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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一章

    那边, 先走一步的学徒们赶至琳琅酒楼。他们步入铺子,同时还在说着那辆马车与陌生的婢女,其中一名女学徒道:“不知道是谁家的婢女?虽是婢女, 但身上衫裙料子竟是绢罗的, 真真是富贵。”

    寻常人家的男仆婢女,穿的多是细布料子, 要是富贵点的,或者身份地位高些的管事娘子, 也会有几套正式些的又或是主家赏的缎子衣衫。

    可这般用绢罗绮绫的,这些人都是头回见着。几名学徒难掩震惊, 齐齐看向说话那人:“绢罗?真的假的啊!”

    “那料子价格最便宜的, 一尺都得要个十贯钱吧?!”

    “我先头见过,就是绢罗。”

    “也不知道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婢女啊……”

    “瞧着应当是简师傅认识的吧?”

    “应该是……吧?”毅哥儿想了想,又觉得不一定:“不对?说不定认识,但不熟悉?我觉得师傅当时的反应有点奇怪。”

    学徒们讨论的话语被简娘子纳入耳中,她唤住几人:“你们说什么呢?什么晴姐儿认识的人?”

    毅哥儿几人没隐瞒,老老实实交代了来龙去脉:“是从府学出来的时候,有位婢女叫住师傅, 说是有人请师傅说话。”

    “你们不知道是何人?”

    “……不知道, 但师傅似乎认识。师傅教咱们几个先过来,然后就跟着那婢女去马车那了。”

    简娘子蹙了蹙眉,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正当几人讨论的时候,毅哥儿注意到停在琳琅酒楼外的马车:“啊!就是这一辆。”

    简娘子抬眸,往外边瞧去,只见马车里先是下来两名婢女, 再后来简雨晴带着另一名陌生女郎也一道下来了。

    那女郎圆脸桃腮,好生漂亮, 教简娘子注意的更有她与婢女的装束,皆是极为富贵的料子。

    尤其是那女郎身上的,简娘子注意到那条裙子竟是用织金锦所做——孙刺史的娘子便有一卷同样的布料,据说还是圣人赏赐与孙刺史的,孙娘子此前一直舍不得裁剪使用,直到准备回长安前才教人裁剪制衣,打算回长安后用上。

    简娘子瞧着,咋舌不已,心下有些担心,忙教人掀起帘子,迎着几人往里走。

    简雨晴带着汾乐公主上了楼,坐进了包间里,而后吩咐伙计几句,教他们把东西盛上来。

    待伙计退下,汾乐公主才开口:“这也是你家的铺子?”

    简雨晴点了点头:“是。”

    汾乐公主哎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环视一圈,只见屋里装潢简单,一张木制胡床、一张木制长桌,另外加三张椅子,墙角有个贴边的角柜,墙面上悬着几幅字画,凑近了些发现也不是什么名人所做,竟都是府学学子所写的。

    汾乐公主知道简雨晴在府学食堂里做事,没想到她竟是连铺子里的字画都用上学子的,还真是……物尽其用?

    正当汾乐公主思绪乱飘的时候,伙计敲了敲门,而后把茶水果子送了进来。

    汾乐公主瞧着伙计放下茶盏茶壶,而后……转身而出?她愣了愣神,一双眼儿往简雨晴看去:“我瞧你们酒楼这么大,怎么仆役竟是这般没规矩?哪有直接把做好的煎茶送上来的?这茶不都老了吗?”

    时下,上至达官贵人下至百姓都喝的是煎茶,有一门好手艺的茶娘子不但能置办茶馆,而且也能受聘在酒楼饭馆里负责为宾客煎茶。

    煎茶一道,程序复杂,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煎好的茶要立刻离火,并送到宾客跟前,时间稍有差池,便会化作老茶。

    以老茶待人,极为不尊重。

    若是酒楼饭馆乃至茶馆拿出这般的煎茶,更是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汾乐公主见简雨晴铺子里的伙计竟是这般操作,连连摇头,别说对剩下果子小食感兴趣,更是抬步准备走人,打从心里不相信这般铺子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这不是煎茶,而是奶茶。”

    “…………奶茶?”汾乐公主闻言,脚步一顿,眼儿瞥了眼简雨晴。

    两名婢女极有眼色劲,上前持壶斟上一盏茶水,只见从茶壶里涌出的不是清澈透明,色泽淡绿的茶汤,而是一汪浅棕色的奶茶?

    奶香与茶香氤氲而上,四散而开,终于教汾乐公主停了动作,惊疑不定地转身归来,好奇打量着面前的奶茶。

    这个,居然,也是……茶?

    汾乐公主嗅着不同于平日那清苦味道的茶汤,心下疑问繁多,想了想终究没问出口,决定还是先尝尝味道再说。

    总归……这物闻着香甜,不似昨日嗅到的臭豆腐那般恐怖非常。

    汾乐公主端起茶盏,喝上一口,与时下流行的苦涩回甘的煎茶完全不同,这道名为奶茶之物入口甜蜜如蜜浆,一口下去口鼻之间皆是馥郁的香甜味道。

    甜蜜过后,才有淡淡的清苦涌上前来,这错位的体验却教汾乐公主完全停不下来,一口接着一口喝得不亦乐乎,更是忍不住连连赞叹:“好甜,好香,好喝?”

    等喝完一茶盏的奶茶,汾乐公主也窝进了胡床里。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又把目光转向摆在碟里的小食上,那糕点如花儿般精致,落在旁人眼里都要赞扬两句,不过汾乐公主却是见怪不怪。

    刚见着糕点的时候,汾乐公主嫌弃得紧。要知道她吃过无数宫中御厨做的糕点,做得再细致华美的都见过,眼前的糕点虽是精致,但也就这样了。

    在汾乐公主看来,连宫里御厨做的糕点实在无甚可夸,吃个一两块还勉强,再来那蜜汁儿都恨不得把嘴糊了,把嗓子齁了,着实教她腻味得很。

    眼前的茶点果子,怕也没什么特别。

    直到她喝了那道不起眼的奶茶以后,汾乐公主双眼闪闪发光,对这几道茶点果子充满了好奇心。

    汾乐公主想了想,先朝着里头雪白如玉的花点心下手。她捡起一枚,感受着入手略沉的份量,细细观察细腻到毫无瑕疵的外表。

    她嗅了嗅,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气味?

    汾乐公主张开口,轻轻咬了下去。明明捏起来偏硬,牙齿落下的时候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轻而易举地突破到底。

    藏在雪白外衣里的是翠绿的内馅,甜蜜与清苦交织涌上前来,教汾乐公主禁不住哎呀一声轻呼:“这里头的内馅竟然也是茶味……的?香味好生清雅醇厚,味道也是甘醇得很。”

    “没错。”

    “哎……这是什么茶?湖州的还是常州的?”

    汾乐公主细细品着糕点,对这里头的味儿满意得很,同时也让她有些好奇,这里的茶味与她平时所用的贡茶味道截然不同,教人分辨不出。

    “这般的好味,应当是上品的茶叶。”

    “我在宫……在长安城都难得见过这般的点心,你倒是舍得。”

    简雨晴掩唇一笑,摇摇头:“不,此乃下品的茶叶,没的名气,价格也便宜。”

    汾乐公主震惊:“竟是下品茶叶?”

    她喝的用的都是上品贡茶,没想到这下品茶叶竟然也能做出这般味道来:“这茶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产的?”

    简雨晴点了点头,道:“龙井茶,产自杭州。”

    汾乐公主叹道:“竟是杭州茶?”

    如今龙井已颇有名气,龙井茶却是闻所未闻,在时下众人推崇的《茶经》评价中更是被列为下品。不过千年之后它却是名闻天下,被归为十大名茶之一。

    不但被列为下品,而且杭州茶叶品种也远比后世要多。

    简雨晴请行商取来当地有数的茶叶如香林茶、白云茶、宝云茶和垂云茶等,又从诸多茶叶中,终是寻到类似后世龙井茶的茶叶。

    时下龙井茶价格便宜,用的制法更是暴殄天物,饶是不算爱喝茶的简雨晴瞧着,都觉得心头被扎了无数下,要是换做后世爱茶人瞧着,非得当场暴走不可。

    简雨晴也不知道后世茶叶是如何制作,最后折中索性挑了一批做成末茶,倒是勉强才能将这味儿用上,做成这一道龙井茶糕。

    除去龙井茶糕外,汾乐公主又吃到了那几道花酥。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的酥皮教她大吃一惊,捏得越发小心慎重,吃到里面香甜绵软的豆沙,还有那咸香油润的咸蛋黄时,甜与咸,脆和柔,繁杂的口感味道交汇在一起,只教人根本停不下来。

    “哇……这饼子,好生好吃!”

    “还有这道呢?”简雨晴把最后一道点心挪到她的跟前,教汾乐公主试试看。

    “这是……”

    出现在汾乐公主眼前的竟是一道她从未见过的吃食,圆乎乎的造型,雪白的酥酪落在上头,上头还点缀着水果和花瓣,带着淡淡的甜味。

    汾乐公主下意识坐直,伸手就想要直接取出吃,不过半路手心被塞了根细细的汤匙。

    她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脸颊微热。她抿着嘴唇,伸手去过碟子,左右看着眼前精致的糕点:“奇怪,居然不是冰的?”

    汾乐公主刚刚还以为外头是层酥酪,没想到这东西竟是与酥酪相似又不相似。

    半凝固却依然保持着柔软的质地,散发着甜甜的香气,教人直了双眼,根本无法生出旁的心思。

    汾乐公主捏紧了手上细细的汤匙,屏住呼吸划下一块,只见与酥酪很是相似的雪白外皮下,是色泽金黄,绵软有度的糕体。

    不不不不,里面还有那雪白色的酥酪,里面还夹着颗粒的水果果肉。

    汾乐公主从未见过这般的吃食,一双眼儿眨也不眨,根本无法从上面移开。

    她的喉结轻轻颤了颤,而后抬手把划下的糕体放入口中。原本似有若无的甜香,瞬间变得浓郁起来,在舌尖轻轻蹦跳,绽放出独属于甜蜜的滋味。

    那如酥酪般的雪白固体?液体?又或说是酱汁是那样的丝滑浓郁,入口即化,强烈的香甜滋味直袭天灵盖,教汾乐公主通体轻轻一颤。

    绵软柔和的糕体不同于吃过的任何一种果子小食,既蓬松又柔软,遇到口中津液后又变得黏糊甜蜜,最后在唇齿间融化。

    瞬间,汾乐公主精神抖擞。她一下接着一下,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剩下最后一些的时候她才放缓速度,试图以此延长美食带来的欢愉时光。

    待到汾乐公主咽下最后一小块,她瞅着上头的白色香甜酱汁,还有舔上一口的冲动。

    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她还是忍住了。汾乐公主回味着唇齿间的味道,又环顾桌案,没瞧见下一块才失落地收回目光,又像是想起什么般看向简雨晴。

    “这是何物?”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这是奶油蛋糕。”简雨晴同样捏着汤匙, 轻轻取下一勺蛋糕,心满意足地放入口中。

    “奶油,蛋糕?”汾乐公主还是头回听说这么一样吃食, 意犹未尽地舔着唇瓣, 忍不住偷偷瞅了眼简雨晴。

    她还想再来一块,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不过简雨晴瞅着汾乐公主的表情, 就看出她的心思来,笑眯眯唤人又去取了一份来, 教汾乐公主继续尝一尝。

    汾乐公主自是口是心非了一番,但最后还是拜倒在蛋糕下。

    这回送上来的蛋糕里还加了樱桃酱, 酸甜酱汁与奶油的搭配又解腻又开胃, 奇妙的香甜味道让汾乐公主陶醉无比,等回过神来第二块小蛋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要再来一块么?”

    “再来…………”汾乐公主挣扎了片刻,直到手落在圆滚滚的肚皮,又打了个饱嗝以后,她才又是遗憾又是痛心的拒绝:“不要了!”

    “好吧。”简雨晴抬起茶盏喝了口奶茶,而后笑了笑道:“那……您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什么?”

    “方长史变胖的原因。”简雨晴见汾乐公主呆呆地看着自己,竟是忘了他们到这里来的缘由, 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汾乐公主这下不吱声了, 她低头瞅了眼连宽松裙子都险些遮不住的肚子,心里有点发虚。

    要是换做自己,恐怕也……

    不不不不不!这件事都得怪叙言兄,都怪他一点自控力都没有!

    汾乐公主想到这里,只恨不得捏着个小人狠狠戳上几针。她板着脸,瞧着有些孤高冷漠, 动作却是老实,她点了点头, 应了声是:“的确是我错怪你了。”

    顿了顿,汾乐公主又道:“那你说,叙言兄……能瘦回去吗?”

    “方长史有毅力的话,应该可以?”

    “我不要应该,我要肯定的答案。”

    “这得问方长史愿不愿意吧?”简雨晴哭笑不得,建议汾乐公主回去劝劝方长史,少吃多动,定然能瘦下来的。

    “还有——那个臭豆腐铺子也是你家的?从今日起,不准你把臭的吃食卖给叙言兄。”汾乐公主又想起一事,微抬下巴与简雨晴道。

    胖一点也就罢了,总归是有瘦回去的可能性,可要是叙言兄天天身上裹着那臭烘烘的味,她绝对受不了的。

    “那不行。”简雨晴断然拒绝。

    她晓得眼前娘子大约是名门出身,定然有些骄纵脾气,却是没想到竟是开口便直白要求这个。

    “为什么?”汾乐公主疑惑不解,随即恍然大悟。她柳眉倒竖,警惕地盯着简雨晴:“你是不是喜欢叙言兄,故意把他变成这个——”

    “等等!才不是!”简雨晴面无表情,赶紧打住汾乐公主的胡思乱想。她举起手来,义正辞严:“我对方长史绝无非分之想……再说了,谁喜欢一个人还把他养得臭烘烘胖乎乎啊。”

    那是变态吧,变态!

    汾乐公主将信将疑地瞅了眼简雨晴,既然不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就只有一个答案。她轻哼一声,竖起一根手指:“我与你一百贯钱。”

    “这不是钱——”

    “两百贯!”汾乐公主小手一挥,掷地有声。

    “真不是钱——”

    “三百贯!!”汾乐公主打断简雨晴的话,再次加钱。

    简雨晴听罢,都有点点心动了。

    汾乐公主瞧着她的反应,自信满满,还催促了句:“怎么样?”

    转而想了想,简雨晴还是遗憾的摇摇头,这回她说话的速度要比汾乐公主快一些:“不是钱的问题,臭豆腐铺里有方长史的股。”

    方长史也算是臭豆腐铺的老板之一,谁家铺子不让老板吃啊?简雨晴摊了摊手,为难地摇摇头,建议汾乐公主与方长史去谈谈,教方长史暂时别吃了。

    汾乐公主瞪着眼儿,不说话。

    要是她能劝动叙言兄的话,又何必偷偷来寻简雨晴说话呢?她又不好说出口,只能绷着表情,支支吾吾:“我回去,再劝一劝叙言……兄。”

    说完话,汾乐公主起身往外走。

    她走出两步,脸颊又红了,手往背着的小挎包伸去:“对了,这顿吃食的钱我还没付给你——”

    “就当是我请你吃的吧。”

    “那不行。”汾乐公主可不乐意白占便宜,取出几张飞钱就往简雨晴手里塞。

    简雨晴瞅了眼,吓了一跳,开了酒楼以后,食客常有用飞钱支付的。

    一张多是三五贯钱,有些一贯钱也是有的。眼前的娘子倒好,一张飞钱便是五十贯,简雨晴恍惚间都觉得那飞钱金灿灿的,活像是用金子做的似的。

    瞧她拿出来的几张,足有两三百贯。

    简雨晴连连推拒,最后拍板道:“你是方长史的亲眷,这样吧咱们就把账挂在方长史那——”

    “不行不行。”汾乐公主这下是真急了,她把飞钱塞在简雨晴手里:“那就一张吧!你们家的吃食绝对值这个价——还好,你绝对绝对不能告诉叙言兄,我今天去府学找你,知道了没?”

    琳琅酒楼里两人嘀嘀咕咕,而隔壁百味居里,伙计仆役正频频朝着灶房的方向看去。

    有胆大的更是往里走了一遭,不消三息时间又缩着脖子从里头走出来。

    “怎么样?小东家的情况?”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外头守着的伙计还是开口问道。

    “不行啊。”进去的伙计连连摇头,光想想刚刚见着的景象都咽了下口水:“那黑气缭绕的架势……我连说话都不敢说!”

    “嘶——”

    “这都多少天了?徐厨他还在捣鼓吗?”

    “就是说啊……”

    “那道菜怕是有什么处理手法吧?导致咱们小东家琢磨不出来。”

    “徐厨子其余菜都做得很好。”

    “就是就是,就连试吃的食客都说很好,也没必要耗在一道菜上。”

    伙计们抓耳搔腮,很是不解。

    自打隔壁琳琅酒楼开业以来,百味居的生意教过去少了三成有多,亏得宴席生意未受影响,才没让利润跌得太厉害。

    说是这么说,对于一心专研厨艺,当年为打败西市酒楼而不惜前去长安钻研的徐厨来说也是个莫大的打击。

    徐厨子自是不认输的,早先起就开始钻研琳琅酒楼的各种吃食,势必要琢磨出新口味的吃食,把琳琅酒楼掀翻在地。

    至于成果嘛,就像是百味居伙计见着的那样。在徐厨子日日琢磨之下,有成功的菜品,也出现过不少失败菜品。

    要说大失败的菜品,那必然得提到此前的爆炒腰花。

    徐厨子不甘心的放下这道菜,偏偏最近琳琅酒楼又新上了一道金钱腰片。

    造型简单,调味朴素,一口下去极致的鲜嫩着实震撼,偏偏徐厨子试了数次都未能成功,颇有点无从下手的茫然之感。

    徐厨子败在爆炒腰花上,这回非得和这炝拌腰片较上劲,连着琢磨了数日。

    “…………嗐。”

    “你说咱们这次得吃多少日的腰片?”

    “……别说这么恐怖的事啊。”

    “这还不如上回的爆炒腰花呢,就算老了嫩了,味道还挺好的。”另外名伙计没忍住吐槽,“这回的腰片热乎的时候吃还行,要是放凉以后……嘿!那腥膻味简直了。”

    “这两天的还好些了,头回吃到的时候……我差点当场厥过去!”

    趁着下午休憩时间,伙计们凑在一起,面上满是烦恼。往日试菜的时候,他们还都挺开心的,偏偏这道炝拌腰片,光是那若隐若现的腥膻味,就教众人受不了。

    对此,也有人困惑不已:“为啥不去掉里头?去掉的话腥膻味肯定会少一些的啊。”

    “你没吃过隔壁家的吧?”

    “他们家的金钱腰片也是不去里的,据说那是一点点腥膻味都没。”

    这么一说,剩下的人也是明白了。

    徐厨眼瞅着隔壁做的金钱腰片没去里也能做到半点腥膻味都没,自是不肯切掉,非要琢磨出没有骚味的方子。

    正当伙计们相视一眼,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时候,徐掌柜疾步从外头走进来,直接钻进灶房里:“儿子!我听人说简女厨来了。”

    徐厨子手上动作一停,抬眸往徐掌柜那看。他颇为俊秀清隽的脸庞瞧着很是疲惫,眼底是遮不住的青黑,徐厨子打了个哈欠,问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徐掌柜瞧着儿子,越看越是可怜,说道:“要不我教人去问问?要是那位简女厨有做这道菜,便买来尝尝?”

    徐掌柜买过几次,知晓隔壁认出来以后更是厚脸皮了,堂而皇之跑去,点名道姓要买简女厨做的吃食,被食客说厚脸皮也浑不在意。

    还别说,大大方方的架势倒是教简雨晴、简娘子和范厨几人对他们家颇有好感。比起在背后日日琢磨歪脑子的赵家人,百味居的徐家人看着态度端正,像是认真琢磨厨艺的。

    因着琳琅酒楼和百味居之间还有着竞争关系,所以范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百味居徐厨买菜琢磨的事装作不知,颇为期待他能拿出如何的答卷来。

    百味居徐厨也没辜负范厨的期待,徐氏红烧肉、糖醋鱼块、水煮鳝丝……虽说味道与琳琅酒楼的大相径庭,但独特的口味也吸引到不少食客的注意力,终是稳住了生意。

    徐厨子闻言,想了想这段时间的事,他摇摇头,又转身回到灶台前。

    “怎么了?”

    “我们受了简厨娘和范厨很多照顾,却是从未道谢过。”徐厨子拎起菜刀,又提出一只宰杀干净的鸡来,他板着脸道:“偶尔遇见简女厨在的日子,自是要……”

    徐厨子重重一刀落在案板上,动作果断迅速,干脆利落地把鸡大卸八块,加上盐巴抓匀腌制。

    他一边准备着各种配料,一边与徐掌柜道:“也要请简厨娘和范厨尝尝我的手艺才是。”

    徐掌柜自是乐见其成,饶有兴趣瞧着儿子的动作。他把热油浇在香料上,激发出香味,而后再往里加入各种酱汁,做出独具特点的调味酱来。

    取砂锅,爆香葱姜蒜,然后把腌制好的鸡肉块全数铺上去,最后再浇上水焖煮。

    待鸡肉与葱姜蒜的香气渐渐溢散而出,徐厨子才把刚刚准备好的酱汁浇在上头,教菜品的香气越发浓郁。

    除去这道特色盐焗鸡外,徐厨子还又做了炝拌腰片,心思也简单直白得很,想请简厨娘瞧瞧自己到底是何处出了错。

    就是不晓得,简女厨和范厨愿不愿意提点两句……徐厨子一边思考,一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流畅迅速地把两道菜做完。

    盛出,装盒,打包。

    待徐厨子提起吃食往外走去时,他心下忐忑,就连握着吃食的手掌心都渗出汗水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哎哎哎哎?等等!”徐掌柜前头还看着, 眼瞅着儿子宛如呆头鹅般往外面走,以为自个看花了眼。

    他再揉揉眼,细细确定儿子真是拎着东西就往外走, 忙不迭上前把他拉住:“好家伙!你小子就打算这么过去?”

    徐厨子脚步一顿, 露出点茫然来。

    徐掌柜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孩子, 是不是傻?就带着自己做的菜色登门造访,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是要去挑战那位简厨娘呢。”

    “挑战啊……”

    “喂喂喂, 你小子到底想什么呢?”徐掌柜看看儿子脸上的心驰神往,脑门上青筋都要蹦出来了。

    上个与简厨娘作对的赵家人, 现在都灰溜溜滚出扬州城, 瞧着没个十几几十年怕是都缓不过气来。

    徐掌柜可不想自家铺子,也落得这般未来。他推着儿子,教徐厨子往后门走,待两者来到后门处,徐掌柜又从伙计手里接过数样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塞进儿子手里。

    徐厨子瞧了眼,里头有两壶好酒、两盒好茶, 另外还有新产的枇杷、樱桃与李子, 里头还有一袋子时下罕见的猕猴桃。

    “想请简厨娘指教,起码这个程度才像话嘛。”徐掌柜看着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儿子,心下满意。他拍了拍徐厨子的后背,笑道:“去吧。”

    “……是。”徐厨子张了张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老爹早已打起与隔壁联系联系的主意。他对上徐掌柜的眼眸,没说话, 而是拎着东西往门外走去。

    “到时候多说几个好听话。”

    “别和个傻子似的站着不动,记得要说话!”徐掌柜瞧着徐厨子的样, 那着实放心不下,缀着儿子后头跟着他走出门,目送他往隔壁去。

    百味居和琳琅酒楼的后门是连着的,徐厨子走出门再转个弯便是琳琅酒楼的后门,隐约间还能听到里头的声音。

    “这里就是后门?外面没人吧?”

    “肯定没人的,您就放心去吧。”

    “嗯……记得叙言兄问起来,你绝对不能说我今日来找你了哦?”汾乐公主走到琳琅酒楼后门处,还不忘回转身去再叮嘱简雨晴几句。

    简雨晴哭笑不得:“是,是,是。”

    刚刚她眼前的小娘子是打算从正门离开的,也不知是不是她提及方长史之故,先前的嚣张气焰那是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说,等瞅着琳琅酒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后小娘子更是不愿意从前门离开了。

    其实简雨晴很想说:真有人盯梢的话,早就瞧着他们一道进了琳琅酒楼了。

    不过她瞧着小娘子紧张兮兮的样子,终是把心里话藏起,由着汾乐公主自由选择。

    “小娘子,这事您都说了五遍了。”

    “您就放心吧,我是不会说出去的。”简雨晴与伙计说了话,教他联系车夫把马车停到后门处,又引着汾乐公主往后门处去。

    汾乐公主听到简雨晴的称呼,这才想起这么久都没自我介绍过,她有意表示亲近,慢吞吞的回答道:“我姓李……旁人都教我李八娘……算了,你唤我乐姐儿也行。”

    “……好。”简雨晴瞅了眼汾乐公主,笑眯眯地重复一遍:“乐姐儿。”

    “…………”汾乐公主感觉怪怪的,敛了笑容:“算了,你还是喊我李八娘罢!”

    “哎?不能喊乐姐儿么?乐姐儿听着很可爱哦。”简雨晴瞧着汾乐公主,觉得逗她分外有趣,笑眯眯地加上一句。

    汾乐公主假装没听见,急急往外走。

    她抬手推开后门,迎面而来的是个宽阔的身影!?汾乐公主吓了一跳,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身体猛地往后仰倒:“呜哇!”

    简雨晴伸手,恰好扶了个正着,她抬眸看向出现在后门处的陌生人:“你是谁?”

    徐厨子一脸懵的抬起头,对上两名女郎警惕的目光,很快从细节认出简雨晴来。

    他见简雨晴神色严肃,护着陌生娘子连连后退,忙连连摆手:“我是,我不是坏人!”

    坏人,都是这么说的。

    简雨晴屏住呼吸,拉着汾乐公主又往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在后院忙碌的伙计已听到简雨晴与汾乐公主的惊呼声,他们匆匆而至,很快就有帮厨认出人来:“咦?这不是隔壁的徐厨吗!?”

    “等等?徐厨!?”

    “他闷不吭声的站在我们后门那干啥?”

    “偷学吧?肯定是想偷学!”

    “我就说他们家最近出的菜品老是有点相似——”

    帮厨伙计们七嘴八舌说着话,看着徐厨子的眼神都不太好。虽然简雨晴和范厨并不在意百味居偷学之事,但一帮帮厨和伙计却是在乎得很。

    琳琅酒楼的方子拿去别家,那都是能当招牌菜的存在,而百味居倒好,即便是自己摸索出的配方做法,也总归是从他们家偷学去的。

    更何况以前好歹还是遣人来购买,现在居然自己登门造访!?帮厨伙计们的眼刀如寒冰般犀利,恶狠狠地扎在徐厨子的身上,大有简雨晴一声呼喊就上前揍扁徐厨子的架势。

    徐厨子没注意身侧人的话语,他的目光落在简雨晴身上,眼里带着好奇和惊讶。

    他早从徐掌柜乃至许许多多食客口中听说过简雨晴的名字,更晓得她从村里来的摊贩摇身成为酒楼主厨的‘传奇’人生,真真正正面对面……这却是头一回。

    简女厨,比他预想的还要年轻。

    上回见到这般年轻的女厨,还是在长安城的时候吧?那回的比赛直教人看得心潮澎湃,恨不得上前——

    正当徐厨子放空思绪的时候,得知对方是隔壁百味居主厨的简雨晴也松了口气。

    她松开扶着汾乐公主的手,抬眸打量徐厨子:“徐厨子寻到我家门口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挑战。”徐厨子下意识开口。

    “哎?”简雨晴微微一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后面的帮厨伙计已是勃然大怒,齐齐露出狰狞表情:“好哇!竟是敢砸上门来了!”

    “可恶!还想挑战师傅!”

    “师傅上啊,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帮厨伙计们气势汹汹,至于躲在后头听儿子与简雨晴交流的徐掌柜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是啊!我是教你打好关系,你怎么开口就直接挑战上了啊???

    “这就是挑战嘛……”汾乐公主听了诸人的话语,微微张大了嘴巴。她双手捂住嘴,眼儿看看简雨晴,又看看徐厨子,最后伸出手来:“我我我,我可以当裁判!”

    众人闹哄哄的,仿佛决斗近在眼前。

    慢一拍回过神的徐厨子连连解释:“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不是想要挑战,是想要简女厨指教一二。”

    不等简雨晴说话,旁边的汾乐公主、帮厨和伙计们就开始窃窃私语:“这是害怕了?”

    “什么嘛,还没开始就退缩了。”

    “可恶!我还以为有好戏看了……”

    徐厨子的脸与调色盘般,忽青忽白忽红忽紫的。他把手里的吃食全数送到简雨晴手里,而后道:“简女厨,那个,这个……说实话,我说起这件事就着实脸皮厚,您觉得不能说,不能教我的……就直接和我说好了,我不会怪您的。”

    简雨晴挑挑眉,瞅了眼徐厨子带来的吃食,里头的酒水和茶叶都是有数的珍品,价格不菲,附带的猕猴桃时下生产于秦岭一带,在扬州城附近属于难得一见的水果。

    最后还有装在食盒里的两道菜。

    简雨晴打开食盒盖子瞅了眼,挑了挑眉:“你与我进去说话。”

    徐厨子长舒了口气。

    琳琅酒楼的帮厨和伙计们却是一个比一个不乐,拉长脸盯着徐厨子,恶狠狠的目光教徐厨子心里都有点发麻。

    简雨晴把汾乐公主送上马车,转身回到灶房里。范厨已打开食盒,笑眯眯地朝着简雨晴招招手:“快来尝尝?这小子做的吃食还挺有趣的。”

    简雨晴瞅了眼,里头盛着两道菜:盐焗鸡和炝拌腰片。

    盐焗鸡长得很是漂亮,绿色的葱花和白色的胡麻落在金灿灿的鸡皮上,不仅颜色几句冲击力,而且每一样食材都裹着油光,瞧着油润非常,香味更是浓烈。

    炝拌腰片同样色泽鲜艳,色泽沉稳内敛的腰片堆在一起,上头撒着或红或绿或白的香料,淡淡的香气直勾得人心痒痒。

    不过简雨晴瞅了眼,不用尝都知道问题出在哪一道菜上。她抬眸看向被帮厨凶狠目光盯得僵在原地,显得无所适从的徐厨子,笑道:“那边有新鲜腰子,你处理一遍给我瞧瞧。”

    简雨晴的要求直接,态度更是直白,直接把自己架在师傅位置上的操作教一帮帮厨和伙计们都愣了愣,下意识屏住呼吸。

    徐厨子可不是一般的厨子,他年纪不大却已是百味居的主厨,真的能老老实实听话?

    不过帮厨和伙计们显然是小看徐厨子了,徐厨子听到简雨晴这番话,别说不乐意,更是双眼放光,面放笑容,高高兴兴应了声:“是!”

    说白了,瞧他这般偷学技术的,没把打出去都算是运道好了。

    前几年,当西市酒楼生意兴旺之时百味居却是江河日下,原本的主厨或是选择离开,或是被西市酒楼高薪聘请……整个铺子都在破产倒闭的边缘。

    那时的徐厨子选择前去长安精进厨艺,他抱着满怀热忱前去,却是频频受阻,别说寻到愿意收自己为徒的名厨,更是常被酒楼饭馆里的厨子叱责刁难。

    等他成为谭厨的徒弟以后,背后的闲言碎语也没有停歇,直到他的手艺打败那些人,才平息了那场风波。

    当他选择登门求指教起,自是应当以学生的态度来学习。

    徐厨子平淡的反应让一干帮厨和伙计们错愕不已,下意识惊起一片抽气声。

    那没见识的样子教范厨看不下去,拎过来就是一通训斥,直念的他们蔫头蔫脑,有人目光幽怨地扫向徐厨子,也有人目光可怜地投向简雨晴。

    简雨晴瞧着,假装没看见。

    趁徐厨子准备的间隙,顶着一圈灼灼目光的她拿起木筷,从食盒里捡起一块金灿灿的盐焗鸡尝尝。

    入口微烫,腌制的鸡肉皮脆脂肥,油润咸香,不同于简家盐焗鸡的味道涌入口腔,教简雨晴抬了抬眉毛,面上神色渐渐发生改变,最终定格在一个微妙的表情上。

    “哎——还真的挺特别的。”

    “是吧?”范厨闻言,又夹起一块细细观察:“香料稍稍有些弱了,不过盐味却是很特别。”

    第二百二十四章

    简家盐焗鸡用的香料更多, 还用了酒水来进行制作,显然徐厨子无法从单纯的味道重分辨清楚其中所用的香料和酒水,选择在腌制方法上另下功夫。

    “味道柔和, 又存在感突出。”范厨把鸡肉放入口中, 细细咀嚼。他特意挑了一块不带骨头的鸡肉,带着挑刺的心情闭上眼细细品味:“唔……晴姐儿觉得是什么盐?我猜是竹盐。”

    清淡温润, 柔和细腻。

    范厨排除其他可能,觉得与竹盐最为相似。

    简雨晴没有说话, 也细细品味着,盐味与香料搭配的极好, 教鸡肉的每一寸肌理都散发着别样的美妙滋味, 鸡肉口感鲜嫩,味道鲜甜,分外奇妙独特。

    徐厨子用的香料很少,皆是围绕盐味来处理……真的是竹盐吗?简雨晴垂眸尝着,品味着盐味里的区别。

    口中的盐味温润柔和,与其他香料融合得很是协调,特有的清香味也几乎察觉不到, 但这种盐味又纯正无比, 不像是时下常用的粗盐。

    “我觉得不单纯是竹盐?许是用了雪花盐……唔,也许是两种盐混合的成果?”简雨晴过了片刻,得出答案。

    雪花盐名字好听,实则是井盐的一种。

    每年春季桃花盛放的季节,便是晒盐的最佳时节,而此时关内道和陇右道之地狂风大作, 不但出盐的品质是一年之中最好的,而且还会诞生出一批色泽淡粉, 宛如桃花,被誉为桃花盐的盐晶,深受权贵喜爱。

    不过桃花盐因其颗粒较大,所以通常不会用来食用,真正被作为盐之上品的是同出一个地区,洁白如晶,细腻如霜的雪花盐。

    就如它的色泽一般,味道也是纯正无比,没有丝毫苦涩。不过因着产出的地区不多,又常常被困与战乱之中,这种盐的产量不多,价格更是不菲。

    范厨听简雨晴说是雪花盐,面上闪过一缕惊讶。他再细细品尝一番,很快同意了简雨晴的看法:“的确,若是竹盐的话木炭的香气应当更重一些。”

    “或许是考虑做法的缘故。”

    “如果是烤鸡烤鸭的话,倒是用竹盐,加重碳火香气更为合适。”简雨晴又尝了一块,对徐厨子的手艺颇为满意,更理解范厨为何会兴致大发。

    虽是徐厨子偷学自家的技巧,但却不是死板搬运,而是在其中融入自己的想法,最后呈现出不同味道的衍生品。

    这道盐焗鸡,或是香料应用和烧制上的手法都略有缺憾,偏生把盐字发挥到极致,教人印象深刻来着。

    简雨晴尝过这道盐焗鸡,对百味居其余的新菜也升起好奇来,不过现在更重要的还有那道炝拌腰片。

    范厨端上来的,真真是个失败品。

    简雨晴目光一转,落在把猪腰一遍,并取回到案板上切开的徐厨子身上,抬步走上前去。

    “果然,你的腰片还是切得太厚了。”

    “你看好了。”简雨晴拿过菜刀,随手取来颗猪腰,并利落地切成薄片:“要保留内里的话,便要切成这个厚度。”

    “保留的话,猪腰的腥膻味会比较重,因此必须采用当天的鲜猪腰,切片后要立刻用活水冲洗。”

    “其实你可以用去掉内里的。”

    “那样的话——”简雨晴转了个花刀,又取了另一只猪腰,干脆利落地与徐厨子展示旁的切法:“这般做出来的猪腰一样,都能保证本身的鲜嫩口感。”

    徐厨子屏住呼吸:“哎——”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或是切了花刀,或是切成梳子状的猪腰,喃喃道:“可是这种造型对刀功乃至火力的要求很高吧?”

    “那是当然的。”简雨晴双手叉腰,斜了眼徐厨子:“你,不会是怕了吧?”

    “…………怎么可能。”徐厨子走进琳琅酒楼后就只露出过浅浅的笑容,可此刻他嘴角上扬到极限,双眼明亮如星光,握着刀的手轻轻颤抖。

    那是激动的——!

    简雨晴弯了弯眉眼,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那么开始吧!”

    琳琅酒楼灶房里热火朝天,隔壁百味居里的帮厨伙计脖子都快伸长成长颈鹿了。他们眼看晚餐时段的营业即将开始,却没有见到自家主厨的身影,一个个急得团团转,连连去寻徐掌柜。

    “掌柜掌柜!小东家还没回来啊!”

    “都快营业了,徐厨还没回来,这下晚上的营业要怎么办?”

    “呜呜呜呜徐厨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被琳琅酒楼的人扣下了?”

    “可恶!”

    “说不定徐厨被他们群殴了哎!咱们快进去救人吧——”

    “对啊!”

    “这也有可能!”

    “喂喂喂,你们瞎说什么呢。”徐掌柜听到这里,也是哭笑不得。他虎着脸,打住一帮乱了阵脚的家伙:“恰好今日晚间没有预约的宴席……嗯哼,那就放半天假吧。”

    “…………哎???”

    “阿龙,你去写告示,小李,王三,阿大……你们去院子里与帮工们说句,大家一起收拾收拾,早些回去休息吧。”徐掌柜敲定主意,并且迅速执行。

    “掌柜???”

    “哪有莫名其妙就休息的?”

    “没有主厨,今日怎么招待客人?”徐掌柜白了眼吱哇乱叫的帮厨杂役们,没好气地挥挥手:“给你们休息还不要?还不赶紧去关门——”

    帮工杂役们傻了眼,又不得不按着徐掌柜的吩咐去做。徐掌柜往琳琅酒楼的方向瞅了眼,眼底闪过缕期待。

    他可不像是赵家的那帮老糊涂,以为是女子就好轻易拿捏。

    赵家人也不想想,要是寻常的,容易被拿捏的女子,又如何会走出村庄,走入城市,走到所有人的跟前来?

    这样的女子,小看她才会出问题吧?

    徐掌柜笑眯眯的,心里有些期待,自家儿子是个厨痴,自打从长安城归来以后每日就知道钻进灶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不为过,更是完全没有与女郎交流过。

    要是——

    徐掌柜想入非非,期待不已,不过他没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准备教儿子自己去试试看。

    徐掌柜稍稍升起些许期待,不过想想自家傻大儿,又是喟然叹气:嗐!就是不知道自家的傻大儿,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与徐掌柜想得相同又不同,琳琅酒楼里简雨晴和徐厨子的确是‘打得火热’,就不是他想的那种。

    两者熟练操作,配合默契,要不是在场众人都知道两人是初次见面,怕是要以为大家已经配合了上百上千次。

    “哎……”

    有了简雨晴和徐厨子帮忙,平日忙碌的范厨难得有了清闲的时间。

    他坐在一旁,瞅着简雨晴和徐厨子的配合,越看越是惊讶,越看越是眼熟,特别是瞧他有些惊讶与简雨晴的默契时,更是有种违和感:“奇怪……好像在哪里见过?”

    “范师傅也觉得奇怪对吧?”毅哥儿听到范厨的话语,登时来了精神。

    他瞅了眼简雨晴那边,凑到范厨身边,压低声音道:“也太默契了吧?要我说定然是这徐厨子偷偷观察好久了!”

    “别瞎说。”范厨伸手推开毅哥儿的脸,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厨子那:“琳琅酒楼的灶房又不是露天的,哪能教徐厨子日日看着?还有你凑过来说什么话?手上的活计又不好好做——”

    毅哥儿脖子一缩,连忙逃回岗位上。

    范厨扫了眼他,见毅哥儿专注干活才收回目光。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徐厨子身上,瞧着他的一举一动,总觉得似曾相识。

    就在他心头闪过疑惑,认真思索的时候,只见简雨晴停下动作,惊讶地看向徐厨子:“你,认识丰姐儿吗?”

    丰姐儿?丰姐儿!

    经过简雨晴的提醒,范厨瞬间恍然大悟。不是徐厨子与简雨晴搭配得好,而是徐厨子的节奏和习惯与丰姐儿如出一辙,以至于与丰姐儿合作过多次的简雨晴下意识代入其中。

    范厨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件事来:“我听说徐厨子曾去长安城学习过?”

    不会刚刚好,与丰姐儿熟悉吧?

    徐厨子见范厨和简雨晴齐齐看向自己,微微一愣:“我的确在长安城学习过一段时间……丰姐儿?”

    “她姓朱,也是出身长安的女厨。”

    “姓朱?还是出身长安的女厨……莫不是位与您岁数相仿的厨娘!?”徐厨子越说越是激动。

    简雨晴瞧他反应,知晓自己是猜中了。

    节奏习惯是从基础里带出来的,细微之处很难改变,更何况丰姐儿和徐厨子也根本没有改变的意思。

    就简雨晴看来,两者起码有七八分相似。能把曾名不见经传,远远落后于西市酒楼的百味居一举拉到扬州城竞争的最前列,甚至在西市酒楼露出颓色之时吞下大半高档酒席的份额,徐厨子的手艺自是不差,想来他在长安城所拜的师傅,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与丰姐儿相关。

    她眉眼舒展,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她!怪不得我觉得你的手艺操作如此熟悉,难不成是同出一门?”

    “是,也不是。”徐厨子也没隐瞒,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师承隋厨,与朱厨家中有着点联系。”

    “至于您说的小朱厨娘,我曾见过她的比赛。”徐厨子想起那场比赛细节,握住菜刀的手微微颤动,与简雨晴道:“我先前还在感叹,如简女厨您这般厨艺出挑,年岁不大的,上回见着还是在长安城里。”

    “不过——”徐厨子说到这里,也是面露疑问:“简女厨也曾去过长安?”

    “……没有。”

    “那您怎么认识小朱厨娘的?”徐厨子面露好奇,提出的问题教简雨晴先是一愣,而后渐渐回过味来。

    既然徐厨子有意向她和范厨求教,又何必舍近求远,请有些许关联的丰姐儿帮忙便是。

    简雨晴表情渐渐古怪:“有没有一种可能,丰姐儿就在扬州城?”

    “哎?”徐厨子闻言,大吃一惊:“我只听人说她离开长安,去了旁处学习,没想到她居然是来到了扬州城。”

    “来了很久了。”

    “哎?”徐厨愣了愣。

    “去年我们还一起比赛哦?为了竞争府学食堂的经营权。”简雨晴瞅了眼一脸懵的徐厨,想了想道:“那时候你应该回扬州了吧?居然不知道?”

    “……”徐厨沉默了。

    “而且也没人告诉你?”简雨晴笑眯眯的,又补上一句。

    “…………”徐厨张了张嘴,没说话。

    “嗐,徐厨与师傅,师兄弟姐妹们的关系看来——”简雨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是摇了摇头,成功教徐厨黑了脸。

    坐在旁边的范厨,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徐厨子黑着脸, 偏偏他想了想,还真没反驳的余地。直到现在他才晓得那位小朱厨娘去年就已到了扬州城,听简厨娘的意思甚至中途还发生了不少事。

    而他……竟是完全不知道。

    徐厨子为自己的后知后觉很是懊恼, 平日他就不爱出门, 喜欢闷在灶房里研究吃食,徐掌柜对此没少唠叨, 不过徐厨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自己没听见。

    碰上这事, 他才有些许悔意。要是他多与阿爹聊些城里发生的事情,或许早早就知道丰姐儿在扬州城, 也能与师傅等人说明一二情况。

    徐厨子想了想, 到底还是记下此事。当天晚上回去以后,他便使了仆妇前去丰姐儿那,送了封信。

    那边丰姐儿得了信,次日先寻到简雨晴处。她把信搁在案上,与见雨晴说起这事:“我竟是不知道,百味居的主厨算起来,竟是我姑丈的徒弟。”

    “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那徐厨子的性子如何?”丰姐儿拉着简雨晴, 很是不放心, 唯恐她被人骗了:“你别看我的面子就把东西都往外说,坏心眼的人多的是。”

    要不然那徐厨子,从去年起都没与自己联系过,现在怎么会说联系就联系?丰姐儿对徐厨不感冒,甚至还带着不少怀疑,担心简雨晴受蒙骗。

    “……他都不晓得你存在, 还是我先问了的。”简雨晴听罢,一时哭笑不得, 与丰姐儿说明之前的事,保证是一桩巧合。

    “竟是从配合里认出来的?真的不是他自己说的?”丰姐儿听得简雨晴的话,还有些将信将疑。

    “那是!”简雨晴略显得意,骄傲地点了点头:“之前我们配合了那么多次,我先头还奇怪,后头马上就认出来了。”

    丰姐儿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当然话虽如此,她也没马上放下心,她先与自家兄长秉哥儿那询问了隋厨徒弟的事,确定真有徐厨这人以后又拉着去琳琅酒楼走了一遭,亲自与百味居的徐厨说了几句话。

    待丰姐儿见到徐厨,又考教一通,总算勉勉强强放下心来,而后又忍不住顺着简雨晴的话,也嘲笑一句:“你这人缘……不行啊?”

    喂喂喂,连秉哥儿都不知道你在扬州城,你也不知道秉哥儿在扬州城,你们真是同窗吗?

    说出去,都得笑死一片人。

    徐厨的脸色涨得通红,要是地上有个洞,他恨不得立刻马上钻进去,他不熟悉丰姐儿也就罢了,竟是连同窗学习过的师兄秉哥儿在扬州城……他也不晓得。

    秉哥儿瞧着徐厨神色,有意为许久未见的师弟开脱:“这也正常——你们瞧瞧,我也不晓得他在扬州城呢。”

    几人面面相觑,而后笑作一团。

    徐厨感激,打从这以后也没以往般日日窝在百味居里,时常往外走动一二不说,还经常询问铺里帮厨杂役外头的事,瞧着比过去要活络不少。

    徐掌柜瞧着儿子举动,心里欢喜得很,尤其是听徐厨日日念叨简女厨长简女厨短,更是心生期盼,恨不得一切能与自己想的那般发展。

    起初徐掌柜耐着性子,没提过这事,等过上半月,他终是忍不住,试图从儿子口中打听一二。

    只是他话一说出口,登时看到儿子徐厨子瞠目结舌,眼底满是荒唐和震惊:“对简女厨……有好感?不不不不不。”

    徐厨头皮都快炸开了,连连摇头。

    徐掌柜纳闷了,上下打量长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的儿子:“这些日子,你天天都去琳琅酒楼……难不成不是为了简女厨?”

    “我那是研究厨艺!”

    “真的,假的?”

    两者爱好类似,岁数相仿,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教他说这日日待在一块总能冒出点别样的火花吧?徐厨不死心,问道:“你对简女厨就没点好感?”

    对简女厨……好感?

    徐厨子顺着阿爹的话语往下想了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摸了摸冒出鸡皮疙瘩来的胳膊,喃喃道:“比起有好感的对象……”

    徐厨子想了想,与徐掌柜道:“我见着她,就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上来就教我做菜给他看的师傅一样。”

    要是和简女厨在一起,那不就感觉和师傅在一起吗?徐厨子光是想想,浑身鸡皮疙瘩都抖落一地。

    徐掌柜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得到这么个答案。他面色黑如锅底,瞧着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连连点头的好大儿好是恼火,上手就是一顿抽:“见过傻的,我还是头回见到你这么傻。”

    “?????”

    “我都懒得说你!”徐掌柜气得甩袖就走,只留下满头雾水的徐厨。

    待百味居中午营业结束后,徐厨从后门走出,习以为常地走在琳琅酒楼的后门。

    见怪不怪的帮厨和仆役比起过去态度变得软和不少,起码没了过去的嫌弃,还主动与他打招呼:“徐厨子来了?”

    “灶房里新做了粽子,要不要来尝一个?”

    “今儿个你来的迟啦,刚刚简师傅还给咱们做好吃的了。”

    “是做了什么好菜?”徐厨子听到有新菜,登时精神一振,顾不得吃先问上一句。

    帮厨也没隐瞒,与他道:“是芽菜汆鳜鱼。”

    天下第一臭铺里的臭鳜鱼已打出名号,明明闻起来味道臭不可闻,吃起来却是鱼香浓郁,鲜甜可口,教无数食客拜倒在它的魅力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专程为了这道臭鳜鱼而前去铺子用餐。

    臭鳜鱼卖得火热,进货数量也是与日俱增。

    简雨晴和范厨眼见新鲜鳜鱼送到铺里,也舍不得全数都腌了做臭鳜鱼,倒是琢磨出一二做法来供应。

    比如今日这道芽菜汆鳜鱼——毅哥儿瞧徐厨兴趣盎然,自是眉飞色舞的描述起来:“刚刚煮好的鱼汤,汤色是奶白奶白的,汤面上飘着切得细碎的葱花,还有若隐若现的豆芽菜,那颜色瞧着都教人食欲大开,更不用说那香味了……”

    毅哥儿说到一半,咽了下口水:“你瞧瞧我这样子,光是想想都快要流口水了。”

    徐厨子听着,也很是心动。他捡起一枚粽子,剥开外头的粽叶,露出里头油润丰腴的粽子来。

    徐厨子咬上一口,除去吸饱了油脂和酱汁的糯米外,还吃到了猪肉和咸蛋黄。

    猪肉肥而不腻,咸蛋黄咸香浓郁,入口即化。两者的绝妙搭配教徐厨双眼放光,三下五除二干掉一个。

    “再说那放入汤里的鳜鱼肉,鱼肉细腻,鱼皮紧致,放入口中更是如蒜瓣一般散开,抿一抿就在舌尖融化开来。”

    毅哥儿或许还不是个成熟的厨子,但已是个合格的品尝家,他说得头头是道,教徐厨子心驰神往。他想象着芽菜汆鳜鱼的美味,脚步轻快地往灶房里走,他伸手掀起帘子,恰好见着简雨晴坐在窗下,垂着眼眸,噙着笑容,认认真真整理着宽大的叶片。

    午后的阳光穿透着窗棱,给简雨晴的眉眼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柔和的眉眼与往日的肃穆截然不同,教徐厨子一下子挪不开视线,脑海里禁不住响起阿爹恨铁不成钢的问话来。

    简雨晴准备再包一批粽子——后人常常拿来包粽子的箬叶,时下还是个罕见物,唯有崖州琼州之地才有。这两地时下还是流放贬官去处,愿意跑去那边的行商少,能帮忙寻觅箬叶的行商更是少之又少。

    去年,简雨晴便想要用了,只是寻了好多行商,没人愿意到那边去做营生。这回还是杨牙人从张牙人口中得知这件事,特意帮简雨晴寻的,对方开的价格也不高,速度也很快,赶在今年五月五前满足了她的心愿。

    简雨晴仔细检查每一张箬叶,把有虫蛀的,有破损的,有颜色不均的箬叶挑出,剩余的整理干净叠在一起,准备放到水里浸泡一夜。

    简雨晴准备就绪,抬眸见着呆立在门口的徐厨子,她眨了眨眼:“徐厨子?徐厨子,徐厨子!”

    愣是喊了三遍,徐厨子才回过神来。

    他对上简雨晴略带担忧的目光,整个人像是没开口的栗子,被火烤得整个人都炸开来。徐厨子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应了声,就连后头走进灶房都是同手同脚的。

    “徐厨子?你是不是人不舒服?”简雨晴瞧着,又是好笑又是疑惑,同时还有点点担忧。

    徐厨子僵着身体,摇了摇头把自家阿爹的那些话从脑海里甩出去,而后他定了定神,与简雨晴道:“我瞧着那些叶子,好似箬叶?”

    “徐厨晓得?”

    “我师傅曾为宫里做过粉团,师傅便爱用这箬叶,说是其香味独特,用于江米之外能教江米香味更浓上三层。”

    虽然端午节尚未得到明文确定,但五月五吃百索粽子也已成为权贵乃至百姓们皆有的习俗。徐厨说的粉团也是粽子的一种,多是用染色的江米裹上甜口的馅料,再做成巴掌大小的三角团儿搁在盘里,教娘子幼童手持弓箭比赛以逗趣。

    简雨晴闻言,吃了一惊,她晓得丰姐儿出身的人家不错,却是没想到还有为宫里做吃食的。

    徐厨瞧出简雨晴疑惑,下意识说起些朱家的趣事,教简雨晴对朱家上下也有了点印象。

    “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说我——”丰姐儿掀起帘子,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白了眼说闲话的徐厨,又与简雨晴道:“晴姐儿,你想好了没?”

    “什么想好了没?”

    “就是府学食堂啊,差不多也快一年了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去年签约的时候, 即便简雨晴的手艺得到众人肯定,也没能挡住府学官吏的疑虑。

    他们对引入外人负责食堂一事颇有些担忧,更何况简家人当时还只是农户出身, 在扬州城里摆摊过活的摊贩, 因此经过反复商谈后,最终他们把合约时间定在一年。

    一年时间, 用来观察简家人足矣。

    府学官吏高高在上,却没想到事情发展却与他们想的截然不同。

    先是去年年底, 粉丝坊的产品以一个惊人的速度畅销开来,收入与日俱增。

    府学官吏瞧着惊为天人的利润数字, 也乐得卖人情给简家人, 特意透露有意与简家延长契书之事,不过这事被简雨晴婉拒,表示才刚刚签订书契,等合约快到期再决定也来得及。

    当时,不少府学官吏都觉得简雨晴过于自大,自是没了签约的意思不说,还有人阴暗想着还不知道简家到一年后会是如何景象。

    没想到的是, 最后被啪啪打脸的竟是府学。

    起初简雨晴招收学徒, 府学上下不是很急;而后简雨晴置办食肆,开办铺子,府学上下略有些担忧。等到简家人先开办琳琅酒楼后开办‘天下第一臭’,各地行商都前来加盟时他们终于急了,频频教人提出续约事宜。

    “这件事啊……”简雨晴反应平平。

    “你是怎么想的?要是府学没能成功续约的话——”丰姐儿想了想那般的场景,莫名开始同情府学官吏了。

    她嘴角上扬, 兴致勃勃地瞅着简雨晴,眼里含着笑:“怕是府学学子都不能饶了他们, 到那时,嘿嘿!每人一口唾沫都能直接把官人给淹没了。”

    “这说的,也太夸张了。”

    “怎么夸张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丰姐儿笑嘻嘻的,还转身问徐厨子:“你说是不是?”

    徐厨想了想,认认真真回答:“我觉得小朱厨娘说得对,时下扬州府学学子很是得意,常常与人说他们能第一时间吃到您做的新菜。”

    “扬州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我还听说有不少私塾里的学子,都说待他们到了岁数也要报考扬州府学!”

    “好家伙,你的嘴变甜了嘛。”丰姐儿闻言,惊讶地瞅了眼徐厨子。她还以为徐厨子又会嗯嗯啊啊,或是说一些府学学子应当以学业为重,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外物上之类,一听就很老学究的话,没想到居然还会顺势夸几句。

    徐厨子瞬间熄火,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还好丰姐儿大部分的注意力并不在徐厨子的身上,伸手挽着简雨晴的胳膊,继续询问着她的打算。

    “我的话……应该不会签约了。”

    简雨晴想了想,很快得出答案来。时下无论是琳琅酒楼还是‘天下第一臭’,又或是其他几个铺子都已生意稳定,日渐扩张中。

    来自各地的行商除去选择加盟‘方长史臭豆腐’铺,也把目光瞄准了其他铺子,以至于各种事务堆积如山,而简家人单薄的底蕴也意味着简雨晴与简娘子都得花费大量时间和人力去研究,去处理,忙起来的时候只恨不得能一个人能掰开,分成三五个人用。

    “也是,那就好。”丰姐儿挽着简雨晴的胳膊,心里头喜滋滋的:“等到你与府学食堂结束书契以后,说不定咱们能一道到外头去转转呢。”

    丰姐儿的目标是游历天下,只是到扬州以后就忍不住住了一段又一段时间。她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目标,不过现在又多了另外个期盼,最好能把晴姐儿也一起拐走。

    简雨晴也觉得是个好主意,打从离开河头村后她就一直驻足在扬州城,也应当出去见见世面,尤其是那被世人歌颂,富庶繁华的长安城。

    “好。”简雨晴冲着丰姐儿点点头,应了下来:“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出去走走,瞧瞧旁处的名厨名店!”

    徐厨子也是心驰神往,恨不得也加入其中。不过他理智尚在,还没胆大到敢把这话说出口,只笑着道:“那就祝简女厨和朱女厨能梦想成真,一帆风顺。”

    “今儿个的徐厨,嘴巴可真甜!”

    “那就谢谢你的吉言了。”简雨晴掩唇一笑,勾起好奇欲的她拉着丰姐儿和徐厨子,叽叽喳喳问起他们途中的见识。

    待到次日,简雨晴刚到府学食堂,先头便来了仆役,说是魏官人请她说话。

    简雨晴闻言,独自前往,等听完魏官人的话语后,登时明白丰姐儿昨日过来的缘由。她哑然失笑,摆摆手道:“抱歉,我不打算续约了。”

    屋里安静一瞬,而后是接二连三的抽气声。

    魏官人惊了个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下意识伸手拉住简雨晴: “不行啊,绝对不行啊!”

    “简女厨,不!简小娘子,不对!!晴姐儿,咱们有话好好商量啊,你不能抛下咱们府学不管啊!”魏官人痛心疾首,险些哭出声来。

    “…………”简雨晴嘴角直抽抽。

    “要是您不续约的话,咱们可怎么活?”魏官人扯着嗓门一声喊,成功让周遭其余官吏、博士和助教们回过神来。

    他们的脸色也同样难看,纷纷凑上前来,围着简雨晴:“简小娘子/简女厨,您要三思啊!”

    “咱们府学不能没有您!”

    “没了您,我们往后还怎么活啊!”有人红了眼眶,哭诉道。

    “喂喂!魏兄,是不是你合约设定得太苛刻了?”更有人怀疑到魏官人,或者说负责制定书契的官吏身上。

    要知道府学官吏人数众多,心思更多,此前还有人提议想如粉丝坊般教府学入股简家的产业,想仗着府学权势从简家分杯羹,直到被尹博士等人驳回后才消声灭迹。

    这名官吏话语一出,登时引来不少人点头,不少人更是悄声说起那事,引得不知内情的人脸色难看,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一时间七嘴八舌说着:“简女厨,要是受了委屈您尽管说!”

    “对对对!敢欺负您就是欺负咱们。”

    “是谁?是谁想出这种恶心人的招数?我找他们算账去!”

    在场官员、博士和助教义愤填膺,转头又把魏官人堵了个严严实实,大有他不给出个答案就不让走的架势。

    后头还是简雨晴瞧着情况不对,连忙与众人解释道:“大家冷静,冷静一下,大家错怪府学了!府学并没有为难我,甚至给我的契书条约比去年还要优渥宽松得多。”

    为了留住简雨晴,府学也是不惜成本。

    根据新定的条约,只要简雨晴愿意留下,那么府学还会另外聘请厨子负责早食制作,简雨晴与其团队只需负责午食,就连每餐餐票的价格也比上一年要增加了三成,虽尚比不得琳琅酒楼铺子里的定价,但也能与普通饭馆食肆媲美,另外宴席等按市价另外收费,条条框框下来,这份契书堪称诚意满满。

    饶是简雨晴已下定决心,看到契书都惊了一跳,迟疑片刻才坚守本心,继续选择婉拒。

    她抬眸环视一圈在场官员、博士和助教们:“实在对不住大家,可是我现在的工作实在太忙了,没有多少精力留在府学食堂里。”

    屋里安安静静的,半响没人说话。

    简雨晴于心不忍,却是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再次婉拒魏官人后她推门而出,只留下满屋子的人唉声叹气。

    要是没了简厨娘——

    有人靠在椅子里,痛不欲生:“学子们定然会闹腾起来的吧?”

    “别说学子了,咱们……”

    “嗐,这可怎么办啊?”有人顺着同僚的话语想了想,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们吃惯了简厨娘做的餐食,难已想象换人以后会是如何境遇。

    “呵,要是寻个不错的厨子也就罢了,要是换个与过去——”一名官员冷不丁开口道。

    话语一出,屋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屋里爆发出一片凄惨的呼声:“啊啊啊啊——那样的话!”

    “不行啊不行啊不行啊!”

    “那样的话我会疯的!!!”

    “可恶!你们快想想办法!”

    “不如请人去说服简女厨……对了,尹博士怎么样?”很快有人想到尹博士身上,抬眸看向其余人。

    众人双眼放光,连连点头:“对对对,要说咱们府学里谁能说动简女厨,那一定是尹博士!”

    几人说干就干,匆匆来到尹博士屋前。

    还没等他们敲门,眼前的大门被人推开,险些撞在其中一人的脸上。

    无论是外面的人还是里面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出来的是尹博士,他抬眸瞧见眼前几人,忍不住挥了挥手上的信件:“你们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个大消息要通知你们!”

    “咦?尹博士您也知道了?”

    “哎?原来你们也知道了?”尹博士闻言,登时哈哈一笑。他眉飞色舞,嘴角上扬:“你们几个的消息还真灵通啊!?咱们府学好久没这般好事了,今日得好好庆祝下!”

    “啥庆祝啊——简女厨都要跑了。”

    “等等?什么晴姐儿就要跑了?”尹博士愣了愣,随即敛了笑容,他忍不住抬高声音:“啥时候的事?跑了?今儿个早上我还见着简女厨呢!”

    “不是这个跑,是说简女厨不准备和府学续约了……等等?”

    几名官吏、博士和助教同时愣住,他们面面相觑,后知后觉的发现问题所在:“不是?等等?那——尹博士您在说什么呢?”

    “我当然是在说学子们的成绩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成绩?那不是早就出了吗?”

    “就是就是, 叶生考了前五名的事,尹博士您炫耀了好久吧?怎么现在又忽然提起?”

    科举以后,次日读卷, 三日出成绩, 再经过快马加鞭送到扬州城里,不过半个月大家便知道了诸位学子的成绩。

    要知道扬州府学乃是公办学府之中数一数二的, 培育而出的学子也都是佼佼者,大部分学子都能通过科举考试。

    今年也是如此, 与往年成绩差不多,大约四分之三的学子都成功通过科举, 好消息早早就传回扬州城来。

    面对尹博士的话语, 官吏、博士和助教们齐齐纳闷,暂且忘了简雨晴的事,纷纷吐槽起来。

    “废话。”尹博士瞅了眼众人,没好气打断道:“这事我还用得着你们提醒?我说的自然不是这个,而是他们的去向已经定下了。”

    通过科举后,学子们并没有归来,而是继续呆在长安城里等候安排。或者说比起通过科举考试, 府学官吏、博士和助教们更在意并担忧的是这件事。

    它意味着学子们的前程, 甚至七八分象征着他们未来官途顺遂与否的可能。用句不好听的话说,学子们未来官途的第一道划分线已然出现:是从未入流的官吏开始,还是从九品,又或是正九品?是能留在御前还是被派遣各州府县?是去了富庶之地,还是贫瘠困苦之地?

    “对,对哦。”

    “是, 是啊……说起来往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瞧我这记性,险些把这事都给忘了。”几名官吏、博士和助教闻言, 讪讪然一笑。

    “喂喂喂,这事不能忘啊。”尹博士扯了扯嘴角,瞧着几个同僚的眼神很是无奈。他挥了挥手上捏着的信件,嘴角噙着笑:“你们猜猜看,这帮小子这回成绩如何?”

    “瞧你的笑容……应该不错?”

    “我之前听说过叶生得了前几名吧?这小子是不是留在御前了?”

    时下新科举子多是从九品官员起步,少数会从流外开始,其他不说,光是九品最好的职务与最差的职务足足相差四等,愣是能让两者间多出三五年的差距来。

    扬州府学考中的学子数量不少,能从正九品上阶入仕的却是极少数,扬州府学官吏们多有不忿,却是无能为力,只得期盼这回的运道好些。

    在场官吏、博士和助教瞧着尹博士的反应,心下有些期待起来,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不要是正九品上阶,能正九品下阶入仕也好的。”

    “许是内仆丞?”

    “此官职虽说职务不重,但常常能在圣人跟前露脸,是个难得的好职务。”

    “我觉得不留在长安也好。”

    “长安城里的官员成千上万,落下块板砖都可能会砸到个六品官员,在那当个九品小官的日子可难熬得很,教我说到各地做个县丞,又或是京兆、河南,亦或是太原府县尉也不错。”

    “…………”

    “你们现在说那么多有什么用?”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哭笑不得打住几人的话题:“尹博士不是说了,结果都出来了?”

    对哦!

    刚刚讨论得起劲的几人瞪大了眼,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他们面面相觑,而后清了清嗓子,转身往尹博士的方向看去:“尹博士,您别遮着掩着了,快与我们说说——”

    尹博士嘴角上扬,刚准备说话时众人听见一阵急促脚步,而后另一名官员匆匆而至,嗓门奇大无比:“喂喂喂!你们听说没?”

    “叶生那小子不得了啊,竟是补了校书郎!”

    “…………”尹博士的脸,登时乌漆嘛黑的。

    “校书郎!?”

    “竟是校书郎!?”

    校书郎三字一出,登时惊起一片哗然来。

    校书郎的官阶自从九品下阶到正九品上阶皆有,其品阶虽低,但任职要求却是极高,通常都是进士中的佼佼者或是被圣人看重的非常之才。

    别看校书郎品阶不高,其常年跟随于圣人身边,行走于诸宰相之中,职务清闲,升迁极快,前途光明,堪称是文士入仕首选官职。

    扬州府学上一位得授校书郎的学子,还是简雨晴的阿爹。从他死后还被授予六品官职,妻子女都受其恩惠,便知道他也是在圣人心头落下点痕迹的。

    那人对上尹博士的视线,还有些纳闷。不过他来不及多想,喘了口气又道:“不止,不止!我还有个更震撼的消息要与你们说。”

    叶生能一举夺得校书郎之职,已是能让扬州府学上下大喜的事儿,还能有更震撼的消息?几人想来想去,渐渐疑惑:“总不能今年有两人补了校书郎吧?”

    “真要是那样的话——那不得笑死?”

    “可不是嘛?我得笑晕过去。”

    来报信这人想了想:“是,也不是。”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登时引发不少人的侧目,就是尹博士也忍不住皱起眉来:“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哎?尹博士不知道吗?”

    “嗯……我得到的消息里,府学之中唯有叶生得授校书郎,不过赵生于生等人的去向也很是不错,比往年的情况要好上许多。”尹博士点了点头,目光没有从报信的官吏身上挪开。

    “就只有叶生一个啊……”

    “就是什么意思哦?能有一个就很了不得了。”

    “那董官人的是也不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其余人闻言,也是越发疑惑,纷纷与尹博士一般,把目光投向董官人。

    “是——”董官人没打算做谜语人,开口道。

    “哎——!?阿娘,这件事是真的!?”简雨晴刚回到家中,还未来得及与简娘子说一说她拒绝续约的事,就先把神色严肃的简娘子拉进屋里,听到了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千真万确!”简娘子得到消息以后,脑袋便是嗡嗡的,她拉着简雨晴的手叹道:“是孙娘子,她特意遣人来与我道喜的。”

    这里说的孙娘子,便是孙刺史的夫人。

    孙刺史已返回长安述职,不过孙娘子与子女却还没举家迁移,据说是准备等孙刺史的官职安排下来再开始搬家。

    孙娘子消息灵通,更有孙刺史在长安城里,得到的消息自是没有问题的。

    简雨晴得到肯定的答案,当即跌坐在胡床上。她的脑瓜子嗡嗡作响,半响都无法回过神来:“阿弟,阿弟他——他被授予了校书郎!?”

    简雨晴说完一整句话,都觉得自己尚在梦中。好半响以后她才渐渐冷静下来,总觉得这事儿很是离谱:“……阿弟他走的不是及第进士啊?他乃是门荫入仕,理应从品子斋郎做起?”

    品子,斋郎便是六品乃至以下官员子嗣到王公权贵乃至三品以上官员处为亲事,账内等杂务,也有被派遣于各地充县史和里正等职务。

    待通过考教后,他们便能获得预选身份,再得以由吏部安排九品乃至以下官职官务,整个流程少说一年,多则三五年。

    而简云起去长安,也不过几个月,得获校书郎之职的速度竟是与及第进士一般……

    简雨晴光是想想,都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她咽了下口水,僵着表情看了眼简娘子:“难不成阿弟是什么不世之材!?”

    “你阿弟他当然是天才!”

    “说起来打从他小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个天才——”简娘子闻言,骄傲得昂首挺胸,眉飞色舞说着简云起小时候的事,就连他摘野果子特别多之类的事在简娘子口中,都成了天才的一部分。

    “…………”简雨晴瞅了眼吹嘘的简娘子,默默把这个可能性撇开。她抱住脑袋,怎么想都想不通,那傻憨憨的家伙竟是,竟是,竟是……这也太离谱了吧!?

    简娘子完全不懂女儿的心思,搂着女儿亲上一口:“咱们晴姐儿是天才,云哥儿是天才,哎呀!我真厉害。”

    简雨晴:“…………”

    有着同样震惊的,还有尹博士等人,得到消息的他们更是瞠目结舌,匪夷所思。他们比简雨晴更清楚官场上的潜规则,也更明白这件事的离奇程度,思来想去最后只落在一个答案上。

    许是简郎当年留下的痕迹还在?才能教圣人注意到简云起的存在,又乐得给他一个机会?

    “这也,这也说不通啊。”

    “圣人的想法,谁能摸得透?”

    “只有我觉得……那位云哥儿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吗?”

    话语一出,场内寂静无声。

    人……下意识会排斥与自己不同的存在,更何况官场?

    简云起这独特的待遇让他即将迎来无数人的侧目,及第入仕的学子难以接受他,门荫入仕的学子嫉妒羡慕他,他会被排斥在两批人之外,一时半会想要立足都是难事。

    在场官吏、博士和助教微微叹息,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尹博士打起精神来,转移回最开始的话题:“对了,你们刚刚慌慌张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什么简娘子要跑了?”

    “哎呦!瞧瞧我们把正事都忘了,尹博士!尹兄!你可得帮帮忙啊……!”

    “对对对,现在有办法的只有您嘞!”

    “我与您说——简娘子说不与咱们府学续约了!”

    “什么!?”尹博士瞬间色变,急得抬步往外走:“我去简娘子府上一趟——要与简娘子说说云哥儿的事才是。”

    说是说云哥儿,实际上他的心思在场人都懂。几人望着尹博士匆匆离开的身影,没忍住握紧了拳头,暗暗为尹博士加油。

    第二百二十八章

    简雨晴对于尹博士的到来早有预料, 对于他的劝说也是冷静面对,还是果断的拒绝续约。

    尹博士把目光转向简娘子,把目标转向相对来说更容易受影响的简娘子身上, 果然简娘子对上尹博士的眼神以后, 多少有些无措,又犹豫着看向简雨晴:“晴姐儿……”

    “阿娘, 咱们没精力再继续经营府学食堂了。”简雨晴打断简娘子的话,熟练地挡住尹博士的目光。她耐心地接上自己先前没说话的话语, 仔细把目前情况与简娘子说明:“……况且我与丰姐儿说好了的,往后我们要一起到外面去走走, 去看看, 去瞧瞧天下各大名铺的风采。”

    简雨晴顿了顿,又道:“再说阿弟成为校书郎,也一味着他一时半会回不了扬州城——阿娘您不想去长安城走上一遭,顺带看看阿弟吗?”

    简娘子闻言,怔愣一瞬:去……长安城?

    时下要天下百姓说出心头梦想来,怕是十有八九都会说要去长安,简娘子也好几回说起过想去长安城见识见识, 只是随着简家生意越来越好, 铺子越摊越大,事情多到简娘子根本没有多少空闲时间,更不用说耗费几十天前去长安城。

    而如今却是有了个新理由——简娘子的心怦怦直跳,原本那些犹豫顷刻间被她抛到脑后,简娘子重重点了点头:“对对,是应该去瞧瞧。”

    尹博士闻言, 微微叹气。他虽早有预感,但事到临头总归是难受得紧, 只是瞧着简娘子雀跃的双目,他又哪里说得出教简娘子继续留着忙碌的话语……更何况主厨的是晴姐儿啊……等等?

    尹博士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他灵机一动有了个新的想法,笑眯眯地插话道:“简娘子,晴姐儿,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

    简雨晴和简娘子听到尹博士的话,齐齐看向他,只见尹博士笑弯了眉眼,淡然地瞅着两人:“我的意思是不必是您签约。”?????

    尹博士的话把简雨晴都弄糊涂了,下意识重复了遍:“不是与我签约,那——”又何必与我说?

    没等简雨晴说完话,尹博士笑道:“事实上府学早已知晓晴姐儿八成是无法签约的,所以早早提出两个备选方案。”

    此乃假话,府学上下更想与简雨晴续约。不过尹博士的话显然是糊弄住了简雨晴和简娘子,教两人迟疑反问道:“两个……备选方案?”

    “没错。”

    “既然如此,那魏官人怎么还提出续约的方子?”简雨晴将信将疑,总觉得哪里不对。

    “毕竟咱们也希望最好能由晴姐儿您亲自负责,但不行的话,备选方案也是可以的。”尹博士不慌不忙,简单说明了下理由。

    他的态度坦坦荡荡,话语利落简洁,教简雨晴也寻不出漏洞来。简雨晴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放下怀疑来:“备选方案是什么?”

    “一种是由琳琅酒楼承包。”尹博士缓缓道来,“府学的意思是把午食外包给琳琅酒楼,每日由琳琅酒楼定时将午食送到府学来。”

    外包给琳琅酒楼?简雨晴想了想,便发现这操作与目前简家外包官署午食一事如出一辙。

    可这并不划算啊。

    简雨晴摇摇头,与尹博士道:“府学食堂工作由府学提供食材,冰库乃至杂役,如若由琳琅酒楼来承包,那原本的价格便实在太低了。”

    府学提供的食材价廉物美,冰库宽敞庞大,杂役更是熟练麻利,拥有三种有利条件下,每份餐食的价格略低也在简雨晴的接受范围内——更何况对于那时候的简家来说,这是最划算的选择。

    而现在已经不是了,尤其没了这三种条件,承包府学食堂对于现在的简家来说就像是场赔本生意。

    简雨晴冷静道:“这样的话,我们也太吃亏了。”,她瞅了眼尹博士,又补充道:“就算是按书契上所说的一样,价格往上涨三成都一样吃亏。”

    尹博士笑了笑:“所以这个方案也被大家否决了。”

    他说得平静而笃定,就好像这件事真的存在一样。

    不得不说,尹博士的态度迷惑了简雨晴,教她也生出好奇来。简雨晴看了眼尹博士,好奇道:“那第二个方案又是什么?”

    “晴姐儿,可曾考虑过……”尹博士缓缓道,“由您的徒弟来接手府学食堂?像是芳娘子——”

    “芳豆时下正掌着天下第一臭。”

    “那或是春姐儿、杏姐儿,又或是琳琅酒楼里的那几位帮厨?”尹博士吐出的话语,教简雨晴愣了愣。琳琅酒楼等铺子里的帮厨杂役数量不少,多是简家的后备军,准备往后派遣到新铺子里做事的。

    “他们的手艺,怕是——”

    “简娘子不如教人来试一试?若是不够出色,府学那再寻人也来得及,要是出色的话,这不刚刚好?”尹博士脸上带笑,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时间长了,他也渐渐了解简雨晴的脾气:简雨晴这人,甚是要求严格,对旁人是,对自己更是。要是府学选择了她的徒弟当厨子,晴姐儿定然会严格要求对方,教对方手上的菜品都能达到‘合格’程度。

    简雨晴的合格,摆外面就是出色了。

    尹博士瞧着简雨晴的神色,笑眯眯道:“一位不够的话,两位三位都是可以的。”

    简雨晴闻言,咋舌一瞬,尹博士的意思竟是要简雨晴做那挂牌的主厨,把府学食堂当做培训徒弟的试验地。

    喂喂喂,这是真的可以的嘛?

    尹博士仿佛看见了简雨晴的疑问,给出肯定的答案:“没错,当然可以。”

    他注意到简雨晴的沉默,给予她考虑时间后先行回府学去了——别看尹博士在简雨晴面前那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回去却是狼狈得很,赶紧与同僚们准备出一份流程,教府学官吏们尽快批复下来。

    简雨晴蹙着眉,说不出心下想法。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她到琳琅酒楼里还是垂着头,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压根没有注意到徐厨子的到来,更没有注意到徐厨子与自己说的话。

    有意约简雨晴出门的徐厨子,很是挫败。

    他默默停住话语,转身去了范厨子边上,按着范厨子的指导准备试试看道新菜。

    范厨子瞅了眼徐厨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冲着他就是一番挤眉弄眼:“这么点小打击,别放心上哈!来——你来试试,我在旁边瞧着。”

    “好。”徐厨子卷起袖子,准备起食材来。他今日做的这道菜内含八种食材,从鱿鱼猪肚,再到虾仁干贝,都有不同的处理方式,用上不同的花刀,最后搁在碗里如同形形色色的花朵般。

    范厨瞧着,频频颔首,徐厨子的天赋绝佳,也难怪能入得了那位隋厨的眼。不过范大娘对徐厨子不甚满意,左看徐厨子不满,右看徐厨子还是不满,拍了拍丈夫肩膀抱怨道:“你与他说那些做什么?这小子可是隔壁百味居的,指不定存了什么心思。”

    “不一样,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就你那眼光,我才不信呢。”范大娘撇撇嘴,瞧着徐厨子是咋看咋不满意。教她说晴姐儿本是个沉稳性子,得寻个性子活跃点的,外向点的才是,像徐厨子这般心机深沉的家伙——肯定不行!

    徐厨子浑身一激灵,总觉得身上冒出片鸡皮疙瘩。他定了定心神,把这种感觉归咎于自己的紧张上,屏住呼吸专注处理食材:这道菜品食材繁多,做法更是复杂,或是上浆,或是焯水,或是油炸,每一种食材的处理方法都并不完全相同,繁杂细致,只要一步错就可能导致味道发生变化。

    他耐着性子,一道接着一道处理,最后盛出来的每一样食材无论是香味,又或是色泽形状都是极佳,教人看着都食欲大开。

    不过这还只是准备工作,紧接着徐厨子把所有食材再次倒入油锅内,往里倒入准备好的奶汁,快速翻炒起来。随着食材在锅内不断翻滚,奶汁渐渐变得粘稠,散发着惊人的浓郁香气。

    连简雨晴都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抬眸往徐厨子那看去。

    待奶汁重新裹在食材之上,徐厨子才往里再撒入蒜末,最后来上一勺子花椒油,翻拌均匀后盛入盘里。

    范厨子瞧了眼,频频颔首:“不错不错。”

    从外观来看这道菜做得堪称完美,就差味道不知道如何了?范厨子唤了声简雨晴,又擦了擦手,接过帮厨送上前的筷子和瓷碗,打算尝一尝。

    从锅子里现盛出的菜还冒着热乎气,浓稠的白色酱汁挂在食材上欲掉不掉,瞧着教人升起一口吞下的冲动来。

    范厨夹起一筷子放在碗里,认认真真地品尝起徐厨子的成果来。

    刚放入口中,范厨便忍不住叫好,只见里头的鱿鱼是鲜活的,经过上酱,炸制和翻炒几步依然保持着爽脆鲜香的口感,淡淡的咸味与奶汁的香甜极为契合,真真是香得厉害。

    至于猪肚当然是要配上虾油吃,细腻弹软,鲜甜无比,配上虾油以后更是鲜上加鲜,每一次咀嚼都能感受到鲜味在舌尖迸发开来的绝妙滋味。

    简雨晴听着范厨的赞许声,登时也来了好奇,她取来木筷,想了想落在鸡胗上。

    娇嫩细腻的鸡胗最是考验火候,多一分太老,少一分太嫩,光是从这就能晓得徐厨子这道菜有没有做好。

    简雨晴尝了口,挑了挑眉,那鸡胗鲜嫩到教人震惊,一点都没有腥味,口感也完全没有艮啾啾,这意味着徐厨子选择的时间恰到好处——焯水不过三息,热油不过三息,唯有完美的处理时间,才能教鸡胗保持最美妙的口感。

    简雨晴惊奇之余,又忍不住尝了尝其他食材,就和鸡胗一样所有食材都保持了最完美的味道,即便是简雨晴都无法从火候上寻出问题来,忍不住冲徐厨子竖起个大拇指。

    这,无疑是对徐厨子最好的肯定。

    徐厨子本就关心着简雨晴的动作,瞧到这一幕更是乐得险些合不拢嘴。他心中欢喜,同时刚刚没能完成的念头又一次浮出水面,徐厨子清了清嗓子,道:“简娘子,那个,你,嗯,五月五日有空吗?到时城外有一场龙舟比赛,我想,我想”邀请您去看。

    话还没说完呢,门外传来阵阵骚动。

    很快,毅哥儿匆匆而入:“简师傅,那位李娘子来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李娘子说的自然是汾乐公主, 自打汾乐公主吃过蛋糕奶茶以后,那是三天两头要到琳琅酒楼来走上一遭。

    没两日,方长史便得知此事。

    起初他还担心汾乐公主欺负人, 特意过去瞧瞧情况, 待瞧见捧着蛋糕吃了个欢,挽着简雨晴叽叽喳喳说话的汾乐公主后, 方长史登时觉得他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有简雨晴的这番手艺在,只要有心都能把人拿捏住, 而有了方长史的默认,平日闲得无聊的汾乐公主来得越发勤快, 每每都要简雨晴作陪与她说说话。

    简雨晴听罢毅哥儿的话语, 转身捡一碟子乳饼、一碟子玫瑰豆蓉酥,另外还有一碟子芸豆卷教人送上前去,再与徐厨子道:“你说的是五月五日的龙舟赛?那敢情好。”

    等等?晴姐儿的意思是答应了我的邀请!?

    徐厨子闻言,瞬间精神一振,而一旁的范厨也顾不得继续尝跟前的菜品,屏住呼吸偷听着两者的对话。

    “那个晴,晴, 简女厨。”徐厨子鼓起勇气, 也没能喊出更亲密的三个字来。他懊恼一瞬,又赶紧说起正事来,巴巴地瞅着简雨晴:“您那日有空?”

    “嗯,有空。”简雨晴给出肯定的答案,不过没等徐厨子兴奋,她又接着道:“丰姐儿约了我的, 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吧。”

    范厨子扯了扯嘴角,耳边仿佛响起某人心碎的声音。他瞥了眼面色灰败, 垂头丧气的徐厨子,笑眯眯道:“哎?丰姐儿约了晴姐儿?”

    “是啊,范厨子也一道去吧。”

    “可以,大家一起去吧。”范厨想也不想,一口应了下来。待简雨晴往外走去,他才瞥了眼还在发呆的徐厨子,恨铁不成钢:“有什么好垂头丧气的?晴姐儿这回邀请的都是亲朋好友,你能进来就说明你是不同于旁人的——”

    “真,真的?”

    “那是自然的。”范厨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势,教徐厨子再次升起些许希望来。他看了眼重新燃起斗志来的徐厨子,抚了抚胡须,暗暗道:就怕晴姐儿压根没把他当有可能发展的对象,而是当做同行来对待。

    …………

    范厨沉默一瞬,摁了摁太阳穴,他把这事抛到脑后,又去盯着一群帮厨杂役做事了:“毅哥儿,你又跑去摸鱼了?要是再偷懒,你就滚回去切菜!”

    “勤哥儿做得不错……就是你这手法!”

    “茜姐儿——瞧瞧你翻炒出来的菜,不像话!给我重新做!”

    简雨晴走到外头,又想起尹博士说的事还未与范厨说,她转身走到灶房前,素手还未触碰到门帘便听见范厨的大嗓门。

    简雨晴的动作一顿,忍不住笑了。她偷偷掀起一角,瞧着几名学徒绷紧了脸皮,在范厨的呵斥中瞬间加快动作,忙忙碌碌起来。

    尹博士说的,不失为个好主意。

    简雨晴瞅着里头景象,心里有了个答案,她垂眸琢磨着人选,没注意徐厨子的靠近。徐厨子掀起帘子,低低呼了一声:“简女厨……”

    “啊,抱歉抱歉。”简雨晴让开身子,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汾乐公主远远便瞅见这一幕,眼睛睁得溜圆溜圆的。她看看简雨晴,又看看徐厨子,摆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徐厨子忙告了别,往百味居走去。

    汾乐公主瞅了眼徐厨子的背影,伸手挽着简雨晴,挤眉弄眼道:“怪不得你对叙言兄没兴趣,原来你喜欢这个样子的?”

    这就怪不得了嘛——

    虽然叙言兄英俊潇洒,文武双全,但或许不是晴姐儿的菜,晴姐儿就喜欢那种身材魁梧,沉默内敛的类型?汾乐公主越想越是这个理,止不住连连点头。

    “什么喜欢这个样子的?”简雨晴听得无奈,尤其见汾乐公主一脸坏笑的架势更是哭笑不得。她拉着汾乐公主坐回胡床上,而后把点心和奶茶推到她的跟前,教她尝一尝味道:“我与徐厨子只是互相学习的同行罢了。”

    “真的假的啊?”汾乐公主不信。

    “真的。”简雨晴点点头,坦然淡定得很。

    “哎——”汾乐公主拉长声音,表达着自己的怀疑。她捡起一块芸豆卷放入嘴里,刚想说出口的问题被舌尖的味道惊了一跳。

    豆沙经过炖煮,炒制,过筛,细腻丝滑到入口即化,味道清甜柔和,配上丰腴的胡麻,爽口的山楂,略带颗粒感的地豆,小小的芸豆卷里却包含着奇妙复杂的味道,教汾乐公主尝了口就停不下来。

    汾乐公主眯着眼儿,一块接着一块。

    直到一盘子的芸豆卷都进了她的肚皮,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继续刚刚的话题:“根据我的经验,我觉得徐厨子八成喜欢你!”

    “哪有的事?我与徐厨子才刚刚认识没多久。”简雨晴哭笑不得,并未把汾乐公主的话放在心上。

    “那可不一定呢。”

    “好好好。”简雨晴见她还要说这个话题,索性打岔转移道:“你的经验——你喜欢方长史?”

    “是,是又怎么样?”汾乐公主闻言,脸颊泛起红晕来,她眨了眨卷翘的睫毛,瞪着眼儿盯着简雨晴,活像是只心里胆怯,夹着尾巴又要狂吠几声的小狗。

    “没怎么……样?我觉得你们看起来很搭?”简雨晴瞧着她,眼里含着笑。

    “对~吧!”汾乐公主听到这里,瞬间喜不胜喜。她美滋滋地把过去的事情说与简雨晴听,末了还补充道:“……我与你说,认识时间短也不代表不会心动啊!像我,我头回见到叙言兄,就想着一定要嫁给他!”

    汾乐公主捧着脸颊,别说注意到简雨晴的神色变化,更是沉浸于回忆之中:“当时叙言兄刚刚十八岁,骑马射箭一举得冠——呀!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叙言兄,好棒~”

    “而且他那时丰神俊朗,英俊潇洒,身材硕长,五官深邃,尤其那双眼眸如寒冰般凌厉,教人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

    汾乐公主捧着脸颊,越说越是欢喜,打那以后她就下定决心要嫁给叙言兄,从小缠着不说,更是放出话去弄得长安城里无人敢与自己争上一争。

    唯一没想到的是,叙言兄却不爱搭理自己,先是说自己年岁小,后头又说长安城里有更好的人选。

    “我阿耶与阿娘相差十二岁,我大姐姐与驸……姐夫相差八岁,我三姐姐比姐夫大三岁,这不都挺好的嘛。”汾乐公主愤愤不平,又低头瞅了眼自己雪白纤细的手指,心里无限愁绪:“教我说,他就是使各种理由,不愿与我在一起。”

    “唔……有没有可能你追他追得太紧了?”

    “哎?”汾乐公主傻傻地看着简雨晴,眼儿里满是茫然。她犹豫了下,又道:“可是叙言兄一表人才,万一我不注意的时候被旁人——”

    “我听说方长史一贯洁身自好,也不爱往烟花柳巷里走。”简雨晴想了想,与汾乐公主道:“要是他娶了数个妾室,养乐数个乐妓,你还愿意与他在一起嘛?”

    “我,我,我……”

    “这个时候,你老老实实说不愿意就好。”简雨晴瞅着汾乐公主的样,嘴角直抽抽。

    不止是她,就是后面两名婢女也是如此。

    简雨晴与汾乐公主道:“方长史到这个岁数还未成婚,城里还有人怀疑他有什么毛病呢!”

    “他们瞎说的啦。”

    “对啊——那他为什么呢?”简雨晴戳了戳汾乐公主的脑门,忍俊不禁:“说不定是心里有人,却是不愿意面对呢。”

    “…………”汾乐公主顺着简雨晴的力气,脑袋往后倒了倒。简雨晴的话语在她脑海里不断重复,教汾乐公主有些激动,有些惶恐,最后还是停留在不信上。她偏了偏头,悄声嘀咕着:“连身边人喜欢你都不知道的人……说的话,我才不信!”

    “喂喂喂。”

    “那你说,你不喜欢那个徐厨子,喜欢什么样的?”汾乐公主眼角余光瞥到个身影,梗着脖子开口道。

    那边,折回来的徐厨子脚步一顿。

    简雨晴背对着门口,因此并未发现徐厨子,她想了想,又想了想:“嗯…………怎么说呢?”

    “第一条是对方要愿意入赘。”

    “第二条要对方家中亲眷少,关系简单的。”

    “第三条要对方德行优秀,性情善良的。”

    简雨晴还是想过不少的,随着简家生意越发大了,孙娘子与其他官家娘子又介绍过不少人。比起上回介绍的人家,这回介绍的出身越发好了,可是简雨晴却是没个想要的。

    “……你好现实哦。”

    “那是自然的。”简雨晴面对汾乐公主嫌弃的小眼神,坦坦荡荡得很。

    “要是符合前三条,那还有什么要求?”汾乐公主的脸都皱成一团了,趴在桌上抱怨道:“我说的是外表啦,性格啦这种!”

    “嗯……外表啊长得清秀即可,性格外向点的?”简雨晴想了想,半响以后又补充道:“其实有眼缘就行,这种事也是说不准的吧?”

    哪能这么恰好,就蹦出个完美符合要求的?

    简雨晴淡然得很,而听得要求的徐厨子那是大受打击,忘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垂头丧气的再次回到百味居里。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徐掌柜见状,心下奇怪得很。他的目光落在徐厨子手里提着的东西上:“怎么回事?怎么转回来了?东西都还没送过去呢。”

    “简女厨说——”

    “嗯?”徐掌柜抬眸看儿子。

    徐厨子吐出一口气:“简女厨喜欢外向活泼,最好家里亲眷少,愿意入赘的——”

    无论哪一条,都和他毫无关系啊。

    第二百三十章

    且不说徐厨子如何粘起自己破碎的心, 那边简雨晴回头与范厨商量片刻,还是决定再与扬州府学续约一年。

    对此,扬州府学有话要说。有了上回的经验, 他们强烈表示愿意一口气签五年的契约, 最好把学子满意度也列入考核单内,比如菜品口味不佳就应当换简女厨来什么的。

    当然, 这种异想天开的要求被简雨晴否决,最后两方来回商议片刻, 勉勉强强敲定下三年的合约,另外还同意由府学官吏、博士、助教和学子们每月对食堂菜品进行评价, 分为优良中劣差五等, 并按照评分更替厨子菜品等。

    解决了签约的事情,简雨晴和范厨对帮厨杂役的培训越发严格,准备在剩余的几个月里挑出能接手的学徒来。

    在此之前,众人先迎来了五月初五。

    虽然时下端午节还未正式推广开来,但五月五赛龙舟之类的习俗却已是深入民间。

    打从四月下旬起,民间自发组织又或是官署组织的龙舟队便紧锣密鼓的开始训练,简雨晴还没问便从快嘴快舌的芳豆口中得知, 这回参加比赛的足有十支队伍, 又是出自哪里,又有哪几支队伍是赛龙舟获胜的大热。

    “你这丫头,又偷偷去看了吧?”

    “嘿嘿。”芳豆听到简娘子的话,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来。她清了清嗓子:“我是去给崔哥儿,还有范石兄加油的,顺带, 顺带去打听了下敌情。”

    崔哥儿和范石几个也组成了队伍,名叫:臭豆腐。

    简雨晴想罢, 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们对臭豆腐爱得深沉。

    “哎——顺带啊?”

    “真的是顺带啦。”芳豆耳朵根都红了,眼睛乱飘。

    “毕竟秀色可餐嘛。”简雨晴闻言,下意识帮芳豆说了一句。

    光着膀子的健壮汉子,喊着同样的口号,每一次挥动船桨时身上的肌肉都轻轻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蜜色的肌肤直往下落,最后隐入围在腰间的毛巾里。

    别说扬州城的小娘子们忍不住要往河边转上一转,饶是简雨晴都没忍住,这些日子往那边去瞧了好几眼。

    “对吧,对吧?”芳豆连连点头。

    “对什么哦?你们两个真是的……”简娘子虎着脸,努力想撑着脸批评上两句,到最后又是忍不住笑了笑:“咳咳,真的有那么好看吗?我要不要也去瞧瞧?”

    简雨晴和芳豆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们索性唤上丰姐儿,简雨晴又叫上乐姐儿,准备一道去河边瞧瞧众人的比赛进程。

    这么多天下来,丰姐儿还未见过汾乐公主。她听简雨晴邀了个自己不曾认识的娘子,好奇道:“这位娘子是……?也是位女厨吗?”

    “是方长史的亲眷,叫乐姐儿。”简雨晴悄声介绍了两句,又说起乐姐儿与方长史之间的似近非近的关系:“……正巧她说要冷一冷方长史,瞧瞧两者间的关系,教她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哎……方长史的亲眷?”丰姐儿闻言,表情有点点古怪。方长史方叙言在京城里的名声不可谓不响,最教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他出众的文采,而是被汾乐公主穷追不舍,最后狼狈出逃的事迹。

    哪来的猛人,还敢追求方长史?

    丰姐儿心下震惊,对素未闻面的乐姐儿产生乐极大的好奇心。她与简雨晴几个一道坐上马车,朝着江边驶去,不多时便听到了富有节奏感的呼喝声:“一!二!一!二!”

    “到了到了!”

    “阿娘您瞧瞧。”简雨晴掀起窗帘子,环顾四周片刻,很快挑中乐个好地方,教车夫把马车停下。

    这边离着江面不远,能把江面上的情况全数揽入眼中,同时旁边还有供人休憩的假山、凉亭和廊道,简雨晴几人下了车以后,便捏着团扇坐在廊边,津津有味地瞅着江上忙碌的船手们。

    与简雨晴几个这般的人不少,以至于不少摊贩见着商机匆匆而来,甚至简雨晴还在里头见着了个熟人——在府学门口摆饮子铺的后生,他见着简雨晴等人过来,不但热情地招招手,而且还送了几盏子酸梅汤、绿豆汤和杨梅饮子过来。

    简雨晴瞅着几碗饮子,谢过那后生,又端起杯盏抿了一口。

    瞧!不止是简家人在进步,饮子摊的后生也进步了许多,这道酸梅汤已不亚于城里有数的饮子铺,味道清甜爽口,后味醇厚。

    简雨晴对满怀期待的后生笑了笑:“用乌梅和山楂做主料,再配上甘草、薄荷、陈皮和枸杞……另外还有糖渍桂花对吗?”

    后生连连点头:“不愧是简小娘子!”

    简雨晴弯了弯眉眼:“这道酸梅汤的味道不错,不过你可以把薄荷的量稍稍减少些,或是往里加点桑葚试试。”

    后生连连点头,欢喜得不行。他与简雨晴道了谢,后头又教娘子送来一堆小吃,几人捡了几样尝尝,轻声细语说道一二。

    “这道炸糕做得不错。”

    “的确,外皮酥脆,里面软糯,最里头则是细腻的豆沙,甜得很。”简雨晴吹了吹凉,又咬了一口。满满的馅料尽数涌了出来,滚烫的豆沙在舌尖与口腔各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教她忍不住张开嘴,呼哈呼哈吸着气。

    酥脆与软糯的完美结合,即便用材朴素,也足以教人称道一声美味。简雨晴吃了块炸糕,又捡了枚花糕,这花糕是凉的,里面夹着用果子熬制的酱汁,酸甜软糯的,好吃得紧。

    简雨晴几人吃着小食,瞅着江面时,汾乐公主也赶来了。

    丰姐儿瞧了眼,整个人都傻了——简雨晴是扬州人士,未见过汾乐公主,而身为名厨之后的丰姐儿却是在宴席上见到过的。

    ……自己刚刚就应该想到的!

    丰姐儿瞪着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等她回过神时简雨晴已拉着汾乐公主坐下,兴致勃勃教她往江上看:“瞧瞧!那边那两个男儿,长得多结实。”

    不断晃动的胸肌,简直闪瞎了眼。

    偏生汾乐公主瞅了眼,兴趣缺缺:“教我说还是叙言兄——”

    “你见过?”

    “那倒是没。”汾乐公主哽住一瞬,噘着嘴试图为方长史解释:“叙言兄擅骑射,肯定比他们要厉害得多。”

    “但他胖了。”

    “唔咕!”汾乐公主捂住心口,没忍住瞅了几眼船手,多少有点点担心起来。她挣扎半响,还是肯定自己的答案:“我相信叙言兄,他,他应该还有……有……的吧?”

    说到最后,汾乐公主都心虚乐。

    丰姐儿听罢,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她瞅了瞅汾乐公主,又看了看简雨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简雨晴见她回过神来,脸上带笑:“对了,还未与你介绍下,这位是丰姐儿,她也是长安人。”

    丰姐儿下意识起身,与汾乐公主见礼。

    汾乐公主愣了愣神,回礼的同时惊讶道:“竟是长安人士?”

    “丰姐儿之前还在方长史府里做事——如今那位厨子便是丰姐儿的兄长。”简雨晴笑着介绍道,“丰姐儿,这位就是我与你说的乐姐儿。”

    汾乐公主笑容一僵,淡淡地扫了眼丰姐儿,她虽是没有说话,但丰姐儿立马瞧出她心中意思,垂手敛容的,顺着简雨晴的介绍干巴巴地唤道:“乐,乐姐儿。”

    “嗯……丰姐儿。”两人面面相觑,默默选择别开视线。汾乐公主转移话题道:“我瞧着也是普普通通,完全没有叙言兄好!”

    简雨晴闻言,登时无奈:“你到底是要方长史在意还是不在意?教我说,你回去多说说今日的见闻,教方长史心上在意才是。”

    “那……要是他不在意呢?”

    “那你也别在意乐,赶紧死心吧!”简雨晴冷酷无情的回答,瞅了眼大惊失色的汾乐公主,忍不住吐槽道:“天下两条腿的男的多的是,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这棵不喜欢就换一棵,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棵的。”

    “……哼。”汾乐公主憋着嘴,倒是不吱声了。她回去就把这些事儿说了说,却是见方长史神色冷淡,不发一言,汾乐公主还带着点希望的心瞬间凉了大半。

    叙言兄……竟是没有反应?

    汾乐公主不死心,连着几日都去江边欣赏龙舟,还特意教人偷偷在方长史跟前透露,却是连一点回应都没见着。

    还用得着说嘛——完了!完了!

    汾乐公主的心碎了一地,自暴自弃之下反而更热衷于看龙舟选手,顺带把简雨晴拉出去溜溜,说说自己的心酸事。

    被迫当上垃圾桶的简雨晴:…………

    且不说汾乐公主的伤心事,简家人趁着端午前夕,那是包了一摞又一摞的粽子。

    除去甜口的蜜枣红豆粽,另外还有咸蛋黄猪肉粽、梅干菜肉粽等咸口的,数量之多直接把筐子都堆得满满当当,一部分留在府学食堂用,另一部分则准备送到琳琅酒楼又或是送到江边售卖。

    就这样,时间来到五月初五当日。

    简雨晴选的便是前几回他们坐着看龙舟练习的地方,亭子上选上招牌布帘,布帘刚刚挂上,便有不少食客闻讯而来,排起了队伍。

    不过今日不卖生粽,只卖熟粽。

    几名杂役手脚利落地支起摊子,生起炉子,把一个个绑着不同颜色绳索的粽子放进锅里,送到炉子上煮制。

    简雨晴与另外几人坐在边上,抬眸看着江面,手上不停继续包着粽子。那动作利索快捷得很,教不少食客买了粽子还立在旁边,瞧着简雨晴手上一转一动,又包出个三角形的粽子来。

    那速度,真叫一个绝。

    几名食客看上瘾头,手里捏着熟粽子还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边,险些把龙舟赛之事抛在脑后。

    徐厨子一来,便瞧见这般景象,他瞅了眼全身心沉浸在生意上的简雨晴,心情略显郁卒,忙抬手打了招呼:“简女厨。”

    简雨晴回了一声,还顺带让了半个位置出去。徐厨子做的是各种糕点,与简家人没竞争关系,倒不如说两家铺子在一起,以至于人流量越发大了。

    汇聚在跟前的食客挡住了简雨晴的视线,她无奈之余也只好先忙着做生意了。

    直到几名面对江面的食客发出惊呼声,急急凑到江边去看:“嗬!好快的速度!”

    “哇哦!刚刚过去的那是哪个队?怎么这么快!?”

    “简娘子,你们家的队伍被超了!”

    “真的假的?”稳坐钓鱼台的简娘子忍不住支起身体,就是简雨晴也放下手里的粽子,凑到江边抬眸往前看。

    只见几支龙舟划得飞快,在江面惊起片片白浪,领在最前头的是支陌生队伍,紧随其后的正是崔哥儿和范石所在的臭豆腐队。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最前头的是——行商队!?”

    “怎么会是他们?练习的时候, 行商队不是总落在后头的吗?”

    “前几次比赛,也都是倒数……”

    “这回是什么情况?好快的速度!”

    有眼尖的食客注意到队伍,忍不住惊呼一声。不同于类似臭豆腐队那种来自一户商户所组建的队伍, 里面的人员默契十足, 行商队伍乃是来自行商会成员联合参与的,且不说成员之间关系如何, 因行商本身缘故,所以扬州地区参赛人员每年都会有变动, 更何况不同行商的习惯乃至方言都大有区别,因此行商队队员的默契基本为零。

    有这么个不利因素在, 行商队往年的成绩惨不忍睹, 别说成为第一名,就是成为倒数第三都是大突破。

    “真的假的?”

    “好厉害啊!行商队居然第一了?”

    “不不不——还不一定呢,要我说还是臭豆腐队更快!”

    臭豆腐队里的崔哥儿与范石等人也不会就此放弃,他们咬紧牙关,努力喊着号子,让队伍的速度再次加快。

    两支队伍你唱罢来我登场,把整场比赛的气氛推到了最高点。包括简雨晴在内的简家人、徐家人乃至周遭的食客都忘却了手上的事情, 大声为选手呐喊助威起来。

    “啊啊啊啊——到底是哪个队第一?”

    “我看是臭豆腐队!”

    “不不不, 教我说是行商队!”

    “我看飞雀队也追上去了,他们可是去年的冠军!”

    食客与观众们争论不休,伸长脖子瞧着远处。

    简雨晴和丰姐儿几个更是等不及报信人过来,索性拎起裙摆小跑到前头。她们挤进人群里,询问范石:“是你们赢了——还是他们?”

    “我们忙着划船,都没注意到。”

    范石抹了抹汗, 抬眸往高台上的官吏们看去:“据说咱们两艘船几乎是同时穿过去的,现在要等官员们确定结果。”

    台上的官员们也是争论不停, 两支队伍几乎是同时冲过终点,到底要判哪艘龙舟获胜,着实教人拿捏不定。

    到最后还是方长史止住几人话语,教众人不许讨论,不记名投票获胜选手,再得出答案来。

    不多时,答案便出来了。

    一名官吏笑容可掬,将答案公布于众:“获得头名的是——行商队!”

    崔哥儿和范石几人失望的同时,旁边行商队也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齐齐把一名少年围在中心,无数双手落在他的头顶上:“好小子!这回多亏了你——!”

    “胜哥儿,牛逼!”

    “好耶!这是咱们行商会头回拿到的第一,胜哥儿你可是大功臣啊!”

    “胜哥儿!好样的!”

    “对了胜哥儿,你后头要去哪里?不如跟我们走吧?”

    “喂喂喂——你夸奖也就罢了,怎么还偷跑的?”

    行商会的人没庆祝三息时间,登时闹做一团,发出的嘈杂声之大让简雨晴几个都忍不住朝那边投去视线,目光好奇的落在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青年……或是少年身上。

    这少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有着一双分外明亮的双眸,头发与普通人的整洁规矩不同,没有包扎成璞头,而是束成一只马尾甩在脑海。他脸上带着笑,正伸手拉住吵得正凶的几人:“哎哎哎,大家别吵了。”

    “我们拿了头名,现在应该庆祝才对吧?”

    “比赛能得到第一,不止有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一起努力得到的成果啦!”

    “这人是——”

    “听说是周行商顺路载到扬州来的哥儿,别看他年纪小听说跑过全国不少地方,官话方言都会。”很快旁边就有人给出答案,这名黑皮少年年岁不大,却是跑个许多地方,又很是会与人沟通,据说行商队这回就是被他拉在一起,放下过去成见,一起比赛的。

    “再说了。”少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我到扬州城来还有事情要做,现在比赛结束了我后头也要去做自己的事啦。”

    “哎……”几名行商不舍得很。眼前少年语言天赋出众,这个岁数就把握了好几门语言不说,又善于交际,一看就是个做行商的好苗子。有人尚不死心,同时还有点好奇:“说起来,胜哥儿是到扬州城来做什么的?”

    “啊——我是来报仇。”

    “啊???”面对黑皮少年灿烂的笑容,几名行商包括周遭人都面露震惊,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差错,否则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话语。

    例如……胜哥儿说是为了报仇?

    其中一名行商咽了下口水,不死心地重复道:“胜哥儿说的是报酬?可是哪家人欠了你的钱……”

    “是报仇啦,报仇,就是复仇啦!”胜哥儿摸了摸后脑勺,很是乐天的哈哈一笑。

    就连简雨晴都忍不住侧目。

    崔哥儿前面还在抹眼泪,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插话:“不是,复仇报仇什么的……不是能笑出来的事吧!?”

    周遭人纷纷点头,着实是这名叫胜哥儿的少年显得太过散漫随意,以至于让人很难把他与苦大仇深的复仇者联系在一起。

    “唔,说是复仇也就是完成我的夙愿——其实以前我家里人都不太在意这件事,还劝我也要放下这件事,过好自己的日子……”

    胜哥儿想了想,收敛了笑容:“只是我不服气,想代家里人来瞧瞧扬州城的同时也想教他们瞧些厉害看看~!嗯——也可以说是挑战?没错!我要挑战他们!”

    周遭围着的行商和百姓闻言,纷纷暗赞少年意气,与此同时方长史也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他看向少年,好奇道:“你要挑战仇人?挑战什么?作为龙舟赛榜首的奖励,本官可以为你做个见证人。”

    “好小子,还不赶紧答应?”

    “这位是方长史,要是你有什么冤屈就尽管说出来!”

    与胜哥儿同赛的行商双眼发光,笑着与胜哥儿说道:“有方长史的见证,你的事也好办了!”

    胜哥儿深鞠一礼,然后直起身来。他满脸兴奋,大声说道:“我要挑战的正是西市酒楼的主厨!!!”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表情或是凝固,或是扭曲,半响才有人颤巍巍地蹦出话来:“哎——西市酒楼?”

    “没错!”胜哥儿双手叉腰,重重点头。他环顾四周一圈,以为众人是惊讶于他孤身一人就敢挑战西市酒楼的大厨,忙拍了拍胸膛解释道:“我可是很厉害的!我祖父曾是西市酒楼的主厨,我阿爹也曾在西市酒楼里做厨子,后头带着阿娘到别处为主厨的。”

    “我祖父去世时,我阿爹回来奔丧,才晓得祖父生前竟是被西市酒楼的主家逼迫,不但要他交出经营权,而且还要他辞去主厨之位。”

    “我祖父因此郁郁,而后更是一病不起。”

    “我之前一直游走各地学习厨艺,直到四个月前归家才知道这事。”胜哥儿搔了搔头,随即双手环抱在胸前:“虽然我祖父去世与他们无关,但我总憋着一口气。”

    “我——”胜哥儿捏了捏拳头,放下狠话来:“我要教他们知道我的厉害,知道咱们林家人是靠着自己厨艺打下一片天的!”

    简雨晴与丰姐儿都曾听范厨说过西市酒楼的兴衰史,闻言面露惊讶之色来:“你是……林厨的后人!?”

    “没错!”

    “…………”简雨晴怔愣了下,吸了口凉气。范厨曾说过,除他以外林厨的子女徒弟都奔赴其他地方,或是开办酒楼,或是置办食肆饭馆,又或是去了官宦人家做厨子。

    没想到,今儿个她竟是见着了其中一人。

    简雨晴想到这里,神色渐渐古怪起来:“那个——”

    有人比她更快一步:“不行不行,你的决斗不行啊。”

    胜哥儿大怒,不服气地吊起眉梢来:“为什么?你们不要小看我,我走遍天下数十州,自十一岁起就不断在外面钻研厨艺——我阿爹说我有祖父之风,定然不会给我祖父丢脸的!”

    “我,定然能够打倒西市酒楼。”

    “……不是,不是这个缘由。”另一名行商开口,打断了胜哥儿的话语:“要是你想打败西市酒楼的话,那你迟来了一步。”

    “啊?”

    “这位简女厨。”那人伸手指向简雨晴,与胜哥儿说道:“已经打败西市酒楼了,顺带一提西市酒楼已经被简女厨购下,如今改了名字,叫——天下第一臭来着。”

    “啊???”胜哥儿呆若木鸡,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瞧着都要灰化了,搞笑的模样引来一阵善意的轻笑声。

    好半响,胜哥儿才回过神来。

    他猛地往前凑近了半步,仔细打量着简雨晴,最后目光停留在简雨晴的手上:“您——是简女厨!?打败西市酒楼的人?”

    “也不能说打败吧——”

    “那我就挑战你!”胜哥儿没等简雨晴说完话,迫不及待的大声说道。

    话语一出,全场寂静得很,紧接着爆发出阵阵惊呼声。周遭围观的官吏和百姓们交头接耳,眉梢眼间写满了兴奋,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饶是方长史也来了兴趣。

    胜哥儿斗志满满,目不转睛地看着简雨晴:“怎么样!?”

    简雨晴反应平平,没回答而是反问道:“我答应了那有什么好处吗?”

    胜哥儿的动作一僵:“……哎?”

    简雨晴坦然得很:“我现在工作忙得很,没功夫接受你的挑战。”

    胜哥儿犹豫了下:“我给你……钱?”

    简雨晴呵呵一声笑,显然这个答案不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胜哥儿想了想:“那这样要是我赢了,我就在你家铺子里打工三个月……怎么样?”

    眼前人乃是林厨的后人,又游走天下颇有见地,更有胆量挑战自己与旁人。简雨晴瞧了眼对方的手掌,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那要是你输了的话,就在我家铺子打工半年吧?”

    胜哥儿:“行!”

    就是周遭行商的表情有点点古怪,半响没忍住与身边人道:“赢了打工三个月,输了打工半年……这,有啥区别啊?”

    “打工长短的区别?”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名行商扯了扯嘴角,又往简雨晴和胜哥儿那看了两眼:“这不输了赢了都差不多嘛?”

    “你这样想,胜哥儿瞧着很开心。”

    “…………也是。”行商想了想,又往简雨晴和胜哥儿那看去,只见两者已约定好比赛时间,噙着笑,双方都很满意的架势,他也放下最后的疑虑。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同样的疑问, 丰姐儿等人心里也有。她瞅了眼龇着一口大白牙,看上实在不太聪明的黑皮少年,再瞅了眼弯着眉眼笑得格外阴险的简雨晴, 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晴姐儿在骗人?

    这……是在骗人吧?

    晴姐儿,真的是在骗人吧?

    简雨晴察觉到丰姐儿的视线, 冲她笑了笑,眉眼弯弯的——这送上门的人才哪有撒手不要的理?

    要是真有胜哥儿自己说的那么好, 有那位林厨七八分……不!五六分的能力,简雨晴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要是稍差一些, 也不打紧。

    胜哥儿好歹也是范厨的侄子辈, 教他跟着范厨锻炼锻炼就是。

    简雨晴敲打着算盘,觉得这笔生意真真是划算。她瞧着黑皮少年胜哥儿,就像是在看一颗马上要移栽到自己盆里的大白菜,越看越是顺眼,越看态度也越发温和:“胜哥儿如今是住在哪里?事实上我们铺子里还有一位与你颇有渊源之人。”

    “哎?”胜哥儿一怔,果然面上露出好奇来。

    “那位是范厨。”简雨晴心中暗喜,像是拿着逗猫棒般吸引着眼前小猫的注意力, 与他缓缓说道范厨的经历。

    待胜哥儿听说, 范厨是林厨的徒弟时他已微微动容,等他晓得范厨也是在林厨去世后被赵家人赶出西市酒楼,硬生生扎根下来后更是眼眶微红,对于简雨晴想带他去琳琅酒楼的提议那是一口应下:“好好好,没问题!”

    “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简娘子,朱娘子, 你们没事吧?”久久未等到简雨晴等人归来,而跑来查看情况的徐厨子和汾乐公主几个从人群外钻了进来, 他目光环视四周,最后落在黑皮少年身上:“这位是——”

    “我是准备挑战简女厨的人!”

    “……啊?”徐厨子对上闪闪发光的眼眸,满脑子的话语化作一片空白。

    他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黑皮少年叽里呱啦的话语——大体是简雨晴居然抢在他前面打倒了西市酒楼,所以他准备挑战简雨晴,达成打倒西市酒楼的成就。

    这什么跟什么啊!

    徐厨子光听听,脑袋都疼得厉害,偏偏他一转身就看到简雨晴在那连连点头不说,就连简娘子和丰姐儿也跟着纷纷点头,还有那边行商队和臭豆腐队的队员们也在点头。?????

    徐厨子满脸茫然,脑袋里更是空白一片,瞧着眼前几人很是疑惑。

    他们明明是过几日就要较量一番的对手,时下氛围却是其乐融融不说,那名被唤作胜哥儿的黑皮少年更是与同伴说了几句,而后被准备跟着简雨晴他们走人了,融入队伍的速度之快,直教徐厨子看得干瞪眼。

    “汾……乐姐儿,你也来了?”

    旁边,方长史吃了一惊。虽然他知道汾乐公主到扬州城后乐不思蜀,日日都要去琳琅酒楼溜达一圈,但他并未多加注意,反倒因汾乐公主不打搅他而暗暗窃喜。

    他万万没想到,汾乐公主与简雨晴的关系会变得如此亲密,竟是一道来观看龙舟赛。

    汾乐公主听到熟悉的声音,表情微微凝固。她想起简雨晴的叮嘱,冷冷淡淡地应了声,连目光都没给方长史一个,就直接凑到了简雨晴的身边。

    方长史愣了愣:“乐姐儿?”

    这般冷漠的反应,他还是头回体验到。

    方长史诧异地看着汾乐公主,只见她无视自己的唤声,直接走到简雨晴身边,伸手捻住简雨晴的袖角,像是撒娇般说了几句话。

    方长史望着这一幕,眯了眯眼。

    像是在撒娇的汾乐公主紧张得快要晕厥过去,憋红了脸颊和耳朵根,努力压低声音:“呜呜呜我真的不能跟叙言兄说话吗?”

    “……你想要今日与他说话,还是后头日日与他说话?”简雨晴瞥了眼她,淡定答道。

    “唔……!”汾乐公主哑然无声。

    “现在夸赞下那些水手——”简雨晴催促了下。

    “咦?这怎么说出口?”

    “你说方长史的时候不是很能说的嘛?”简雨晴侧目,冷酷无情的催促起来。

    “那又不一样——”汾乐公主瞧着简雨晴,愤愤不平的,她偷偷瞅了眼若有所思的方长史,咬咬牙开始自己的发言:“今天的比赛好精彩,我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好看的表演……”

    汾乐公主扫视一圈,又勉勉强强挤出一句:“诸位瞧着都辛苦了……”

    简雨晴:=-=?

    汾乐公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饷她撇撇嘴,凑在简雨晴耳边悄声道:“教我说,还是叙言兄最好!”

    “好好好,他最好。”简雨晴不想理汾乐公主,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的脸。

    “你这个态度很敷衍哎……”

    “不然你还要怎么样哦?”

    “你们在说什么好玩的事,加我一个吧?”说话的是胜哥儿,他兴冲冲的插话,好奇地看看简雨晴,又看看汾乐公主。

    “这事和你无关!”

    “哎——别看我这样,我闯南走北去过很多地方,懂的东西超多的好吧?”胜哥儿很不服气,连连拍着胸膛:“只要你们有疑问,我都可以帮忙哦?不信你们可以问问行商队的大家嘛!”

    “那你有娘子吗?”汾乐公主道。

    “……没有?”胜哥儿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没有吧……”胜哥儿瞧着汾乐公主,莫名有些瑟缩。

    “那你知道什么!去一边啦!”汾乐公主像是赶苍蝇般挥挥手,直接把胜哥儿打发到一边。

    她拉着简雨晴走到一旁,两人头碰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时不时还吵闹两句,教站在官宦之中的方长史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她们两的关系,怎么会如此好?

    直到颁奖结束,人群四散而开以后,方长史登上马车,犹豫了下便见汾乐公主坐上简雨晴家的马车,渐渐从视野里消失。

    …………

    有人要挑战简女厨?还是当年西市酒楼的林厨后人?

    消息一经传开,便引爆了整个扬州城。

    大街小巷,茶楼饭馆里,到处都是讨论这件事的百姓,不少人回想起林厨在世时的西市酒楼,这才想起时间也不过过去了一年半罢了。

    “居然是林厨的后人……”

    “不过林厨的后人挑战简女厨做什么?不该去找赵家人吗?”

    “因为简女厨把赵家人赶走?”

    “哈???”

    “不是不是,我听说林厨后人原是想要挑战赵家人的,没想到简女厨竟是把赵家掀下马去,还把西市酒楼给买了。”那名说话的百姓连连补充,把自己从行商那打听来的事一一说出口。

    “哎……还有这种缘故。”

    “林厨的后人啊……应当厨艺也很厉害才对。”

    “到时候的比赛,咱们能不能尝尝啊?”

    “不太可能……吧?要我说应当是在府学食堂比赛。”

    “……也是,嗐。”

    “扬州府学可真好啊。”

    “也,也说不定?那时候简女厨没有铺子,如今有了琳琅酒楼,不得在琳琅酒家举办吗!?”

    这猜测,听着也有几分道理。

    从府学学子,再到扬州城的饕客们,所有人都把期待感拉到了满分。接下来几日里,不断有人赶往琳琅酒楼询问个究竟,恨不得能立刻马上到比赛的日子。

    那边,简雨晴与胜哥儿说着比赛的流程。

    她仔细斟酌一番,没选择把府学食堂当比赛场地,而是准备借此机会再扩大扩大琳琅酒楼的名声,邀请诸多酒楼饭馆一起加入这场比赛。

    “……这场大赛,应当会有不少人参加。”

    “只是……这样的比赛与你预想的有所不同,你能够接受吗?”简雨晴与胜哥儿商量此事,心下有点愧疚:“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单独比上”一场。

    “你的意思是——”没等简雨晴说完话,胜哥儿便凑上前来。他的脸贴得很近,一双眼儿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简雨晴,眉梢眼间写满兴奋两字:“我可以和很多人一起比赛!?”

    “嗯……对?”

    “那不是超棒的吗?”胜哥儿连连点头,喜滋滋地拉住简雨晴的手:“可恶!要是我和晴姐儿你一样聪明就好了,我去过那么多地方,每回都要一回一回寻人比赛……到后面根本没人愿意接受我的挑战。”

    “而这回,我居然能一口气和很多人比哎!”

    “这也太棒了吧!?晴姐儿!你好厉害!”胜哥儿越说越是兴奋,到最后更是一把抱住简雨晴,教刚刚走进来的徐厨暴跳如雷。

    没等简雨晴回过神,他三步并两步地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胜哥儿的后脖颈,直接把他从简雨晴的身上撕下来。徐厨子盯着胜哥儿,怒道:“喂喂喂!你小子,谁让你这么喊简女厨的?还有!谁让你能随便抱简女厨的?”

    “哎——这和你没关系吧?”

    “当然——”徐厨子咬紧牙根,盯着胜哥儿的双眼都快喷火了。

    还是简雨晴瞧着情况不妙,上前来拆劝,顺带询问徐厨子要不要也参加比赛:“如果大家都参加的话,还能举办个大会……吧?”

    “我要参加。”徐厨子没有二话,直接应了下来。他扫了眼胜哥儿,冷笑道:“打败简女厨?我告诉你,能打败简女厨的只有我!”

    “只有我才对!”

    “是我,是我才对——!”

    别说一帮帮厨杂役看傻了眼,就是简雨晴也忍不住扶额。她一巴掌拍在桌上,额头蹦出青筋来:“你们两个——别做梦了!赢的人肯定是我!”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吵归吵, 起码徐厨已同意参加比赛。

    简雨晴见徐厨同意,越发觉得她的主意不错,她敲定想法和章程, 又亲自送到方长史府上, 请方长史过目。

    方长史细细翻看着计划,心下若有所思。要知道扬州周遭渔业发达, 农业发达,更是国家的运输枢纽, 经济中心,不但东南各道物资也多集中于扬州, 然后北运, 而且来自海外的异国商贩也会选择将扬州作为第一站。

    同时经济紧随长安之后的扬州,意味着它几乎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这里的官宦舒适且福利待遇高,前程却多是平坦,很难有进步空间。

    方长史知道各学子去向的同时,也知道了孙刺史的去向——他没能更进一步,而是被平移为御史大夫。虽是与孙刺史所想留于长安城, 但终归是与他所期待的略逊一筹。

    换做他的话——

    方长史盯着纸张, 眉心深深蹙起,甚至下意识咬住了他的手指。

    就在他思考的间隙,闻讯而来的汾乐公主探出身来。她眉眼弯弯,带着甜甜的笑意,三步并两步凑到简雨晴身边:“晴姐儿,你来了?我正好有话要和你说。”

    汾乐公主挽着简雨晴的胳膊, 与她咬耳朵:“从江边回来的那天晚上,叙言兄与我说了好久的话——他以前都不与我说的, 这回却是说了许久呢。”

    简雨晴闻言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又看了眼方长史。

    汾乐公主瞅了眼,淡定得很:“放心,放心!那是叙言兄的习惯,每回他有事要思考的时候就会咬手指,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就如她所说的,方长史尖尖的牙齿磨砺着指尖,直到尖锐的刺痛才换回他的思绪来。他垂眸盯着自己指尖,略略沉思时听见汾乐公主的嘀咕声:“看到没,这个表情就说明他已经思考结束了。”

    “嗯嗯,眉毛舒展了,八成有戏呜呜!”

    “…………”方长史闻言,抬眸扫向被简雨晴捂住嘴,委屈地睁大眼的汾乐公主。他恰好对上汾乐公主的眼儿,见着里面的笃定,一缕微风拂过心湖,掀起阵阵波澜。

    “她说的没错。”方长史的声音软了些,与简雨晴点点头。他点了点简雨晴送上前的计划:“你提的想法很有趣,不过我还得与其余官员商量一二,教人出个具体的章程出来。”

    “最重要的是——也不知道别家铺子愿不愿意?”

    “我想应当是愿意的。”简雨晴对此自信满满,直言道:“扬州城里不服气的铺子还多的是。”

    简雨晴自己知道,她摆在明面上的战绩唯有从范厨三人手里夺得府学食堂经营权之事,其余比如朱娘子离去,内里缘故不为他人所知,西市酒楼败退,在大多数人眼里也是赵家人自损三千在前,简雨晴智谋在后。

    扬州城里的食肆饭馆无数数,对于简家名下的琳琅酒楼评价不一,有铺子觉得简雨晴厨艺高超,推陈出新,就新意实乃冠绝扬州,也有铺子觉得简雨晴喜好噱头,又是猪肉又是搞异味的吃食,简直是拉低了扬州城美食的格调,难登大雅之堂。

    其中后者,更多是扬州城里的老牌铺子,不愿轻易更改对食材乃至口味的变化,更不愿意一直被简雨晴压在下头。

    简雨晴深知这点:“要是方长史不放心的话,可以稍稍透露出点风声瞧瞧,我保证应当有不少铺子愿意报名。”

    方长史若有所思,次日便与官署上下商量一番,教人重新规划章程的同时也放出些许消息,表示官署有意在扬州城举办美食大会,其中将比较出最受百姓欢迎的铺子前三位,给予‘扬州一绝’的牌匾奖章。

    消息一经传开,登时轰动全扬州。

    且不说食肆饭馆,就是百姓食客们也是汇聚一堂,议论纷纷。很快他们从一部分官吏口中得知这事是由方长史提出,据说是从简女厨与林厨之孙约定赛事时得到的灵感——也就是说简雨晴和那位胜哥儿都会参加!

    再然后,又有百味居的老客爆出大瓜:百味居的徐厨也将会出战,要与简女厨比较一番,瞧瞧谁才是第一!

    这下子,整个扬州城是闹翻了天。

    往昔被西市酒楼压在下头,现在没了西市酒楼又要被百味居或是琳琅酒楼压在下头?满扬州城排得上号的酒楼、食肆乃至饭馆都不服啊,而其余名声稍差,又或是自觉技不如人的铺子则又抱着别的心思。

    比赛,排名——

    且不说琳琅酒楼或是百味居,要是自己能摁倒几个老牌铺子,那自家的生意是不是也能得到个大提升?

    一时间,原本还在规划中的比赛成了所有人的瞩目中心,就连行商也自发宣传,把这事渐渐扩散到周遭州县之中。

    到最后,连春姐儿都发信回来询问情况。

    方长史瞧着热度炒得差不多,也终于公布了这场大赛的活动规则——扬州城内,将在夏至三日时举办美食大会,前两日为各色缤纷小食果子宴席,最后一日则是诸商家的比赛,比赛食材将会提前十日抽签决出,为当季食材,参与比赛的商铺必须用这种食材制作吃食。

    对决当日,凡是入场百姓都可以任意品尝,盘数最多者为优胜。

    最重要的是这次比赛不限商铺规模,从酒楼饭馆到食肆,乃至摊贩都可以报名参加。

    原本就很是轰动的扬州城,这下越发喧嚣了。

    待官署正式接受报名后,呆在官署外好奇窥视的百姓率先等来了简雨晴,再然后是徐厨子与胜哥儿。

    “果然!简女厨是头一个报名参赛的!”

    “哇——那第二个进去的是谁?好像和简女厨认识啊?”

    “那就是百味居的徐厨啊……”

    “啊?我还是头回见着……”

    “嘿嘿,我见过两三回。”

    “后头那个是林胜吧?就是那个林厨的孙子。”

    “咦?那个是朱小娘子……吧?”

    “她不是和简女厨关系很好?怎么也是单人参赛?”

    再然后,越来越多的铺子掌柜或厨子赶到官署,光是头一天报名的便有十几家。守在官署门外的百姓看得兴奋非常不说,更是迅速把这消息给传了开去。

    次日,后日,大后日。

    官署里不断得到报名的消息,到最后几乎有名有脸的铺子都报了名。

    “这回,似乎是真要决出扬州第一的名头来!”

    “是,是啊……”简娘子听着芳豆从外头打听来的消息,身体莫名轻轻颤抖起来,倒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患得患失的人,同时她也对简雨晴充满了信心,简娘子侧目看向坐在一旁,悠闲地端起茶盏的简雨晴:“晴姐儿,你会赢的吧?”

    “嗯,那是肯定的。”

    “——这回我们要拿下头名,证实咱们才是扬州第一!”与此同时,不知道有多少铺子里发出这般的呐喊来。

    明明并非新年,扬州城的空气里却似乎带上了炙热的烟火味,各家铺子的帮厨杂役偶然碰面,那目光交集时似乎都会蹦出火花来,叫嚣放狠话的更是数不胜数。

    当然,身为琳琅酒楼的帮厨,毅哥儿几人也没少得到这般对待,倒是让人激起斗志来,磨掌擦拳要把对方打倒。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上旬。

    简雨晴、丰姐儿、徐厨子、胜哥儿乃至其余参赛铺子的掌柜与主厨纷纷赶到广场上,与百姓们亲眼见证抽签现场。

    方长史笑眯眯登上高台,抬手抽出一张签子来。他看了看纸条,又展示给眼前所有人看:“食材乃是——蟹。”

    台下,一阵骚动。

    蟹,乃是时下常用的食材,关于其的美食数不胜数。当即,就有不少擅长制蟹的铺子掌柜和厨子面露兴奋,还有人克制不住喜色,兴奋地握紧拳头:“好耶!”

    那声惊呼引来不少侧目,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他们:“喂,那个是客满溢酒楼的主厨吧?”

    “他们家的糖蟹远近闻名……”

    “也是,怪不得他们这么兴奋。”

    “哼,还有不少人在看简女厨啊……”

    “啊,那道蟹粉汤包?”这人也忍不住看向简雨晴,多少记起去年秋日时府学学子和食客对这道吃食的推崇:“我可是听说了……据说凡是吃过的人,至今都无法忘记那种滋味呢。”

    “你说,这回简女厨会用这道菜吗?”抱有同样疑问的人不少,很多人都悄无声息地看向简雨晴,细细思考听来的评价——即便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也架不住琳琅酒楼和简家人的强势。

    简雨晴,无疑是这场比赛的种子选手!

    有人若有所思,准备回头去尝试一二,更有人当即去寻些吃过的学子和食客,打算先了解一番那道蟹粉料理,当然也有人充满自信,准备用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选择出最棒的菜品,用最完美的作品迎战!

    简雨晴与丰姐儿、徐厨子和胜哥儿相视一眼,而后胜哥儿率先道:“简女厨,这回我一定会赢的!”

    “赢的人是我。”徐厨子瞪了眼胜哥儿,接话道。

    “晴姐儿,这回咱们可是对手。”丰姐儿目光灼灼地看向简雨晴,咬住唇瓣:“我输给你一次,但这次我不会输了。”

    简雨晴没搭理幼稚吵闹的徐厨子和胜哥儿,伸手握住丰姐儿的手,重重应了下来:“好——不过这回赢的肯定还是我。”

    几人相视一眼,没有再说话。

    他们分头离开,即便是最冷静的简雨晴,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点兴奋之色。

    第二百三十四章

    简雨晴一头扎进灶房里, 认真研究吃食。

    范厨这回不参与比赛,索性教几个帮厨杂役出去打听打听,顺带与简雨晴说一说自己了解的情况。

    “扬州城里, 有几家擅长做蟹的人家。”

    “我听说了——是那家客满溢酒楼?”坐在板凳上的简雨晴闻言, 抬起眸来。

    她手上熟练地拆着蟹,同时与范厨道:“他们家的糖蟹口感细腻丰腴, 味道浓郁醇厚,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他们家的确是。”

    “看他们家的反应, 这回或许也会用上?”

    坐在一旁帮忙剥蟹的简娘子闻言,瞬间来了精神, 还准备教人去买上两份:“之前咱们家也吃过, 那味道的确不错……”

    “他们家的糖蟹的确很是出名,或者说是非常出名。”范厨点了点头,伸手止住简娘子的动作:“最先做这道糖蟹的师傅便是出身于他们家,后头他家所做的糖蟹更是作为贡品被送到圣人跟前。”

    “嗬!送到圣人跟前?”简娘子吃了一惊,想起客满溢酒楼来。这家酒楼距离琳琅酒楼不远,瞧着门庭也不算宽阔,只是每逢糖蟹上市的时节这家铺子跟前就会大排长龙, 几乎满城的富贵人家都会到他家来购置品尝。

    简娘子也吃到过两次, 那时候只觉得稀奇美味,倒是不晓得其中还有这等内情。她听得这般的消息,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些许紧张:“那不就是咱们的对手之一?”

    “对手啊……唔,不一定。”

    “哎?”简娘子愣了愣,有些不明白。

    “即便过去多年,糖蟹手艺已交替几世, 扬州城里做糖蟹的人家再多也没人能胜过他们家。”范厨看出简娘子的疑问,与她解释道:“不过圣人的赞誉, 贡品的名声,也如同一道枷锁——几十年来,他们家的糖蟹味道一成不变。”

    “这有什么问题吗?”简娘子面露狐疑,有些想不明白:“糖蟹可是送到圣人跟前的贡品啊,教我说有品尝的机会,食客们定然会要选择品尝一番,说不定……会大受欢迎哦?”

    “这还真不一定。”范厨道。

    “难不成是——”简雨晴看向范厨,有了个猜测:“怕是扬州城里还有旁的铺子,会选择用糖蟹?”

    范厨点点头:“芙蓉居,遇春楼……教我说他们做的糖蟹也不比客满溢来的差,只是苦于没有客满溢那般打出招牌,以至于糖蟹生意做不起来。”

    美食大会,又何尝不是他们的机会。

    即便按照如今的宣传,到时候应当会有不少来自外地的食客,只是时下出行多靠牛车马车,远途旅行更是普通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这也意味着参与美食大会的人中应当七八成,都会是扬州本地或者周遭县镇的百姓。

    芙蓉居,遇春楼……这些铺子即便无肖想扬州第一的心思,也定然会趁此机会把客满溢酒楼拉下来。

    “比起客满溢,还是芙蓉居和遇春楼几家更让人警惕。”范厨敲定答案,而后又介绍起旁的铺子。

    除去制作糖蟹的铺子外,还有做呛蟹的铺子,肉质晶莹剔透,细腻爽滑,黄膏如蜜般香甜,那一口吮吸下去,配上二两绍酒,那真真是教人无法抵抗。

    范厨笑眯眯道:“另外还有做炸蟹的。”

    那炸蟹用的是蟛蜞——一种长得格外小的螃蟹,去其脏污与内脏,油炸到内外酥脆,裹上以孜然为主的特制粉料,浓郁的香气伴随着酥脆的口感,堪称是一口一个完全停不下来。

    再来还有擅长做醉蟹的铺子——用酒水腌制而的螃蟹咸香味浓,醇厚鲜甜,同样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另外还有糟蟹、酱蟹、蟹羹,甚至生蟹,都是教范厨都赞不绝口的美味。简娘子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教杂役多跑了几家买了几道来尝尝。

    “今儿个几家铺子,都是人满为患呢。”

    “想来参加美食大会的铺子,也在研究其他人家做的蟹味吃食吧?”简雨晴想了想,又摸了摸鼻子:“话说我们家倒是没有……”

    蟹粉汤包乃至蟹粉面做法复杂麻烦,加上尚未到品蟹的最佳时节,这两道菜品都还未上市呢。怪不得她总觉得鼻子痒痒,想打喷嚏,怕不是没买到自家吃食的铺子在骂骂咧咧吧?

    “哈哈哈哈哈那不是刚好吗?”范厨哈哈一笑,想了想又道:“也许食客们得知了消息,有些性急的也想试试看呢。”

    还别说,真就被简雨晴和范厨猜中了。

    不少性急的食客得知美食大会的主题是蟹以后,纷纷跑去铺子购置一番,准备提前尝尝诸家铺子的手艺——不过到琳琅酒楼的他们扫兴而归,别说是蟹粉汤包和蟹粉面,就是连个与蟹相关的菜品都没有。

    “喂喂喂,琳琅酒楼居然没有蟹的菜品啊。”

    “真奇怪啊……哎,你们说,简女厨会不会是不擅长做蟹的菜色?”

    “不可能吧?你忘了蟹粉汤包,还有蟹粉面。”

    “你们吃过吗?咱们不都是听人说起……到底如何还不知道呢。”那名食客悄声说了句,又瞅了瞅众人神色:“简女厨又不是神仙,有那么一两个不擅长的菜品也正常吧?”

    “这么说……也有可能?”

    “不不不,我才不信呢!琳琅酒楼每道菜都好吃!”

    食客们大多并不放在心上,不过有些铺子却很是认同,说到底,厨艺之道乃是一座见不到山顶的高山,需要人不断攀爬向上冲刺,真有人能十全十美,任何菜品都可以信手拈来的吗?

    认同归认同,各家铺子也没放松警惕,毕竟简女厨是出了名的心思多,说不定又会用哪蹦出的奇怪食材,做出个姑姑怪怪的菜品来。

    “阿嚏!”简雨晴揉了揉鼻子,又抚平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明明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她居然感觉一股子冷气从背上泛起,简雨晴抖了抖身体,夹起一筷子糟蟹放入嘴里。

    糖蟹、糟蟹与醉蟹,多是因为螃蟹不耐存放,运输过程中死亡率过高,没办法而琢磨出来的,因着腌制材料的不同,味道也是大有区别。

    用酒糟腌制的螃蟹鲜甜得很,简雨晴还尝到了花椒、香叶与茱萸的滋味。淡淡的酒香在舌尖缭绕,陪着螃蟹的鲜甜滋味让人惊叹,简雨晴细细掰开把里头的蟹肉吃得干干净净,末了略显遗憾:“到底还是瘦了些,要是能胖些,想来滋味会更好。”

    “毕竟时间还未到,稍稍差了些。”

    “也是。”简雨晴略显遗憾,又尝了口酱蟹,最后把注意力落在那道长相奇妙的蟹羹上:“倒是这道蟹羹……倒是扬长避短了。”

    金灿灿的蟹羹散发着奇妙的芬芳,浓稠的汤汁里落在如菊花花瓣般的蟹肉,搭配香菇丝、笋丝、豆皮丝乃至姜丝等物,光是外观便是诱人至极。

    时下,蟹膏不算丰腴,以至于醉蟹糟蟹都未到达最美味的时刻。偏生这道与蟹粉汤包般,把蟹肉剔出,再加之其余食材熬制而成的浓稠汤汁,完全避免了蟹膏过少,口感变差的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味道……吧?

    简雨晴舀起一勺,浅浅尝了口:“唔?居然是绿豆粉调成的粉浆?出乎意料的……好喝?”

    绿豆粉常被用在制作各种羹汤之中,只是其奇妙的口感与香味,稍稍处理不当便会换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眼前的铺子,却是处理得极好,绿豆与蟹肉,明明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食材,愣是交融汇合,不但教蟹肉的腥气消失殆尽,而且还让甜味越发明显。

    “这家铺子……是劲敌呢。”

    “是百味居的菜品哦。”范厨冲面露惊讶的简雨晴眨眨眼,笑道。

    “这是徐厨的手艺?”简娘子大吃一惊。

    “……居然是徐厨的手艺!?”简雨晴也面露惊奇,又忍不住舀起一勺来品尝一番,眉梢眼间都写满了兴趣。

    除去徐厨以外,还有两家的菜品教简雨晴颇为吃惊。

    一道名为酒泼蟹生,这道吃食与醉蟹的做法类似,用酒水与其他香料把活蟹腌制后取出蟹肉,再用橙泥等物调制而成的酱汁一道食用。蟹膏蟹黄结成块状,吃起来软糯绵密,同时蟹肉还富有弹性,蟹肉的鲜甜被激发到极致,就是简雨晴都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这个地步。

    还有一道则是蟹肉虾仁蛋饼,雪白细腻的蟹肉、新鲜肥厚的虾仁,配上烙饼与松软鸡蛋,愣是吃出后世早餐鸡蛋饼又或是三明治的感受……味道是其次,这种新鲜感却是一把利器。

    简雨晴吃得眯上了双眼,意犹未尽。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丰姐儿准备做的菜品,更不知道那位胜哥儿准备做的是何等吃食呢!

    简雨晴放下汤匙和木筷,托着下巴久久没有说话。

    简娘子察觉异常,担忧地看向女儿,却见到简雨晴嘴角上扬,兴冲冲地说道:“好想快一点到那天啊。”

    到那天,肯定还会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吧?

    简雨晴光是想想,脸上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她撑着双腿站起身来,双手拍了拍脸颊:“没时间开始发呆了,今天开始就来琢磨琢磨菜品吧?今天想好,明天开始试做……对了,食材的话——阿娘。”

    简娘子忙应了声:“我在呢。”

    简雨晴歪了歪头,准备各种螃蟹都来试试看,教简娘子明日多准备点不同品种,不同大小的螃蟹,自己则开始研究菜谱。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六月二十, 夏至节至。

    作为一年之中白昼最长的日子,时下上至官宦,下至平民百姓, 都会选择在此日阖家团聚, 祭祀先祖,修养身体, 举宴共庆。

    自本朝起,更是将其与腊日并列, 给予三日假期。虽说普通百姓的假日不好与官吏比,但多会留下一日两日用于祭祀活动。

    今年的夏至也是如此, 同时又有些不同。待百姓们照旧祭祀先祖以后, 大半人并未停留在家中,而是举家走出门外,与亲朋好友一道朝着喧闹非常的市集走去。

    美食大会,由今日开启。

    虽说比赛要到第三日才举行,但前两日的热闹也不容错过。满怀期待的百姓蜂拥至集市,兴致勃勃打量起周遭搭建起的棚屋,顺着香味涌到铺子前:“是臻宝轩哎?是现做的芝麻糕团?”

    糯叽叽的外表, 配上甜蜜可口的豆沙, 刚刚做好时还带着微微的火热,着实教人错不开眼。

    “金乳堂也来了!”

    “哇哦,也是正在现烤的?这也太棒了吧?我要来一份!”

    酥脆的外壳,加上滚烫到流心的奶汁,光是嗅着那浓郁香气,便引来不少人的排队。

    “呜哇!这是烤羊蹄……不?猪蹄?”

    “瞧着外皮棕红, 油润润的,好像很好吃哎?”

    “似乎是新出的小吃, 咱们去瞧瞧?”

    “好耶,然后再去买份七宝坊的蒸鸭鹅炙吧?”

    “啊?那东西老贵了……”

    “闹你看看!上头说了小份只需八文钱,咱们到时候再平分一下?”

    “只要八文?真的假的!”

    “那边不是写着吗?走走走,咱们去买上一份尝尝!”

    虽然份量要比本铺售卖的少些,但同样价格也要便宜许多,对袋中窘迫的百姓们来说,倒是难得试吃的机会。

    随着消息传开,越发多的百姓赶到现场,挤得整个会场都是人头攒动,好生热闹。

    除去那几样吃食外,另外还有云乐馆的杏仁粥和米饼子、周记小食铺的杏脯果干,五州饭馆的脆皮虾饺、圆里酒楼的酱大骨,乃至简家学徒出的各种小食摊子。

    当然,臭豆腐铺也在其中。

    其中,最让食客们惊讶的还有琳琅酒楼的摊子。

    这里卖的不是臭豆腐,也不是铁板豆腐之类的吃食,售卖的而是名为炸鸡柳、烤鸡架,乃至拌鸡杂的小吃。

    “炸鸡柳?不是炸鸡块吗?”

    “烤鸡架?拌鸡杂……”食客们瞧着菜单,满眼都是古怪。

    这些都是鸡肉的下水,少见有拿来做菜的。更有人往里瞅了眼,见守在摊子里的不是简雨晴,而是几个陌生脸孔后,登时兴趣缺缺的离开。

    “走了走了,又不是简女厨。”

    “琳琅酒楼派来的怎么都是些帮厨啊……简女厨今日没来吗?”

    食客走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正要走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刺啦”一声。他们脚步一顿,齐齐回首看去,只见裹匀粉浆的鸡柳被倒入沸腾的油锅之中,激起大片油花。

    滋滋作响的热油如波浪般翻滚,随着鸡柳从乳白色变成金色,浓郁的油香味也顺势而出,教外面瞧着的食客频频吞咽起口水,立刻排气队来:“……这是啥?”

    “这个是炸鸡柳。”负责售卖的是茜姐儿,她脸上带笑,认认真真的解释着。

    “这个就是炸鸡柳?,那我要一份!”

    “我也要一份。”后头排队的食客也跟着接话。

    “麻烦大家排队,一个接着一个点单。”茜姐儿脸上带笑,忙指挥着众人排好队伍,又麻利地接过银钱,不疾不徐地往后下单。

    负责炸制的是雪娘子,她手持木筷轻轻翻滚着锅内的鸡柳,直至鸡柳色泽变成诱人的金黄色,她才拎起笊篱,眼明手快把全数捞出,放入盆里撒料抖匀。

    毅哥儿上前,接过盆子帮忙装袋,又笑呵呵地送到食客手上:“您的炸鸡柳好了,咱们家还有鸡架与鸡杂,这位客官要不要也来一份试试看?”

    茜姐儿负责收钱下单子、勤哥儿负责切肉和腌制、雪娘子负责裹粉油炸,毅哥儿负责装袋送到顾客手上。

    四人合作默契,速度很快。

    食客们接二连三接过一袋子滚烫热乎的炸鸡柳,光嗅着味道就忍不住连吞口水。

    “这炸鸡柳,竟是闻着这么香……”

    “好大一袋,让我尝一根呗?!”朋友拿起竹签,戳上一根鸡柳,直接送入口中。

    牙齿落在金黄色的外皮上,耳边轻轻奏响酥脆的咔嚓声。顷刻间外皮被牙齿撕开,露出里头雪白的鸡肉来,外壳蓬松酥脆,与一般炸物的外皮很是不同,油香中还带着淡淡的面香,再来是浓浓的鸡柳滋味。

    鸡柳的部位应当是鸡胸,平日里无论怎么做都显得很是干柴的部位,时下仅需牙齿微微用力,舌尖微微吮吸,便能尝到丰腴的肉汁。

    最霸道的还是上头洒着的香料——香料研磨得很是细腻,食客草草一尝只知道大约是孜然胡椒之物,闻起来稍稍有些辛辣味,等吃进嘴里那是越吃越想吃,越吃越是停不下手。

    食客一根接着一根,吃到第五根时他的朋友终于恼了:“好家伙!你尽是占我便宜,去去去,要吃自己去买。”

    那人讪讪然收回了手:“不就吃你两根吗?这样吧,我排队买个鸡架与鸡杂,咱们再分着尝尝?”

    “鸡架能有啥滋味,干巴巴的。”

    “鸡柳吃着还是鸡胸呢,平日烧出来都干巴巴的,没滋没味……”那人随口答道,忙跑到队伍最后,准备买上一二尝尝。

    鸡架与鸡杂卖得便宜,两者加起来才是一份鸡柳的价格。

    这也正常,时下铺子要用鸡肉都会尽可能刮得干净,剩余的鸡架多是熬汤所用,像是琳琅酒楼这般拿来做小食的还是头回。

    别说食客震惊,不少铺子里的人都探头出来查看,当然也有本就看琳琅酒楼不顺眼的铺子——例如客满溢酒楼的主厨与掌柜悄声抱怨:“先是猪肉,再是臭豆腐,现在又用劳什子的鸡架……”

    “这简家人,果然是乡下来的。”

    “就是说啊……拿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

    鄙夷埋怨的话语在周遭回荡,落入旁的铺子帮厨耳中。他与自家铺子主厨说了说,倒是惹来主厨的摇头:“客满溢酒楼?不愧是几十年不换房子的老货。”

    说话的,正是芙蓉居的主厨。

    他抬眸遥望客满溢酒楼的方向,与身侧几人道:“看来他们这回,做的应当还是糖蟹。”

    “八成连口味,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也是咱们的机会。”芙蓉居的主厨握紧了拳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这回,就要做做这黄雀,把客满溢酒楼的顾客都抢过来!”

    “嗷——!”摊子上,众人齐齐应是,喧闹的架势引来不少人的瞩目。

    那边,茜姐儿也开始烤制鸡架。

    腌制过的鸡架被放在碳火炉子上,用铁网压着慢慢进行烘烤,刷上鸡油与白醋再继续烘烤,直至表皮焦香后再用上香料,再来烤上最后一回。

    还未正式出炉,送到人前,那香味已把四面八方的食客吸引过来。刚刚还美滋滋吃着炸鸡柳的食客也觉得不香了,垂涎三尺地盯着瞧着更香的鸡架。

    不就是个鸡架嘛?怎么会这么香?

    无数双绿油油的目光落在焦黄色的鸡架上,又随着它一道落入纸袋,再送到食客手里。

    刚刚还说要与朋友分享的食客,现在压根没这个心思,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咸辛馥郁,焦香浓厚的鸡架,顾不得烫就来上一大口。

    “呼哈——呼呼呼!”

    毫无疑问,他直接被烫得一激灵,却又从滚烫中尝到了一点点的滋味。

    那滋味,勾魂摄魄,教他根本无法挪开视线。他稍稍吹了吹凉,手上用力把鸡架撕扯开来,再吹了吹凉,然后凑上前唆了一口。

    鸡架上,肉并不多,且被烤得焦香非常。只需他嘴巴开合,微微一嗦,那薄薄的一层肉便顺势落在他的舌尖,精瘦而富有嚼劲。

    鸡架几乎没有肉汁,肉丝干柴却蕴含滋味,又不会像是风干肉块那般干硬,依然保持着软和的口感。

    那一点点肥肉更是烤得焦香,给鸡架带来一丝油润丰腴的滋味,嗦去鸡肉,再来便是同样香到不行的鸡骨。

    腌制的香料似乎深入鸡骨深处,鸡骨和鸡肉同样咸香浓郁,很是美味。

    食客专注的啃食撕咬——他完全没注意朋友的呼唤,没注意周遭人的议论,直至把整个鸡架啃得干干净净,他才渐渐醒过神来,高呼一声痛快!

    “有那么好吃……?”

    “好吃,太好吃了!”那食客抹了抹嘴,拉着朋友又排到队伍最后头:“我得买上个四五六个,回家下酒去!”

    “要是能配上小酒的话……”食客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连吞口水,直言道:“那就绝了!”

    正轮到的食客闻言,登时没了犹豫,不少人纷纷抬手道:“我要一份鸡架,一份鸡柳!”

    “我也是——”

    “我要来个全家福。”还有人更是对鸡杂也充满信心,准备都来尝尝看。

    不多时,这边大排长龙的景象吸引了不少人的瞩目。先头看到铺子不是简女厨在,又不是做臭豆腐等眼熟吃食而走开的食客瞧着那些食客的吃样,忍不住吞咽起口水。

    明明他们已吃了好些小食,却觉得自己刚才几顿都是白吃了,胃肠搅在一起,咕咕叫得厉害。

    一时间,众人扼腕不已。

    当然他们也没什么犹豫的时间,立马排上队伍,准备尝尝这教人好奇十足的鸡柳与鸡架。

    第二百三十六章

    那边, 简雨晴迟来一步。

    今日的她穿着一袭红拼豆青色罗裙,慢悠悠地穿梭在美食大会里。

    简雨晴没去注意自家铺子的生意,倒是对别家的吃食很感兴趣。这里买一道糕团尝尝, 那边买一碗酒酿红豆圆子吃一吃, 那边再买上一把果干丢嘴里开开胃,再买道烤肉串填肚子。

    那悠闲自在的模样教不少认识她的食客侧目不已, 还有人上前问道:“简娘子,您今日不做做吃食?”

    “我做了啊。”简雨晴笑道。

    “哎哎哎哎哎?”顺口问问的食客大吃一惊, 两眼珠子瞪得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也用不着那么惊讶吧?”简雨晴瞧着好笑,她做吃食难不成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么?简雨晴与对方道:“琳琅酒楼的摊子开着, 有我做的吃食也正常。”

    “不, 不对啊。”

    “那里头是炸鸡柳,还有个炸鸡架和鸡杂——”有食客刚刚还去琳琅酒楼转了一圈,马上把他晓得的菜单报出来。

    “不是炸鸡架,是烤鸡架,鸡杂也不是炸的,是凉拌的。”简雨晴打断食客的话语,重新说明道:“其中的鸡杂是我昨晚上做的。”

    昨日准备做炸鸡柳和烤鸡架后, 鸡腿鸡翅等物被送到铺子里做菜, 鸡头、鸡脖和剩余的鸡杂则多了出来。

    简雨晴先做了更难保存的鸡杂,全数送到摊子上售卖。

    她从路边摊子上买了一串糖葫芦,再与几个惊得目瞪口呆的食客道:“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去尝尝,数量也不多——”

    还没等简雨晴说完话,几名性急的食客已朝着琳琅酒楼的方向冲去,另外几名留在原地的则问起明后日的菜品, 唯恐再错过。

    “明日的话是鸡头和鸡脖。”

    “至于后日——”简雨晴嗷呜一口咬在糖葫芦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她抬起手指, 竖在嘴唇前,狡黠一笑:“等到后日,你们就能知道答案了。”

    至于现在,她是绝对不会泄露答案的哦。简雨晴与几名食客告别,在美食摊子前转悠一圈后,还是打算去琳琅酒楼摊子那看看——茜姐儿还是头回独挑大梁呢。

    简雨晴想到这里,还真生出些许担心来,她揣着从旁处买的一堆零嘴,往琳琅酒楼的位置走去,很快就看到了分外热闹的摊子。

    不少食客手里拿着炸鸡柳和鸡架,正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如痴如醉。

    而排到摊子最前方的,恰好是简雨晴眼熟的那几人。他们遮着掩着,直到轮到才松了口气,忙不迭与茜姐儿道:“我要一份鸡杂。”

    “我也要一份鸡杂。”

    “我也要鸡杂——”

    排在后头的食客听罢,面露疑色。

    要知道摊子外头摆着的只有炸鸡柳与烤鸡架,到现在还没人点过鸡杂呢。

    这几个人,怎么上来就点鸡杂?

    就连前面点了个全家福的食客,也燃起好奇心来:“对了,我还有份鸡杂没给我。”

    “请稍等。”茜姐儿忙开口道。她把烤炉上摆着的鸡架翻了个身,又转身去打开木制冰鉴。

    不少食客,这才注意到冰鉴的存在。

    他们伸长脖子,瞧着茜姐儿从冰鉴里取出一个食盒来。茜姐儿端着食盒,走到案前,打开盒盖,露出里头早先做好的鸡杂来。

    “好家伙!拿冰鉴保存鸡杂……”

    “什么嘛,原来鸡杂是提前做好的?”排在后面的顾客注意到冰盒里的状态,面上禁不住露出些遗憾之色,悄声嘀咕两句。

    “你们知道什么?”站在摊子前的食客闻言,与他们一眼,这才得意洋洋的把消息抖了出来:“我们刚刚路上遇见简厨娘,简厨娘说的,这凉拌鸡杂是她做的!”

    刚刚还说闲话的食客瞪大了眼,另外几个已拿了炸鸡柳和烤鸡架的食客更是急了,连连跳脚道:“好,好,好,你们居然还瞒着咱们!”

    “嘿嘿,谁叫你们消息不灵通。”

    “可恶——”几名食客还想对骂,等瞧见几人已往队伍末尾奔去,连连赶上前去也要排队:“回头再与你们说——”

    茜姐儿把鸡杂倒在陶锅里,又送到摊子跟前去。顾客隔着竹制网罩,好奇打量着陶锅里的鸡杂。

    鸡杂堆得满满登登,一眼便能瞧见里头的食材——鸡胗、鸡心、鸡肝和鸡肠等物或是切段,或是切片,间或夹杂着葱姜蒜片,无论是哪样食材,每一样都被酱汁过得油亮亮的。

    还有那缭绕在鼻前的香味,酸爽辛辣的,激得几名食客口中津液泛滥,喉结滚动。

    原本还在遗憾不是现做的食客,瞬间感觉到他们的食欲大门轰然大开。食客们期待地看着茜姐儿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盛出一碗碗鸡杂。

    食客们动作一致,纷纷伸手接过鸡杂,再手持竹签或是戳起一根鸡肠,又或是鸡心鸡肝等物,赶紧往嘴里送去。

    当鸡杂落入众人口中的时候,他们又默契地睁大双眼,随即一个接着一个露出餍足之色,再专心致志地吃起鸡杂来。

    这鸡杂完全尝不出半点腥味,紧实又富有嚼劲,每一块鸡杂都吸收了满满的酱汁,吃起来辛辣酸爽,口感极佳。

    简雨晴站在最后头,看着众人美滋滋地吃着炸鸡柳、烤鸡架和拌鸡杂,眉眼间都挂上笑意。

    她确定茜姐儿几个动作熟练,没出幺蛾子,这才满意离开。她一路来到百味居的摊子前,瞧着他们今日放出来的吃食:“……咦!?”

    百味居的摊子上,居然在卖汤包。

    门口的食客络绎不绝,惊呼声此起彼伏,远远还有食客匆匆而至:“百味居居然出汤包了!”

    “好家伙!这还是头回吧?”

    “听说味道好得很,咱们也来试一试。”

    简雨晴瞧着,也忍不住点上一笼。

    百味居的摊子是现包现做的,简雨晴往里瞅了眼,还瞧见正带着几个帮厨一道,擀开面皮,往里塞入满满馅料的徐厨子。

    “这里头……是加了野菜?”

    “那肉鲜甜得很,一点都不油腻。”

    “好多汤汁啊!吃起来也忒爽口了吧?”

    简雨晴后头那桌,食客们赞誉不断,让简雨晴越发升起好奇来。

    不多时,汤包便送了过来。

    送汤包的杂役显然认出简雨晴来,忙不迭进去与徐厨子说:“徐厨,徐厨,琳琅酒楼的简女厨来了!”

    “真的?”徐厨子闻言,忙放下手上活计,抬眸往门外看去,只见简雨晴手持木筷,从蒸笼里夹起一颗汤包,提到跟前左右仔细打量。

    眼前的汤包,长得与后世的汤包有所不同,没有褶子,圆头圆脑的就像是个小馒头,收口只被拧在最下面。

    虽然外观不一样,但入手的份量却是实实在在的。简雨晴用木筷提起汤包时,只见汤包微微向下坠去,轻轻一晃还能瞧见里头的汤汁与内馅。

    “嗯?”简雨晴眼明手快,用汤匙接住。褶子被压在下面以后,虽然能保证外观整洁,圆润可爱,但略微沉重的份量却容易导致破口。

    汤匙上很快积起一汪汤汁,伴随着一股诱人的香气。这股子香气与芫荽不同,并不是强烈霸道的馥郁香味,而是一种清神醒脑的味道,简雨晴嗅着香气,表情渐渐古怪,终是得出答案来:“……菊花脑?”

    眼前的吃食……竟是菊叶汤包?

    简雨晴吃了一惊,另一手持木筷把汤包一分为二,先是呼呼吹了两口气,再喝上一口滚烫鲜香的汤汁,然后来点醋汁,最后把整颗汤包都送进嘴里,合上嘴巴细细咀嚼。

    菊花脑的份量很足……强烈的香味在舌尖弹跳,肆无忌惮地往口腔乃至鼻腔各处涌去。

    肉馅丰腴肥美,菊花脑鲜香,不同于后世的甜口,偏咸口的内馅滋味也同样无可挑剔,唯独有点遗憾的是——

    “你觉得哪里做得不好?”

    “皮有点厚了……嗯?”简雨晴仰起头来,恰好对上俯视下来的徐厨双眼。她眨眨眼,忙直起身来,又忘了两者间的距离,咣当一下撞在徐厨的下巴上。

    “唔!”

    “哇呜!”

    一个抱着脑袋,一个捂住下巴。

    两人龇牙咧嘴半响,又瞪着对方说不出话。

    突发的情况引来路人侧目,很快有眼尖的注意到两者身份:“哎?那不是简女厨吗?”

    “真的!是琳琅酒楼的简女厨!”

    “还有百味居的徐厨!”

    眼瞅着热情的食客们要包围上前,简雨晴和徐厨也顾不得说话,颇有点抱头鼠窜,奔出人群。他们跑到空闲处,见着后边没人注意,长舒口气的同时才发现他们早已呼吸急促,伸手撑着墙壁石块,连连喘气。

    徐厨冷静下来,准备继续询问。只是他刚要开口,旁边就探出个身子,紧接着是两人不算陌生的欢快声音:“啊——真是你们!徐大兄,晴姐儿~!”

    “喂喂喂!给我好好称呼简女厨。”徐厨脑门上蹦出根青筋,怒目看向胜哥儿。

    胜哥儿乐呵呵地转出来,完全没回答徐厨话语的心思,他叽叽呱呱说道:“我刚刚在摊子那就瞧见你们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你们就跑了,教我追得好苦哦!”

    “你也在摊子上?”

    “是啊!”胜哥儿瞪着眼,一派不可思议的架势:“不会吧?不会吧?你都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吗?我吃了整整五笼哦!”

    “你……是猪吗?”

    “太过分了!这是对待客户的态度吗?”胜哥儿大怒,双手叉腰道:“亏我还想给你提提意见呢。”

    “哦?”

    “你不觉得汤包的汤味与菊花脑不太搭吗?虽然解了腻味,但却有些冲鼻了。”胜哥儿犀利的指出问题来,“这个配比不太对吧?而且口味也有点奇怪,还有那外皮也太厚了,而且太容易破了……说起来你这不会是半成品吧?”

    简雨晴挑了挑眉,而同时徐厨也沉默一瞬。被胜哥儿说中的他冷哼一声:“那你还一口气吃五笼。”

    “因为还挺特别的,所以才多吃了几笼……要是你做得更好吃,我可以吃更好!”

    “呵。”

    “你是不是不相信?”胜哥儿不乐意了,非要与徐厨争论个一二出来。

    两人吵得厉害,旁边简雨晴瞧着好笑,忍不住插话:“你们两个关系还挺好的。”

    两人齐齐沉默,同时做了个反胃的姿势出来,然后又因这个而吵了起来。

    还别说,跟胜哥儿在一起,徐厨瞧着都活泼多了。

    徐厨争执结束,也老老实实认错:“这的确是我临时琢磨出来的……”

    顿了顿,他看向简雨晴:“原本我想做的是蟹黄汤包来着。”

    第二百三十七章

    胜哥儿的话没错, 徐厨拿出来的的确是试作品。比起扬州城里其他铺子,他更惦记的是被不少学子和食客提起过的蟹粉汤包与蟹粉面来着。

    徐厨寻人去打听一二,很快在几名学子口中得知蟹粉汤包和蟹粉面的模样。

    不过学子们并无擅厨者, 加上又是去年间的事情, 只能说味道鲜甜,猪肉与蟹膏蟹肉极为契合, 皮极薄半透,隐约间还能见着里头的汤汁。

    徐厨依照学子描述, 大体做出几版蟹粉汤包来,光是面皮就花了好些功夫, 等到内馅时更是摸不着头脑。

    单纯的蟹肉蟹膏加猪肉, 根本没有做出学子们所描述的爆汁效果,虽然蟹肉风味突出,可以算得上是道美食,但却总觉得还有些缺陷,更有种吃薄皮小馒头的感觉。

    徐厨说到这里,简雨晴恍然大悟。

    时下扬州城里才开始流行使用猪肉,对猪肉的使用还处于启蒙状态, 以至于根本不晓得猪皮冻的存在, 自然很难做出完美的蟹粉汤包来。

    徐厨未注意到简雨晴的表情,继续往下说道:“就在考虑的时候,我就准备做纯肉馅的试试看,而后恰好见着蔬菜,我就想着蔬菜多汁水,可以拿来尝试一二。”

    菘菜猪肉馅的水分要比纯猪肉馅来得多, 但也没能达到学子描写的程度,同时菘菜叶片大, 切碎后的口感一般,吃起来不像是汤包更像是饺子馒头了。

    徐厨挑来捡去,最后选择了时下上市,清香醒脑的菊花脑。

    独特的清香,醇厚的滋味,即便不算是完善尽美的菜品,也已独具风格,教品尝者拍案叫绝。

    “到那时,我还以为是学子夸大了。”

    “哎?不过我看你们的汤包里,汤还是挺多的?”胜哥儿想了想,好奇问道。

    “哈哈那是我们想出来的法子。”徐厨自是不愿意把自家配方说出口,打了个哈哈略过这个话题。他转身看向简雨晴,好奇问道:“简小娘子觉得如何?”

    “嗯……”简雨晴瞅了眼胜哥儿,笑道:“可以说的吗?”

    没等徐厨开口说话,胜哥儿抬眸看了眼简雨晴。他敛了脸上一贯带着的笑容,瞧着倒有些严肃起来,不过眨眼功夫又嘴角上扬,拉长调子:“晴姐儿也知道了吗?关于徐厨内馅是加了高汤搅拌而成——”

    徐厨瞳孔微微一缩,猛地转身看向胜哥儿。胜哥儿不惧他的视线,甚至还挑衅地回了一眼,懒洋洋道:“也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嘛。”

    “刚开始吃,我也没注意到。”

    “不过那肉馅搅打得次数太多,口感稍稍有点差了。”胜哥儿弯了弯眉眼,手指卷着发梢:“你肯定也发现这点,所以往里还加了普通的内馅吧?”

    “两者的口感有点割裂哎。”

    “即便菊花脑的味道很浓郁,也非常吸引人,也根本掩盖不了下面的问题吧?”

    胜哥儿噼里啪啦说出一大段,然后没看徐厨而是看向了简雨晴:“晴姐儿,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他的双眼闪闪发光,隐约间仿佛头顶冒出一对耳朵来,活像是做了坏事还试图得到表扬的小猫咪,绕在旁边喵喵直叫。

    简雨晴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徐厨脸色不太好看,瞧着胜哥儿的眼神变得锐利许多。

    虽然他号称要与胜哥儿较量一番,但大多数时候都把简雨晴才当做自己的对手,而如今徐厨精神一振,深深瞧了眼胜哥儿,暗暗提醒自己切勿小看任何一人。

    简雨晴瞧了眼胜哥儿,冷不丁道:“既然你这么了解的话,难不成也尝试做了蟹粉汤包?”

    刚刚还洋洋得意的胜哥儿表情一僵,视线游离一瞬。这回轮到徐厨趾高气昂,哈的一声冷笑:“不会吧不会吧?某人说得这么起劲,合着是自己也做错了?”

    胜哥儿表情一垮,怒目而视。

    争吵才刚告一段落的两人,又忍不住争执起来,小学鸡的反应着实让简雨晴扶额叹气,选择默默遁走。

    走吧走吧,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再去逛逛呢,瞧瞧还有别家做的吃食没。

    简雨晴溜达溜达,又见着摊子上在卖咸炸糕,也选了两个尝尝。

    市井上有甜炸糕,便是用豆沙做里的,而这种咸炸糕,个头唯有掌心一半,外皮炸得外皮金黄,里面是荠菜木耳与猪肉做内馅,掰开以后还热气腾腾,散发着鲜甜香气。

    热乎乎的来上一个,很是妥帖。

    最后简雨晴再来一道香醇可口的酥酪,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心满意足地往家里去了。

    头一日的美食大会,很是成功。

    等到次日,来美食大会的百姓也越发多了,除去一些听到邻里亲眷描述而特意赶来的周遭县镇百姓,还多了不少闻讯而来的外乡人,以至于扬州城的城门都被堵住。

    比前一日几乎翻了个倍的百姓涌入美食大会,每家摊子前都大排长龙。

    且不说原本想争夺个扬州第一头衔的铺子摊子,一个个被天上落下的馅饼砸得笑歪了嘴,就是其余铺子也得了好处,整个扬州城的住宿都爆满了。

    “明日,人会不会还要多?”

    “老天爷,饶了我们吧!”旁边的百姓闻言,都已开始感觉窒息了。他夸张地扯开衣领,一手用力扇扇风:“今儿个挤在里头,我都快闷晕过去了。”

    “就是说啊……”

    “我排了半天,才排了三家店的吃食。”

    “嗐,我连菊叶汤包都没排到。”

    “我也没排到……不过我排到琳琅酒楼的红烧鸡头和孜然鸡脖啊。”

    “红烧鸡头?孜然鸡脖?”

    “对啊?你不知道吗?”这人得意地拎起手上的袋子,抖了抖:“我吃了几块,剩下的打算拿回去当下酒菜!”

    “鸡脖还行,那鸡头啊……”

    “一只鸡头在那边,吃起来总让人有种毛毛的感觉。”

    “我懂我懂。”这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竖起手指晃了晃:“我刚买的时候,也是硬着头皮买的。”

    “看着鸡头的时候,我感觉胳膊上鸡皮疙瘩都快冒起来了。”

    “直到吃上去……哇,你们不懂那鸡头的滋味啊。”这人想起刚刚一口下去的滋味,下意识砸吧砸吧嘴巴:“那鸡冠——”

    “经过长时间的炖煮,鸡冠软糯得很,只是用力一吮吸,鸡头上的肉便立刻脱骨,肥而不腻,极为诱人。”

    “一口下去……哇哦。”

    “我当时就在想,应该再来一盏小酒,配着一起吃那不美滋滋?”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全吃完的冲动,只吃了几块,剩下的都准备带回去呢。”

    旁边几人脚步一顿,齐齐看向他。

    还没等这人回过神来,一只只胳膊就搭上他的后背,嬉皮笑脸的呼喊着:“卜兄,走走走,咱们一起喝酒去。”

    “不要,我不要。”

    “别和咱们客气,咱们是啥关系啊。”

    “我咋不知道咱们有啥关系。”

    “你可是我亲大兄!走,咱们去家里喝酒去。”

    “喂喂喂,谁是你们亲大兄啊?”

    “你啊——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当食客们为红烧鸡头震惊的时候,那边简府里范厨几人也坐在胡床上,一边吃着鸡头鸡脖,一边喝着小酒,顺带询问简雨晴准备得如何。

    “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咱们晴姐儿肯定准备好了,对不对?”范大娘胳膊一抬,撞在范厨腋下,直锤得他嗷的一声叫唤,酒都醒了大半。

    简雨晴瞧着忍俊不禁,笑着回答:“当然好了。”

    “谁让你瞧着心神不宁的……”

    “我是在想。”简雨晴的手捂在胸前,感受着跳跃得格外起劲,格外迅猛的心跳,她抬眸往窗户外看去,好奇道:“也不知道丰姐儿,徐厨还有林厨会做什么菜品。”

    “真想明天早点到。”

    “…………”范厨瞅了眼,又与娘子挤眉弄眼。他们几个也不喝酒吃菜了,撩起袖子帮忙收拾,教简雨晴赶紧回去休息,明儿个才好以最好的精神状态面对比赛。

    来到次日,扬州城里的人越发多了。

    昨天大门好歹能正常通行,今日开启城门后外头是堵得严严实实。

    知道的晓得是来参加美食大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兵临扬州城下了。

    守门的官兵忙得晕头转向,看路引的,收费的,扯着嗓门高喊维持秩序的,勉勉强强引着百姓们往里走。

    前头缓慢通行,后头纹丝不动。

    几辆马车被堵在最后头,眼瞅着等半响都没有往前进一步,最先头马车里坐着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他探身出来,问道:“黄叔,今日是怎么回事?先头怎么排了这么长的队伍?”

    车夫黄叔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瞧着前头的人潮很是纳闷。他跳下马车,寻着周遭人问上两句,很快得到答案:“郎君,大家都是来参加美食大会的!”

    “美食大会!?那是什么?”后头车厢里坐着的人也探出身来,与黄叔说道:“我们怎么都没听说过?”

    “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你们运气不错哦,刚好赶到今天来!”

    旁边马车上的乘客或是等得无聊,掀起帘子与他们打招呼,而后兴致勃勃说着美食大会的事儿:“你们没听说过也正常,今年还是头回举行呢!据说先头两日是各种小吃美食,今日则是重头戏。”

    “重头戏?”

    “嘿嘿,没错,是比赛!”

    “比赛!?”几人像是鹦鹉学舌,又目瞪口呆地重复一遍。

    “对啊,听说是要比拼蟹料理。”搭话的乘客笑道,“前三名据说还能得到官署的牌匾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

    “哎……居然还有这般的活动?”

    “是吧?你们是外乡来的, 许是不知道扬州城里的名店?我与你们介绍介绍。”乘客闲得慌,又热情得紧,与几人说道。

    “说起蟹料理, 头号选择当然是客满溢酒楼的糖蟹, 那可是圣人钦点的贡品。”

    “还有吴记酒楼的蟹羹,鲜香醇厚, 教人欲罢不能,我吃过一次就惦记到现在。”

    “再来是人全到饭馆, 他们家的呛蟹也是出了名的,就是不知道这个时节好不好吃, 够不够肥。”

    “另外还有五州饭馆, 他们家虽然不是以蟹料理闻名,虾料理也很是有名呢,虾蟹两者有相似之处,说不定很值得期待哦?”

    这名乘客很是热情,介绍起店铺更是如数家珍,教几人侧目不已:“这位兄台也是饕客,竟是家家铺子吃过来的?”

    “不是不是, 我吃过的也不多……等等, 等一下哦。”乘客转身从车里取出本册子,兴致勃勃送到几人手上:“闹,你们可以看看册子。”

    “这册子是官署制作的,上头有着各家铺子的招牌菜,还有各家摊子的位置,你看上谁家就去谁家尝尝就是。”

    乘客把册子塞他们手上, 双手环抱胸前:“昨儿个我也来尝过小食,那家叫百味居的, 虽然没写关于蟹的招牌菜,但昨日我去他们家吃了个菊叶汤包……那味道真真是极品,我想他们家今日的蟹料理应当也不会差。”

    “对了对了,另外还有琳琅酒楼!”

    “简女厨的厨艺可不得了啊,据说去年在府学食堂还做过名为蟹粉面还有蟹粉汤包的吃食……不过我没吃过,也不知道到底如何。”

    “很好吃。”

    “超好吃的哦。”

    听着对方说话的几人,不约而同开口道:“那绝对是超超超超级震撼的美味!”

    对面的乘客微微一愣,哎了一声,对几人的反应有点惊讶。他呐呐道:“听你们的口气,你们,你们吃过?”

    “是啊。”

    “…………哎?”乘客越发茫然,下意识咕哝道:“我听说这道吃食是专供给府学的,唯有府学里的……咦?”

    乘客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帮青春洋溢的年轻人,脑袋里空白一瞬。

    难不成是刚刚回程的府学学子?可他们读书都是在扬州城里,怎么会不知道扬州城里举办的美食大会?

    就在此刻,一道灵光滑过他的脑海。

    乘客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双眼渐渐睁大,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的学子们:“你们,难不成是今年年初毕业的——”

    众人相视一眼,重重点头。

    叶生指了指前面那辆车上的人:“那位是简兄——就是你想的简!”

    简云起冲震惊的乘客笑了笑,说得直白又干脆:“我阿姐做的蟹粉汤包,还有蟹粉面超级好吃的!”

    顾客舌头都快打结了,好半响才慢慢醒过神来。他结结巴巴回答道:“嗯,嗯!我,我,我一定会去尝尝的。”

    几人聊天的时候,马车也在不断前进。

    待他们说完话时,马车已靠近城门,简云起与叶生等人望着熟悉的城门,心下越发雀跃起来。

    “咱们要不先去美食大会瞧瞧?”

    “行啊。”以简云起为首的几人,纷纷同意这个提议。他们与黄叔几人说了声,乘坐马车来到广场附近,而后顺着拥挤的人潮往里走,一路来到广场中央。

    只见四处悬挂着长长的悬幅,上面有个各家铺子的广告,各处还能听见伙计杂役的呼喊声:“瞧一瞧,看一看!上供给圣人的糖蟹,不容错过!”

    “百年老店所出的豆腐蟹羹!”

    “超美味的酱蟹,快来尝一尝!”

    不少摊子前更是排起长队,走过路过的食客手上都端着盘子,津津有味的品尝着。

    “哇……这糖蟹,香得很。”

    “哎……我觉得还是刚刚那家的糖蟹更好吃。”

    “哇,你们快来尝尝这个!好吃!”

    “唔——这是谁家的?”

    没等简云起几个找到琳琅酒楼所属的铺子,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嘈杂声。他们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几名食客簇拥在一起,惊叹声不绝于耳。

    “这炸蟹斗,好生美味!”

    “外皮好酥脆,蟹香味好浓!”

    “明明是家小摊子……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好吃。”

    “是吧是吧?”

    “不过……我觉得与蟹毕罗有些相似。”

    “蟹毕罗应当是表面放上面胚,再炙烤而成,而眼前的蟹斗却是炸制,稍有点区别呢。”

    “的确,味道也很是不同。”

    “我是看到好几位行商都在那尝,这才过去买来试试看的,没想到……好厉害!我觉得比那糖蟹更好吃。”

    简云起几人好奇凑上前去,顺着他们走出来的方向看去。那是间小小的摊子,挂着并不算很起眼的招牌,上头只晃荡着一个字:林。

    简云起看罢,瞬间想起自家刚刚进入扬州城时的景象。那时候他们也是用着这么一个小摊子,慢慢在扬州城里站住脚,渐渐过上好日子的。

    他目光一闪,带着好奇上前,对面的林厨,或者说胜哥儿龇着一口大白牙,热情满分:“欢迎光临!”

    “我要一份蟹斗。”

    “我也要一份。”

    “好嘞,请稍等。”胜哥儿取出处理好的蟹斗,给它均匀地裹上一层面粉,再抖去多余的面粉后放入油锅。

    就如旁的食客所说,与蟹毕罗的做法略有区别。简云起扫视一圈周遭,目光最后落在被放入油锅的蟹斗上。

    当蟹斗放入油锅中,立马引出无数小气泡来,咕咚咕咚围绕着蟹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米白色的外皮变得微黄。

    胜哥儿形容随性,手上动作却是细致周道。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油锅,手持木筷轻轻拨动着油锅,教蟹斗的外皮定型后,外皮颜色跟着慢慢变深,最后变成漂亮的金黄色。

    胜哥儿另一手拿起笊篱,把炸好的蟹斗逐一取出,挨个放在碗盘上送到简云起等人的手里。

    “唔……好香。”叶生吃了一惊。

    刚刚见路人吃的时候,他便注意到蟹斗香味十足,等拿到近处,更觉得香气诱人得紧。

    “的确,很香。”简云起也点点头,捡起蟹斗,便毫不犹豫地咬下。

    随着耳边响起清脆的咔嚓声,薄而酥脆的外皮应声而裂。

    简云起被惊人的口感吓了一跳,才注意到蟹斗本体并不是熟悉的大闸蟹外壳,而是另一种更薄更软的小蟹壳,又或是换壳期的蟹壳,才能有油炸后如面壳般酥脆的口感。

    与此同时,一股热气裹挟着强烈的蟹香味扑面而来。酥脆的外壳之下,藏着略带湿意的内里,蟹肉、蟹黄和蟹膏风味此起彼伏,沁人心脾。

    “好,好吃哎?”

    “里面的味道……好丰盛?”

    叶生与另外几名学子齐齐惊呼,而简云起则眉心蹙紧,似乎从中找到了不同的味道。

    他垂眸看向蟹斗,目光落在露出的馅料上。简云起很快注意到蟹肉与另外一种肉丝的存在,微微一怔:“居然是鸡肉丝!?”

    经过炖煮的鸡肉会发柴而失去口感,眼前的厨子却是另辟蹊径,将这个弱项化作优势。

    他把蒸煮后的鸡肉撕扯成丝,经过虾油蟹粉等物的调配后,与蟹肉和蟹黄等物充分搅拌均匀,作为内馅的一部分。

    不但降低了蟹肉里面的腥味,而且还让内馅的口感变成更加厚重,就连满足感都蹭蹭蹭地往上涨了一大波。

    胜哥儿闻言,抬眸看向简云起:“哎?你居然发现了?小哥,你也是厨子吗?”

    “之前……我学过些。”

    “哎……那你没继续学吗?真可惜,不然咱们指不定就是对手了。”胜哥儿下意识唏嘘一声。

    “那也说不定哦?”叶生笑着插话,伸手指着简云起:“这家伙的姐姐也参加比赛了。”

    “喂喂喂,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啧,有这么好的姐姐,让人羡慕下怎么了?”

    “就是就是。”

    “真好啊……我也想当云哥儿呜呜呜。”

    简云起和叶生几个早在长安城便熟悉起来,时下一道还争争吵吵的,瞧着很是热闹。

    倒是胜哥儿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重复了遍:“姐姐……呜哇!”

    他的大嗓门把简云起几个吓了一跳,齐齐朝着他看来。胜哥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简云起,兴奋道:“你——是晴姐儿的弟弟?”

    “哎?你认识我姐姐……”

    “嗯嗯嗯!”胜哥儿连连点头,又取了两个盘子,分别往上堆了好些个新炸出来的蟹斗:“对了对了,能帮个忙吗?”

    “嗯?”简云起听对方认识自家姐姐,态度好了些。他一脸莫名地接过两大盘蟹斗,有点懵:“这是……”

    “帮忙一盘带给晴姐儿,就说我一定会赢的!”胜哥儿握紧拳头,丝毫不顾及简云起是简雨晴弟弟的事就开始发战书。

    简云起:…………

    紧接着胜哥儿撇撇嘴,道:“还有一盘麻烦您帮忙送到百味居徐厨那,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告诉他别那么轻易就输掉了哈^o^~”

    简云起:…………

    完全搞不懂情况的他应了下来,走远处才往后看了眼。

    不得不说,油炸是极为诱人的存在,靠着那浓烈的香味与周遭人的推荐,就这点时间林家摊子门口已排起长龙。

    既然要送东西过去,那应当也是这位林厨所认证的对手吧?抱着为阿姐观察敌人的想法,简云起喊上叶生几个,往那边走了过去。

    百味居作为扬州城里颇有名气的老牌酒楼之一,门口的队伍比林家小摊前还要长。

    简云起和叶生端着堆满炸蟹斗的盘子排在队伍后,引得不少人瞩目:“哎……好多炸蟹斗。”

    “闻起来好香……”

    “可恶,我都快饿死了,居然还来诱惑人。”有抱怨的,更有人注意到问题所在,很快就有人出言道:“这位兄台,美食大会有规则,一次只能拿一份的。”

    “啊不是的。”

    “这是炸蟹斗的林厨……请我们帮忙送给百味居的徐厨的?”简云起忙解释道。

    他话音刚落,听到话语的伙计瞬间变了脸色:“是那个写着林字牌子的摊子?”

    “嗯……对?”

    “……你们跟我过来。”伙计把简云起和叶生几个领到百味居摊子后头,又与徐厨说了几句。

    “他说的不止是让我尝尝这些话吧?”徐厨闻言,抬眸看了眼简云起几人,从他们尴尬的表情中得到答案:“我懂了——可恶的混蛋。”

    “…………”

    “不好意思,我骂的是林厨……”徐厨说起胜哥儿,只觉得牙齿痒痒,而后才想起简云起几人::“谢谢几位帮忙,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介意的话,也尝尝我家的吃食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简云起本就想要尝尝百味居的吃食, 自是不介意的。叶生几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

    徐厨回转身去,伸手提起笊篱, 从锅里盛出圆滚滚的馄饨, 分别放入碗里,再摆上鸡蛋丝与香葱, 然后浇上高汤,再送到简云起几人的面前:“来, 蟹籽馄饨,请品尝。”

    馄饨皮薄如蝉翼, 清透明亮。

    简云起透过皮子, 几乎可以瞧见其中内馅——粉嘟嘟的肉馅以及金灿灿的蟹籽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配上黄澄澄的蛋皮丝与油绿青翠的葱花,不得不说,光是外表便让人食指大动。

    “哎……居然是纯高汤?”

    “简娘子那用的是葱花猪油打底的汤头吧?”

    从简云起到叶生几个,众人对馄饨都不陌生。简雨晴颇为爱吃馄饨,常常做蛋黄馄饨、皮蛋黄馄饨、虾仁猪肉馄饨、荠菜馄饨……每种馄饨都很好吃,教人回想起来都食欲大开。

    想要他们震惊, 光这些显然不够。

    简云起收回视线, 手持汤匙舀起高汤,先吹了吹凉,再往嘴里送去。

    汤汁略烫口,却是鲜得教人舍不得吐出来。明明看起来只是素净寡淡的高汤,入口却是层次分明,鲜甜无比, 令人回味无穷。

    光是高汤,就让众人打起精神。

    简云起兴致勃勃地舀起一颗馄饨, 满怀期待地送入口中。

    牙齿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撕开细腻滑嫩,又薄如蝉翼的馄饨皮,裹在里头的鲜美肉馅与滚烫汤汁一道袭来,落在舌尖上蹦蹦跳跳。

    咦——这是猪肉馅?

    简云起眼里闪过一缕困色,今日的菜品不应当是蟹料理吗?这馄饨好吃归好吃,可蟹味的存在感实低得可怜。

    这是偏题了?简云起思绪落下的瞬间,口腔里忽然爆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惊了一跳,错愕地发现这些如爆竹般在舌尖迸发开来的小家伙,居然是蟹籽?

    裹在馄饨里得蟹籽四散而开,在口腔任意地方肆意游走,而后突如其来的发起进攻,教人猝不及防。

    最让简云起惊讶的是,每当蟹籽爆开,那属于蟹的鲜甜咸香便会同时爆发出来,把他刚刚的怀疑击打至破碎,像是直白的告诉他——这当然是属于蟹的美食!

    蟹,才是这道馄饨的主角!

    简云起惊讶,叶生等人更是惊讶。他们一只还没吃完,就忍不住又舀起一个往嘴里送,直到把一小碗的蟹籽馄饨尽数吃完,他们才搁下汤匙,意犹未尽地吐出一口气来。

    “怎么样?”

    “很好吃!”叶生不吝赞赏,“上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馄饨还是简厨娘做的蛋黄馄饨。”

    “你们喜欢就好。”徐厨闻言,微微一笑,并未在意几人提起的话语。

    要知道简家小食肆里的招牌吃食便是蛋黄馄饨,一经推出,这道馄饨便成为了扬州城热销的早食,每日生馄饨卖出数量都是个惊人数字,不知道有多少早食铺子仿做,却依然无法撼动简家小食肆的地位。

    想来眼前几人,也是如此。

    徐厨淡定得很,送走简云起几人后,抽了空捡起炸蟹斗尝了口。

    层层叠叠如浪潮般涌上前来的蟹味让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一瞬,惊讶地垂首看向内馅。

    与简云起一般,徐厨也发现了里面鸡肉的存在,蟹与鸡肉的组合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鲜甜的滋味让徐厨心下暗暗震惊。

    那林厨的手艺,似乎比自己预计的还要好一些!徐厨早有准备,但此刻心下也是警铃大作,捏了捏拳头。

    不!他的蟹籽馄饨不会输!

    离开百味居的摊子,简云起往琳琅酒楼的摊子前进。不过要是路过旁的摊子,见着有趣的蟹味吃食,他还是会买上一两份,准备带过去给阿姐阿娘尝尝。

    “咦?那边那个……是丰姐儿?”叶生眼尖,远远瞅见一间摊子里忙碌的身影。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仔细端详片刻肯定了最初的看法:“真的是丰姐儿啊!”

    对于简云起乃至叶生等人,丰姐儿自是不陌生。他们还以为丰姐儿会如往常般与简雨晴携手合作,没想到居然会单独摆摊子。

    “丰姐儿做的吃食也不能错过!”

    “对对对,我现在就去买一份。”

    片刻功夫,叶生便取了两份吃食归来,他把其中一份递给简云起:“来,试试。”

    “咦?这是……”送到面前的吃食长得十足奇怪,让简云起都露出惊讶之色。

    “是不是很奇怪?我刚刚也被吓了一跳。”叶生对简云起的反应表示认同,他刚刚看到丰姐儿准备的吃食,也是大吃一惊,只见盘里摆着三只小小的福袋,瞧着惟妙惟肖。

    而唯有拿到近处才发现,这居然不是福袋,而是……烧麦!?

    时下最有名的,便是简家小食肆里的羊肉烧麦,蓬松翻开的面皮,丰腴肥美的肉汁,醇厚鲜美的味道,不知道是多少扬州人的心上好。

    就如蛋黄馄饨般,扬州城里也陆续出现不少做烧麦的,口味更是层出不穷,有用绿色蔬菜做的翡翠烧麦,有内馅放了笋丁蘑菇虾仁的三鲜烧麦,也有内馅放了蛋黄猪肉的蛋黄烧麦,但眼前模样的烧麦却是简云起等人初次见着。

    外皮如黄金般璀璨,顶部装饰着蛋皮,摆出绑带的效果,最顶部还点缀着几颗橙黄色的蟹籽,胖嘟嘟蹲坐在盘里的造型,宛如三个小而精致的福袋,与时下和羊肉烧麦千篇一律的外观大为不同。

    “不愧是丰姐儿,做得好精致。”

    “没错没错。”叶生深以为然,那时候比赛时就能看出丰姐儿的习惯。许是为官宦人家,又或是做惯了宴席料理,丰姐儿比简女厨做的餐食要更精致细巧。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味道。”

    “那是。”简云起点了点头,对丰姐儿充满信心。他捡起一颗福袋烧麦,准备来尝上一尝。

    当烧麦送入口中的那一刻,糯米的甜香、蟹籽的咸香、蟹肉的鲜香、酱汁的醇香,再加上面香与蛋香,齐齐充盈于唇齿之间。

    等等?里头似乎还有一缕柑橘香气?

    简云起从中捕捉到一丝异常,闭上双眼细细品尝,蟹香味在舌尖散开,底下是糯米的清甜,还有一缕酸……是柑橘没错!

    柑橘,蟹肉,还有糯米?明明完全不搭的食材,却在此时此刻碰撞出无可比拟的震撼味道。

    喂喂喂,这也太……

    饶是吃惯了简雨晴作品的简云起都忍不住目露惊色,下意识再次捡起一个。

    第二次品尝又有新的发现,咸味中带着鲜甜的糯米与蟹肉很是契合,蟹籽又如刚刚的蟹籽馄饨般给予了感官上的刺激,每一次咀嚼都会绽出些鲜咸汁水,加上隐隐约约存在的面香、蛋香和柑橘香,所有味道达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平衡。

    “好厉害……”

    “这味道,也太强了!”

    简云起吐出一口气,抬眸往丰姐儿的方向瞧了眼。他喊上叶生几人,脚步匆匆往琳琅酒楼摊子的方向赶去。

    也不知道,阿姐会做什么吃食?

    简云起瞧着四周热闹非凡,家家户户摊前都大排长龙的景象,心里也禁不住忐忑起来。

    走着走着,他们手上的东西也多了不少,其中有金乳堂推出的新品点心蟹粉腐皮卷、芙蓉居推荐的琥珀糖蟹、五州饭馆的脆皮蟹饺……吃到后头简云起都觉得应当去拿碗姜茶喝喝。

    “说起来,琳琅酒楼的摊子到底在哪?”叶生跟着简云起转了半圈,光在人潮里挤挤挨挨了,愣是没找到琳琅酒楼的踪迹。

    “就在前面啊。”旁边的食客回答道。他眼看叶生几个准备往前走,又叫他们站住:“排队,排队……队伍在后头。”

    “哎?”简云起和叶生几个齐齐一愣,这才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他们目瞪口呆地看向食客所指的方向,终于发现挤挤挨挨的人潮居然是……排队的队伍。

    “真的假的啊。”

    “这人潮……实在太夸张了吧!?”

    连简云起几人看得目瞪口呆,更不用说新到的食客了。他们瞧着望不到底的队伍,咽了下口水:“等等?这是谁家的摊子啊,怎么能有这么多人排队?”

    “你们是外乡来的吧?”

    “你,你们怎么知道?”说话的食客愣了愣神,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愣是没发现什么问题,更不懂眼前人是怎么分辨出本地人和外乡人的。

    “要是咱们扬州乃至附近的,肯定都知道这家铺子。”排队的食客简单回答,伸长脖子往前看去,眼里满是好奇:“也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吃食。”

    “喂喂喂,不知道什么就在排吗?”

    “等等?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人吃到过吗?”

    “在等出炉嘛……”排队的食客闻言,也稍稍有点心虚。他摸了摸鼻子,垫起脚尖往前头看去:“说是出炉就可以马上拿到……”

    “喂喂喂,这是什么啊?”

    “这不就是只螃蟹……咦?”

    “上面这一层是什么?”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前方便爆发出阵阵惊呼声。几人止住话语,连带着简云起等人一道同时往发出嘈杂声的方向看去,只见排在队伍最前侧的食客们纷纷从摊子上接过托盘,随即发出惊疑不定的呼声。

    众人再定睛一看,只见那盘里摆着一只螃蟹。

    等等?螃蟹?

    刚刚诧异的路人瞪圆了眼,随即噗嗤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们在等什么?这不就是蟹毕罗吗?”

    第二百四十章

    众人远远看去, 都能见到那橙黄色的蟹壳,厚实的底部,瞧着就像是团在一起的螃蟹。

    说是蟹毕罗还好听点, 远远瞧上去更像是只……有人没忍住, 悄声道:“我咋觉得像是蒸螃蟹?”

    “那不至于吧?”

    “要是蒸螃蟹不得被人掀了摊子。”

    “教我说,肯定就是蟹毕罗!”

    就连简云起和叶生都蹙起眉梢, 很是想不通。要说胜哥儿做的炸蟹斗是将外面的面皮改成了面粉,又用换壳期的蟹壳让蟹斗更酥脆香浓, 与蟹毕罗相比从外观和口味上都大有区别,那先头食客手里端着的就连外表都和蟹毕罗极为相似。

    这名食客的笑声一出, 引发了不少议论声, 有些单纯是看排队人多而跑来排队的食客傻了眼,免不了心生怨念:“不是吧?居然是蟹毕罗?”

    “虽然蟹毕罗也很少见,但为了这个要排这么长的队?我去广州酒楼都没排过这么长啊……”没排队的外乡食客嘀咕一声,眼里写满了疑问。

    同样疑问的人,还有不少。

    他们听到这些话语,更是纷纷应和起来:“没错没错!”

    “又不是广州酒楼的蟹毕罗……”

    “就是就是,等了这么久太离谱了吧!”

    “不可能, 简女厨不会做这个。”

    “要我说简女厨定然是做了别的吧……”

    “倒霉死了, 居然为这排这么久。”

    “什么离谱铺子!太恶心人了吧?”

    有老客试图反驳,却架不住队伍里从外乡来的人更多。他们根本不听几人的辩解,越说越是气恼,骂骂咧咧的从队伍里走了出来,他往地上啐了口,气呼呼的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浪费时间, 原本都能吃几家……”

    有一便有二,队伍里登时走出不少人。

    正当整支队伍都有些骚动的时候, 前面第一批拿到吃食的食客终于忍不住了,往这边走来几步,怒目看向骂骂咧咧的几人,他高高举起手里的点心:“这才不是蟹毕罗呢!”

    “我可是吃过蟹毕罗的!”

    “那外层覆盖的面团就如同一块蒸饼似的,把蟹壳和内里都紧紧包住。最外层的面皮经过烤制十分酥脆,再往下则如蒸饼般绵软,最里面则全是蟹肉香味。”

    从他的描述来看,此人真用过蟹毕罗,也因此不少排队的食客齐齐看向他,只见那名食客脸上涨得通红,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注视着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

    “而这个点心……”

    “这个点心的外皮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震惊的声音响彻全场,让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咬开的螃蟹上。包括简云起在内,不少人吃惊的张大嘴,呆呆地瞅着那半只‘螃蟹’!?

    直到现在,众人才终于发现那螃蟹壳般的造型竟然不是真的蟹壳,而是烤得金黄焦脆的面饼,又或者说是层层叠叠的酥皮。

    老客们对酥皮并不陌生,简家从最初的千层饼开始就特别钟爱层层叠叠的酥皮,酥脆,同时又入口即化,油香与面香的完美结合不知道让多少人爱上这种不可思议的做法。

    只是千层饼多见,更高级的酥点却是难得一见,就是琳琅酒楼也仅仅一两道天价点心能有那般教人拍案叫绝的点心。

    而时下,酥皮又出现在他们眼前。

    繁杂到数不清有多少层的酥皮难已想象是如何做出来的,造型更是与螃蟹有九成相似,至于味道——

    瞧那人激动模样,瞧拿到点心的人如痴如醉的架势,谁能说这东西不好吃?

    排在最前面的食客吃得意犹未尽,忙不迭窜到队伍最后面:“快快快,咱们再排队……”

    这反应,肯定很好吃吧!

    还有些疑虑,又觉得自己排队排很久不吃有点不划算而没有走的食客心中暗喜,收回伸出去的腿,眼巴巴地瞅着前面的队伍,恨不得能快点,再快点。

    还好,开始出炉后队伍迅速开始移动,一口气百来人都拿到了自己那份点心。

    就连简云起,也拿到了。

    他往摊子里面瞅了眼,见阿姐全神贯注在烤炉前,简云起没说话,端着蟹粉酥到一旁去了。

    刚刚从烤炉里拿出来的蟹粉酥烫得很,沉甸甸的一个,拿在手里敦实得紧,更让简云起惊讶的是蟹粉酥的外观,起初他们还以为是和蟹毕罗或者炸蟹斗般,只单单做了个螃蟹壳的造型,如今一看才发现简雨晴做的是抱团螃蟹的模样。

    整个蟹粉酥活灵活现,分外好看。

    简云起嗅着扑面而来的香气,喉结轻轻滚动了下——自打去长安城以后,他已是好些日子没吃到阿姐做的吃食。

    顶着尚在排队的食客们欣羡的目光,简云起张开嘴,牙齿轻轻落在滚烫的酥皮上。

    咬下的那一刻,如瓷器落地般的脆响声在他耳边奏响。

    简云起的瞳孔微微一缩,又骤然放大。他清楚明白阿姐亲手制作的美食滋味,却依然在顷刻间便被卷入美味的狂潮之中。

    咸香的酥皮之下,热浪与蟹香味同时一并涌出。明明他先头已经吃了好几种蟹料理,此刻依然被极致的鲜味撞得人仰马翻。

    牙齿,止不住的上下运动。

    津液,停不下的往外涌出。

    沉寂多时的味蕾大门,在这一刻瞬间打开,食欲更是如一团刚刚从昏睡中苏醒的猛兽般,在脑海里不断叫嚣,想要一口气,一口气将它吃完!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不断在排队食客的耳边奏响,他们瞧着简云起等人如痴如醉的模样,眼里的哀怨都快涌出来。

    “那声音,听起来好好吃啊……”

    “嗯……还有,香味越来越浓了。”

    诱人的香气从摊子里溢散而出,教人完全无法无视,尤其是离着近的食客更是觉得自个的胃肠已搅成一团,恨不得立刻马上能尝到。

    无数道视线扎在摊子上,望眼欲穿。

    幸亏随着第一炉出炉,后面出炉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每次出炉都有靠百只蟹粉酥。

    刚刚看得垂涎欲滴的食客,终于手里也捧上了一只。这人望着蟹粉酥,光是嗅着香气便忍不住直吞津液。

    酥皮的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食客伸手探向蟹粉酥,仅仅手指触碰到,酥皮便开始掉渣,让人禁不住屏住呼吸,动作也变得越发小心谨慎。

    咬下头一口的时候,他也开始头脑风暴,脑海里只蹦出一个字来:脆!

    脆,脆,脆,脆,脆!

    这面皮怎么能如此酥脆蓬松?每一片酥皮落下的声音,都犹如一击敲打在耳膜上的重击。

    面香与油香交织冲上前来,伴随着咔嚓咔嚓的摩擦声落入舌尖口腔。

    面皮竟然,还能,这样子?

    对于初次体验酥皮的食客来说,简直瞬间被极致美味拖入仙界,整个人都飘飘欲仙。

    只是下一秒,更浓烈的鲜甜滋味如雷鸣般重重落下,滚烫的蟹油、蟹黄与蟹肉接二连三涌入口腔,浓郁且霸道的香气四溢而开,顺着鼻腔直奔向天灵盖。

    “喂喂喂……真的假的。”

    “那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咕咚。”有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呐呐道:“马上就轮到咱们了。”

    “也是……”

    “话说几个离开队伍的人,好惨。”

    先前走开的食客瞪着吃得眉飞色舞,兴奋非常,甚至再次冲到队伍最后开始排队的食客,心下气愤得很。

    “有什么了不起的……”

    “瞧着也就是蟹毕罗的味道吧?”

    “走了走了,我看别家也有很多好吃……咕咚。”

    “喂,你咽口水了吧?”

    “哈?我是排队排太久饿了,才不是想吃那劳什子的蟹粉酥!”

    “我没说你……要吃啊?”这人念念不舍地往后看去,瞧着队伍迅速变短后还是按捺不住。他扯着好友往队伍后头走去,同时悄声与好友说:“咱们就试试看呗。”

    “干嘛还要去排队……”

    “要是不好吃的话,咱们说起来也是理直气壮的,不然说起来也不知道怎么说啊!”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有人重新回到队伍之中排队,也有人气愤离开,而简云起和叶生等人吃完蟹粉酥后,转悠到摊子后头。

    摊子后头,帮工杂役忙碌得紧。

    即便前一日做足了准备,也架不住今日的人潮实在凶狠。简娘子呼喊着诸人,教他们抓紧时间拆蟹,回头自己也捡了个板凳坐下,加入拆蟹的队伍里。

    简云起眉眼弯弯,与注意到他的帮厨嘘了一声,蹑手蹑脚的加入工作中。他坐在简娘子的下首,默默帮着忙,想着自家阿娘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

    不过简云起好像高看了自己,许久没做这些活计的他根本跟不上简娘子的速度,倒是教简娘子生了恼意:“你是哪个?怎么连拆蟹都没学好?我与你说这里要——”

    简娘子抬起头来,对上了简云起的脸庞。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腾地睁大,嘴巴也张成了O字型。

    简娘子僵在原地,愣是半响没说出话来,紧接着她的脸上绽放笑容,猛地抬高声音:“……云哥儿?”

    “阿娘。”

    “云哥儿——”

    “阿娘,是我。”简云起张开双手,准备给简娘子一个拥抱。不过与他想得不同,简娘子非但没上前拥抱他,而且还刷地站起身来,扭头就冲回前头去,同时嗓门扯得老大:“晴姐儿——晴姐儿!”

    简雨晴还以为出事儿了,下意识停下手上的动作。她转过身去,还未说话便看到探身往里看的简云起:“……!?”

    简雨晴手上一颤,要不是潜意识尚在怕是要把手里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盆子蟹粉给倒在地上。她忙摆好了东西,又重新往简云起那看去:“阿弟!?”

    简云起之后,叶生等人也探出身来。

    简雨晴这回的反应可比刚刚快了许多,她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庞,逐一喊道:“叶生?赵生?吴生……你们回来了!?还有阿弟,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咱们早上才到扬州。”

    “阿姐您不知道,门口堵着多少人。”简云起脸上带笑,与简雨晴和简娘子说着进扬州城时的趣闻。

    简雨晴和简娘子双眼一眨不眨的,静静瞅着简云起,默默听着他说的话语。

    简云起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他止住话头,又静静地看着面前两人:“阿娘,阿姐,我回来了!”

    “……嗯。”

    “阿弟,欢迎回来!”简雨晴笑弯了眉眼,由着简云起把她和阿娘一起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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