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简家人还在院里着急。
简娘子转了好几圈,一边使着芳豆去长史府外瞧瞧,一边拉着简云起唠叨:“我的儿啊, 你说你姐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 会不会……”
“阿娘,您就放心吧。”
“阿姐行得正坐得端, 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与长史有亲呢。”简娘子想到伯府范郎四人, 就是气不打从一处来。她跺了跺脚,恨得牙痒痒:“亏我心里有愧, 还送了他们那酥冰球尝尝, 倒是,倒是惹出祸事来!”
简娘子越想越气,要不是简云起盯着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
简云起听着简娘子的抱怨,脸上无奈得很。他拉着自家阿娘,温声劝慰道:“这和阿娘您没关系,您做得没错,是那四人的问题!”
天知道, 会蹦出四个陌生学子。
但凡是扬州府学的学子, 碰到这般的好事都得乐得笑出声。
春姐儿闻言,搬了个凳子请简娘子坐下。而后她附和道:“云哥儿说的是,事情解决总是需要点时间的,简娘子放宽心等着!”
简娘子勉勉强强放下心。
不过她没坐下,而是去了门口继续守着。
简云起与春姐儿对视一眼,无奈也跟上前去。
随着时间推移, 众人也有些心神不宁的。像是本该收拾包裹,准备回家过节的春姐儿也没了心思, 跟着简娘子伸长脖子往外看,一会儿瞅瞅巷口,一会又往对门瞧瞧。
平日里进进出出的下人院,今日却是安安静静的,半点声响都没有。
这不,更让人担忧了吗?
就在几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对门吱呀一声开了。
几人精神一振,齐齐看去。
简娘子瞧着出来的人影,登时眼前一亮。她往后头看了眼,忙伸手招呼着:“环姐儿,环姐儿。”
往日环姐儿总要躲着闭着,唯恐被朱厨娘瞧着,免得莫名被挑刺寻麻烦。而今日她却是大大方方从院门口里走出来,小跑着朝简娘子几人而来:“简娘子,简兄!春姐姐!”
简娘子瞧着环姐儿的态度和反应,忽然灵光一闪。她眉宇间的阴霾转瞬即逝,屏住呼吸问道:“环姐儿,是不是,是不是里头有消息了?”
“嘿嘿,简娘子猜到了?”环姐儿乐得眉开眼笑,牵着简娘子的手往院里走了两步:“前头传出话来——说是郎君使张妈妈取了书契,把朱厨娘赶出长史府了!”
“现在灶房那乱作一团呢。”
“有人跑去告发朱厨娘贪钱,有人告发朱厨娘磋磨人,还有人告发朱厨娘霸了他们的东西。”
教环姐儿说,里头有些是真的,还有些八成是想借着名头,好霸点朱厨娘的家私。
反正瞧他们的模样就知道,朱厨娘这回铁定是要滚蛋了!
环姐儿难掩面上的兴奋,一股脑儿把长史府里得事说了出来:“……瞧着里头的模样,一时半会都无法结束!”
长史与朱厨娘解除书契?
既然方长史都这么做了,那说明晴姐儿肯定没事。
简娘子吊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来。她拍了拍胸口,喃喃着:“老天保佑,真真是老天保佑呐。”
不过晴姐儿怎么还没回来?
简娘子见去长史府外打听的芳豆还没回来,她吩咐简岚拿点果子出来与环姐儿玩耍,而后抬步往外走:“我去长史府门口瞧……”
话还没说完,简娘子的眼角余光便瞥到两道身影。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转身看去:“晴姐儿?雨晴!”
简云起并简岚几个忙转身看去。
简雨晴带着芳豆从巷口走了进来,闻声还冲着几人挥挥手。
一群人呼啦啦地,涌上前去。
简雨晴被亲友们簇拥在其中,笑盈盈地走进简家院子。她一句话都没说,就光顾着听众人叽叽喳喳。
“我的儿,长史没为难你吧?”
“朱厨娘有没有痛哭流涕?可恶,我怎么没看到?”
“那四个人有没有道歉啊?”
“丰姐儿呢?她日后会成为长史府的女厨吗?”
…………
一时间,简雨晴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答。她耐心地等众人冷静下来,才挨个回答道:“长史是位好官,没指责我,还与我道歉来着。”
“朱厨娘哭得厉害。”
“出了门都还在哭闹,后来被张妈妈强行拖走的。”
“我刚刚还在奇怪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这件事——那四人还没道歉来着。”
“许是还豁不出脸面吧?”
“咱们约了是明日道歉的,明日再说。”
“说起丰姐儿……”
“丰姐儿不准备成为长史府的女厨,说是会帮忙做事到下回厨子来。”
简娘子听到这里,哎了一声。
朱厨娘被清出长史府,那丰姐儿作为朱厨娘的侄女又得去哪里?她蹙着眉心,难掩担忧:“那丰姐儿后头是如何打算的?可是要回长安去?”
简雨晴忍不住笑了:“不。”
简娘子听到这里,升起好奇和担忧来:“那是要去投奔别的亲眷吗?就是朱厨娘这般的事后,也不知道旁的亲眷会不会……”
时下,极为重视宗族世家。
别看丰姐儿所为是坦荡君子之行,可是在世俗眼里却是让人震惊的。简娘子担忧这事传开,恐怕其他亲戚会对丰姐儿有怨言。
简雨晴摇了摇头,又把丰姐儿的话转告于简娘子:“……丰姐儿说了,想与我们一道做事。”
“丰姐儿,这……这……”
“晴姐儿,你都不劝着点!”
简娘子听了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先是震撼,而后又是不可思议。
进长史府里做女厨,多好的营生啊!要是长史府女厨、扬州府学女厨和酒楼女厨的活计摆在一起,简娘子八成都会选进长史府里呢!
而丰姐儿有这等机会,却是松了手?还说想与晴姐儿一起继续研究厨艺……别说简娘子惊得说不出话,就是旁边听着的简云起和春姐儿几人都惊呆了。
“丰姐儿有自己的想法。”
“教我说阿姐也应该劝过了。”简云起很快回过神来,想了想丰姐儿的态度,很快给出答案。
比起迅速接受的简云起,春姐儿久久都没办法回过神来。她放弃赚钱赚得更多的营生,铆足了劲跟着简雨晴学做菜,就是因着她有颗不甘的心。
春姐儿不想与阿娘般嫁给农户,不想接着当个农妇,她想要搬进城里,想要能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又或是成为富户家的女厨,过上让人憧憬又体面的日子。
而自己梦寐以求的路子摆在丰姐儿跟前,丰姐儿却是义无反顾的放弃,一头奔去另一条路子上。
春姐儿眼里满是复杂,抿着嘴唇附和道:“是啊,丰姐儿真是太厉害了。”
她得努力,再努力一些。
终有一天,她也会有这般轻松选择的能力!
这边春姐儿给自己鼓劲,那边简雨晴顺带提了自己邀请丰姐儿到自家住的事。
简娘子自然是双手双脚同意的,她想了想:“那得好好整理下院子,把空闲的房间都收拾出来才行……嗐。”
“刚租下这院子的时候……”
“阿娘还觉得这院子大得很,现在瞧着也不大。”简娘子唏嘘一声,没忍住环顾了下院子。
她记得丰姐儿还有婢子仆妇来着?
一道搬来的话,自家也不知道够不够用。一家人刚刚搬来时还觉得院子大呢,如今瞧着还是稍稍小了些,要是能再大点就好了。
果然还是得换套更大些的。
简娘子租房才这些时间,又动了买房子的心思。
只是在扬州城里买房,那价钱与租房是截然不同,稍稍好些的地段都是个天文数字。
简娘子稍稍动了动思绪,又想起上回跟着牙人看房子的经历,迅速收回想法。
自家院子,收拾收拾应当还能住下不少人。简娘子与简雨晴确定丰姐儿一时半会还不会搬过来以后,稍稍松了口气,准备等中秋节回来就开始整理院子。
简雨晴听到中秋节,又想起春姐儿和月饼的事来。她取了些吃食布料,又给春姐儿发了一贯钱当过节费,使着范石把春姐儿送回家。
而后她与众人宣布做月饼的事。
说是‘月饼’,其实时下也没有这般的叫法。
八月十五中秋节,乃是居家团圆,登高赏月,庆祝秋收,祈祷来年的日子。
而月饼,也就是中秋节上用的糕饼,多是用于祭祀,再来才是用于与家人分享共食。
圣人在祭坛开设祭月仪式,诵读祭月祝文,摆宴宴请赏赐文武百官。而民间便是在家摆摆供桌,放上贡品,最后与家人一道吃个团圆饭。
往年,尚在河头村的简家人经常会收到来自大户或是邻里间赠送的月饼。
简娘子光是想想,整个人都支棱起来。倒不是说有什么律法或者民俗规定只有富户才能赠送月饼。
只是时下用于祭祀食用的月饼内馅通常是用红枣核桃葡萄干等物,再加以大量的蔗浆饴糖制作而成。
这般做出来的月饼价格昂贵,普通人家能做几个专用于供奉祭祀就不错了。
至于大量制作并赠送于村里人,这般极出风头的事那都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家才能做的。
往前推几年,简娘子拿到月饼时都想着,等往后自家郎君回来,自己成了官娘子也定然要这么做。
到后来,她渐渐没了这心思。
简娘子脸颊泛着红晕,双眼一眨不眨地瞧着简雨晴。她连连点头:“瞧我这记性,晴姐儿说的是,咱们回村里的时候是得给村里人发些饼子吃食才是。”
简云起和简岚自是没有异议的。
简雨晴瞧大家都没有意见,也就开始准备起来。
后世月饼繁多,最常见的应当是苏式和广式的,另外还有京式、滇式,潮式、鲁式,港式等等。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特有的月饼。
除去这一类月饼外,还有后头出现的创新月饼:例如冰皮月饼,以及不像月饼却胜似月饼的蛋黄酥。
蛋黄酥能算苏式月饼的一员吗?
简雨晴思考一瞬,没得出个答案来。
不过蛋黄酥是真的受欢迎。
简雨晴把蛋黄酥列入月饼名单后,又琢磨起其他口味——云腿月饼是不用想了的。
时下火腿才刚刚开始露出苗头,多是贫苦吃不起肉的人家,在立冬霜降之时把猪腿肉腌制,来年再来食用。
做法粗糙,味道也算不上好。
想要做出上好的云腿月饼,起码得等今年自己腌制才行。
果然还是豆沙枣泥与蛋黄,另外来个流心奶黄、五仁馅和鲜肉的?
简雨晴提笔记录下思路,回头吩咐简云起把单子送去府学,请里头的官人管事帮忙采买。
次日上午,简雨晴正坐在后厨捣鼓月饼时,先头杂役进来说道:“简厨娘,昨日闹事的那名学子说要见您。”
“哦,是来道歉的吧?”
简雨晴抬起头来,想起这事。她放下手里捣鼓到一半的器物,兴致勃勃地进了灶房,又从灶房与食堂连接的小门走了进去。
食堂里寂静无声。
明明食堂里坐着上百号人,门口也挤着好多看热闹的脑袋,大家却是不说话,就瞅着像是块雕塑般立在中央的伯府范郎。
吃瓜的架势呦……
尹博士虎着脸,斥责一句:“不像话。”
只是说归说,他也没离开。
尹博士慢悠悠地整理着空碗,手很忙碌就是不知道在做什么,眼角余光悄然瞥着场内。
啧啧啧。
旁边的博士看得直摇头,他就不一样了。
他啊,超爱看八卦的。
这名博士饶有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伯府范郎。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伯府范郎听着四周如蚊蚁般细碎的声音, 身体忍不住僵直在原地。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转身的冲动,免不得埋怨地扫了眼吴生和应生。
一而鼓,再而衰, 三而竭。
道歉的勇气随着时间推移早已消散一空, 反而生出些埋怨来。
他为何得向个贫家女道歉?
原本平生出主意,与他说只需私底下向简小娘子道个歉就是。
偏偏应生和吴生都出言反对。
一来昨日已有了约定, 二来连长史都知道这事。要是范郎没有当着众人面道歉,而是私下道歉, 万一传入长史的耳中怕是凭空让人看低了。
范郎犹豫再三,想着家里叮嘱的话语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决定要当面道歉。不过他也取了巧, 范郎自觉用早食的人应当会比用午食的人少, 因此选了早上。
就是没想到……人还是那么多!
范郎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只觉得其余学子都在挤兑自己。他嘴里泛苦,脸颊烧得通红,见着简雨晴从里头出来就长舒了口气,三步并两步上前:“是我冤枉了你,对不起——”
甚至没等简雨晴给出回应,范郎扭头就走, 甚至顾不得后头三人的呼唤声。
吴生不得已追了出去。
走出食堂门, 他还恋恋不舍:“我早食还没用……”
“你还有心思吃早食?”应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首看了眼喧哗声骤然响起的食堂。
这般的道歉,与不道歉半斤八两。
原本意在展现郎君的风度,现在……应生扶着额头,头大如牛。偏生旁边的吴生不出主意,还在遗憾地碎碎念:“为什么没心思?我刚进去时就见着了, 他们桌上的吃食瞧着可好吃了……”
应生脚下踉跄,险些摔一跤。他停住脚步, 错愕又无语地看向吴生:“你光想着这个?”
“……不然呢?”
“当然是想想如何破局啊。”应生都快吐血了。合着平生忙着拍马屁,吴生忙着混日子,三人里面只有自己一个在努力工作嘛?
吴生嘀咕:“这不劝了没用。”
应生的脸乌漆嘛黑的,只恨不得揪着吴生的耳朵好好说道说道。
吴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们虽是陪读,但不是伯府赁来的仆役,也不是自幼与范郎一道长大的友人。
范郎愿意听,他也愿意说。
既然对方不愿意听,还与那油嘴滑舌的平生凑一块,像应生那般凑合上去做什么?
吴生低着头,懒懒打了个哈欠。
教他说,要是范郎吃过昨日那几道午食,就会老老实实道歉了。
应生噼里啪啦一通说,最后拖着吴生上前:“走走走,再去劝劝范郎。”
怎么还要去啊——!
吴生心不甘情不愿的,空着咕咕叫的肚皮又跟上前去。
到中午,范郎也没打算在府里用餐。他扫了眼匆匆往食堂赶的学子,领着其余三人往学子相反的方向而去。
还想再来一碗猪脚饭的吴生傻眼了。他怔愣片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道:“范郎,不如今日去食堂尝尝?我见其他学子都是在食堂用餐的。”
范郎头也不回:“不必。”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快,他又补充道:“听闻扬州西市酒楼的厨子手艺出色,就连长安城里都有所耳闻,今日我便带你们去见识见识,瞧瞧到底如何。”
吴生有点失望,但兴趣更足。
府学食堂里的简女厨厨艺都如此高超,那名扬扬州城的西市酒楼呢?说不定会超乎想象的好吃!
与此同时,简雨晴则忙碌得很。
今日,她准备试做一番月饼,同时研究研究院子里的烤炉脾气,瞧瞧要如何的温度和时间才能把月饼烤得色泽金黄,香酥油润。
首先需要广式月饼的外皮。
在后世讲究的铺子会亲自熬制糖浆,并放置十日以上再行使用,已确保糖浆性质稳定,味道更加醇厚甘甜。
同时为了色泽鲜亮,味道稳定,通常会用白砂糖制作糖浆。
而简雨晴手上唯有粗糖——即便再过几个时代出现的白砂糖,也只能算是黄糖,想要仿制出一般的性质的糖浆太过耗时耗力,成本也惊人得很。
她想了想,索性用蜂蜜来代替。
简雨晴往蜂蜜里加入碱水、油和粗盐,搅拌到没有颗粒并融合为粘稠液体的程度再倒入面粉里。
这面团粘手得厉害。
旁边打下手的芳豆瞧着黏糊糊的双手,做得都有点怀疑人生。
她不像是做糕饼,更像是在玩泥巴。芳豆瞅了眼专注的简雨晴,忍不住说出内心疑问来:“小娘子,这么软和的外皮真的烤了能定住吗?”
芳豆自己没做过糕饼,却是见过的。先头她呆的那户人家,生意红火的时候也有富户赶在中秋节前来定做糕饼。
那糕饼或蒸或烤,或是蒸制结束后在表面印上花纹,又或是做出造型放入炉中烘烤。
虽然主家谨慎,让她没见过面团用料,但包裹馅料时芳豆还是打过下手的,她清楚记得那面团结实坚硬,类似普通饼子,与跟前的面团截然不同。
简雨晴教芳豆盖上湿布,醒面上半个时辰。她对于芳豆的问题,只笑了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准备好大量面团,再来是内馅。
简雨晴先做的是五仁月饼内馅——虽说叫做五仁,其实内馅材料远不止五种坚果。
或者说五种坚果才是相对最容易寻觅到的,更麻烦的是内馅中要用到的糖冬瓜、冰肉和橘饼。
糖冬瓜乃是用去皮去籽切丁的冬瓜,烫熟后再压去水分,最后用日光晒干,最后用白糖拌匀腌渍入味而成,甜蜜如蜜饯。
简雨晴此前还做了不少,一部分给简岚当零食点心吃,另一部分还放在屋里。
至于冰肉和橘饼就麻烦得多。
先前说后世讲究的铺子师傅对糖浆的制作极其考究,而冰肉和橘饼亦是如此。
所谓冰肉,便是用砂糖和烧酒拌匀腌制而成的肥肉丁。经过腌制的肉丁会变得雪白如冰,晶莹剔透,故而称之为冰肉。
冰肉腌制起码要十日不说,橘饼也是一般做法繁复,耗时耗力。
简雨晴即便现在开始做,也赶不及用上了。她思考再三,最终决定把冰肉和橘饼去掉,往里添加地豆、青杏丝、玫瑰丝和肉丝,准备做个简单版的五仁月饼。
她先把坚果统统炸制一边,沥干表面油分放凉后倒入调配好的糖浆内,再拌入熟糯米粉。
果仁果脯上裹上了一层糯米粉,糖浆黏连拉丝将果仁果脯牢牢黏在一块。
她双手轻轻揉搓出小剂子,挨个并排并,亲热的挤在盘中。
比起材料最多的五仁馅,就是奶黄馅也显得简单许多。简雨晴捣鼓捣鼓,很快便做出数种馅料。
等她准备就绪,面团也醒好了。
芳豆惊奇地看着柔软细腻,富有延展性的面团,不但油脂和蜂蜜都被面团完全吸收,而且也不再粘手。
简雨晴把面团揉成长条,再分割成数个大小一致的面剂子,然后放在手掌心,又或是擀面杖轻轻压扁。
接下来的操作不用多说。
片刻功夫,盆里的面剂子消失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圆滚滚的,大小一致的面团。
最后一步是模具。
先给模具里拍上一层面粉,然后把面团放入其中,用掌心将其压实。
侧击、旁敲,再正拍。
三下以后,花纹明显的月饼面团从模具里滚落,落入简雨晴的掌心内。
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的动作引得简岚睁大了眼睛。她凑上前来,挥舞着小手:“阿姐,阿姐,让我也试试看嘛!”
简雨晴下意识想要拒绝,而后又想起自己这是试作品,让简岚玩玩也无妨。
简雨晴想到这里,便让简岚先去洗手,而后把另一个模具放简岚手里,示意她学着自己的动作:“来,就这样。”
啪,啪,啪,落。
简简单单,一个完美的饼胚落在简雨晴掌心。她把饼胚放在盘里,随即期待地看向简岚。
简岚看了眼,也学着操作。
第一回,她拍了一下饼胚便滚了出来,险些落到地上去。
第二回,她拍了四五下饼胚都没出来,最后发现是忘了重新沾面粉。
到了第三回,终于落了下来。
就是简岚没接住,饼胚啪叽滚落到地上。简岚跳下凳子,弯腰把饼胚捡起来。她用袖子擦了擦,然后与简雨晴悄声道:“待会,这个给阿兄吃吧?!”
“喂喂喂,我都听到了。”忙于处理午食的简云起停下动作,怒目看向简岚。
简岚吐吐舌头,假装没听见简云起说脏了就丢掉的话语,抹了抹灰尘把饼子搁到一边。她洗了洗手,又拿起另一个饼胚。
啪,啪,啪,落!
这回简岚成功了,她捧着落下来的饼胚,得意地送到简雨晴跟前:“怎么样?”
“嗯,简岚好厉害。”
“阿姐,小岚!你们听我说话。”简云起看着头碰头说话的姐妹俩,深刻发现自己似乎是家里最底层:“……听我说话啊……嗷!”
范厨伸手给简云起一爆栗,堵住了他满嘴的抱怨:“做事的时候怎么三心两意的?还不赶紧去做正事。”
简云起幽怨:“可是……”
范厨淡然地扫了眼也凑过去的范娘子,平静安慰道:“都还没烤呢,脏了就脏了吧,总比烤完落在地上,还让你吃好吧?”
这不是一回事吧?
简云起瞠目结舌的同时,一道灵光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沉默一瞬,忍不住同情地看向范厨:“范师傅,范娘子曾把烤完落在地上的饼子给你吃啊?”
话音落下,简云起觉得周遭温度骤然下落。他望着范厨黑如锅底的脸色,对上那犀利如冰刃的视线,确定自己猜中的同时还升起不祥的预感,没忍住往后退了半步:“我,我,我先去忙——等等等等,范师傅您不能恼羞成怒啊!”
简云起没来得及逃开。
别看范厨一把年纪,多年来厨师经历让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抓个简云起就像是抓只小鸡,轻松简单。
简云起和范厨闹腾得厉害,还引来简雨晴几人好奇的目光。简娘子抹了抹手,瞧着被揪住揍得满头包的简云起,还忍不住笑:“范厨与云哥儿相处得挺好的。”
其实简娘子先头有些担心的。
家里来往多是女性,家里除去简云起外的男子,便是同样沉默寡言的范石。
简娘子往前,希望简云起与黄兄多相处相处。只是随着简家搬入城里,与黄娘子一家的接触到底少了许多,简娘子也就见着简云起日渐安静,除去捣鼓厨艺就是研究菜谱,要不就是忙着做事,险少吐露心声。
瞧着自得其乐,又有些孤单。
直到简娘子见着范厨,这才有了新的目标。同样是为厨的男子,又是个敦厚宽和,沉浸厨道的性格,当做云哥儿的榜样,多好啊!
简娘子瞧着范厨,又给当初努力鼓动范厨加入队伍的自己点了个赞。
“都一把年纪的人……咋这样对孩子呢。”范娘子瞧了眼,还有点不好意思。她想上前去拉着,又被简娘子赶紧叫住:“他们这是亲近呢,咱们就别管啦。”
趁着范娘子和简娘子拉拉扯扯的间隙,简雨晴已做好了一盘子饼胚。她端着烤盘,走到杂役提前烧旺的烤炉前,连带着盘子一同放入其中。
现在就是最重要的一步:烤制。
简雨晴按着一般烤饼的时间估算,片刻后取出刷上一层蛋黄液,而后又把饼胚继续挪入烤炉里继续烘烤。
随着烘烤,香味渐渐浓郁。
等前后总共烤了一盏茶功夫以后,简雨晴又一次把饼胚取出。她先查看表面和底部的情况,再用刀切开一个,瞧了瞧里头的状态。
简雨晴选中的是个豆沙蛋黄馅的。
外表金黄,酥而坚硬,同时里面的豆沙绵密柔和,裹在中心的咸蛋黄更是还在滋滋冒油。
最重要的是那股子香气。
豆沙的甜香,蛋黄的咸香,饼胚的面香交织在一起,直让闻到的人都犯迷糊。
浓郁的香味肆无忌惮地扩散而开,直让杂役帮工忍不住抬眸看来。最后连简娘子和范娘子也暂停聊天,好奇地凑到简雨晴身边来看。
“这是糕饼?还是豆沙和咸蛋黄馅的?”范娘子见过的糕饼数不胜数,不过豆沙和咸蛋黄的组合还是头回见着。
这是甜与咸的结果?那的是如何的滋味?范娘子瞅着豆沙咸蛋黄月饼,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时间想不出味道来,脑袋里只有几个字在转动:香,真香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带着芬芳香气的豆沙绵密涌现, 里面的咸蛋黄更在简雨晴指尖触碰下流出浓郁的油脂,慢慢渗入豆沙的身躯里。
一滴,两滴, 三滴。
范大娘觉得油脂不像是落入豆沙里, 倒像是落进自己的心里,禁不住让她咽了下口水。
哧溜, 哧溜。
范大娘暗暗斥责自己一句,念念不舍地把目光从豆沙蛋黄馅上挪开, 看向正在仔细观察糕饼的简雨晴。
“嗯,是豆沙加咸蛋黄的。”
“另外还有莲蓉蛋黄馅、流心奶黄以及五仁馅的。”
简雨晴仔细端详月饼的状态, 这一炉除去外表色泽还差了一些, 面皮已经烤透,里头的豆沙和蛋黄都是熟的,但也有被烘烤过的痕迹。
接下来,她又烤了几炉子。
除去广式的,还有苏式的鲜肉月饼以及蛋黄酥。
两者方子,因着外皮不同烘烤时间也略有差别。饶是简雨晴也是前前后后捣鼓了几炉子,这才烤出最让自己满意的一炉来。
正巧范厨、简云起和茜姐儿也结束午食营业, 抹着手从灶房里出来, 简雨晴忙请诸人坐下,笑眯眯地教几人来试吃尝尝。
范大娘闻言,面上带笑:“既然如此,我便做一手煎茶与大家,用来配糕饼吃吧?”
别看范大娘擅长屠宰类的活计,事实上她做煎茶的手艺一点都不输给茶馆娘子。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 颇具美感。
起码简雨晴和简岚虽然对煎茶没兴趣,但也愿意多看上两眼。
简娘子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连连称赞。直到范大娘把煎茶送至众人跟前,她也没停下话茬。
“要是你喜欢,回头我教你。”
“哎?这,这不太好吧?”简娘子意动之余,又不太好意思。
煎茶在如今可是一门学问。
若是擅长煎茶,还能以此做文章者,会备受官吏重视,甚至得一茶博士的美誉。常有人花大价钱去茶馆娘子,乃至懂得这门技术的郎君娘子处学习,还不一定能学到全部。
“这有什么?”
“你家晴姐儿还把那卤猪脚的方子给了老范。”范大娘根本没放在心上。她的煎茶水平再好,扬州城里比她好的也能数出几个来,可那卤猪脚的方子……昨日晚上老范还在和自己说道。
这方子,堪称是价值千金。
教范厨说只要拿着这个方子,即便不卤猪蹄卤旁的吃食,也定然能开间铺子打拼下一块天地来。
偏偏晴姐儿也没说其他,就给了出来。
一晚上,范厨都在那辗转反侧,忧心忡忡,深深觉得放任简雨晴这般下去,指不定会被贼人盯上。
原本范厨也就意思意思合作些许时间的想法,这下子责任心是蹭蹭蹭地往外冒,收了别的心思,想好好把这事操持起来。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简雨晴大方,范家人也大方起来。范大娘见简娘子还要推拒,倒是板起脸来,叹着气委屈道:“你要这么说,往后我哪好意思再用东西?我晓得了,你就是嫌我一把年纪不愿与我亲近。”
简娘子惊得头皮都发麻,忙上前说上一通软和话。等她坐在位置上,手里捧着煎茶抿了口,苦得脸蛋都皱巴成一团,这才渐渐回过味来。
等等?是自己想学……吧?怎么到最后就变成范娘子求自己学了?简娘子越想越不对劲,想到最后人都傻了。
简雨晴瞥了眼简娘子,没吱声。她权当不知道范大娘和简娘子的来往,把碟子往中心推:“来来来,大家赶紧来尝尝。”
范大娘笑眯眯地应了声,选了枚与先头豆沙咸蛋黄花纹一样的糕饼来。
“哎呀?这里头是坚果?”
她吃了口才发现,竟是别的馅料。范大娘稍稍用力,牙齿轻轻敲开大门后,与甜蜜的糖浆、馥郁的果脯以及油润的坚果初次见面。
经过烘烤之后,三种拥抱得越发紧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香味也随之变得浓郁芬芳,落入口齿间简直是满嘴生香。
“这果仁怎么这么酥香?”
“范大娘运气好,一挑就挑中了五仁的。”简雨晴瞅了眼范大娘手上的糕饼,登时精神一振:“这五仁馅的配方是我调整过的,大娘尝了以后得给我点意见。”
范大娘细细品着,连连点头。
刚刚烤好的饼皮油润醇香,里面的五仁馅料香味如烟花般在口齿间绽放,又如呼啸而至的彪悍将士,只打得味蕾落花流水,散落一地,开启食欲的大门迎接美味的涌入。
香,香,香。
里头的糖浆还未彻底冷却,与坚果果脯缠缠绵绵。最让范大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明明馅料里放了如此多的糖浆,却是一点都不齁甜,也没有让人有种噎嗓子眼的感觉。
半响,范娘子才咽下口中的五仁馅料,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她捧着剩余半块糕饼,眉梢眼间满是兴奋,更是说不完的赞美话:“这饼子的味道真真是绝了!尤其是馅料……明明如此香甜却是完全不腻人,也不齁嗓子,直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口。”
范大娘啧啧称奇,细细打量其中内馅。
她很快发现甜味被‘镇压’的缘由,范大娘尝了尝:“这是青杏果脯和玫瑰肉脯?瞧这味道还是金乳堂的?”
金乳堂乃是扬州城里一家专卖果脯吃食的铺子,价格不算便宜却也不算昂贵。
因着性价比高,所以颇有名气。
他们最有名的是乳酥奶糕,而后便是玫瑰米糕以及玫瑰花脯。
说是果脯,其实是把上好的玫瑰花瓣制作而成的玫瑰花酱。而金乳堂所做的玫瑰花酱其香味要比别家铺子做得更清雅柔和,入口淡雅温润,落入盏内时色泽粉嫩,很是梦幻,因此极得富贵人家娘子喜爱,常有人买回去放于茶盏之中,作玫瑰蜜水来用。
简雨晴没有否认,笑眯眯地应了声。
扬州城里贩卖玫瑰花酱的铺子不少,能有这般香味淡雅柔和,却唯有金乳堂一家。
简雨晴品尝过几家,觉得金乳堂应当是在玫瑰花品种上做了改良。比如在后世做玫瑰花酱会用滇红来做,而墨红更多用于做香味浓郁的玫瑰花茶,说不定金乳堂也有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品种。
酸甜可口,味道清爽淡雅的两者抚平了甜腻感,配合上咸香鲜美的肉丝,让五仁馅的味道更加复杂醇厚。
简雨晴穿越以前,最烦的就是五仁月饼——或者说是五仁月饼里的青红丝。
直到她自个儿研究吃食以后才知道,原来真正配方里的‘青红丝’是指用青杏果脯和玫瑰肉脯切出的细丝,才不是用萝卜、橘子皮和木瓜等物做出来的!
等用真材实料的五仁月饼一入口,简雨晴当即就知道是自己错怪了老祖宗的审美。
简雨晴回过神来,正巧听见范大娘子遗憾的声音:“就是这个皮子吧……倒不是说不好。”
“我觉得稍稍有点硬了,我的牙齿实在有些吃不消。”范大娘说出口,又怕简雨晴误会了。她连忙补充道:“这点怪不得糕饼上,主要是我也上年纪了,这牙口不太好。”
五仁月饼是第一批烤制出来的,放到现在外皮已经凉透。糕饼没了刚出炉时的松软,渐渐变得紧实,吃起来的时候酥脆中带着点坚硬,让牙口不太好的范大娘有些压力。
其实时下中秋节用的糕饼多是如此,毕竟八月十五的时候天气还炎热,糕饼又是拿来祭祀用的,要是做得如蒸饼般绵软的话反而容易坏掉,还不如烤得结实点能放得更久些,供奉结束后也能让人分而食之。
范大娘不觉得有问题,只是有点遗憾。
要是皮子能够再松软绵密些,想来这道五仁糕饼定然能打动男女老少的心,风靡整个扬州城。
当然,现在也很好吃。
简雨晴见状,忍不住笑道:“范大娘无需担心这点。这道饼子得放上三日,等里头的油脂往皮里去,才是最好味的时候。”
到时候外皮油润松软,内里香酥甘甜。
袁枚书里所说的甘美而不甜腻,酥松而不粘嘴,想来便是如此。
“竟还有这等讲究?”
范大娘惊得捂住嘴,震撼非常。旁边范厨听着简雨晴的话,也准备捡一个尝尝。
不过比起相对常见,用模具压出花纹的中秋节糕饼,他一眼看中的是长得格外独特,饱满又圆润的酥饼?
这模样好生奇特!
范厨伸出手指,朝着圆酥饼落下。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圆酥饼,那一片酥皮便悄然落下。
范厨被惊了一跳,捻起圆酥饼凑近来看。只见圆酥饼外层的酥皮做得极好,又烤得金黄灿烂,焦香浓郁。
酥皮层层叠叠,蓬松隆起,范厨用指尖碾压便能听见清脆的碎裂声。他把圆酥饼拿到近处,一股猪油独有的芬芳香气扑面而来,浓烈勾人,让人直吞口水。
范厨也没抵挡住它的诱惑,端详片刻后往嘴里放。
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
随着牙齿深深陷入其中,噼里啪啦的清脆声音同时在范厨耳边奏响,浓郁的油香在嘴里迅速散开,酥皮入口即化,油香润而不腻,像是引路人直接引领着范厨走入美味的殿宇。
出乎意料的是,在酥皮之后率先登场的……居然是麻糍?与酥皮截然相反的口感让范厨身体一震,露出些许不可思议。
糯米粉做成的麻糍,怎么会裹在酥皮里?范厨见过滚了黄豆粉的麻糍,也吃过里面裹着奶油馅料的糯米团,也思考过应当如何改良其味道。
但是!他绝对!没有想过!居然还能把糯米团塞进酥皮里,成为极与极的对比。
范厨直呼不可思议,又忍不住再往下咬去,兴致勃勃猜测着里面藏着的秘密。
原来是……豆沙?
范厨普一入口,还有点失望。
细腻丝滑,浓稠厚重,还带着清澈的醇甜,沁入心扉美到极致。
只是多少有些普通……嗯?
范厨的手微微一颤,终于落在藏在中间的主角上。他垂首盯着掌心里的圆酥饼,瞧见藏在里头的那一抹金黄。
悠长浓郁的甜蜜里,藏着一抹咸味。它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又是如此巧妙,更是让范厨惊呼一声。
酥脆与柔软,破碎与黏连。
甜蜜与咸香,柔和与强烈。
沙沙黏黏,油润非常的咸蛋黄犹如点睛之笔,直接让味道丰富了数层,让味蕾不断惊喜跳跃,堪称是彻底激活了整块糕饼。
范厨心神震撼,惊讶非常。
他一口接着一口,完全停不下来,三两下就把整颗圆酥饼吃得干干净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同沉迷于‘蛋黄酥’诱惑之中的范厨般, 其余人也纷纷被手上的糕饼所吸引。
简岚吃到的是金沙奶黄馅,一口下去满嘴都是奶香和咸香。
简岚的眼睛瞬间睁大,只觉得心弦一颤, 浑身上下竟是有种奇异的酥麻感。
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糕饼?
这般的内馅, 她还是头回吃到!
厚重浓稠的奶香,沙沙糯糯的咸蛋黄, 两者时而交错,时而糅合, 一口便能尝到富有层次的多重味道,直让简岚停不下来。
“哇, 这个金沙奶黄的好好吃!”
“我更喜欢这只鲜肉的。”简云起捡了个酥脆皮子的吃, 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外皮酥脆得很,里面爆汁的感觉简直和小笼饼一样,美味得不得了!”
“对了,里面还有酱菜丁。”
“爽脆又咸香,那一口下去半点不油腻还清爽得很!”
“教我说莲蓉蛋黄最好吃。”
“莲蓉甘醇,里头还透着点松仁的香味,配上咸蛋黄简直是绝了。”
“应当是金沙奶黄最好吃!”
“明明是酱菜肉馅的好吃!”
“不不不, 莲蓉蛋黄才是最棒的!”
几人为尝到的味道抱不平, 并纷纷争论起谁才是第一。
最终还是范厨哭笑不得地打住几人的争执,点了点盘子里的糕饼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还只尝了一个味道?”
诸人微微一愣,而后醒过神来。
一时间,众人握手言和,兴致勃勃尝起其余口味的糕饼来。
吃一口糕饼, 喝一口煎茶。
简岚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又捧着煎茶咕咚咕咚来上一口:“我觉得范婆婆做的煎茶好好喝, 比我上回喝到的好喝多了。”
范大娘乐得合不拢嘴:“这哪里是我的本事?教我说那是茶馆的茶点不够好吃。”
这也是个缘由。
谁也没想到,煎茶能与跟前的糕饼竟是如此搭配,煎茶的清苦去除了糕饼的甜蜜,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完全停不下来。
众人用糕饼填饱肚子,又一次开始争论到底哪个是最好吃的。
与此同时,简雨晴也尝了个遍。
她倒是没打算从里面挑出个第一第二的,而是准备弄个全家福礼盒,每个口味都往里放个。
莲蓉蛋黄、豆沙蛋黄、金沙奶黄、酱菜肉馅以及五仁馅。
这样一想,好像还缺一个?
中秋团圆节,总得来个六六大顺才吉利。
最后一个用什么好呢?
简雨晴瞅着桌上剩下的食材,忽然心头微动。她的目光落在还剩下大半罐子的玫瑰酱上,若有所思。
不如就做冰皮月饼吧?
常规的冰皮月饼用的是绿豆馅,不过简雨晴恰好买到了满意的玫瑰酱,准备做个玫瑰乳酪馅试试。
后厨其乐融融的同时,范郎、吴生四人也吃罢午食,又从西市酒楼里走了出来。
范郎脸上没多少笑意,并不理会后头小二殷勤的话语,自顾自踏上马车。
紧接着平生和应生也走了上去。
落在最后的吴生脚步一顿,往后瞧了眼。
西市酒楼是扬州府最大的酒楼之一,足有三层的建筑能容纳数百名客人。
陈设装潢豪华非常的同时,内里还有弹唱的歌女乐者,据说二楼三楼还有献舞的菩萨蛮。
就现在,也是人进人出的。
只是——吴生瞅了两眼,脑海里就蹦出一个问题来:就这,还是扬州城顶顶有名的?
就说环境吧?虽算得上不错,但长安城里比这里更豪华的酒楼食肆繁多,甚至有几家里面接待的小二都是身材姣好,容貌出众的新罗婢和菩萨蛮。
再说酒楼,总是以酒水餐品为重。
吴生回想刚刚尝到的几道午食,忍不住摇了摇头,脑海里只浮出四个大字:名不符实。
平生掀开帘子,催了一句:“吴兄?快上车罢。”
吴生应了声,抬步往上走去。
待他坐稳,车夫驾驭着马车往府学而去。平生顺口道:“吴兄刚在下面想什么呢?”
“我在想,刚刚吃的午食……”
“这家西市酒楼实在有些……名不符实。”范郎闻言,随口回答道。
范郎出身于伯府。
虽不及那些世家大族般精细,但吃住用也都是富贵非常。
在他看来,西市酒楼之物皆是普通。
虽然所用之物皆是十足昂贵罕见,但做法普通,味道也只能说常见。
范郎随便想想,都能在长安城内挑出数家口味不亚于西市酒楼的饭馆酒肆。他连连摇头:“就这?还是名声传入长安,号称扬州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教我说就是最后一道甜点,还不如——”
昨日吃到的酥冰球呢!
范郎说到这里,忽然不愿意往下说了。
毕竟先前吴生想留在府学食堂吃的,还是他说要到西市酒楼用餐。
范郎想到这里,忍不住瞥了眼吴生。正巧吴生也盯着他呢,对上范郎视线的时候还嘴巴开合:“猪脚饭啊……”
那猪脚饭有好吃到今日也在念吗?
范郎腹诽一声,又想起价格昂贵又实在不算好吃的午食,一张脸黑如锅底。他没眼看吴生,板着脸道:“我就不信扬州城里挑不出好吃的铺子,明日咱们再换一家。”
吴生忧愁一瞬,又对后头的日子生出期盼。毕竟出来用餐的花销都是范郎一应承担的,自己这白吃白喝的就别发表意见。
……
范郎四人一连三日,日日早食午食都是在外头用的。
还别说,他们也是寻到味道不错的。
比如尚食坊、百味居又或是华食酒楼都不错,连早食都寻到两家不错的。
“没想到小小的摊位,竟是有这等厨艺。”吴生咬了口鸡蛋煎饼,赞不绝口。
绵软的外皮裹着里面炸得酥脆的捻头,再配上咸香酸爽的萝卜丁,味道叫一个精彩。
要不是排队人众多,他们险些就要错过这般吃食。吴生品着手里的鸡蛋煎饼,睨了眼早食都在府学里用的其余学子,没忍住将赞许的话语放大了些。
走进学室的学子目光落在吴生手里的鸡蛋煎饼上,表情有点点古怪。
啊?啊?啊?救命!
回过神的几名学子险些憋不住笑,迅速挪开视线,同时还与身侧人说起中秋节放假的事来。
转移话题,必须转移话题。
在吴生眼里,就是这帮学子压根不愿与他说话。他郁闷之余,还有点为手里的鸡蛋煎饼抱不平:“真的很好吃啊!”
周围学子内心憋笑憋得快要撅过去了,面上还泰然自若,甚至瞧着神色更为冷淡了。
平生看着学子的神色,撇了撇嘴。
亏吴生还非说要与其余学子搞好关系,最简单就是从吃食上,瞧瞧演了这么大一出戏人家连正眼都不看一下。
直到吴生把整个饼子都吃完,周遭都没学子上前来搭话,也让平生罢了用吃食联络感情的想法。
吴生抹了抹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没搭理翻白眼的平生,而是凑到应生身边,悄声道:“咋样?”
应生蹙着眉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是说不上来。
其余学子反应是挺平淡的,可眼神却是古古怪怪的,就吴生吃饼子这片刻功夫,便有十数人往他那看去。
那眼神吧,怪异得很。
吴生见应生没回答自己的问题,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怎么样呢?”
应生回过神来,答道:“……我也说不上来。”,他觉得其余学子瞧着吴生的眼神吧特别奇怪,像是充斥着同情怜悯?像是在看个憨憨傻子般。
应该是错觉吧?
应生没说出自己的怀疑,把疑问藏在心底。他面对吴生困惑的眼神,只含糊回答道:“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其余学子们正聊着中秋节的安排。
要说刚刚是为了转移话题,那随着聊天学子们也渐渐有了主意。除去祭祀祭祖,与亲眷聚餐等常规事,还有相熟的学子开口约同窗一道去游山玩水,美其名曰寻觅灵感,纂写诗赋。
见多识广,才能写出好诗词来。
能在扬州府学读书的学子,都是有意步入仕途了。大家想法都一样,都想琢磨出点诗词歌赋,用来展现展现自我,要是能提前拥有点名声什么的,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众人说得起劲,从一两人的聚会到后来十几二十人的聚会,甚至不少学子更去隔壁学室呼朋唤友,愣是扩成百人出头的聚会。
范郎竖耳倾听,也有心参与。
只是他脸皮薄,心里还介意那事,根本豁不出脸面与学子说话。他与平生使着眼神,示意平生上前打听打听。
平生暗暗叫苦,又不得不起身上前。没等他开口,学室房门外响起敲门声,而后两名两名搬着筐子的杂役从外走了进来。
杂役把筐子搁在案上,脸上带着笑把一盒盒糕饼送到诸位学子桌上:“这些是简女厨做的中秋节糕饼,请诸位学子尝尝。”
“简小娘子做的糕饼?”
“好耶!我刚刚还想着后面三日都吃不到简娘子做的吃食了。”
“上回还一个月没吃到呢。”
“那也是……不过那时候的吃食少啊。”
“就是不知里面是什么模样?”
“简小娘子做的糕饼,定然是顶顶好吃的!”
学子们开始疑惑,而后惊喜非常。他们欢欢喜喜地接过礼盒,只瞧着上面的包装心痒痒,恨不得能当即拆开看看。
范郎四人也得了礼盒。
比起瞪着眼看的范郎和平生,吴生乐得合不拢嘴,准备直接把盒子拆开瞅瞅里头。
应生瞪着眼:“吴生你?”
吴生手上动作不停,面上理直气壮的。他小心翼翼解开外头的麻绳,再把上面的纸张给撕开:“我家里人都在长安城呐,总不能把糕饼寄回去?万一路上坏了,岂不是浪费粮食?”
教他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藏进肚里。
吴生拆开礼盒,双手用力打开盖子,露出里头六枚造型迥异的糕饼来。
刚刚不搭理吴生的学子们也忍不住了,他们放下手上礼盒,纷纷凑上前来,聚在一起围观那六枚糕点。
瞧!自己这不就打入群众了吗?
吴生得意地瞥了眼平生和应生,又低下头仔细打量面前六枚糕点。
六枚糕点模样都略有区别,最吸引人的要属摆在中间玉兔造型的糕饼。
“这是糯米团子……?”
“瞧着有点像,又感觉不像。”
头回见到冰皮月饼的学子们瞪大双眼,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
摆在玉兔斜上方的圆滚滚,宛如一轮圆月的酥皮饼子,另一边是形状要扁平一些,上面印着花卉图案的酥皮饼子,而另外外皮又是不同,或是福袋模样,或是螃蟹模样,又或是金锭子模样。
瞧着便是寓意满满,吉利富贵。
别说是吴生与学子惊叹,就是范郎也是头回见到这般精巧的中秋节糕饼,忍不住投去好几眼看看。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模样真真是精巧。”
“到底是简小娘子的手艺, 就是与众不同。”
“原本没瞧见,我还能忍住……”
“我懂我懂,可恶也不知道是如何的味道?”
“不知道哎……我得带回去。”
“啊啊啊啊我已忍不住好奇了!”甚至有学子抱着脑袋, 只觉得痛不欲生。
礼盒犹如摆在眼前的潘多拉魔盒。
明明知道不能打开, 面对的人却像是只在猎人陷阱前转悠的胆大猫猫,只想把爪子探进去尝试一二。
诸人看着吴生面前的礼盒, 眼热非常。
有几人不愿再看,怏怏不乐地挤出人群。他们坐在位置上, 托着脸还在琢磨糕饼的模样和味道,忽然他们听到有人道:“你们说简女厨那会不会有单独的糕饼卖?”
“单独卖的糕饼?”
“比如说多做出来的?”
随着这名学子的猜测, 其余人也纷纷意动起来。更有人连连点头:“对对对, 很有可能哎?”
“要是有卖就好了。”
“我还在担心这礼盒拿回去要如何分。”有名学子一扫面上忧色,难掩兴奋道:“上回我带了馄饨和羊肉烧麦回去,眨眼的功夫就被我叔伯姑母抢了一空,我自己连一口汤都没捞上。”
就这六颗,自己怕是连尝都没得尝。
这名学子都有种不如自己一个人干了,也免得家里人争糕饼。
当然他也就想了想。
毕竟他家就在扬州城,若是家里人知道简女厨发了糕饼于他, 结果他没带回去而是自己私吞了……哈。
这名学子闭了闭眼, 不敢再往下想。
学子们兴奋非常,不少人都说待会儿午时的时候要去问问。
范郎看着精美的糕饼,听着学子们的议论,表情越发古怪。
精巧归精巧,也就几个糕饼罢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往年在长安城时,每逢中秋节时不但圣人会赏赐糕饼, 而且各家各户也会送来糕饼、螃蟹等物作为节礼,就是自家府上厨子也会做各种口味的糕饼招待宾客。
不过那些糕饼蔗浆蜂蜜细糖放得多, 味道甜腻得厉害,范郎素来不爱吃,顶多陪同长辈说话时才捡上两块尝尝。
在他看来,眼前的糕饼也应当如此。
范郎兴趣缺缺,平生也觉得学子们莫名其妙。他见着众人越聊越是兴奋,没忍住嘀咕一声:“不过是糕饼罢了,回头去铺子里多买几种不就得了?”
不过,是糕饼,罢了?
几乎平生话音落下,应生便有种不妙的预感。他眼角余光瞥向其余学子,只见学子们笑容一敛,齐刷刷不满地看向平生。
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凝固。
不乐意的还有吴生,他头也不抬,直接反驳道:“那怎么一样?这礼盒可是女厨的心意!”
自打上回猪脚饭和酥冰球后,他都没吃到过食堂的吃食,又不能厚着脸皮去长史府上蹭饭。
平生不稀罕,他稀罕得很!
平生瞧着吴生贪吃的架势,本想嘲笑两句,结果一抬眸便对上双眼喷火的应生。
他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眼角余光瞥见周遭学子的冷脸。平生惊出一头冷汗,忙接下话茬:“是我糊涂,也是,这可是简女厨的心思,与外头买来的不同。”
勉强把先前的话给圆了过去。
只是平生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认同的。
西市酒楼做的吃食也就那等程度,府学食堂里的糕饼能好吃到哪里去?也就冠了府学灶房的名头而显得格外贵重,带回去给亲朋好友,瞧着也长脸。
至于味道,那自然次之。
平生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教应生看得清清楚楚。应生一颗心都凉了半截,尤其见范郎也是这副态度后更是心灰意冷,琢磨着自己要不也学吴生摆烂得了。
自己是想借伯府的势,不是想在自己当官以前就把未来同僚全得罪光!
应生冷着脸,心下恼火得厉害。
正当他有意开口说两句,缓和缓和气氛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吴生的惊叹声:“呜哇……好吃?!”
诸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吴生。
吴生压根没空搭理平生,也压根没注意周遭尴尬的气氛。
他垂涎三尺,毫不犹豫地捡起放在中间的玉兔糕饼,先是被那略带弹性的手感惊了一跳,等一口咬下去,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外皮……也太神奇了!”
“虽然和酥冰球般都是糯叽叽的,但又不一样?好吃!唔?这里面的馅料是什么?”
吴生满眼都是惊叹,兴奋得不能自我。
他不断赞叹,同时更是仔细查看直往外涌的馅料——那是主体为乳白色的,掺杂着玫粉色细碎点缀的,似酥非酥,又不像上回吃到的酥冰球的奇异存在。
吴生凑近嗅闻,甜甜的乳香和馥郁的玫瑰花香瞬间涌入鼻尖:“唔……玫瑰花酱?还有个是什么?好浓的奶香,又不是酥,也不是酪……”
玫瑰花酱与奶油奶酪的结合,对于初次品味的吴生来说是犹如电击般强烈的刺激。
“哇哦……哇哦!”
一时,吴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才好。
他压根没时间注意范郎和应生三人,捧着糕饼又来上一口。
外皮比糯米团儿要略微硬一些,软糯中还带着弹性,要比糯米团儿更有嚼劲,口感很是独特。
冰冰凉凉,软软糯糯的。
还有里头酪不像酪,酥不像酥,也不像是冰酥球的馅料更是让吴生直呼不可思议,以至于对于里面浓浓的玫瑰花酱都有些反应不出来了。
浓浓的奶香味,自带淡淡的酸味,再配上香味馥郁,酸甜可口的玫瑰花酱。
层次丰富的味道翻滚而上,在口腔内散开,又从鼻腔一路冲上天灵盖。
吴生闭上双眼,细细品味。
他浑身上下都是玫瑰的花香所笼罩,睁开眼仿佛落入玫瑰花海的世界,香到醉人。
吴生最后又是哇哦一声。
接连不断的感叹让诸人侧目,学子们也没时间讥讽应生,而是紧紧盯着吴生:“怎么样?味道如何?”
吴生果断:“好吃!好吃!”
他想了想,果断给出个结论:“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中秋节糕饼……不!是我吃过所有糕饼里最好吃的。”
吴生说完,又重重点头,仿佛是在认同自己刚刚说的话。
要不,自己也打开尝尝?
学子们听得直咽口水,转而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面前的礼盒。
只是他们一想里头一共摆着六枚糕点,少掉那一颗都会看着很是奇怪,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心中念想。
恰好,授课博士推门而入。
他抬眸往下面看了眼,很是淡定地吩咐学子把礼盒收起来,准备开始授课。
府学没有什么课间休息时间,开始上课便要持续上到午时前。
下课时间一到,学子们蜂拥而出。
眨眼的功夫,学室里又只剩下四人。应生淡淡扫了眼范郎和满脸巴结的平生,冲着吴生微微一笑:“你刚才的反应不错,多亏你解围才没让事情闹大来。”
又拿起一块糕饼的吴生:“啊?”
他一脸懵地瞥了眼应生和平生,搔了搔头:“啥反应很快?”
应生怔愣一瞬,又把先前的事情提了一遍。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吴生反应平平,甚至连连摇头:“没有的事……”
他嗷呜一口咬在糕饼上,被蛋黄酥的味道惊了一跳,半响才往下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这糕饼……我愿称它为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别看范郎一直在与平生闲聊,实际上一直注意着应生和吴生的对话。
他听到这里,脸色古怪得厉害,嗤笑着又重复一遍:“天下第一?”
他扬起眉梢,走上前来。
范郎随意从吴生的礼盒里捻起一枚,顺势放入口中:“难不成能比宫里做的……”
范郎的声音渐渐变轻。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堪称是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咀嚼着,酥香油润的味道在舌尖,在口腔,在喉咙,在肠胃,四溢而开,最后汇聚到脑海里。
是真的……很好吃啊。
范郎沉默,范郎窒息,范郎对上吴生幽怨的目光。
平生和应生看着范郎的反应,齐齐怔愣一瞬。他们垂首看向案上的点心,脑海里迅速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
真的假的?
吴生说的是实话?
这糕饼……真有这么好吃!?
平生和应生交换视线,齐齐下手捞了个。没等吴生发出惨叫,两人已是放入口中。
平生吃到的是莲蓉蛋黄,应生吃到的是金沙奶黄。无论哪一种味道都是他们初次接触到的,虽然陌生但美味,同时像是无数下击打在他们面庞上的拳头,只让人脸上烧到耳朵根。
吴生,说的是真的。
吴生,他说的是真的!
吴生,他说的居然是真的!
顷刻间,平生、应生和范郎齐齐沉默。
学室内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剩下四人的呼吸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同样一个问题来:眼前的糕饼如此好吃,那他说好吃的那日午食又是什么滋味?
会不会也……这么好吃?
应该,应该不太可能吧?
光是做这等糕饼的手艺,放在长安城里也能成为大户人家专做点心小食的灶头娘子。
要是连其他菜品都这么好吃的话……
三人想到这里,忍不住看向吴生。吴生正把剩下的糕饼捧在手心里,泪眼汪汪的。
自己的糕饼啊,就剩下最后个了。
他伤心欲绝,抬眸对上几人的视线时还没回过神。待回过神的瞬间,吴生登时支棱起来:“还我的糕饼啊啊啊!”
应生假装没听见,自顾自问道:“吴兄,你上回说在食堂,额,吃到的,午食也很好吃?那比起这两天吃到的……”
“那我更喜欢猪脚饭。”
直白的答案让三人又一次沉默。
应生看了眼范郎和平生,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这伯府的船,是真难拉啊。
三日以来心里焦躁不安,担心范郎与学子关系不好的好似只有他!
应生又扫了眼摆烂的吴生,憋着气开口道:“今日个时间有些迟了,据说下午还要提前下课?出去有些浪费时间,不如今日,我们的午食就在食堂里用吧?”
范郎细细品着口中味道,稍稍有些心动,又豁不出脸面去。
那日道歉的时候,在场学子如此多。
要是自己现在过去,那岂不是让人想起前两日的事?应生看出他的心思,冷着脸翻个白眼道:“你不去,他们也记得前三日的事,说不定以后入了仕途,他们也会说起这件事,还会说你是个胆小鬼,为了这点事就走不出去——那你到时候是不是要因为太过羞耻直接不去上朝啊?”
应生越想越气,心态直接崩了:“你们不去就不去!那我与吴生一道去!”
被突然点名的吴生:“……啊?”
应生怒目而视:“去不去?”
吴生老老实实地站起身:“去去去!”
走出学室以后应生才觉得神清气爽,他拉着吴生一路走到食堂,又一次见到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
对于两人的到来,不少学子投来诧异的目光。侯生瞅了一眼吴生和应生,撇撇嘴,悄声与身边同窗道:“之前不是很牛嘛?怎么,今日又到食堂来了?”
“我还以为会多熬上一段时间呢。”
“其中一个……啊,就是那个吴生。”与两人在一个学室的学子悄声道,“今儿个拿着鸡蛋煎饼夸好吃呢。”
话音落下,其余几人齐齐睁大眼。
他们面面相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与那名学子同行的另一人笑道:“上回尝了吃食的好像也是这个吴生吧?总比其他三个试都不试的家伙顺眼多了。”
“啊……说不定是尝了糕饼来的吧?”
“啧啧啧啧啧,可惜没看到他们吃糕饼的样。”
“这吴生还挺好的,吃了一直夸。”
“不好的应当是另外个……他们怎么就来了两个?难道是闹掰了?”
学子们偷偷瞅着应生和吴生,边八卦边往嘴里塞索饼。只是吃了一口,他们就没心思关注吴生两人了:“哇……这索饼绝了!”
刚进食堂,吴生便闻到了浓浓的香味。他直奔先头拿菜的地方,途中还遇见几名刚拿了吃食的学子。
吴生没忍住,望他们托盘上瞧了眼。
只见那白瓷碗里盘着索饼,上面浇着金灿灿的酱汁,光是擦肩而过闻到的香味,就直让人口水泛滥,香得脑瓜子都嗡嗡嗡的。
眼前这金灿灿的浇头到底是何物?
应生也瞧见了,同样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急忙抬头望旁边的招牌,喃喃着把上头的字念了出来:“蟹黄……索饼!?”
第一百一十六章
秋风起, 菊花黄,蟹正肥。
简雨晴眼瞅着中秋节放假将至,时下又恰好是吃蟹的好时节, 她决定在放假前夕给学子们来个惊喜。
比如放假之前, 吃一碗蟹粉索饼。
她说干就干,提前两日便以府学名义向商贩购置螃蟹。
如今正是最适合品味螃蟹的季节, 好蟹可谓是供不应求,更何况还是声名在外的扬州蟹。
是的, 时下最有名的除去沧州外,便是江陵、扬州和宣城所产的螃蟹。
这些地方的螃蟹会挑出最顶级的部分, 作为时鲜贡品送往长安, 剩余的则会被扬州城本地大户人家购置,最后剩余的才会被商贩抢购,第一时间制作为藏蟹,再运往别处以高价售卖。
藏蟹,乃是时下最流行的吃法。
据说是把螃蟹清洗干净,而后放上特制的盐蓼汁中,与后世醉蟹有些相仿。
另外因着本朝人喜爱甜食, 还有做成甜蟹的, 或是剁碎家酱料烹煮而食,或是制成蟹酱而食,或是裹了面糊煎食,或是把特制酱汁浇于螃蟹之上,再经烤制而食,另外或是各种复杂的操作, 光是范厨知晓的便有十余种做法。
简雨晴见着各种牛鬼蛇神的做法,唯有一个念头:秋日这么肥的蟹, 都给我清蒸吃啊!
当然,还是有很多人选择清蒸螃蟹。
就是比起上头那些花里胡哨的吃法,清蒸蟹夹在中间,着实有些清纯而不做作——简而言之,太普通,实在太普通了!
蒸蟹普通,那就从蘸酱上找办法。
时下吃螃蟹,最常见的调味是橙齑、米醋和姜丝,另外还有茱萸、山萮、芥菜籽乃至梅酱等蘸酱。因此吃个清蒸螃蟹,旁边放数碟蘸酱都是正常。
且不说吃法繁多,简雨晴现在最庆幸的是自己背靠府学,同时要的数量又大,这才成功虎口夺食,从商贩手里购得这批长得壮硕肥美,活力十足的螃蟹。
要是她开的是食肆,恐怕只能买到闲散农户抓到的螃蟹,那个头差异,肥美程度可就天差地别了。
等昨日下午螃蟹送到府学食堂,简雨晴便立刻使人把螃蟹们刷洗得干干净净,再放入蒸笼,洒上酒水与葱姜片一起蒸熟。
光是掀开蒸笼盖子,那扑面而来的蟹香味都让人眼前一亮。
别说旁人,就是简雨晴也没忍住。
她一边招呼诸人尝尝螃蟹,一边伸手捡起一只,颠了颠那沉甸甸的份量:“这螃蟹可真肥!”
“比我们抓到的要肥好多!”
简岚也抓起一只,光是瞅一眼螃蟹那高高隆起的蟹斗和侧边的厚度,她就判断出这螃蟹一定很肥。
简岚满眼期待,用力掰开肚脐,一口吮掉涌出的蟹膏:“唔,好肥!好好吃!”
蟹膏的鲜味在她的舌尖瞬间散开,直刺入天灵盖。简岚双眼放光,二话不说用力掰开蟹腿,再来一大口蟹黄!
她吃得满嘴流油,幸福地眯上双眼。
比起吃成小花猫的简岚,简雨晴的动作便要文雅得多。她先去洗了洗手,又准备了一碟子米醋,照旧切了点嫩姜丝放在里头,推到简岚跟前。
紧接着简雨晴撩起袖子,用绑带把袖口扎紧,准备正式开始拆螃蟹。
时下秋季食蟹已是常事,只是蟹八件尚未见踪迹。为了拆蟹工程,简雨晴到杂货铺里买了点锤、刀和钳子,准备分发给杂役帮工用来拆蟹。
拧开蟹脚,掰掉肚脐。
打开蟹斗,去除内脏。
挤出蟹膏,舀出蟹黄。
剪开蟹身,取出蟹肉。
简雨晴的动作行云流水,几乎眨眼的功夫胖胖的螃蟹就被分开成两堆。
顶着简岚等人震撼的目光,她慢悠悠地舀起一勺蟹膏和蟹黄放入嘴里。
鲜美,鲜美,鲜美!
世上怎么能有如此鲜美之物?教她说,哪里需要再过多修饰,光是如此吃就是极品了。
简雨晴甚至冒出一种做什么蟹黄面,不如就清蒸吃了的冲动,只是想了想才忍住心头的悸动,先放慢动作来品一品蟹肉。
蟹黄之后,是蟹肉。
清蒸后的蟹肉细嫩鲜美,入口即化,还带着淡淡的回甘,一口下去甚至很难用言语来形容那浓郁的味道。
对了对了,别忘了还有蘸酱。
简雨晴蘸了点醋汁,美滋滋地再来上一口。
配上醋汁,在酸味的刺激下蟹肉的甘甜被激发到极致,鲜味与甜味,甜味与酸味在口腔内争先跳动,完全让人无法升起抗拒的念头。
“好好吃~”
“不愧是时下的螃蟹,味道真真是不错。”范厨眯着眼睛,也忍不住附和道。
片刻的享受过后,就是最麻烦的拆蟹环节。待几筐子的螃蟹变成高高堆起的蟹肉和蟹膏,时间也来到黄昏时分。
余晖给本就诱人的蟹肉渲染上一层金灿灿的外衣,看起来越发肥美动人。
简雨晴抬眸看了眼天空,角落里已冒出个提前上班的弦月。
唔,得抓紧时间了。
简雨晴使人把几盆子蟹肉端进灶房,另一边吩咐简云起去把油锅架上。
范厨揉了揉胳膊,好奇道:“说起拆蟹之事,难不成晴姐儿要做的是蟹毕罗?”
蟹毕罗乃是岭南广州之地的名菜,据说是把螃蟹拆散,剥出蟹钳、蟹腿内的肉以及蟹壳内的黄膏白脂与半熟的米饭一道填入蟹斗内,再浇入精心搭配的调料汁,在外层盖上一层酥皮,洒上芝麻烤制而成。
凡是品尝过的,无一不赞美连连。
范厨也曾琢磨过做法,还配出过多种调味,放在西市酒楼的时候还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不是蟹毕罗。”
简雨晴起了身,往灶房里去:“我这是准备做拌索饼用的蟹油。”
做拌索饼用的蟹油?
范厨瞪着几大盆子的蟹肉,忍不住吸了口气。
用这么鲜美的蟹黄蟹肉拌索饼?好家伙!范厨光是想想就知道这得有多少鲜美。
他来了兴趣,跟着简雨晴往里走。
灶房里简云起已开始忙碌,他先把切好的葱段和姜片放入油锅中,用猪油炸得焦脆后捞出,又把蟹斗倒入油锅里。
这效果大概与虾油一般。
范厨心里一思量,便明白了简雨晴这番操作的缘由,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看。
经过高温煎炸以后,蟹斗里的蟹油也尽数析出,融入猪油之内。
灶房里充斥着油香,与淡淡的蟹香。
直至蟹斗被炸得酥脆,简雨晴才示意简云起把其捞起,接着往锅里加入蟹黄蟹膏和蟹肉。
蟹黄、蟹膏和蟹肉里有水分,需要分批加入其中。每放入一些,简雨晴便会手持炒菜勺轻轻搅拌油锅,让蟹黄蟹膏和蟹肉随着波浪般的油水翻腾,每一丝每一缕都吸收满满的油香。
锅里的油脂渐渐变少,相反的是越发越浓,充盈整个灶房并向外扩散开来的香味。
尚未离开的杂役帮工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忍不住往灶房里看,一个个喉结滚动。
这味道,闻起来也太香了。
杂役帮工早食午食都跟着简家人用,到了晚食就是随便应付一下。
一个蒸饼或烤饼,另外加点酱菜。
顶多有人会再配个煎鸡蛋,就是手上有余钱的都懒得出去割条肉又或是买别的吃食,想着忍忍到次日就有新的美味品尝。
平日里倒是将就着过去,今日鼻子里闻着这股子香气,就着寡淡无味的蒸饼别提有多难熬。
尤其是杂役帮工刚刚还分食了几只螃蟹,越是知道蟹味的鲜甜,越是无法抗拒这浓郁的蟹香味。
蟹香味一路弥漫出去,引得路人频频环顾四周。有人连连吞咽口水,顺着香味来到府学后门:“这是哪家饭馆食肆?怎么这么香……”
“这里是扬州府学。”
“扬州府学啊,这食肆的名字我还是头回……哈?扬州府学?”那人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后门。
寻香而至的人不止他一个,很快就有了解内情的人开口:“可恶啊!府学学子也太好命了!”
“为什么简小娘子要承包食堂……”
“开饭馆啊……开食肆吧!我现在想花钱都花不出去。”更有人贴在府学后门上,一边细细嗅着里头的味道,一边怨念地嘀咕着。
这模样,真的很变态啊。
不过也有好心人开口道:“等等?你们还不知道的吗?可以请里面的学子帮忙代购的,我就请人帮忙买了两回,嘿嘿,告诉你们那味道绝了!”
还有这般的操作?
贴在门上的百姓都惊呆了,登时打定主意明日也要请人代购一份尝尝。
外面的百姓忧伤,里面的杂役帮工忍得很痛苦。他们本就住在府学后头的下人院里,加上简雨晴等人还在也不好回去休息,只能默默窝在院子里,备受蟹香味的煎熬。
好香,好香,好想吃。
可恶,可恶,吃不到。
杂役帮工念念不舍,闻着直流口水。
比他们更难熬的是呆在灶房里的诸人,闻着那越发浓郁的蟹香味,他们的眼睛已完全无法从蟹油上挪开。
简雨晴的动作还未结束,等锅内粘稠厚重,几乎看不到飘在外头的猪油后,她往里加入胡椒、盐和糖,稍稍调味后又往里倒入酒水去腥增香。
咕咚咕咚咕咚。
蟹膏、蟹黄和蟹肉熬得浓稠,再下入些许淀粉增加粘稠度。
最后,便是出锅放凉。
简雨晴收了手,转身对上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她哑然失笑:“行了行了,还有剩下的索饼吧?焯点索饼,咱们先来上一碗尝一尝。”
焯熟的索饼盘在碗底,再浇上一勺热气腾腾的蟹油。甚至不用放其余食材,就已让人挪不开视线。
简雨晴道:“来,大家尝尝吧。”
简娘子现在想想蟹黄索饼的味道,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她笑眯眯地往瓷碗里盛上一勺蟹油,又夹了一筷子焯水的小菘菜和鸡蛋:“来,慢慢用。”
端着碗的学子欢欢喜喜应了声。
吴生排在队伍后头,急不可耐地往前看去,时不时还要看看从身边路过的学子——主要是看他们手里端着的碗盘。
最后,终于轮到了他。
吴生都有点点担忧,不知道简娘子会不会记仇。不过简娘子瞅了眼他,脸上依然带着笑,给他的瓷碗里也来上一勺。
满满当当的,没有缺斤少两。
吴生的双眼直直盯着那碗索饼,小心翼翼地把瓷碗放在托盘上。
他谨慎小心地端着托盘回到位上,迫不及待地手持木筷把索饼翻拌均匀,让每一根索饼都均匀裹上蟹黄。
然后,夹起一筷子索饼。
吴生张大嘴,痛快地来上一筷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浓郁鲜嫩, 油润咸香。
吴生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懵了。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把索饼咽下去的,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好鲜, 好香, 好嫩!
吴生迫不及待,毫不犹豫地再来一口。
沾满蟹黄、蟹膏和蟹肉的索饼涌入口中的瞬间, 香味、鲜味和咸味便交织缠绵直达上颚,浓郁鲜香的味道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又仿佛一击巨浪直接将人拍晕过去。
吴生双眼放空,手上动作不停。
比吴生慢一步的应生也来到座位上, 震惊地看着吴生狼吞虎咽的架势。
喂喂喂, 这样是不是有点夸张?
应生先尝过那独有魅力的糕饼,又闻到这让人心神震荡的香味,对于简女厨的手艺大致有了个猜测。
只是,只是这反应……是不是夸张了些?应生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低头看向色泽金灿,异香浓郁的餐食。
应生喉结滚动,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他捡起木筷, 把索饼细细翻拌。每一下翻拌都会让热气散开, 让面香和蟹香越发浓郁醇厚,也让应生止不住地吞咽口水。
应生咬了咬牙,张开口也咬了下去。
即便他做足了准备,也依然在美味中败下阵来。应生机械地挥舞着手臂,直至一口咬了个空才渐渐醒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眼白瓷碗,不大的碗里已是空荡荡的, 只残留着少许蟹黄蟹肉的痕迹。
应生的喉结滚了滚,惊愕地发现他居然有种舔上一口的冲动。
喂喂喂!人不能……起码不应该!
应生闭了闭眼, 勉强摁下了自己乱窜的思绪。他艰难地挪开视线,朝着前面看去,耳边响起吴生幽幽的叹息声:“别问了,刚旁边的学子说蟹黄索饼是限量的,一人只有一份。”
剥蟹过程繁琐,蟹油制作不易。
为了今日的螃蟹宴,众人可是忙碌了大半天。简雨晴为了避免又出现哪位学子没能吃上的惨剧,便挂出牌子限量一人一份。
一人只有一份?怎么能这样?
应生听到吴生的话语,只觉得一颗心都碎了。不过他很快回过味来,抹了抹嘴与吴生说道:“想想其实也正常。”
“刚才咱们吃到的都是真材实料。”
“一只螃蟹才多少东西?这么多的蟹黄、蟹膏和蟹肉,不知道处理多少只螃蟹才能做出来。”
“教我说,若是这碗蟹黄面摆在外头,怕是满扬州城的人挤破头都要来尝尝。”
“这样想想嘛……”
“限量也是理所应当的。”
应生说是这么说,面上的遗憾却是挥之不去。他回想着刚刚尝到的味道,又忍不住哀叹起来:“要是能再尝上一碗就好了。”
吴生也有相同的惆怅,不舍地摩挲着木筷:“是啊,要是能再来一碗的话……”
“这么想,我们好歹还吃上了。教我说往后等范郎和平生知道食堂的味道,后面有的是后悔。”应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带笑。
对于自己刚刚的选择,应生非常得意的同时也越发不待见范郎和平生。他琢磨着回头还是搬出长史府,另外寻个地方住住,顺带还得去信与伯府说道一二,免得到时候责怪到自己身上。
范郎不听劝,他又能如何?
正当应生果断下了决定的时候,吴生心中微动。他眼前一亮,悄声与应生道:“一人限量一碗?那范郎和平生不来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多吃一碗?”
“???!!!”
“吴兄,你真是天才!”应生一听这话,瞬间精神抖擞。他站起身来,厚着脸皮拉上吴生凑到前头去,准备说说理由瞧瞧能不能再来一份。
两人走上前去,正巧听见先头的学子道:“这不是还有多余的份吗?我胃口大,简娘子您就行个好,让我打包两份呗。”
简娘子瞥了他一眼,拒绝了。
那名学子还不死心,在旁边连连说道。到最后简娘子也是恼火了:“这位学子,你胃口也实在太大了些。一开始每日多吃三五份,后头多吃十来份,也该控制控制了。”
“今日的蟹黄吃食都是限量的,您要是不够吃就多买几个蒸饼吧。”
简娘子说得直白,甚至有点刻薄。
眼前这名学子与其他几人每日都要多买三五份,后来要多买十来份。要不是有他们这般买法,简雨晴也不至于出个限量一碗的规定。
近处的学子纷纷说道:“周生,你也得注意点了。”
“今日都说是限量一碗的了。”
“大家都想吃第二碗的啊……”
学子们多少也听说李生与周生几人做的代购生意,不过大部分学子出身不错也看不起那点小钱,加上这事也没触及到大家利益,因此也无人提过。
可是今日,周生实在过火了。明明府学食堂都提前挂上限量一份的牌子,还跑上前纠缠不清,甚至还说出是自己胃口大的谎话来。
瞧瞧李生,也没做这事啊。
学子们想到这里,眼神渐渐鄙夷。
周生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走了。
应生和吴生尴尬地相视一眼,心里多少有些退缩。只是两人都走到跟前了,咬了咬牙厚着脸皮说出口:“这位娘子,范郎和平生两人恰好有事没来,我们是来帮他们领餐食的。”
还恰好有事没来呢——
简娘子睨了眼两人,冷酷无情地掀翻他们的算盘。她伸手点了点牌子,道:“蟹黄索饼是一人一份的,不能替代领取。”
“哎……可是。”应生还想挣扎一下。
“你们可以再吃个蟹黄汤包和馒头嘛,还有个螃蟹性寒,再来碗莲藕板栗汤或是桂圆姜枣茶也不错。”简娘子瞅着两人表情,没等他们说话便开口打断。
应生挣扎的话语戛然一止,与吴生一道往招牌上看去。
果然在蟹黄索饼旁写着限量一份,下面还写着别的吃食:蟹黄汤包(每人限一只),蟹黄馒头(每人限量一只),莲藕板栗汤,桂圆姜枣茶。
要怪就怪蟹黄索饼太迷人,以至于他们刚刚都没瞧见别的。
吴生和应生也不惦记蟹黄索饼了,两人屁颠屁颠地应了声,赶紧赶慢地各取了一份,喜滋滋地又回到座位上。
率先要尝的必须是刚刚出炉的汤包。
汤包放在盘里摇摇晃晃,着实诱人,吴生仔细打量,发现顶部的小孔还会溢出金灿灿的汤汁,立证其内心的饱满肥美。
应生还故作矜持,企图用筷子帮忙,而吴生直接端起盘子,豪爽地直接吸上一口。
款款而出的汤汁,哧溜一下涌入他的嘴里。比起蟹黄索饼的浓稠厚重,汤包的蟹香更加清甜柔和,细腻丝滑。
正当吴生一口接着一口,贪婪地吞噬汤汁的时候,应生手持木筷提起汤包,只是还没来得及放入口中,筷子不小心戳破了外皮,以至于里面的汤汁顺流而下。
喂喂喂喂喂!
汤汁可不能逃掉啊!
应生哪里还来得及注意自己的形象,连忙张大了嘴巴去迎接落下的汤汁。
汤汁落入口腔的瞬间,强烈的鲜味如海风海浪扑面而来,像是一双大手牵引着他,直把他拉进湖底江河海水之中。
香气飘飘欲仙,蟹油蠢蠢欲动。
应生一口接着一口,三两下就把本就不大的汤包吃完。
两人没有停下手,而是目标一转看向热气腾腾,蟹香弥漫的蟹黄馒头。
金灿灿的蟹油已渗入面皮中之内,若隐若现,似破非破。
应生现在无暇思考其他,只记得双手捧起蟹黄包,先狠狠咬上一口。
一口下去,先是面皮的绵软细腻,再是黏糊糊的富有胶质的内馅。
明明同样是蟹黄,却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不过这回最让应生惊奇的不再是蟹黄蟹肉,而是吸收了满满蟹油,鲜得铿锵有力,香得明朗直接的面皮!
这面皮竟是如此软和?
应生入口的瞬间,禁不住被那绵软却富有嚼劲的面皮惊了一跳。
比起咸香浓郁的蟹黄,应生更爱这面皮。甚至他看到有学子起身去外头买了两笼饼,沾着里头的蟹油那是美滋滋的来上一口两口三四口。
蟹黄索饼份量很小,配上汤包和馒头以后这一顿可让人吃得肚滚腰圆。
最后再来上一口温润的汤汁,应生像是自家养的老猫,捕猎结束就慵懒地沐浴在阳光之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范郎啊,平生啊。”
“你们糊涂啊——!”应生靠在椅背上,叹道。
被应生提及的范郎正面色铁青,大步往府学门口走去。
平生追在后头:“范郎,范郎!”
他想着刚刚吃到的糕饼味道,又想着前两日吃着的冰酥球,升起劝和的心思。
平生小跑追上范郎,一边偷偷瞥着范郎的神色,一边呐呐劝道:“要不,范郎,咱们也去食堂用……吧?我瞧着,我瞧着应兄说的也有道理。”
“扬州府学近年出了好些学子。”
“府里不是说了,要咱们与学子好好相处的……”他越说到后头,越是见范郎脸色不好,声音也越发小了。
“你要去就去罢,我可没拦着你。”
“……”平生哪里敢走。他又不是吴生和应生,都是有些家底的,硬气得很,就是陪读这事也是伯府使人请的。
而他就是个贫家子,亏得伯府资助才能勉强支付束脩费和各种读书用的费用。
要是伯府不愿意出钱,那他别说继续读书,恐怕只得回家种田……不对,说不定还不上伯府资助的银钱,得卖身当官奴了。
与此说应生和吴生是伯府请来的伴读,那他就是个能进府学陪读的小厮。
平生嘴里泛苦,心里憋屈。
范郎黑着脸,看也不看平生,自顾自走向府学门口。
府学外,依然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范郎和平生走到门口,恰好听见与庞大等人解释的李生:“今日吃食是限量的,因此没办法帮大家带了。”
“后头要放三天假。”
“多余的钱我先还给大家吧?等后头回来了,我再帮你们带。”
庞大几人哀叹不已,也没办法。
昨天嗅着香味赶来的百姓更是郁闷无比,依依不舍地停留在门口。
“嗐,怎么有这等事?”
“不是说能代购的嘛……”
“谁晓得还有限量这种事。”庞大也没忍住,凑到里面说着话。
范郎听着,脸色更差。
他登上马车,立刻马上离开府学。
庞大几人没注意离开的范郎,却是注意到周生走了出来。他招呼几名老客到一边角落里说话,而后竟是推着两人往边上巷子走。
庞大瞧着疑惑,忍不住凑上前去。
他刚刚靠近,便听见那几名老客的抱怨声:“疯了吧?居然一口气要涨五成的钱?”
庞大:?????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五成钱?”
庞大听到这里, 一时受惊过度。李生帮他们几个代买早食午食都是多收一成钱,就这有时候有不适合的菜品还会退给他们些。
哪里听过有五成的?
庞大大惊失色,而跟前闲聊的几人也被吓了一跳, 齐齐转身看来。直到他们见着庞大, 这才长舒了口气:“是庞大啊。”
“庞大,你别吓人。”
“就是就是, 我心都要跳出来了。”旁边那食客抚了抚胸口,没好气地白了庞大一眼。
人吓人呐, 那是真会出事的。
庞大也心虚呢,偷听几人说话到底是他的不是。他讪讪然一笑, 往周生离开的方向瞄了眼, 随即忙不迭开口:“你们说涨五成……说的是代购费?李生就收一成钱来着。”
“那不一样。”抱怨的那名食客摇摇头,悄声道:“今日食堂里的菜是限量,你知道的吧?”
“知道。”刚刚李生还提了这事。
“周生有本事,说能让咱们吃到。”那名食客往府学瞧了眼,再与庞大说道:“只是那方法不一样,所以他收钱要收多点的。”
“真的假的啊?”
“能吃到肯定是真的喽。”那人耸了耸肩膀,摇摇头道:“要是便宜点, 我也就狠狠心。可是足足翻了五成啊!五成!加上原本就多付的那一层, 可是足足要多六成的钱……”
说真的,庞大还有些心动。
他手上还是有些余钱,五成的钱咬咬牙也能吃得起。再说那可是简小娘子限量的吃食,光是想想就知道一定好吃得紧。
庞大犹豫地往前看,想着要不要顺着路追上前,问问周生还不能再加个人。
“别看了。”那名食客瞧着庞大蠢蠢欲动的模样直翻白眼, “周生说了,就只有两个名额, 要是人多的话……呵呵。”
庞大立马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意思是要是人多的话周生八成还要抬价,价高者得?
他倒吸了口凉气:“不是吧?”
食客没接话,只是连连摇头:“嗐……反正我是出不起这个钱。”
旁边几名食客也是如此。
五成的钱就让人心疼了,要是再加上两三成不肉痛死?要是叫了价还没抢过,那两个得了的人也要恨死他们了。
再说简女厨的手艺又不是只有今天能吃上,虽吃不到限量的,但平时吃到的也好吃啊。
食客们抱怨一二,而后分道扬镳。
庞大却是念念不舍得很,索性去了饮子摊上。他叫了碗冰粉,一边吃着,一边在阴凉处躲着,时不时还瞧一眼府学大门,想看看周生有何等本事能让人吃到限量的吃食。
片刻以后,庞大等到了从巷子里出来的周生。他昂首阔步,与两名学子一同走了进去……嗯?
庞大目光落在周生后头两人身上。
他总觉得这两人穿着打扮有些奇怪,再瞅了眼进出的学子后,庞大渐渐回过味来。
府学学子很是讲究形象容貌,身上衣袍款式颜色统一,尺寸长度皆是合身。即便有些学子家贫,衣服反复浆洗,却依然干净整洁。
而这两名学子虽然乍一看穿着府学同款的长袍,但细看就会发现衣服根本不合身。
左边个人身型高大壮硕,原本应盖过膝盖,直达脚踝的长袍愣是拉到膝盖下,肩膀处紧紧绷着,都让人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撕裂开来。
右边个人身材矮小瘦削,长袍愣是落在鞋背上,宽袍大袖,瞧着一缕风都能把他吹走。
庞大盯着看了半响,猛然吃了一惊。
他想起刚刚被周生带走的两人,好像与跟前这两名‘学子’有些相似!?
周生的办法……就是把人带进去?
庞大瞪着眼,被周生的胆大惊得冒出一片鸡皮疙瘩来。
要知道扬州府学为保证学子学习,一贯是禁止闲杂人等出入的。
每年唯有新学子入学又或是毕业时,扬州府学才会开放三日,请学子家属与报名并准备参考入学者前来参观。
周生这般带人进去,那真真是……
庞大连连摇头,而跟着周生的两名食客也是冷汗直冒。他们先头还以为是周生与简家人认识,或许能给走个后门尝上这限量的菜品。
虽说价格要多上五成,但也就五成。
要说庞大和另外几名食客还要掂量掂量,他们却是无所谓。
教他们说,简小娘子做的吃食加五成钱也比外头饭馆食肆便宜,而且味道还更好。
就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周生的门路竟是让他们穿上学子外衫,溜进去吃。
两人见着府学门口的杂役,心里越发慌张,连忙低着头与人擦肩而过。
索性杂役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的异常——毕竟谁都没想到,有人会为了吃食而套了身学子衣衫,然后进了学府!
听起来就很离谱啊!
等往里走了会,两名食客吊在半空中的心才渐渐落下。
周生见着四下没人,又安慰道:“你们别紧张,府学里的杂役管事都换了好些,而且各有各的负责地方,没人记得清所有学子的模样。”
“可是,可是……”
“待会儿我会领你们到府学食堂,你们直接进去就行。”周生知道这两人想说什么,直接转移了话题。
规定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既然简娘子说一人限量一份,那他多带两人又如何?刚刚排在他后头的是新来的两名学子,他听到他们亲口说那范生和平生没来的。
周生心里打着算盘,半点不想浪费机会。他瞧那盛着蟹油的桶子里还有不少,够好多碗的了,要是用不完不也是便宜了那帮杂役帮工么?倒不如让他多赚几个铜钱。
自打有了这代购的生意,周生也尝到了甜头。刚开始是两三份,后来每日帮忙拿上十余份。
起初周生只想贴补一下,能让他多买上些纸笔,能填饱肚子,能不要问家里拿钱就好了。
谁晓得这钱竟是如此好赚!
早食一份钱,午食一份钱,光是一个月下来他就足足多了三贯多钱!不但够自己吃穿住用,而且还能与同窗出去玩耍。
等先头休沐回家时,他还拿了一贯与家里人。起初家里人还担心他做了啥事,等后来听他说是正经来源后,登时喜出望外。
就连往日瞧他不顺眼,与邻居嚼舌根嫌他花销太多的继母,现在见着他都是满脸堆笑,直唤心肝肉不说,还教他那两弟弟要尊敬兄长,与他亲近。
吃得舒坦,住得舒坦,连往日不亲近的同窗与家里人也对他有了笑脸。
周生尝到了有钱的好处,越发对这生意不愿撒手。他算着带两人进来就能赚得一份的钱,勉勉强强让今日也算是达成目标,对两名食客也是越发和颜悦色:“这个点大半学子都已经吃完了,不会有人注意到你们,你们就直接进去,到最前头先拿托盘,再去拿盛了索饼的瓷碗,最后去简娘子那拿浇头……”
两名食客也定下了心。
周生在食堂外头停了脚,示意两人进去。两名食客紧张得险些同手同脚,倒也听话地进去了。
这时,周生才稍稍有些紧张起来。他躲到角落里,瞧着络绎不绝出来的学子,竖耳倾听着食堂里的动静。
学子们大多已用完了午食,或是三三两两往外走,或是坐在位置上闲聊,完全没注意走进来的两人。
两名食客心中一定,按着周生说的流程一步步操作,直到拿到所有吃食才松了口气。
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埋头大快朵颐。
谁能抗拒蟹黄索饼?谁能抗拒蟹黄汤包?谁能抗拒蟹黄馒头?就说谁可以!!!
两人吃完以后,都是恍恍惚惚。他们坐在位置上许久都没回过神,还是注意到时间的简娘子上前催促:“两位学子,还有一刻钟就要上课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食堂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胖食客脑袋里一片空白,听到简娘子的话以后下意识道:“上什么课……额,对哦。”
他浑身一激灵,猛地清醒过来。胖食客唯恐被简娘子察觉异常,连连拉起另一人往外走。
简娘子迷惑一瞬,却也没放在心上。
两人走到外头,又忍不住回想起那诱人的味道。他们脚下像是踩着云朵,飘飘忽忽地往外走,直到被周生喊了两句才醒过神来。
“那蟹黄索饼真的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走走走。”周生算着时间,急急带着两人往门口走。
还有一刻钟,府学就要开始上课了。要是到时候还有人进进出出,只怕立刻马上就会被人注意到不对劲。
周生想到这里,脚步越发匆忙。
他急急奔出府学,险些和刚刚走进来的范郎撞上,他说了声道歉又迅速离开。
范郎瞥了眼脚步匆匆的三人,尤其注意到两人不合身的衣服以后更是面露厌恶:“一帮子穷鬼,这种德性的人怎么也能在府学里读书?”
“扬州府学也不晓得好好挑挑人。”
“弄了堆乌烟瘴气的东西,生生降了身份……”
范郎说的是周生三人,却不晓自己的话也刺了平生。平生落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瞧着范郎的眼底闪过一缕怨色,又到底低下头,掩住心里的不忿。
还在长安城时,旁的人家便是这般说伯府的。如今到了扬州城里,他倒是拿一模一样的话说起别人来。
范郎抱怨一通,心平气和不少。他带着平生往里走,并未注意周生过了会又回来了,只是这回变成他独自一人。
出了府学大门以后,两名食客才觉得心里一松,一下子口干舌燥了起来。他们抹了抹额头冒出来的汗,默契地来到饮子摊上,叫了碗冰粉后悄声说了起来。
“哇,那蟹黄索饼……真的绝了!”
“我更喜欢那道蟹黄汤包,那味道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我三个都喜欢。”瘦食客乐呵呵的,甚至拿袖子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怪不得得限量呢,就这味道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太香了,太好吃了。”
“我上回吃到这么让我震撼的螃蟹吃食,还是在广州酒楼!”胖食客说到这里唏嘘了一下,“听说那位做出蟹毕罗的厨子后来被请去长安,为圣人和贵人们做吃食了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蟹毕罗一只就得半贯钱,还得预约才能吃到。”胖食客连连摇头,拍了拍肚皮:“而这顿饭咱们才花了几十文钱,真是便宜到家了!”
“往后咱们得多吃吃,不然……”胖食客觉得做蟹毕罗的大厨能被请入长安,简女厨说不准也会如此。
现在得多吃吃,万一往后没机会了呢?
正当他们悄声说着那蟹黄索饼的美味时,庞大凑上前去:“你们说的蟹黄索饼,就是府学食堂今日的限量菜?”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两名食客的闲聊戛然而止, 警惕地瞅了眼庞大。等注意到四周投来的视线后,两人面上笑容一收,多少有些紧张起来。
虽然他们吃到府学食堂的吃食是件开心事, 但同时他们也知道周生做的事是违了规矩的。
这要是传开去, 那他们哪有再去吃的机会?两人支支吾吾,相视一眼后便付了钱, 起身匆匆离开了。
庞大没想到两人走得如此干脆利落,瞬间傻了眼。他郁闷地嘀咕一声, 忍不住想象先前两人说的话:“蟹黄索饼?蟹黄汤包?蟹黄馒头?”
光是想象,完全想不出是如何的吃食呢!既然简小娘子会设成限量的吃食, 那一定会很好吃……吧?
庞大想了想, 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提着空荡荡的饭甑离开,路过市场的时候正巧见着摊贩叫卖:“螃蟹!上好的螃蟹便宜卖咯!”
庞大没忍住,走上前瞧上两眼。
酒楼饭馆食肆,多有自己货物的门道,收的也是个头大的肥的,乡里人自己在田里抓的螃蟹就得看运气,要是品相好也有富人买, 要是有些小的, 或是缺胳膊少腿的就卖不出价。
眼前摊子上堆着的就是这种螃蟹,价格也卖得便宜,引得不少人上前购买。
吃不上蟹黄索饼,拿个螃蟹解解馋也不错?庞大想着蟹黄索饼,忍不住也凑上前去。他挑了几只肥的,与饭甑一起提着往回走。
和他一样的, 还有几人。
庞大回到家中,把几只捆得结结实实的螃蟹搁在案上:“老婆, 最近的螃蟹肥得很,我买了几只回来。”
“还真肥啊,价格不便宜吧?”庞家娘子掀起竹帘,从屋里转了出来。她拎起螃蟹瞅了眼,脸上带着笑:“这模样做酱蟹就太浪费了,咱们蒸着吃吧?”
“那敢情好。”
“说起来……”庞家娘子瞅了眼庞大手里的饭甑,冷不丁地夺了过来。
“哼,你是不是藏了……”
入手的份量让她愣了愣,剩余的话语没说出口来。
庞家娘子打开饭甑盖子,瞧着干干净净连颗米粒都没的饭甑,登时面露失望:“你居然没买吃食?”
庞大是个嘴馋的,隔三差五就要去买。庞家娘子起初是不乐意的,架不住庞大每每都会把吃食带回来与她一道分享。
嗐,明明知道庞大存的心眼,庞家娘子还是输了。她还以为今日庞大藏着私,想要螃蟹来敷衍自己呢。
“我是这种人嘛?”庞大叫屈连连,心里委屈得很。他一屁股坐在凳上,伸着手指戳着螃蟹:“今儿个府学吃的就是蟹黄索饼、汤包和馒头……”
“那你买个螃蟹回来做什么?”
“你听我说完——那些个都是限量的。”庞大叹着气,手里还戳着螃蟹没放开:“我也没吃上,所以就想着买两螃蟹解解馋……嗷!”
庞大的脸色突变,腾地跳了起来。他举着挂着一只螃蟹的手指,疼得嗷嗷叫:“快快快,救命!”
“哎哎哎,瞧你手贱的!”
“我摁住了,摁住了——”
与此同时,府学食堂的杂役帮工们用完午食,正一如往常打扫卫生,整理灶房,清洗院落。
“这里居然还有只螃蟹!”
一名杂役从角落里扫出一只螃蟹,弯腰顺手拎着后脚捏起来:“嘿,居然还有漏网的。”
“啧啧,这螃蟹运气还挺好。”旁边的杂役瞥了眼,乐得笑出声:“你要不拿回去吃了?”
“行……回头再去买几只,嘿嘿。”
“虽然没得蟹黄索饼那么好吃,但蒸螃蟹的味道也美得很。”捡到螃蟹的杂役很是欢喜,美滋滋地把落网螃蟹丢进篮里,准备回头多买几只螃蟹。
后头府学要放假三日,他们也难得有了空闲的时间。杂役帮工们脸上带着笑,手里忙碌个不停的,还不忘说道说道家里长短。
忙碌了快两刻钟,他们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正当杂役帮工准备放好工具,回去休息的时候,瞧见简雨晴几人往里来。
“简女厨好。”
“简女厨,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事情要吩咐小的几个去做?”杂役帮工忙迎上前去,脸上堆笑。
他们到府学食堂做活前,多是在官署上或者农庄做工的,有见不得他们休息,每日教他们从早忙到晚的,还有喜欢占便宜的,不想花钱外头聘人,就让他们下工了再去田里做事。
到府学食堂来以后,活计是多了些,可架不住简家人出手大方,每日帮工都还另算钱给他们。因此见着简雨晴等人进来,杂役帮工们笑容满面,唯恐慢了一步。
“没别的事,就给你们发些节礼。”
简雨晴笑着唤人上前,挨个给人发了一盒糕饼和荷包,教他们不要不舍得,回头买点吃食,好好过个节休息休息。
送给杂役帮工的,与送给官吏、博士、助教和学子的不同,是简娘子提前去外头铺子里定的,价格不贵,味道不错,份量也实在。
倒不是简雨晴不舍得给自家做的,主要是杂役帮工们都是贱籍。要是简雨晴也把上好的糕饼给他们,恐怕有人知道会心里计较,无端端生出事来。
杂役帮工们想都没想到会有节礼,他们呆呆地轮流上前,从简雨晴等人手里接过糕饼和荷包。
待他们手里抱上糕饼盒子,捧着沉甸甸的荷包以后,杂役帮工们才渐渐醒过神来,一个个喜不胜喜,连连谢礼。
待简雨晴等人走了,杂役帮工没忍住打开瞅了眼,少说也有百文钱!
除去每月府学里发的月钱,光是每日帮工得的钱,再加上这过节发的赏钱还有外面花钱都买不到的糕饼,杂役帮工们赫然发现自己的收入竟是不比去了官府的官奴少。
想当初,官署里挑人到府学食堂做事,好多人都是避之不及呢。
杂役帮工喜上眉梢,送别简雨晴等人便高高兴兴地拎着东西回去了。有几人回下人院的时候还唏嘘刚来时的事:“那时候多少人巴结管事,生怕被赶来府学呢。”
府学先头的管事、杂役和帮工都获了罪,又换了外头来的管事。众人想先头官奴丢下的烂摊子,去了恐怕要吃苦头还没油水吃,一个个那是打死都不愿意去府学。
有钱出钱,有人脉出人脉。
像是他们这些被送来的,不是年纪大就是长相不行,要不就是孤家寡人的,又或是实在没什么钱周转的。
虽然他们现在想起来庆幸,但那时候还真的忐忑过许久。
有几人说起这事,还唏嘘得很。更有几个好事的,还特意提着糕饼去官署那转悠一圈,又或是去街上买两斤肉脯果子,扯两块绸子,特意去官署那谢谢把他们分到府学食堂的管事。
这操作堪称是杀人诛心。
同是过中秋节,官署里的官奴就几个出挑的得了官人的赏钱,别的一概都没不说还有人被喊去做事帮忙。府学食堂倒好,又发吃食又给赏钱,还放足三天的假期。
不少官署里的官奴本就从官人口里知道府学食堂的火热,又见着往日瞧不起的人竟是连绸子都买得起,更是眼红得快要滴血。
偏生他们心里发酸又没别的办法,一边在后头骂一句小人得志,一边打定主意下回府学里要人定要求了管事把自己分过去。
除去嫉妒的,还有起了别的心思的。要知道良贱不通婚,官奴家的儿女要结亲,那也得挑个事情少些,日子好过的人家。
像是去了府学食堂的,现在就是得了好差的。人群里的一名祝姓仆妇想到这里,瞬间心里也不酸了,还打量起对面的男郎来。
她是晓得的,到府学食堂做事的年轻男仆,都是家里没人没路的。要是成了自家女婿,就和白得个儿子般,得的好处不也就是他们的嘛。
祝姓仆妇越想越是这个理,转身回去寻家里人说道说道。
且不说这名祝姓仆妇的算盘,简雨晴一家回到院落就见着提前来等着的黄叔。
简雨晴把中秋节节礼也送到丰姐儿、张妈妈、环姐儿和崔哥儿那,又请丰姐儿帮忙送给长史一份。
等她送完东西回家,其余人已把要带回村的东西搬上驴车。
范石驾着装货的驴车,其余人坐上黄叔赁来的马车,两辆车子朝着河头村奔去。
这回回来,比上回还热闹。
早早得知简雨晴一家要回来的黄娘子翘首以盼不说,村里其余人家也是一应往村口张望着。
等远远见着辆陌生马车往这里走,满村的男女老少都涌了出来,当头的便是提前回来的春姐儿。
简雨晴听见外头动静,掀起帘子钻了出来。她瞅了眼春姐儿,又看看乌泱泱的村民,哭笑不得:“大家都站在村门口做什么?快进去罢!”
“师傅,大家都是在等您呢!”
“就是就是,晴姐儿,我们都是在等您的!”
“多亏有了你!”
“多亏有你,咱们这些人才有现今的日子!”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着话,面上都是喜色。之前给简雨晴做帮工时收入便是不菲,刚开始说要他们去做那粉丝活还老多人不舍。
像是之前与薛二郎交好,亏损了不少银钱还没得再得帮工机会的村民,更是在后头传话说是简家人有了府学那帮子免费的帮工杂役,就不想让他们赚钱了。
一时间,还闹得人心惶惶。
直到诸多村民见着官署里的官吏,还有从府学上来的魏官人,才知道这生意竟是官署、府学和简雨晴一道做的!
村民们人都傻了!
黄娘子和卢婆子几个早偷偷记录下背地里生事的,一个都没让他们进。
至于旁的村民,那是欢天喜地地进了粉丝铺子,往别人村里说自己是官家雇的,别提有多得意了。
得意之余,他们也是上心得很。
刚好村民们之前一直在给简家做帮工,做事都是利索能干得很。到了粉丝铺里做事后,他们又怕被官署赶出去,那动作速度皆是干练麻利,倒是让官署派来的管事惊讶不已,刮目相看。
管事原本还担心外头赁来的人不好用,有心想要换些人。他瞧着河头村民利索的模样,换人心思也淡了不说,发钱也很是爽快,今日早上还给众人各抓了把赏钱,提前放假,说出去都有排面。
不少亲眷在别村的村民,那是恨不得张扬到隔壁几村子去,话里话外都是他们村里出了简雨晴这么个人物。
现在瞧着简家人回来,那可不热情满满。婆子娘子们凑上前不说,就连往日矜持的郎君也挤上前来,纷纷夸赞着。
简雨晴几人只听见耳边嗡嗡嗡的,愣是听不清诸人在说些什么。
直到回到简家院子前,他们才长舒了口气,然后发现自家院子的墙壁都被重新砌了遍。屋子外观没变,但堆在屋顶的茅草被换成砖瓦不说,就连院子里的石头都被抹得干干净净的。
别说简娘子几人,就是简雨晴也愣住了。简娘子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院子,眼圈微微泛红。她转身看向身后村民们,嘴唇直哆嗦:“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呐?”
“咱们没别的东西能谢谢你们。”
“对对对,咱们就只会点力气活。”
“我回来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黄叔提都没提起。”春姐儿想到回来那日见着的场景,脸上忍不住笑。
村民爱碎嘴闲话,同样也有好的。
黄娘子瞧着两边都脸上窘迫,不知说什么是好,忙上前道:“简娘子,还有晴姐儿,云哥儿,岚姐儿,你们快进去瞧瞧吧?”
第一百二十章
简娘子颤着手推开了门, 那是一句不好的话都说不出口。
屋里器物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老物件都被擦洗得干净,有些斑驳的物件还被重新上了色, 抹了油, 就连挂在墙上的物件也是一般。
恍惚间,简娘子仿佛回到刚嫁入简家时候, 忍不住侧过脸偷偷抹了把泪。她哽咽着,回首去看黄娘子等人:“哪里有不喜欢的?倒是, 倒是要我谢谢你们!”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简娘子你们家帮咱们这么多, 咱们就做了个小事。”
“要喜欢的话往后多回来住住!”
“对, 对,对,要多回来住住,走动走动。”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着话,心里头还有点忐忑呢。去年的时候大家过的啥日子,现在又过的啥日子,除非薛家以及另外几户, 绝大多数的村民都清楚明白他们的好日子全是靠简家人来的。
只是随着简家人搬去城里, 又买了男仆婢女做事,就是每日送货的黄叔都难得见到简雨晴几个,更不用说其余人了。
越是得意手上的活计,村民们也越是担忧,唯恐简家人与村里失了关系,他们现今的好日子就与那泡沫般, 啪叽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简娘子不知村民的担忧,忍不住拿着帕子又拭了下眼角。她连连点头, 打定主意往后要多回来瞧瞧:“我晓得的,我往后会多回来看看的。”
等她定了定神,才转身看向简雨晴。
简雨晴笑着喊春姐儿一块过来帮忙,再使简云起、范石和芳豆把驴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把中秋节礼挨个儿送进村民的手里。
村民喜气洋洋,笑语不断。
他们也不白拿,取了节礼回头还去拿东西一道送来。这户拿自家种的萝卜菘菜,那户拿新割来的羊肉,还有拿刚捞回来的鱼虾,又或是从山上刚打下来的栗子和山楂等物。
…………
不多时,简家院子里堆了一堆东西。
简雨晴几个又把剩下的中秋礼送去没来人的人家,而后回家对着这堆吃食苦恼起来。
光靠他们几个,可用不完。
简娘子想了想,笑道:“咱们回来前不就说了,要与黄娘子一家一起过的?剩下的要不做点吃食,到时候与大家分一分。”
简雨晴觉得不错,应了下来。
她没留着春姐儿帮忙,而是塞给她两盒子糕饼,又吩咐她早些回去休息:“回家过节去罢!等咱们回去的时候,你再与咱们一起走。”
春姐儿笑着应了声,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她刚到家门口,春姐儿爹娘便立马迎了出来。
他们脸上带着笑,春姐儿爹见春姐儿如往日般往灶房去,准备磨面做饼子,他连忙上前夺过女儿手里的活计:“我的儿,你好不容易休息几日做劳什子这物干啥?今儿个阿爹下厨,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肉馒头!”
他捧着盆,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春姐儿娘脸上带笑,搂着春姐儿直唤心肝肉,又喊着次女去把礼盒拆开,把糕饼放盘子端上来:“今儿个咱们可长脸了!瞧瞧薛婆子,还敢背后说你是被晴姐儿送回来的!我瞧她刚刚的脸色啊……都想笑!”
“就是就是。”夏姐儿也凑在旁边说话。她把碟子摆在桌上,又伸手捞了块糕饼放嘴里:“哇……好好吃!”
夏姐儿三两下便吃了糕子,又伸手想去摸第二块。不过她的手刚落在上头,就挨了阿娘的一掌:“你这丫头,一块才六块糕儿,你要吃几块?你爹都去外头磨面做饼子了,你怎么不去帮忙?”
夏姐儿鼓着脸颊,嘟着嘴,揉着手儿就想反驳。只是她抬眸瞧见春姐儿的眼色,这才把刚刚吐槽的话语咽了下去。
“要不我们还是去瞧瞧阿爹吧?阿爹都好久没做磨面的活计,万一伤着腰可怎么办?”
“哪能呢……算了,你坐着阿娘我去瞧瞧。”春姐儿娘还有点不放心,起身出门去看看。
等爹娘走出门,夏姐儿瞬间坐上炕。
她挤在春姐儿身边,抓了个糕饼边吃边抱怨道:“唔这个也好吃……阿姐你听我说,阿娘……哇,这个外皮好酥脆!碰碰就掉渣了。”
“阿娘还我说懒,我天天在粉丝铺里做活,累得很……唔,哇哦,里面居然还有糯米?好香!”
“偏生阿爹阿娘听着别人炫耀的话,就觉得我是装模作样叫苦。”
“还有薛婆子,因着薛二郎的事素来看不惯晴姐儿的嘛。”
“哇,里面的豆沙好甜!”
“谁都知道她说的话都是假的,偏生阿爹就会相信,还天天唉声叹气……我劝了几句,还说我没良心!唔!?最里面是咸蛋黄?好香!”
夏姐儿一边吃,一边惊叹。
春姐儿看着好笑,拿着帕子给妹妹抹抹嘴:“这不有阿娘在,下回你让阿娘劝,要不就回头与我说。”
“阿娘叫我听阿爹说的,小孩子别插话。”夏姐儿嘟着嘴,揪着春姐儿的袖角抱怨:“而且阿姐您在城里……对了。”
她犹豫了下,又悄声道:“阿姐,我也想跟你一样……进城里学厨艺。”
“你不是去粉丝铺子了吗?”
“铺子里永远都做的是一样活计,整个人脑子都是木木的,而且,而且……从早到晚都没得空下来,累得厉害。”夏姐儿支支吾吾说着。
做了小半个月,她的兴奋劲就去了大半。做粉丝的活计比种田轻松,却是枯燥乏味得很,呆在一个位置就是大半天不动。
偏生她要是回头抱怨两句,爹娘就轮番骂她,与她说这般月钱的工作到外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粉丝铺里的官吏与管事闲聊时曾提到,晴姐儿还得了铺子一成的钱,府学食堂也是声名在外。
夏姐儿没忍住,插了话。
等知道夏姐儿的姐姐就跟着晴姐儿学做菜,几名官吏与管事对自己别提有多亲热,甚至还有人打听春姐儿的岁数,家里是否订了人。
还有人登门与家里说亲,讲的人家都是周遭的富户,或者在城里有铺子的,或是家里有官署里当值为吏的,甚至还有县丞家的儿子。
要是阿姐嫁过去,立马就成了官家娘子!夏姐儿看得瞠目结舌,更是从邻里街坊的口中听得更多欣羡的话语。
往日村里岁数家境相仿的小娘子,相的人家也都是邻里周遭村里出身相仿的农户,偶尔能有个读书人,那家里都是扬眉吐气得意非常。
络绎不绝登门的媒婆,实在让夏姐儿受足了冲击。她再想想春姐儿从城里带回来的布料、吃食和玩意,心里也有了悸动。
“阿姐,阿姐,您帮我去说说呗!”
“我去了城里也好与你做个伴,咱们一起做事,多好!”
春姐儿蹙了蹙眉,心略往下沉。她瞅了眼妹妹的神色,手轻轻捏着袖袍,攥紧了藏在里头的飞钱。
飞钱类似于后世的交子,银票。因着铜钱份量实沉,一贯钱便有六斤重,随身携带好不方便,因此有官署名下的铺子,可使人把钱存在里头,换成飞钱,到别处也可以凭合券领取。
飞钱多是商户官宦在用,百姓里听过者多却是没几个人用过。
春姐儿攒下了不少,原想给妹妹一些傍身用,现在却有些犹豫起来。
在府学食堂里做事,哪有那么简单的。
往日还没有见着丰姐儿和茜姐儿的时候,春姐儿自诩在村里去学手艺的学徒里,她是顶顶聪慧机灵的。
至于师傅晴姐儿,那属于不同世界。
偏偏后头她就见着年龄相仿,手艺仅次于晴姐儿的丰姐儿。
这也就罢了!再然后又出来个刚刚学便展露天赋的茜姐儿,再瞅瞅天赋极佳又很是努力的云哥儿,春姐儿的压力那是层层往上叠,生怕稍稍怠懈就被两人甩到后头。
春姐儿一边读书学字,一边锻炼厨艺,没有一日清闲过。
夏姐儿能吃这苦头?夏姐儿说粉丝铺的工作累人,她是不信的。府学的魏官人此前还提及,给她家里人寻了个轻松的活计。
春姐儿瞅了眼夏姐儿,见她难掩对城里的渴望和羡慕,心里越发沉了沉。她不好直接打破妹妹的想法,先转移话题道:“这事我说了不算,我瞧着机会再帮你问问。”
“怎么这样……”夏姐儿噘着嘴,抱怨道。只是她听外面传来动静,知道是爹娘回来,怕又挨骂,只好暂且不缠着春姐儿。
春姐儿怕夏姐儿又缠着自己,索性吃用了两个肉馒头后,又去了简家帮忙。
简家院子里嘈杂得很,被围在中央的是简岚。她把带回来的玩具塞给小伙伴们不说,还撩起袖子准备展示自己的厨艺——带领小伙伴们一起烤栗子:“烤栗子这种事,我当然会做。”
“就这样嘛——!”
简岚在院子里升起火,然后把栗子一股脑儿地倒进火堆里。
“岚姐儿!?”
“师傅!岚姐儿把栗子都丢进火里了。”
春姐儿惊得头皮都发麻了。她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连忙把一群孩子拉开,又拿着钳子试图把丢进去的栗子都捡出来。
简雨晴听见春姐儿的惊呼声,忙不迭上前来帮忙。她也赶紧拿着钳子把火堆扒拉开,把栗子全挪了出来:“小岚!!!烤栗子前头要给栗子开个口。”
“啊……我忘了嘿嘿。”
“这不能忘啊。”简雨晴都无语了,忙不迭把火堆里的栗子都拨了出来,拿着小刀轻轻给上面开个口。
“而且也不能直接丢里头,得选个位置。等用火烤上片刻以后,就得把栗子从里头拨出来,放到外边用小火慢慢烘烤。”
直接用大火烤,岂不是都烤糊了。
简雨晴把剪开口子的栗子丢进火堆里,又叫范石过来盯着。最后她才看向春姐儿,诧异道:“春姐儿怎么过来了?不是叫你回去休息了嘛。”
“我都休息了三日了,这不闲得慌。”
“……啊?”饶是简雨晴,都被春姐儿的回答惊住了。
还有人嫌假日多的?
简雨晴狐疑地瞅了眼春姐儿,到底没往下问:“我正好打算做糖葫芦,你来帮忙?”
简雨晴上回回村时就想做了,这回刚好有人送来一袋子新鲜山楂。
春姐儿笑着应了声:“好嘞。”
糖葫芦是时下多见的小吃之一,也有人叫其糖果子,糖墩子。有直接用熬好的糖稀挂在水果上的,也有串成串儿的,味道类似,都是酸酸甜甜的。
做得好的糖葫芦,酸甜可口,嘎嘣酥脆。要是做得不好,那就粘牙得厉害,味道也就折了大半。
此间的功力,就是看熬糖的本事。
灶台上架着锅子,里面正熬着糖液——糖与水的比例是二比一。
灶台的火烧得极旺,简云起正手持木筷缓缓搅拌着糖液。等简雨晴接过木筷,他又转身继续去处理手上的东西——洗净的山楂擦干水分,去了核。
新鲜的橘子取了皮,去掉了大半的白丝,只留下胖乎乎的橘子肉。
另外还有熟透的林檎——林檎是苹果的一种,唯有拳头大小。在往前其被称呼为柰,味道酸苦,经过多代引进品种和嫁接工艺,如今的林檎虽个头不大,但味道已是酸甜可口。
林檎单独一个串成一串;橘子瓣一组为一串,另外山楂则两个两个串在一起。
山楂两个用竹签串起,模样就仿佛是一只只小葫芦——这便是糖葫芦的名字来源。
等简云起准备就绪,简雨晴这边也把不能融化的颗粒筛掉,同时把火势调小,继续熬煮糖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