然知道他在装睡,他再鸵鸟下去也没意思,他睁开眼睛,眼前一阵彩色雪花过去后,上下眨了眨眼皮,对着蹲在他面前的人咧嘴一笑,“哇,泰哥,我像做了眼保健操一样,眼睛一下好清楚哦。”
史泰被逗乐了,“哟,醒了?”
辛心傻笑,“泰哥,晚上好。”
“晚上好,”史泰笑眯眯地说,“左手还是右手,你自己选吧。”
辛心:“……”
好消息,他也怀疑过史泰,基本还是接近真相的,任务道路没走偏。
坏消息,以史泰的战斗力,他跟贺新川加起来估计都不够打。
辛心讪笑,“泰哥,手指甲行不行?”
史泰笑容收敛,“你说呢?”
辛心顺着他说:“泰哥,我懂你意思,你想怎么样你说,这样,你让我跟贺哥打个电话商量商量,让他配合你。”
“别打电话商量了,我觉得……”史泰又笑了笑,亮出了身后的水果刀,“还是用这个沟通比较快。”
第28章 小云楼 退路
7月7日, 早上6点,贺新川从旅店房间床上起来, 把肩膀上的伤口重新清理包扎了一下,出旅店,在门口早餐铺子要了两个包子一瓶矿泉水,铺子前摆着一排饮料粥点,贺新川扫过去,看到其中一杯黑米粥。
手机开机,没有信息也没有电话,贺新川扫码付钱,提了包子坐回门口的小电驴上。
就着那瓶矿泉水, 三两口吃完了包子,贺新川静静地看着马路对面来往的人群。
昨天下午,他去了趟运输公司。
“史泰他家里有事, 回老家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吧, 你找他有事?”
贺新川没继续说下去, 说了声谢谢后离开。
前天。
也就是他们在向晨遇害的602撞见的那一天, 之后史泰就没再去上过班, 那天下午他跟乔文广去了趟保险公司, 高万铭说史泰昨天也来过。
阳光越来越炽烈, 头顶蝉醒了,撕心裂肺地叫喊了起来。
贺新川在蝉鸣声声中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坐姿, 直到手机震动,他才低下了头。
来电并不陌生, 备注“李慧娟”。
“新川,”电话那头,李慧娟声音略显疲惫, “晓辉的头七快到了,你上家来一趟吧,有些事要跟你商量着办。”
贺晓辉死的时候,李慧娟没有去看。
应该来说,自从贺晓辉出了车祸以后,李慧娟就没有再跟贺晓辉见过面,保外就医申请探视的单子上,自始至终就只有贺新川一个人的名字。
等到贺晓辉死后,李慧娟才去签字领了遗体。
“什么时候?”贺新川问。
“现在8点,”李慧娟说,“9点吧,你有空吗?”
“行。”
电话挂断,街对面小电驴“滴滴”驶过,沥青被高温晒得有点融化,贺新川一动不动地看着在暑气中变形的街景,一点一点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瘪。
8点50。
小电驴停在一处民房门口。
贺新川下车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贺惜文,看到贺新川就笑着扑了上来。
贺新川跟贺晓辉的兄弟关系一般,对贺惜文这个侄女却是挺疼爱的,他蹲下身抱起贺惜文,贺惜文习惯地张开手臂搭向他的肩膀,小手正好压在了他的伤口,贺新川没吭声,抱着贺惜文往里走。
厨房里有水声,李慧娟正在里面洗水果,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贺惜文的贺新川,笑了笑,“来了。”
贺新川“嗯”了一声,转头看向靠墙柜子上挂着的黑白遗照。
柜子上的香炉里点着香,烧了一小截,淡淡的味道。
贺新川放下贺惜文,过去拜了拜。
贺惜文站在他身边也跟着拜拜。
李慧娟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吃点水果。”
“谢谢嫂子。”
李慧娟跟贺惜文打手语,让她去房间里画画,贺惜文点头,对着贺新川打了个再见的手语,贺新川回她要不要吃水果,贺惜文张开嘴巴,点了点里面的牙齿。
“她蛀牙,”李慧娟说,“里面都快烂了,含糖量高的水果我现在都不让她吃。”
贺新川:“是该注意了。”
贺惜文蹦蹦跳跳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原本就安静的客厅变得更加寂静。
“过两天晓辉头七。”
李慧娟先打开了话匣子,双手在膝上轻轻搓着,她说:“我打算带着惜文送晓辉回老家。”
贺新川:“看你们的意思,我没意见。”
李慧娟低着头,强笑了笑,“晓辉走得太匆忙了,这次回老家,我想在老家稍微办一办。”
“好。”
“至于费用方面……”
贺新川说:“我出。”
李慧娟抬起脸,轻抿了下嘴唇,“一人一半吧,到时候收上来的账也一人一半,你看行吗?”
“都行。”
李慧娟点了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手推了下茶几上的水果盘子,“吃水果。”
贺新川没动作,垂着脸,说:“还有别的事吗?”
李慧娟微微一怔。
贺新川侧脸看着一点表情都没有,“嫂子,”他转过脸,直视着李慧娟,“你还有别的事跟我说吗?”
摩挲膝盖的双手逐渐靠拢,手指绞在一块儿,李慧娟说:“什么事?”
贺新川静静地看着李慧娟。
俩兄弟是完全不同的长相,性格脾性也是天差地别,贺晓辉给人的感觉温和大度,贺新川却是让人觉得不好接近,尤其是贺晓辉走了以后,李慧娟觉得这个小叔有点变了,变得更冷,更难以捉摸。
有好几次,贺新川跟她说话,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异常紧张,她不知道贺新川有没有看出她这种紧张。
李慧娟:“你中午有事吗?没事留下吃饭吧。”
贺新川收回视线,“有事。”
“很重要的事吗?”
李慧娟说,“要是不要紧的话,就留下来吃吧。”
“很重要。”
贺新川的语气轻描淡写。
李慧娟却又似乎感觉到了那种奇异的无形压力,她说:“那吃点水果再走吧,早上刚买的葡萄,可甜了。”
“不用了。”
贺新川站起身。
李慧娟也跟着站起身,“新川,不吃饭没事,”她舔了舔嘴唇,“惜文今天第一次学做菜,炒了盘番茄炒蛋,晓辉没福气,你替他尝尝吧。”
贺新川看向她。
李慧娟在那两道寒潭一般的目光中几乎有些招架不住,“我尝过了,挺好的。”可她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是那么自然,她自己都想不到她会这么若无其事。
见贺新川站在原地不动,李慧娟一边看他一边笑着往厨房走,打开冰箱,端出了那盘番茄炒蛋,顺手还拿了双筷子。
“天气挺热的,”李慧娟端了菜出来放在餐桌上,把筷子向着贺新川递过去,“就吃凉的吧。”
贺新川看着李慧娟双手捧着的筷子,他伸手接了筷子。
李慧娟拉开盘子上罩着的保鲜膜。
很红艳的颜色,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筷子伸进盘子里,贺新川说:“惜文做的?”
李慧娟笑笑,“我也帮了点忙。”
贺新川夹起了一块鸡蛋,李慧娟尽量控制了自己的视线,她想她是很平静,甚至于是冷静的。
已经没有退路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
中午11点。
曹珍用幼儿园的座机打电话。
“情况怎么样?”
“人已经晕过去了,可是我没找到照片。”
“没随身带着?”
“嗯。”
“好,你在家里等着,我让人过去处理。”
挂了电话,曹珍拿起手机,又拨了另一个电话。
“你去一趟安和路298号,那里有人等着你处理,记得开货车。”
“怎么处理?”
“你不是经常送货吗?”
曹珍淡淡地说,“就再送一次货吧。”
电话那头笑了笑,“懂了。”
挂断电话,曹珍在心里把所有事情默默梳理了三遍。
只能这样,也只好这样了。
11点30,幼儿园开始吃午饭,曹珍先给小孩子们分了饭,然后在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中间吃她自己那份。
12点,午餐时间结束,曹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没什么新的消息和电话,她放下手机,带着小孩子们去刷牙。
12点30,小孩子们开始睡午觉,曹珍出去接电话。
“货已经送到了。”
电话那头简洁明了地说。
“钱什么时候到账?”
“照片呢?”
“他人晕的,身上没照片。”
“不还有个知情的吗?”
电话那头像是被气笑了的轻呵了一声。
曹珍没笑,“一手交照片,一手交钱,我们说好的。”
“不是,帮你办那么多事,一点好处都不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你放心,事情办完之后,该给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见个面吧。”
对面说,“剩下的事,咱们见面再说。”
曹珍沉默,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窗外的树叶。
“可以。”
“时间地点我来定,就在602见吧,那里不会有人去的。”
“好。”
曹珍挂了电话。
信息马上就到。
——今晚5点,602,不见不散。
曹珍换了衣服,电话叫同事来代班,又打了个电话给这两天相亲的男人。
“你吃过午饭了吗?我临时有时间了。”
曹珍声音柔和,“我请你吃饭吧。”
男人开车抵达时,曹珍已经在街边等,男人下车殷勤地帮她开车门,手虚虚地扶着,像是生怕她摔跤,“小心。”
曹珍上了车,微笑着说了谢谢。
“现在吃午饭是不是有点晚了?”
“不晚不晚,”男人忙不迭说,“正好忙着没吃呢。”
“那你一定饿了吧,你想去哪吃?我请你。”曹珍面带笑容地说着,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不不,还是我请你吧,”男人说,“去小云楼怎么样?你之前提过的,说那里的菜不错。”
“好啊。”
曹珍看向前方,“我正好想去那吃呢。”
到小云楼时已经快接近下午一点,里面生意还是相当不错,古色古香的内部坐满了客人,居然还要排队取号。
曹珍和男人在等位处等待,服务生送上了茶水,曹珍看向那人的制服打扮,微微有些出神。
“这里生意真好,之前好像出了点事……”
男人刚说完,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合适,就马上后悔地停顿了,生硬转折,“……现在人气还挺旺的。”
曹珍从那服务生身上收回视线看向男人,她的目光很幽静,“嗯,是很好。
后院。
葛永华正躲在侧间眯着眼睛打瞌睡,这两天小云楼里特别不安生,昨天张武莫名其妙满头是血的倒在院子里,拉到医院醒了以后居然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昨天晚上,宿舍里还出现了奇怪的声音,“咚咚咚”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
仔细听的话,似乎是从下面传来的。
而下面就是赵宏伟死的冷库……
葛永华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的都不敢睡觉,第二天起来还要搬货,又害怕又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干,在犯困和恐惧中迷迷瞪瞪,不知不觉就快要睡着。
“嗒——”
很轻的一声。
葛永华猛地惊醒,他一下站起身,在看到院子里多了个女人时吓得一哆嗦,“谁!”
“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女人问得很小心翼翼。
葛永华悄悄松了口气,原来是客人,“洗手间在前面。”
女人点了点头,视线好奇地看向冷库,“这是仓库吧?”
因为对方是客人,葛永华保持了礼貌的态度,“对,仓库。”
“是不是前面用的海鲜就储存在这里?”
“您放心,每天都是新鲜的。”
“每天都新鲜运来?今天的也是?”
“对啊,”只要不是见鬼,葛永华放松了不少,“中午一车刚走。”
女人微笑,“能进去看看吗?”
葛永华紧张了起来,“不好意思,我们仓库不能随便对客人打开的。”
女人又看了一眼关闭的冷库大门,目光似要一直看到里面去。
葛永华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做出阻拦的姿势,他怕惹出事。
幸好女人也没再提要求,只是对他笑了笑后就转身离开,女人走路时一瘸一拐,行动间有股滑稽而奇异的凝滞。
葛永华呆呆了看着,等那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曹领班的妹妹吧?!
葛永华看了一眼冷库,都说一切怪事都是从曹领班那起车祸开始的……
他用力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赶紧跑回了隔间。
第29章 小云楼 602
回到家, 曹珍把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一遍。
她喜欢干净、整洁的环境,无论生活在哪里都是, 她总是尽量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空气中弥漫着清洁后水的味道,曹珍环视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那些天真浪漫的儿童画上。
餐桌贴在墙壁上,墙壁上方整齐地排列着三张贴画。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推着她走过去,她伸手触碰到了那几张贴画,手指轻轻一拨,非常小的力道。
贴画后露出了里面黑白的色调,三张黑白照片并排地贴在墙上,中年男女中间夹杂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中间的黑白照片里, 女人大大咧咧地笑着,双眼中释放出热情活泼的色彩,曹珍凝视着那双眼睛, 心里极为平静。
出门前, 曹珍换上了她为数不多的裤子, 走出楼道, 她仰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楼栋。
闹鬼的传言在小区里甚嚣尘上, 这栋楼里能搬走的都搬走了, 所剩的住户很少, 不得已留下的白天出去上班,晚上回家就门窗紧闭, 唯恐招惹事端。
5点,太阳还没落山, 整个127号楼就已经一片寂静。
曹珍走入楼道,对她来说,比起闹鬼的传言, 上六楼的台阶更讨厌。
史泰应该是故意的,从他找上她时,她就察觉到他对她的轻视。
大部分男人都是这样,体型的差距让他们很容易对女人产生这种心理,曹珍觉得这样很好。
一步步走到五楼时,看到那些层层叠叠的符咒时,曹珍差点笑出来。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就算真的有,活着是废物,死了就能翻身?
鞋底漫不经心地踩过那些黄符,曹珍来到了六楼。
六楼的门锁坏了,门开了个缝,曹珍直接推开了门,一推开门,淡绿色的吊扇立即映入眼帘,她没多看一眼,视线左右环顾,落在卫生间门口的行李箱上。
轻笑一声后,史泰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你很准时。”
曹珍:“人呢?”
史泰头向着卫生间扬了扬,“里面晕着呢。”
“没人看到你上来吧?”
“有他们也当闹鬼。”
曹珍站在门外,视线向里瞥,“货送到冷库了?”
“送了,”史泰说,“小葛害怕,我说我帮他搬,让他在旁边休息,货车一挡,趁他不注意,我就把‘货’扔进去了,你放心,我放的很隐蔽,除非有人特意进去找,要不然我估计得在里面臭了才有人发现。”
曹珍听着,脸色没有变化,说:“那就好。”
“进来吧。”
史泰向后退了一步,“认识这么多天了,还不能信任我啊?”他笑了笑,面上还带着雄性动物那种油腻的暗示。
“很多天吗?”曹珍边说边迈步进来,“也就四五天。”
“够了。”
史泰:“你跟李慧娟不也认识不久,照样能一起办大事。”
曹珍走到卫生间门口,往里探了探。
手脚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栓在马桶旁洗手池的柱子上,头低垂着,头发凌乱地遮住脸颊,面色惨白,果然是在昏睡。
曹珍低头瞥了一眼洗手台上的清香剂,“你买的?”
史泰点头,“以防万一,办事方便。”
“没这个必要,”曹珍收回视线,转身,“就像你说的,他们会当成闹鬼。”
“我说。”
史泰跟在曹珍身后,“你就不能传授一下发财的秘诀?不是我吹,我比李慧娟能干,咱俩可以持续合作下去。”
曹珍走到厨房,灶台旁放着两把落灰的菜刀。
“发财?”
她回头看向史泰。
史泰冲她挤眉弄眼,“一百万。”
曹珍垂下眼眸,嘴角微勾,“等问出了照片在哪,再聊这个吧。”
史泰又问:“那照片到底拍到什么了?”
“你不用知道。”
史泰盘起手,露出贪婪的嘴脸,“只要照片一到手,我不就知道了?”
曹珍看着他,“你总该知道向晨和赵宏伟是为什么死的吧?”
“哟,这是在威胁我啊,我可不是那两个废物,”史泰曲起胳膊,秀了下肌肉,“看到没。”
曹珍似笑非笑,“看到了。”
“这样,”史泰放下手臂,“我也可以不知道那张照片上的内容,我甚至可以不要钱,只要你答应以后带我发财,我也开车,技术不比贺晓辉差,你放心,绝对快准狠。”
曹珍沉吟片刻,“好,到时候我带你发财。”
史泰来了精神,“那先传授下秘诀?”
“还是先问照片吧,”曹珍拿起桌上的菜刀,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她偏过脸看着史泰,“拿到照片,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卫生间里一片灰暗。
曹珍过去拉开了遮挡的浴帘,外面快要沉底的夕阳照进来,勉强有了一丝亮光。
“他要什么时候醒?”
“应该快了。”
史泰过去,手拉住绳子一拧。
随着一声虚弱的呻吟,被绑的人幽幽醒转,在看到面前的曹珍时丝毫不惊诧,还扯了扯嘴角,“曹老师。”
“又见面了。”
曹珍俯视着辛心,她看起来跟初见时一样温柔似水,眉宇间带有淡淡的悲悯,“上次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事情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咳咳咳——”
辛心猛咳了几声,面色逐渐泛红,他低声道:“曹老师,我现在后悔了,能放了我吗?”
“告诉我照片在哪,我可以……”曹珍顿了顿,思索片刻后说,“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辛心:“……”好温柔的女子。
曹珍:“我不想骗你。”
辛心嘴唇微颤,“照片在贺哥手里。”
“他身上没有。”
辛心神情猛地一震,“贺哥他……”
曹珍很直接,“就是你想的那样,”她蹲下身,“所以,快说吧,没必要挣扎,”劝说的语气真诚到了极点,哄小孩子吃蔬菜一样,“你想想看,他会把照片藏在哪?”
辛心呼吸急促,胸膛也随之剧烈起伏,双眼失神,像是完全没听见曹珍在说什么,只喃喃道:“贺哥……贺哥他……”
曹珍等了一会儿,辛心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站起身,对史泰说:“给他点时间平复下心情吧。”
史泰笑了笑,说:“行,反正也不急。”
两人退出了卫生间,客厅里所有的家具都被清了出去,史泰站在中间,抬头看吊扇那个洞,“你是怎么把人吊上去的?”
曹珍离开一步之遥地看着他,“你好奇心很重。”
“都说好奇心能害死人,我倒不这么觉得,”史泰大喇喇地说,“要不是我好奇那邪门的车祸,我能发财吗?”
曹珍伸出了手。
“啥意思?”
“手机。”
“要我手机干嘛?”
曹珍笑着看他。
史泰也笑了,“怀疑我录音啊?”
“真是,疑心可真够重的。”
史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直接扔了过去。
曹珍接住,亮屏,扫了一眼后看向史泰。
史泰干脆把裤子兜全都翻了出来,“空的。”他双手捏住T恤下摆,油腔滑调地笑,“要不这样,我全脱了,你看着放心。”
曹珍转了下手里的手机,“好啊。”
史泰:“你要是把我看光了,你可得负责。”
“以后不是要合作吗?”曹珍语气模棱两可,“还怕我不负责吗?”
史泰笑嘻嘻的,还真把上衣脱了,又把裤子也往下一扯,“你看,什么都没有。”
曹珍目光上下扫视,淡淡地一点头。
史泰把裤子衣服重新穿上,“合作的基础是信任,货我替你送了,人我也帮你绑了,我两只脚都已经踏进去了,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咱们就互相交个底,行不行?”
曹珍:“你不是什么都猜到了吗?”
史泰:“猜的可不能作数。”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白天闷热的气息逐渐散去,曹珍看着阳台透入的夜色,记忆回溯,她兀自沉迷片刻,随后仰头。
“那天晚上我正在家里打扫,突然有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
“她说她是李慧娟。”
“她杀了人,自己一个人没法处理,叫我过来帮忙,我们两个合力把他吊了上去。”
“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虽然场面有点乱,但总体还算顺利。”
史泰抱着手臂看着曹珍,“李慧娟为什么要杀向晨?为了那张照片?向晨又是怎么死的?”
曹珍看向史泰。
史泰:“我觉得作为你们的新伙伴,我应该知道这些事。”
“下毒,药店药品管制不严,她能拿到一些药。”
“那向晨就那么蠢?他用照片勒索人,难道也不防着点?”
曹珍勾唇一笑,意味深长,“因为他好色,又看不起女人。”
史泰脸上表情僵了僵。
曹珍:“赵宏伟也是一样,为了公平起见,是我下的手。”
“有的时候杀人的方法不在于多么精妙,只要有用就行了。”
曹珍轻描淡写地总结,好像杀两个人根本不算什么。
“那么,曹亚楠呢?”
史泰看着曹珍,“到底是你唆使李慧娟,还是李慧娟自己干了,你来善后?”
“你觉得呢?”曹珍反问。
史泰憨厚的脸露出没什么太多心机的笑容,“我就是这点想不通。”
照理说,保险受益人是曹珍,操控这场车祸的也只能是曹珍,贺晓辉扮演的充其量就是个被收买利用的角色,李慧娟顶多算间接受益。
向晨要勒索也该去勒索曹珍,为什么找上李慧娟?先杀人的也是李慧娟,在这些命案中曹珍始终若隐若现,缺少了什么将三起案件能够完全理清串联的线索。
在洗手间里,蓝牙耳机藏在头发里的辛心想。
7月6日晚9点。
水果刀刀锋将落,辛心大喊:“停停停停停——”
史泰的手堪堪停在辛心手腕上空。
“泰哥,”辛心汗流浃背,嗓音嘶哑,“你看,我们之间无冤无仇的,您不就是求财吗?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史泰玩味一笑,“怎么,你有钱?”
辛心:他有3000花呗额度。
辛心咽了下口水,“我斗胆揣测一下,是曹珍让你绑的我?”
史泰笑而不语。
“那你知道曹珍为什么让你绑我吗?”辛心继续说,见史泰拿着刀不动,就知道有门,主角绝技之嘴炮术,来吧!
“泰哥,”辛心满脸诚恳地迎上史泰的视线,“要不咱们合作,我让你赚一票大的?”
“你帮曹珍办事,她顶多分你一点钱,我们合作,把那一百万全搞过来,还有李慧娟应该也参与其中,你一下抓住两个人的把柄,到时候她们不就全都任你拿捏?”
史泰收回刀子,“你知道的不少啊?”
辛心苦笑,“我要知道的少,也不会被绑在这里了。”
“那你呢?”史泰说,“你要什么?”
“我命都攥您手里了,我能要什么?”
辛心赔笑脸,“如果说我真有什么想要的,那就跟我一开始介入这件事的想法一样,我……”他吞了下口水,“我就想要个真相。”
现在真相的进度条至少90%了。
前面他的大部分推理都是正确的!
李慧娟毒害了向晨,曹珍来帮忙两人合力吊起向晨,从而揪出了赵宏伟,随后曹珍依法炮制利用药品买卖毒害赵宏伟。
第二次犯案从一开始就有曹珍的计划参与,而且已经是第二次杀人了,所以比起第一次,两人准备得更充分,也更冷静,事先想好了要伪造成赵宏伟被意外冻死的假象。
而剩下的10%,毫无疑问除了曹珍或者李慧娟亲口说出来之外,就只有贺新川手里那张照片能提供答案。
贺新川……
贺新川已经出事了……
辛心极其细微地吸了下鼻子。
只是一个npc而已……
辛心垂下脸,眼睛里忍不住泛酸,要是条件允许,他现在已经在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两人的经历可以算得上是生死与共,他打心底里把贺新川当成朋友、队友,可以说贺新川是在他这个未知的任务世界里唯一可信赖的人。
贺新川。
变成鬼以后一定要记得把那些人狠狠打爆!
辛心怀着美好的祝愿泪眼朦胧地想着。
“嘭——”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辛心浑身一震,耳机里刺啦电流声让人头皮发麻,辛心人差点直接蹦起来。
“草!”
辛心听到史泰一声怒吼,接着就是人跑动的声音,像是谁正在追谁。
辛心脸竭力地往外伸,想看看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呲啦——”
健壮的大腿绷紧,整个脚掌压抵在地面,史泰双手向上握住一双纤细的手腕,他整条手臂都在发力,肌肉悉数隆起,那手腕被他捏得通红泛紫,但手腕的主人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执拗地将手里的菜刀一点点逼近史泰的鼻子。
卫生间的门像个相框一样把这弱女子对着壮男砍的奇景圈画在里头。
“草……”史泰喘着粗气大吼,“她中邪了!”
辛心看出来了。
曹珍的状态非常不对劲,整个人脸上的表情冷酷又凶狠,眼瞳中映出银白刀尖,专注、虔诚地将刀下压。
7月7日,中午12点。
“约她去602吧,那里闹鬼,到时候向晨亲耳听到他是被她害死的,肯定要对付她,对我们来说是个有利条件。”
辛心小心地提建议。
史泰听了,赞赏地一点头,“好主意!等她被鬼缠上,需要我来救她的时候,让她把钱交出来,钱一到手,直接让向晨料理了她。”
“对。”
辛心大力点头,“太完美了。”
“她力气怎么变得那么大……”
史泰吃力地抵抗着,脸已经被刀尖划破,血珠顺着他的鼻梁滑下,他对着厉鬼喊话,“你看清楚了,到底是谁害的你——”
曹珍一言不发,忽然抬起残疾的左腿,一脚踹上史泰的肚子,史泰差点没被踹吐血,头一歪,菜刀“砰”的一声砍上墙,随后一秒都没停顿地被那条细细的手臂给拔了出来,白色的墙皮翻飞,曹珍转身,立在大门口,宛如战神。
要不是被绑住了,辛心真想为她鼓个掌。
史泰回身就往卧室跑。
他边跑边对着辛心的方向喊,“这鬼还讲不讲道理,帮着凶手砍我?!”
辛心缩了缩脸,余光看到曹珍举着菜刀面无表情地追了上去。
根据辛心对鬼的战力推理,向晨在这个时候早就失智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到谁就祸祸谁。
他手脚都被绑着,也就意味着无论向晨制造怎样的幻境,他都没有办法实现自杀。
但是史泰和曹珍就不一样了。
就像贺新川那时说的。
一个人撞鬼,是自己找东西上吊,如果两个人一起撞鬼,那会是什么画面?
外面打斗声越来越激烈,辛心默默地往马桶后面躲了躲。
好运,两位。
第30章 小云楼【完】 奖励
两个全挂, 双喜临门。
一死一伤,这波小赚。
两败俱伤, 那也不亏。
不过感觉史泰好像没中招,刚才意识还挺清醒的,不管了……
卫生间里越来越黑,任务截止的时间正一分一秒地逼近,辛心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去想贺新川,也不去关注外面的战况,心无旁骛地根据刚才曹珍的陈述脑内总结。
向晨和赵宏伟的被害情况基本符合他的推理。
向晨用照片勒索李慧娟——李慧娟利用向晨的好色下毒杀害向晨。
辛心环视了下卫生间。
上次他跟贺新川……
思绪猛然一顿。
辛心用力眨了下眼睛,把注意力又再次强行扯了回来。
……卫生间被凶手特意打扫过, 也就是说案发的第一地点就在这里。
在卫生间下毒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让向晨在这么一个不会饮食的环境下吃下毒药?
辛心看向帘子被拉开的淋浴间。
淋浴间被完全彻底地清扫过,连地漏都是干干净净的。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李慧娟是如何犯案的。
之后发生的事几乎和他们推理的完全一致,李慧娟打电话给曹珍让曹珍来帮忙善后。
等等。
按照刚才曹珍的供述, 那仅仅只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难道仅仅因为“我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 两人就这样达成了同盟?
不, 这不合逻辑。
处理尸体这样的事情, 李慧娟敢直接打电话让曹珍过来帮忙, 是笃定了曹珍不会拒绝。
李慧娟抓住了曹珍的什么把柄?!
曹珍身上最有可能的致命把柄无疑就是曹亚楠的那起车祸。
李慧娟是发现了曹珍收买贺晓辉撞死曹亚楠骗取保险金!亦或者她本身就是知情人, 以此要挟。
而那张照片, 同样能证明这一点。
于是曹珍为了保住那笔保险金,联合李慧娟再杀赵宏伟。
辛心快速地把三个案件串联在一起,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隐隐的有些地方还是很违和。
曹珍的个性会忍受李慧娟这样威胁她吗?
换个角度来说, 李慧娟也杀了人,她们各有对方的把柄,似乎也能达到一种合作平衡的状态。
但是, 向晨为什么会用曹珍指使贺晓辉的证据去威胁李慧娟呢?他直接找曹珍不是更合理?
辛心脑子很乱,一团乱麻般的思绪猛然冻住。
外面怎么好像没声音了?
辛心一下屏住呼吸。
好安静,安静得好像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是他也中招了吗?
鼻尖浓郁得有些刺鼻的清香剂的味道此刻反而额外提神醒脑,辛心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
史泰绑他的时候,他卖萌讨好,让史泰别绑他的脖子,史泰很给面子,说要不装装样子算了,就绑个手,辛心说千万别,万一被看出来就前功尽弃了,他让史泰把他的手脚绑严实了,脖子不受束缚,就摆脱了被鬼迷惑,自己把自己勒死的风险。
现在几点了?曹珍5点到的这里,至少已经过去超过一个小时,应该快要到7点了……
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辛心第一次渴望能够快点见到秦老板。
辛心专注地感受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的疼痛感,根据前几次撞鬼的经历,在撞鬼时,身体受到损伤,自己其实还是有点感觉的。
正当辛心努力调动全身的感官去检查身体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不是身体上的,是——
辛心猛一扭头。
卫生间门口,曹珍提着沾血的刀,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辛心:“……”姐真猛。
前几次撞鬼,只要把人喊醒就没事了,但根据他的厉鬼成长性理论,和刚才史泰被追着逃命的样子来看,这次的撞鬼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辛心试探的,“曹老师?”
曹珍迈步走进了卫生间。
神奇的是,她天生残疾的左腿居然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曹老师,”辛心连忙大声说,“快看,你腿好了!”
曹珍站到了他面前。
辛心仰头,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刀就劈了下来,他用尽全身的柔韧度一扭,飞速举手——
菜刀卷起的刀刃劈入手腕中间的绳结!
辛心那两条小细胳膊被那瞬间恐怖的力道劈得一抖,整张脸都因为用力皱了起来。
钝刀在中邪的曹珍手里发挥出了神兵一样的效果,史泰绑的手法很专业,上下各三层,绳结非常结实,但也被这一刀劈进了一半,中间巨大的力道压下,辛心感觉自己手腕都快被压断了。
脖子就在绳结下方。
绳结一旦被砍断,辛心敢保证他的脖子会像豆腐花一样被砍得稀烂。
“曹老师……”
辛心不敢用力,怕两边互相作用,他反而助力曹珍砍下那一刀,只能神经高度紧张地观察着一点点崩开的绳结,等绳结崩开的一瞬间,他必须要选择牺牲掉自己一侧的肩膀,只要保住一条命熬到7点,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照片,我知道照片在哪!”
头上汗水流进眼里,火辣酸疼,辛心猛眨了几下眼睛,极力地试图唤醒曹珍,“照片受了潮,我们看不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
曹珍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只看到刀下正滚动的咽喉,砍断它,砍断它们!
“曹老师,你仔细想一想,在这里杀人不好处理。”
“我自觉点,我自己跳楼,不用麻烦你——啊——”
绳结被砍断的一瞬间,辛心惨叫一声,奋力一扭,用后背对刀,“姐——你轻点姐——”
想象当中的剧痛没有落下。
汗水几乎在一秒钟内浸透了身上的衣物,辛心喘着粗气回头,却见曹珍举着刀怔怔看他。
辛心不知道什么情况,曹珍这是醒了?
“姐……”
辛心连忙举手投降,“有话好说,我很配合的。”
曹珍的瞳孔仍然是散的,她看着辛心,眼瞳中透出浅浅的迷惑,她嘴唇轻轻动了动,辛心紧张得呼吸都快顾不上了,完全看不懂曹珍的口型在说什么。
他不敢出声,余光盯着刀,喉结用力滚动,额头汗水汩汩流下……
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任务时间就该到了。
可是,曹亚楠的车祸案到底是李慧娟还是曹珍炮制?
不管了,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二选一只能赌一把了!
卫生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辛心大气都不敢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曹珍手里的刀给吸引住了,满脑子都是怎么保住自己的一条命,哪怕重伤也至少要撑到任务时间结束……
——黑暗中忽然横贯而出的手臂吓得辛心失声大喊!
精瘦的臂膀从背后勒住女人的脖子,另一条手臂攥住女人的手腕,把人锁死在自己身前。
起初的惊吓过后,辛心立刻认出了来人。
“贺新川!”
他激动得差点没哭出来。
贺新川居然没死!太好了!!!
贺新川没回应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曹珍的力气比那天追着他砍的张武还大,贺新川用尽全身的力量锁住人,手臂青筋暴起,肾上腺素飙升,体表温度高得让他头脸发烫,他抱着人一齐往右边墙上全力一砸。
“当啷——”
菜刀脱手,落地滑了出去。
辛心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捡起了刀,对着脚上的绳子砍。
“哥,你撑住!”
辛心喊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带着哭腔。
贺新川仍旧一言不发,在黑暗中与变得力大无穷的曹珍缠斗,刚才撞的那下,他肩膀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卷刃的刀在曹珍手里比青龙偃月刀还好使,在辛心手里割个绳子都费劲,辛心憋住眼泪,咬紧牙关使劲地磨,掌心奋力地扯绳子,终于把绳子磨得有了豁口,他直接蹬了鞋,双脚从里面用力挤了出来,把刀从浴室窗户扔了出去,一把扑上去抱住曹珍不断挣扎后踹的腿。
“哥,我抓住她了——”
辛心听到贺新川的闷哼声,似乎是被曹珍向后肘击了一下,手脱了力,向后退了半步。
曹珍膝盖同时往前一顶,直接把辛心也踹飞了出去。
背砸在地面后滑一直撞到淋浴间凸起来的金属条才停下,辛心无声地惨叫了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贺新川扯住曹珍的胳膊,顺着力道用力把人甩了出去,自己冲进卫生间,火速锁上了门。
“哥……”
辛心带着痛呻吟。
曹珍正在“嘭嘭——”踹门,贺新川背抵住门,整个人随着门的震动起伏。
“时间不多了。”
辛心终于听到了贺新川的声音,他心里一松,带泪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贺新川话里的意思。
“照片上坐在曹亚楠身边的是贺晓辉,他们两个都是去挂号看诊的。”
“贺晓辉在多次就诊后发觉自己得了肺癌晚期。”
“他在医院里遇到了曹亚楠,一起就诊的曹亚楠症状和贺晓辉一模一样甚至更严重,所以她选择放弃了看诊,就诊记录显示她当天挂了号但是未就诊。”
“林俏之所以没有一下就认出照片里的人是曹亚楠,也是因为她和曹亚楠认识的时候,曹亚楠已经身患癌症瘦了很多,还记得小云楼里那些人的证词吗?他们说曹亚楠在减肥,她不是在减肥,她是得了重病。”
“曹亚楠在医院里偶然听到林俏建议同事买保险,于是她产生了个念头,故意接近林俏,通过林俏的熟人关系去买保险,这样可以降低怀疑……”
贺新川口唇幅度极小地飞快说着。
信息量太大,辛心听得快要呆住了,他几乎是梦游般地接了上去,“曹亚楠想伪造意外来骗取保险金!”
“没错。”
身后踹门的动作忽然停止。
贺新川没有放松警惕,依旧死死地压着门,“那场车祸是由曹亚楠自己一手策划,是曹亚楠花了两万块钱收买了同样身患绝症的贺晓辉,让贺晓辉撞死了她。”
怪不得……怪不得曹亚楠会半夜出现在死亡弯道,怪不得贺晓辉会毫不迟疑地撞死她……
“可是……”
辛心看向贺新川身后平静下来的门,他的嘴唇轻轻颤动。
所以是两个绝症病人眼看命不久矣,干脆合作用命换钱留给剩下的亲人,贺晓辉还说得通,史泰说过,他们没有保险,得了病的贺晓辉不想连累家人,这样做还能拿到一笔报酬,但是不管从哪一方查探,姐妹两个的关系都是公认的不好啊。
辛心猛然想起刚才曹珍的停顿。
难道就是因为……他喊了一声“姐”?
曹珍和曹亚楠,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对姐妹?
贺新川继续说下去。
“向晨因为经常偷拍孔曼,在偷拍照中发现了端倪,他找上曹珍意图敲诈,曹珍这才明白原来曹亚楠是自杀的。”
辛心呆住了。
向晨敲诈的不是李慧娟,是曹珍?
曹珍不是说是李慧娟杀向晨,然后她来帮忙善后吗?!
曹珍刚才居然还在撒谎?!
“曹珍利用自己的残疾和向晨好色的弱点,在浴室里毒害了向晨。”
这就对了,面对女人,尤其是残疾的女人,向晨的戒心会几乎等于零,可能向晨会觉得自己是撞大运了,又能勒索一笔巨款,又能控制一个女人,他没有想到他的贪婪与龌龊会成为他死亡的引线。
这个部分除了换了个凶手以外,跟他推理得几乎一模一样,辛心的大脑几乎是在本能运转,将自己得到的信息接上,“曹珍自己无法独立处理尸体,于是找上了李慧娟。”
“不对。”辛心马上自我否认。
像曹珍这样的人,既然已经想好了要除掉向晨,怎么会没考虑好要怎么处理尸体呢?!
“她是故意的,”辛心看着贺新川的眼睛,心都在发颤,“她就是想把李慧娟也拖下水!”
这样就说得通了,赵宏伟和向晨是同伙,如果一开始向晨勒索的就是李慧娟,那赵宏伟不可能对李慧娟没有防备,怎么会就那样吃下李慧娟供给的药品呢?
一切都是曹珍计划好了的!
从向晨找上曹珍试探的那一刻,曹珍或许就已经动了杀心,一场杀人计划在她的心中酝酿,她甚至可能都不是为了保住所谓的赔偿金,一张两人在医院长椅的合照和未就诊的记录充其量只是能引起保险公司的怀疑而已,所以他刚才大喊有关照片的事也未能唤醒失智的曹珍,说明那张照片压根就没那么重要。
而且向晨和赵宏伟这两个色厉内荏的人又何德何能真有那个本事来勒索曹珍这样的狠角色?
鬣狗误以为自己叼住的是受伤的食草动物想要饱餐一顿,妄想人财两得地控制奴役一个现成的禁脔,却没想到他们惹到的是他们完全想象不到的生物。
贺新川点了点头,“是曹珍要挟李慧娟,让她毒杀了赵宏伟。”
外面忽然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曹珍平时说话的声线很温柔,但此时她的笑声听起来却令人毛骨悚然,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怪异的嚎叫,像孤独的野兽在月下嘶吼,凄厉又悲凉。
辛心忙爬起了身,过去跟贺新川站在一起,用背抵住门,以防曹珍狂化暴起。
“你们全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
女人的声音变得极其陌生,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其强烈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击穿了他们背后的门,身体与门接触的部分在重复如咒语般的声音中迅速变冷、僵硬。
外面的现在到底是谁?是被向晨附身的曹珍,还是活人突然变成了厉鬼?
辛心咬着牙对同样正在遭受猛烈的冷意袭击的贺新川道:“再坚持一会儿……”
再等几分钟。
只要再等几分钟,任务就要结束了,可是身体被强烈的阴冷浸透,像是落入无边的恶意。
“曹老师!”
辛心勉强大声喊道:“至少这所有人里不应该包括你!”身体半边都麻木了,那股冷意似乎马上就要侵蚀到心脏,辛心忍着剧痛继续大喊:“你姐姐是想你好好活着的!”
念咒般怨毒的声音骤然顿住,身体里冰冷的触角也随之停下。
辛心轻喘了口气。
快了。
他看向贺新川,给他眼神的鼓励。
就快了,只要再拖一会儿……
这时,耳膜里忽然又听到了曹珍的声音。
“姐姐。”
她说。
那一声似呢喃似呼唤,在黑夜中轻轻消散,说不清是留恋还是哀伤,是恨意还是怀念,辛心不由浑身一颤,像是被那声姐姐给带入了无边的黑暗,他看到了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奇怪,怎么那个女孩子她看上去那么单薄,纸片一样,像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她笑得很灿烂,却让人觉得她其实很难过,想让人过去好好安慰她。
女孩向他伸出了手,辛心也不由轻轻迈开了脚步,手臂像是不听他使唤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手指快要接触到那双苍白的手时,辛心忽然停了下来。
女孩仍旧微笑着,没有任何变化反应,冷风轻轻吹过,她整个人飘飘忽忽起来,那双伸出的手分明和她的身体在同一平面,被风轻轻卷起边缘。
辛心感觉很冷,但他还是努力扬起了笑容,“对不起啊姐,你有你的亲人,我也还是想牵我哥的手。”
辛心竭力忽视那一条伸出去后变得冰冷僵直的手臂,向着反方向奋力拉扯另一只应与他交握此刻却无感的手。
“哒——哒——哒——”
有节奏感的脚步声敲打在耳膜上,辛心使力的同时,手掌也同时被猛地一拽,两股力道撞在一起,辛心惊醒般地仰头,贺新川正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近在咫尺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得救了!
辛心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任务时间到了!
整个空间都在此刻凝固,威严、冷酷的声音极具穿透性地在耳边响起,周遭所有的事物都仿佛瞬间消失不见,只有那高高在上如同王者审判一样的提问悬在上空。
“你们查清楚真相了吗?”
后背倚靠的门倏然消失,辛心踉跄后退,同样后退的贺新川拉住了他的手,两人互相搀扶着站稳。
曹珍不见了,整个602全不见了,只有秦老板拿着纸扇,面色凛然地注视着他们,他的背后是一片模糊的流动的红黑颜色,像是正在融化的小云楼。
辛心觉得面前的“秦老板”已经完全不是秦老板了,就跟刚才曹珍一样,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他之前也怕秦老板,可是现在他怕得甚至有点腿软,想要给秦老板跪下。
“查清楚了。”
回答的却不是辛心,也不是贺新川。
声音来自身后,很虚弱,同时也还很精神。
辛心猛地回头,却见史泰捂着肚子,手指被渗出来的血染得鲜红,面色惨白地对着辛心跟贺新川摆了摆手,居然还咧了下嘴,既不憨厚老实,也不油腻猥琐,清清爽爽地冲两人笑了笑,“总算还来得及时,队友们,合作愉快啊。”
辛心:“?”
辛心震惊地看向贺新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贺新川,可能是因为贺新川也还存在于这个空间?所以——?!
贺新川脸上没什么表情,回避了他的视线,转头看向秦老板,“任务已经完成。”
辛心:“……”
你的任务完成了。
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好巧。
我们做的该不会是同一个任务吧?
呵呵。
辛心低头看向自己正牵着的贺新川的手,默默抽出了自己的手。
掌心空了,贺新川这才扭头看向辛心。
秦老板摇动纸扇,对着狼狈的三人微微一笑,他虽然在笑,但仍让人大气也不敢出,那双慑人的眼睛一闭一睁之间,面上已是了然满意的神情。
“我从你们的意识里已经读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恭喜你们完成了这次任务,你们值得我的奖励。”
随着纸扇的摇动,辛心眼前一花,秦老板就这么连同他身后的小云楼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他们眼前。
辛心:特效倒还挺中国风的。
与此同时,辛心的脑海中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长长的字条。
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辛心:语文138 数学150 英语120 物理96 化学94
辛心脑子短路了一下。
这……这怎么有点像他的中学考试成绩单?!
他还没想明白这奖励到底是什么意思,脑子里还有许多问题: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秦老板”又究竟是谁,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曹珍和曹亚楠这对姐妹花真正的关系,贺新川、史泰是什么情况……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从背后袭来,打断了一切思绪,辛心猛地摔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坠向哪里,本能惊惶地向上看去,贺新川寒潭般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似乎有了些许波动,而那双眼中又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一切戛然而止,辛心闭上眼睛,坠入了黑暗。
*
“咚——”
一声巨响,宿舍里应声哀嚎。
“谁啊,一大早在床上折腾什么呢?”
“这才几点,整那么大动静,火气也忒大了点吧。”
“老六。”
抱怨声中,床沿被敲了敲,上面传来问候,“没事吧?”
辛心捂着脑袋探出脸,小声,“没事。”
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辛心捂着脑袋躺下。
外面天已经亮了,阳台的窗帘透进来一点光。
他回来了,他回到现实中了!
一切属于自己的记忆也全部回来了……他是辛心,今年二十,目前大三……回到现实的激动让辛心兴奋得都要忘了疼,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墙壁,伸出自己的手反复转动。
除了头上刚刚起猛了撞出来的包,身上没有任何其他地方有不适的地方,辛心迫不及待地摸遍全身,去感受灵魂终于回到自己身体的踏实感。
他真的回来了——
所以……那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贺新川、史泰、秦老板、曹珍、曹亚楠、赵宏伟、向晨……那只是他做的一个长长的梦……
辛心正在出神,他的脑海中像是呼应般地出现了一块幕布,幕布左上角牢牢地贴着——他的成绩单。
辛心:“……”
嗯,考得还怪不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