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 一道身影直接冲入公堂,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贱妇!我早就应当休了你,省了闹出这般祸事!”
简敬之训斥过后, 不待柳县令斥责就直接跪在地上, 他重重给了自己几巴掌,哭喊着:“回禀官人, 都是小民的过错。”
他轻飘飘地扫了眼简雨晴三人,满脸悔恨道:“小人当时从旁人口中得知兄长因故去世之事, 本想直接告诉大嫂。”
“只是大嫂她当时临产,身体虚弱。”
“小的就想再隐瞒一段时间, 待大嫂身体好了再说。”
简敬之满眼痛苦地看了眼简娘子, 痛不欲生道:“谁料我内眷得知此事,便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跑去与人说大嫂已难产而亡,只留下了个幼子。”
“她到底是我的内眷……”
“我原本想当即说出来的,可是她哭喊着求我,我,我, 我到底是狠不下心呐。”
简二婶不可置信地看向简敬之。
简敬之别过脸, 看也不看她。他转身看向简娘子:“大嫂,阿兄临走前说的,要您帮他照顾我的……”
简敬之话语顿了顿,见简娘子神色不变又赶紧拿出几个孩子:“您看看盼姐儿和招姐儿才刚刚出嫁,念姐儿和领姐儿,还有耀哥儿还小, 他们还要人照顾啊。”
他偷偷瞥了眼,见她神色依然淡淡。
简敬之心中暗骂, 面上却是又狠又重地给了自己几巴掌。
他扑倒在地,往前爬了几步:“我这一切也是为了孩子啊……您瞧我就这么个大老粗,也没钱给几个孩子置办来项,这才,这才昧了良心做事。”
“大嫂,您也有孩子……”
“是为了孩子呐?”
简敬之的话语未说话,就被简娘子打断。她声音里含着笑,如往昔般温温柔柔的:“你是个好父亲。”
简敬之听到称赞,心中一喜。
他忙抬眸看去,却是对上简娘子空洞且无神的双眸。
那双眼睛黑黝黝的。
顷刻间,一股寒气窜上简敬之的天灵盖。他反应极快,硬生生压住尖叫的本能,只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真真是个体贴的,关爱孩子的好父亲啊。”简娘子温柔的低语在公堂内回响,却是让柳县令与尹博士等人呼吸一滞,大气都不敢喘。
简娘子刚刚还拦着简云起,如今却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的手闪电般扼向简敬之的咽喉,紧紧拧住简敬之的脖子,顷刻间让尹博士联想到那只被简雨晴悄然掐断的鸭脖。
“简娘子,不行!”
“呜呜呜呜——额唔!”简敬之惊恐地看着柔柔弱弱的简娘子,回过神才疯了般挣扎起来。
“阿娘,阿娘!”
简雨晴拦住简云起,没想到简娘子那又出了问题。她连连与简云起一道又把简娘子拉开,好声好气安抚着:“阿娘,您要是掐死他,那还得以您的命偿还他那烂命,这多得不偿失?咱们日子好过得很,往后还要多找几名仆妇婢女,过上富家老太太的生活呢。”
简敬之听到这里,眼里都快喷火了。
只是他还知道目前情况,最重要的是要得到三人谅解。
简敬之露出自己被抓伤的部分,企图勾起旁人的同情,同时还继续打着自己耳光:“大嫂,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呐……”
公堂内,清脆的耳光声持续响起。
简敬之打到自己都有些头晕目眩时,都未曾听到简娘子三人的声音。他心下迟疑,眼皮颤了颤就想去瞅一眼三人的表情。
只是他的动作刚刚慢下来,耳边就响起简娘子的声音:“怎么,不打了?”
简敬之脸色骤然一变。
他偷偷瞥过去的目光再次对上简家三人,他们神色平静,嘴角甚至噙着一抹笑,竟是像是看戏般看着自己打自己耳光。
简敬之咬紧了后牙槽,眼底闪过一丝怒火,又不得不憋屈地摁下。
他抽动着嘴角,每一次扯动都拉扯到打得生痛的皮肤,又不得不强自忍耐。
教他度过这一劫,他定然要——
未等简敬之思绪落下,看了好大一出戏的简娘子也冷静下来。她拍了拍简雨晴的手背,平静地盯着简敬之:“你是个好父亲,可是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敬允对你有多好?”
“即便要前往长安赶考,都不忘叮嘱我要好生照顾你全家。”
“我对你有多好?”
“就这六年光阴,几乎对你有求并应,就我那那些嫁妆都被你与妻子巧言令色全数拿走。要不是我醒悟过来,怕是……”
简娘子想着简雨晴曾说过的话,瞧着简敬之越发愤恨:“而你是如何报答我们的?”
“你隐瞒了你大哥的死讯,你让他在外头当孤魂野鬼,六年得不到子女的祭拜。”
“你对外声称我与云哥儿已死,还想弄假成真逼死我们全家。”
“你让你的子女败坏你大哥的名声,让他遭人唾弃与厌恶。”
“到如今,你还想要我们原谅你?”简娘子反问一句,而后转身看向柳县令:“官人,此人已承认诸事,还请官人断决!”
柳县令一拍惊堂木:“简敬之,你可知罪?”
简敬之没想到简娘子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脸色僵硬,又连连呼喊:“冤枉啊,官人!小民是曾隐瞒兄长过世之事,但绝无害人之心!”
“你曾与媒婆商讨,为晴姐儿寻觅婚事。”简娘子冷着脸,“当时我们就查证了,那人乃是当地闻名的破落户,先头的娘子便是被他打死的。”
“这,这只是你一人之言。”
“我们能够作证!”被衙役请来的河头村民纷纷涌入公堂,言辞灼灼。同时黄娘子还带来了那名媒婆,又请李婆子上前作证。
“官人,小的能为简娘子作证!”
“这简二房一家不是个东西,还要我去帮忙当说客。”
李婆子抹着泪,到现在想起来都是恨得牙痒痒。她义愤填膺,气愤地把简二婶说的话如实禀报:“当时简二娘与我说得天花乱坠,说那人又有铺子,又家里有钱,教我帮她说服简娘子把晴姐儿嫁出去。”
“还好小民早早发现问题。”同时李婆子还不忘给自己贴金,把自己发现问题并告诉简娘子的事也逐一说出口。
柳县令和尹博士听得心惊无比,越发对简二房夫妇厌恶至极。
欺骗,蒙蔽。
要不是晴姐儿并不贪图富贵,并提前从中发现问题,侥幸逃过这劫,否则会有如何的结局?
柳县令冷着脸:“你还有何话要说?”
在众人的冷眼之下,简敬之再也说不出其余话。他只好拿出最开始的说辞,试图把问题都推到简二婶身上。
简二婶自然也不愿意。
夫妇两人越吵越凶,险些直接在公堂上打起来。
柳县令喝令衙役把他们分开,冷着脸先处置简二婶:“简敬之之妻,尔竟然胆敢欺瞒本官,颠倒黑白,责令杖三十。”
“又有觊觎县君家私之嫌,意图谋害县君与其子侄女,依律杖三十,徒三年。”
六十杖,六十杖!
这打下去,自己还能留住这条命吗?
简二婶瘫软在地,哭嚎尖叫。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来,拿着破布堵住她的嘴,直接把她拖了下去。
不多时,外头便响起沉闷的杖责声。
简敬之却比娘子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一点,他表情凝固,腾地抬起头来:“县君……县君?”
柳县令称呼谁为县君!?
简敬之呼吸一滞,表情骤然扭曲。他僵着身体,猛地看向立在一侧的简娘子:“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我那大哥,根本就没当上官!”
“他就是个傻子,白痴,蠢货——为了别人出头,愣是丢了自己这条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柳县令嗤笑一声:“蠢货是你啊。”
他站起身来,朝着长安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而后道:“圣人仁慈,为简秀才平反后因其功劳,而追封其为朝议大夫,其妻为县君。”
朝议大夫,乃是正五品。
简娘子作为简敬允之妻,也受封为县君,为诰命夫人,享有县君所有的俸禄、田地和仆役。
若是简敬之未起这般贪念,他们或许能跟着简娘子前往长安,其余不说光是县君每年可得的俸禄田地和仆役,就足以让一家人过上富贵生活。男丁或得以蒙荫入仕或是流外入仕,女子或嫁入官家为官娘子。
青云之路,近在咫尺。
偏偏简敬之起了贪心,贪婪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弄丢了什么,霸占了那点绳头小利便沾沾自喜。他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还把那芝麻当做了宝啊!
简敬之瘫软在地,双目发直。
就大嫂当初对自家的好,要是她成为县君,他能捞到多少好处?他本想要的荣华富贵近在咫尺,却是被他丢到一边。
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都想攀附上的青云路,竟是,竟是早早被自己丢弃。
简敬之傻了,简敬之疯了!
他发出一声声哀嚎,抱着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地面,任凭柳县令在上头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柳县令不在意,只冷哼一声:“简敬之颠倒黑白,不睦不义,为常赦所不原。今本官判其杖责八十,家私充公,其、妻与子女尽数没为官奴。”
话音落下,他大手一挥。
几名衙役拖起如死狗一般的简敬之往外走,片刻后外头便响起交错的杖责声。
念姐儿和领姐儿年岁还小,却也知事了。她们白着小脸,手里死死拽着张嘴哭嚎的弟弟,呆呆地被衙役拉了出去。
简娘子收回目光,却是冷得很。
柳县令处置完两人,又带着笑脸与简雨晴三人道:“简娘子,稍后我还把此事禀报于刺史,关于您的诰命、封赏之物,或许还要迟上些时间才能送达府上。”
简敬允是如何瞒天过海的,可否有官员在其中渎职,到底有多少人会牵连在内?柳县令光是想想,便是头大如牛。
简娘子低低应了声,领着儿女往外走。
外面简敬之的杖刑还在进行,简二婶的杖刑已告一段落。她被打得血肉模糊,被衙役拖下刑凳时就如一滩泥水般滑落,重重跌在地上,只勉强发出几声呜咽。
简娘子脚步一顿,漠不关心地走了过去。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受,反倒是觉得心中大快,藏在心头最后的那点郁闷也尽数散去。
简二婶挣扎着,勉强抬起头来。
她只遥遥见着简娘子的背影,绝望地发现别说拉近距离,她离嫉妒羡慕的妯娌竟是越来越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简二婶满脸怨恨,又忍不住惨叫出声。
拖着她的衙役才没有什么客气可言,甚至还给了她两脚:“叫什么叫,贱婢!”
简二婶一路被拖进了牢狱,重重摔在泥巴草垛上。只是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目光震惊地落在两个女儿身上:“你们,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念姐儿和领姐儿红着眼,低声道:“阿娘,县令说……阿爹不睦不义,为常赦所不原,将我们都没为官奴了。”
简二婶呆若木鸡,脑袋里空茫茫的。
她半响才勉强撑起笑容来:“没事的……没事的,还有盼姐儿,盼姐儿一定会拿出钱来,会与我们赎罪用的。”
念姐儿和领姐儿垂着头,欲言又止。
她们不想打破阿娘的幻想,只默默地缩在角落里,听着墙壁那侧男牢里传来的尖叫和哭嚎声。
再过几日,盼姐儿进来了。
只是她不是来救简二婶出去,而是因被夫家人以义绝名义离婚,并因冒充县君之女的罪名关入牢狱。
到此,简二婶彻底没了希望。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盼姐儿哭哭啼啼的, 捶着牢门喊冤枉。
直到牢房里的皂隶直接盆脏水进来,她才止住哭喊,跌坐在草垛上。
简二婶嘴唇嗫嚅:“盼姐儿啊……”
盼姐儿恶狠狠地扫视过来, 冲上去揪住简二婶的头发:“都是你, 都是你和阿爹害了我!”
她本为出嫁女,娘家出事也不牵连于她的。偏偏爹娘为了名头, 硬说她是简伯父的女儿,还跑去去公婆打架, 这才给了赵家以义绝离婚的机会。
“都是你们的错!我不要当官奴啊,我不要!我应当是官娘子才对!”
“我们那般, 还不是为了你?”
简二婶起初还有愧疚, 后头也是怨恨起来,与盼姐儿厮打在一起。
不过她因着杖责还没有疗养好,所以没两下就被盼姐儿摁在下头,狠狠打上好几下,连两个妹妹来拦都没拦住。
最后还是皂隶听得烦心,又往他们身上浇了两盆臭水,这才让她们安静下来。
盼姐儿冷静下来, 又开始抹眼泪。
只是那袖儿都是股恶臭味, 让她闻着都反胃。她垂首望着自己穿着的麻布囚衣和草鞋,越发怀念在赵家时的日子。
盼姐儿想着赵家的好衣衫,好饰品,好被褥……教她能回去,她定然会老老实实,做个孝顺新妇的。
盼姐儿抹着泪, 又想起事来。她瞅了眼囚牢,双眼忽然亮了起来:“招姐儿呢?招姐儿应当不用进来的吧?她家里富裕阔绰, 她可以把咱们赎出去的。”
简二婶心虚地睨了眼盼姐儿,没说话。
招姐儿真会愿意出钱来救他们吗?要知道比起嫁去官吏人家的盼姐儿,招姐儿嫁的人家就不尽如人意。
正巧耀哥儿读书,他们生活开销都要钱,夫妇两人索性从里头挑了个家里富贵,愿意出大笔聘礼的嫁了过去,至于女婿是不是痴傻,是不是有点躁狂,他们心知肚明又假装不知道。
待招姐儿出嫁以后,除了回门时回了娘子一趟,再往后那是连个音讯都没。简二婶想了想,呐呐道:“那丫头都不会回来,哪能啊……”
话还没说完,外头响起阵阵脚步声,间隙还有皂隶讨好的声音:“大娘子请慢些走。”
几人的闲聊声戛然而止,齐齐往外头看去。脚步声由远至近,而后几人便见着两名皂隶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请着一位戴着斗笠的妙龄娘子进来。
那娘子一身的莺色衫裙,外套了间粉色半臂,那脚上踩着的一双绣鞋沾了泥还能看出是玉裳坊所做的上品绣些,直让知晓些的盼姐儿看红了眼。
“阿娘,盼姐儿……”
“招姐儿!?”盼姐儿听到妇人的声音,登时欣喜若狂。她与简二婶说道:“我就说了,招姐儿定然会来救我们的。”
简二婶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心里欢喜。她呐呐着,想要上前瞅瞅女儿的模样,仰起头却见着斗笠纱帘下那一抹皮肤。
她双眼圆睁,牙齿骤然咔咔打架。
盼姐儿还在与招姐儿说话,然后就被简二婶的模样吓了一跳:“阿娘,你怎么见到阿姐不说话,倒是像……见了鬼似的。”
简二婶没说话,面色惨白如纸。
倒是招姐儿笑了笑,缓缓取下斗笠来。
先是皂隶重重抽了口气,而后念姐儿和领姐儿也惊得捂住嘴,眼眶里直滚着泪。
最后盼姐儿尖叫一声,往后倒在草垛上。只见斗笠下是张面目全非的脸,青紫的脸颊和嘴角,一侧脸上的烫伤与疤痕,哪里还有盼姐儿出嫁前的清秀模样。
简二婶全身颤颤,牙齿打架。
招姐儿低低笑了声,容貌更如恶鬼一般。她托了托坠在耳边的发髻,似笑非笑地瞅着盼姐儿,瞅着简二婶:“说话啊?说话啊……我让你们说话啊!”
她的声音一回比一回高。
简二婶涕泪横流,盼姐儿瑟瑟发抖。
念姐儿和领姐儿没忍住,哇的哭出声来。招姐儿瞥了眼两个妹妹,眼底闪过一缕痛楚,又怨恨地看向简二婶与盼姐儿。
“都是阿娘的错,你别怪我!”
盼姐儿连滚带爬地躲到后头,眼里带着恐惧和害怕。
不过这并没什么用,招姐儿似笑非笑的。在她眼里主犯是阿爹阿娘,而盼姐儿也是个从犯,只要盼姐儿稍稍是个明白人,稍稍让她们家有些名声,她也不会嫁到那般人家去。
招姐儿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是不带半点笑意:“你们不得感谢我吗?我与柳县令打了招呼,你们一旦被发卖,就会先送到我家府上。”
“到时候,我会好好看顾你们的。”
“………”盼姐儿的心跳错了拍,面上满是恐惧。
且不说简二房是如何悔恨绝望,另一边简雨晴一家人却是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们照旧去食堂工作,照旧琢磨新鲜吃食,日子宁静又平和。
只是平静的汪洋之下,是汹涌的海潮。
简家人心里并不平静,尤其是尹博士前来劝说以后:“简秀才当年被追封为五品官员,意味着云哥儿可以直接为八品官员。”
圣人的追封,是遗憾,也是肯定。
即便简敬允已然过世,也愿意给他的后人一个前程,一个机会。
八品官员,放在府学里也是普通博士,或是四门助教的品级,要是前往中县担任县丞、县尉、乃至屯监丞等职务。要是简云起愿意前去长安城,参与并通过六部考核便能为六部主事。
别看小小的八品官,却是许多人大半辈子才能达到的等级。像是柳县令蹉跎多年还是七品官,而他身边的那位赵主簿至今还是未入流的官吏。
即便如此,赵主簿也依然是县里极为体面的存在。比起成为厨子,日后成为酒楼饭馆食肆的主厨,尹博士建议简云起再多考虑考虑。
这难得的机会,真要放弃吗?若是尚在大半年以前,简娘子定然会要简云起入仕为官。
只是如今她心思已经变化了许多,看待问题也有了更多的想法。简娘子想了想,最终把选择权交到简云起手里:“你要是愿意就去吧,要是不愿意也就罢了。”
简云起对此,也是左右为难。他对当官兴趣不大,只是他有些好奇阿爹曾经的经历,同时还有带着阿爹意愿去见识见识的心思。
只是去做官吏,定然得放下手艺。
简云起左右为难,想了两日也没得出答案。幸亏案子还需要点时间结算,他还能再多考虑些日子。
简家人没有声张,不过府学里的学子消息灵通,多多少少从家人或者同窗那听见风声。
起初他们还不太相信,等到从官署得到肯定答案后,一群人那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大的问题是简家人会不会辞职不干!?
“不会吧?简小娘子可不能走啊!”
“可是简娘子若为县君,那简小娘子也是官家娘子了,哪里有官家娘子自己做厨娘的?”赵生下意识反驳道。
这样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满学室的学子齐齐叹息,眉梢眼间皆是忧愁:“怎么,嗐,居然还有这等事。”
“说起这个,你们知道不?听说简小娘子的阿爹便是那位简秀才呢。”
“简秀才?嗬,通过秀才科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师傅们经常提及的那位,我记得他还是胡师傅的学生……”说话的这人想了想,转身看向候生:“候生,听说胡师傅被定了罪?”
候生听罢,表情微苦:“是。”
胡师傅虽已致仕,但也没有逃脱失查之罪。不过因其年迈且病重,且也是遭简二房夫妇蒙骗所致,所以只判了罚金。
胡师傅卖掉了房子,这才勉强凑齐。
他们搬去了临时赁的屋子,还是候生叫人一同去帮忙的。
那间租赁的院子,正是原本简二房住的。那边价格便宜,加上简二房是被抓捕入狱,其他租客还嫌有些晦气,房主还降了价,多少也宽慰了胡师傅些。
候生帮忙搬家时,当然也得到了震撼人心的消息——啥?之前相亲的简家小娘子是冒名顶替的?而她顶替的正是简小娘子!
候生听罢,整个人都傻了。
等如今学子们提起胡师傅,他嘴角扯了扯,暗暗腹诽:来了。
果然无数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叶生满脸写着八卦:“传闻是不是真的?据说胡师傅原本想介绍给你的就是简小娘子?结果被她的堂妹给冒名顶替了?”
叶生的话音落下,学室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同窗们或是像赵生叶生般直接看着他,或是埋首状似苦读,其实书页半天都没翻过去一页的。
候生挣扎半响:“…………嗯。”
周遭屏住呼吸的学子们瞬间哗然一片,脸上的兴奋完全无法遮掩住。他们七嘴八舌,说个没完,瞅着候生的眼神别提多同情了。
比起候生,他们幸运太多了!
一名学子拍拍候生的肩膀:“啧啧啧,可惜了。”
“简小娘子啊——”
“这样一想,简小娘子好像也没有婚配?”
“候生,你要不再去?”
“别开这种玩笑。”候生板着脸,有些不满意地回答。
“好好好,是我错了。”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现在简小娘子是官家娘子的出身,但总归是做厨子的,上回还亲手杀鸡杀鸭呢。”旁边有学子想了想,以为是猜透了候生的心思,笑嘻嘻道:“这般行事粗鄙,又抛头露脸在外面,并不是为人妻的好人选。”
有几名学子忍不住点了点头。
在场学子都是想要入仕为官的,娶个当女厨的娘子出门应酬,这不是使人当笑话嘛。
“这是什么话。”候生见着几名同窗的神色,登时面露不悦:“换做你们遇见这等事,还能逃出生天吗?还能凭借着一己之力走到扬州城来吗?”
“再说娇俏的蔷薇固然惹人怜爱,美艳的月季固然让人称道,可是朱缨、芍药、牡丹乃至更多的花卉也有人喜爱。”
“花如此,人更是如此。”
“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为何要求每一位小娘子都得被娇养在室内?那那些个常常登山跑马的小娘子呢?”
时下风气是从前朝带来的,加上圣人也爱马,嫔妃也爱马,权贵自然而然也都爱马,乃至下头的普通官吏到家眷十有八九都会骑马并打马球等物。
官家娘子成群结队游山玩水,出行逛街更是常见,按着这几名学子的话岂不都是不不宜家宜室之人?
候生噼里啪啦一通说,直说得那几名随口评判的学子面色难看,尤其是见其他同窗投来鄙夷目光后更是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叶生忍不住抚掌大笑,就连赵生也是连连称道:“说得好!”,他轻蔑地扫了眼那帮说闲话的同窗:“瞧不起简小娘子的话,吃得时候就别吃这么欢!”
那几人的脸色瞬间如猪肝红。
恰好门口博士踏入学室内,他淡淡扫了眼诸人:“上课了。”
顷刻间,纷争如春日残雪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簇拥在一起的学子们四散而开,纷纷回到座位上。
候生胳膊肘支棱在桌上,盯着课本,听着博士的讲课,心思却是渐渐落了开去。
他脑海翻腾,一抹记忆涌现出来。
那是候生请假,去与胡师傅说明退婚时的景象。
简家四人围着摊子跟前,虽然忙碌,但却是和乐融融,默契十足,瞧着关系很是亲密和睦。
要是,要是,要是……
某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候生心弦颤动,心里头是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第一百三十三章
熬到下课, 学子们纷纷往食堂走。
叶生斜着眼看那几名说闲话的学子,似笑非笑的:“呦呦呦,你们还要去啊?换作是我都恨不得挖个洞钻地里去了, 哪里能像你们这帮人——”
赵生揽着叶生的脖子:“走吧。”
他们肩膀挨着肩膀往食堂去, 而那几人脸红耳赤的,有人厚着脸皮跟上前去, 也有人气得一转身往外走。
食堂里闹哄哄得很,往日只对美食有兴趣的学子, 今日对简娘子一家也是有兴趣得很。尤其是排队的学子见着简娘子,更是躁动得很:“简娘子, 你们会不会不干了啊?”
“简娘子, 我们舍不得你们啊!”
“简娘子,往日简小娘子还会留在食堂吗?”
简娘子忙着摆饭摆菜,闻言哭笑不得。她瞅了眼学子们,笑道:“咱们是与府学食堂签下书契的,哪里会说走就走?”
“对,对哦?”
“还签了书契,走人的话要付违约金吧?”
“那钱应当也不多。”
“简娘子都这么说了, 还怕什么?”
有了简娘子的答复, 学子们吊在空中的心终于重新落袋。
按简娘子的说法,起码也得明年六七月才考虑这事。到时候,他们也基本从扬州府学毕业,前往长安城准备参与科举考试了!
一时间,学子们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放下心的同时,肚子立刻传达起饥饿信号。排在最先头的学子或是看向案上的吃食, 或是抬眸往上头挂着的招牌看去,又或是眼巴巴地看向简娘子。
“今日是什么菜来着?”
“桂花鱼羹?蜜汁糖藕?酸萝卜炒鸭杂……还有油豆腐炒菘菜。”
有人眼尖, 瞅见端上来的菜碗:“油豆腐就是上次那个放汤里的豆泡……就是好像要大一点?”
菜碗里的油豆腐炒菘菜码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朴实柔和的香味。吃过鸭血粉丝汤的学子看了眼里头要大上一圈的油豆腐,纷纷点了点头:“的确,快有两倍大了?”
“瞧着油润润的。”
“反正看着就很好吃。”
且不说油豆腐炒菘菜,比起桂花鱼羹和酸萝卜炒鸭杂这般光看名字都知道味道独特的吃食,学子们更好奇的是那道蜜汁糖藕。
莲藕乃是时下常见的吃食,像是绵州生产的白藕更是钦点的贡品。据说味道脆甜,有与其他香料拌而食之,有用蜂蜜或者果酱拌而食之的,还有切段裹上面糊炸而食之的。
学子们就名字思考,觉得应当也是独特甜酱汁配上藕片。要是放在外面食肆饭馆的菜单上,他们八成会漏掉这道菜,可谁让这道菜是出自府学食堂之手?
简小娘子出手,定然没有常见的吃食!
学子们伸长脖子,扫视着案上吃食,很快目光落在唯一像藕的存在。
比起常见的或是雪白,或是米白色,又或是裹着糖酱而颜色略深,算得上玉白色的藕片,眼前的藕片竟是色如琥珀,油润亮泽。
厚厚的酱汁顺着糖藕而落,黏答答湿漉漉,凑近些更能闻到浓浓的香味。
“这个藕,好甜好香!”
“你有没有看到,里面好像还填着糯米?”
学子们频频侧目,好奇满满。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询问其他,美滋滋地端着托盘回到位置上。
酸萝卜炒鸭杂,那就是个下饭菜。
腌制入味的萝卜脆爽脆爽的,咬起来更是嘎吱嘎吱,那叫一个酸爽入味。
学子们纷纷夹上一大筷子酸萝卜丝盖在米饭上,光是闻着味儿都觉得口齿生津。
鸭杂混在里头,炒得各有各的滋味,不带腥味就是纯粹的脆嫩咸香。伴着酸萝卜那爽口的滋味让人一口下去,根本顾不得其他,要不是菜量少,光是这道菜都能干掉两碗饭。
“咦,这不是桂花?”
“好家伙!”叶生舀起一勺汤羹,忍不住惊叹道:“原来是这么个桂花!”
学子们按着府学食堂往日取名的习惯,理所应当认为桂花鱼羹应当是用了桂花当配菜。虽然桂花香气与鱼羹联系在一起,总归让人觉得有些奇妙古怪,但想想是简小娘子所做的菜品。
大家,充满了,信心!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这道名为桂花鱼羹的鱼羹,竟和桂花并无关系,而是用腊肉切成细丁充作桂花的花卉,金灿灿的花瓣则是用搅散的鸡蛋做成。
乍一看,还真就像是朵朵桂花落在鱼汤上!叶生饶有兴趣地把汤羹送入口中,腊肉带来的咸香,与醇厚温润的鱼汤巧妙糅合,蛋香、肉香和鱼香前仆后继地绽放于舌尖,又终究化作一种鲜咸醇厚的香味。
不过桂花鱼羹再是惹人惊讶,最让人爱不释手的还是那蜜汁糖藕。
谁能想到脆生生的藕片与糯米,在遇上甜蜜的酱汁以后,竟是能变成这般黏黏糊糊,软软糯糯的模样。
白白胖胖的莲藕被涨开熟透的糯米撑得鼓鼓囊囊,超过一个半小时的炖煮让莲藕吸饱了甜蜜的酱汁,一口下去瞬间满嘴生香,口腔鼻腔内都被桂花糖浆的香味所淹没。
桂花鱼羹没有桂花,蜜汁糖藕里却是藏着桂花糖浆。
除去桂花糖浆以外,还有冰糖、红糖和蜂蜜,四种相似又不同的甜味交织,融合,扩散,升华。
从未想象过的甜味直直涌入颅内,刺激着食欲,让人忍不住心生欢愉,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候生吃得很认真,比往日都要认真得多。他比其他同窗多知道点消息,更是从尹博士口中得知简家人的艰难。
要不是简小娘子有一手好厨艺,更有家里的支持,把父辈留下的书籍出租换来的银钱一股脑儿拿来摆摊做生意,恐怕简二房真就成功了。
往后要多久,才会有人发现?
候生思考破局之法良久,最后忍不住喟然一叹。
叶生瞥了眼候生,与赵生挤眉弄眼。
赵生给他个白眼,自顾自用着吃食。直到几人用完午食,他才清了清嗓子:“候兄?候兄?”
候生猛地醒过神来。
赵生瞅了眼他:“你要是真有什么想说的,不如去说说?”
候生吓得险些把手里的碗摔碎,惊恐地瞧了眼赵生。他嘴唇嗫嚅,还没说出话就被赵生打断:“我又不是让你说有的没的,胡师傅好歹也是简小娘子阿爹的恩师?你们说起来也是有点关系的对吧?问上两句也无妨。”
赵生给候生出着主意。
候生起初还有点犹豫:“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你又不说其他。”
“其实吧……”叶生想了想,犹豫着接话道:“胡师傅这不因这事而病重着?你与简娘子说一说瞧瞧?若是简娘子一家愿意去看看什么的……”
叶生的提议让侯生有些意动。自打胡师傅知道真相,又从柳县令口中得到更多消息以后,他又是愧疚又是难受,精神气一直不太好。
要是能见一见的话,说不定能让胡师傅的身体好一些?候生越想越是这个道理,索性没离开,而是等食堂无人后才鼓起勇气上前:“那个……”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双手掀起帘子,紧接着简云起从里面走了出来:“阿娘,阿姐说有卤鸭头,你要吃吗?”
“要吃的。”简娘子应了声,又转身看向候生:“这位学子,你有什么事吗?”
不料,候生的注意力却是被简云起吸引去。他怔愣半响,才缓缓吐出个名字:“起哥儿?”
简云起微微一愣,侧首看去。
候生深吸了口气,呐呐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曾在胡师傅那见过面的,我叫候承志,以前你叫我志哥儿的……”
候生唏嘘得很,要是起哥儿也能跟着胡师傅读书的话,那后头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吧?他满脸期待地看着简云起,然后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不记得了。”
简云起放下帘子,钻回灶房。
候生的手僵在原地,还是简娘子往里瞅了眼,又忍不住看了看侯生的表情。
她忽然想起云哥儿刚开始说要跟着晴姐儿摆摊的事,那时候云哥儿说他六七岁时曾被郎君带去城里,结果被同窗的孩子比了下去……
那人,不会就是眼前的学子吧?
简娘子看着如遭雷击的候生,悄悄扯了扯嘴角。要是如此的话,她就知道为何云哥儿不待见面前的人了。
简娘子想归想,面上笑容却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她笑眯眯的,又把问题重新说了一遍:“这位学子,你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候生才想到这事,他连忙把胡师傅的近况说了出来。他小心地瞧了眼简娘子的神色,这才慎重地提出邀请:“要是您,起哥儿和晴姐儿愿意,能不能去看一眼胡师傅?”
这位倒霉师傅的消息,简娘子也有所耳闻。她想到对方是郎君曾经的恩师,沉默着点了点头:“……行。”
候生没想到能这么快得到答案,他眼前一亮:“那我与胡师傅说一声,过两日请简娘子您前去,可以吗?”
简娘子想了想,摆了摆手:“那倒也不必。我听说胡师傅的状态不太好,何必再劳烦他老人家?一会儿等收拾好灶房,我们一家人过去看看就是。”
“那我下课,陪您们一起去。”
“行。”简娘子果断应了下来,与候生告了别,又掀帘进了灶房。她穿过灶房进了后院,就见简云起气鼓鼓地坐在桌边,桌上吐了一堆鸭骨头。
“阿娘,阿弟刚是见着什么了?”简雨晴见简娘子过来,凑上前去嘀咕:“刚刚还笑嘻嘻的,从食堂回来就气呼呼的,一口气吃了三个辣味的鸭头……唔,现在是第四个了!”
简娘子瞧着好笑,又摇摇头。她悄声与简雨晴说了这事,同时还有些感叹:“你说这世道,巧合起来真真是让人巧合。想不到你弟弟记着的那人,如今还真进了扬州府学读书呐。”
明明记忆犹新,又非说不认识。
简娘子摇了摇头:“教我看,他是在别扭呢。”
简雨晴哎了一声,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她捂住嘴偷笑一声:“这么看,还挺可爱的?”
简娘子也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末了也没忘记叮嘱简雨晴待会要去探望探望胡师傅的事。
简雨晴想了想,又重新做了份桂花鱼羹带去,而后又让范石和芳豆去市场上跑了趟,买了些看病人能用得上的药材。
等简雨晴准备就绪,简云起也知道要与候生一同去探望胡师傅的事。
他一百个不乐意,又想着对方一把年纪又是重病,终究是僵着笑容,不情不愿地跟着简娘子和简雨晴坐上马车,启程往胡师傅家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马车内, 几人尴尬面对。
候生有意与简云起搭话,简云起却是不太想与他说话,候生说三四句, 他才勉强说上一句。
简雨晴只觉得没眼看, 挑起车帘望向外头。扬州城内外如往昔般热闹非常,外头人头攒动, 人声渐大,间隙还伴随着食物香味漫进车里来。
简雨晴闻着香味, 倒是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她从车厢中间的抽屉里取出一盒糕点,先取了帕子垫在裙上, 而后把糕点盒子放在膝上。
简雨晴打开糕点盒子, 露出里面洁白如雪的牛乳糕来:“来,大家尝一尝?”
简娘子、简云起和简岚习以为常,伸手捡了块。侯生还是初次享受这等待遇,接过简雨晴递来的牛乳糕,面上还有些恍惚。
入手软乎乎的,却并不太黏。
候生垂眸看着胖嘟嘟软乎乎的牛乳糕,半响才往嘴里放去。
“唔, 好好吃。”
一口下去, 浓浓的奶香在口腔散开。
没等候生惊叹完,奶香散开以后又露出藏在里头的米香和茉莉花。
除去鲜牛乳外,牛乳糕里还用了酪,让奶香味更是浓厚丰腴,配上研磨并过筛的米浆以及茉莉花,香味清淡柔和, 满嘴生香。
“是吧,阿姐做的都很好吃。”
“简小娘子还在家里, 做过别的吃食吗?”
“对啊,那可多多了。”简岚乐得显摆自家阿姐,双手抱胸瞥了眼候生。
候生看出简岚的小心思,很是给面子的追问:“真的吗?难不成像这般好吃的糕点还有好多?”
“哼哼哼哼哼,那是自然的。”
简岚觉得候生很有眼光,高高兴兴地念叨起来:“阿姐还做过松仁栗子糕、松仁特别香,栗子软乎乎的特别好吃。”
“还有千层马蹄糕。”
“那口感软软弹弹的,又甜又香。”
“还有上回做的山楂糕,哇,说起来我嘴里都分泌起口水了。”
有了简岚在里头打岔,马车里的气氛也渐渐放松。简云起眉眼舒展,暂且忘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往事,一边捡着牛乳糕吃,一边插话说着:“问我最喜欢吃什么糕……唔粢饭糕能算糕吗?”
“粢饭糕?你说的是粢饭团?”
“不是不是。”简云起摆了摆手,兴致勃勃说起了粢饭糕:“要是专门做,那就用江米和粳米一起做,或者是前一夜用剩的江米粳米,那也都行,就是做出来的味道不一样。”
“里面能放糖,也能放花椒盐巴,甚至用菜饭做也行。”简云起仔细描述着,说着说着都想吃了。
把放凉的米饭压成一定厚度后定型,最终炸到两面金黄酥脆即可。
外皮酥酥脆脆,里面软软糯糯。
简云起说罢,又认真点点头:“粢饭糕一定要趁热吃,金黄酥脆的外皮带着浓浓的油香和米香,里面的味道因着米饭不同而略有区别,无论哪种都很好吃。”
“就是……这个不算糕吧?”
“算吧?都叫粢饭糕了。”
简岚和简云起斗嘴,还要简娘子和简雨晴来判断到底哪种说法对。
候生看着旁若无人的一家四口,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这么一笑登时引来不少侧目,候生清了清嗓子,笑道:“那个,我想起当初见到起哥儿的时候……”
“他和个小学究似的。”
“明明小时候长得那么可爱,结果一板一眼,连笑容都几乎没有。”候生想着小时候的简云起,搔搔头:“见着你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想上来找你玩,结果被你冷脸吓跑了。”
“最后就我过来寻你玩。”
“我那时候说三四句,你才回一句。”候生想着简云起说起吃食时的兴奋表情,忍不住又笑了笑:“你现在和当时表情真的很不一样,看上去很快乐。”
“…………那是。”简云起话语间的敌意也少了些,将就着朝候生露出个笑脸。
再说,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比自己读书厉害,那也不是他的错。
简云起勉勉强强收敛身上的敌意,车厢里的气氛越发融洽随意。
而这时,马车的速度有一次变慢。
等通过城门守备兵的核查,一行人所乘坐的马车进入城镇。
候生见马上就要抵达胡师傅的住所,连忙介绍起目前的情况:“胡师傅现在住的地方,额,就是那个简敬之原本一家住的。”
简雨晴等人还是头回听说。
候生三言两语,简单说明了下情况。等听闻胡师傅是因失察而被罚了大笔银钱,不得不变卖家宅以后,简家四人齐齐沉默。
“这……也不是胡师傅的错。”
“到底是失察了。”候生摇摇头,叹道。要不是胡师傅年长并病重,同时还有发现之功,恐怕就不是被罚罚金的事了。
时下律令中可是有一条的,被民蒙蔽欺骗的官员与民同罪。
简雨晴蹙了蹙眉,又听侯生往下说起尹博士等人原本愿意帮胡师傅垫付,不过遭到胡师傅拒绝的事:“胡师傅说这事是他的错,不应当连累旁人。”
话音落下,马车也缓缓停在巷口。
靠在窗边的简雨晴闻到一股子鱼腥气,她瞅了眼外头,见着巷子内外聚满了摆摊和购物的百姓,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所乘坐的马车。
这里的环境,瞧着不太好。
侯生来得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当时急着搬家,恰好简敬之他们的房东在出租。同样的院子,只要别处二分之一的价,虽然摆摊的人多了点,但也热闹,离镇上各处地方都近。”
候生率先走下马车,与从巷子里出来的老仆打了声招呼。他转身看向简雨晴四人,介绍道:“这位是王叔。”
王叔脸上带着喜色:“简娘子,这位是晴姐儿?还有这位……”
当看到简云起的时候,他愣了愣。王叔眼睛微微睁大,颤声道:“是……起哥儿?”
简云起瞅了眼王叔,点了点头。
王叔的眼眶瞬间红了,想伸手拉一把简云起,犹豫了下又没伸出手。他侧着身子,抹了抹眼角:“你与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要是,要是……”
王叔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不过简家人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毕竟王叔都认得简云起,更不用说胡师傅了。
王叔花费半响,才稳住情绪。
他目光一转又落在缀在最后头的简岚身上。王叔瞧着脸蛋肉乎乎,圆嘟嘟的小女孩儿,一颗心也瞬间化了。他放柔了声音,和蔼地看着简岚:“这位就是二娘子吗?”
简岚下意识昂首挺胸,露出甜甜的笑容来:“王叔好,我叫简岚哦,王叔可以喊我岚姐儿。”
“好好好,岚姐儿。”
王叔脸上绽放笑容,连忙引着简家四人走入巷子,在众目睽睽下走进胡家。
等他们消失在门外,外面瞬间哗然。
不光是顾客说着话,就是商贩也停下动作,兴奋地议论起来:“就是他们吧?”
“先头那简敬之大嫂家的?”
“瞧瞧那模样,那身量,多有气质,一看就知道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那简敬之就是丧尽天良!”
“说起来,胡师傅也是位苦命人呐……”
外面的议论声并未传到院子里,简雨晴四人跟着老仆王叔往里走。
入眼的一幕让众人齐齐一愣,只见院子里乱糟糟的,堆放着不少家具,只在中间勉强整理了过道出来。
王叔尴尬地解释:“家里人手不够。”
胡师傅之前便转卖了其余仆役,等搬到这里以后,狭窄的住处又无法容纳其余的家具家私。
他们有意转卖,但王叔又得陪在胡师傅身边,只能每日抽出一点时间整理,慢慢再把东西收拾好。
屋子里比外面要好上许多,除去浓烈的药味以外东西摆得规规整整,到底瞧着有几分官宦人家的精细模样。
胡师傅躺在最里头的炕上,身下垫着条青色褥子,身上披了件圆领绿衫子,盖着半张绒毯。
他见着几人进来,脸上登时露出笑容来——只有一半脸是笑的,另一半脸还僵着原来的模样。他一手支着炕,努力撑起身体来:“简,简,简娘子……”
声音含糊不清,却也能吐出几个字。
候生闻言,三步并两步上前:“师傅?胡师傅!您能说话了?王叔,这么好的消息您怎么不早说——”
“昨日晚上起,郎君忽然就能说几个字了。”王叔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
简雨晴跟着简娘子往前走了几步,细细打量躺在榻上的胡师傅。他虽是半瘫着,但身上毫无异味,可见王叔照顾得周道仔细。
那边,简娘子犹豫了下也按着候生的介绍称呼道:“……胡师傅?”
胡师傅的泪,这下是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他吃力地张着嘴,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说道:“你,你,你们,过,过得,好,不,好?”
简娘子看着胡师傅的模样,心里也酸涩得很。
自家人是受害者,眼前的胡师傅也是。
说到底胡师傅作为简敬允的恩师,也无需做到在对方死后,还帮衬其家人的地步。
偏偏胡师傅就是去做了,甚至他是真心实意把简敬之当做自家后人去对待,偏偏却是落得这么个结果。
这还是知道真相了……
要是与晴姐儿做的梦境那般,胡师傅能得到真相吗?或者说他得到真相时,又会如何崩溃?
简娘子眉眼柔和,索性捡了个凳子坐下。她把这六年来的日子,吃的什么,用的什么,简敬之家做的事,乃至晴姐儿奋起,自家人在扬州城里的见闻,都一一道来。
说到动情处,她与胡师傅皆是红了眼。
等全部听完以后,胡师傅努力挤出话来:“受,受苦了……要,要是,我,没让他,去长安。”
“您这是什么话,是他自己要去的。”简娘子听到胡师傅艰难的声音,哑然失笑。
她了解简敬允,无比了解。
尤其是随着自己跟着晴姐儿走出河头村,来到扬州城,又亲手开始操持生意以后,简娘子对简敬允的那些滤镜也渐渐消散。
胡师傅劝了,他会不去?那怎么可能!
简敬允定然会去,他做下的决定根本无人能够阻拦。
教她说,简敬允是个好儿子,好兄长,好学生,更或许是个好臣子,却不是个好郎君,更不是个好阿爹。
只因着觉得儿子丢了脸面就斥责他不堪重用,不让云哥儿出去见人,压着云哥儿在家读书。
侯生说云哥儿那时,如个老学究。
简娘子指甲微微用力,在掌心落下个深深的烙印,心里刺痛得厉害。
她,怎么,就一直,视若无睹呢?
要是胡师傅早见过自己,又或是与云哥儿熟悉,简家人还会有这般的难事吗?或者说,要是简敬允对自己有些许尊重,简敬之又敢这般对自己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等会?自己从未见过简敬允的师傅、同窗和友人?
简娘子忽然愣了愣, 面上闪过一丝疑色。她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冷静沉着的时刻,能一点点把问题碾碎,细细品尝这裹在蜜糖之下的苦药。
她的夫君简敬允是怎么想的?
简娘子垂着眼眸, 思考着往昔岁月。最初他是乐得把自己介绍给同窗友人的, 直到……简敬允前往扬州府学读书。
因着河头村与扬州城之间的距离,所以简敬允在城里租了间廉价屋子。
又因着租房用掉了大半银钱, 所以简敬允必须在别处节约银钱,起初他隔个十天半个月回家一趟, 到后头一月才回来一趟。
简娘子哪里与他分别过这么久,自是有意跟着他搬进扬州。只是简敬允说他大多时间都在府学读书, 又说她单纯愚笨做不得生意, 让她在家里照顾儿女就是。
说得好听,实则除去照顾儿女外她还要帮忙打点简二房的事情,另外还要忙碌农事,纺织做布,就连孩子读书不好也是她的过错。
那时的她自认为郎君体惜,还颇为自豪地与旁人说道。每每得到邻里欣羡的目光以后,她都分外喜悦得意。
如今想来, 好生离谱。
他是真担心自己, 还是纯粹不想让自己出现在人前?简敬允带晴姐儿和云哥儿去过城里,却从未提过要带自己去城里逛逛。
简娘子越思考,越觉得漏洞百出。
她思来想去,只留下了一个答案:她的郎君简敬允从未想让她与他的同窗师傅,乃至官场会有联系的人产生联系。
是嫌弃,又或是……
一时间, 简娘子觉得她落入冰窟之中,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眼前黑蒙蒙的一片, 无数记忆交错而上,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简敬之在得知兄长身死后,第一反应是说自己死了,而且胡师傅等人都没产生任何怀疑?
或许是他早就在人前说过。
家眷无法出席,是因为身体差;孩子无法出席,是因为年纪小。指不定简敬之已察觉到兄长的打算,才会理所应当顺着话题往下。
哈……哈……哈。
她,她是掉进了个什么狼窝里?
简娘子醒过神来,一张脸已煞白无比。
只是面对视简敬允为亲子的胡师傅,简娘子还是为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她收敛心情,交错的双手微微握紧,指尖用力掐住手腕里的肉。锥心的疼痛窜上天灵盖,顷刻间让她冷静下来。
简娘子笑容平和,柔声道:“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又与胡师傅您有何关联?胡师傅您一心教导他,又帮他良多,上当受骗也不是您的缘故。”
“您要好好疗养身体才是。”
“我,晓得,晓得的。”胡师傅艰难地挤出话语来,他睁着浑浊的眼睛,努力看着简娘子:“你,瞧着,很好。”
这个好,是身体健康的好,吗?
简娘子手指颤了颤,到底是没把这问题说出口来。她笑容温柔,专注与胡师傅说话中,以至于全然没注意到简雨晴和简云起投来的视线。
简雨晴觉得自家阿娘,瞧着怪怪的。
偏生尚在胡家,她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能暂且把疑问放在心底。
胡师傅身体尚未康复,说了片刻功夫就没了精神。
简家人见状,连忙起身告别。
等走出房门,简娘子才悄声询问候生与王叔:“胡师傅的病,还能好转吗?”
“应该可以吧?”
“胡师傅的情况,比之前好多了。”候生听罢,笑着回答道:“胡师傅是中秋节那天病倒的……哦,对了,那中秋糕饼盒子上的字是起哥儿写的吗?”
“叫我云哥儿吧。”简云起经过先前在马车上的对话,对候生也没了先前的看不惯。他先点出称呼问题,又点点头:“我写了,阿姐还有阿娘也写了吧?”
简雨晴点点头:“嗯,范厨,还有丰姐儿也来帮忙了……原来是从字上认出来的吗?那还真是好运气。”
要是送来的不是简云起写的,胡师傅恐怕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真相,也不会引来尹博士了。
“刚开始连翻身都无法翻,更不用说说话。”候生仔细与简家三人说着胡师傅的状态,“现在虽然说得含糊,也只能勉强动手挥舞下,但好歹也是能起来了。”
候生对此很是乐观,难掩喜色。
简雨晴听罢,也悄悄松了口气:“希望胡师傅能早些好起来。”
简娘子、简云起和简岚都点了点头。
这事错在简敬之,而胡师傅纯粹就是受害者。对于这位一直对简家人充满善意的老人,简家人都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简娘子与王叔留了自家地址,而后又表示过几日会再来探望。一家人把吃食药材留下以后,又乘坐马车回了扬州。
待马车行驶到简家院外巷子时,出乎意料的一幕让几人齐齐一愣。
巷子外头,竟是围着不少百姓。
马车再往前行驶几步,简雨晴注意到巷子外竟是停着几辆马车。
面色严肃的衙役侍卫齐齐阵列在前,见到简家马车后同时露出警惕的表情。直到范石上前表明身份,才收敛表情,纷纷让开道来。
周遭的百姓安静一瞬,轰然炸开。
他们瞧着简家往里驶去的马车,叽叽喳喳说起扬州城里的传闻来。
据说出了平民顶替官宦家眷的大案!
据说简娘子本是为五品县君,却是遭人顶替,在乡下含辛茹苦地照顾孩子长大。
形形色色,是说不完的讨论。
简家人进了院子,才发现里头人更多。屏着呼吸的芳豆见着众人归来,激动得眼泪都要蹦出来。
她还是头回,见着这么多官吏啊!
孙刺史领着一行官宦,对着简娘子便是深深作揖。
简娘子饶是有心理准备,都被吓了一跳。她急急避开孙刺史的作揖,又连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孙刺史面容肃穆:“我身为扬州刺史,竟是束下无方,让人犯下如此重罪,让简娘子和三位郎君女郎吃了这么多苦,光是作揖而已,哪里能表达我的歉意。”
孙刺史得闻此事,便是后怕不已。
简敬允虽然身死,但也是在圣人跟前留下过名姓之人。这桩案子若是再过上几年被揭发,若是简家人出现什么事情,他这官帽定然也只有摘掉一条路,说不定还要因渎职而遭到严惩。
孙刺史唏嘘不已,更是愧疚。
他把这桩事的处理结果逐一告诉简家人——主谋简敬之,流二千里,发边卫充军;其子年幼,充为官奴;其妻为从犯,同样流二千里,发边卫充军;其长女有顶替之行,同样流二千里,发边卫充军;其三女,四女年幼,充为官奴。
其中次女简招姐,愿以钱绢抵罪,赎其母、其长姐、三妹四妹。
简娘子愣了愣,反问道:“招姐儿只赎买了简二娘几个,没有赎买简敬之和耀哥儿?”
禀报的官吏颔首:“没错。”
他表情古怪,抬眸偷偷瞥了眼孙刺史。直到孙刺史颔首,才往下说道:“这位简招姐……被毁了容。”
简娘子、简雨晴和简云起齐齐一震。
官吏垂着眼眸,小心交代着:“简招姐的郎君幼年摔破了头,脾气古怪,经常会殴打家眷仆役,据说简招姐嫁过去没半月,就被刚烧出来的汤水毁了容。除此之外,据负责领其去见简家人的皂隶道,当日见她脸上还有别的伤势。”
简娘子嘴唇动了动,终归是没有发表意见。她点了点头:“这样,这样也好。”
除去简二房的处置以外,孙刺史还带来了关于县君的封赏——六年的俸禄,还要按规制提供的院落、田地乃至男仆婢女。
一时间,简家人有了房、有了人还有了钱!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全家人都懵懵的,直到孙刺史一行人离开,他们才恍恍惚惚,渐渐醒过神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简岚,她喜上眉梢,一跃而起:“阿娘,阿娘,这意思是——咱们可以搬家了?”
上回,简家人就觉得房子有些拥挤,还琢磨着要不要重新租赁或者买一套宅院。
而如今,他们竟是有了套大院子!?
随着简岚的欢呼声,众人也渐渐醒过神来。简娘子瞧着众人喜气洋洋的模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些:“……等明日,咱们明天去瞧瞧?”
简雨晴、简云起和简岚齐齐同意。
这一晚上,除去睡得如小猪般没心没肺的简岚,其余三人躺在炕上辗转反侧。
简娘子想不通简敬允的变化,怎么都睡不着。她索性坐起身来,披着衫子到外头来吹风,她怔怔地坐在木廊上,仰头看向天空。
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夜空吞噬了她的思绪。简娘子放空大脑,努力平复那阵阵涌上前来的情绪。
忽然,她的耳边响起吱呀声。
简娘子收回思绪,看着简雨晴推门而出。没等她说话,简云起也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姐弟两个一左一右,坐在简娘子身边。
简娘子瞅瞅这个,看看那个,默默地选择闭口不言。
“阿娘,您有心事吗?”
“……没有的事。”简娘子再是怨恨简敬允,也不至于在儿女跟前说他的坏话。她能在胡师傅跟前忍着,自然也会在儿女跟前忍着。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正当简娘子想着,倒不如就让儿女们带着一份憧憬,让他们把简敬允当作光风霁月之人也好时,简雨晴和简云起交换了个眼神。
“阿娘,是阿爹的事?”
“阿爹……他不是好人,对不对?”
简娘子的身体僵在原地,错愕地看向说话的儿女。
果然,如此,吗?
简雨晴的心轻轻落了回去,竟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简娘子怪异的态度,博士们奇异的神色,胡师傅奇怪的问题,还有那漏洞百出,却无人发现的真相。
乱成一团的丝线渐渐整理整齐,藏匿在其中的答案也浮上前来。
合着,简敬允,早就在谋划让阿娘无声无息的消失?简雨晴的睫毛颤了颤,眼前氤氲起一层雾气。
她偏过头去,避开了简娘子的视线。
简云起呼吸急促了些,落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握得紧紧的。
简娘子道:“你们别瞎想。”
简雨晴听出她的沮丧,登时支棱起来:“他的盘算没能得逞,还让阿娘有了县君的诰命,给咱们留了房子田产和大笔的钱,嘿!教我说,肯定是老天爷看不惯他的行径,拿这些来补偿阿娘的!”
后世有言:中年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公。简雨晴深以为然:“要我看,阿娘养个漂亮点的郎君……呜呜!”
简娘子的忧伤消失得一干二净,伸手捂住女儿的嘴:“晴姐儿,你可住嘴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简雨晴这么一打岔, 简娘子别说悲秋伤月了,只求女儿别再提这事。
为了避免简雨晴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她赶紧伸手推着简雨晴往屋里走。
直把简雨晴送回房里, 简娘子才长舒口气, 接着转身看向儿子简云起:“云哥儿,你也给我回去睡觉!”
简云起还发着愣, 慢一拍应了声。他低着头,默默走回到房门口, 伸手拉开房门。
简娘子瞧着简云起的反应,登时心下不安, 怀疑儿子会胡思乱想。她拉住简云起, 揉了把他散落的头发,柔声道:“云哥儿,别多想,早些休息,啊?”
简云起沉默一会,等到简娘子耐心快耗完的时候才点点头。他合上房门,却是没立刻回到炕上, 而是立在门口直发愣。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轻了, 直至无声。
简云起犹如一尊雕塑般立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
悬在高空上的明月似乎看出少年郎心里藏着事,悄悄躲进云层了,又偷偷从云层探出一角来看。
皎洁的月光穿透窗纸,投下一片阴影,映照出少年那反复松开又握紧的手。
不知何时, 简云起才动作。
他转身一步一步回到炕上,盖上被褥, 睁着双眼盯着屋顶。
这一晚,简云起下定了个主意。
因着昨日乱糟糟的事项,次日简家人都显得精神不济。还好如今早食午食餐品都是两三日才换一回,又有范厨茜姐儿几个帮忙,准备起来还算轻松。
范厨知道简家最近喜事多,烦心事多,待早食时间结束,他笑眯眯地把中午活计都拦下,教几人早些回家:“你们早些回去吧,这里有我在呢。”
简雨晴道了谢,又说待家里整理好定然要请范厨来小酌一杯,用个乔迁宴。
范厨脸上带笑:“那敢情好。”
等送走简家人,他与范大娘叹道:“我原本还想教云哥儿做我的徒弟,现在看来是……又是一场空。”
范大娘闻言,抬眸白了他一眼:“你哪里是想收徒弟,分明是想撮合云哥儿和茜姐儿。”
简云起年纪与茜姐儿相仿,简娘子和简雨晴性子又好,看得出是好相处的,当然最最最重要是简家人擅厨,要是茜姐儿嫁过去,夫妻姑嫂婆媳间都有话题。
别说范厨心动,范大娘也是意动。
经过先头那帮叛逆徒弟的伤害,两人如今最看重的便是人品性子,也正是想把简云起带身边观望观望,他们两夫妇才没贸然提出这事。
谁知道,后头竟是有这般变化。
范大娘叹了声:“谁能想到,居然还会有这等事?如今要是开口说,倒是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简娘子成了诰命夫人,云哥儿也有了能直接成为八品官的资格,这婚事的对象……可就比过去大得多了。
现在开口,无论成不成都损了彼此感情。范厨思来想去,还是摇摇头:“还好咱们没在茜姐儿跟前提起过这事,往后也不要提了。”
范大娘哎了一声,应了下来。
夫妇一时无话,自顾自忙着手上的活计,随后又去做事了。
却不知,灶房外一片衣角闪过。
春姐儿和茜姐儿往外绕了一圈,才故作无事地重新走进灶房里。两人原本是准备去做中午要用的油豆泡,却没曾想到会听到这么番话。
春姐儿有些尴尬,瞅了眼没啥反应的茜姐儿,连忙开口保证:“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茜姐儿挺淡定:“没事。”
春姐儿偷偷瞥着她的神色,然后被茜姐儿逮了个正着。茜姐儿哭笑不得:“我真没放在心上……比起婚事,我有自己想做的事儿。”
春姐儿愣了愣:“哎?”
茜姐儿走到油锅前,把切块的豆腐放入其中开始炸豆泡。她睨了眼春姐儿:“你上回不也说自己往后想开铺子嘛。”
春姐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茜姐儿凝视着泛起的油花,等豆腐炸得金黄就把它们捞起来。
春姐儿默默地帮忙打下手,两人忙忙碌碌,许久都没说话。
茜姐儿把炸得圆滚滚的豆泡捞起,搁在一旁的竹簸箕上:“我其实晓得的,我阿爹阿娘去世以后,阿翁偷偷相看了好些人。”
“除去阿爹师兄弟的孩子,还有外头酒肆饭馆掌柜的孩子,阿翁每回都想的是招个徒弟来教教……明明我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春姐儿瞅了眼茜姐儿,附和道:“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到的!等开了大铺子以后,到时候你当大厨。”
春姐儿说到这里,转身看了眼身后,确定范厨不在后头才继续道:“教范师傅做二厨……”
茜姐儿杏眼睁得溜圆,错愕地看着春姐儿。正当春姐儿怀疑自己说错话时,她捂住嘴噗嗤笑出了声:“那可不简单哦?”
春姐儿与茜姐儿瞅了眼,乐得前仰后合。他们的笑声传出灶房,落进范大娘耳中,范大娘掀起帘子往里走,瞅着油锅前的两人:“你们两丫头,说什么呢?”
且不说两丫头如何与范大娘解释,另一边简家人准备了一堆东西,打算乘车去往新家瞧瞧。
几人刚出门,便见张妈妈来了。
她脸上带笑:“长史听说您几位要去府上瞧瞧,教我过来帮衬一二。”
简雨晴没拒绝,直接道了谢。
这未来的府邸如何,简家人心里也是没谱。且不说如何安置,光是里头需要多少仆役,要做哪些事情,他们也是一窍不通的。
有了张妈妈这位老人,众人心头一定。
他们请张妈妈坐上马车,叫范石往昨日说的地儿去。结果马车刚刚驶出巷子,没两息功夫便转弯驶入另外条巷子,然后便停了下来。
简家人一脸懵,然后发现他们往日是住在长史后门处,而新院子就在长史府的正门处。
简雨晴走下车时,心里还臊得慌。
亏他们一家严阵以待,结果就是隔了条巷子!
还全被张妈妈瞧在眼里!
简雨晴只觉得脚趾抠地,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得了!
不过他们没来得及沉默多久,只见宅内便有数名青衣男仆婢女迎上前来,齐齐叫了好。
有人牵着马匹,引着范石往后头走,有人上前接过几人手里东西,引着简家几人往里走去。
这座宅院之前是有主人家的,因着牵连祸事,所以被抄家充公。正巧其规制符合五品官员住所,便被孙刺史挑中,与简家人手里。
说是规制符合,却又要出格一点。
饶是家里财物被搬得干干净净,门廊上也不如简雨晴去长史府见到的那般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却也绝非普通人家!
长史府是长史府,这里可是简家啊!
简雨晴自是没了上回在长史府里的谨慎小心,仔仔细细打量未来的居所。
她看着看着,对简爹的嫌弃少了大半,甚至还是感动简爹死得好……咳咳。
瞧瞧这般大的宅院,难怪人人都钻尖了脑袋想当官。这还是五品官员能住的宅院,要是再往上呢?四品、三品、二品,一品……乃至那些国公府,王府!
简雨晴想都不敢想,又往身侧看了眼,担心阿娘阿弟阿妹受不了诱惑。
只见简娘子脸上看得出惊讶和高兴,却是没有多少向往和狂热之意。
简雨晴知晓阿娘心里还有些芥蒂,看着眼前的宅院开心归开心,同时又有点不爽。
简雨晴又看向简云起,他面色微肃,抿着唇瓣。打从昨天知晓真相起,他就这副眉心紧锁,思考人生的架势。
简雨晴收回目光,看向简岚。
简岚小嘴张得溜圆,是全家最激动的人。尤其是走到花园以后,她更是兴奋得不行:“阿娘,阿娘!好大的湖!我可以叫二……思哥儿来钓鱼吃吗?”
很好,这丫头就想着吃。
简雨晴松了口气,又哭笑不得:“等思哥儿休息,就请黄娘子一家来玩好不好?”
简岚欢呼雀跃,高兴得不得了。
简家人穿过花园,正式进入后院居所。前面的园子大,后面的居所更是大,别说多住个丰姐儿并家仆,再来上三个丰姐儿都能住下。
好家伙,先头的烦恼都没了!
简家人转了一圈,最后才把注意力落在仆役身上,又看了看张妈妈。
张妈妈全程没做声,一直注意着这帮仆役。到现在她慢悠悠地点出几人,教他们去做外面洒扫的下等活计。
这几人变了脸色:“我是伺候……”
张妈妈冷着脸,直接打断他们的话语:“你们都是被退回去的官奴,还以为自己活在往日呢?”
张妈妈挑的都是刚才上前巴结讨好,恨不得每一处都讲解一番的。他们话里话外都带着对这里的熟稔感,应当是以前就在这府里伺候的。
张妈妈打发了那几人,又从里挑出几个引着简家人查看情况,却又记得拦住岚姐儿往湖边,假山边去的。
最后她才挑了在外头管事的,又让几人分了活计给诸人。就这片刻的功夫,仆役们皆是老老实实,听话乖顺。
简娘子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待教诸人打扫府邸,不日搬家以后简家人又往外走去。简娘子与张妈妈道:“往日光教岚姐儿跟着您学,瞧如今我也应当与您学学才是。”
张妈妈摆了摆手,直说客气。等送了简家人回院子,她又开口道:“老仆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妈妈请说。”
“简娘子去人牙子处多买些人,放身边伺候也好,在外头做管事也好,屋里人多些,才好呢。”
简娘子若有所思,又谢过张妈妈。
简雨晴想着大体如长史府里那般,有外来的,也有官家的,两边人的心不在一道,免得诸人抱团谋利,欺骗主家,尤其适合简家这般突然起势,没有任何底蕴的。
送走张妈妈,门口又来了丰姐儿。
丰姐儿早得到消息,眉梢眼间都是喜色:“简娘子!晴姐儿!还有云哥儿,岚姐儿,恭喜你们呀!”
几人忙招呼丰姐儿过来,然后瞧见她身后还有个环姐儿。两人走进院里,丰姐儿乐呵呵地恭喜道:“往后就得称呼娘子为县君了。”
简娘子笑了:“客气什么。”
在知道简敬允藏在暗地里的心思以后,简娘子对县君这个诰命也是如噎在喉,感觉怪异得很。她不爱这个称呼,索性转移话题道:“说起来,长史府上还未寻到厨子?”
这都有半个月了。
要不是丰姐儿中途过来,与几人说起方长史去了信,使家里人在长安城里寻觅厨子的事,他们还以为方长史是花言巧语把丰姐儿留着,徐徐图之呢。
丰姐儿笑弯了眉眼:“寻好了,不过对方过来还要好些日子……算算,应当能赶在重阳节前抵达吧?”
这么一算,也就几天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简雨晴听出丰姐儿话语间的随意, 好奇问道:“听丰姐儿的话,这位厨子是你的熟人?”
丰姐儿掩唇一笑:“当然啦。”
她没隐瞒,直接回答道:“那是我的同母兄长, 家里人都叫他秉哥儿。”
居然还是朱家的厨子?
上回是朱厨娘, 而后是丰姐儿,就连再寻觅也是寻了朱家的厨子。方长史对于朱家厨子, 似乎分外信任?
教她说,恐怕丰姐儿所在的朱家在长安城里, 也是有数的厨艺世家。
简雨晴把好奇埋在心底,又说起搬迁的事来, 最让人头大的还是府邸太大, 人手太少的事。
丰姐儿家里仆役不少,闻言也觉得张妈妈说的有理。她给简雨晴和简娘子出了几个主意,而后又拍了拍胸口:“要是忙不过来,我这里的人也可以借给你用!我家梁阿婆可厉害了,保准把人管得老老实实!”
简雨晴听罢,也觉得有理。
简娘子想了想,先谢过丰姐儿, 而后又道:“倒是不必阿婆出手, 我先试试,到时候要是有错处,再请阿婆提醒我罢。”
转眼过了三日,丰姐儿的兄长秉哥儿也终于赶到扬州府。
当天,他就跟着丰姐儿上门拜访。
简雨晴瞅了眼秉哥儿,虽然丰姐儿说他与自己是同母所生, 但长相是南辕北辙。
秉哥儿身量魁梧,皮肤黝黑, 声音粗犷,唯独一双眼儿与丰姐儿相似,都是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的。
起码给人的第一印象,比朱娘子好多了。他就朱厨娘的事,先与简家人先道了歉,又送了礼物上前,说是朱家听闻朱娘子之事后,教他送来的赔礼。
简娘子收下礼物,又与他说了两句。
等到了次日,秉哥儿又跟着丰姐儿来拜访了。这回他是有事要与简家人商量:“我听妹妹说,您家里马上要搬走了?”
简雨晴应了声:“对。”
秉哥儿面露喜色:“那您这间院子可寻好下家?”
简雨晴听罢,登时笑道:“秉哥儿是想租我家的院子?”
秉哥儿说了声是,仔细说了缘由。原来他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抵达扬州城,是因他刚刚娶了妻。
两夫妻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偏偏从天而降这么个好活。
因着大户人家府里都爱用女厨,所以厨艺世家反而是重女轻男,像是方长史这般的好活,错过了这回,下回要等到何时也不知道。
秉哥儿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娘子吃苦。他与娘子商量再三,准备他先到扬州城来做事,空闲时再在周遭赁个院子。等他安置妥当了,再请妻子家眷搬过来。
秉哥儿脸上微红:“我那日回去还想着您家位置不错,昨日又听妹妹道要来帮你们搬家,这才得知的……”
黑高壮的汉子扭扭捏捏,让人看得眼前一黑。简雨晴免不得瞅了眼阿弟净净眼,这才打起精神:“我们这院子也是赁来的,我一会带你去寻牙人,与房主说好了再去官署改书契。”
秉哥儿脸上一喜,高高兴兴地应了声。
对方房主听秉哥儿是长史府新来的厨子,自然是没有半句怨言。他高高兴兴地重新签订了书契,甚至连简家人的违约金都没收。
简家人去了心事,秉哥儿得了房,而牙人多得了份茶水钱,又在雇主处得了好名声。
一时之间,各得了好处的四方人那是其乐融融,说笑连连。房东热情地与简雨晴说道:“要是简小娘子想要开食肆饭馆,或是酒楼的话亦可与我说道说道,我手上有好几间好铺子呢。”
简雨晴应了好,说得了空与他联络。
等房子转租给秉哥儿,简家的搬家事宜也到了跟前。正当他们收拾行李家当的时候,简娘子来寻简雨晴说话:“我有意把胡师傅接到家里来照料,你看如何?”
简娘子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想帮你爹照顾人,就是觉得胡师傅也是遇人不淑,才落到这等地步。如今咱们手上宽裕,房子又有空闲,还有仆役,多照顾照顾也无妨……”
简雨晴听罢,眉梢眼间都带着笑意。她认认真真点点头:“我觉得阿娘的主意很好,就这么办吧。”
他们得了简敬允留下的好处,也应当偿还简敬允留下的孽债。
他们无辜,胡师傅又何其无辜。
最让简雨晴开心的是,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事,倒是简娘子注意到了。
她的阿娘,也有了自己的思考。
简雨晴伸手挽着简娘子的胳膊,心下软乎乎的:“阿娘,您好厉害!”
简娘子得了女儿的肯定,那是精神一振,干劲百倍。她特意寻了尹博士几人做说客,连着去了胡师傅府上几回,最后终究是让胡师傅同意了这事。
紧接着,简娘子又去胡牙人那挑了一批曾在大户人家看顾过的仆妇,男仆和婢女。
她把其中几人交给王叔,请他帮忙收拾胡师傅那的行李,其余人挑出几名帮忙收拾行李,另外人则送去日后的府邸做事。
梁阿婆全瞧在眼里,心下诧异得很。她回头还与丰姐儿说起:“以前婢子还觉得简小娘子怕是随了阿爹,性子风风火火的,与简娘子不太像。”
“倒是现在……啧啧。”
“简娘子那气势,比不少商户娘子都要强。”
简家人忙着搬家,这些日子对食堂的事情也稍有些不上心。候生被诸多同窗给予了工作,在胡师傅那遇见简雨晴等人时还说了句:“同窗都说额……这两天的菜没过去好吃?”
范厨听见,会打你们的哦?
简雨晴暗暗腹诽,脸上笑了笑:“知道了,明日定然有好吃的。”
“那有重阳节糕饼吗?”候生得寸进尺,好奇问道:“买也行的!上次中秋节的糕饼,我家里人都没吃上!”
候生想到这里,还忧伤得很。
等中秋过后他才知道糕饼的美味,到胡师傅这里还捡了个当点心吃吃。
不过一名学子唯有一盒,因此他家里人还真没尝到。要是这回有的买,那他就多买几盒:“或许预定也行?”
简雨晴想了想:“也行。”
离重阳节还有两日,重阳节花糕的做法要比月饼容易些,多做一些也无妨。不过简雨晴提醒一句:“重阳节的花糕与中秋时的月饼不一样,订个一两盒尝尝鲜就是。”
候生哦哦哦哦,瞧着却是不上心。
简雨晴眼皮子抽了抽,次日还是使人挂上牌子,又在上面标注重阳节花糕的口味,免得诸人买到以后说与中秋节糕饼味道不同。
订购花糕者,络绎不绝。
除去花糕外,简雨晴也琢磨了下当日的吃食。
比如来个人人都爱的麻辣烫。
当然因着辣椒品种的局限性,实际做出来的麻辣烫和后世相比还有不小的差别,但对于没尝试过未来麻辣烫的本土人,已是足够了。
简雨晴制作着底汤和调料,霸道而浓郁的香味不知不觉已充斥了整个灶房,并缓缓向外扩散开来。
喂喂喂,这个味道也太强了吧?
范厨忙于做花糕,也忍不住往那边打量了好几眼。最让他疑惑的还是这么多只需洗净切片好的食材……据说这是放进去煮一煮就能吃的?
难道是简单版的暖锅?
简雨晴听到范厨的疑问,笑了笑:“说得也没错?的确有几分相似。”
暖锅便是时下的火锅。
每逢冬日,人们就会围坐在火炉前,用陶制锅子煮食,享用各种食材。
汤底通常会用羊肉,又或是鸡鸭鱼肉熬成的鲜美高汤,再往里放入各自喜好的食材,比如切得薄薄的羊肉、猪肉、鹿肉,又或是菘菜、韭菜、蕨菜和竹笋等。
夹取食材后,他们还会选用蘸酱料。不同的搭配有着不同的味道,要是这时候身边还坐着友人,再一道来上一盏“绿蚁新醅酒”,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比起来,简雨晴准备的食材更多。
除去各种蔬菜、切成薄片的羊肉鹿肉鱼肉以外,还有切片的鸭血、手打丸子,蛋皮饺子和各种豆制品,就连油条也摆在筐子里。
“油条也能放进去?”
“当然可以啊。”简雨晴瞧了眼油条,又瞥了眼范厨,眼神里写着你好奇怪哦。
范大娘站简雨晴那,瞅了眼范厨:“油条配咸豆浆好吃,放汤里定然也好吃的。”
简雨晴连连点头:“没错。”
反正无论怎么说,等学子们涌入食堂时就发现这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气。
这香味,谁闻了不迷糊?
走在最前头的学子齐齐咽了下口水,等注意到简娘子等人已在外头等候,他们更是脚步匆忙,赶紧赶慢地来到案前。
结果一过来,众人齐齐发蒙。
叶生等人打量着摆满了桌子的菜色,满脸都是问号:“……这是啥?”
有人注意到招牌:“麻辣……烫?”
“麻辣烫?这是什么?”
“上面就这么写的嘛……”
简娘子道:“你们可以取个竹篮自己取要吃的菜,然后拿到我们这边,给你们现煮现吃。”
学子们一个个都和鹦鹉似的,只会重复听见的话语:“自己选菜?”
简娘子看着好笑,道:“对的,一张餐券是自选五款蔬菜或豆制品,三款荤菜和一份主食。”
“哦哦哦。”学子们渐渐回过神来,只是看着摆满了案板的菜品,有种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他们聚在各种菜篮前,左看看右看看:“这个是……手打肉丸?啥味道的?”
“你问我我咋知道?”
“这里还有油豆泡,冻豆腐,额油面筋,油面筋是啥?”
被询问的学子面无表情。
询问的学子讪讪然一笑,又连连看向简娘子。
简娘子并未回答问题,而是笑道:“要是你们想不好吃什么,也可以选择我们搭配好的套餐。”
“搭配好的套餐?那又是什么?”
“哦哦看这里,这里有写。”终于有学子注意到放在一旁的小牌子,眯着眼睛念了出来:“经典套餐是小菘菜、金丝菜(金针菇)、菠菜、藕片、豆泡、手打肉丸、羊肉片、鹌鹑蛋……”
“然后加量套餐是在经典套餐基础上另外加羊肉片、鹿肉片和里脊肉?还可以加油条或者荷包蛋。”
“另外还有主食,主食是手擀索饼、粉丝或者年糕三选一。”
光是听着各种菜品的名字,众人都头晕。不少学子纷纷决定选择经典……不,他们纷纷选择了加量套餐。
用吴生的话来说,经典套餐看着都是素菜,肯定吃不饱!
当然也有像是叶生那般对不认识的食材更好奇的,那是一挥手,直接要了所有食材,来了个全家福。
简娘子和两名仆妇负责把所有人点的菜分别放在篮里,然后由杂役送到里头,再分别交到简云起、春姐儿和茜姐儿的手里。
几人动作娴熟,把各种蔬菜肉类分别放进锅里,而后又从旁边深深的汤锅中舀出几勺骨汤,单独制作。
随着热气氤氲而起,香味也随着四溢而开。霸道浓烈的香味肆无忌惮,穿透竹帘,缓缓朝着外头四散开去,别说外头的食客连吞口水,饶是范厨也捡了个板凳在旁边坐着,一边嗅着惊人的香味,一边努力辨别之中用的香料:“里面用了豆豉?还有股豆酱的味道?”
“青花椒,红花椒……”
“陈皮、香叶、草果、甘草……”
不得不说,范厨是有两下子的。
简雨晴听罢,发现除去一两味时下还不太兴用的香料,其余香料竟是都被范厨琢磨出来。
所有的底料被炒制并放置一晚,让底料味道融合,越发醇厚丰腴。把底料放入纱布内,然后再放进用筒骨鸡架熬制出来的清淡骨汤内炖煮,这才有了眼前这锅香味霸道的底汤。
简云起三人先往里放入耐煮的菜品,而后再放入主食,最后放入容易煮熟的蔬菜。
在菜食等待煮熟的期间,他们取出大碗,往里先加上一勺麻酱——不是单纯的麻酱,同样是用香料水调配过的麻酱,再往里放入蒜末和香醋,最后再倒入煮熟的菜品和汤汁。
这样一碗诱人的麻辣烫便大功告成。
待杂役把麻辣烫端出去,就见无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手上一哆嗦,险些把托盘给掀翻,惹得排在最先头的学子大惊失色:“啊啊啊啊,小心呐!”
要是倒翻的话,他保准他的心立马就碎!
幸亏杂役是专业的,发现动作问题马上就纠正回来,也顺利地解救了学子即将破碎的心。他把托盘送到望眼欲穿的学子手上,然后赶紧转身钻回灶房里。
比起外面的世界,还是灶房来得好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学子不懂杂役的心, 他捧着手里的麻辣烫那叫一个小心翼翼。扑面而来的辣香味把他迷得头晕脑胀,恍恍惚惚地回到座位前。
几乎刚刚放下,还没轮到的学子便呼啦啦地涌上前来:“哇……好香!”
“我闻到了胡麻酱的味道!”
“对了, 赵兄, 你不是最爱芫荽的么?那边写着要芫荽的话可以自行去边上夹的哦?”
“真的?在哪里?”
“闹,就在那边。”另一名学子热情地指向案前。
赵生顺着几人所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单独摆出来的一张桌案上见到了心爱的芫荽。
他眼前一亮,忙站起身去取。
等到桌边, 赵生发现这里还摆着别的调料,可以自选往里加辣酱、醋汁、麻酱和香油。
赵生想了想, 除去加了满满一碗芫荽外, 还另外取了一碟子辣酱回去:“除了芫荽外,那边还可以自选加辣酱、醋汁之类的。”
“你们看,这辣酱不错吧?”
“这菜的名字就叫麻辣烫,教我说肯定是辣酱越多越好吃。”
赵生美滋滋端起芫荽和辣酱,准备倒在自己那碗麻辣烫上:“你们怎么不理……”
正当赵生疑惑于周遭同窗的冷淡反应时,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汤碗……似乎空了些?
他记得原本装得冒尖呢?而且堆在最上头的鸭血怎么就剩下最小的一块?还有肉丸呢?赵生直勾勾地盯着菜碗一瞬,而后猛地抬头向四周扫去。
站在周遭的学子齐齐吓得一激灵, 他们或是仰头望天, 或是低头看桌面,要不就是直勾勾地看着灶房方向……反正与赵生对视的,那是一个都没!
赵生直接笑出声,被气的。
他面无表情凑到仰头望天的学子一号身边,盯到对方冷汗直冒后问道:“徐兄,你身上怎么有股鸭血的味道?”
徐生浑身一颤, 眼皮疯狂颤动。
不等他回答,赵生又扭头看向低头看向桌面的学子二号:“孙兄, 你嘴巴边上怎么还沾到油渍了?”
孙兄身体一僵,下意识屏住呼吸。
赵生气势汹汹地看向直勾勾盯着灶房方向的学子三号:“齐兄,你脑门上怎么冒了这么多汗?”
齐生脑门上的汗是真多,如水一般往下淌。他没忍住伸手抹了把汗水,缩了缩肩膀:“嘶……一会儿我的出来了,我给你一颗鹌鹑蛋……不,肉丸!”
孙生和徐生对着他怒目而视,只差喊上一句叛徒。等赵生转身看向两人时,他们又连连避开,赵生懒得理他们,把一碗芫荽和辣酱尽数倒在上头。
齐生开口:“赵生,你别……”
等看赵生把辣酱全倒进去,他的话语也卡在嘴里没继续说出来。
赵生瞅了眼他,一脸迷惑,很快又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汤碗里。
酱料堆在上头,那可不行。
赵生捡起木筷,准备把酱料和汤汁好好翻拌一下。他这么一搅拌,浓烈辛呛的味道瞬间四散而开,惊得赵生动作一顿不说,更是引来周遭无数道震惊的视线。
“咳咳,这啥啊?怎么这么呛!”
“呼,这味儿也太冲了吧?”
“应当是茱萸吧?闻着这味儿,我身上就开始冒汗。”
原本清澈略带点红色的汤汁渐渐变成火红火红的,随着热气氤氲而上,四周也弥漫起浓烈的辛呛。
赵生觉得有点点不妙,谨慎打量着眼前的汤碗。周遭的学子倒是好奇心满满,一个个像是刚出生的雏鸟,挤挤挨挨的同时还伸长脖子过来打量,然后被呛得死去活来。
也有人咳嗽之余,还要努力发出自己的判断:“真的只是茱萸?我怎么觉得茱萸没这么咳咳咳!”
“我也觉得……”
“这汤汁要怎么喝啊?”
“赵生加了辣酱,要是不加的话应该还行吧?”
众学子听罢,看向赵生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英雄。
牛逼了,我的哥!
却不知赵生心里叫苦不迭,又不得不顶着同窗们震惊敬佩的目光,硬着头皮把汤碗翻拌均匀,然后,然后他夹起一筷子相对应该不那么辣的索饼往嘴里放去。
面香和辣香水乳交融,带着勾魂摄魄的极致诱惑。明明刚刚还是让人不断咳嗽的辛呛味道,此时又散发出让人难以抗拒的极致诱惑。
赵生的警惕心落下了一半。
在汤汁的包裹之下,索饼变得油润爽滑又毫不粘牙。由索饼带来的辣味在舌尖轻轻跳跃,油花在舌尖轻轻融化。
赵生的警惕心,又落下了另一半。
正当他不再犹豫,大口大口咀嚼的时候,辣味开始叠加,开始重复,开始冲刺。
赵生额头冒出一颗汗水,紧随其后的是无数滴汗水。他开始感觉不妙,更是渐渐明白齐生试图劝阻自己,同时汗如雨下的缘由。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强劲的辣味席卷而上,比嗅到的辛呛味更汹涌强悍,更直白嚣张。
赵生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嘶——!”
这辣味并非埋藏在暗处的刺客,总想来一击必杀,而是带领着军队前来的武将,愿与你正面决战。
要是你真以为他就这点人,那就大错特错!辣味来势汹汹,凶狠强劲,蛮横的辣劲在口腔里横冲直撞,直接窜入鼻腔,又一路涌向五窍四肢。
赵生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额头更是冒出汗来。他的指尖颤动不已,辣味聚集在他的口腔中,只让他想张开嘴,喷出一团火来。
倒是齐生心有戚戚,他刚刚偷吃了块冻豆腐。冻豆腐里吸饱了汤汁,一口下去辣味在口腔内爆炸,直让他头晕目眩,几欲喷火。
齐生起身端来一盏酸梅汤,放到赵生手边:“快喝一口,压压辣味吧。”
赵生厚着脸皮,赶紧喝了一口。
酸梅汤色泽浓厚,味道香醇,入口冰冰凉凉又酸甜无比。
在舌尖四溢而开的辣味,终于得到稍稍的遏制,赵生也得以一丝放松时间,从怀里掏出汗巾不断抹着汗。
赵生往四周看去。
就他吃的这点时间,接二连三的麻辣烫被杂役端出来送到学子手上。
有学子注意到赵生的窘迫,没敢往里加辣子,也有学子压根没注意到的,往里加了点辣子,还有自持擅长吃辣的往里加了大半碗辣子,瞧着比赵生更凶狠。
结果就是食堂里的味道,变得越发浓烈辛呛。
“嘶——好辣!”
“呼……好香?好辣!好麻……”
“嘶嘶嘶……好爽!”
片刻后,惊呼声此起彼伏。
赵生用酸梅汤稍稍喘息片刻,准备再行征战。他本以为忍住第一波辣味冲击后,他能得到稍稍的休息时间,却不知这辣味竟是如此绵长,只要他尝一口就又一次绽放出来,像是在舌尖喷发的火山。
偏偏……却又让人欲罢不能!
赵生的肩膀上似乎冒出两个小人儿,一个劝他到此为止赶紧住手,另一个劝他再往前一步去瞧瞧辣味之后藏匿的宝藏。
赵生,赵生选择再来一口!
与他一样的还有好些个学子,明明一个个辣得都快喷火,还是埋头苦干,顶多一边嘟嚷一边吃。
还未拿到麻辣烫的学子瞧着这一幕,那是哈喇子都要落下来了。他们把脖子伸得老长,一个个望眼欲穿,只恨不得直接钻进灶房里去瞧瞧。
叶生终于拿到了他的那份,介于他选择的是全家福,他的碗格外大,里面的菜品都不是冒尖的程度,而是快从里面涌出来了。
他没有去加辣酱和芫荽,而是先来了一勺纯正的汤汁。滚烫的汤汁落在舌尖,相对柔和的辣香味便在口腔内肆意而开。
叶生瞅了眼堆在上头的油条,先把它们挨个摁在汤汁里,而后先来尝一口那没见过的油面筋。
别看油豆腐和油面筋名字相仿,模样也都是金灿灿圆滚滚的,两者之间却是没有任何关系。
油豆腐煮熟以后里面是疏密的网孔,吸收着满满的汤汁,一口下去豆香里充斥着油香和汤汁的鲜香。
而油面筋煮熟以后,里面疏密的网孔竟是完全消失,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皮,一口下去油润丰腴,细腻丝滑,入口即化。
金丝菜还保持着原本柔韧的口感,咬起来嘎吱嘎吱的,菠菜爽脆清口,豆皮香润,油条更是吸饱了汤汁,吃起来别提有多爽快。
蔬菜都如此好吃,更不用说肉了。
新鲜的薄切羊肉软嫩非常,肉丸更是一口下去直接爆汁。还是初次见到的蛋饺金灿灿的,犹如一个个黄金小元宝,一口下去,登时满满的肉汁与蛋香充斥着整个口腔,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小小的鹌鹑蛋外面脆弹,里面的蛋黄入口即化,几乎没有蛋腥味不说,更是吸收了汤汁的鲜辣咸香,一口一个美妙无比。
叶生轮番吃了遍,这才往里加了一勺辣酱。
搅拌均匀,就是红通通的颜色。
叶生饶是做足了准备,也被惊人的味道惊了一跳。
食堂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明明学子们都在家吃过暖锅,但面对眼前的诱惑,却是无人能说出一个‘不’字。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食堂里学子们兴奋无比,灶房里的范厨还在苦思冥想。他比学子们更凶残,拿着汤匙舀起一小勺辣酱,直直放入嘴里品尝。
这一幕,让杂役们都忍不住瞪大眼。
要知道昨日炒制的时候,不知多少人被辛辣的味道熏出门外,大惊失色,更不用说这般豪迈的来上一口。
豆瓣豆豉是基础,另外还有花椒胡椒胡麻等物在里充当配角,那么茱萸在其中的主角?不不不不不……范厨还在里头尝到另一味道。
惊人的油辣味让范厨眼皮直跳,老脸皱成一团。简雨晴正巧看到这幕,忍不住面露笑意,终是从筐子里取出一物来:“是这个。”
要说茱萸是男主角,那与之搭配的女主角便是辣蓼草。有人叫它水胡椒,还有人叫它柳叶蓼,这种草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草,只有扯下来闻一闻,才会发现它自带一股冲鼻子的辛辣味。
它的辣味比后世的辣椒要弱,不过与茱萸搭配调制,也能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辣味吃食。
配上胡椒等物,便是麻辣烫。
范厨看到辣蓼草,抓过来嗅了嗅登时回过神来。他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同时还有点郁闷:“合着是它!居然是它!哎,瞧瞧我这脑子!”
古诗里还有关于辣蓼草的诗歌,便是说把辣蓼草填于鸟禽走兽的肚中再进行蒸煮烧制,便能让肉里带着辣蓼草的辣香味。
等到前朝时,菜品里也常用辣蓼草,只是到时下辣蓼草被拿来充作毒蛇咬伤用的药草。
加之其数量多见,而显得过于平凡,反而是用惯了珍惜食材的范厨所不熟悉的。
范厨捏着这株辣蓼草,心里各种念头冒了出来。他兴奋地一跃而起,唤来空闲的杂役帮工开始忙忙碌碌,准备做点吃食试试看。
简雨晴也凑了进去,一道研究起来。
要不是简雨晴还急着搬家事宜,别说午食结束,只怕是要讨论到天黑。
范厨意犹未尽,同时也是斗志满满。他拍了拍胸口,与简雨晴夸下海口:“等后日归来时,我定要让你尝尝我做的新菜。”
简雨晴笑了笑:“好!”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范厨您别忘了,明日要到我家里吃乔迁宴。”
范厨自信的表情一凝,露出些许心虚来。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他好像是忘了。
简雨晴:“…………”
范大娘瞪了范厨一眼,握着简雨晴的手:“晴姐儿放心,有我盯着他呢。”
范厨心虚,又勉强支棱着:“我,我,我可没忘。”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边范厨就关于自己到底有没有忘记事, 与范大娘斗嘴,那边学子们还意犹未尽,往学室走时还在说着那麻辣烫的美妙滋味。
“真好吃啊。”
“那辣味, 你还别说, 越吃越上瘾!”
“明天应当也是麻辣烫吧?”
“应该是?毕竟后天重阳节要放假,明日也不会换菜品……吧?”叶生接下话语, 最后忍不住顿了顿。他脚步一停,往身后看去, 眉梢眼间带着点疑问。
“叶兄,你发什么愣呢?”
“……我就是觉得刚刚走过去的学子, 有点眼生?”叶生摸了摸鼻子, 困惑不已。
与他走在一起的几名学子也停下脚步,纷纷往身后看去。不过等他们往后看时,除去三五成群的学子外并未看到什么眼生的。
“许是叶兄看错了?”
“咱们府学里大几百号人呢,叶兄有个陌生不熟悉的也正常。”
叶生有些迟疑:“是……吗?”
他记得前些日子,他也遇见过两名眼生的学子。当时周生与他们走在一块,叶生也没在意,怎么这回周生又跟两名陌生学子走在一起?
叶生心里纳闷, 还来不及提出心头困惑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声。
他们加快脚步, 顺着惊呼声奔去,很快来到学室门口:“怎么了?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不,不是——看到没?重阳糕!重阳糕来啦!”先进学室的学子们喜上眉梢,兴奋地指向摆在案上的糕饼。
没等叶生几人惊喜出声,另一名学子又道:“看见没,这里还说还可以另外订购, 不过其余重阳糕要付钱的。”
每人桌上摆着一盒糕饼,另外还有一张单子。若是学子另外还有需要, 可按单子上的价格对应价格购置,每人限购三盒。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不回家的几名学子身上,不过有了上回中秋节糕饼的经验,那几人是抱着盒子不撒手,根本不愿打开尝试下。
“还用得着尝味道吗?”
“教我说,简小娘子做的糕点定然是好吃的!”
学子们听罢,登时觉得还有道理。
他们纷纷落笔,填上单子,大部分人都是选择购置上三份,唯有少部分家贫的学子望而兴叹,选择把单子转赠给同窗。
获得多购买机会的学子喜出望外,只差勾着对方肩膀来一句好兄弟。
平生盯着单子,心下犹豫。
范生瞥了眼他,心中不豫:“你还打算订糕饼?”
平生悚然一惊,讪讪然一笑。
他倒不是自己想吃,而是在外头吃饭时才得知府学食堂那位简厨娘名声颇响,不少帮忙代购吃食的学子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限量的糕饼,要是转手的话……
平生心中意动,只是面对范生的询问,他也不好把打算说出口。他随手把纸张往书本里一塞,急急回答道:“我就是,我就是有点好奇……”
范生收回目光,捏着单子抖了抖,略显轻蔑:“好歹是县君之女,竟是做些商户做的事。”
周遭学子瞥了眼范生,翻了个白眼。
几人相视一眼,偷偷学着范生的姿态做了几个鬼脸,然后窃笑成一团。
坐在近处的应生恰好捕捉到这一幕,表情着实古怪。他按了按眉心,瞧着嘲讽简厨娘却不自知自己已成了扬州府学第一笑柄的范生,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别管他了,伯府上又不是没人传来信,倒是他天天觉得自己没错。要我瞧着,没准到后头连长史都厌他烦他。”
吴生瞧见应生难看的脸色,胳膊肘撞了撞。他说的都是心里话,自打两人的信件送了回去,伯府那边特意来了人,又是与他们商量,又是请长史多加管教,末了还把范生重新敲打了遍。
伯府人在,范生态度老实不少。
等伯府人走了,范生又故态重生。
吴生耸耸肩膀:“教我说他那猖狂的模样,等往后多受打击才能好了。”
应生想想也是,也交了单子。
他脸上带笑,与身侧学子道:“说起来,重阳节正是登高好时节,大家要不要去登高?”
应生和吴生因着先头的事,并不被学子待见。不过随着他们与范生两人越走越远,与学子们之间倒也多出几分同窗情谊,就是还没到能一起外出同游的程度。
吴生眼看几人犹豫,补充道:“刚好我与应生亲眷都不在扬州城,订了的糕饼就一起带去山上用吧?”
“说的也是。”
“重阳节啊,正是登高的好时光。”
“上回中秋节登高,吴生和应生都没来吧?这回你们得多作几首诗。”
周遭学子话锋一转,纷纷应和起来。他们很快约上了大半个学室的学子,还有人到隔壁去询问,最后聚集的人也不必上回人数少。
等到下午下课,众人便把单子交到杂役手中。杂役见还有些学子拿捏不定主意,脸上带笑道:“诸位郎君也可以回去问一问,尝一尝,只要明日一早交到食堂里就行。”
学子们松了口气,倒是四散回去。
平生借口自己有书本忘了拿,匆匆又回了一趟学室。他准备把另外三份糕饼也买上,到时候转手给外头铺子上的食客,少说也能赚个几百文。
范生瞧不起这几百文,他瞧得起啊!
虽然伯府里承担了他的束脩费,他跟着范生也是白吃包住,但平生还记得他欠着伯府的那些钱。
瞧着应生和吴生,对伯府来人态度冷淡,对方还是满脸笑容。等对着自己,他们又是一番敲打训斥,要他好好劝说范生。
还不是因着知道自己欠着伯府一大笔钱,所以才对自己这般态度的吗?平生面上不敢说,心里却是暗暗发誓得早日还完这笔钱。
几百文也好,总比没有好!
平生脚步匆匆地走进学室,伸手拿起自己夹着单子的书籍。他刷拉拉地翻了圈,面色微微一变:“嗯?”
平生愣了愣,又拿起书籍翻了翻。他没在书籍里找到自己夹进去的单子,又慌乱地把其他书籍翻了一遍:“没有?没有?”
吴生与几名学子从隔壁学室回来,恰好见到额头冒汗的平生:“平生?你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平生刷地收回手,笑容僵硬地扫了眼吴生几人。他索性把堆在桌上的书籍全数抱上,回到住所后又重新翻了一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明明是夹在书籍里的,单子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平生死死盯着书籍,脑海里蹦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总不能是有人偷了单子吧?
平生难以置信,又不得不开始怀疑起这件事。等次日到了学室,见杂役把几名学子预定的糕饼拿来,他故作随意道:“范郎,你说咱们要不要多订两盒?”
范郎斜了眼他,只差问他是不是疯了。
平生脸上带着笑,目光却是滑过其余几人:“我想着方长史素来爱吃简女厨做的吃食,我们多订两份送到方长史处,也能感谢方长史这段时间的照顾。”
范郎听罢,心思微动。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夸了句平生:“这回,还是你想得周道。”
范郎把桌案上的书籍拿起,愣了愣。
他又翻起另外几本书籍,最后连笔架盒子等物都取开:“……嗯?”
平生道:“怎么了?”
范郎蹙眉:“昨日,我记得我应该把单子放桌上了?怎么现在找不到了?”
果然!
平生心生恼意,目光不着痕迹地滑过学室。学室学子大多数人都压根没注意到平生和范郎的对话,唯有几人好奇看来。
略过几个平日就爱看热闹的,平生的目光滑过最后两人。其中一名家境富裕,昨日还问两名学子花钱买了单子,而另一人嘛。
是……周生。
周生正与身侧同桌说着功课的事,似乎是打算请同桌吃饭,请同桌帮忙指导一二。
原因很简单,平生也知道。就前两日的考试,原本排在前十余位的周生足足倒退了三十名,落到第五十名。
周生紧张正常,请同桌帮忙也正常,只是他说话心不在焉,往他们这里看了好几回。
在对方注意到自己视线以前,平生火速收回目光。他搔了搔头,也低头翻找片刻,犹犹豫豫道:“咦?我也没见着我的?难不成是……丢了?”
范郎又把桌上翻找一遍:“啧。”
他也不确定,自己昨日会不会看着心烦直接丢弃。
那么薄薄的一张纸,谁知道啊。
平生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与范郎说道:“我的那份还没用,不如交予范郎您送去方长史那吧?”
“哪用得上你的?我问人买几份……”范郎下意识回答,只是话说到一半他脸色又是一凝。
只怕他开口去问人买,怕是要引人发笑。范郎临时改口道:“行吧,我就当五百文问你买的,你回头去外头铺子买点糕饼,当重阳节的吃食吧。”
平生听范郎说罢,心里不甚舒服,面上却是带着笑:“谢过范郎。”
果然范郎见状,更是心里满意,又多与了平生两贯钱,教他回头去扬州府上那几家上等的点心铺子买些糕饼,到时候好一并送到长史府里。
平生乐呵呵的接下这事,只是等范郎转身回去,他眼底笑意瞬间没了,口中生涩。
再是上等点心铺子,是他应当去的?
旁人都是叫管事娘子,乃至仆妇小厮去跑腿购买。
平生扫了眼与同窗闲聊的应生吴生,心下越发郁闷。他的目光一转落在周生身上,周生一反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正与同桌亲热的说着话:“我请你去百味居搓一顿,拜托拜托,就当是帮帮我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周生拍着胸膛,毫不犹豫:“我还能骗你不成?”
“行,那就说定了。”他的同桌面露喜色,美滋滋地应下了。
百味居?平生对这家铺子可不陌生,要知道范郎因着不愿在府学食堂里用餐,所以大半个月时间已把扬州城吃了个七七八八。
其中百味居便是颇得范郎满意的一家食肆,这里价格不如西市酒楼那般昂贵,但也绝非贫家子弟能吃得消的。
周生……他怎么请得起?平生并不知道周生做的生意,却是忽然想起他们与周生擦肩而过的那回。
周生好像带着两名形容陌生的学子?
平生心下有了怀疑,等到午食时分借口肚子疼,提前回了府学。他没有进去,而是到饮子铺那点了盏最便宜的乌梅饮子,然后坐在角落里,时不时往府学门口张望。
片刻功夫,他见着周生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平生往树荫处躲了躲, 假装低头忙着喝乌梅饮子,同时用眼角余光偷偷瞥着府学门口。
很快,他便看到了周生。只是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平生忍不住坐直身体, 惊诧地睁大双眼:“……嗬。”
刚刚单身出去的周生, 回来时身后居然多了三名穿着学服的陌生人。
这三人是府学的学子?
平生没想到自己的猜想居然成了真,脸上兴奋地泛起红晕。他瞬间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越发确定偷窃单子的人就是周生。
身为扬州府学的学子,不但偷偷让外人进府学, 而且居然还偷盗同窗的单子?
平生起身来,从袖里掏出荷包, 点出六个铜板来放在桌上。
他瞧着干瘪瘪的荷包, 心中复杂。他拼命讨好范郎,却是攒不起几个铜钱,周生竟是靠着这等旁门左道赚得钱了。
平生心里酸酸的,恨不得立刻马上去府学里举报周生。只是他走了几步,一名路人便追上前来:“小哥,瞧你的打扮……你是府学里的学生?”
平生脚步一顿:“……是?”
那人往后瞅了眼平生喝了大半的乌梅汤,又瞥了眼平生身上簇新的学服、崭新的乌皮靴, 还有隐约见着边角有着毛边, 略略发黄的汗衫。
这人脸上的笑容更浓,拉着平生往一旁去:“这位学子,我有事想与您商量商量。”
平生心里警惕:“什么?”
那人拉着平生到角落处,笑了笑:“就是想请您帮咱们代购餐食。”
平生听罢,面上冷漠。
他平时又要读书,还要跟着范郎, 哪里有空做这些?平生心里的确有赚钱的心思,更有往上爬的心思, 不愿做丢了芝麻换西瓜的事。
且不说往后前程,他还欠伯府好些钱。要是丢了跟范郎读书的差事,只怕自己卖身为奴都赔得完。
平生毫不犹豫拒绝那人的提议,抬步欲走。只是他刚刚走了两步,耳边就响起那人笑道:“这位学子,您先前是在盯着周生……对吗?”
平生脚步一顿。
那人再接再厉:“您可知道,他现在一日能赚多少钱吗?”
平生听罢,是真来了兴趣。他停下脚步,迟疑不定地扫向那人:“……你知道?”
“这都不是秘密,大家算算就知。”
“…………”平生没说话,那人却是看出平生的意动。他往前走了两步,悄声道
那人悄声道:“每日得有半贯钱。”
平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抬高声音:“什么?你不要骗我!”
那人笑了笑:“我怎么会骗您?您要是有心瞧上两眼就知道了。他每日给人打包餐食,一份多收一成到两成的钱,光是每日就这个都有两三百文的收入。”
“那离一贯钱还差得……”
“那是一般情况。”那人笑了笑,“这位周生胆大得很,旁的学子不敢做,他却是敢做的。”
那人见平生不解,努了努嘴,偷偷点了点几名路过的百姓。
平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瞳孔一缩。映入眼帘的几人分明就是刚刚跟着周生进入府学的学子,只是他们褪去了学服,又换上了普通的圆领袍子,要是不注意完全不会注意到几人。
那人见他认出来了,笑道:“那位周生就是做的这个生意,要是食客想进府学用餐,那就得多给五成的钱!就这样还是供不应求,甚至还有人为了名额再加钱呢。”
加起来说是半贯钱,都是少的。
那人见平生震惊非常的架势,嘿嘿一笑。他心中越发有了把握:“这两日府学食堂里还有卖糕饼……您知道吧?”
平生想起糕饼,就是一肚子气。
他看了眼那人,没好气道:“想来他一盒能多赚个两三百文钱?”
那人笑了笑:“不对。”
平生没控制表情,下巴险些落在地上。他脑海里闪过个猜测,心跳如擂鼓般剧烈,好半响他才挤出一句话来:“不会吧?总不能一盒多赚一贯钱?”
“……那倒是多了。”那人被平生的答案都惊了一跳,暗骂平生是个黑心的。他索性不要平生猜测,而是直接回答道:“一盒多赚半贯钱。”
“…………”平生瞠目结舌,口干舌燥。除去分发的那一盒重阳节糕饼以外,多购买一盒糕饼是三百文钱。
范郎与他五百文钱,差价足有两百文,平生已觉得他出手大方。结果眼前这人告诉自己,周生一盒要多赚半贯钱……那他与范郎被偷走的单子,价值……三贯钱!?
平生呆若木鸡,只觉得无数尖刀刺中心脏。他喉结滚动,重复一遍:“一盒多赚半贯钱?啊?”
六盒那是三贯钱啊,三贯钱?
平生整个人都傻了,他还未读书时家里每年能攒下三五贯钱,算得上是村里富裕的了。
只是等他读书以后,因着束脩费、各种书杂费以及生活费,家里别说攒下钱更是欠了邻里亲戚不少钱。
现在眼前这人告诉他,周生光是靠几盒糕点,竟是能一日赚得三贯钱?平生脑袋里空茫茫的,竟是被震在原地半响都回不过神。
那人见状,脸上带笑:“这位学子,您看怎么样?只要您帮我们点小忙,我保证能赚得比那位周生还多。”
平生听罢,下意识张开嘴想应下。
只是他答应的话语还没说出口,远处传来范郎熟悉的喝声传来:“平生?”
范郎正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往平生这边看来:“你肚子好些没?要不早些回去休息?我教人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平生猛地醒过神来:“啊?不用不用,我已经好了……就,就一下子肚子疼。”
平生算算时间,有些惊讶。
按照往日用膳的时间,范郎起码还得再过一刻钟才回来。他心下有些恍惚,想着范郎的话语,脑海里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范郎提前回来,是担心他?
平生直着眼,看着范郎。不过范郎像是随口一提般,听他这样说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他教车夫把车停下,从车里走了下来:“没事的话,咱们就进去吧。”
“嗯,嗯。”平生下意识点点头。他刚想婉拒那人的邀请,转身却是发现那人没了踪迹。
“走了。”
“哦哦,来了,来了。”平生把疑问抛到脑后,加快脚步跟上范郎。
比起先前的怨怼,他心情稍稍好了点。
刚刚与平生说话的那人躲到角落里,瞧着范郎和平生的背影低低骂了句。
“嘿,陈哥你也有看走眼的日子啊?”
“啧。”陈哥冷着脸,扫了眼凑上来幸灾乐祸的人。他咬着手指甲,心下郁闷非常。
虽然平生外面学服和乌皮靴都是崭新的,但里面的汗衫和头顶的襆头都是陈旧的。陈哥瞧了眼,就断定定然是个好要面子,宁可没钱也硬要装出花架子的。
结果……他竟是个已经攀上高枝的。
陈哥一眼就看出那辆马车的不凡,等范郎走下来时他心里更是一凉。虽然同样是学服,好料子和差料子差距甚远,腰上革带更是罕见的皮料。
能攀上那般的高枝,怕是不好拿捏。
陈哥当机立断,立马走人,又把心思挪到其余人身上。
“教我说,还是那周生最好拿捏。”
“那周生贪心得很。”陈哥摇摇头,心下还有点不情愿:“一盒糕饼能加五百文卖,要他做事得出多少钱?”
“嘶!金玉堂的糕饼都不用这价格。”
“就是杨郎窦郎几个糊涂,和范厨闹翻做什么?要是留个徒弟杂役在那,咱们不是轻轻松松……”
“谁能想得到呢。”陈哥身边那人也摇摇头,“府学食堂的名声能一下子窜起。”
陈哥瞥了眼身侧人,没说话。
教他说府学食堂名声起来是一码事,西市酒楼瞧着日益颓败又是另外回事。他没把心里的猜测说出口,又与身侧人讨论片刻,准备再回头与主家商量一二。
另一边,平生回到学室越想越不对,总觉得那人怕是另有所图。他庆幸提防之余,又是瞧周生不顺眼,晚间又用了旁的借口请范郎先回去,自己偷偷跟着周生来到食堂。
杂役们正按着单子,把糕饼送到诸位学子手上。轮到周生的时候,饶是杂役也被上头的数字惊了一跳,再三确定后把九盒糕饼取了出来。
平生黑着脸,拉在最后头。
等他见着周生挨个把糕饼交予外头的食客,送走人还喜笑颜开点钱的时候,平生终于忍不住站了出去:“周生。”
周生浑身一激灵,手上的飞钱飘然落地。他僵着身体往后看去,正巧对上平生喷火的双眸。
周生面上血色尽褪,脑海里蹦出两个字:完了!
平生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飞钱,瞧了眼上头的数字,心里气性更强。他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周生:“不知周生拿糕饼的单子,是从何人手上得的?”
打早上周生听范生和平生提到单子时,他便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只是周生想着一盒糕饼能多赚半贯钱,九盒糕饼能让他一口气赚上一个月还有余的钱,这样他后头就可以暂时放下赚钱的事,专心把落后的课业再追回来。
范生和平生从未发现过异常,这回也应当是一样的……吧?周生眼看两者认定是自己丢掉以后,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还是领了糕饼。
他却没想到,平生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周生面色煞白,心慌意乱,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衫上。
他不自觉地弯下了腰,面上也禁不住浮起一抹讨好的笑来:“平,平兄。”
平生嫌弃得很,往后退了一步。
他斜着眼瞧周生,讥笑道:“你偷单子的时候挺大胆的啊?使人进府学的时候挺大胆的啊,怎么现在胆子一下这么小了?”
周生身子发颤,只恨不得寻个坑洞钻进去。他埋着头,不敢看平生,知平生拿捏了自己的把柄,要是偷盗一事传到府学里,他的名声没了,前程也就没了。
要是被逐出府学,别说考取功名又或是赚钱,恐怕自己再也抬不起头。
到时候,家里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周生想着态度大变的家人,想着格外献媚殷勤的铺子管事小厮,半点都不想回到过去。
平生睨着他,还想再挖苦几句。
只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周生重重跪在地上,用手抽打自己的脸:“平兄,都是我糊涂,都是我糊涂,是我不要脸,不要脸——”
平生哪见过这般景象,当即惊得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往后又退了几步,直后背贴着墙壁才停下,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