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旁边的顾司马险些被酒水呛着, 轻轻咳嗽了几声,挤眉弄眼示意方长史别瞎说。
方长史是闭了嘴,孙刺史却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拉长了脸, 话锋一转转到别的话题上, 与方长史道:“教我说你也说不定要回长安。”
“下官还有两年任期。”
“你今年的岁数,都算得上大龄未婚, 身为官员却不以身作则,家里应当着急了吧?”孙刺史抚着胡须, 笑眯眯地瞥了眼方长史。
时下男丁二十不婚,那已实属晚婚, 都是要被官府登记在册, 挨个给安排相亲的,像是官员未做好带头工作,遭到圣人惩处都是有可能的。
像方长史这般的俊秀英才,怎么会到这个岁数还未婚的?
孙刺史说到这里,也是好奇起来,他也曾听娘子八卦过——毕竟大小官宦人家娘子三天两头得聚个会,也总会聊起各家各户的事, 比如最近的赵家, 比如先前的简家,又比如方长史家里。
孙刺史来了兴致,斜眼看方长史,悄声与他说道:“你说说你是有了心上人,还是——”
孙刺史目光下移,落在某个位置上。
方长史的脸都青了, 下意识侧了身体避开孙刺史的视线,黑着脸道:“劳烦上官关心, 我身体好着呢!”
孙刺史不以为然,抚掌大笑。
顾司马又禁不住连连咳嗽,见状忙为方长史解释:“方长史不婚的原因,其实下官知道些许其中渊源。”
“……哦?”
“当今圣人的小公主——呜呜呜!”顾司马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方长史给捂住嘴。
只是这几个字一出,孙刺史已露出促狭表情来。方长史出身门阀世家,好处是他青云直上,年纪轻轻便登上长史之位,未来前程不可小觑。
坏也坏在他是门阀出身,自是要联姻的,打小相见的也都是这些个人物。
唯独有个问题,门阀世家不爱娶公主——别看公主出身尊贵,可架不住本朝公主各个骄纵不驯,有嫁入便与妯娌起了冲突的,有暴打驸马的,还有在家里养面首的……
孙刺史拍拍方长史的肩膀,摇头叹息道:“你也不容易啊。”
“不是这么回事——”
“何必呢?长安城里大家都知道,公主说了要是谁敢嫁给你呜呜呜呜——”顾司马再说两句,又被方长史捂住。
“你捂住我的嘴有何用?”
“我可是听家里人说了,公主年岁也不小了,也不能这么干耗着嘛。”顾司马摊摊手,偶尔也要庆幸下自己是因着家里功勋得的官职,公主还瞧不上自己:“我家里人说圣人好似有意与你家结亲,说不定你后头就得回去咯。”
要是孙刺史和方长史调任,他这个当司马的许是能接受不少扬州城之事,自是能在下一位刺史到来前站稳跟脚。
顾司马心下欢喜,还不忘最后添一句堵心的话:“嗐,这样看来说不定能留在扬州的人只有我?”
这回,方长史的拳头也硬了。
且不说吃瓜吃得起劲的学子等人,就是灶房里的范大娘听罢,也忍不住升起八卦欲来:“方长史竟是与公主有关?”
“我也是头回听说。”
“我那时候还……咳咳怀疑过方长史身患隐疾,许是不能娶妻!”简娘子压低了声音,悄声与范大娘说道。
“就是就是,我说啊……”
“对对对,我觉得啊……”
简雨晴抽了抽眼角,瞧了眼越说越起劲的两人。她无奈打住她们的闲聊,教帮工杂役进来把菜品送上前去。
一道什锦小炒,祝学子们前途似锦;一道芹菜炒香干,祝学子们旗开得胜。
一道鱼露生菜,祝学子才思不断;一道蒜香鸡翅,祝学子展翅高飞。
再来一道松鼠桂鱼,祝学子鱼跃龙门,还有一道红烧猪蹄,祝学子鸿运当头。
一共六道菜品,凑了个六六大顺。
帮工杂役送上一道菜品,说一句恭贺词汇,既打住了孙刺史等人的闲聊,也教满场官吏学子听得心头一暖,眉梢眼间渐渐染上笑意。
当然,最教人注意的还是几道吃食,尤其是最后送上来的松鼠桂鱼。
瞧它那摇头甩尾,活灵活现的模样,嗅它那馥郁芬芳,酸甜柔和的香味,顿时让众人口齿生津,恨不得能立刻大快朵颐。
孙刺史也收回八卦的心思,与众学子笑道:“这里都是简厨娘和府学大家的心思,大家今日可要好好尝一尝。”
众人齐齐应声,赶紧把筷子伸向诸多菜品。尤其是位居中间的松鼠桂鱼,更是受到众人最多的热情接待。
孙刺史夹起一大筷子,送入口中。最外边的酱汁略有些黏稠,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人口齿生津,生出食欲来。
牙齿再微微往下,孙刺史才注意到这如菊花般盛放的鱼肉竟是经过油炸再浇汁而成,酱汁下头还藏着一层酥脆的外壳。
伴随着咔嚓的脆响声,鱼香味从里头涌溢而出,口感更是出乎意料的鲜甜。
细嫩的鱼肉没有一点点腥气,几乎入口即化,层层叠叠的独特风味直教众人双眼放光,一筷接着一筷。
“好吃!外壳酥脆,内里鲜嫩。”
“这酸酸甜甜的酱汁,真真是分外开胃。”
“瞧瞧,底部的鱼皮竟是没有断裂!”
“哇……真的哎!”
“还有样子,真的好看!”
“喂喂喂,你们给我留一块!”
不过众人顾不得评价,连连落筷抢食。毕竟就在几人夸赞的期间,另外几个一声不吭的忙着夹菜,等他们回过神那一盘子的松鼠桂鱼已是被扫荡大半。
除去这六道大吉大利的菜品外,后头还有旁的菜品:先是一道外皮酥脆的椒盐虾,再是一道酱香浓郁的小炒鸡,再是独具匠心的荔枝虾球,末了每人跟前上了一盅汤羹。
那一盅汤羹搁在跟前,一股幽幽香气便悄然溢出。光是闻到这淡淡幽香的瞬间,孙刺史便忍不住坐直身体,好奇地看向从灶房里走出的简雨晴:“简厨娘,这最后一道菜是——”
“这道菜名:佛跳墙。”
“佛……跳墙?”在场众人齐齐诧异,只听简雨晴笑道:“教我说,就连仙神佛陀闻到,也是忍不住要尝一尝的。”
“好家伙!”众人听罢,立马来了精神,齐齐垂首看向这盅汤羹,更有性急者迫不及待想要掀开。
在此之前,简雨晴又道:“这道汤羹里聚集山珍海味于一身,寓意齐聚一堂,望数月以后诸位学子能够衣锦归乡,重临此地,再一道喝杯酒说道未来梦想。”
“好——!”
食堂内安静一瞬,随即沸腾起来。叶生高举起酒盏,咧嘴笑道:“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说起来,那时咱们是不是得到简厨娘您新开的酒楼里去?”
简雨晴自然是一百个乐意,还说到时候由她请客,就教众人留下文书签字,让往后的食客们瞧瞧。
时下,常有文人墨客在各种建筑乃至酒馆食肆里字,因此众人听着简雨晴的话也没觉得哪里不好,纷纷应和下来。
简雨晴说了两句,又往灶房里去了。
孙刺史兴致勃勃地掀开盖子,瞬间,一股他从未想象过的浓郁香味扑面而来,如脱缰野马般肆意奔涌,直直撞入鼻腔,一鼓作气向天灵盖发起冲刺。
孙刺史的喉结,禁不住颤了颤,他吞了口泛出的津液,带着好奇与疑问的视线落在汤上。
氤氲的热气散去,露出里头各色食材来。只见一样样食材被错落有致地安置在砂锅里,泡在金灿灿的浓郁汤汁中,外围是一颗颗色泽雪白的鹌鹑蛋、肉嘟嘟胖乎乎的海参,肥厚敦实的瑶柱、花胶、鹿筋与鱼唇等物,位居中间的则是一枚足有掌心大小的鲍鱼。
只是对于孙刺史来说,鲍鱼实在算不上什么新鲜玩意。
时下鲍鱼尚多,且味道鲜美,各家铺子都爱用,前头丰姐儿还做过一道火腿玉竹鲍鱼汤,用的也是极上等的鲍鱼。
倒是旁边放着的花胶、鱼唇、海参乃至鹿筋等物,还多得孙刺史几眼。
当然,他最奇怪的是这惊人的香气。
孙刺史还未说出心底疑问,旁边的顾司马已是忍不住:“这物怎么如此香……?”
话音落下,食堂内的惊呼声也是此起彼伏。众人心下带着同样的疑问,持木筷细细瞧着里头的食材:“简厨娘说这事汇聚山珍海味与一身?我瞧着有海参鲍鱼等海鲜,确实不见其他食材?”
“笨,最重要的是汤底。”侯生摇了摇手指,与提问的同窗道:“我做客时曾听胡师傅说过,简厨娘做普通吃食时用的高汤都是要用整鸡与猪骨等物熬制,再看看这个汤,说不定里面齐聚各种食材呢。”
“候兄说的不错。”叶生头也不抬,附和道。他手持汤匙,先是舀起一勺汤汁,只见汤汁有点粘稠粘稠,瞧着便是炖煮了许久,散发着咄咄逼人的香气。
光是看着,叶生便止不住泛出津液。
那边孙刺史也控制不住好奇心,同样舀起汤汁往嘴里送去。
当汤汁落在舌尖上的瞬间,孙刺史的胳膊泛起一片鸡皮疙瘩,被里面包含的鲜味惊得头皮发麻,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别的话语。
孙刺史确信,就如底下坐着的学子所说这道汤定然是用数种食材熬制所成,绝非简简单单的一道汤。
这等味道,难怪能叫佛跳墙!
孙刺史咋舌半响,才伸手夹起一筷子鹿筋往嘴里送去。
鹿筋炖煮了足够的时间,肥厚又富有弹力,香得教人直吞舌头;海参内外吸收了满满的汤汁,鲜得教人呼吸急促。
小巧的鹌鹑蛋一口一个,丰厚的蛋黄给汤汁更添一份清纯的咸香;软嫩的瑶柱来上一口,细嫩中又富有韧劲,滋味鲜美得很。
另外几样配菜,样样也是出色。
到最后,孙刺史才把目光落在位处中央的鲍鱼上,有些好奇到底为何它能占据中央。
他夹起鲍鱼,鲍鱼身躯厚重肥美,带着油润的光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孙刺史牙齿落在上头,又被紧实丰腴的肉质惊了一惊,不同于平日吃到的鲜鲍,简雨晴用的是干鲍。
整只鲍鱼吸收了所有食材的鲜美,内里竟是呈现成溏心的模样,一口下去里面绵软无骨,还略有些粘牙。
所有的美味都被齐聚在它小小的身躯里,复杂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香味四散而开,教人直记得反反复复,认认真真去咀嚼,去品尝,去回味。
孙刺史吃到最后,吐出口长气。
难怪,难怪,难怪简雨晴要把这道佛跳墙放在最后!
第二百零二章
等众人用完了佛跳墙, 而后帮工杂役又送上三道主食:酒酿圆子、扬州炒饭以及定胜糕。
且不说学子们熟悉的酒酿圆子,还有食材丰富,咸香适口的炒饭, 他们的目光被造型独特的定胜糕吸引而去, 很快又因独特的寓意而激动得眼泪汪汪。
“呜呜呜简娘子心中有我!”
“我绝对会考上的!”
“想着马上就要走了……我舍不得!”
“没走的时候就想着早些入仕为官,能早些教家里人减轻负担, 只是这回真要走了,又是舍不得。”说话的是常生。
他往灶房里瞧了眼, 又和坐在身边的李生道:“还有,咱们要多谢简娘子!我原本都开始犹豫要不要去长安赶考, 倒不如到官署考个小吏, 免得欠下更多钱……”
常生先前家里窘迫,为了读书更是欠下一屁股债。直到这两月他娘亲才靠着煎铁板豆腐攒下了些许钱,虽说还不能全数还完债务,但起码他这回去长安不用再问人借钱了。
李生同样出身贫苦,对常生的艰难很有共鸣。他运气还比常生的情况好些,起码前面靠着代购赚了点钱勉强过度最艰难的时间,如今阿弟的摊子步入正轨, 爹娘的身体虽不能大忙, 但也能给打打下手。
眼瞅着,他们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旁边的吴生几个听到,也凑上前来说着话,他们都是那次福利的受益者,其余不说各个脸上气色红润,精神气都比过往好上许多。
“咱们回头, 要好好谢谢简娘子。”
“对,对。”吴生连连点头, 又忍不住说起周生的事来:“那周生……嗐。”
那次事情以后,周生的名声彻底败了。
起初他还试图呆在府学,但沉迷银钱忘记学业的他成绩惨不忍睹,人际关系堪称惨烈,别说是后娘就连亲爹也不愿意继续教他读书。
到最后,他只能选择退学归家。
吴生想了想,悄声道:“我听认识他家的学子说,他去底下县里考小吏,还未考上呢就被他后娘家里人爆出府学的事来,结果自是没考上。”
下县官巴结上县官,上县官巴结下州官,那边的县官哪里愿意要个被扬州官吏嫌弃并退学的学子。
李生听罢,除去唏嘘还有后怕。要是代购时,他再贪心一些,是不是就会落得个与周生那般的结局?
李生与身边几人说道,众人也是心情复杂,若有所思,记住了‘底线’二字。
官吏与学子吃得欢喜,末了还收到简雨晴特别做的酱菜礼包,内里有着猪肉脯、酱菜、腐乳与特制好的花茶,与学子们带去途中吃。
一帮学子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临到离开时有几人更是落下泪来,尚在府学门口便嗷嗷哭出声:“简娘子,我舍不得你啊!”
“呜呜呜呜呜呜我也是……”
“想着往后数月,都要见不到您,我这心都要碎了!”
“简厨娘啊啊啊啊我舍不得你!”
“从明天起……我就再也吃不到简厨娘的菜了!”
府学门口,学子们哭成一团。
路过的百姓们听着动静,都没忍住驻足旁观,被几名学子的动作直接给逗笑。
有甚者,更是直接抱着简雨晴的腿,那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半点都没啥学子的包袱,把仪态风度都抛到脑后去了。
已抵达府学门口的学子亲戚原本还有些骄傲,瞧着这幕,都没脸面上前说那是自家的孩子。
更不用说尹博士了,他原本还揣着一肚子伤感,想来送学子们一程,没想到却是见着这般场景,脑门上青筋都蹦出两个,当即一脚踢在最没形象的叶生屁股上:“混账东西,还不都给我赶紧起来!”
“哎呦!尹师傅打人——嗷!”
“一个个都不像样!往后都是要入仕为官的人,还赖在地上哭嚎。”尹博士板着脸,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几名学子,把他们从头到脚都训了一遍。
“瞧瞧多少人看着呢?你们的脸呢?”
“为了个吃食就在这里吱哇乱叫的,丢不丢脸!”尹博士义正辞严,说得一派严肃:“真真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
这话好生耳熟,教简雨晴忍俊不禁。
相比较之下,叶生不乐,赵生不乐,众学子皆是不乐,垂着脑袋很是伤感。
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赵生的脑海。赵生双眼放光,冷不丁开口道:“对了,简厨娘!”
简雨晴:“嗯?”
赵生搓了搓手:“我听说云哥儿也要一道去长安了?您不如也一道去长安瞧瞧?我记得您家的铺子不是要在和州庐州开设分店了吗?您不如去长安城瞧瞧情况,顺带开个分店!”
“啊?”
“我家在长安城有不少铺子,不少也在对外出租呢。”赵生眉飞色舞,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棒。
而其他学子,也是这么觉得的。
叶生双眼放光,连连附和道:“啊对对对对对!赵兄说的是,我家里愿意入股,而且我家里有送货的渠道——”
“我我我我,我家也愿意。”
“嗐!你们都去一边,我也乐意的!”
学子们各个群情激动,有钱出钱,有房出房,条件差的也在旁呐喊助威,表示自己一定会帮忙大力宣传并光顾。
好家伙。
简雨晴还一句话都没说呢,他们那架势就好像都定下来了一样。
“好你们这帮混账,还敢打起简厨娘的主意。”这下子凑在周遭看热闹的博士、助教和官吏们也忍不住了,纷纷冲了出来。
尹博士更是勃然大怒,只差拎起根棍子追打上前。他心下恼火,怒道:“你们这帮混蛋小子,越说越不像话,竟还瞧上简女厨了!”
“我告诉你们,没有的事!”
“就是就是,简厨娘是咱们府学的!”旁边的博士、助教与官吏纷纷出口,那撩起袖子的架势,宛如他们再勾搭简雨晴两下,就得冲上去揍人了。
“等等?”叶生瞧着情况,听着话语,忽然回过味来:“刚刚尹师傅还说咱们为了个吃食就在这里吱哇乱叫的,丢不丢脸,那你们呢……”
刹那间,门口寂静无声。
也不知道是哪个围观群众噗嗤笑出声来,很快门口便是一连串的欢笑声。
尹博士几个,脸都快要黑了。
简雨晴见状,连连上前去劝和,先安抚尹博士等人表示自个儿与府学的书契还未到期,不可能走人。
而后她又安慰叶生等人,教他们去长安城时也要注意身体,全心备战考试,待回来举办鹿鸣宴时,定然要请他们好好吃上一顿。
这下,两边人才安静下来。
只是尹博士几个回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说起来,简娘子与府学的书契是到什么时候,是不是得提前约了?”
这时,简雨晴已回到家里。
明日不但府学学子要出发,而且简云起也要与同窗一道出发了。
他们几个凑在一起租了马车与驴车,前者坐他们几个,也好聚在一起读读书,说说课业,后头的驴车可以运货,也可以让小厮随从们有个落脚休憩的地。
简娘子给他整理好了家当,心里的不舍那是在心头浮动,眼眶微湿,瞧着简云起很是不舍:“就这么,要走了。”
“阿娘,您放心。”
“阿娘怎么放心?你还是头回出远门,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路上会不会遇见什么事……”
简娘子没忍住,老话重提,又开始新的一轮念叨。
简云起眼瞅着明日就要出门,也没有打断简娘子的话,只坐在下首听着简娘子的絮叨,眉眼里含着笑。
“……你还笑着呢。”
“儿子想多听听阿娘您说的话。”
“……你这孩子!”简娘子原本还能忍着眼泪,听罢终是忍不住了。她吧嗒吧嗒直掉眼泪,搂着简云起半响不撒手。
简雨晴走进来便瞧着这一幕,实在没眼看,准备退出去到灶房与杏姐儿和雪娘子几个说说话,讲讲白日错的地方,教她们好认真练习。
不过她刚刚抬步,后头便响起简云起的声音:“阿姐,明儿个早上能给我做点榆钱窝窝吗?我想带着路上吃。”
“榆,榆钱窝窝?”
“嗯,还有我晚上想吃炸酱面——要阿姐做的,好不好?”
简雨晴脚步一顿,一股酸意涌上鼻腔,没忍住眼泪便在眼眶里轻轻晃动。她微微仰头,没让泪珠落下,抽了抽鼻子,哑着声音道:“……好。”
往城里做生意前,全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顿榆钱窝窝都满足得很;往城里做生意以后,全家人早起晚归最爱的就是那碗炸酱面。
简雨晴听出简云起的思念,也忍不住泛起波澜。她去了灶房,先是教人去外头采摘新鲜的榆钱,再是熬上一大锅的炸酱,最后才空闲下来,与雪娘子等人说事。
次日的行李里,除去多了一袋子的榆钱窝窝还多了一大罐的炸酱。
简雨晴把吃食打包好,交给简云起的同时还仔细叮嘱着:“路上要是错过打尖的铺子,就拿锅子煮碗面条或是米饭,再用里头的炸酱拌一拌,也好垫垫饥。”
“嗯,我晓得的。”
“炸酱我是封了口的,你打开封口以后,要用无油无水的勺子去舀,能用个三五天。要是发现里头长了白色的斑,又或是气味不对都得丢掉,千万不要坏了肚子,知道没?”
“我又不是小孩,知道的。”简云起哭笑不得,一手接过陶罐,一手接过装着榆钱窝窝的布袋子。
他的话语刚刚落下,旁边两名同行的友人便凑上前来:“晴姐儿放心,我们会帮您盯着云哥儿的!”
“对对对,保证他不会藏到坏了!”
“……没错,你们在坏掉之前就想偷吃是不是?”简云起登时明白两名朋友的心思,捏着拳头就想揍人。
众人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
几名同样来送孩子的官娘子也走上前来,与简娘子和简雨晴打了招呼,又叮嘱了众人些许话语。
差不多,也到了他们出发的时间。
几名官娘子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抽泣声,教平复心情的简娘子也又一次红了眼圈,至于简岚已哭成花猫脸,抱着简云起不肯撒手。
简雨晴踮起脚尖,轻轻摸了摸简云起的脑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简云起已比她高了一个头了,越来越有男人气概。
她弯了弯眉眼:“阿弟,一路顺风。”
简云起嗯了一声,又瞅了眼简娘子,轻声道:“阿姐,阿娘……还有。”
他弯腰抱起简岚:“小岚。”
简云起也弯了弯眉眼,遮住眼底氤氲的泪光。他冲着全家人笑了笑,道:“我走啦。”
第二百零三章
上回送走春姐儿后, 简雨晴难受了好几日。这回送走简云起后,简雨晴当天便觉得头疼,原是想好好休息休息, 更是病倒在床上, 烧得昏昏沉沉。
宛如,她记起自己穿越事时那般。
简娘子先头还在为儿子离开而忧伤, 等回头看到病得昏昏沉沉的简雨晴,那是吓得魂飞魄散, 哪里还顾得上惦记简云起,急急教人请了扬州城里有名的大夫过来。
那位大夫匆忙赶来, 瞧着简雨晴的模样吓得脸色发绿, 竟是说自己救不得,险些教简娘子晕厥过去。
还好孙刺史与方长史得知了消息,纷纷教自家府上的大夫过来为简雨晴查看,更是不吝药材,吩咐大夫一定要治好简雨晴。
那两位大夫起初脸色不好,直到简雨晴渐渐退了烧,才悄然松了口气。只是他们没高兴太久, 简雨晴退烧归退烧, 人却是昏着没醒,等一把脉更是教两人茫然。
你猜怎么遭?简雨晴似乎是睡着!
两名大夫面面相觑,实在说不出简雨晴病已痊愈,只是疲乏睡着之类的话语,只是日日赶到简府为简雨晴诊治。
简娘子急得熬红了眼,日日夜夜陪在女儿身边, 紧紧握着简雨晴的手,祈求老天爷赶紧把女儿送回来。
直到此刻, 她掌心里的手指颤了颤。
简娘子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后发现女儿的睫毛颤了颤。
她腾地起身,站起到一半又唯恐惊吓到女儿,弯着腰僵在原地,屏住呼吸望着简雨晴:“晴,晴姐儿?”
简雨晴醒过来时,只觉得喉间干涩,脑海里只存着渴意。她勉强撑起眼皮,恍惚间对上一张熟悉又憔悴的脸庞:“…………阿娘?”
“您——”怎么这么憔悴?
“醒了!醒了!”简娘子皱了数日的眉头终于松开,她喜极而泣,扑在简雨晴的身上:“你这丫头……你这丫头终于醒过来了!”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仆妇婢女并数名大夫涌入室内。室内充斥着或是惊喜或是担忧,又或是询问情况的声音,只闹得简雨晴头疼。
还是简娘子瞧出简雨晴神色不好,打住其余人的话语,又是教人扶起简雨晴,往她身下塞了个软枕做靠垫,又是教人送水来,喂简雨晴喝上几口,最后又请大夫上前查看情况。
“等等?我昏迷了五,五天!?”
简雨晴听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眼睛睁得溜圆,满是不可置信。她虽是口干舌燥,身体发软,但神志清醒,浑身舒畅,哪里像是大病刚愈?
不止她疑惑,大夫也疑惑。他收回把脉的手,与简娘子道:“简小娘子的身体无碍,后头好好休息即可……”
“大夫,晴姐儿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依老朽看,许是小娘子往前疲劳过度,多思多虑,情志异常,时下骤然放松这才病上一遭。”
“……那会不会留下。”
“娘子放心,老朽开两副宁神方,教小娘子益气养血,养心清肺,想来好生休息一段时间便能痊愈的。”
这话意思是简雨晴想得太多,烦恼太过,骤然放松以后才导致往昔藏在身体的疲倦全数爆发出来。
就是大夫想不通,名满扬州的简厨娘怎么会藏着那么多的心事。他瞥了眼跟前泪眼婆娑的简娘子,又摇摇头,想着许是人家家里事。
倒是简娘子,心头颤了颤。
她比大夫更知道简雨晴藏着的心事,待婢女领着大夫出去,简娘子便搂着简雨晴,呐呐着:“傻丫头。”
“阿娘,我没事。”
“……我知道。”简娘子教仆妇婢女下去,又捧着简雨晴的脸颊左看右看。
直到她确定简雨晴就在跟前,才终于能安下心来。简娘子盯着简雨晴看了半响,冷不丁道:“你这回梦见了什么?可不要再瞒着我们了。”
“哪有那么多好梦见的……”简雨晴愣了愣,闻言哭笑不得。
只是话说出口,又好似有些场景闪过。
简雨晴恍惚片刻,那怔愣的表情被简娘子尽数看在眼里。她登时提心吊胆,握着简雨晴的手都紧了紧。
简雨晴猛地回过神来,连连道:“没事没事,我梦见的……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好事?”
“唔……”简雨晴努力想了想,表情古怪得很:“我梦见了那个……额,周生?”
“周生?”简娘子瞪圆了双眼,面上的不可思议里还带着点嫌弃:“梦到他做什么?怪晦气的。”
“您听我说嘛。梦里……他没有退学还去了长安城,顺利通过了科举考试。”
简雨晴接过杯盏,又咕咚咕咚喝了汤汤水水,才仔细与简娘子说道:“阿娘觉得,梦里的他会变成个好官么?”
简娘子不用想,都蹙起眉梢:“他能当好官?连赚代购钱都贪婪无度,甚至突破底线的……”
查实周生带人进入府学时,不少人都有后怕。要是他带进来的是个贼人匪徒呢?那可能性虽小,但万一呢?
就那肆无忌惮的品行……当官?
简娘子掷地有声:“那还用说?定然是个贪官——哪个当官的能看上他?怕不是瞎了眼吧?”
简雨晴摩挲着杯盏,轻声道:“在梦里,他得了长安城里官吏的亲眼,仕途顺风顺水。”
要不是梦境如画,她倒是不晓得周生竟是有这般本事,到剧情开始的十年后已爬上太府少卿的高位。
能因代购钱便迷花了双眼的他,自是贪污受贿,挟势弄权,依附宗室,就连小岚也是被他的手下挑中,又为了更名正言顺地送进宁陵王府而把她的身世篡改。
甚至他明明知道简岚的出身,知道朝廷曾对简家的安抚,简家二房鸠占鹊巢之事,他也根本没放在心上,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此前,简雨晴从胡师傅口中得知简爹救下的是宁陵王府之人以后,就曾有个疑问。
要是宁陵王府如此对待恩人之后——即便对方只能世子乳母,也怕是要引来不少非议,在时下这个名声大于命的时代,那真是稀奇。
现在她才算弄清楚,原是周生篡改了简岚的出身资料,教她真成了那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之人。
“那周生,真真不是个东西!”简娘子听罢,恨恨不已,若是那周生现在在她跟前,非要被她扒皮抽筋。
“那可不一定,还能考吏……”
“他不能考官吏了——他,要死了。”简娘子打住简雨晴的话,拍了拍她的手背。
“要死了!?”
“你昏迷的时候,常娘子几个带着学子们过来道谢,还与我说起周生的事。”
“周生被退了学,又被他后娘家人搅了考吏的事,而后周生还想要钱说要去别处读书,他那爹娘哪里愿意。”
“听说他阿爹说他不是当官的命,教他滚回乡下种田,他竟是怒上心头,直接拿刀把他爹娘都给砍了!”
“…………”简雨晴瞠目结舌。
“他因犯恶逆罪,如今已被关入大牢候斩。”简娘子想着前两日还在唏嘘,为周生一步步落到这点地步而感叹的自己,只想给心善的自己两耳刮子,更是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呸,还好,还好!”
“要是这般的人为官,得害死多少人?”简娘子想着,便免不了心痛。
“阿娘说得没错。”简雨晴深以为然,又继续与简娘子说道。
除去周生,她还梦到了全数家当给简二房,老来却被他们赶出去,饿死在街头的胡师傅。
梦到了遭贪污军饷案牵连,因年迈而被喝令罢官回乡,郁郁而终的孙刺史,因此事而被贬官,病死在途中的方长史。
…………
除去他们以外,还有形形色色许多人。
简雨晴说着说着便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又努力想撑开眼皮继续说。
简娘子笑了笑:“睡吧……”
她抱着简雨晴,简雨晴窝在她的怀里,像是听到了魔咒般,眼皮越发沉重,很快沉入梦乡里。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
在床脚候着的婢女见着简雨晴醒来,忙掀起床帐,扶着简雨晴坐起身来。外头的人听见动静,也掀起帘子进来了:“晴姐儿,你醒了?”
“丰姐儿?”
“你娘她守了你好几日,昨儿个你醒来以后就睡下了。”丰姐儿伸手摁住简雨晴,教她继续好好休息的同时,叽叽喳喳说着最近的事:“范厨教我与你说,府学里有他看着,你就尽管好好养养身子,还有芳豆、茜姐儿、杏姐儿和雪娘子几个那,我也会盯着的,你好好休息。”
简雨晴听罢,顺着力气躺在床榻上。她也不与丰姐儿说客套话,只抱怨着:“我也没什么事,又不是瓷娃娃。”
丰姐儿给她个白眼,懒得理简雨晴,她教婢女帮简雨晴洗漱,再取个小桌支在床榻上,最后教婢女把自己炖着的粥点取来。
“我做了香菇鸡肉粥,你喝点。”
“好好好。”简雨晴笑着颔首,瞧着婢女端来粥米,她伸手要去拿汤匙,没想到丰姐儿比自己快了一步。
丰姐儿接过瓷碗,舀起一勺,她吹了吹凉,直往丰姐儿嘴里送:“来,啊——”
喂喂喂喂喂!
简雨晴又是好奇又是好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气恼得很,一边伸手去拿汤匙,一边抱怨道:“给我给我,我自己行。”
丰姐儿瞧没逗弄成功,眼底还闪过一缕失望。她噘着嘴,不情不愿地把汤匙交到简雨晴手里:“晴姐儿还刚刚病好,万一磕着烫着呢?”
“才不会啦——”简雨晴的手稳稳拿着汤匙,还冲着丰姐儿晃了晃。她啊呜一口含住粥米,空荡荡的胃里终于多了点温度,发出饥饿的咕噜声。
“哼。”丰姐儿气嘟嘟的,瞧着简雨晴吃的香甜后又没了脾气。她瞅着简雨晴一口一口喝粥,顺带说起这几日她培训芳豆几人的事来:“你啊,太心软了。”
“每天练习三四个时辰算什么?”
“我在家里当学徒时,每日都是睁开眼便开始练习,直到晚间才有的休息。”丰姐儿戳着简雨晴的脑门,连连摇头。
丰姐儿家里培养过无数女厨厨子,自是有着一套办法。丰姐儿念念叨叨,表示自己才不会像简雨晴这般心慈手软,目前正在对芳豆几个进行高强度集训。
“你别同情他们。”
“往后你家酒楼开了,她们到里头代表的就是你的脸面。”
“我晓得的。”
“……你晓得就好。”丰姐儿双手环在胸前,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随着简雨晴病愈,简家紧绷的气氛也渐渐舒展。不过往后好长一段时间,简雨晴都被简娘子几个摁在家里修养,直到春姐儿的信件送来,简雨晴才终于回到工作状态。
第二百零四章
年里, 春姐儿便在和州落了脚。
按着速度,开设的分店应当年后便开始正式营业,偏生这一个月以来简家竟是没收到一封信过。
在简雨晴生病以前, 便察觉到这般问题, 遣人赶去和州查看情况,唯恐春姐儿与合作商出了事。
不过这边派出去的人还没到和州, 春姐儿的信倒是先来了。简雨晴瞧着来信,松了口气的同时更是疑惑, 春姐儿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教她这么久都没能来信。
她哪里还乐意躺在榻上长蘑菇, 披着薄衫硬是坐起身来, 到案前细细阅读春姐儿送回的信。
简雨晴瞧着第一句,心里便咯噔一下。
春姐儿中途没来信,果然是出了事——和州这里处处都不错,唯独就有个问题:牌子上的方长史惹了祸。
和州铺子还未开业,前脚挂上牌匾,后脚官署就来了人,要把春姐儿与铺里的伙计仆役捆了去。
上辈子简雨晴也是去参观过的, 古代监牢哪里是人能去的地方, 阴暗潮湿狭窄到只能教人匍匐在里面,坐着连脖子伸不直,更不用说站着。不但教虫鼠咬着,而且更有被殴打欺凌的可能。
简雨晴连忙往下去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想得简单,不过那位参股的行商却是有经验的, 当即带人赶往官署,这才免了春姐儿的牢狱之灾。
春姐儿虽说没有入狱, 但也受了惊吓,又被官署的衙役盯梢着。直到那边行商处理妥当,才被放了出来,这回使人送信归来,一是说明情况,二是想问问简雨晴这铺子是不是得改个名称。
简雨晴瞧到这里,微微蹙眉,她之前想着扩大臭豆腐的影响力,却忘记了这里面藏着的问题。
时下铺子多是用某氏某翁某进士名字,也有用某某酱菜,某某茶叶铺之类的名字,却是没人敢用官名。
一县之官便能被称为百姓父母官,备受百姓的尊崇与敬重,甚至偏一些的地方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时下好歹有人帮忙解释了,要下回州县长史恰好姓方又怎么办?简雨晴搔了搔头,还真是有些头痛起来,回头便请崔哥儿和常顺几人说话,就名字的问题询问方长史。
倒是方长史没放在心上,他压根不觉得这是问题,还大手一挥写了副字画教人快马加鞭送去和州,据说要悬于和州分店的墙上,向世人宣告臭豆腐的美味——真真是把代言人三个字坐实到底。
认真思考,挑挑拣拣出一串名字的简雨晴,只有六个点能作为回应。
除去这个幺蛾子外,春姐儿送回的都是好消息。虽然和州分店开局不太顺利,但凭借独特的口味顺利打开市场,不但合作商想要追加投资,而且寿州、舒州乃至宣州都有行商来询问,想要参股这项生意。
简雨晴思来想去,而后决定按以道州县为区域划分,并按区域把铺子交予一位行商,由他再去联络当地官府乃至商铺。
不过没等她放话出去,那边方长史也带来个好消息:长安方家也听说此事,递信过来有意参股,并愿意拿下整个关内道的经营权。
当然方家也不是下决定,他们会先派遣负责做生意的族人再来调查一二,再行与简雨晴敲定书契。
顺带一提,简雨晴怀疑是方长史的骚操作传到长安家里,又或是方长史在寄回家里的信里吹嘘了多多督促,这才让方家人心生疑问,要来瞧瞧到底是何方妖孽竟是如此魅惑方长史。
…………太离谱了。
简雨晴面无表情地把那些思绪全数挥得干干净净,暂且把想要取得关内道经营权的商户帖子摁下,与其他商户进行交流联系。
简家铺子的生意有目共睹,消息放出去不久便迎来了不少愿意合作的行商,再进行资格审查,调查情况,询问合作方式等,想要定下人选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这边忙于审核并等待方家人来扬州城,那边琳琅酒家也要正式营业了。
经过简雨晴与丰姐儿的魔鬼训练,芳豆几人的厨艺虽说还没有达到独当一面的程度,但也将几道第一批上架的菜品牢记于心,味道与简雨晴亲手做的也有八分相似,加上范厨往后会到琳琅酒楼坐镇,倒是基本不用担心菜品的质量。
简雨晴尝过味道,宣布几人合格。
这段时间以来,被简雨晴与丰姐儿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几人终于能够长舒口气,睡个安稳觉。
“你们不要放松警惕。”
“要是抽查的时候,发现菜品问题出了问题——”丰姐儿瞅着险些庆祝起来的几人,眯了眯眼睛,拉长了声音。
不用她往下面说,几人都惊得齐齐一哆嗦,瞬间老实许多。
简雨晴瞧着,忍不住笑了。
来到春末夏初的一个艳阳天,琳琅酒家也宣布正式开业。
“简娘子,往后简厨娘天天会在吗?”
“傻子,什么简娘子?”后头进来的食客翻了个白眼,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日后要叫掌柜娘子啦!”
“对,对哦。”
“晴姐儿与府学食堂的书契还没有结束,暂时不会担任琳琅酒楼的主厨。”简娘子见状,笑眯眯解释道。
“哎……”
“不过大家放心,”简娘子话锋一转,与众人介绍目前担任主厨之人:“如今担任主厨的是范郎,副厨是晴姐儿、丰姐儿与范厨一同选拔培训出来的,手艺定然能教大家满意。”
食客失落一瞬,又迅速兴奋起来,他们蜂拥而入,很快被墙上的画像吸引了目光。
“这就是我之前吃过的红烧肉!”
“那条鱼又是什么?竟是长得如此奇妙。”
“上头写着字,叫……松鼠桂鱼!”
“原来这就是松鼠桂鱼?我家侄儿那日从府学回家,嘴里还念叨着呢。”
有吃过简家吃食的,时不时在墙面上寻到自己吃过的餐食,兴致勃勃说道一二。
也有只吃过点心,却是头回吃正餐的,对着画像津津乐道,眉梢眼间都是好奇。
不论如何,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达到巅峰。等伙计送上菜单,点菜声那是此起彼伏:“我要一份豉油虾,再来一份脆皮手撕鸭,另外还要红烧肉,再来个上汤菠菜!”
“我要那道松鼠桂鱼……”
“这个爆炒腰花……是什么?也来上一份吧,嗯,再来个小酥肉?”
“红烧肉,爆炒腰花和上汤菠菜!”
“我要一道红烧肉,一道松鼠桂鱼,再来一道上汤菠菜。”
不过因着店铺新开,为了控制品质,所以铺子里所提供的菜品并不多,更有不少菜品后头标注需要提前预定。
即便如此,也没能打消众人的热情。
琳琅酒楼里坐得满满当当不说,外面也迅速排起长队来。
整个铺子里,迅速热闹起来。
简雨晴做完了府学食堂的事,赶紧赶到酒楼查看情况——就如同他们预期的,琳琅酒楼的生意非常好。
她走进铺子,与简娘子站在一块。
母女两个瞧着络绎不绝的宾客,落在身侧的手紧紧相握。
简岚带着人管理外面排队的食客,顺带还得到了熟客投喂的小点心。她一扭头就看到笑得‘傻乎乎’的阿娘和阿姐,气得直跺脚:“阿娘——您快招呼客人啦!外面的队伍排得好长了,有些挡着别人家铺子了啊……”
“还有阿姐!灶房里都快忙不过来了!您别发愣,赶紧进去帮忙啦——”
“……是是是。”简娘子与简雨晴回过神,连连分开去帮忙。
两人那如老鼠遇见猫的反应瞬间逗笑不少食客,更有人说道:“要我瞧着,小岚是个当掌柜的好料子!”
“呦!小掌柜!”
“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起热热闹闹的琳琅酒家,隔壁的百味居今日格外冷清。
饶是百味居的老客,也多数都去隔壁凑凑热闹,唯有一些赶时间的食客,又或是觉得那队伍实在太长太夸张的食客选择走进百味居里。
伙计们如临大敌,神色肃穆,有人更是守在门口,偷偷点着进琳琅酒楼的人数。
“裴二郎与沈三郎也去了。”
“赵官人,尹官人,王官人也去了。”
尤其见过里面有自家熟客以后,伙计们越发着急,又忍不住看向自家掌柜。
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徐掌柜神色淡然得很,脸上照旧扬着笑招待着食客们,热情的模样教伙计们见着都是恨铁不成钢。
自家掌柜怎么就是个软包子性格!
有人没忍住,压低声音道:“掌柜的!咱们家老客都去琳琅酒楼了!”
“也没有吧?你看林官人不是来了?”
“额,我的意思是大部分。”伙计瞅了眼坐在堂内的食客,忙改口道:“要是咱们的客人都被琳琅酒楼抢了去,那怎么办?咱们得想个办法啊……”
“咱们又不能强迫食客到咱们这里来,还不如放宽心,好好做事。”
徐掌柜心态平和得很,瞧几名伙计还要说话又敛了笑容,严肃道:“今日你们是不是太关注其他了?刚刚几位郎君进来,都没有好好招呼吧?”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店里的宗旨?”
“…………我们错了。”伙计们悚然一惊,呐呐道歉。他们连连退回到位置上,冷静下来开始招待食客。
徐掌柜瞧着伙计们恢复平日的态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背着手,像是溜园子的老大爷般挪到门口,瞅了眼隔壁铺子门口的队伍。
那队伍长得嘞,都要绕过街头了。
饶是徐掌柜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暗自担忧会不会教旁人看了不快。
毕竟队伍还挡着别的铺子,已有几户铺子老板探身出来查看,脸上明显带着不快之色。
正当徐掌柜想着要不要提醒两句的时候,就见简娘子和简岚从里头出来,手里捧着篮子,挨个发放号码牌并登记名姓,教食客可以到周遭去逛一逛转一转,待预定时间到了再过来用餐。
又有仆役在门口放了两张条案,教留下的顾客可以坐着休息片刻,喝口茶水。
原本拥挤的人潮很快四散而开,除去琳琅酒楼门口还聚集着不少人外,其余铺面却是没人挡着了,更是迎来不少等着预约时间用餐,先行逛上一逛的食客。
那些掌柜别说嫌弃,更是笑容满面。
徐掌柜瞧着这一幕,频频点头:“妙啊。”
这招数也不是头回用,据说方长史臭豆腐与简氏小食肆忙碌的时候铺子也会发放号码牌教人到旁边等候。
不过那边还是数字,这边直接加上了预定用餐时间,又能控制每个时间的人流量,又能避免顾客等的时间太久。
妙啊,真真是妙啊。
第二百零五章
徐掌柜频频点头, 暗自记下隔壁琳琅酒楼的巧思,而后一股子窜到鼻尖的食物香气骤然勾住他的魂魄。
随着香味越来越浓郁,徐掌柜的双眼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径直往琳琅酒楼望去。
“嗬!这是什么味道?”
“琳琅酒楼……?啊!这不是那位简厨娘开的铺子吗?”
与徐掌柜一般的还有好些路人, 皆是口齿生津,忍不住上前围观, 不少人倚在竹栏直往里瞧,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菜色如此诱人。
男女伙计在堂间穿梭, 把一道道菜品搁在案上。食客与外头路人禁不住同时看去,摆在食案中央的是一盘烤鸭, 琥珀色的鸭子端坐于盘内, 独特霸道的外型实在教人无法挪开眼。
左侧盘里是一道豉油虾,足有手掌大小的大虾煎得金黄焦脆,还裹着一层油润的酱汁,上头撒着胡麻与葱花等物,瞧着很是诱人。
右侧白瓷碗里摆着的是东坡肉,棕褐色的猪肉堆得整整齐齐,层次分明, 略粘稠的酱汁顺着边缘缓缓落下, 每一滴都仿佛落在众人的心头。
光看外表,几道吃食就已是十分诱人,教人食指大动,而那扑面而来的浓郁香气,更是教尝遍天下美食的徐掌柜也直咽口水,禁不住开始想象它的滋味, 甚至下意识抬起步子往隔壁琳琅酒楼走去。
“……掌柜,你要去哪里?”
“…………”徐掌柜猛地醒过神来, 尴尬地僵在原地。好半响他才维持住表情,在伙计狐疑的目光中转过身来,清了清嗓子,与几人道:“我觉得你们说的没错。”
“???”
“琳琅酒楼实乃我们的大敌!”徐掌柜背着手,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伙计们双眼放光,面露期待。
只听徐掌柜接下来道:“为了侦查一下敌情,你们去排队买份琳琅酒楼的吃食,咱们来研究研究!”
“掌柜的!您终于想通了!?”
“这才对嘛!区区一个琳琅酒楼,绝对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就是就是!”
“我倒要看看琳琅酒楼的餐食有没有说的那么夸张!”
伙计们纷纷点头,觉得自家掌柜说得没错。他们立刻派遣两名杂役,教他们去琳琅酒楼里打包吃食,准备回头好好研究研究。
两名杂役换了衣裳,又从后门绕了出去,去琳琅酒楼拿了号码牌。
他们出门前斗志满满,等瞧见号码牌以后突地一怔,斗志的火焰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
好家伙!现在已排到一个时辰以后了!
偏生他们又不好转身溜回百味居,也不能四处闲逛溜达,只好呆在门口嗅着霸道嚣张的香味,听着此起彼伏的赞誉,备受香味和饥饿的煎熬。
“哇,那小酥肉也太好吃了。”
“我家孩子吃了一份还不够,闹。”走出来的食客无奈得很,指了指孩子手里捧着的吃食:“非得要我再买一份,让他路上吃。”
两名伙计忍不住,瞅了眼孩子手里捧着的小酥肉。那肉条各个裹着面糊,炸得金黄焦脆,外头还撒着一层香料,柔和的咸香与直率的油香交叠汇合,直直往两人的鼻子里钻。
哇……看着好像很好吃?
两名杂役没忍住瞅了眼,又瞅了眼,只见小孩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条酥肉,咬了下去。
随着一道轻微的“咔嚓”声,酥肉的外皮被了咬开,露出与酥皮紧紧黏连在一起的猪肉。原本只是似有若无的猪肉香味,刹那间浓郁起来,与油香和孜然等调料的香气汇合,教小孩享受的眯上双眼。
杂役随着小孩的动作,没忍住咽了下口水,腹中的饥饿声越发响亮。
那小小的孩子听到动静,面露警惕,他注意到两名杂役,登时背着身继续吃酥肉,教两人只能听得其声,却是见不到他咀嚼的模样,更是看不到酥肉。
杂役们的脸腾地涨红,直到小孩走远才有人悄声道:“那味道,……真的好香呐。”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侧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其中满是提醒意味:
那名杂役眼角余光瞥到自家铺子里探头探脑的同僚们,登时回过神来,忙努力维持住表情。
可是刚刚的一切还只是个开始,后头不断有用完餐食的食客从里面走出来。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念念不舍:“那红烧肉……下饭太绝了。”
“我恨不得能多吃三碗饭!”
“你们喜欢哪一道?我最喜欢的是火爆腰花,另外豉油虾也不错?松鼠桂鱼也不错,额还有脆皮烤鸭……”
“哈哈哈哈你就说你都喜欢。”
“那我还是有最喜欢的,那个火爆腰花……哇,现在说起来我都快流口水了。”
“我懂我懂。”
“那味道真的……不同寻常。”
“难已想象那居然是猪腰子!”
“就是说啊,别说腥膻味了,更是脆弹滑嫩……”
“别说了别说了,我又想流口水了。”
“……你们看了楼里的表演吗?我啥都没看,就光顾着吃了。”
“……我也是哎。”
“我,我也是?”
别说里面食客了,就是两名杂役到现在都没关注过在里面的表演。他们闻言往里瞅了眼,还真在楼里见着一位正在奏乐的琵琶女。
时下,铺子里有乐女技户都是常事,吃喝玩乐本就是连在一起的。
像是这般单单奏乐的还少见些,像是百味居,又或是以前西市酒楼等铺子都会备有跳舞的菩萨婢,以及会各种杂耍活的男仆婢女。
清脆灵动的声音在室内流淌,坐在门口的杂役总算能借此放空大脑,努力教自己不要再听见食客的话语,不要再嗅到那诱人的芬芳。
…………你想想这可能嘛!
待轮到他们点餐时,两名杂役都已是彻底蔫吧了。
他们好歹还记得隐藏身份的事,拿了餐食那是绕了一圈又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才重新钻回百味居里,把手里拎着的大食盒交到徐掌柜的手上。
“你们刚坐在门口,好生休闲。”
“休闲个屁。”去买餐食的杂役白了眼说话的同僚,直接爆粗口:“那哪里是休息?分明是受折磨,那味道一股股的直往我鼻子涌,我肚子那是咕咕直叫!”
话里的痛苦溢于言表,教人发笑。
有伙计疑惑真有那么夸张,还有伙计招呼他们进去用餐:“先进去吃饭吧?小徐厨子今日做了鸡肉羹,味道好吃得紧。”
“哈哈哈哈来吃饭吧。”
“你们那分我们还留着呢。”
“嗐,好不容易买到手,我也好歹尝上一口……”买餐食的杂役转过身,却是发现徐掌柜已然离开。
“你还好意思垂涎隔壁家的?”
“掌柜拿着菜到灶房里去了,应当是要和小徐厨子分享吧?”
就如他们说的一样,徐掌柜拎着食盒步进灶房:“儿啊,这是隔壁琳琅酒家的菜,你我坐下一块尝尝?你闻闻,这味好是香醇。”
徐掌柜等到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
灶台前忙碌的人没有停下,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位简女厨来了没?”
“来是来了,不过不晓得有没有她做的。”徐掌柜想着他先前见到的景象,与儿子说了情况:“她与府学食堂的合同还有两月才结束,想来要后头才会来的。”
徐厨子听着不确定,瞬间没了精神。
徐掌柜见他这般反应,先把食盒搁在案上,再与儿子说道:“你不要小看了人家,现在在琳琅酒楼里坐镇的,是以前西市酒楼的三厨。”
“虽说是三厨,但绝对厉害!”
“教我说,他到旁处做大厨也是绰绰有余,只是一直被赵家人压——”
徐掌柜刚刚伸手掀开盒盖,伴随着氤氲热气而涌出的香味瞬间四溢而开,教徐掌柜忘了说话,剩余的话语留在舌尖,声音戛然而止。
连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徐厨子都不禁停了手中活计,偏头看了一眼。他终于停下动作,伸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转身走到食盒跟前,弯腰细看面前的吃食。
这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他长得极为清秀,乍一看不像是个在灶台前忙碌的厨子,倒像是个文人。
唯有瞧着他粗糙的双手,才能知晓人不可貌相,他的的确确是个厨子。
徐厨子垂首看向放在矮桌上的餐食,目光落在位处居中的菜品上:“这就是……那道红焖羊肉?”
此前不少至百味居用餐的食客都提起过,据少数吃过的食客都表示这是他们吃过最好吃的羊肉。
徐厨子的目光落在红焖羊肉上,对这道菜的印象很深。他仔细评估着面前菜品的外观,而后抽出木筷,夹起一块羊肉来。
徐厨子嗅了嗅味道,缓缓放入口中。数种香料碰撞而出的香味如落雨般敲击着味蕾,把羊肉的鲜美表达得淋漓尽致。
饶是他的舌头,都吃不出羊肉的腥膻味。徐厨子细细品着舌尖的味道,努力与脑海里记忆的味道联系在一起。
徐厨子板着的脸破了功,忍不住鼓了下脸颊,教他瞧着多了点稚气可爱。不过他迅速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很快又板起脸恢复严肃的模样,蹙着眉细细咀嚼,努力试图找出香料的组合。
比起沉迷研究吃食的徐厨子,徐掌柜的心大得很,他满意地夹起一大筷子往嘴里送:“……唔!这萝卜怎么能这么软糯……哇!还这么甜?哇……厉害啊!”
徐掌柜的嗓门大得很,直穿透帘子传到外头去。且不说伙计的反应,就是熟客也忍不住抬声逗趣:“哎哎哎?咱们徐掌柜在里头吃独食呢?是啥子好菜?”
伙计忙引开话题的同时,连徐厨子都想叹气了:“阿爹,您注意点形象!好歹别涨他人威风。”
“真的不错,你尝尝?”徐掌柜给儿子夹了一块萝卜,教他尝一尝。
徐厨子没有拒绝,而是夹起萝卜往嘴里送去。萝卜炖煮的时间充足,早教它失去涩味,吸饱了羊肉的肥油,变得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而羊肉吸收了萝卜的淡雅味道,诱人的同时也褪去了油腻感,配上香料的冲击力,怪不得能让如此多的食客这般赞叹。
徐厨子认认真真品尝,细细记录下味道,他准备回头就去琢磨一二,试试如何能把这股子香料配出来。
他喝了口水,清了清口中的余味,忽然发现自家阿爹已是许久没说话。
…………
安安静静的,不会是在作妖吧!?
徐厨子悚然一惊,忙侧身往身边那人看去,只见徐掌柜挥舞着筷子,正疯狂扫荡着其中一道菜。??????
徐厨子顺着徐掌柜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另一道菜品上:只见如麦穗般的肉片堆在里头,间隙夹杂着葱段,散发着浓浓的酱香味。
第二百零六章
还没等徐厨子再端详两眼, 那道菜品已被徐掌柜横扫大半,只留下可怜巴巴的几片。
徐厨子面无表情地瞅自家老爹。
徐掌柜压根没注意到儿子的视线,满心满眼就只有那道菜, 一块接着一块吃得高兴, 整张嘴都是塞得满满当当。
正当他还要再夹的时候,一双木筷落在他的筷子上。
徐掌柜没在意, 抬了抬手,换了个方向想继续, 结果又一次被徐厨子摁住。
这下,他不开心了, 徐掌柜抬眸瞥向徐厨子:“儿啊, 你摁着我的筷子做什么?就让你爹我多吃几块嘛。”
“买餐食的理由是什么?”
“我想吃……咳咳。”徐掌柜不小心吐露心声,对上儿子犀利的目光时瞬间蔫吧了。他清了清嗓子,连忙收回手:“是,是,是让你尝尝,研究研究味道——”
徐掌柜又看了眼儿子,瞧他还盯着自己只好忍痛把那肉片交了出去:“来来来, 剩下的归你, 你尝尝!”
徐厨子勉为其难给他些面子,目光一转,重新落回那如麦穗般的肉片上。他手持木筷夹起一片,仔细端详也未认出这是何物来。
“这到底是……”
徐厨子带着疑问,把这如麦穗般的肉段放入口中,舌尖一抿才记起它的名字。
“……等等?这是羊腰……鹿腰?”
“我的好儿子, 你怎么糊涂了?这哪里能是羊腰鹿腰?教我说定然是猪腰子。”徐掌柜闻言,摇了摇头, 与儿子徐厨子说道。
扬州城里上下都知,简女厨爱那贱肉。
起初不晓得多少人家看不上那等子物件,而如今起码有七八成人家都开始购置简家猪肉做吃食。
“竟是,竟是猪腰!?”徐厨子闻言,眼眸里的惊讶越发深了,竟是再次夹起一片细细查看,而后放入口中仔细品味。
猪肉腥骚,难以下咽。
在长安学习手艺时,几乎所有师傅都是这般告诉徐厨子的。
唯有回到扬州城以后,包括阿爹在内的扬州城百姓才告诉他——不!猪肉超好吃的!
徐厨子本是不信的,直到现在。
当娇嫩的腰花在舌尖融化,徐厨子多年来的理念也在顷刻间崩塌。
那边徐掌柜还不知道儿子内心的震撼,接着絮絮叨叨:“简家人是有心思的,起初大户有心想尝尝,又嫌弃那猪肉脏污,偏偏简家自己承包了个猪肉坊子。”
“那猪不吃那些污秽东西。”
“都是吃些糠皮豆饼与野菜草食,还有剩菜剩饭什么的,养得膘肥体壮不说那自是与那些农家散养的不一样。”
“后头大户去瞧了,也知晓不一样。”
“也有养猪户学简娘子那般养猪,就是成本高,人家还不信,猪肉价又贱反而卖不高。”
杀猪以后要是卖不掉,那就是赔了本,偏生简家人是不同的,府学食堂每日出餐稳定,耗费的猪肉是简雨晴自己能估算出来的,剩余的猪肉数量不多,以至于还供不应求呢!
一来二去,别家养猪户熄火的同时简雨晴的牌子也打了出去,可以说扬州城上下,人家大户就相信简家出品的猪肉。
就像是牙人那般,简雨晴占了大头,旁的养猪户顶多吃点残羹剩饭,却是很难出头。
徐掌柜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心生佩服,能胆大启用猪肉是厉害,可真能把猪肉给搅活了,还教其余铺子也开始捣鼓猪肉,那就不是厉害两字可以说了。
“…………”徐厨子没有说话,只又夹起一片腰花,提在眼前细细研究。
只见那猪腰子上的花刀细腻规整,规矩非常,整个猪腰被切成薄片,又因高温而卷作一团,上面错落有致的花刀教猪腰如同麦穗般四散而开,每一处都均匀裹着油和酱汁。
让徐厨子震撼的还有它的火候——明明经过热锅的处理,腰花竟是完全没有变老?而是依然保持着,就如眼前这片正随着自己动作而轻轻颤抖,每一片都是这般油光滑亮,光是看着就觉得十分下饭。
徐厨子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又一次把腰花塞入口中。他可以确定的是这并不是状态最好的火爆腰花,要是坐在铺子里吃,会是如何的滋味?
腰花特有的香味或许会随着灼热的稳定,瞬间充盈口腔,用胡椒的椒香与葱香还有酱香一道刺激味蕾……
光是想想,徐厨子的口腔里便涌出更多的津液来,食欲更是控制不住的高涨。
他垂眸忍耐,细细思考要是自己会如何处理猪腰。
偏生他思来想去都得不出个答案,且不说猪腰,在长安城里像是羊腰鹿腰之类的下水大多是给杂役帮工乃至仆役吃的,简简单单用大锅一煮,与菘菜等物煮成杂烩即可,顶多会往里放到香料与酱汁,遮一遮腥膻味。
唯有牛下水,又或是鹿肠鹿心之类的部位才会被留下,交由师傅做成罕见的菜品。
即便是徐厨子,也只是远远看过,而且无论他如何回忆,也没想起有人这般去制作过猪腰!
他手里紧紧抓着木筷,双目死死盯着已然空荡荡的食格,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一个问题:这般的猪腰子,是如何做出来的?
徐厨子的记忆告诉他不可能,但事实却是败在了眼前。他紧紧盯着吃食,到最后侧身与徐厨子道:“阿爹,麻烦您帮我购置点猪腰子回来。”
徐掌柜:“…………啊?”
他瞅了眼神色严肃的儿子,知他是又起了好胜之心。
徐掌柜想了想没拒绝,而是好心地点了点另外一道菜,那是摆得方方正正,瞧着层次分明的五花肉:“其实那道爆炒腰花我还是头次听说,要说猪肉菜品之中名气最大的,应当是这道。”
“……?”
“红烧肉——教我说自打它问世以后,再也无人能抗拒猪肉的魅力了。”
徐掌柜曾尝过一次,当时便惊为天人,登时明白为何那么多嘴巴刁钻的老饕,乃至富贵人家都会接受本为贱肉的猪肉,甚至沉迷于猪肉的魅力而无法自拔。
徐掌柜瞧儿子还在发愣,索性夹起一筷往他嘴里一塞。
猪肉的酱香味和油味瞬间在口腔里绽放开来,晶莹剔透的猪皮富有弹力,嚼起来的口感尤为特别,至于肥肉的油脂早已被析出大半,显得分外紧实,瘦肉部分已炖得酥烂,配着那浓稠的酱汁别提有多美味。
厚实的五花肉伴着酱汁,每多咀嚼一下,就有满满的肉汁从中溢出,引出最深处藏着的食欲,教徐厨子还是想来一碗米饭,大快朵颐。
徐厨咽下以后,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吃!”
这道五花肉真真是……教人大开眼界!
徐厨心里想着米饭,索性起身到灶台旁去盛了一碗。
一碗白米饭,一块红烧肉,再来上一勺酱汁。赤酱浓重的酱汁把雪白的米饭染成了棕褐色,犹如裹着一层琥珀般迷人。
徐厨子喉结滚动,再是忍耐不住,迫不及待地换做汤匙,连带着红烧肉与米饭一起舀起。
他把米饭与猪肉同时送入口中,那一刻米饭的香甜,酱汁的咸香与猪肉丰腴的肥美齐齐在舌尖迸发开来。
那股子完全无法遮掩的猪肉香味,在口腔里不断飞奔碰撞,仿佛是在向徐厨子傲然宣布自己的存在感。
徐厨子拿着汤匙的手微微用力,他安静片刻,冷静下来后继续品尝:猪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米饭浸透了酱汁,用着极为香甜丰腴。
这道红烧肉与米饭,简直是天生的好搭档!
徐厨子长吐出一口气,安安静静地继续吃着红烧肉配米饭,不软不硬的米饭配着略略偏咸的酱汁,咸香后又带着点清甜,教人吃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口,根本完全停不下来。
他痛快地干掉一碗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他的嘴唇上泛着油润的光泽,瞧着便是诱人得很。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是,这道红烧肉的确……非同寻常。”徐厨子点点头,同意了徐掌柜的看法,而后他又摇摇头:“只是就火候技法来看,我觉得那道火爆腰花更是……”
徐厨子想了想,最后用了四个字来形容:“巧夺天工。”
如麦穗般的花刀,或是为了让腰花能够受热均匀,整体炒制的时间应当只有几息……时间!
炒制少一些,会太生;炒制多一些,会太老。娇嫩的腰花唯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和火候,才能造就这般美味的程度。
“这般的火候和刀工……应当是范厨吧?”徐厨子想了想,很快得出答案来。
虽然红烧肉也很好吃,但比那等惊艳到底是差了一些,最特别之处还是能把腥膻的猪肉变成这般的美味,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
“是吗?我觉得应该是简娘子吧?”
“……刀工不说,这火候不是几年功夫就能够练成的。”徐厨子自觉自己已是自小磨练厨艺,又得大师指导,还是摇摇头。
“那位简小娘子是十六?十七?要这么算的话……”徐厨子耸耸肩膀,摊了摊手:“总不能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吧?要不就是……没喝孟婆汤,从上辈子就开始学习的了。”
“是,是吗?”徐掌柜一脸懵。
“肯定是。”徐厨子得出笃定的答案,回头又叮嘱徐掌柜给自己进些猪腰与五花肉,打算趁着空闲,后头几日好好琢磨琢磨,研究研究。
品尝也是研究的一部分,因此到了次日,徐厨子又教昨日去琳琅酒楼的杂役去买吃食,教他们拿到餐食就立刻回来,免得餐食变凉,影响口感。
杂役想着昨日经历的苦,瞬间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地应了一声。
徐厨子瞅了眼他们,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抓了一把铜钱给他们:“赏你们的,等的时候去旁边买糕子垫垫饥吧。”
刚刚还愁眉苦脸的两人登时喜笑颜开,美滋滋地揣着钱往外头去了。
“喂喂喂,换衣服。”
“是是是——瞧我都忘了!”两名杂役忙转身,急急又往后门方向走去。就是他们没注意,两人刚刚走出大门,恰好被路过的几名男女瞧了个正着。
几名男女一转弯,走进琳琅酒楼。
简娘子听到声响,抬眸看了眼众人,脸上带着笑:“你们过来了?今日怎么来迟了?可是府学里出了什么事?”
这几人又是继杏姐儿等人后头挑出来的,时下正在府学食堂里受训。
有了丰姐儿上回的指点,简雨晴也对学徒越发严格,除去府学食堂里做事外,下值后还要他们到琳琅酒楼的后厨继续练习。
“回娘子的话,今日府学里是比往日要热闹不少。”为首的哥儿脸上带笑,与简娘子说着府学里的事:“毕竟是新学子们头回入学。”
第二百零七章
新一年, 新气象。
随着前一批学子奔赴长安城赶考,扬州府学也迎来新的一批学子。
不同于去年简雨晴还要通过学子们的考验,时下这批新来的学子大多知晓府学食堂的美味, 更有不少人昨日到琳琅酒楼用过餐食。
他们聚在一起, 很是有话可说,所描绘的美味吃食教其余没吃过的学子连吞口水, 眼里满是期待。
“早上我就闻到好浓的香味!”
“可不是嘛!”另外一名学子也连连点头,回想着先头闻到的香味那是连吞口水。
可惜他们身为新生, 还未发放名册餐券,早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其余学子去吃, 至于他们还得忍耐到中午才能尝到。
“府学食堂的早食哎……”
“你们吃过简家小食肆的葱油拌索饼没?那索饼……真真是!”
“我懂我懂。”
“明明啥配菜都没……哦, 我有时候还加个荷包蛋,但是反正就料挺少的,偏生真真是美得不行。”
“那葱油的味儿啊……光想想我就要流口水了。”提起这茬的学子满脸期待,恨不得赶紧能到中午。
“不就是个葱油拌索饼嘛?”也有学子闻言困惑,“我在王家铺子吃过,油闹闹的也不太好吃……”
“你得去简氏小食肆吃!”
“就是就是!他们家的葱油拌索饼才是最正宗的,葱香浓郁, 油香丰腴, 一口气吃完一大碗都不腻味!”
“……真有这么大差别?”
“那是自然的!”另外几名吃过的学子异口同声,齐齐回答道。
待到中午,他们府学食堂去的时候都在讨论着琳琅酒楼、方长史臭豆腐和简家小食肆里的美食,顺带猜测中午会有什么菜品。
“应当会有那道爆炒腰花!”
“对对对……要是有红烧肉就好了。”
“还有红焖羊肉也行……你们有没有试过在红焖羊肉加索饼?那汤汁裹着索饼,真真是好吃!”
他们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兴奋。
从另外两学室里出来的学子恰好听到他们的话语, 神色奇妙得很。
有人好心提醒:“你们动作再慢吞吞的话,怕是要排在最后了哦?”
学子们齐齐一愣:“什么?”
还没等他们追问, 便看到无数学子涌出学室,如旋风般从身边奔袭而过。
“?????”
这一幕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好家伙!先头师傅还在那说身为扬州府学的一员,时刻都得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给扬州府学丢脸。
学子们听得师傅慎重的话语,自是心中激动不已,纷纷表示。可当他们看到毫无学子风度,甚至提着袍角撒开腿往食堂冲刺的学子们时,那种激动如冰块般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
师傅你们来看看啊——!
提醒他们的学子也来不及说话了,也急急发起冲刺。等这些新学子回过神赶到食堂,发现前头的队伍漫漫,自己这帮人都排到食堂外头了!
“吃,吃个饭,也不用这样吧……”
“你们今天吃过以后就知道了。”排在他们前面,也就是其余人最后一个的正是刚刚提醒他们的好心学子。
“啊,是刚刚的兄台……”
“我姓许。”许生与他们打了个招呼,郁闷地往前看了眼。他看队伍慢悠悠地往前挪,自己还要等上好半响后也死了心,转身与新学子们道:“我和你们说,咱们这里的吃食是外头想都想不到的。”
“琳琅酒楼——”
“琳琅酒楼里主厨的是范厨与简厨娘的徒弟,虽说也是不错但比简厨娘做的还是差上不少。”许生打断新学子的话语,直白道。
“竟是……还要好吃?”
“每道菜品的味道那是各有千秋的,咱们这里更加丰富,就这么说吧。”许生嘿嘿笑了声,低声与他们道:“琳琅酒楼时下售卖的菜品,咱们都已吃过好几回了!”
“而且……咱们这里能比外面提早吃到更多新鲜的,从未在外面见着的菜品!”
“……哇!”新来的学子们像是群毛绒绒的鸡崽,簇拥着一起,仰着头期待地看向食堂,心下也有点懊悔自己动作太慢,等得焦灼。
幸好盛菜的仆妇动作麻利,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短。
随着学子们靠近食堂大门,那窜到鼻前的奇异香味也越发浓郁。
各种食材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教人难以分辨,只知道应当是极为美味的吃食,否则他们也不会闻着都口齿生津,肚子也是阵阵咕咕叫唤。
“哇……好香哦。”
“到底是什么味啊……”
“我快要饿死了T-T”
新学子们忍不住,接二连三抱怨起来。
待走进食堂,奇异的香气越发厚重,众人的双眼仿佛不受控制地,径直往旁边的食案上落下,而后紧紧黏着在上头。
“哇……那是什么啊?”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新学子们吞咽着口水,瞧着学子拿起筷子夹起琥珀色的肉块往嘴里放,眯着眼睛好是享受。
再仔细打听,很快有人发现那并非是肉块而是虾球?许生抬眸看向前方,很快得出答案:“这道是……宫保虾球?”
“宫保虾球!?”
“哇……看着就好好吃。”
“教我说那颜色许是酸甜口的?虾肉劲道,酸甜开胃……哇。”旁边的学子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不不不,应当是咸香口。”
“瞧那亮晶晶的酱汁,拌在米饭上,或者夹在胡饼里那定然是好吃得紧。”
众人窃窃私语,只恨不得能上去吃上两口,亲自来品品吃食的味。
“还有那边的……那是什么汤?”
学子们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面上也露出几分疑色。只见那汤羹颜色棕褐,与常见的清汤红汤很是不同,略显深沉的汤羹比寻常汤汁要烂糊,瞧着如米粥般黏黏糊糊,瞧着卖相着实普通。
偏生那名学子一勺接着一勺,根本停不下来,直至仰头把最后一滴汤羹都卷到肚子里,他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咕咚。”
排队的学子目不转睛地瞧着,连口水滑出都没发现。直到口水滴落在衣襟上,他才醒过神来,脸庞窘迫,忙不迭拿着巾子擦了擦。
“那边是……带鱼?”
“瞧着颜色,像是油炸过的?”
“油炸带鱼?可那带鱼不是腌制过的吗?油炸不得咸死?”
“许是鱼干?”
“…………鱼干怎么能炸?”
学子远远瞧着,眼里满是疑问。
要知道带鱼乃是海鱼,扬州本地可不产此物,更何况带鱼离开海水三息时间就会毙命,据说一两个时辰就会腐烂,腥臭难闻,根本无法运输食用。
百姓贫苦,又怎么舍得丢弃。
时下临海渔民或是用海盐腌制带鱼,又或是去除内脏并禾秆串起来制成鱼干,再运到旁处售卖。
偶尔也有好吃带鱼者,会请渔民把带鱼放于冰块内送来,只是那般操作所需的运输费便是个天价了。
简雨晴并没有想要带鱼,而是从行商那定了一批大虾用来做菜,而这些个带鱼是一道随车赠送的。
据行商说本是准备送给楚州刺史享受,只是那位好吃带鱼的刺史竟是刚刚落马,捞上来冰着也没地方去,倒是直接送到简雨晴这,就当是与简雨晴的礼物了。
对于简雨晴来说,这等礼物属于天降横财!她瞧着早上才捞出海水,时下正冻得邦邦硬的带鱼,那是喜上眉梢,直接撤了原本要做的干炸丸子,直接上清炸带鱼。
清炸带鱼的做法是相当简单,最重要的还是处理过程。
简雨晴教几名帮工学徒去除背鳍后去除肚子部分的黑膜,再把带鱼切成半个手掌大小的鱼段,接着用半温的水清洗表面,并刷掉上面剩余的鱼鳞。
后头再用姜片、花椒、胡椒、盐与酒水抓拌腌制,去除鱼腥气。
再然后,还要沥干上面多余的水分,再放在通风的地方稍稍风干片刻,等做完其余菜品后再来炸制。
在这般精细的操作以后,炸出来的带鱼段那叫一个香飘万里。要是范厨在府学食堂的话,八成想要倒杯小酒当下酒菜了。
或者说这菜品刚刚端到官吏博士那,便有不少人遣杂役小厮来问,想知道这道菜有没有多的,能不能订上些晚上带回去下酒。
简雨晴瞧着众人反应,都想着要不要给琳琅酒楼添道新菜了。她再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行商打的算盘。
且不说简雨晴对带鱼的看法,那边学子也盯着旁边,看得起劲:“嗨呀!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不觉得那带鱼瞧着好香吗?”
这……倒是实话。
只见那名学子手持木筷,夹起带鱼,美美来上一口,炸得金黄的外皮下藏着的是雪白细腻的鱼肉,连骨头都炸得酥酥脆脆,咬起来嘎吱嘎吱的别有滋味。
……其他不说,他们快饿死了!
轮到新学子的时候,他们已饿得头晕眼花,双眼直冒绿光,险些把盛饭的仆妇给吓了一跳。
她瞅了眼这帮瞧着三天没吃上饭的学子,带着点同情给他们盛了满满一大碗,同时还要安慰上一句:“好孩子,别噎着,慢慢吃啊。”
“咱们这里米饭,饼子都不限量!”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浪费就行!”
新学子们脸上大窘,这才勉强想起矜持二字。他们抿着嘴,板着脸,端着托盘一步一步往座位那处走,自以为形象好得不得了。
唯有旁人注意到,他们的脚步那是越来越快,最后更是三步并两步冲到空位上,坐下,持筷,再来一大口汤,动作一气呵成!!!!!!
这碗汤羹,怎么竟是如此鲜美!?
喝下第一口的时候,新学子们便晓得其余人为何如此美滋滋,为何要一口接着一口了。
因为他们也完全停不下来啊!
醋汁与胡椒粉的香气交错而上,淡淡的酸辣味着实开胃得很。
细腻软和的豆腐丝,鲜嫩脆爽的黑木耳与笋丝,还有入口即化的蛋花,各种食材并非常见的搭配,偏偏又默契得很,教汤羹整体口感细软又滑溜,同时鲜美无比。
一口下去,微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腹,学子们只觉得浑身仿佛浸润在温泉之中,一股暖意以胸腔为起始,而后朝着四肢百骸奔赴而起,整个人都热乎乎得很,一扫先前的疲倦与饥饿。
哦,饥饿尚在,他们的胃口更好了。
新学子们一口接着一口喝着,到后来都顾不上烫口,咕咚咕咚直往下咽,直到碗底干干净净才罢休。
第二百零八章
一碗热乎乎的汤羹下肚, 肚子却没有填饱的感觉,那酸酸辣辣,黏黏糊糊的味道非但不惹人生厌, 而且更添食欲。
新学子们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目光一转,迅速持筷伸向其余菜品。
其中蔡生先夹起一片炸至金黄色的清炸带鱼, 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口。
牙齿落在金灿灿的鱼肉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它撕扯开来, 露出内里雪白的娇嫩鱼肉。
与此同时,被锁在里头的热气带着鱼香味一起涌出, 齐齐攻入蔡生的鼻腔。
明明是据说死亡一个时辰便会变得腥臭难闻的带鱼, 别说是一丝丝腥臭味,唇齿间皆是鲜美无比的鱼肉香气。
配上那不多不少的油香,光是一口就教蔡生喜欢上了此物。他一块接着一块,飞快把炸带鱼吃得干干净净,这才舔着嘴唇,恨不得把残余的那点鱼香味全卷入嘴里。
“哇……这豆腐好生特别?”
“虾肉好弹牙!好香!里面一颗颗的是什么?好脆!”
蔡生听到同窗话语,忙把目光再次往别的菜品上挪去。
一道是酱香浓重的宫保虾球, 另一道的名字更为奇特, 叫做镜箱豆腐。
蔡生在两者间犹豫了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宫保虾球。
这名字听着有些奇怪,菜品却是长得极其好看。刚出锅的虾球油汪汪的,裹着一层琥珀色的酱汁,里面还能见着豆子与葱段的身影。
蔡生捡起一颗,瞅了眼后微微一愣。
与他们先前想得不同, 这虾球并非是用虾肉捶打的虾肉泥制作而成,而是用的整只大虾。大虾的头部和虾线都被去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卷成一团的肥美虾尾。
当然最让蔡生好奇的还是这上头裹着的酱汁,也不知道它是用何种香料熬制而成的,那酸甜香味极其霸道,光是闻着都让蔡生禁不住连连吞咽口水。
蔡生迫不及待地往嘴里一丢,舌尖瞬间触碰到那酸甜浓郁的酱汁。他惊奇地发现里头的虾仁还经过炸制的过程,外表带着薄薄的一层脆壳。
随着齿间的微微用力,外面的酥皮瞬间碎裂开来,内里的肉质软嫩又弹牙,配着酸甜间还有点咸香的酱汁别提有多契合。
好吃,好吃,真真是好吃。
蔡生一颗接着一颗,吃完了虾球也不满足,还把汤汁连带着剩下的地豆与葱段一道倒在米饭上,痛痛快快地干掉一碗。
然后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一道镜箱豆腐还没吃。那豆腐数量少得可怜,小碗里只摆着三块,本应雪白的豆腐身上挂着薄薄的酱汁,色泽明亮。
看着就是豆腐上……加了点酱汁?
蔡生吃得半饱,也渐渐开始挑剔起来,想着素净些也好,便把木筷伸了出去,漫不经心地落在豆腐……上?
嗯?豆腐顶部动了动?
蔡生愣在原地,后知后觉醒过神来,忽然发现这名字里藏着的秘密,他再次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盖在上头的豆腐,露出藏在里头的馅料。
“咦?咦——咦!?”
“嗬,这豆腐里居然还藏着东西?”
伴随着同窗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蔡生也震撼道:“镜箱豆腐,镜箱豆腐,竟是这个镜箱!?”
蔡生胃口是差了,兴趣却是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掀开其他两块,赫然发现里面装着不同的馅料。
三个豆腐箱,三种馅料,三个味道。
尤其是里面有个加香菇春笋的,脆嫩爽口,连带着豆腐一起往嘴里去,各种风味齐齐席卷而上,那味道直教人赞不绝口。
用完这顿午膳,且不说那些吃过简雨晴手艺的,又或是吃过琳琅酒楼的,头回吃到的人都是佩服至极,极尽赞美之词,就差要当场为今日餐食作诗写赋,那姿态教简雨晴瞅了眼,还以为蹦出几个方长史的分身来。
先头的学子瞧着不乐,纷纷也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时下的学子,谁还没写词作赋的本事啊?
一群学子叽叽喳喳,呱呱叽叽。
那几名学徒忍着笑,把食堂里发生的事逐一告诉简娘子。
简娘子听得目瞪口呆,险些直接笑出声来。她连连摇头:“你还别说,这事也就府学学子做得出……哦,还得加个方长史。”
这下,学徒们也忍不住了。
毕竟方长史写的诗词还挂在方长史臭豆腐铺里,就连铺子名头都用的是这个,满扬州城上下都知道方长史对臭豆腐……爱得深沉!
几人说笑几句后,也纷纷往里走去,准备到灶房里帮忙。落在最后名为方毅的学徒刚要跟着同伴进灶房,正巧听见铺子门口传来两人点菜的声音,听着还有点耳熟。
方毅回头瞥了眼,而后愣了愣,刚刚进铺子的两名食客,他怎么好像见过的?
他脚步一顿,面露狐疑。
走在先头的学徒久久未见方毅进来,索性掀起帘子又出来了。他瞥了眼方毅,又顺着方毅看的方向瞧去:“毅哥儿,你看外面来的食客……咦?”
方毅听出他声音里的疑问,登时精神一振。他瞅了眼那两人,放轻声音与身边人道:“勤哥儿,你是不是觉得这两人有些眼熟?”
勤哥儿点点头,眉心紧紧蹙起,他努力回想了下,又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见过。
“你觉得像不像刚刚见到的?”
“刚刚……?”勤哥儿微微一愣,忽然记起两者的脸来。他倒抽了口凉气,忍不住抬高声音:“等等?他们好像是百味居的人!?”
刹那间,琳琅酒楼鸦雀无声。
无数道食客的目光朝着门口立着的两人投去,有百味居的熟客也认出来者,惊呼声此起彼伏。
“等等?这两日昨日也来了!”
“对对对……我也记得,他们昨日也是打包了餐食。”更有琳琅酒楼的伙计认出来,很快给出肯定的答案。
头日开业就打包的食客不多,多是选择在酒楼里用餐,购买了大半菜品还全数要求打包的更只有这两名杂役。
伙计一说,简娘子也记起来了。
至于两名杂役听罢,两张脸腾地涨得通红,脚趾更是齐齐抠地。他们暗暗叫苦,又见方毅与勤哥儿,乃至一楼仆役气势汹汹朝自己而来,忙扭头就要走。
偏偏他们刚刚抬脚,后头就响起简娘子的声音:“等等,你们站住。”
两名杂役的身体僵在原地,一时间是不知是进也好,还是退也好,僵在原地满脸都是苦涩。
救救救救救命啊——!
他们,他们不会要挨揍了吧!?
两名杂役自知理亏,又想着琳琅酒楼里人山人海,想着或许简娘子只会嘲讽几句,不会大打出手……吧?
他们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没想到简娘子泰然自若,笑着道:“你们票子还没拿,还请稍等片刻。”
“…………啊?”两名杂役瞳孔地震。
“掌柜!?”方毅、勤哥儿乃至铺里的伙计又是另一番震惊。
简娘子先把票券与两人,又淡淡扫了眼方毅几个,教他们回去做事:“……来者都是客。”
方毅几人还不服气,悄声咕哝着:“他们买咱们家铺子的吃食,天知道存了什么心。”
“许是想要陷害我们?”
“喂喂喂,你们别瞎说!我家徐厨子才不是那种人!”
“啊哈!原来是徐厨子教你们来的。”方毅眼前一亮,腾地抬声:“你们是想琢磨咱们铺子的味道,然后剽窃!”
“才不是!!!”
“毅哥儿,回灶房去。”简娘子听罢,终于沉下脸来。
方毅见着简娘子态度,登时也不敢说话了。他垂着脑袋进了灶房,还不服气的与范厨告状。
“……你的心还不够静。”范厨笑了笑,斜了眼他,教他切萝卜去了。
“…………”方毅这下是真没话说,垂头丧气地去切萝卜了。
在范厨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以前他在西市酒楼工作时,扬州城里哪个饭馆食肆没到西市酒楼里买过菜品,琢磨琢磨,研究研究?
闹,换做现在的西市酒楼,那是真没人去了。简家之前还碰到过有人制作相似的手抓饼,煎饼乃至臭豆腐的,光是防防不住,他们能做的便是精进技艺,教旁人想学都没办法学了去。
范厨扫了眼灶房里的人,一如没有听到这个事情般做着事,教众人加快动作,利索起来。
…………
徐掌柜忙着招待客人,并未注意到隔壁铺子里的骚动。直到半个多时辰后两名杂役归来,他才发现两人面色惨淡,蔫头蔫脑的,瞧着不像是去隔壁点菜,倒像是去村里被大鹅赶了一路,很是凄惨可怜。
最奇怪的是他们今日没用打包外卖的食盒,反而是直接端着托盘,上头隔着几道菜品。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我们被发现了。”两名杂役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回答道。
被发现以后,他们还不好意思直接回百味居,只好在外面晃荡来晃荡去。等到了时间去取餐时,那简娘子竟是与他们说,教他们直接端着餐盘去,待会儿把餐盘送回来就行。
…………
两名杂役听罢,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们惴惴不安地端着托盘回来,都不敢抬眸看徐掌柜的表情。
徐掌柜扯了扯嘴角,说尴尬嘛……那肯定是尴尬的。
不过,谁教丢脸的不是自己。
他板着脸,努力敛了笑容,教两人去休憩一会,安抚安抚受伤的心灵,而后他端着托盘进了灶房,把这事一五一十告诉给儿子徐厨子。
“阿爹,您怎么还笑呢。”
徐厨子光是听着,脸上都烧得慌。他有些懊恼,早知道应该更谨慎些,这么直接被琳琅酒楼的人发现,倒显得自己好似怕他们一样,开业第二天就迫不及待教人去买来研究琢磨。
“这有什么不好笑的。”
“现在咱们铺子生意好了,不也有很多铺子的人来咱们家买餐食的嘛,正常正常。”徐掌柜半点不放在心上,还教儿子也别往心上去,后头更是说:“来来来,菜都来了,咱们赶紧吃吧!”
徐厨子站在原地,没动弹。
徐掌柜盛了一碗米饭,美滋滋地夹了一大筷子菜,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
他抬眸瞅了眼一动不动的儿子,咽下了米饭与菜,然后补充道:“你不吃?那我都吃光了哦。”
“…………”
“唔啊,这是煎虾饼?唔……这味道真真是独特,尤其是这个酱汁,不错啊!”
“哇,红烧肉真是下饭。”
“嘿嘿,今天这一大盘的火爆腰花都是我的咯——”
“等等。”徐厨子见自家阿爹吃得欢快,真有扫荡一空的架势,他也忍不住了。徐厨子连连拦住大快朵颐的徐掌柜,面无表情道:“等等,这些是我要研究的菜!”
第二百零九章
徐掌柜本就想逗弄儿子, 闻言也是哈哈一笑,兴致勃勃把菜品挪到他跟前:“来来来,快用吧?你点名说要尝一尝的爆炒腰花, 我今天可是碰都没有碰过哦?”
那盘子爆炒腰花, 瞧着比昨日还要热乎。
腰花、地豆与葱段散发着油润的光泽,浓郁的香气伴随着氤氲而上的热气滚滚袭来, 引得徐掌柜说完话,又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我尝几块就好, 你先用别的菜。”
徐厨子看出阿爹的心痒痒,并没霸占的心思。他对其余菜品暂时没什么兴趣, 目标明确地持筷点向爆炒腰花。
只是往嘴里一送, 他的眉心登时微微皱起,口中挤出一个低低的咦声来。
“怎么了?”
“……这个味道,似乎与我昨日吃到的不太一样。”徐厨子想了想,说道。
“真的假的?这才第二日就改了味道……还是故意这么做的?”徐掌柜吃了一惊,忙夹起一筷子来尝尝看。
只是他细细品尝半响,愣是没吃出其中的不同来,禁不住眉心紧蹙, 面上浮现出些许疑问来:“有区别吗?我吃起来……是一样的?”
“???”
“真的, 很好吃啊。”
徐厨子又夹起一块,再重新品尝一遍,很快他便明白了徐掌柜的感受,特意多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不是说今天的不好吃,而是与昨日的不同,两者的味道上有些区别。”
昨日和今日做的爆炒腰花味道都是极好的, 火候也是极佳,偏生就是完全不同, 或许食客吃不出中间细微的区别,但……徐厨子却是能立刻分辨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昨日那份更好吃?
徐厨子盯着跟前的爆炒腰花,眉心紧紧拧成一团:“难道今日这份不是主厨所做?”
“不是主厨,总不能是学徒做的吧?”徐掌柜吓了一跳,他知晓那位简厨娘和范厨的水平,可是要是学徒和帮工也有这个水平……那他们还开个毛线的百味居,还不如准备改行得了!
徐掌柜连连摇头,直呼不可能。
徐厨子同样不相信,双目紧紧盯着那道爆炒腰花,心里的疑问是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忽然他灵光一闪,有了个想法:“等等?”
徐厨子侧目看向徐掌柜,问道:“昨日阿爹您说,简厨娘曾来过的?会不会那道爆炒腰花是简厨娘的手艺?”
真有这般的巧合?
正当百味居里,徐厨子和徐掌柜正在讨论不休时,那边府学里尹博士吃饱喝足,正在府学里溜达,顺带还瞧着围在一起,聊得火热的新学子们。
尹博士脚步一顿,竖耳听上两句。
能让新学子们聊得这么投机的对象,无他,唯有府学食堂。
“今日的菜真真是好吃!”
“最重要还都是没见过的菜品!”
“真的真的,不知道啥时候琳琅酒楼也能有?到时候我就带我爹娘一道去尝尝看~”
“对,我也想带我爹娘去吃吃。”
“可是琳琅酒楼的价格不便宜……”
“说起来我前两日刚刚搬进扬州城的房子,房东听我说我在扬州府学读书,便是好一通羡慕。”有学子忍俊不禁,叹道:“我先头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才知道人家羡慕我可以吃到简厨娘做的菜。”
府学里有家境富裕者,也有家境贫苦的学子。不少人闻言叹了口气,也有人悄声道:“要是能带家里人到府学食堂里尝尝就好了。”
“那不行的吧?毕竟府学食堂的菜品便宜,是官署贴补的。”
“也是……”
“我听说以前能代购的。”
“……代购?我怎么没听说过?于生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房东与我说的,似乎是上一届学子做的生意?据说他们毕业以后,外头就没有人能买到府学食堂里的餐食了。”被称为于生的学子想了想,把房东告诉自己的事又尽数告诉给其余学子。
“说起这个,我好像也听说过的?”有学子搔搔头,道:“我阿爹曾与代购买过,不过好像是有什么原因在内,后头才取消……的吧?”
“什么理由?”
“那我就不知道了。”
尹博士听罢,表情略微严肃了点,目光滑过在场学子。尤其注意到有几人特别注意这件事以后,更是当天下午便在学室里提起这件事来:“诸位同学,今日中午在府学食堂用餐用得如何?”
几乎所有人都纷纷叫好,赞叹声不绝于耳。
尹博士抬起双手,示意学子们安静,而后再看向在场学子们:“不过好吃归好吃,但我今日要与大家说的是另外件事。”
尹博士慎重的态度教新学子们面露好奇,三三两两说起自己的猜测来。不过很快他们听到了熟悉的话题,尹博士道:“之前府学食堂曾出过代购,你们知道吗?”
少数人摇摇头,先前讨论的新学子们纷纷点头。
其中一名点头的学子道:“我阿爹之前还请人帮忙买了吃食,不过后来就没有了,说是府学里禁止代购。”
“这不是好事么?府学里为何要阻止?”
“我们刚刚还在说这事。”另一名学子解释道,“许是府学里的吃食是有府学补贴的外头没有,说不定是那位简厨娘觉得赚的少,因此不乐意?”
尹博士见众人猜测,便把周生的事迹拿出来与他们说道一二。
起初新学子们反应平平,还觉得能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思绪灵活,而随着许生越讲越深入,细致描述周生的猖狂行径后,所有学子已是目瞪口呆,三观尽碎。
“这……这是真是假?”
“怎么会有这种人?”
“等等?这,这人,这人实在是……”
“怎么能领人进入府学来?还有改善改善读书条件也就罢了,怎么……”
几名新学子欲言而止,很难描述那人的行径,尤其是前面还觉得这人很是聪明的学子更是眉心紧蹙,觉得匪夷所思。
“这还没完……”尹博士又把周生做的别的事全数说出来,到最后更是说了他成绩暴跌,非但没能前去长安应考更是遭到府学退学处理,最终因挥刀意图杀害生父后母被判了斩监候。
新学子们直听得口干舌燥,呆若木鸡,实在不解得很:“何苦……竟然……”
尹博士道:“自古便有俗话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环视眼学子,叹道:“我在这里提醒诸位郎君,请诸位同学记得,你们到府学里来的首要目的是学习,其次才是其他。”
“日后你们步入仕途,诱惑更多。”
“诸位郎君,请务必要保持自己的底线,千万别被旁物迷了双眼。”
尹博士说完话,而后背着手踏出学室。
待他走后,学室里也安静半响,蔡生想了想,与身旁的同学说道:“……你们说,尹师傅是不是听到咱们的对话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可能。
再者,蔡生还有个怀疑,他看向先前聊天时最先提起这事的于生,小声道:“于生,你要不注意下?”
“什么?”
“尹师傅说得如此确凿,恐怕这事也不是什么小事。”蔡生见他不明白,又再接着解释了几句:“这般被府学退了学,又被判了斩监候的,怕是在扬州城里也应当有些风声才是……”
“你租房的那户人家……这到底是存了什么心?”
“…………”于生闻言,惊得头皮发麻,就是旁的学子也变了脸色。
“蔡兄说得对啊!”
“于兄,你那房东存的什么心?这是故意祸害你呢。”回过神的学子脸色大变,就是于生听得也是冷汗直冒,掌心里头都黏糊糊的。
万一尹博士未曾听见,万一他们真动了这心思。别说赚没赚到钱,恐怕先要把自己的脸子里子全丢了不说,要是正被引得丢了前程,又或是害了旁的学子丢了前程……于生光是想想,都是汗流浃背。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
“你租住在何处?”有扬州本地的学子问道。
租住在外头的新学子们多是在扬州城里无亲戚可投奔,又是孤身在外头读书,这才捡了房子租住。他们又不懂哪里是好地赖地,只挑的看得顺眼的,价格合适的就好。
“嘶——你怎么租了他们家那边?”
于生刚说了自己住的地方,扬州本地的学子便直摇头,更有甚者表示回头陪着于生去退房,再与他寻个新住处。
“等等?那边怎么就不行了。”
“那户人家在咱们扬州城可是赫赫有名的。”本地学子见于生怔愣,与他说道:“而且简厨娘与他家不对付是出了名的,我怕他们做这事肯定没存什么好心。”
于生好巧不巧,竟是租了赵家人的房子。
赵家人的瓜那是说都说不完,几人回家途中轮番与于生说道。
于生听闻同窗的话语,惊得瞠目结舌,而后却是忽然开口:“既然如此,我更是不能这般退了房。”
其余学子齐齐一愣。
于生想自己险些遭了他们家谋算,心里恨得很,愤愤不平道:“那赵家人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没了我这个下手的对象,他们也会去想办法怂恿旁人……我想好了,我就装作心动,再透露出禁止代购之事,瞧瞧他们会做何反应。”
“何必与他们多纠缠,还是早解决了好。”
“你们觉得我记仇多事?”于生一抬眸,看了眼同窗们略显古怪的表情,暗叹一声。他自是不想与那赵家人计较,想早日解决了这件事,偏偏赵家人越是可恶,越显得自己偏听偏信糊涂不清,在同窗里头的评价怕是已跌落谷底。
此时,倒不如换个方法拼一拼。
其余学子听于生这般说,面上浮起缕尴尬来:“不是不是。”
“我们没这个意思。”
“对……刚刚尹师傅不是也说了,教咱们要与学习为主嘛。”
学子们面上大窘,连连解释。
于生闻言,苦笑一声道:“我退了的确没问题,可是那赵家人怕是一计不成会再出一计,到时候更让人防不胜防,更说不定有与我这般学子上了他们的当。”
“我家里条件,与那周生也差不多。”
“要是读完不能考上官吏,家里也出不了再让我继续读书的束脩费来。”于生冷着脸,咬紧牙根:“怕是赵家人也是吃定了像我这般穷苦出身,即便是出了事也是拿他们没法。”
于生转身看向同窗——能陪他走一遭的自然都是良善人,此时或是面露思考,或是面色严肃。他不顾几人尚在马路上,深深揖了一礼,直把众人吓了一跳:“于兄?你何苦这般——”
“还望诸位帮我一把,替我做个见证。”
第二百一十章
在场学子见于生诚恳, 又是懊恼自己胡乱猜测,又是感慨对方的心思,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纷纷应下此事。
于生松了口气, 吊在空中的心这才落地。
他与一帮同窗告别,孤身往租住的地方而去。
片刻功夫以后, 就转进了一条狭窄巷子,远远便见着自己租住的地。于生脚步一顿, 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是他敛了表情, 教嘴角往下, 带着点不乐往院里走。
于生推门而入,扫了眼院子。
正当他因没见着人,心下还有点失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名男子的呼声:“于郎,你回来了?”
“……嗯。”
于生心下一喜,面上无精打采,淡淡唤了一声:“赵郎。”
打招呼的年轻人身穿件略旧的提花缎袄子,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他长相不算俊俏倒也周正,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瞧着奸猾得很。
要杨牙人几个瞧见,怕是立马就能认出,这便是那位赵家的宗哥儿。
那日,宗哥儿听了元哥儿出的馊主意, 准备借出售西市酒楼之事往里占点便宜吃点回扣,结果钱一分没捞到, 倒是惹了一身腥。
元哥儿一家跑路跑得爽快,而留下的宗哥儿一家就成了其余赵家族人出气的对象——也就是背黑锅的倒霉蛋。
且不说以前贪的那些便宜都被族里收了回去,就连原本能赚得银钱的营生也被人夺了去。
没了以前的银钱收入,宗哥儿家入不敷出,日子日渐窘迫,一家卖掉男仆婢女后又变卖值钱的家当,举家搬到偏僻点的房屋里,靠着出租房屋等生活。
落到这般境地,宗哥儿爹娘自是把过错都归咎于宗哥儿身上,不但克扣了他的日用银钱,而且对他的态度也是冷淡得很,更关注年龄更小,读书也还算不错的次子,巴望他能出人头地,教一家人重新过上好日子。
宗哥儿再是抗议也没用,他气得骂骂咧咧,连连找旧日的朋友喝酒诉苦,没想到不过两三回后他们竟是对自己避之不及,话里话外都唯恐他占了他们的便宜。
“他还以为自己是赵家的郎君呐?”
“嗐,要是我是他的话,最近都羞得不敢出门了。”
“他们家的人都厚脸皮!”
“可不是嘛——再说他不会以为请咱们喝几回酒,咱们就真是他朋友了吧?也不瞧瞧他那样,走在一起我都嫌丢人。”
那帮友人在前头嘻嘻哈哈笑着,后头的宗哥儿那是一颗心都哇凉哇凉的。往日家里给了银钱,他哪回不是带着他们吃吃喝喝,就是他们到西市酒楼来用餐,也都是挂账在自己的名下。
时下,自己遭了难,就这?
这些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宗哥儿头顶。他想起前几日喝酒时众人的嫌弃,低头瞧了眼他身上的袍子。
可不是么?
以前,他哪里穿过这般的旧袍子。
宗哥儿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眯着眼偷偷打量着于生。打从于生租了房子以后,他就起了结交的心思,倒不是看上于生未来前途什么的,而是想借着他,寻摸些赚钱的路子——到那时,嘿!
宗哥儿仿佛见着所有人吹捧自己,阿爹阿娘在跟前卖好,阿弟更不敢再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而是与过去那般卑躬屈膝,只要自己留下的残羹冷炙。
他越想越是激动,对于生态度也是越发好了,瞧于生心情不好,便笑着要请于生去喝酒。
于生摆出要钻心读书的架势,拒绝了宗哥儿的提议。
“今儿个不刚刚开学嘛?读书也要劳逸结合才好。”宗哥儿脸上堆笑,硬拉着于生往外去,一边走一边还叹道:“说来惭愧,我打小就读不进一个字,最是崇拜你们这些个读书人。”
宗哥儿说到这里,眼角余光瞥了眼于生,见他微微蹙眉,面露不信之色又连连往下道:“我没别的意思——其实我阿弟刚刚进了私塾,时下正在读书。”
“他与我不同,是个能读书的。”
“就是他被家里人惯坏了,纵得有点心高气傲。”宗哥儿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态度,“要是于郎你过意不去,回头借我两本读过的书籍,我好教阿弟瞧瞧,也好教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要是换做旁人,指不定真被宗哥儿哄了去。
于生早有防备,拿眼儿瞅他一眼,根本不信他这番冠冕堂皇的假话,暗道:要是真是为了这点小事,直接提一提也就罢了,哪用得着在自己跟前绕来绕去,还特意说府学食堂与代购什么的事?
当然,他面上也没露出来,反而搔了搔头,笑道:“就这等小事,哪用得着请我吃饭?回头我与你两本书,你带回去教你弟弟看看,要是有问题的话来问我也成。”
“那敢情好。”宗哥儿乐呵呵地应了声,心里却是啐了口,实在恶心得厉害,要他把书真捎给家里那混蛋小子,怕是他日后要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宗哥儿不爱听这话题,又不好不听,只能拉着于生往外走:“走走走,为了这事我得好好请你搓一顿。”
宗哥儿其他不在行,吃喝玩乐样样都行。
他有心拉拢于生,自是不吝银钱,连着请他去铺子上搓了几顿。于生也摆出不好意思,忐忑不安的态度,连连整理出几本书来,教宗哥儿带回去给他弟弟看——每逢这时候,宗哥儿那便秘般的模样真真教人百看不厌。
且不说于生与宗哥儿的拉锯战,那边徐厨子连续买了几日琳琅酒楼的菜品,终于确定自己那日吃到的真真是简雨晴的手艺!
这可真是——太厉害了吧!?
自打从长安城归来以后,几乎没碰过挫折的徐厨子兴奋极了。他先是认真琢磨味道,更是细致练习猪肉的处理,经过数日的研究以后,他调整各种香料比例,一份份实验开来。
首先要做的,是红烧肉。
这些日子以来,百味居灶房里香味涌动,尤其是今日……这香味格外诱人。
无论是铺子里的仆役,又或是食客,都忍不住频频侧目,议论不断。
浓浓的肉香从门帘的缝隙间悄悄溜了出来,在众人鼻前肆意奔跑跳跃,仿佛是天蒙蒙亮时便开始闹腾的鸟雀,没一刻停歇,只教人连吞口水,想象着此物是如何的美味。
“徐厨子这是在做什么好菜呢?”
“你还别说这味儿闻着,有没有点像是隔壁的红烧肉?”
“有点像,又不太像?”
“反正闻着应当挺好吃的……”
食客们试图才仆役口中得到答案,可喜的是仆役与食客们一样,完全不知道徐厨子在做啥,只能遗憾而去。
他们出了门还在说这事,不知道都被方毅听了去。他气得跳脚,直转身回来琳琅酒楼,把这事学给范厨与芳豆听:“……隔壁的徐厨子好生不要脸,竟是偷学咱们家的方子。”
“这才五六日,徐厨子竟是琢磨出来了?”范厨闻言吃了一惊,倒是抚掌笑了,“我听人说自打去年年中起,百味居的口味得了不小变化,以至于西市酒楼刚刚颓废,他们家便顺势抢占了西市酒楼的份额。”
“现在看来,竟是真事!”
“不是?范师傅,您怎么,怎么还帮他说话呢?”方毅愤愤不平,悄声嘀咕着:“教我说他就是个学人精,偷偷买咱们家的菜学,现在还这么折腾……估摸是想抢咱们家的生意吧?”
“学人精?”范厨哈哈一笑,顺手把一道菜搁到方毅跟前:“毅哥儿啊,师傅我给你个任务。”
“……哎?”
“这道是今日上市的粉蒸肉。”范厨点了点跟前的菜品,似笑非笑的看着毅哥儿:“我给你五日时间,你自己琢磨琢磨做出来吧。”
“啊???”
“记住,方子都没有,你自己尝着味儿,慢慢琢磨。”范厨打发掉面如土色的毅哥儿,心里好奇徐厨子做出来的会是如何的味。
那红烧肉,说是千变万化都不为过。
想来徐厨子做的……也应当有所不同吧?
范厨思考的间隙,隔壁百味居内徐掌柜闻着香气,那像是有一百只蚂蚁在身上爬,片刻都安静不下来。他在灶房外直打转,直到徐厨子开了口忙掀帘进去,跟在后头的还有一群仆役。
几人进去以后,一眼便注意到放在灶台上的砂锅——那浓烈到教人头晕目眩的香味正是从里头出来的。
徐厨子喉结滚动了下,抬步上前,他拿湿布盖在砂锅锅盖上,手指用力把锅盖掀开。
刹那间,惊人的香气喷涌而出。
随着氤氲的白雾散开,徐厨子并仆役们也见到了砂锅里的景象:只见玛瑙色的红烧肉码得整整齐齐,周遭粘稠的汤汁还在咕咚咕咚直冒泡,教红烧肉如宝石般璀璨亮眼。
几名熟悉此菜的仆役震惊,而徐掌柜更是双眼放光,不等徐厨子发话便手快地夹起一筷,等不及吹凉便往嘴里放去。
登时,那醇厚浓郁的酱汁争先恐后在舌尖散开,丰腴肥美的肉香前仆后继在舌尖蹦跳,教徐掌柜浑身一振。
“厉害!”
“我的儿,你可真真是厉害!”徐掌柜回味着口中滋味,朝着徐厨子竖起大拇指:“妙啊妙啊!我儿果然是天才!”
其余仆役听罢,也是争先恐后地上前,想要尝尝看红烧肉的滋味。
顷刻间砂锅里的红烧肉被横扫一空,只留下从肉上流淌而下的浓稠汤汁,还在不甘心的涌动着。
徐厨子把砂锅从炉灶上挪开,舀起一勺汤汁尝了尝。他眉心紧锁,闭上双眼细细回味汤汁,一点一点评估味道差别。
仆役们顾不得烫,纷纷用力咬了下去。
那滚烫的猪皮黏腻得很,直把人烫得斯哈斯哈,又说不出别的话语来,只觉得那细致嫩滑的口感,教人像是飞到云端遨游。
丰腴肥美的脂肪层,劲道紧致的瘦肉,还有那厚重浓郁的酱汁。仆役们的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神色,不住地冲着徐厨子点头,一时半会都没法用完整语句表达出激动兴奋之意。
“徐厨子,太厉害了!”
“这才几日,您便是把那琳琅酒楼的厨艺学的来了!”
仆役们欢喜至极,脸上涨得通红,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仿佛已经想到把琳琅酒楼踩在脚下的日子。
“……这还差得远呢。”
反而是徐厨子,睁开双眼,摇摇头道。
这酱汁与他吃过的酱汁还差了好些,更别说压过琳琅酒楼出品的红烧肉。
徐厨子遗憾片刻,决定继续琢磨。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与范厨想的一样, 简雨晴也并未放在心上,更没反对范厨对毅哥儿的处理方式。今日琳琅酒楼能防着百味居,明日也防不住别家来偷学琢磨, 与其防备其余铺子学会琳琅酒楼的菜品, 倒不如精进厨艺,除旧布新, 稳扎稳打才是。
毅哥儿折腾了四五日,也没能琢磨出来, 还有同为学徒的其余人也来尝试一番,做出来吃食的味道那是一个比一个古怪, 与美味两字根本是毫无关系。
这下, 众人皆知这事的艰难。
既不知做法,又不知调味,能做出三五分相似都是极其困难的事。若是隔壁百味居的徐厨子能做出这般菜品来,又哪里是他们这些个学徒能瞧不起的?
毅哥儿等人想罢,也知道是自己张狂了,后头终于能沉下心来努力精进厨艺,倒是教范厨去了不少不满, 对他另眼相待。
范厨心下满意, 待晚间简雨晴到琳琅酒楼来时还与她说起这件事来:“毅哥儿几个先头总是毛毛躁躁的,时下终于能沉下心来学习厨艺,每日去府学食堂做事前还提前到酒楼里来备菜,瞧着有些长进。”
“范厨也该当着他们面夸夸。”
“嗐,那怎么行?”范厨一贯来是严师态度,闻言登时摇摇头。他扫了眼正在忙忙碌碌的一帮学徒, 压低声音道:“这帮小兔崽子,一夸各个立马得意猖狂, 非得窜上天不可。”
“偶尔夸夸,也没事吧?”
“不行不行。”范厨坚决摇头,完全没这个打算。
经历过徒弟背叛一事之后,自打这回重新带起徒弟,范厨便下定决心。
他一反过去宽和温厚的态度,对学徒们采取斯巴达教育模式,严厉苛刻,教一帮帮厨和学徒见着他,就像是老鼠见着了猫,老实得很。
虽然师徒间没了过去的亲近,但范厨也更有师傅的威信。他对现状很是满意,对简雨晴的提议不置可否,甚至为了防止简雨晴再说起这件事,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与你说。”
与此同时,简雨晴捡了个炸蘑菇吃吃。
炸蘑菇是琳琅酒楼里最新推出的小吃,与猪肉脯、小酥肉、炸地豆和兰花豆,几者是近来食客们最爱的下酒菜。
洗净的蘑菇控干水分,裹上薄薄的一层面糊,经过两次炸制以后外皮已变得酥脆无比,甚至边角略有点焦,散发着炸物特有的油香味。
简雨晴捻到嘴边,毫不客气地咬上一口。
伴随着轻微的喀嚓声,酥脆的外皮被一分为二,内里依然水嫩嫩的蘑菇爆出滚烫的汁水,独属于蘑菇的鲜甜香味一涌而出,与油香味紧密交织在一起,不但不影响口感,而且还让香味变得更加浓烈。
外头再洒些孜然胡椒等香料,那味道直教人上瘾,简雨晴一根一根往嘴里放,同时瞧着范厨道:“嗯,什么事?”
范厨抬手到嘴边,清了清嗓子。他咳嗽一声,难掩面上的得意与兴奋:“我与你说……我已能接受那酸笋的味道了!”
范厨掷地有声,得意非常。
简雨晴敲了一眼范厨,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真的?”
上回范厨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教人想到都想为范厨鞠一把泪,而如今范厨居然说他已经能接受了?
范厨昂首挺胸,很是得意:“没错。”
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没放弃琢磨酸笋的事情,
他见简雨晴似乎不信,又提醒道:“晴姐儿不信的话,不如嘿嘿再来做个螺蛳粉试试看?”
“范厨,您确定要这么做?”
“嗯哼。”范厨双手环抱胸前,给出肯定的答案。
虽然简雨晴绷着脸,瞧着很是严肃的模样,但从她转身利索的动作来看,显然也是兴致勃勃。当然简雨晴没做螺蛳粉——毕竟螺蛳粉的威力实在是足了那么些,怕是琳琅酒楼里的食客闻到会吃不消。
简雨晴想了想,索性用酸笋炒了肉片。
切成薄片的五花肉,经过腌制后再与酸笋等食材一道炒制,再用各色香辛料进行调味。
随着炒制,浓浓的酸臭味逸散在灶房里。那股子独特的味道一经出现,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有望而生畏者,也有连吞口水者。
前者多是没有吃过螺蛳粉的,望着酸笋那是惊疑不定,尤其见身边人直流口水更是目瞪口呆,恨不得掐自己一把胳膊软肉,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
而后者多是与前者说明这酸笋的美味,嗅着味道直吞口水。这酸笋炒肉片的味道不似螺蛳粉般直白强烈,却是若隐若现,如同一根在心尖上搔动的羽毛,直教人心痒痒,馋紧紧。
无数道目光落在翻腾的锅子上。
简雨晴稳稳接着翻腾而起的酸笋和肉片,动作随意又准确地把它们挪进瓷盘里,末了才送到范厨跟前:“来,范厨试试?”
“……”
范厨还没动手,周遭的帮厨仆役先涌上来一大半人,垂涎三尺地看着跟前的吃食。
此时,无声胜有声。
把这酱香浓郁的酸笋肉片搁在米饭上,那略黏稠的酱汁定然会缓慢滑落至米饭里,把米饭也染成棕褐色。
扒拉一口进嘴里,唔!
灶房里的帮厨仆役光是想了想,禁不住口里冒酸,垂涎欲滴,就是从未见过酸笋,被这臭味吓了一跳的几名帮厨仆役也面露好奇,跃跃欲试。
也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噜一下,肚子的咕鸣声在灶房里此起彼伏,尤为响亮。
与所有人反应不同的便是范厨。
别人心中的美味,对于他却是个莫大的考验。即便眼前的酸笋炒肉片酸臭味要远比螺蛳粉来得低,那涌动在他鼻尖的淡淡味道直教范厨脑海里升起一级警报,脑海里迅速回忆起螺蛳粉霸道嚣张的气味。
啊……怎么说呢,范厨有点点后悔了。
简雨晴瞅了眼范厨,笑眯眯地地上一双筷子:“范厨?您试试?”,而后她又看向其余人:“你们也去拿筷子来,都试试看吧?”
周遭帮厨和仆役立马欢呼雀跃起来,浑身充满了干劲,立刻去取了筷子,有甚者更是顺手盛了碗米饭,打算就着酸笋炒肉片的汤汁下饭。
被逼上梁山的范厨此时也只有打起精神,夹起一筷子酸笋炒肉来。五花肉的脂肪让清淡的竹笋变得滋润,裹着一层淡淡的油花,稍稍凑近那股子酸辣味立马扑面而来。
臭味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若隐若现。
范厨眉心紧蹙,下意识屏住呼吸,硬着头皮把酸笋放入口中。
牙齿碰到酸笋的瞬间,竹笋的鲜香味道瞬间散开,里面几乎吃不出臭味,倒是有着五花肉的油香以及虾米的鲜香,配上自有的酸甜滋味,直教那垂头丧气的味蕾重新打起精神来。
原本胡思乱想的范厨忽的怔愣,一双眼睛都睁大了许多。
“如何?”
“我觉得那股酸臭味……消失了?”
范厨大吃一惊的同时身体骤然一松,没了心理包袱的他再次夹起一筷子酸笋来品尝,并且很快得出答案来:“并不是消失,而是五花肉与虾米吸收了酸,让酸笋本身自有的鲜味凸显出来,酸臭味就显得淡了许多。”
范厨接受度良好,脸上泛起红晕。
刚刚他还对酸笋极度抗拒的身体,仿佛也随之平静下来,竟是接二连三往嘴里送去。
灶房里的帮厨和仆役见范厨用了,忙不迭也跟着夹起几筷子,美美品尝起来。
切片的酸笋,不但口感爽脆而且每一次咀嚼都会挤出清甜酸爽的汁水来,明明闻着是臭的,吃着是臭的,可是这挥之不去的臭味落在舌尖上,却是渐渐化作教人震撼的香味。
吃过螺蛳粉的帮厨仆役再次被酸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全身心沉浸其中,而头回尝到酸笋的当真是又好奇又震撼,又觉得匪夷所思。
“闻起来这么奇怪的东西……竟是!”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独特又不可思议的美味?”
“臭到极致……就是香?”
“对对,瞧那臭豆腐不也是如此吗?”
帮厨仆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仅仅片刻时间便把一盘子的酸笋炒肉片扫荡干净。
到最后,范厨还夹了个空。
他黑着脸,把剩余的肉片连带着汤汁一道倒入饭碗里,就着汤汁直接干掉一大碗米饭。
范厨吃得满足,又起了与螺蛳粉一较高下的心思,可惜螺蛳粉还不能在琳琅酒楼里制作,加之高汤和螺丝都需要准备处理的时间,只好推迟到下回再尝试尝试。
“不过——”简雨晴瞅了眼围上来的帮厨仆役,又冲着范厨挤挤眼:“前面的事,咱们说了一半呢。”
帮厨杂役咽下口中吃食,好奇看来,只见范厨表情凝固,最后介于一个尴尬又不尴尬的程度。?????
范厨面对帮厨杂役们好奇的视线,虎着脸训斥一句,见他们蔫头蔫脑后又是心里一软,勉勉强强吐出一句:“你们最近表现不错……”
帮厨杂役们骚动起来,满眼都写满不可置信,有几个更是很狠掐一把自己,后头才惊声道:“不是做梦!”
“……范师傅居然夸,夸我们?!”
“肯定是陷阱,想教咱们犯错很狠训练我们!”
简雨晴看着闹哄哄的帮厨杂役,掩着嘴唇连连偷笑。至于范厨的脸色黑如锅底,忍不住虎着脸怒喝道:“一群混账,说什么话呢!”
帮厨杂役长舒口气,齐齐答道:“对——这才是范师傅!”
范厨面无表情,握紧拳头。
简雨晴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声。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暂且不说琳琅酒楼里头有多热闹, 也不说百味居里专心研究吃食的徐厨子,再来说说于生那边。
两者各有心思,以至于关系进展迅速, 不过三五日便是称兄道弟, 宗哥儿带于生在扬州城里各种玩耍,而于生也是投桃报李, 把自己以往读书用的书籍整理了几本与宗哥儿,教他带回去给弟弟看, 还拍着胸膛表示要是宗哥儿的弟弟就是他的弟弟,要宗哥儿有事就与自己来说。
至于宗哥儿当时的表情, 于生后头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至于拿到书籍的宗哥儿, 心下呕得厉害,只恨不得把几本书都撕个粉碎,不过他面上神色未变,笑呵呵地替弟弟谢谢于生。
于生一走,宗哥儿阴晴不定地盯着两本书,到最后还是打算拿回去。
毕竟请客吃饭都是要花钱的,宗哥儿大手大脚惯了, 被赵家族里搜去大半的银钱后, 剩下的那些钱本就撑不了多久,加上请于生吃喝玩乐,更是消耗得飞快,手里头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点银钱。
要这样下去,后头怕是要当东西了。
宗哥儿打定主意,当天下午便拎着书回了家。
时下, 宗哥儿一家已搬出赵家府邸,挪到外城一处街坊居住。这街坊里住的都是普通人家, 来来往往的百姓多是穿着布衣,穿着一身缎料的宗哥儿很是显眼。
有人瞧了两眼,道:“那是哪来的哥儿?瞧着不像咱们这里的人。”
“那个啊……”
“你不认识?那是新搬来那户——赵家的大哥儿。”
“咦?那家大哥儿不还只有七八岁吗?”
“那是二哥儿,这个才是。”
“哎……我瞧着与他弟弟不像,瞧着不像是个正经做派的。”街坊驻足在原地,往后嫌弃地瞅了两眼油头粉面的宗哥儿。
宗哥儿的娘瞅着忽然归家的大儿子,同样满眼狐疑,宗哥儿不愿搬到这平民住处,先头宁可厚着脸皮住在赵家府里也不愿意过来,今日又是犯了什么病?
难道是被人骗了?没了银钱?
宗哥儿娘心里一咯噔,面色越发难看,仔细打量大儿子。
倒不是宗哥儿的娘乱想,只是上回宗哥儿还来炫耀一通,说他认识了府学学子,也有了赚钱发家的主意,还想教她与郎君取些钱来好让他经营经营人脉。
啊呸!就他那性子还能交好府学学子?
怕,不是被人骗了吧?宗哥儿爹娘别说给他钱了,更是轮番上阵劝了好几回,教宗哥儿别想着发财的主意,还是去寻个营生过过安稳日子。
“阿娘,您看我带来什么?”宗哥儿把用青布包着的包裹递到娘亲手里,喜滋滋地翘脚坐在胡床上,顺手捡了个搁在盘里的糕团吃吃。
“哎哎哎,那饼子是给你弟弟的……”
“我吃个又怎么了?”宗哥儿一听是给他弟弟留的,越发不愿给他留下,拿起便是一大口。
那糕团入口并不软糯粘牙,竟是有些干硬,胜在里头的枣泥馅饱满甜蜜,味道说不上出色但也不错。
只是对于吃惯了好食的宗哥儿来说,这糕团还是太过一般,他只咬了一口,又把糕团丢回碟子里。
宗哥儿呸呸两口:“这是臻宝轩的枣泥糕团?怎么这般干硬难吃?难不成是隔夜的?”
“你这嘴还真够刁的。”
“还真是隔夜的?”宗哥儿听出娘亲话下意思,当即怪叫一声。他面露嫌恶,撇了撇嘴:“怎么吃这般东西……显得穷酸得很。”
“你不当家,哪知道柴米油盐的贵?”宗哥儿娘瞧他做派,心下恼火。
她顺手把青布包袱放在案上,先捡起宗哥儿吃剩的枣泥糕团,三下五除二吃了,而后又横眉竖眼瞪着宗哥儿:“你还以为咱们家是富贵人家呐?我和你说咱们家现在没了其他进项,人家房租田赋都还要等上半年才能上交……当然得省一些,用得少一些才是——你要是来要钱,那就赶紧走吧,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的。”
“…………”宗哥儿看着他娘的动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往日,他的娘亲总是穿着时兴的缎子衣裳,头顶华美的发髻装饰,在十数名仆妇婢女的簇拥下进进出出,用的餐食更是顶顶精细。
每日,她唯一的烦恼大约应当是要做什么衣裳,要做什么首饰,又或是要不要约上妯娌姐妹打打牌,登登山,跑跑马,散散心。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过往的模样?
宗哥儿娘不知长子心里想法,见宗哥儿脸色不好,又觉得是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些。
她想了想,又放了软话:“我的儿,咱们家现在不如过去,得省钱些。你阿爹寻人帮忙,已去城里布料铺子上当账房学习做生意,往后要是能做得好,咱们也能开个铺子过活……”
“你不会读书,也不爱读书。”
“阿爹阿娘本想着能让你富裕一辈子,现在瞧着也是不行。”
“咱们家往后只能靠你阿弟了哎。”
“你回头也跟着你阿爹去铺子上打打下手,学点东西,往后也好跟着你爹打理铺子,等你弟弟出人头地自是会拉你这当哥哥的一把……”
打理铺子,当个商贩?再卑躬屈膝讨好阿弟?宗哥儿光是想想那般的日子,便被吓得一头冷汗。
他连忙拿起他娘搁在案上的青布包裹,再次塞进她手里:“阿娘您瞧瞧,我拿回来什么?”
“你能拿回来什么?”
“不会是费钱买了烧鹅烤鸭吧?我与你说我见着也不会高兴的,你爹见着怕不是要用棍子抽你一顿……”宗哥儿娘一边念叨,一边掀开包裹,而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正当宗哥儿娘杏眼圆睁,直直盯着里头东西的时候,外头响起另一个男孩的呼喊声:“阿娘,我回来了!”
“我肚子都快饿死了,我的点心呢?”
“我要吃点心!我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呼小叫着冲进来的正是宗哥儿的弟弟福哥儿,他瞧着兄长,愣是连点好脸色都懒得给,叉着腰骂道:“祸害精!你这个祸害精!阿娘,你快把他赶出去!”
“福哥儿,不准这么说话。”宗哥儿爹跟着次子,也从外头走进来。他不是为长子说话,只是单纯担心次子骂长子的话语传出去,倒是教次子得个不敬兄长的名声。
宗哥儿爹叫住次子,又看向长子:“你来做什么?要钱的话就赶紧——”
话还未说完,几人耳边便响起阵尖叫声。
宗哥儿娘喜不胜喜的捧着里头的书籍,又抬眸往宗哥儿处看来。她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挽着长子的臂弯:“我的儿,这是你从哪里拿来的?”
“我不是说了?我结交了府学里的学子。”
“你真认识了府学里的学子?我的儿,阿娘怎么过去不知你有这等本事!?”宗哥儿娘终是想起这件事来,对着宗哥儿便是一通好话,直夸他既聪明又机灵。
随着宗哥儿娘夸赞,宗哥儿爹也渐渐知道来龙去脉。他哪里还有刚刚对长子的嫌弃,脸上更是绽放笑容:“宗哥儿,你终于懂事了。”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你们两兄弟要是有个能出人头地,我和你们娘亲也好放下心来。”宗哥儿爹脸上带笑,徐徐说道。
“对对对……”宗哥儿娘想到这里,双眼放光。她拉着宗哥儿叮嘱道:“既然你与于生交好,也好请他为你补补课,回头去官署考个小吏,那便是顶顶好的!”
通过考试进入官署,做个给人跑腿的小吏?而后等你们的宝贝儿子当了官,教我去给他打下手?
宗哥儿心下不屑,面上却是带着笑,高高兴兴地应了声,还挤着笑容牵起阿弟福哥儿的手。
两兄弟目光一接触,瞬间又挪开,他们齐齐想要作呕,又因着爹娘在跟前才勉为其难的忍住。
宗哥儿有了这本事,宗哥儿爹娘也终于愿意拿出钱来。他爹拿出几张飞钱塞在宗哥儿手里,教他与于生打好关系,也好给自己赚一份前程。
宗哥儿拿到了钱,终于心下一松。
他与爹娘阿弟告别后走出门,离开街坊好一段路以后,他才迫不及待地低下头,赶紧点了点手上的飞钱。
“一、二、三……就这么点钱!”宗哥儿脸上的笑容全数没了踪影,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声。
五张飞钱,总计也就二十五贯钱,拿去扬州城里那些销金窟里,也就十天半个月能用。
宗哥儿捏着飞钱,一路走到大街上。
还未靠近西市,臭豆腐的香味便涌入鼻腔,宗哥儿顺着味道,来到臭豆腐铺前,瞧着那漫长漫长的队伍,一双眼儿是滴溜溜的转着,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臭豆腐铺里人多眼杂,不好做事,不然寻两个地痞上去寻点差错敲诈银钱,来钱岂不是来得更快。
宗哥儿脸色阴沉沉的,还是把这个更容易出现问题的主意放到后头,深深望了眼臭豆腐铺以后,打算继续去游说于生。
他没注意到,巷子尾上探出几个身影,其中有个更是悄声与身边人道:“于兄,那个就是赵宗?”
“就是他。”
“那眼神真真是教人看着不顺眼……”
“我教人跟上去瞧瞧。”
“于兄……你得小心些,我担心你这是在与虎谋皮啊。”
有名学子劝诫于生道:“那赵宗也是那赵家人……我回家问了爹娘,他们家的名声实在不行,真的。”
“放心,我心里有数。”
“……”巡视铺子的崔哥儿——或者说是崔管事闻言,探究的目光朝几人投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崔管事不着痕迹的, 朝着那几人看去,才发现眼前正在讨论赵家人的食客竟是身着学袍,瞧着都是府学学子?
崔管事心下疑惑, 要知道扬州赵家的名声已是烂到泥里, 成了全扬州城里大小人家家里的笑话。
凡是有些底蕴的人家,都爱拿他们家来教育后人——教孩子们定要努力上进, 免得像是赵家人般不但把家业败了个干干净净,而且还把祖宗的脸都丢尽, 教满城老人提起当年那位赵厨都忍不住喟叹数声。
就是府学几位师傅,也是常常拿赵家人与那周生的事告诫学子……府学学子怎么会与赵家人联系在一起?
崔管事心下不安, 暗暗记下于生几人的容貌特征与彼此的称呼, 而后便把事情转告于范石,请他回去与简雨晴说道一二。
范石闻言,当即回了简府报信。
他刚刚踏进简府大门,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酸臭味,越靠近正院,那味道越是浓烈张狂,以万夫莫敌之势横扫整个府邸。
范石顺着味道, 又往里走上两步, 终于见到围坐在院里的简雨晴等人。
简雨晴与简娘子坐在一道,旁边坐着丰姐儿、范大娘,对面坐着胡师傅、范厨、尹博士和魏官人等人。
众人坐在胡床上,跟前是一张长桌,桌上摆着一大砂锅,砂锅四周还摆着几碟子小菜与酒水——范石闻到的那股子酸臭味, 正是从那砂锅里涌出来的。
范石瞅了眼烧过,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只见肥嘟嘟的鸭掌整整齐齐地躺在砂锅里, 每一只鸭掌都吸饱了汤汁,皮肤皱巴巴的同时又不失油光滑亮,棕褐色的汤汁教范石根本无法挪开双眼。
炖煮得入味,颜色略深的鹌鹑蛋,堆得满满当当,瞧着就极为鲜甜的螺蛳,还有油香与豆香满满的炸腐竹和油豆腐……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酸笋。
范石光是瞧上一眼,都是口齿生津,更不用说坐在前头的众人了。
且不说对螺蛳粉接受良好的尹博士几人,已是一筷子一筷子夹起鸭脚,又或是酸笋螺蛳之物,吃得津津有味,就是范厨瞧着也是接受良好,正夹起一只肥美的鸭脚认真啃着。
鸭脚经过油炸,外皮炸得蓬松酥烂,而后经过浸泡炖煮,时下的肉一抿便落在嘴里,软嫩到极致。
鸭肉特有的香味裹着酸笋螺蛳的鲜甜酸香一道霸占了整个口腔,教范厨精神为之一振。
他闭上双眼,细细品味,那鸭掌口感绵软丰腴,入口即化,一抿一吸满满的香味便在舌尖口腔内散开。
再稍稍用力咀嚼,那酥烂的鸭肉,炖煮到可以嚼碎的骨头还有那一点点都不能抛弃的骨髓……美味在舌尖蹦跳,配上那十成十强烈的酸香味道,范厨吃了一口便是双眼放光。
待范石进来时,众人或是端起梅子酒抿上一口,又或是从砂锅里夹起肥嘟嘟的鸭脚,一口一个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再说上两句话。
“习惯了这酸笋的味以后,倒是教人怪记挂的。”范厨吃着鸭脚,心里美滋滋的。
“可不是嘛。”范大娘白了范厨一眼,与简娘子和简雨晴抱怨:“自打晴姐儿做了回酸笋炒肉片给他尝尝味,他就爱上了那做法。”
“咱们自家腌的酱瓜酱肉,他都不爱了,非得每天炒一道这个配着粥米米饭吃。”范大娘爱吃,但架不住范厨每日都要吃,得了机会便连连抱怨着。
“你不也挺喜欢吃的——”
“喜欢吃,又不是爱每天吃。”范大娘扯了扯嘴角,瞪他一眼:“再说家里浆洗衣裳的不是你,吃了那酸笋做的菜,衣裳都得洗上一遍才能用。”
范大娘起初也没这个自觉,直到往琳琅酒楼里做事被食客询问,才惊觉问题。
且不说好好的衣服浆洗两遍就成了旧衣裳,就是早上吃了酸菜炒肉片,就得洗一套衣衫,愣是把浆洗衣服的工作量翻了个倍。
“你要那样,往后衣服都归你洗。”
“…………”范厨讪讪然一笑,连连改口说自己往后穿旧衣才吃酸笋炒肉片,并保证后头几日都做别的小菜,这才勉强教范大娘露出笑脸来。
范石过来的时候,几人还在打趣呢。
简雨晴见着范石,脸上带着笑,教他过来说话:“范石回来了?芳豆那给你留了份,回头你记得去尝尝。”
范石喜气洋洋地应了声,连忙把崔管事说的事与简雨晴说了。
“这赵家人……怎么阴魂不散呐。”简娘子闻言,撇了撇嘴。
“听说西市酒楼又降价了。”
“时下就是个烫手山芋,也不知道谁有能耐接下来。”范厨听罢,摇了摇头。
时过境迁,他也没了先前的执念,只留下了些许唏嘘。
“府学里的学子?”尹博士和魏官人脸色不太好,前者更是蹙眉道:“崔管事可知那几人是何模样,叫什么名姓?”
崔哥儿果真机灵,早就逐一记下。
范石想着崔管事的周道,忙按着他说的话逐一告诉尹博士和魏官人几个。
简雨晴等人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尹博士和魏官人却是立刻知晓那几人的身份,没忍住皱了皱眉。
“怎么会是于生?”魏官人震惊。
“果然是于生那小子!”尹博士大怒。
两人异口同声,随即齐齐一愣。
魏官人见尹博士反应与自己不同,敛住眉眼间的惊讶,道:“等等?尹兄知道什么?”
“于生这小子,净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尹博士脸色不好,把前些日子的事逐一告诉众人。
“这赵家人的性子……”
简雨晴嘴角往下,眉心轻轻蹙紧,对赵家人的感观那是差到极致。
“除去歪门邪道外,他们家就没别的本事吗?”魏官人比简雨晴更直接,连遮掩的意思都没,直接出口骂道:“还有那个于生,好的不学净是学坏的,明日我倒是要去问问他,没脑子的话就别浪费束脩,浪费时间在府学里。”
“许是被赵家人给忽悠了。”
“要我说也不一定。”简雨晴想想范石的话语,还有旁的猜测:“既然同窗与他说和赵家人来往,乃是与虎谋皮。”
“那……这位于生许是知情的?”
“他会不会是有别的想法,故意与赵家人往来……这才有这番对话?”
魏官人的不满消退大半,觉得简雨晴说的有理。他与尹博士一合计,次日便把于生唤到厅堂里,准备问个究竟。
于生闻言,登时大窘。
起初他还以为是同窗卖了他,脸色忽青忽白忽红忽紫的,支支吾吾不愿说话。
还是魏官人瞧出他脸子薄,故而又解释道:“不是陈生几个说的事,是你们说话时旁头有人听到,怕你们被赵家人哄骗特意求人转告到简娘子那。”
“简娘子担心,又与我们说了。”
“这事,这事还传到简娘子跟前了?”于生傻了眼,藏着靴子里的脚趾都开始抠地里,只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得了。
他心里慌张的不行,一时间又气又恼,气的是自己险些被那宗哥儿坑骗,恼的是几人说话被人听了去。
听见的人还好知晓简娘子,还把这事转告于她,要是听见的人恰好是那宗哥儿又或是赵家人呢?指不定他又要被坑上一回。
于生的脸又是白了白,知晓自己又是得意忘形了,难怪同窗瞧着都忍不住劝说自己,教自己别钻牛角尖。
尹博士冷眼瞧着他,冷不丁道:“想清楚了?蠢得和头猪似的,还以为自己能长翅膀飞了?”
于生的脸,臊红臊红的。
尹博士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说吧——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于生被劈头盖脸的一通骂后,脑子也灵清多了。他没敢再多遮掩,老老实实把这些日子的事全数说出口,直听得尹博士和魏官人连连皱眉。
魏官人不说,尹博士却是忍不住的,指着于生就厉声喝道:“你还是个府学学子,脸皮倒是厚实,净是白吃白喝人家的。难道你连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八个字都不知道?”
“我是有意——”
“你有意捉弄人家?于严清,你动动脑子罢!”坐在旁边的魏官人没忍住,也是加入批斗之中。
他觉得尹博士没说错,眼前的于生是个蠢笨如猪的:“这赵家人带你去的地方,各个都是销金窟,少则四五贯钱,多则十来上百贯钱。”
“若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最近花销太大,怂恿你付钱,你是付还是不付?”
“你要是付了,那大体是个你难以接受,甚至会让你后续生活艰难的数字。”
“你要是不付,或是会欠下人情,或是后头会传出你白占旁人便宜之类,到时候更是得不偿失。”
魏官人冷着脸,稍稍想想便知道赵家人后头的打算,瞅着于生那叫一个恨铁不成刚。
于生脑子灵清过来,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妥,回想自己白占那宗哥儿银钱,还自鸣得意,拿着要瞧瞧宗哥儿做何事为由与同窗炫耀,一张脸那是烧得厉害。
“是我错了……”
“我回头就算算钱,把钱还给赵兄。”于生老老实实认了错,更是没那什么拿捏宗哥儿,要逮他个现行的心思。
他说到做到,当天便给了钱。
宗哥儿眼皮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勉强翘了翘嘴角,忙推拒着于生送上前的银钱,道:“于兄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倒是让我难堪了。”
“不不不。”
“我先头就想给你钱了,只是手里紧张,实在没钱,如今家里寄了钱给我,我自是应当立马还给你。”于生心下心疼那些个银钱,同时也越发觉得自己先前是晕了头。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就这短短一个月时间,他花销了起码五六十贯钱,即便要与宗哥儿平分,他也要出近三十贯钱。
于生哪有这么多钱,还是问同窗与尹师傅借了钱,这才凑齐了。
他都不敢想,要是自己继续下去会如何?到时候他真能控制本心,不被宗哥儿诱惑着做旁的事?
于生想想周生的结局,连连把钱又塞进宗哥儿手里。他面上没露出异色,好像是真担心宗哥儿一般:“我不是嫌弃宗哥儿,就是想着不好占你便宜。”
“这样吧。”
“往后你要是还想请我吃喝,我就给你或者你弟弟讲课。”于生一本正色,说得坦荡。
宗哥儿闻言,险些控制不住表情,他怀疑是不是他先前表现得太过兄友弟恭,让于生产生这般错觉。
真要是自己出钱请于生吃喝,于生给福哥儿讲课,怕是他得气到吐血。
宗哥儿被惊得一时失语,没能及时拦住于生。他手里捏着银钱,瞧着于生脚步轻快的离开,脸色忽青忽白忽红忽紫,最后定格在黑色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宗哥儿不愿意放弃于生这条路子, 后头还频频请他出去吃饭。不过于生再没有像往日那般次次应允,只是偶尔前往,回回结账都是平摊。
要是宗哥儿说要请客, 他便放下脸子, 摆出老学究的态度说宗哥儿看不上自己,冷上宗哥儿几回, 最后逼得宗哥儿没法,只能捏着鼻子同意了。
宗哥儿见于生宛如刺猬, 着实没有下手的地,也渐渐熄了做局的心思, 来寻于生的次数也日渐减少。
这日, 尹博士又教于生来问情况,于生自觉已摆脱宗哥儿,连连把事情全数交代了。
尹博士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待下午时分,他还特意拉着魏官人一道去府学食堂走了遭,把这事与简雨晴说了。
简雨晴教两人坐下,又喊毅哥儿几个送茶与小食上来说话。
今儿个的点心是桃酥与花生酥。
碾得细碎的花生与鸡蛋面粉和粗糖混合, 制作出来的小小酥点。
合适的大小适合一口一个, 咬下去酥脆,到嘴里又是入口即化,花生特有的油润香气在口中散开,刹那间便霸占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尹博士配上一口清苦的煎茶,只觉得这世上最绝妙的搭配。
简雨晴和魏官人配的是奶茶,香醇甜蜜的奶茶与酥甜可口的小食在舌尖齐齐散开, 奶茶自带的清苦后味更是锦上添花,让整个下午茶的味道层次分明, 教人欲罢不能。
尹博士与魏官人品味半响,才想起正事来。他们与简雨晴说起于生的事来,眉梢眼间皆是一派轻松:“算是那赵家儿有眼色劲,没再胡搅蛮缠下去。”
“是啊,也算是到此为止——”
“那可不一定。”简雨晴摇了摇头,打断了魏官人的话语。她想着于生对尹博士和魏官人说的话语,眉心禁不住蹙在一起。
简雨晴端起茶盏,抿了口奶茶,她沉吟片刻,还是往下说道:“万一……那赵家儿只是放弃从于生这里下手呢?我瞧着那赵家儿,是个心思重的。”
先是忽悠于生代购赚大钱,而后又带他流连于那些销金窟,分明是想教他上了瘾头再听他的话做事。
这般的人,真能就此收手?
府学学子,可不止于生一人,多的是单独住在外头的。
尹博士和魏官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没忍住呐呐道:“不,不,不可能吧……”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敛起表情,觉得简雨晴的猜测还真有可能。
几人商量了下,教府学里的帮工仆役轮番盯梢着,怕宗哥儿勾搭不成于生,又把主意落到旁人身上。
尹博士起初还觉得是想得太多,很快就发现那宗哥儿的胆子比他想得大的多,压根没放弃这件事,不过五日竟又勾搭上另外一名学子。
尹博士和魏官人气得厉害,却是在如何处理上起了分歧。
魏官人有意使个由头,想把那宗哥儿押到官府里赏上几鞭子又或是几板子,狠狠给他个教训。
尹博士却觉得有些大张旗鼓:“教我说,这事有些不妥。”
“那赵家儿还未曾露出算盘,顶多算是结交好友,要是平白无故拉去官府揍一顿,别的不说怕是引起别人非议。”
身为官吏,还是有些束缚在那。
尹博士和魏官人手里都有着功勋,眼瞅着今年都能更进一步。要是在这关键时候做了招眼的事,引起旁人不满就麻烦了。
“要我说,这事儿不难,更不用想得这般复杂。”简雨晴见两人犯难,忍不住笑道。
两人齐齐侧目,面露好奇。
当天晚间,宗哥儿脚步轻快地往回走,心下还在琢磨今日的进度。
府学的学子又不止于生一个,没了于生,他很快捕捉到新目标,重新勾搭上另一位学子。
眼见自己带那人去了几次烟花柳巷,对方便面露羡慕,更是暗戳戳询问他赚钱的法子,宗哥儿心下很是得意,自觉比上回还要顺利。
再弄个两三回,应当就——
正当宗哥儿穿入巷子,选着捷径往家里走时,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浓郁的粪臭味扑面而来,教他几欲作呕。
宗哥儿还来不及挣扎,身上便挨了一击重拳。他惊慌失措,想要挣扎着起身,又是吸了口粪臭,熏得眼泪直往下掉:“谁,谁——”
“你们想做什么?”
“放开我!不要打了啊——!”
外面的人根本不搭理他,无数拳脚朝他落下,裹在里头的宗哥儿又是惨叫又是挣扎,却是完全逃不出外头人的手掌心。
足足打了半刻钟,外面的人才停了手。
没等宗哥儿开口,外头的人又厉声喝道:“你要是再打府学学子的主意,休怪我们打断你的腿!”
外头那人粗声粗气,声音很是陌生,说出来的话更是教宗哥儿心惊肉跳,连求救惨叫都不敢了,唯恐惹怒了外头的人,真把自己的腿打断。
直到外头的脚步声渐渐变轻,他才敢开始挣脱麻袋。宗哥儿最后扯下麻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外头街上热火朝天的,殴打自己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小哥,你没事吧?”路人终于注意到鼻青脸肿的宗哥儿,禁不住上前询问两句。
不少路人闻声,好奇地停下脚步,纷纷朝着宗哥儿看来,更有人捏紧鼻子,悄声议论起来:“这人不会是掉进粪坑了吧?”
“不…………”宗哥儿对上无数道视线,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环顾四周,那些路人明明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他却觉得分外惊悚恐怕,就连阴影处似乎都有人盯着他。
“小哥?小哥!”
“没事,我没事!!!”宗哥儿白着脸,惊恐地退了两步。他吓得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往远处奔去。
“喂?喂!”叫住宗哥儿的那名路人连连招手,直到见不到宗哥儿的背影才放下手来。他敛了表情,又与身边人说道:“瞧瞧!他看起来好像都要被吓出尿来,应当能受点教训吧?”
“希望吧。”
要是宗哥儿还在,定然会发现这人声音与殴打自己那人竟是有九成相似。
“你刚也不改改口音。”
“改这个做什么?他敢找上门,我就敢把他鼻梁打断。”说话的正是毅哥儿,他啐了口唾沫,鄙夷地望着宗哥儿远去的方向。
“瞧瞧他说的话,真是个不要脸的。”
“有本事与隔壁徐厨子般自己钻研琢磨,竟是想怂恿教唆他人当贼偷东西,真真是——”
毅哥儿又啐了口唾沫,仿佛一口吐在宗哥儿脸上般。别看自家姐儿没说,毅哥儿几个见多市井事情的却是立马晓得宗哥儿的心思。
这种人,多是眼高手低,觉得自己拿个方子就能压着旁人了。他们借了人,教人做了坏事,后头又牵扯不到自己身上,端的是恶心。
先头说话的那人摇摇头,唤着毅哥儿等人一同回去报信了。
简雨晴闻言,伸手解开荷包,给几人各抓上一把铜钱:“回头继续盯着,要是他还敢升起旁的心思,就再揍一顿。”
“你们也小心点,别教他瞧着。”
“这些钱拿去喝茶吧,天天盯着也怪辛苦的。”
毅哥儿几人得了简雨晴的话,知晓这事的重要性。他们拍了拍胸口,连忙应了下来:“还请娘子放心,这件事包在小的身上。”
且不说挨了顿揍又惊又怕的宗哥儿是大病一场,等好了以后也没敢再打府学学子的主意,这边张牙人送帖子到简家,由仆妇领着去见了简雨晴。
简雨晴见着张牙人,脸上带笑请她坐下,又问她是有什么事情。
张牙人先是与简雨晴行礼,坐下后又接过婢子送上的茶水,最后才说起今日的来意:“小的也是厚着脸皮来帮牙行里问问,请问简娘子对西市酒楼还有没有兴趣?”
简雨晴手里捧着茶盏,表情有点古怪,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合着又是这件事。
琳琅酒楼都开业了,她还要西市酒楼做什么?简雨晴下意识想要拒绝,不过她还没把话说出口,张牙人又接上一句话:“事实上我是得了杨牙人的委托……那西市酒楼,赵家人愿意再降价,如今只要七百贯钱!”
“七百贯钱?”
简雨晴听罢话语,惊得瞠目结舌,这个价格已快接近自家购置的琳琅酒楼。
要知道琳琅酒楼购置时装潢陈旧需要修缮装修,而西市酒楼的装潢……那起码也值上百来贯钱。
简雨晴震惊之余,又面露狐疑:“这个价格,应当有不少人愿意接手的吧?”
张牙人哭笑不得,悄声说出答案:“扬州城里有您在,谁还敢虎须上拔毛,与您竞争酒家?”
放一年前,别说把范厨等人轰出去的赵家人绝不会没想到,就是张牙人也不会想到,西市酒楼竟是有朝一日会砸到这个地步。
在赵家人降价到八百贯钱后,的确来了几户有意向的人家登门造访,只是随着琳琅酒楼开业,生意兴隆,那边想要购置西市酒楼的人家也越来越少。
毕竟买铺子是为了赚钱,而随着简雨晴与琳琅酒楼的名声渐大,加上竞争力同样不俗的百味居等铺子,即便购置下西市酒楼,又哪里去寻觅这等上好的厨子?
又如何重新组建上好的团队?如何把西市酒楼已经烂到谷底的名声重新打起来?更何况赵家人也不是那等好相与的,说不定会闹出旁的事来。
周遭有能力吃下这铺子的大户想来想去,都觉得问题多于利益,到最后一个个都是收了心思。
眼瞅着时间已是春末夏初,询问西市酒楼的客户却是越来越少,而逼上门的债主越来越多,被各种官司牵累入狱的族人日渐增长,赵家人没了前头的桀骜,只求得银钱赶紧把这事了结。
杨牙人愁得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往下掉,最后取了好酒好菜,求张牙人往简家走走再打听打听。
“那赵家人太过难弄。”
“要是您想要的话,再往下压五十贯钱也是没问题的。”
张牙人压低声音,悄声与简雨晴透了风:“我与杨牙人去打听过,赵家人现在欠下未还的债务还有八百来贯,卖了西市酒楼还不够,听说已是准备把他们住的宅院也挂牌卖了。”
没了这扬州城里的宅院,赵家人只能另外租房,或者回老家。就现在的情况看,他们手上没了银钱,这么大一家子想都留在扬州城里……那绝非易事。
简雨晴听罢,也是微微心动,只是买了那西市酒楼做什么?她想了想:“我再考虑考虑,明日给你答复。”
有了这句话,张牙人脸上便带了笑。
第二百一十五章
等张牙人走了, 坐在一旁的简娘子忍不住问道:“咱们都有琳琅酒楼了,还要西市酒楼的地做什么?”
“嗯……我刚好有个想法。”
“?”简娘子斜了眼简雨晴,教女儿别卖关子, 赶紧说说缘故。
“我还没想好呢。”
“这不是刚好, 你说出来阿娘我也帮你想想。”简娘子闻言更来劲了,挪到简雨晴的身边来, 挽着简雨晴的手直摇晃,非要女儿给出个答案来。
简雨晴恰好心里有些犹豫, 又拗不过简娘子,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出口来, 笑道:“说起来, 还与‘方长史臭豆腐’的铺名有关……”
虽说方长史不介意,还教人送了亲自提的文书去,但简雨晴心里还在纠结这事。
往后要是多个不爱吃臭豆腐,又或是不愿意与臭豆腐联系在一起的‘方长史’要如何?倒是平白无故沾上一身骚。
“你的意思是想给铺子改名?”简娘子听罢,心里疑问未解反而问题更多了:“这事……又与买铺子有何关系?”
“不不不不不。”简雨晴摇摇头,“在扬州城里,方长史臭豆腐已是招牌, 不改名也是无妨。”
“不过在别处却是不一定。”简雨晴抬眸往简娘子处看去, “我想弄个噱头,教臭豆腐等物的名声能扩大开来。”
简娘子等了半响,也没等到下文,忍不住伸手拧了简雨晴一把:“你这坏丫头,到底是哪里学来的坏毛病,总是支支吾吾, 遮遮掩掩的?快点说,那与西市酒楼有什么关系?”
“西市酒楼在外头名声响亮, 如今铺子名头臭了,瞧着的人却也同样不少。”
简雨晴细细琢磨着,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她噙着笑:“要是买下西市酒楼,我们再换个招牌——”
“嗯……?”
“就叫天下第一臭。”简雨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道:“咱们的臭豆腐,螺蛳粉什么的也是名副其实,绝对能算得上是天下第一。”
“…………”简娘子不是当年傻乎乎的娘子了,她可没这么容易被简雨晴忽悠。她瞥了眼一本正经的简雨晴,忍不住伸手戳着她的脑门:“你可真够损的——怎么能想出这么个点子来?”
西市酒楼变成天下第一臭……
一来指的是里头吃食,二来怕是指桑骂魁说赵家人臭不可闻呢。
简雨晴左闪右躲,一派无辜:“我哪里损了?我一心都是为了生意呐!”
简娘子见女儿还不承认,双手齐上阵搔痒痒,直搔得简雨晴歪倒在胡床上,连连讨饶才罢休。
她这才满意,又伸手戳了戳简雨晴的脑门,笑着问:“既然你已有了主意,为何不今日与张牙人敲定这件事?”
“嗯——我要瞧瞧那赵家的反应。”简雨晴与简娘子道,“咱们想得美没用,说不定赵家人还不愿意卖给咱们呢。”
敲定得爽快,恐怕赵家人还不满意呢。
在简雨晴看来,这事不如缓一缓,待赵家人晓得唯有自家人才愿意接手,才会彻底放弃。
…………
与简雨晴想得一样,得到杨牙人通报的赵家人根本不愿卖给简家。残余的几名族人义愤填膺,骂骂咧咧:“给简家?那岂不是把咱们家的脸丢地上踩?”
赵梦达面无表情,没理会那帮族人的叫嚣。他盯着杨牙人,满脸疲倦道:“这事有几分可能?”
“……张牙人说,简娘子要明天给答复。”杨牙人也懒得搭理那帮子弄不清状况的,想了想与赵梦达道:“我觉得有七八分成。”
赵梦达点点头:“那就继续谈吧。”
旁边的几名老人跳了起来:“赵梦达!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晓得不晓得?咱们现在的日子都是那姓简的女人霍霍的——”
“我不允许把西市酒楼卖给她!”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
赵梦达面无表情地把杨牙人送出们,教他放心,自己会解决好家里的事。
待杨牙人离开,他转回室内。
室内的族人们还在喋喋不休,扭曲着脸庞要赵梦达给一个交代:“你怎么能和简家人做交易?”
“都是那个贱人害了我们!”
“你是不是与他们有了什么约定——”
“哦?是吗?要不是你们出的馊主意,想教几个除了吃喝玩乐嫖赌外什么都不会的混账东西与人联姻,霸了简家的方子,简家人何苦这般拆台?”
赵梦达听不下去,冷着脸直接打断几人的咆哮。他重重一拳砸在墙壁上,轰隆巨响声教室内瞬间鸦雀无声:“到如今,你们还在做什么梦?”
最为跳脚的老人捂着胸口,险些栽倒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看着赵梦达,慢一拍才醒过神来,老人的脸气到涨红,伸手指着赵梦达:“你,你,你……”
赵梦达道:“你什么?”
老人半响憋出一句话:“你这还是当家人的模样吗?”
“呦,现在知道我是当家人了?”
“我说早些降价赶紧把西市酒楼卖掉,你们当时怎么说的?”
“我教你们把年轻的男仆婢女发卖,把身契给那帮子老人时,你们又是怎么说的?”
“我教你们把以前做过的事都全数交代出来,免得后头无法处理的时候,你们又是怎么说的?”
“要担责任的时候,我是当家人。”
“要出主意的时候,我狗屁都不是。”
“这劳什子的当家人,我不做了!”赵梦达记不清自己为族人擦了多少次屁股,他冷着脸扫视全场:“既然你们不愿意卖掉西市酒楼,那我也没其他办法,不如换你们自己去联系人吧?”
“这——”
“不,我看那也麻烦。”赵梦达想了想,不耐烦道:“我看就直接分家得了,谁家闹出来的事,自己处理去!”
赵梦达丢下话语,半点不留恋地转身出去。
他走得畅快,屋里人却是不敢说话了。
先前发火的老人跌坐在椅内,环顾四周,道:“你们说……如何?”
“赵梦达这人怎么这样!”
“就是就是,咱们把家里大权给他,他还与我们发脾气了!”
“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他能当上主事人,还不是咱们大力支持,现在居然说不干就不干!?”
“他说不干你有啥办法?”
“要是他不干的话,我来干!”
“你————?”
刹那间,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剩下的族人瞧着放话的那人,眼里满是猜忌与排斥。
为何选赵梦达当当家人,自是有缘故的。比起各有打算的赵家人,赵梦达已算得上家里数一数二的正派人——起码没贪图赵家公中银钱,也没欺诈良民之事,这回闹出来的事情也没有一桩与他能联系上。
换作旁人?可拉倒吧!
怕是与那元哥儿一家般,今儿个成主事人,明日就卷了钱跑了!
众人悻悻然,把这话题略了过去,又不得不回到最初的话题——到底要不要卖给简家。
“我不信……这个价我们卖不出?”
“就是说啊……那杨牙人说不定没传出去……”
“要我说,还是再等等。”
“要不咱们教人透出风去,就说简家人要买。”有人悄声道,“说不定会有竞争对手出来。”
“对对对……”
“比如那百味居,应当是看不惯简家人在他们边上开铺子的吧?”
赵家人窃窃私语,很快拍下案来。
他们一如既往的教人去办,说也没与赵梦达说一句,然后次日就听说赵梦达整理行囊,准备带着全家分出去。
赵家其余人:???!!!
他们急得去劝,说尽了软和话,自是表示什么事都听赵梦达的。
赵梦达用一句话打发他们:“我家仆役说外头已经传开了,说是简娘子要购置西市酒楼……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赵家人表情瞬间凝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带头的老人清了清嗓子,努力板着脸:“咱们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你是赵家的一员,应当晓得的。”
赵梦达盯着他,冷笑一声。
老人恼羞成怒,厉声道:“你要是走了,我要把你的名字划出族谱!”
“划吧,划吧。”
赵梦达拎起东西,带着家眷与仆役上了车,他自诩坦坦荡荡,从未多拿过公中一分一毫,也未做过什么恶事,离开赵家也是分外爽快。
至于张牙人,等简雨晴归家后又带着杨牙人登门一场。她连连道歉,又说起赵家主事人离去的事:“教我说那赵家里头,也就赵梦达一人是个好的。”
“现在——嗐。”张牙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他们还把您看向西市酒楼的事也传出去,这场交易怕是难了。”
杨牙人垂着头,不说话。
因着赵家的生意,他是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要不是他在牙行里做了多年,怕是早就被旁的人给撅出去了,就这他也没少得旁人奚落。
杨牙人又是恼火,又是心酸,接着张牙人的话往下说:“赵郎原是想做这笔买卖的,只是没想到那帮子人竟是还在里头搅混水,愣是把他给气跑了。”
“简娘子……浪费了您的时间。”
“这都是小的的错……”杨牙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咽了声。
“那可不一定。”简雨晴闻言笑了笑,眉眼舒展开来,她与两人说道:“要是这位赵梦达,赵郎真是你们所说的性子,我想这笔买卖不但能成,而且还能再压压价。”
原本是不一定能买到,现在还真能够买上了。简雨晴笃定的态度教张牙人和杨牙人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头也升起些许好奇来,回头就教人去打听赵家的事。
果不其然,赵家又闹腾起来。
待赵梦达举家离开赵家以后,有人借机想要掌权,有人借机说要分家,还有人夜里摸进账房想要拿钱跑路……
堪堪几日,偌大的赵家便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这时候,已不是剩下那些人能控制的程度。就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族里人能信赵梦达公平公正,却是不信其余人的,面对这般窘境,谁也没有破局的办法。
而赵家越乱,接手的人越少。
即便有几户人家为这价格而心动,也只是观望着赵家的情况,迟迟不愿意开口。
先前笃定西市酒楼能卖出的几名赵家人也彻底哑火了,他们没能等到登门的客户,只好又去请杨牙人帮忙——时下甭管是简雨晴又或是谁,只要能卖出去就行。
杨牙人心里存着对赵家人的怨气,与对简雨晴的愧疚,见赵家人送上门,他也不客气地往下砍了砍。
放过去,赵家人定然要翻脸。
而如今,赵家人没了旁的心思,只想赶紧拿到钱走人。他们愣是接受了杨牙人的砍价,唯一要求便是得到官署全款结清银钱,一手交钱一手交书契。
简雨晴跑了官署一趟,与赵家人再次碰了面。时下的赵家人早已没了当初的体面,甚至无心与简雨晴说几个场面话,他们签了书契拿到钱以后,便当众开始吵架。
整个官署里像是有八百只鸭子在嘎嘎乱叫,比菜市场都要热闹三分。
简雨晴瞅了眼,捏着书契出了门。
简娘子像是油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着。她听见男仆婢女打招呼的声音,急急迎了出来:“我的儿——你已签约了……”
简娘子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她的目光往下移动,最后落在那一卷书契上。
“真,真的签约了?”
简娘子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禁不住捂住嘴尖叫出声。
一年半以前,她还在家里向往着西市酒楼,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摇身变成那里的主人。
即便有了自家的琳琅酒楼,简娘子也兴奋极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自打西市酒楼闹出事端, 乃至后头歇业,西市这块曾经的黄金宝地人流量也骤然跌落一大截,生意差上许多。
尤其是些去年年底才刚刚租下铺子的商贩更是急得想要撞墙, 看着乱糟糟的赵家人恨不得上去锤两下。
阮掌柜便是其中一人, 他瞧着大门紧闭,就连外头装饰都落上一层厚厚灰尘的西市酒楼, 长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他做的是酒水生意——虽说散酒生意一如既往的不错, 但散酒上能赚到的钱还不够一年的房租。
他们做酒水生意,最赚钱的还要属卖例如长安酒、碧筒酒、乳酒和绍酒之类的上好酒水。
这些酒水或是节假日富贵人家走亲访友时购置, 又或是各大酒楼里购得。像是阮掌柜铺子, 先前最大的主顾便是西市酒楼。
现下,他的日子紧巴巴的,不好过。
阮掌柜心下发愁,寻思着要不要再去联络联络别家酒楼,寻个新路子出来。
只是大多酒楼饭馆供货都十分稳定,想要撬墙角可不是件容易事。
“听说了没?西市酒楼转手了!”两个挎着竹篮的婆妇一边从阮掌柜身边经过,一起悄声说着话。
西市酒楼易主了!?
阮掌柜脚步一顿, 忙不迭唤住两名婆妇:“两位婆婆?你们说的是西市酒楼?”
婆妇停住脚步, 瞥了眼阮掌柜。
阮掌柜极有眼色劲,见状从婆子手里买了两个枣泥馒头。
等他付了钱,婆子也扬起笑脸:“这位郎君,我也是听官署里跑腿的焦大郎说的,说是今儿个早上刚刚签的约。”
“他可有说过接手的人是谁?”阮掌柜难掩兴奋,又连连追问道。
“听说好像就是那位简厨娘。”婆妇带着几丝羡慕, 与阮掌柜说道。
在扬州城里摆摊卖吃食的人家,都晓得简家人。从乡下到城里贩卖吃食的摊贩, 再到承包府学食堂,乃至摇身成为酒楼主家。
那经历,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
婆妇只恨自己儿女里没出个这般厉害的,不然自己哪里还用得着在外面跑,早就能在府邸里享清福了。
婆妇唏嘘,而阮掌柜的脸更是蹭的一下红了起来,声音更是抬高了八个度:“简女厨!?是那琳琅酒家的简女厨?”
阮掌柜的嗓门把婆妇给吓了一跳,点了点头:“就是那位!”
阮掌柜喜不胜喜,提着馒头往回走,他刚刚走到铺子边,隔壁铺子的程掌柜也探出身来。
程掌柜瞅了眼他手里提着的枣泥馒头,连连摇头:“阮掌柜这是怎么了?再是手上紧张下酒也要用个鸡脚鸭脚什么的嘛,用这蒸饼馒头下酒那是什么样?”
“不是,我拿枣泥馒头下什么酒?”
“嘿,你家婆娘又发脾气了是吧?瞒我做什么?我都听见了!”程掌柜挤眉弄眼,窃笑着说道:“这不扣了你的零花钱,教你连下酒菜都买不起。”
周遭吃瓜的掌柜伙计们纷纷笑出声来。
阮掌柜面上大窘,一时懒得与程掌柜计较,他与程掌柜道:“这是我刚刚从街边婆子手里买的,人家可是告诉我个大消息!”
“啥消息啊?”
“嘿嘿。”阮掌柜环视周遭,又点了点西市酒楼的方向,最后说道:“西市酒楼易主了!”
“真的假的!?”
“知道是谁买了铺子吗?”阮掌柜故弄玄虚,板着脸,睨着跟前激动起来的一帮人。
“是谁?可是李大户?又或是谷官人?要不是那位从常州来的解行商?”
“都不是——”阮掌柜竖起手指摇了摇,继续板着脸:“是简女厨!”
“等等?你说的是琳琅酒楼的——”
“没错没错!”阮掌柜连连点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脸来:“有了这位简女厨,咱们这里的生意啊——”
阮掌柜的话用不着说完,在场众人也是激动得面色潮红,兴奋非常。
何止是阮掌柜一人苦恼,这条街上大小铺子都心烦得很,三天两头讨论谁会接下西市酒楼这个烂摊子。
有人提起过简雨晴,却是没人相信赵家人会把西市酒楼卖给简雨晴。
直到现在——
程掌柜忍不住问了句:“阮掌柜,这事是真的吗?”
阮掌柜笑道:“不如咱们去问问?”
等他们得到笃定答案以后,整条街道上的人家都被轰动了。
百姓们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只差要敲锣打鼓,放上两盆子鞭炮来庆祝。
百味居的伙计也听说这事,转头就把事情转告于徐掌柜。徐掌柜蹙着眉,倒不像伙计那般激动:“……买了西市酒楼?”
“是吧?说不定要搬过去呢!”
“……不会罢?我瞧着他们两家的风格完全不同。”徐掌柜瞅了眼隔壁铺子的装潢,再想想西市酒楼的装潢,实在不太相信简家人会把琳琅酒家再度迁走。
“那不然买两个做什么?总不能是又要开个分店把?”伙计嘟嘟嚷嚷的。
“…………”徐掌柜一时间也想不通,他蹙着眉,多少觉得简家人步子迈得大了些。
这般感受的还有好些人,他们对于简雨晴迈开腿要开个琳琅酒楼分店的事并不看好,从起初的激动八卦过后,看衰的话语声此起彼伏。
简雨晴充耳不闻,很快教人把西市酒楼的牌匾取下,再用长长的竹制篱笆和布帘把里头的房屋遮得严严实实,教外人看不清里头在做些什么。
“这是要对西市酒楼大改造?”
“我觉得以前的装潢挺好的啊?”
路过的百姓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好事者更是日日来瞧上眼,注意着进进出出的木匠和泥水匠等人,他们对藏得严严实实的前西市酒楼越发好奇。
数日后,篱笆与布帘撤走。
从外头看,前西市酒楼的变化不大,不过牌匾上还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红布,据说是要开业那日才打开的。
等到正式开业,已是五月。
简雨晴与简娘子换上一身红绿配的罗衫,领着芳豆等人,坐着马车来到前西市酒楼门口。
门外早已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又或是迫不及待,打算第一时间品尝的食客们。
除去简娘子外,今天铺里还来了位大人物——自诩为臭豆腐代言人的方长史。
他兴致颇高,不但早早到了,而且还教崔哥儿与常顺,并几个仆妇一道往人群里洒铜子和糖果,教场内的气氛越发热烈,也让周遭围观百姓越发好奇。
要知道先前方长史臭豆腐铺开业时,方长史都没出来转一眼,还有人觉得简家人是故意用他的名头偷偷去告上一状。
当然,后头便传出方长史占股的事,这事也就没了下文。
百姓们盯着悬在牌匾上的红布,眼里写满好奇,而赵家人也忍不住偷偷赶到现场,躲在远处一家铺子门口,往外探出半边身子,瞅着简雨晴那的动静,倒要瞧瞧他们打算做什么。
他们见着方长史,心里那叫一个酸涩。
他们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能请到官人帮忙,而那乡下来的小丫头竟是轻轻松松得了官人注意——这事儿,谁看了不心梗。
赵家人有心捣乱,见着方长史的身影也只能歇了心思。他们遮遮掩掩,躲在人群之中,形迹可疑到让人侧目。
周遭的百姓频频回首,连连蹙眉。
没等他说出几人的身份来,就听见身后轰然而起的喧哗声。
那百姓连连转身瞧去,恰好见着简雨晴手持长杆,挑去牌匾上的红布。
红布飘飘然落在地上,露出牌匾上五个大字来:天下第一臭!
全场安静一瞬,而后瞬间炸开锅。
赵家人死死盯着牌匾上的字,一时间忘了遮掩自己的身形,很快就被周遭百姓认了出来:“啊——这不是赵家的……”
“是赵家人啊……”
“他们不是把宅子卖了,搬回老家去了吗?”
“今儿个跑来围观……”
“哎哎哎,你们说这天下第一臭指的会不会是……”
百姓们挤眉弄眼,表情古怪,所有人像是没说话,又好像是说了无数话。
赵家人的脸涨得通红,为首的老人气得浑身抖索,厉声喝道:“好你个简娘子,竟是这般针对我们赵家,你,你,你好生无耻,这般侮辱我们!”
老人的声音凄厉响亮,教无数人侧目看来。有人觉得那天下第一臭很是在理,赵家人就是这样的混蛋,也有人觉得简雨晴这招数做得属实过分了些,大有把人家吊在牌匾上打上一辈子的意思。
“针对你们?”
简雨晴闻言,居高临下看向赵家人所处的位置。她满脸无辜,道:“我没有针对你们哦?我这家铺子是臭豆腐和螺蛳粉等物的旗舰店,冠名为天下第一臭也是理所应当的。”
旗舰店!?
从未有过的概念教在场人迷茫,也有人表情古怪起来。
简雨晴弯了眼儿,又补充上一句:“教我说恐怕是老人家您想多了,怎么能把自家人与天下第一臭联系在一起?”
周遭安安静静的,半响人群里响起一声偷笑。再然后周遭百姓们再也控制不住笑声,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
“我还是头回见到,竟是自己贴上来非说全家臭不可闻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说真的,他们家可不就是臭不可闻嘛!”
百姓们嘻嘻哈哈的笑着,而赵家人那是彻底破了防。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只能狼狈退去。
好好损了赵家人一通的简雨晴神清气爽,教人推开大门,请诸多食客前去参观选购。
刚听说是臭豆腐的食客本是没有什么兴趣的,直到一股不同于臭豆腐的酸臭味涌到鼻前以后,他们才心生好奇,接二连三往里走去。
进铺子第一件事,就教众人微微一怔。
笑容可掬的仆妇手里捧着托盘,竟是先请先进店的食客穿上一件如罩袍般的外衫,而后再请他们往里走。??????
这招数,在场所有人都是头回见着。
包括方长史在内的食客都是一脸懵,拿着罩袍惊疑不定。倒是芳豆上前一步,笑容可掬道:“诸位客官,楼里吃食气味有些大,恐是容易染在衣裳上。”
“为了防止异味,咱们铺子特意准备了外头的罩衫,还请诸位客官穿上罩衫,再往里用膳。”
熟悉臭豆腐的食客闻言,登时想起自己吃臭豆腐时的窘态与担忧。
这下,他们没了疑问,连连夸赞铺子的巧思后接过衣裳。
他们穿上罩衫,兴致勃勃地跟着伙计往里走,同时还好奇打量着铺子内部,心下期待无比:除去臭豆腐外,这里头还有什么?
第二百一十七章
片刻以后, 食客们便没了这些心思。
他们跟着伙计往里走,目光很快被酒楼里的景致所吸引。
“……以前西市酒楼是这个模样的?”
“当然不是啊!”站在旁边的食客闻言,连连摇头。
往日西市酒楼的装潢很是富贵, 用料堪称是一等一的奢华, 里面用的不少器物材料都是花大价钱从各地运送而来,例如中间的天井, 还有那高大宽敞的舞台,又比如各种雕刻装饰, 无一不让初次来访的食客为其震撼。
而如今,这里却是大变样。
简雨晴没有彻底推翻过去的格局, 而是顺着原有的装潢巧妙的把铺子分为数个区域。
除去专门销售臭豆腐的区域外, 还有面食区和点菜区,原本安置舞台的宽敞天井成了最佳的通风场所,移栽上数株植物。
这般的酒楼,众人还是头回见着!
前头他们还对旗舰店没什么概念,而时下却是依稀间有了个模样。
当然,对于食客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吃食。有单人或是双人来的,多是选择到面食区点点面食, 而有三四人一道来的, 选择到点餐区落座,倒要瞧瞧这边的‘独特菜品’。
且不说面食区众多食客面对螺蛳粉等物的无措,点菜区的食客兴致勃勃地翻看着菜单,三三两两说着话。
“咦?这里的菜和琳琅酒楼不一样?”
“都是小吃点心什么的?这道杏仁豆腐,听着很不错的样子。”
“豆汁儿是啥?还附带焦圈。”
“上面有星号,下头说是气味独特的餐品……”
“霉苋菜梗蒸豆腐……”
“霉苋菜梗!?哇靠, 这里的豆腐还是臭豆腐?臭豆腐还能蒸着吃的?”
“……臭豆腐炖肥肠呢。”
“救命!”
“哇……这里还有道干煸霉千张。”
“等等?这里还有道臭鳜鱼……”
食客们看着菜单,莫名有点心慌慌。
他们犹犹豫豫, 先点了应当更能接受的霉苋菜梗蒸豆腐,再来了个臭鳜鱼,最后点了几道清口小菜与甜点。
“那这豆汁儿……”
“为啥叫豆汁儿?不得是豆浆吗?”坐在一起的食客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还是点上一份:“咱们几个人里,总有人爱吃的!”
菜品落到后厨,灶房里芳豆等人登时忙碌起来。
芳豆板着脸,掀开木桶上的盖子,从里头拎起一条臭鳜鱼来。
臭鳜鱼是把新鲜鳜鱼去鳞去内脏,再在表面开了花刀,放入木桶里用石板压制,腌上七至十日而成——这里盐巴的用料和腌制时间都是按季节、温度和湿度来调整的,不同季节所需的时间都有所不同。
据说每年最佳的腌制时间便是前头桃花盛放的时节,那时的鳜鱼肥美鲜嫩,腌制出来的味道也是全年第一。
芳豆嗅着浓烈的味道,到处理时都是紧紧皱着脸蛋,表情严肃得紧。
简雨晴带着丰姐儿掀帘而入,恰好见着芳豆把一条臭鳜鱼放入锅里,一股子浓烈的臭味腾空而起,片刻后臭味渐渐消退,鱼香味却是越演越烈。
芳豆动作行云流水,很是利索果断,用油把臭鳜鱼煎得两面焦黄,阵阵香味直往两人跟前扑。
“芳豆做得不错啊。”
“对吧?”简雨晴很是自得,并未上前打搅灶房里众人的动作,只仔细瞧着。
直到芳豆把臭鳜鱼盛出为止,全程都没有出现任何错误,简雨晴的嘴角这才微微翘起,心里满意得很。
“后头还是要看食客的接受程度。”
“这臭鳜鱼和臭豆腐般,都是闻着臭吃着却是香得不得了。”丰姐儿却是不太担心,笑嘻嘻道:“要看我食客们都会喜欢的。”
顿了顿,她的目光落在旁边。
丰姐儿的表情有点点古怪,伸手点了点那边:“我觉得问题最大的还是那物。”
简雨晴闻言,表情飘了飘,她甚至不用往丰姐儿所指的方向看去,就知道她说的是豆汁。
“嗯……总有喜欢的人的。”
“真的吗?”丰姐儿脸蛋皱成一团,摇头不信。
“当然是真的,你可以再试试。”
“…………”丰姐儿不说话,上回她还嘲笑范厨败在螺蛳粉上,花了好久才能接受螺蛳粉的存在,而如今她也算是明白了范厨当时的感受。
丰姐儿睨着厨婢盛出的豆汁,忍不住嘀咕了句:“要不是没馊味儿,我都以为是放坏的。”
淡绿色里透着一抹黑,配上那独特的酸涩气味,入口又是滑滑腻腻的,那味道直教人打了个激灵,喝了一口就觉得各种气味在脑袋里横冲直撞。
丰姐儿明明没站在旁边,可只看了一眼就回忆起那味道来,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与此同时,伙计们陆续端着菜品往外走。随着他们走入堂内,那股子臭香臭香的味道也逸散开来,直直扑向外头的食客。
能进‘天下第一臭’铺子里的食客多是之前吃臭豆腐的老客,要不就是想来尝尝鲜的食客,他们嗅着气味非但没有嫌弃,还眯着眼睛深吸一口,试图分辨里头到底有哪些味。
“哇,这味儿好重……”
“真是臭臭的,又……嘿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鱼香味?倒是怪勾人的。”这名食客咽了下津液,呐呐道。
话音刚刚落下,伙计也走到他们那桌旁,把手里端着的大瓷碗搁在案上,掀开碗盖道:“诸位客官,您点的锅烧臭鳜鱼来了!”
霸道的香味汹涌澎湃,直直扑在几人的面上。食客闻到那股子介于香臭之间的味道,登时灵台清明,颇有种上头的感觉。
“呜哇……”
“好臭,好臭……真的好臭。”
“这气味,这味道……嘶,怎么说呢?你说香吧……真的臭,你说臭吧里头还有股鱼香味……”
“要不,咱们先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那名食客嗅着勾人的异香,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接过同伴的话茬,一手捧着饭碗,一手持筷撕下一片鱼肉。
“瞧,这鱼肉层次分明,看着很不错。”食客仔细端详夹起的鱼肉,没有过多迟疑,直直往嘴里送去。
鱼肉如蒜瓣般雪白细嫩又不失劲道,轻轻落在舌尖上,只需牙齿轻轻一碰,那鱼肉便被轻而易举地咬开,鱼香味瞬间在口腔里反复流淌,完全没有嗅起来的怪异,反倒是鲜美动人。
食客挑起眉梢,双眼圆睁。
旁边的食客见他吃下一块,赶紧询问道:“如何?味道怎么样?”
“…………我再尝一块试试。”他咽下口中鱼肉,又持筷夹起一大片鱼肉,径直送入嘴里。
那股子咸香浓郁的滋味,真真教人震惊,尤其是鳜鱼肉鲜嫩到完全不费牙口,几乎是入口即化。
食客吃得兴起,又是一大筷子。
这回同桌人也懒得问他,纷纷拎起筷子就夹向臭鳜鱼,唯恐慢了一步那一盘子的鱼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味道,真真是爽!”
“鳜鱼竟是有这等味道,我还是头回吃到。”
“入口的时候,根本不会觉得臭!”
“对对对,那味道香得很!”
待鱼肉放入嘴里,他们各个面露惊讶,惊叹声更是不绝于耳。
明明嗅起来臭不可闻,放进嘴里时却是香喷喷的,教人险些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嗯哼声。
他们连连夸赞,惹得隔壁桌子的食客翘首以盼,只恨不得自个儿的菜品能赶紧上来。
“这汤汁香得嘞,拌饭肯定一绝。”
“我觉得拿来拌索饼也不错?”
正当食客们激烈讨论的时候,异香味也不断从铺子里涌出去,来自扬州各地的百姓纷纷驻足在门外,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味道……”
“天下第一臭?好大的口气!”
“嘿,难不成还有比臭豆腐还臭的玩意?咱们也去尝尝看?”
尤其知晓里头还提供罩衫服务后,铺子外排队的人那是越来越多,瞧着热闹非凡。
而与此同时,扬州城外,守卫与路人的目光都落在一行车队上。
车队前方与两侧是驾驭着马匹,形容威武壮硕的护卫,前后是数辆造型华美的马车,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居中的那辆超豪华马车。
不但规格要比普通马车宽敞华丽,而且就连上面的装饰也是分外精致,里面的纱帘随风轻轻鼓动,恰似影影绰绰,教路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想一窥里面人物的真容。
城门守卫接过路引,瞅了眼登时惊了一跳。他连连教下属分开人潮,亲自引着车队往里走去,这一幕教周遭路人瞧着,更是连连咋舌:“嗬!瞧见没?”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物?”
“应当是哪位富户或是官人的女眷吧?”
“不一定不一定。”旁边有人摇了摇头,指了指中间那辆华丽马车:“你们看见那马车没?”
“当然看见了!”
“我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华丽的马车。”
“就是就是,那车壁上还雕刻着各种图案,瞧瞧那边上的装饰……难道是真金?真真是奢华。”
“对吧?”开口提问的路人双眼一眨不眨,满是好奇:“我见过刺史府上女眷用的马车,与眼前马车完全不能比啊!”
嗬!那得是比刺史还大的官?
路人闻言,纷纷倒吸口凉气,他们纷纷猜测的时候车队也驶入扬州城,目标明确地奔驰向前,最后在方长史府前停了下来。
门卫见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一边迎上前来,一边教人去请管事仆妇来。
张妈妈闻言,领着仆妇管事匆匆而至。
她走出门来,见着率先走下马车的中年郎君便是一愣,而后急急行礼道:“见过三郎。”
“张妈妈请起。”方三郎是方长史的叔父,与张妈妈打过不少照面,对她很是客气。
“三郎是何时到的扬州?怎么路上也没递给信?郎君昨日还在奇怪您几位到哪里了。”张妈妈起了身,一边引着众多马车往里走,一边忍不住问道。
同时,张妈妈还往车队里那辆最显眼的马车看去,眼里带着点疑问。
方家人,贯是不爱张扬的,方长史如此,方三郎乃至尚在长安为官的大郎二郎也是如此。
偏生队伍中间的那辆马车,还有四周的护卫,瞧着实在是不像方家人的风格。
方三郎顺着张妈妈的目光往后看了眼,忍不住叹了口气,示意张妈妈先往里走。
待众人进了院子,外头大门合上,没等张妈妈询问,就见着一只素手挑起纱帘,紧接着两名穿着豆绿色衫子的婢女从马车里头出来。
她们落在地上,伸手向前。
一只略有些丰腴的腕子落在婢女手里,紧接着一名头顶交心髻,簪着鎏金钿头钗,身着红色齐胸襦裙的雍容女子出现在张妈妈眼前。
张妈妈抬眸瞧了眼,登时惊了个头皮发麻,颤声道:“……汾,汾乐公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张妈妈猜过许是方家的哪位婶娘, 又或是出嫁的娘子跟着过来,八成是为了催方长史婚事,却万万没想到来者竟会是汾乐公主。
她不敢直视汾乐公主, 忙领着府里仆役上前问候, 心里暗暗发苦。
时下男追女,女追男都是常事, 还有父母不同意然后小情侣私奔的——可这些都是普通百姓里见着的,到官宦人家, 尤其是世家大族,联姻的对象那都是精挑细选。
官家娘子虽也有追逐男子之行, 但多是书写诗词歌赋, 或是邀约登山踏青……简单来说要略略内敛些,这般追逐到扬州城来,就连张妈妈都是平生首见。
张妈妈心里乱糟糟的,而汾乐公主倒是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她环顾四周,未见方长史身影,先是失落了下, 而后好奇问道:“张妈妈, 叙言兄今日不在家?”
“回禀公主,郎君出门去了。”
“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官署里?扬州这地的公务有那么多吗?”汾乐公主撅起嘴来,心下有点点不高兴。
她心思微动,眼儿一转,登时有了别的主意。汾乐公主瞅了眼方三郎,笑道:“方叔, 不如我们去官署门口接叙言兄吧?”
要是汾乐公主往扬州官署门口去转上一圈,那这保密出门还有什么保密之处?
方三郎扯了扯嘴角, 一时无言,他想了想,劝道:“公主千金之体,途中已是劳累许久,不如先去院里安顿一番,想来言哥儿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要。”汾乐公主没有思考便断然拒绝,她就是看不惯方叙言躲着自己,竟是还发信与方家人,打算在扬州再待几年的行径,这才选择到扬州城来。
她就要方叙言晓得,他是她的人。
汾乐公主托了托发髻,转身重新上了车:“要是方三郎不愿意,那我便自己去寻他——”
“公主,公主!”
“汾乐公主,郎君并不在官署。”张妈妈见状,连忙开口阻拦。
要是公主在扬州城出了事,他们整个府里上下,乃至方家上下都得出事。
“不在官署,那是出城了?”
“…………”张妈妈欲言又止,想了想才交代道:“是城里有间新铺子开业,郎君赶去品尝了。”??????
别说汾乐公主眼儿睁得溜圆,就连方三郎都是瞠目结舌的。他想了想,终于想起家里教自己到扬州城来一趟的缘故:“张妈妈说的新铺子,难不成是那个臭豆腐铺?”
“臭豆腐?那是何物!?”
“是,也不是。那铺子与臭豆腐源自同门,不过出品更多,还有旁的吃食,简娘子为其取了名,叫天下第一臭来着。”
“天下第一臭!?”方三郎目瞪口呆。
“张妈妈,你说的臭豆腐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的?”
“回禀公主,此物乃是一种经过发酵制作的吃食,同时也是郎君如今最爱的吃食之一,在扬州城里开了好几家专门售卖的铺子。”
汾乐公主听说是方长史爱吃之物,也不管名字古怪不古怪了,她双眼放光,直接要张妈妈和方三郎一同带她去街头尝一尝,再一道去铺子里瞧瞧。
“公主,您不一定能吃——”
“叙言兄能吃的,我当然能吃的。”汾乐公主打断张妈妈的话,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张妈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至于方三郎也很是好奇被侄子大力推崇的此物,便没开口阻止汾乐公主,几人换了辆更低调的马车,再次往街上而去。
这回,汾乐公主静下心来,有心瞧瞧周遭景象。她掀起窗边纱帘,好奇瞧着扬州城的景象,片刻便发现扬州城与长安城间的区别,这里没有巍峨庞大,奢侈华美的建筑,多是曲巷深院,小桥流水,老榕疏梅,端的是风景如画。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驶去,很快步入人潮汹涌的集市,速度渐渐变慢了许多。
汾乐公主倚在窗边,瞧着那肩挨着肩的商贩店铺,进进出出的文人士子,女郎娘子,眼里满是好奇。
而且这里……也比她想的要繁华许多?
在汾乐公主看来,除去长安城以外的地方那都是乡下!故而想到方长史宁可呆在乡下躲着自己,也不愿意回长安城,她就是一肚子的恼火。
眼前的情况好像与她想得不太一样?要不是汾乐公主心里头还牵挂着方长史的事,她都想教方三郎停下马车,去街上走走逛逛,瞧瞧扬州城里时下最流行的东西。
汾乐公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探身出去想瞧瞧前头到底是什么情况,竟是把这条路都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前头是出了什么……嗯?”
一股难以形容的异味窜入她的鼻尖,教汾乐公主更是下意识捏住鼻子,惊疑不定地往路边扫视,却是没寻到可疑的对象。
她还以为是她的错觉,偏生手刚刚松开,那股子怪味再次朝着她的鼻子发起冲锋。
汾乐公主连连屏住呼吸,脸蛋涨得通红。还未等她说出心中疑问,车厢外传来方三郎的声音:“唔……这是什么怪味儿?”
“方叔也闻到了?”
“公……李娘子也闻到了?”方三郎弯了弯腰,别扭地改了下称呼。
汾乐公主再次捏着鼻子,小声道:“是啊,这味儿也太熏人了……教我说像是那狸奴的……咳咳。”
这气味是从哪里来的?刚刚还对扬州城一改印象的汾乐公主又觉得这地儿不对,起码她在长安里从未闻到过这般古怪的气味。
张妈妈掀起帘子,与两者道:“李娘子,三郎,这味道便是臭豆腐的味。”
汾乐公主思绪瞬间凝滞,而方三郎也是表情呆滞,半响才回过神:“等等?张妈妈您没说过吧?您的意思是……您的意思是这个就是——”
“就是郎君最爱的吃食的味。”
“…………”方三郎听罢,面上的表情真是裂开了。
他万万想不到,自家侄儿在书信里大夸特夸,甚至洋洋洒洒写了数首诗词来赞誉的奇物竟是这般气味!
言哥儿的脑袋……莫不是坏了吧?
张妈妈瞧着两人一言难尽,满是质疑的表情,也没解释太多,而是往下道:“再往前些就能见到铺子了——两位请往那边瞧,左手边的都是排队的人。”
汾乐公主瞪着眼,很是不信,她转身挪到左边窗子往外看,果然有条长长的队伍在那站着。
方三郎也瞧见了队伍,一时无语。
张妈妈偷偷瞥了眼汾乐公主,心下微动,笑道:“李娘子要不要来尝试一二。”
“哎!???”汾乐公主活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险些直直从位置上跳起来。她面上别说是笑容,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僵着嘴角试图拒绝。
没等她说出口,张妈妈又笑道:“李娘子,郎君最爱吃的就是此物,时下三天两头就要买回家里去呢。”
汾乐公主不敢相信,更不愿意相信,她强烈怀疑张妈妈是在忽悠自己,想教自己迎难而退。
偏偏马车又往前行驶几步,‘方长史臭豆腐’的铺面展现在几人面前。
汾乐公主瞧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脑袋里一片空白。至于方三郎也呆愣一瞬,回想起家里的叮嘱。
啊……这生意真的要做吗?
方三郎沉默一瞬,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唤仆役上前买上一份,准备尝尝看。
这话一出,就是汾乐公主也睁大眼儿,面露敬仰:“方叔,您真的要尝啊……”
那味儿着实熏人,教人坐立不安。
要不是张妈妈说这是方长史喜爱的吃食,汾乐公主都想教马车赶紧走远些,别停在这里动也不动的。
“李娘子,臭豆腐的味还行呢。”张妈妈瞅着汾乐公主的表情,道:“郎君今日去的铺子,据说里面还有多种不亚于臭豆腐的吃食。”
汾乐公主闻言,想起张妈妈先前说的话:方长史今日去的铺子名为——天下第一臭。
汾乐公主先头还觉得大体是乡下地方故弄玄虚,时下闻着味儿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光是想想自家叙言兄染着一身臭味,她便是俏脸发白,坐立不安,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要那样,要那样,要那样……怎么是好!?汾乐公主脑袋瓜里嗡嗡嗡的,没听清张妈妈后头说的话,她蹙着眉,捻着手指,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直到那异味越发浓郁,才教她醒过神来。
汾乐公主身体僵硬,下意识屏住呼吸,睁着眼儿瞧着仆役由远至近,手里还捧着一盒吃食——那异味便是从盒里散出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味儿啊……?”汾乐公主憋到最后,还是放弃了。她连连吸气,然后被直窜进天灵盖的异味惊得头皮发麻,又赶紧捂住嘴巴和鼻子。
“闻着惯了,似乎没刚刚臭了?”方三郎没像汾乐公主般屏住呼吸,闻到现在居然觉得有些习惯,甚至还觉得有点香呢。
“奇怪,我居然觉得有点香?”
“…………方叔!?”汾乐公主闻言,登时忘了继续堵住味道的进攻。她抬声声音,质疑道:“你,你……您的鼻子是不是坏掉了?”
汾乐公主满满都是不信任,唯有张妈妈淡定如故,笑眯眯道:“三郎尝一尝罢。”
自打适应了臭豆腐的气味,方三郎的好奇心也渐渐升起。他想着侄儿的诗词,低头仔细打量盒里的臭豆腐。
这一份里头全是黑漆漆的臭豆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微微鼓起身躯,上头被扒拉开口子,里头填着不知名的酱汁和颗粒,散发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妙香味。
方三郎喉结滚动,咽了下津液。他抬手取起一根竹牙签,戳中一块裹满酱料和汤汁的黑色臭豆腐,往嘴里送去。
咔嚓一口下去,酥脆的外皮被牙齿撕开,油香、酱香还有那独特的豆腐香气齐齐涌入口中。
越是咀嚼,香味也越发浓郁。
方三郎吃了一口,身体便僵在原地,只机械地张合嘴巴。
汾乐公主瞧着,终于松了口气,她嘴角上扬,声音轻快:“我就说了嘛,这东西怎么能吃……哼!叙言兄定然是为了教我死心,这才装模作样——”
“哇……”方三郎渐渐醒过神来,他压根没注意汾乐公主在说些什么,迫不及待地又夹起一块,急急送进嘴里。
“唔——”
“哇哦!”
“我的天!”
方三郎的嘴里接二连三涌出惊呼声,他的手一刻不停,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一整份。
就这样他还觉得不够,竟是开口教人再去买上一份。
第二百一十九章
方三郎每吃一口, 汾乐公主的脸蛋便多皱起来一分。
待方三郎开口教人再去买几份的时候,汾乐公主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僵立在原地,一双眼儿都仿佛失去了光芒。
怎么会有这般的事儿?
汾乐公主瞧着方三郎, 眼里渐渐氤氲着泪光, 像是被坏心眼的人类用水打湿了毛发的猫儿,整个都是蔫巴巴的。
“张妈妈?张妈妈!”
“常乐?哎呀, 怎么把你给惊动了。”
“您这么客气做什么?小的在铺子里见着您的身影,还以为是眼花了。”
崔哥儿从铺子里钻出来, 手里端着几盒子臭豆腐与仆役手里:“您要点臭豆腐吃,与我说一声就是。”
“今日, 我是陪三郎出来看看的。”
“……哎?三郎……三郎!?”崔哥儿后知后觉回过神, 忙上前深施一礼,见过方三郎。
他抬起身来,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撩起纱帘,双眼直直盯着方三郎的汾乐公主……汾乐公主!?
崔哥儿乃是常顺的弟弟,自是知晓不少关于自家郎君的八卦——比如汾乐公主乃是霸王般的人物,自打对郎君一见钟情以后,便容不得其他娘子与郎君有牵扯, 直把人挤兑得不敢靠近才满意。
郎君不喜汾乐公主的脾性, 自调往外地为官以后,除去述职以外几乎不踏足长安。
只是汾乐公主的固执态度在那,方长史的婚事也是没了踪迹,尴尴尬尬地挂在那。
崔哥儿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会在扬州城见到汾乐公主。他的嘴巴越张越大,正要惊呼出声时被眼明手快的张妈妈一巴掌拍在背上:“崔哥儿, 三郎与你说话呢。”
“啊!啊……哦,哦哦。”崔哥儿回过神来, 登时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从未听说汾乐公主出巡之事,想来应当是个机密事,崔哥儿给张妈妈一个感激的眼神,忙收回目光,迅速转移话题:“刚刚三郎已经尝过了?尝的是黑色的还是黄色的?”
他得知方三郎尝了份带酱汁的黑色臭豆腐,又请方三郎再尝尝金黄色用蘸料的。
方三郎应了声,又捡起块尝尝。
金色臭豆腐与黑色臭豆腐不但外观大为不同,而且连味道也颇有区别,各有各的特点。
方长史吃得兴起,而汾乐公主已看得麻木,脑袋就像是一团浆糊,半响都没办法回过神来。
“李娘子,您要不要尝尝看。”
直到张妈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才教汾乐公主醒过神来。
“不要!”汾乐公主闻声,迅速回答。光是想到她要把这等吃食放进嘴里,汾乐公主便觉得自己身上就像是有上百只蚂蚁在爬般瘙痒。
她连连摇头,满脸抗拒。
汾乐公主双手交叉在胸前,发言掷地有声:“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尝试的。”
“郎君最爱的就是此物哦?”
“哼,我才不信。”汾乐公主别过头去,不相信张妈妈说的话。
叙言兄,绝对不会吃这等吃食的。
张妈妈见汾乐公主还抱着幻想,笑了笑,请方三郎上马后,又领着车队往‘天下第一臭’而去,倒要教汾乐公主直面现实。
汾乐公主坐在车里,还是心神不宁的,她虽然嘴巴很硬坚称方长史不可能为这般吃食所折腰,但想到方三郎的反应……汾乐公主的心头,到底还是笼上一层阴霾。
“真是的……这般的臭东西……”汾乐公主光是想想自己闻到的味儿,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要冒出来了。
叙言兄,还有方三叔怎么就会喜欢那玩意?汾乐公主越想越是恼火,双手用力拍打身下的软垫:“我才不信呢!叙言兄定然是想教我退却……我才不会轻易上当。”
汾乐公主越说,越肯定自己的看法。
随侍的婢子听罢,相视一眼,没敢说她们也不觉得这气味有多难闻,倒还觉得方三郎吃着的模样着实诱人得很,就是这些话不好说,怕是公主不爱听。
婢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正当她们琢磨如何劝慰汾乐公主时,汾乐公主却有了别的想法。
“对了,你们说会不会有人暗地里给叙言兄出主意?”汾乐公主蹙着眉,嘟着嘴,转身看向两名婢女:“想教我嫌弃他,离他远些?”
“这……婢子想来应当不会吧?”
“公主,扬州城里哪有人敢与公主作对的。”
“他们又不晓得的。”汾乐公主撇着嘴,半信半疑的。她且把疑心按下,冷着脸抱怨道:“没有也就罢了,要是真有出这等主意的——让我抓住,我定然教他后悔一辈子!”
婢女垂着眼儿,没敢接话。
汾乐公主放了句狠话,心情舒畅不少,伸手再次掀开帘子,只见马车所行驶的道路与刚刚相似,皆是拥挤无比,往来行人十有三四手里都捧着‘方长史臭豆腐’的盒子,用竹签子戳着一块往嘴里送。
有些是再吃汾乐公主先前见过的臭豆腐,有些是在吃一种金灿灿,流淌琥珀色汤汁的糕点。
还有人或是手里拿着一串串的炸年糕,又或是手上捧着与‘方长史臭豆腐’相似,只是戳着字样不同的盒子,戳着一块块沾着酱汁和葱花的豆腐往嘴里送,亦或是拿着纸袋装的饼子,一口一口吃得欢畅。
“扬州城里的人……都爱小食?”
长安城里的小食铺子也很多,偏生今日刚到扬州城,汾乐公主便瞧见好几种她都未见过的吃食。
她托着脸颊,看得津津有味,片刻后才察觉到一个问题。汾乐公主侧首看向身边婢女,吐出个疑问来:“说起来……扬州城有简氏大姓?”
“……回禀公主,应当是没有的。”婢女想了想,很快给出答案来:“公主怎么会说这个?”
汾乐公主侧开身子,让出个位置来,她指着外头:“你们看嘛,外头的百姓——十有七八手里拿着吃食,盒子袋子上都印着个简字。”
婢女瞧了眼,还真是如此。
马车往‘天下第一臭’而去的同时,铺子里面也是闹腾得厉害。
各种吃食轮番上阵,各个教人震撼无比,其中最教方长史和一干食客受不了的当属豆汁儿。
要不是送上来的仆役提前交代,教众人只尝一小口试试,怕是大部分人都当场厥过去。
要说旁的菜品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那这豆汁儿真真是闻起来臭,吃起来……还是臭啊!
入口是酸味和涩味,口感更是粘稠滑腻,要不是而后还有点甘甜味,只怕都有食客怀疑这玩意是不是馊掉的绿豆汤。
其中半数的食客稍稍尝了味就面无表情,瞳孔地震,放下瓷碗再也不敢触碰。
剩下的食客又有大半尝试喝了一口就放下瓷碗,只觉得那酸涩怪异的味道直往天灵盖里冲,怪让人上头的。
最后能一口气干掉一盏的,大约唯有剩下的三成食客。
说来也是神奇,能喝完的三成食客竟是颇有点意犹未尽,还有人另外又点了份,笨拙地拿起焦圈蘸着豆汁,一口一个美滋滋,直教旁边其余食客看得目瞪口呆。
方长史,也在那少数三成之中。
他哧溜一口味道独特的豆汁儿,再捡起一枚炸得金黄酥脆的焦圈,蘸了蘸豆汁再往嘴里送。
名为焦圈,吃起来却是脆而不焦,酥脆的外皮裹上酸涩回甘的豆汁,在唇齿间迅速变得湿软,别有一番独特滋味。
方长史眯着眼睛,又喝上两大口,贪婪地把剩余的斗志喝得干干净净。他吃得肚滚腰圆,像是吃饱后打盹的狮子,窝在椅子里都不想动弹。
简雨晴算计着时间,估摸第一批食客都吃得差不多以后,她掀帘而出,与丰姐儿一道,领着几名伙计上前与诸位食客问好,顺带问了问吃食的滋味。
除去零星的抱怨外,自是好评不断。
最得抱怨的便是那豆汁,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觉得此物应当与豆浆般在早上售卖,不喜欢的人恨得不得了,觉得此物简直就是个爆竹,险些教自己葬身此处。
简雨晴听着夸张的话语,险些笑出声,至于旁边的食客还不高兴,险些为豆汁到底好不好喝这个问题争论起来。
甚至走到门口,还在争论不休。
外头排队的食客闻言,纷纷升起好奇,明明第一批食客不过三分之一点了豆汁,轮到第二批食客竟是有半数多的人点豆汁。
…………就挺牛逼?
灶房里的芳豆等人满头雾水,直到询问菜品服务等情况的伙计归来才得知真相。她们也是一番哭笑不得,还好这豆汁足足有一锅子,倒是不用担心用完的问题。
最后走出铺子的是方长史,他心情不错,立在原地与简雨晴说道两句,嘴角噙着笑。
方长史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马车,更没有注意到他避之不及的汾乐公主正坐在里头,掀起帘子怒目盯着他。
“叙言兄——”
“和他有说有笑的女人是谁!?”汾乐公主瞪着圆滚滚的眼儿,咬紧了牙关。她伸手掀起帘子,看向外头的张妈妈,要张妈妈给个答案。
“那是简娘子,是铺子的掌柜。”张妈妈淡定得很,迅速给出答案。而后她看向方三郎:“那臭豆腐,便是简娘子所做的。”
方三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汾乐公主勉强松了口气,不过是商贾之人,又是个厨娘,想来与自家叙言兄并无关系。
她的心刚刚落下,又听方三郎道:“那位顾小娘子所说的人家,便是……”
张妈妈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方三郎抚了抚胡须,远远看着简雨晴,对她的好感略略提升:“能教顾小娘子放心之人,想来定是人品贵重。”
“等等,你们说顾小娘子?莫不是说的那位前尚书左丞之女顾洛初,顾小娘子吧?”
汾乐公主听着两者的话语,登时惊了一跳。她诧异地瞅了眼简雨晴,又看向张妈妈,得到肯定答案后又是愣了愣:“可我记得,据说帮了那位顾娘子的是位官家娘子……”
张妈妈笑着点点头:“是的。”,她把简家人的经历稍稍概括了下,全数与汾乐公主和张三郎听:“……故而,这位简娘子的阿娘乃是五品县君,简娘子实则也是官家出身。”
汾乐公主面无表情的,刚刚落下的担忧又全数涌上前来。她不安地瞅着方长史,尤其见他眉飞色舞,笑得分外开心的模样更糟心了。
叙言兄,莫不是因为她……所以才不回长安城的吧?汾乐公主的心直往下落,贝齿咬住唇瓣,手指紧紧搅着罗裙。
张妈妈瞅了眼,下意识想要开口。不过她想着自家郎君不喜汾乐公主的事,又故意装作不知道,把这事略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章
“那豆汁儿是用绿豆做的, 算是做淀粉与粉丝剩下的边角料。”
那边,简雨晴听方长史想要用其做早食,故而与他解释道。
“竟是做粉丝的边角料?”方长史忍不住咋舌, 那粉丝铺子开了大半年, 时下赚得的利润已是个天文数字,产品更是远销各地。
就连长安城里, 都有人家递信过来询问订购,多是觉得扬州这边出品的粉丝质量要比他们那的更好。
方长史没想到, 豆汁儿竟是粉丝铺里的衍生品。他惊讶一瞬,又觉得奇怪:“晴姐儿过去怎么未曾说起过?”
“豆汁儿适宜的人群挺极端的, 喜欢的恨不得天天喝, 不喜欢的瞧着都难受。”简雨晴努努嘴,教方长史看看到现在还在争论不停的食客们。
不同于臭豆腐的闻着臭吃着香,豆汁这道吃食更是教人爱憎分明。往昔简家铺子的名声尚未稳定时,只怕拿出来以后会教人退避三舍,连旁的吃食都不敢挑战。
而如今嘛,简雨晴自是不怕了。
不但简家吃食的名声早已稳固,而且她手里有钱, 开铺子也是桩简单事。最重要的是粉丝铺早已走上正轨, 每日都有稳定产出,不用单独制作豆汁。
“目前每日,粉丝铺里都有产出生豆汁,往日是移放到别处,经过长期发酵处理后做肥料的,时下只要腾出部分送到城里来处理就是。”
简雨晴心里细细盘算过, 有货源,有铺子, 最重要的还剩下百姓接受度:“等铺子开上一段时间,瞧瞧有多少人喜欢豆汁吧。”
“要是情况不错,就单开个铺子。”简雨晴想了想,很快敲定了主意。
方长史听着,也觉得不错,他素来是不管生意场上的事——术有术攻,他不擅长便交予专业的人来处理,更何况铺子到目前为止都经营的蒸蒸日上。
“嗯,就这么办吧。”方长史点了点头,话题一转说起家里人的事。他脸上微红,与简雨晴道歉:“说来也是抱歉……家里明明说要遣人来扬州城的,结果到现在都没到。”
方长史想起这事,便存了一肚子火气,又不好与简雨晴说其中事情。他还有旁的地方要求助家里,自是不能为这桩事发火,只好那边去信催促,这边安抚简雨晴。
简雨晴并不着急,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她忍了那那灼灼视线半响,到现在终是忍不住了。
简雨晴一言难尽地瞅了眼前方,瞥了眼那半个身子都要从车窗里探出来的小娘子,叹了口气:“方长史……与张妈妈在一起的那位……是你的熟人?”
“张妈妈?”方长史愣了愣,顺着简雨晴所指的方向看去。
当看到从马车里探出身来的汾乐公主时,他面色突变。方长史一甩衣袍,三步并两步穿到街道对侧,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汾乐公主,冷着脸道:“好端端的门不走,你非要走窗户?”
“叙言兄——!”汾乐公主却是半点没体会到他话语里的不满,满心欢喜他上前帮助自己的事。
汾乐公主喜滋滋地顺势回到座位上,手还紧紧拽着方长史的袖子不放,声音甜甜的:“因为你在啊,所以我才放心的!”
“别以为说些好听的就能蒙混过关,要是我刚没看到呢?”方长史面无表情地拽回衣袖,又淡淡扫了眼方三郎:“三叔。”
那凌厉的杀意教方三郎下意识绷直身体,忍不住讪笑了声:“言哥儿啊……这事,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把公主带出皇宫,乃至长安城又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
虽然方三郎早有准备,自知要背起黑锅,但事到临头还是升起些许委屈来。
“叙言兄,我和你……”汾乐公主不乐意方长史的注意力落在别人身上,忍不住发声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她刚刚抬眸,忽地怔愣了瞬。
刚刚汾乐公主满心欢喜,前头注意力又大多在简雨晴身上,倒是没注意件事。
直到现在——
汾乐公主松开了手,捂住嘴尖叫:“叙言兄——!你怎么胖了那么多!!!”
汾乐公主的惨呼声,且不说对面的简雨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就是周遭站着的百姓也无一例外,齐齐看向那边。
简雨晴眨了眨眼,有点茫然地看向方长史,一时间没看出方长史哪里胖……额,脸好像是圆了点?
说来这也正常,毕竟简雨晴三天两头都见着方长史,也没什么感触。而放在时隔许久才见着方长史的汾乐公主眼里,那简直是晴天霹雳!
汾乐公主哭丧个脸:“叙言兄——难道您是生了什么病?”
我过去清俊秀逸的叙言兄呢?
我昔日丰神俊朗的叙言兄呢?
忽地,一道灵光划过汾乐公主的脑海。
她捧着脸蛋,泪眼汪汪的:“叙言兄,莫不是你得了不治之症,这才,这才不愿意理我的?”
而被她乃至满街百姓注视着的方长史额头蹦起两青筋来,咬紧了后槽牙:“…………我没生病。”
“那为什么?”
“…………”方长史面无表情,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偏生眼前是公主,是他不能一拳揍扁的对象。
“那是为什么长胖的?为什么?”
“……这位小娘子。”走在近处的百姓偷偷扫了眼身着锦衣,气度不凡的方长史,又看了眼身后的铺子,他摇摇头:“教我说,这位郎君应当是吃简家餐食……所以胖了吧?”
简而言之,吃胖了。
登时,街道上响起一片欢快的笑声,同时方长史的脸色也如同个调色板般忽青忽白忽红忽紫。
而没有走近的简雨晴瞅了眼方三郎,又看了眼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方长史身上的小娘子,最后与张妈妈对视了眼。
张妈妈的笑容里,带着点……歉意?
简雨晴心下疑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身进了铺子里。
直到次日,简雨晴刚从府学后门走出来,便有名穿着豆绿色衫裙的陌生婢女迎上前来:“简娘子好。”
“你是……?”简雨晴脚步一顿。
“我家娘子想与简娘子说说话。”绿裙婢女侧开身子,露出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来。
简雨晴抬眸看去,只见那车里的小娘子如昨日那般,又探出半个身子,一双圆溜溜的眼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等对上自己视线以后,对方又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瞬间缩了回去。
简雨晴瞧着,莫名觉得有点可爱。她想着对方是方长史的熟人,便教身边人先走一步,而后跟着婢女走到马车边:“你……请问,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纱帘被人缓缓撩起,只露出稳稳坐在车里,手持团扇遮了半张容貌,一派端庄秀丽的模样。
简雨晴:…………
要是没看到昨天和刚刚,这名小娘子快从车窗里蛄蛹出去的架势,说不定她还真会被忽悠过去。
汾乐公主不知道简雨晴的感受,还觉得自己掩饰的不错。她抬眸打量简雨晴,尤其把目光落在她比一般娘子要粗糙不少的手上:“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简雨晴有些疑惑,想了想方长史昨日的态度,试探着答道:“许是方长史家里的亲眷?”
“……没错,就是这样!”汾乐公主听罢,受用得很,甚至有些激动起来。
她微微抬起头来,重重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和叙言哥哥当然是亲人!”
汾乐公主想了想,方家祖上曾有人娶了公主,也有人成为王妃,都是沾亲带故的。
说自己是叙言兄的表妹,那也没问题,更何况等自己嫁给叙言兄,那他们就是一家人,当然是板上钉钉的亲人!
汾乐公主想罢,嘴角上扬,她重复一遍:“我和叙言兄的关系亲密得很!”
简雨晴瞧着她,仿佛见着这位小娘子头顶长出一对耳朵来,正竖得老高,后头还跟着一条疯狂甩动的小尾巴。
嗯,自己应当是猜错了吧?
简雨晴瞧着小娘子的反应,迅速得出正确答案。
她瞅了眼还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快乐小狗,想了想,很贴心地遮掩住这件事,而是略过称呼,转移话题:“您寻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额——”汾乐公主脸上笑容凝固,目光飘了飘。她原本自是打算‘狠狠’警告简雨晴,教她离叙言兄远一些,不过对方刚刚说了这么好听的话,自己翻脸训斥她一顿也不太好吧?
而且叙言兄说……她是方家的合作对象?汾乐公主想罢,眼里闪烁,慢一拍想起自己是背着方长史溜出门的事。
简雨晴歪了歪头,等着答案。
汾乐公主心虚了一会会,终于想起问题来:“那个我听说——带坏叙言兄的就是你!”
“哈?”简雨晴平静的表情初次破功,错愕地瞅着汾乐公主,对落在自己头顶的罪名很是震撼:“带坏?”
“对啊。”而汾乐公主见她这样,反倒是来劲了。她轻轻哼了一声,收起团扇与她说道:“叙言兄以前可不吃什么臭烘烘的东西,结果现在——”
“他不但爱吃,而且还吃胖了!”汾乐公主痛心疾首,怒而指向简雨晴道:“罪魁祸首就是你!!!”
简雨晴:…………
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简雨晴真的有点心虚了。
“特别是那些臭烘烘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吃了那些的叙言兄也变得臭烘烘了!”汾乐公主想到昨日的事,那是满腹怨念。
方长史和方三郎讨论不说,还取了几份臭豆腐回来继续品尝研究,那股子味道飘散在空气里,教汾乐公主根本不敢靠近。
嘤嘤嘤T-T!
汾乐公主从未想到,接近叙言兄会变成如此困难的一件事:“胖乎乎的,臭烘烘的叙言兄呜呜呜呜……”
要不是还有过去的记忆支撑着她,汾乐公主的心都要碎了。
简雨晴听着汾乐公主的抱怨,表情很是奇妙。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且不说臭的吃食……方长史变胖主要是他贪吃!”
汾乐公主冷漠脸:“……才不会。”
方叙言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与她一般什么吃食没见过?端的是挑嘴得很。
依她看,分明是那臭臭的吃食不好!
简雨晴瞧着她不信的模样,索性抬步登上马车。她与车夫说了琳琅酒楼的位置,再转身看向汾乐公主:“小娘子,不信的话您就试试看吧?”
“我可不要——”
“我保证是不臭的东西,都是味道顶顶好的吃食。”简雨晴打断她的话语,眼里含着笑:“保准你吃了以后,就知道方长史为何长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