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梭和艾敏小脸煞白, 站着一动不敢动。
“眼瞎,干脆就不要了。”
易允语气不善,光是坐在那里就压迫感满满。蓝嘉有时尚且怕他, 更别说这俩个四岁小孩。
“是我教的。”她对身边的男人说。
易允抬头, 眉头皱得更深,心中隐隐有些生气。教什么不好?非得教他们喊叔叔?是觉得他——
蓝嘉垂眸盯着他, 眼神淡淡。这几天不管是床上发生的事,还是逼她收养小孩, 都足以让她愠怒。
下午的时候,艾敏小脸纠结,问她:“姐姐,您不要我和哥哥叫您夫人,大老板那边……”
俩个四岁的小孩跟着大人一起叫这种称呼本来就奇怪, 他们叫她姐姐, 同理, 该叫易允哥哥,但是蓝嘉听着刺耳。
她年轻,当姐姐绰绰有余, 才不要当什么妈妈,可易允如果结婚早点, 以他现在的年纪有个四岁的小孩也很正常。
“叫他叔叔吧。”蓝嘉一锤定音。
所以, 她就是故意的。
易允对上她清冷的眉眼,蓝嘉撇开脑袋, 对两个孩子换上温和的脸色, “先回去吧。”
兄妹俩畏畏缩缩地看了眼男人。
易允看着就烦,“还不快滚。”
闻言,蓝嘉拢起细眉, 抿唇。
小孩才不在乎这么多,只觉得松了口气,连忙拉着小手溜了,离开时,甚至努力跳起来把门关上。
白天不在,一到晚上就回来,蓝嘉也不想看见易允,话都不说一句就要回屋。
“去哪?”易允抓住她的手腕,不许她走。
蓝嘉缄默。
“你嫌我年纪大,很老是吗?”
两人一站一坐,他仰头望着蓝嘉纤细的背影和淡漠的侧脸轮廓,就连抓着的手腕也冰冰凉凉。
易允今年五月份就三十一了,粗略来算,他比蓝嘉大十岁,细究大了九岁零九个月。不多不少,刚刚好。
年龄是大了点,可,可他自律,平时也有健身运动的习惯,视觉上更显年轻。他从未觉得这些会是问题,但蓝嘉今天——
他的妻子,教两个小孩喊他叔叔。
她心底很在意是吗?
“蓝嘉。”易允仰望她,眼睛死死盯着,脸色紧绷,像濒临绝望的重症患者:“回答我。”
蓝嘉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攥得很紧,紧到滋生出细密的疼意和灼热。
她抿直唇瓣,低头看去,腕边的指节在发白,带着两丝颤意。
颤意?
蓝嘉被脑海里冒出的两个字吓一跳,见惯易允一副嚣张恣意的模样,他又什么时候怕过?
“难道不是吗?”她回头,学着他的模样,皮笑肉不笑:“我有教错吗?他们有叫错吗?我才多大,你又多大?我当姐姐不可以吗?真论起来你这个年纪当父亲正合适。”
蓝嘉每说一句话,易允的脸色便冷一分。
她知道他生气了。
“我就是嫌你年纪大,嫌你老,你敢说有什么不对吗?”蓝嘉掰开他的手,转身毫不犹豫地回到卧室。
门关上,独留易允沉着脸生气地坐在那。
…
蓝嘉不是喜欢重伤别人的人,今天还是头一遭。关了门后,她打开衣柜,找了身崭新的睡衣拿进浴室。
她舒舒服服地泡澡,四十分钟后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换上衣服出去。
易允在隔壁洗了,这会坐在沙发上抽烟,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他见蓝嘉出来,掀起眼皮看过去,试图对上女孩的视线,但他的妻子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他当成空气。
明明他才是被嫌弃的那个,明明他心底很生气,可到头来好像做错的人还是他。
蓝嘉泡完澡,喉咙有些干。她拉开门出去,在客厅接了一杯温水,喝了大半,索性不回屋了,拿着一本书坐到沙发上看起来。
易允在屋里抽了好几支烟,余光停在门口,迟迟不见人回来。
三个小时后,蓝嘉看完整本书,抬头看了眼挂钟,这才不得已回到房间。
里面光线很暗,她视线不佳,需要眯着眼摸黑进去。
易允关了灯躺在床上,听见门口的动静由远及近,最后落到床的另一侧。
蓝嘉掀开被子睡在边沿,闭着眼睛。
不到半分钟,一具温热的胸膛贴上来,腰上环住结实有力的手臂。
易允把人塞进怀里,憋了一晚上的气,话到嘴边却变得苍白无力:“蓝嘉,你不能嫌弃我。”
他这么爱她,虽然一开始的手段并不光明,但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为了尽快找到她的下落,他第一次求人,主动递出一个人情;为了治好她的病,他花了那么多钱,明知Krayb趁机狮子大开口,他还是愿意出资给实验室做科研;到现在他还做了结扎。
可到头来,她嫌他年纪大,嫌他老。
明明最初是她主动追他,他是突然间比她大这么多的吗?
男人的脸贴着自己的后颈,蓝嘉不想说话。易允却不依不饶,将她掰过来。
“阿嘉,你摸摸。”他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摸摸我的脸,我们很般配的,你摸摸。”
见过他们的人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蓝嘉不能理解他在意的点,手心里轮廓清晰硬朗的五官,浓眉薄唇。
其实易允根本不显老,他长得英俊,总是一副运筹帷幄又漫不经心的样子。常年掌权又是说一不二的话事人,金钱权利地位赋予他成熟男性的魅力。偏偏他还不是好人,骨子里带着坏劲狠劲,对女人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退一万步来讲,蓝嘉一开始还不是看上他那张脸。
“你再摸摸——”他见蓝嘉还是不肯说话,情绪被她左右,神经被她牵动,易允抓着妻子的手,探进自己的睡衣,摁在韧弹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腹肌上,“阿嘉,我真的不老,真的,你好好摸摸看。”
“行了。”
蓝嘉想拽回自己的手,易允死抓着不放。
“我连白头发都没有,我跟你一样,你凭什么嫌我老?”
他竭力想证明蓝嘉嫌弃的点并不成立。
“你要是不信,咱们把灯打开,你把眼镜戴上好好看清楚。”
“……”
蓝嘉被他堵得没话说,易允还真开了灯。亮光刺进眼睛时,她下意识抬手,下一秒,男人拨开她的手,一副冰凉的眼镜框落到太阳穴和鼻梁。
模糊的视野顿时明朗。
易允坐在她面前,弯腰苟着脑袋,非要她看。
他较真的模样,罕见地多了两分少年气。
蓝嘉盯着他的发旋,一秒两秒三秒过去,大有她不检查就不罢休的架势。
她气笑了一声,“你这样有意思吗?”
易允掀起眼皮看她,深邃的眼睛透着润泽,不知是灯光洒进去,还是藏有别的东西。
僵持不下,蓝嘉只得胡乱拨两下头发,“没有。”
易允虽然快满三十一了,但他还不至于年纪轻轻长出白头发。
“那你收回几个小时前说的话。”他顺杆往上爬。
蓝嘉盯着他的眼睛,借机道:“易生,你不喜欢他们叫你叔叔,同样我也不喜欢收养小孩叫我妈妈。”
“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
男人抚摸她的脸,“这怎么是逼呢?阿嘉,他们不会影响你。”
你要是不喜欢,等收养后丢给庄园里的佣人带着,他保证那两个小孩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蓝嘉见识过他的执拗,闻言心累了。
“睡觉吧。”易允给她摘了眼镜,放进精巧的镜盒里,搁在床柜上,又关了灯,揽着蓝嘉的肩膀躺下。
他抱住怀里的姑娘,暖她冷冰冰的手脚,“这段时间,你和他俩多接触一下,就当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
蓝嘉默念着这四个字,她想,或许会有感情,出于怜悯、喜欢、关怀,但唯独不会是母亲对子女的感情。
*
易允既然到了奥鲁姆矿山,就会把这边的重要进展都过一遍。
白天他不在,蓝嘉一个人在房间,艾梭和艾敏又来了。
两个小孩拘谨地躲在门后,探出脑袋,显然还对昨晚的事心有余悸。
蓝嘉正在喝药,看见他俩鬼鬼祟祟的身影,药到嘴边一停,招手,笑道:“他不在,进来吧。”
闻言,兄妹俩松了口气,拉着手走到蓝嘉跟前,排排站,仰头看着她喝药。
蓝嘉的中药有明显的苦涩味,艾敏揉了揉鼻子,轻轻问:“姐姐,你生病了吗?”
“嗯。”她笑着点头,然后拿起盘子里的糖,拆开。
艾梭抿了抿小嘴,苦着眉头问:“那……姐姐会死吗?”
他和妹妹见过好多人因为生病最后死了。
蓝嘉将剥开的糖喂到艾梭嘴里,淡笑:“不知道诶。”
她这病真发作起来,那就是没有征兆。
小时候会突然晕厥,然后伴随呼吸暂停,上次是眼睛突然出了问题,视网膜脱落,流血,保住后高度近视。不知道下次会怎么样?她私底下多次想过这个问题,还想了好多可能发生的场面。
蓝嘉设想过最好的结局——睡梦中离世,很安详,不会疼,不用受尽折磨。
也设想过会不会倒在舞台上——话剧落幕,她也结束这短暂的一生。
关于第二点,阿爹以前并不支持,怕她累着,但她还是毅然决然走上话剧这条路。那时才十几岁,刚上大学,明明比周围的同学小几岁,对比起来还是个未成年,却坚定地对父亲说。
[我热爱话剧,如果结局既定,那就让我最后死在舞台上吧]
这俩个结局,对蓝嘉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前者安详,后者浪漫。
艾梭含着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蓝嘉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剥了颗喂到艾敏嘴里。
“怎么样?甜不甜?”
两个小孩狠狠点头,这是他们吃过最好吃的糖。蓝嘉微笑着,又抓了两把糖塞进兄妹俩的衣兜,撑得鼓鼓的,放了颗大大的鹅蛋。
艾敏去拉她的手指,嘴里含着糖,说话含糊不清:“姐姐,病会好的。”
蓝嘉捏了捏她的脸蛋,“好,谢谢艾敏的祝福。”
艾梭握住她的尾指,“姐姐,今天的天气好,外面没有那么冷了,可以出去走走。”
艾敏点点头,摆手:“生病了,不能闷!越闷越会生病,姐姐快快好。”
蓝嘉确实在屋子里呆得够久了,闻言,一手牵一个出去。
外面,值守的女雇佣兵见她出来,颔首致意。
今天回温,还出了点阳光,整座矿山,目光所及皆是一派忙碌。
“姐姐,你跟着我们走,很安全,不会有石头滚下来砸到你。”
“没错,我和哥哥很了解这里。”
蓝嘉被他俩一板一眼的稚嫩言语逗乐,但是随即心里浮现对这些孩子的悲悯。
昨天下午聊天,她从艾梭艾敏这里得知,矿区还有好多和他们一样的小孩,以十岁为界限划分,年龄大点的尚且能不被欺负,像他们这种小点的,力气出不了多少,薪水自然也少,抢饭经常抢不过,好不容易得到一点,有时还会被没吃饱的大人夺走。
在这里,年幼的孩子就是最底层。
兄妹俩算走大运了,被总负责人挑中,在蓝嘉和易允还没过来的时候,就洗上来之不易的热水澡,吃上软糯热乎的米饭,还有好多色香味俱全的菜,也穿上暖暖的干净的衣服。
矿山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再不好过也比外面好。
蓝嘉跟着他俩走在矿山安全区,因为开采、挖掘、勘测、人工运输等综合原因,随处都是碎石块,路也并不平整,偶尔会有尖尖的小石头锥脚底。蓝嘉小心避开,又稳稳当当地拉住小孩子,怕他俩不小心摔倒。
四周也有挑着箩筐、担着石块的人,看见蓝嘉,先是一怔,不敢相信这里会出现衣着干净明艳的女人,但又有另一部分人认出她的身份——那晚风雪夜里,被大老板牵着走下车,又有总负责人亲自撑伞。
她是大老板的妻子。
奥鲁姆矿山很大,蓝嘉回头看了眼住处,已经小了很多。
忽然,艾敏拉了拉她的手指,“姐姐。”
“怎么啦?”
“走了这么远的路,你渴不渴呀?”
“你要带我去喝水嘛?”
“嗯嗯。”
艾梭说:“今天是星期天,还是早上,会开地泉,很甜的。”
蓝嘉问:“平时没有吗?”
艾敏摇头:“只有周三下午一点到傍晚六点以及星期天早上六点到下午一点会开,其他时候不行,要是想喝水,就得在这两个时候拿暖水瓶接好。”
矿山距离城镇很偏,采购并不方便,而且也禁止人员随意出入。每隔三天会有卡车开进来,其中包括菜商运的食物、货商运的保暖物资等。
说话间,蓝嘉已经被他俩带到喝水的地方。
宽阔的泥土坝里,用砖石砌了一方类似于‘井’的东西,从地底下抽水,两根管子由铁丝搭着,歪歪扭扭往上竖,涌出的水冒着腾腾热气钻进暖水壶。
这会有些该休息的人,拿着花花绿绿的大瓶排队接水。有些渴了,接完水后,又手捧着喝了好几口。
“姐姐,这个水可好喝了,不冰,还甜丝丝。”
“而且,多喝点还能管饱呢。”
蓝嘉实在笑不出来。
又过了二十分钟,排队的人少了很多,等最后两个人接了满满八大壶,拿绳子穿好拎走,两个小孩才拉着蓝嘉过去。
“姐姐,你快尝尝,真的好喝,不骗你。”
源源不断的水往外冒,艾梭和艾敏努力垫着脚,伸手去够,小小的手捧在一块也接不了多少,还没等送到嘴边就流得七七八八了。
蓝嘉微微往上提了提袖子,手伸过去,掬了第一捧,艾敏都没怎么喝到,又努力去够。
“给。”
蓝嘉捧到她嘴边,艾敏的手指轻轻覆着蓝嘉的手背,低头咕噜咕噜喝光。
接连喂了三四次,他俩才满足。
“姐姐,你也喝。”
易允忙完出来,正要回去陪蓝嘉,结果余光被远处的一大两小占据。
居然没在房间呆着?还真是稀奇。
他当即让跟着的人该干嘛干嘛,然后抬脚过去,只是还未走近,就看见蓝嘉捧着水喂小孩喝,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
男人不由得一怔,指尖的烟顿住。
他见过蓝嘉很多面,乖巧的、甜美的、可爱的、冷艳的、生气的、羞耻的、愤恨的,多到数不过来。
她以前也流露过温柔的一面,但跟这会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哪怕易允已经决定不让蓝嘉生孩子了,但眼前这幕,还是让他思绪飘散——
他和阿嘉要是真的有了亲生孩子,以他的脾气,不管男孩女孩都是继承者,是下一任易家话事人,他肯定会严加管教,软弱只会害了他们,唯有手段狠辣、有魄力才能走得长久。这个过程难免痛苦,他的阿嘉这么好,肯定会心疼孩子,怪他逼得太紧,要么动手拧他,要么瞪他。
燃尽的香烟灼烧的指腹,拉回易允的思绪。他看过去,这一看又皱起眉头。
只见蓝嘉掬着一捧水就喝了。
要喝水吩咐一声就行,当那些站岗的是摆设?跑这喝的什么?她那身体别扭头喝坏了。
“姐姐,是不是很甜?”艾敏期待地问。
蓝嘉尝了点,眼睛亮亮,“真的诶。”
确实挺好喝,她正要再掬一捧,身后传来男人管东管西的声音:“蓝嘉,你又在乱喝什么?”
兄妹俩见他走过来,立马吓得如临大敌,兢兢战战。
蓝嘉回头,见他杵在自己面前,“喝水,怎么了?”
“渴了让人给你拿水——”
女孩打断他的训斥,皱眉道:“这水大家都在喝,都好好的,不会有事。”
末了,她还气人地补了句:“还挺甜的。”
大有一副‘我爱干嘛就干嘛你少管我’的架势。
易允:“……”
行,他说一句,她要顶十句。
易允见她又伸手去接了,“真这么好喝?”
他扫了眼旁边两个碍事的小电灯泡,不再管着蓝嘉,给她在小孩面前留点面子。
“它是热乎的,还有点甜。”
蓝嘉接了一捧。
易允瞧见她捧着两只白净的手,袖子被溅起的水花打湿,留下几颗小小的圆点。
清澈冒着白烟的地泉躺在女孩的手心,易允忽然想起刚刚蓝嘉捧着水给两个小孩喝的画面。
他都没喝到,淡淡的声音理直气壮:“我也要。”
蓝嘉正要喝,闻言一愣,抬眸看他,下意识问:“你要什么?”
易允双手放进大衣兜里,已经弯腰,低着头凑过去。
蓝嘉的眼皮狠狠一跳,捧着的手心往旁边撤,易允就跟嗅着味的狗追随而来,势必要喝到她‘喂’的水,高挺的鼻梁还不小心碰到她的拇指,若有似无擦过,气得女孩干脆把水一扑,全部扑他脸上了。
易允一顿,随即抬起那张被打湿、显得更加立体深邃的五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第62章 62喜欢你 随便他怎么做都可以
易允苟着腰抬脸, 剔透的水珠从他硬挺的眉眼滚落,衬得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异常俊美。
都说出水芙蓉俏佳人,他也不遑多让。
蓝嘉对上他深邃的眼神, 难得没有害怕——尽管她往男人的脸上泼了一捧水。
她撇开视线, “要喝你自己动手。”
他又不是没长手。
两个小孩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不敢乱看乱瞟。
易允依旧是那副双手插兜、悠闲慵懒的调调,他的眼神直勾勾望着蓝嘉, 然后直起板正的腰身。
女孩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男人笑着凑过去,偏着脑袋,被打湿的脸皮靠近,薄唇上还沾着水珠, 浅笑着亲了一口蓝嘉的嘴角。
他的声音低而磁性, “是甜的。”
蓝嘉:“……”
她瞪了眼不着调的易允, 后者不知羞也不知避讳,顶着张帅气的脸冲她笑,连上面的水都懒得擦。
蓝嘉不想喝了, 从兜里摸出纸擦手,皱眉提醒他:“脸上的水。”
“嗯?”他笑着把脸凑过去, 让她给他擦。
蓝嘉手痒, 想扇他一巴掌。
但她从小到大没打过人,第一次扇的对象还是易允, 那也不算扇, 反正没什么威慑力,反观他还爽了。
蓝嘉把纸巾丢他脸上,“自己擦。”
说完擦肩而过, 一手牵一个,“走吧。”
轻飘飘的纸先是递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而后才拍在脸上。
易允接住,握在手里,回头看向蓝嘉,他的妻子牵着两个小孩往回走。
他笑了声,自己动手擦干水渍,悠闲地跟在蓝嘉身后。
…
易允下午有事,需要去趟圣贝迪诺。中午陪蓝嘉在屋里用餐,满满一桌子珍馐,冒着热气,艾梭和艾敏坐在凳子上,一手扒着碗,一手握着筷子,默默吃饭。
蓝嘉胃口小,大多数在给他俩夹菜,易允见了,皱眉:“他俩没长手吗?”
“你少说点话。”他在这,气氛都凝滞了。蓝嘉催他:“你不是行程很紧吗?”
“怎么,饭都不让我吃了?”
易允轻嗤,又瞥了眼俩小的,吃吃吃,跟电饭煲似的,让他俩过来陪蓝嘉,讨她欢心,讨是讨到了,就差把人给他拐跑了。
她什么时候不让他吃了?蓝嘉懒得跟他说话,干脆给小的盛汤,“小心烫,慢慢喝。”
“谢谢姐姐。”
刚放下两只碗,旁边伸来一条青筋盘绕的小臂,衬衣袖口挽起,力量蓬勃。
蓝嘉看了他一眼,易允微抬下巴,“看我干什么?我也要。”
不是亲生的都这么照顾,要亲生的那还得了?易允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自己盛。”
男人就看着她。
埋头扒饭的俩孩子悄悄咪咪看了眼。
僵持一会后,蓝嘉只好接过碗给他盛了,易允心安理得地享受妻子的关怀和照顾,看着她端碗和拿汤匙的手,手指纤细白皙,指尖被温热熏出淡淡的绯意,很漂亮的一双手,适合戴点什么拎点什么。
总之,他就是想给她花钱了。
蓝嘉怎么都不主动花他的钱呢?
“待会你跟我一起去。”
“不去。”
她宁可呆在矿山逛一逛,都不想跟易允一道。蓝嘉把汤碗递给他,男人接过,见她没那心思便不再勉强。
饭后,佣人进来收拾碗筷,车子停在楼下,易允盯着蓝嘉把药喝了,全然不顾还有小孩在场,抱住蓝嘉,又逮着她亲了几口,搂着温声细语。
“我大概晚上十点半回来,你乖乖呆在这,要是出去带几个人跟着,别去危险区。”
蓝嘉推他胸膛,催促:“快走吧。”
易允挑眉啧了声。
他一走,艾梭和艾敏才敢凑上来,一左一右围着蓝嘉。
艾梭仰头喊:“姐姐。”
“怎么啦?”蓝嘉笑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叔叔呀?”
蓝嘉笑意微敛,摸着他的脑袋,“问这个干什么?艾梭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感觉姐姐很嫌弃叔叔。”
不管叔叔如何亲近她、逗她,姐姐都要把人推开,有点爱搭不理。
像今天早上,姐姐给他们喂水喝,但不给叔叔,还拿水泼叔叔的脸;之前吃饭,姐姐给他们夹菜盛汤,叔叔就没有,还得开口,姐姐才勉为其难答应;还有刚刚叔叔要走了,去抱姐姐,亲她,但很快被推开。
艾敏的想法就要比哥哥细微点,挥着手,一本正经说:“错啦,姐姐对叔叔还是不一样的。”
艾梭看着妹妹,艾敏苦着小脸,绞尽脑汁想多说点来证明自己说的话,但她又不是很懂,全凭直觉。
蓝嘉揉了揉他俩的脑袋,转移话题:“咱们下午去哪呀?”
*
易允忙完回来已经很晚了,呼啸的寒风掺杂雪粒,像刀割打在脸上。还没推开卧室门,他就看到门缝里泄出的灯光。
还没睡?在等他?
他勾唇,推门进屋,脱掉外面的西装往里走。蓝嘉已经等他很久了,见人回来,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他瞧。
易允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嗤笑:“嫌我回来晚了?”
他把外套一丢,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十点三十七分,跟中午离开时说的差不多。
蓝嘉犹豫道:“易生,有件事想跟你说。”
男人嗯了声,扯掉领带。
他很少打这玩意儿,除非见的人足够有资格。
“今天下午我又在矿山里逛了逛,我觉得最起码得让大家的基本生活得到保障,你觉得呢?”
他不在的时候,这又是干嘛去了?易允掀起眼皮:“好好说。”
甚至还取了只酒杯,往里丢冰块,倒了杯红酒端过去,坐下慢慢听她说。
蓝嘉也不想插手这些事,但下午和傍晚的所见所闻让她有些生理不适:“就是……我知道矿山里干着最基础活的人,大多都是偷渡者,或者在外面没有经济来源又被社会抛弃的贫苦人。”
“嗯,然后呢?”
“现在天很冷,可以适当给他们加点衣服,还有伙食也可以再好一点,再怎么样也得让人吃饱吧……”
像今天她就见识到了,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但是吃不饱穿不暖,各种基础生活需求被限制,甚至有些为了得到好一点待遇提出杏交换。
易允算是听明白了,背靠沙发,长腿一搭,姿态慵懒,笑道:“可怜他们了,想做好事?”
蓝嘉点点头,最基本的权益保障还是应该争取,这件事总得有人站出来说。
“听过三十三两白银吗?”易允喝了口艳红如血的美酒,手臂搭在女孩背后的沙发上,“清朝时期普通家庭的年收入约为三十三两白银,而基本支出在三十六两左右。收入和支出的微妙不平等,会让普通人发现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始终无法过上平凡的生活。两者相差的缺口是经济压力,基于此普通人会想尽办法谋生,而没有时间思考和反抗,甚至出现恶意竞争,主动压低自己的劳动价值。他们的辛勤换不来想要的生活,但会让上面的人越来越富裕。”
蓝嘉皱起眉头。
“阿嘉,他们现在讨的生活,比离开矿山要好,你看他们可怜,但你现在出去,问他们有谁想离开?没有人想走,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不会在这,是我给了他们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你知道奥鲁姆矿山预计要开采多久吗?保守估计四十年,漫长的时间足够让一些人从年轻力壮迈向风烛残年,不过呢我是一个商人,商人重利,从事基础服务的人工,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和风险性,例如有些人日积月累劳作后身体垮了,动不动就生病或者死在岗位上,而我需要担责或面临舆论风波,随着时代进步,科技更迭,负面消息只会越传越快,这可能会影响我名下公司的股票,所以以后我会用科技取代基础人力,二十四小时工作且规避较大风险,创造源源不断的劳动价值,才是一个理性经济人应该考虑的事,到了那个时候,你猜猜,你可怜的那些人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当然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不需要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这是易允第一次跟蓝嘉谈论这种事,他的语气充满资本的冷漠和对扩大利益的图谋。
“剥削自古就有,从未消失。我猜你应该是看到或听到一些无法接受导致生理不适的事情,但我想告诉你,那是他们的交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或许出于善心想帮一把,但是绝不会考量背后的影响。我名下的矿产集团,财务部每个月会把拨款额度的文件交给我签字,用于采矿时产生的所有费用支出,这一块会有专业团队提前进行评估,保证资金充足以便采矿顺利进行。其中在设备这块,如钻探、爆破、运输、矿物质分离等。矿区的负责人们动不了手脚,无法从中拿取回扣,他们唯一能动的就只有剥削那些没有话语权的普通劳动者,就像你看到的,这个天很冷,只要在吃穿用上面稍作手脚,他们就能得到很大一笔利润,这种事放在明面上当然不允许,那么底下的负责人们为了上面的人不追究会怎么做呢?当然是给那些辛勤劳作的人画饼,三十三两白银的用处不就来了?最后他们把开采矿物的进度报表呈到总部,在原来的预估基础上居然还超额完成了。阿嘉,你又猜猜,上面的人还会计较这点小事吗?当然不会,我只在乎这座矿山的开发。”
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
蓝嘉听得一愣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易允对很多事都心知肚明,一定程度上放纵手底下的人为所欲为,因为那只是他指缝里漏出的一点蝇头小利,但得到好处的人会更加忠诚地为他剥削压榨,创造数不清的价值。
男人喝光冰冷的红酒,把空杯放在桌上,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轻笑。
“你要是真想做好事,可以去参加几场慈善会,这是所有富家太太乐于干的一件活动。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你应该多为我着想,有些钱与其花在这种事上面,不如花在刀刃上。易太做慈善,不仅可以给你博得美誉,也能给我添点荣光,一定程度上还可以避税,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得到的回报远远超过你说的那些加点衣服和改善伙食?那些人又能为你带来什么呢?”
易允无往不利,他不会白白付出而不计较所得。拿最近的蓝嘉来举例子,他爱她,心甘情愿为她付出,哪怕现在只得到一具身体、得不到她的心。
易允不知道蓝嘉想要自由吗?他当然知道,可他不会给。他永远不会离婚,永远不会放她离开。
哪怕当时在清迈的寺庙里,白龙王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您要是想得到易太的喜欢,就应该放手。
呵,放手?
他要是真的听了,放走蓝嘉,以蓝嘉的性格,扭头就能和他划清界限,她会因为他放手就爱上他吗?
答案肯定不会。
他赌不起,所以他绝不放手。
“好了,阿嘉,与其谈这些,不如我们来谈点别的?那两个孩子我看你也挺喜欢,你打算什么时候收养,年前得回去,我还要带你去参加弘兴商会的年会,留给我们呆在这的时间并不多了。”
易允也不是事事依她,生意是生意,他自有一套运行准则,更何况没有好处的行好事,委实不是他的作风,他也懒得去装。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现在头疼蓝嘉什么时候会答应。
蓝嘉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她改变不了他,也没那个能力改变他。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衡量,利益和回报永远是心中的一把尺。
“一定要收养吗?”
“他们不会影响到你。”
两人各执己见态度坚决,倾泄的暖光在他俩身上流淌,气氛一度陷入沉默。
良久,蓝嘉深吸气,“好,我答应你。”
既然他不肯说,那她只好以退为进了。
易允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执拗的妻子居然同意了,但他生性多疑,平静沉稳的目光上下打量女孩一番,最后捏了捏她的脸蛋。
“阿嘉,你能想通,我很高兴。”
…
既然蓝嘉答应了,那后续所有事都不成问题。易允连夜让何扬去安排手续,将艾梭和艾敏纳在他和蓝嘉名下。
何扬深知这件事对易允来说很重要,非同小可。他亲自去办,等第二天一早,便把所有证件交到易允手中。
蓝嘉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东西,她知道易允对收养的事很急,但没想到居然急成这样。
他越不说,她越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夫人,药熬好了。”
这时,女佣端着药过来,敲了敲门。
蓝嘉收回目光,转身过去。
何扬看了眼她走远的背影,压低声音询问:“允哥,现在要把佛牌戴到他俩身上吗?”
白龙王说过,一旦收养了,三天内必须戴上。
易允合上证件本,看了眼站在门口喝药的妻子,“这俩天先不着急。”
他怕蓝嘉在诈他。
蓝嘉虽然好欺负,但真被她知道这件事,还不得闹翻天。
“送回东珠的时候再戴,随便丢在一处房子里,再安排几个人照顾和盯着,不要让蓝嘉看见。”
“是。”
蓝嘉喝完药,没过多久,艾梭和艾敏就过来了,显然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被人耳提面命过,在见到蓝嘉和易允时也支支吾吾地改了口。
“妈妈。”
声音轻轻。
“爸爸。”
声音忐忑。
蓝嘉扬起淡淡的笑,摸着他们的脑袋。易允扫了眼兄妹俩,又看向身材纤细、年纪轻轻的妻子。她的笑容,细看之下有几分牵强。
蓝嘉对上男人的视线,抿唇,牵着两个孩子出去。
易允单手插兜,指尖夹着一根烟,站在走廊目送一大两小出去闲逛的身影。
难受也就这一阵子,等把人送走就好了。
*
后面两天,他们依旧住在矿区。
一来,易允想给两天时间打消疑心,营造自己没有别有居心的意思。
二来,他还要再处理矿区关于稀有金属的事。
临行前一晚,易允在床上抱住蓝嘉,一边吻她的耳垂和颈侧,一边说:“阿嘉,明天下午我们回东珠。”
蓝嘉身上好重,动弹不得。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感受到利索的短发时不时戳过她的脸颊和红唇。
她每一次呼吸,起伏的胸口都会碰到易允炽热的身体,“那两个孩子呢?”
“我已经让何扬安排明天早上先把人送回去,怎么样?”
已经走了。蓝嘉眸光微敛,感受到易允的吻逐渐往下,指尖不由得掐进手心,“他们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早说过他们不会影响你。”易允去剥她的衣服,笑道:“你依旧像以前一样生活。”
蓝嘉自知阻止不了他,润泽轻晃的眼神落到男人脸上,“易生,我看不透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男人抱起她调换位置,换蓝嘉马奇在他身上,笑着挠了挠女孩的下巴,“你不需要看透我,我看透你就行了。”
他小心翼翼给她撑开,抱住女孩单薄的肩膀,让她趴在怀里,方便自己和她接吻。
他的动作很温柔,频率也中规中矩,给足她适应的机会。
蓝嘉感觉自己像颠簸的小船,前十九年里一番顺遂,就算有波折也都过去了,直到去年二十岁遇到这个男人。
她像一头扎进波涛汹涌的大海,风平浪静时,四周黑漆漆,辽阔无垠,怎么也逃不开,靠不了岸;海浪四起时,只觉得风雨飘摇,随时可能被吞没,永远葬在海里。
易允今晚兴致不错,先是让蓝嘉脐橙,浇了他不少水,但男人并不在意,拂开女孩散在脸侧的发丝,剥出那张染着红晕的脸蛋。
蓝嘉的身体素质很一般,他已经习惯她到后面晕乎乎又任他摆布的模样。
这是他的妻子,是他喜欢的姑娘,她现在的模样可真乖,随便他怎么做都可以。
易允心情极好,亲了她一口,“阿嘉。”
他知道她不会回应他,小心翼翼抱着女孩调换位置。
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因为兴奋蓄起蓬勃的青筋,热乎乎,像炙热的铁块,隐隐掺着渗出的薄汗。
无需费力就能轻轻捞起,他很喜欢面对面观赏妻子的模样。
“阿嘉。”
他又唤了蓝嘉一声,极尽温柔和痴迷,像中毒一样深深爱着她,为她沉沦。
蓝嘉的脑袋已经很晕了,浑身更是没什么力气,她隐隐听见易允喊她阿嘉,一声又一声,可她没力气了,一抽一抽像打摆的筛子。
后面的事,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
好在易允没有闹得太狠,就床上两次结束后,揽着蓝嘉温存了会,然后抱起已经睡着的女孩进了浴室,细致温柔地清洗,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
弄完这一切已经凌晨两点,易允搂着妻子入睡。
翌日,男人穿戴整齐,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纯黑色的西装裤和红衬衫,是扎眼的英俊。
蓝嘉心中一直念着一件事,所以这次醒得比以往做完那件事后都早,只是她一睁眼,就看到眼前这幕,顿时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当时正和易允谈恋爱,那天晚上演出结束,她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表演服——明明那条醒目的红裙子。
她跑去见他,那会易允似乎也刚赶回来,也是穿了件红衬衣,风流痞气。
当时她就在想,他们真是心有灵犀,站在一块扎眼又般配。
底下的酸胀感适时袭来,蓝嘉回过神,撑着身子坐起来。
易允系好扣子,一回头,发现蓝嘉居然醒了。
“下午才走,多睡会。”
“睡不着。”她看着站在床尾的男人,他应该还不知道。
易允一听,走到她那边坐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
蓝嘉意外地没有躲开,“我饿了。”
男人没想到会是这样,挑眉,“我让佣人给你送进来,吃了再睡会好不好?”
餍足过后,他很温柔。
“你要忙吗?”
“还剩点事。”易允笑道:“怎么,要我陪你吃饭?”
蓝嘉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但男人却莫名心情愉悦。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女孩的嘴角,“那就陪一陪我的阿嘉。”
蓝嘉还是起床洗漱了,顺便换了身衣服,只不过她没有化淡妆,披着发,显得脸色苍白,近乎瓷白剔透的肤色里,连血管的颜色都很淡。
易允见多她化妆的样子,而这才是本色。
这样虚弱又随时可能离他而去的妻子,让男人微微皱了皱眉。
这一刻,他生出一丝妄念和信念动摇,如果这世上真的可以借命就好了。
蓝嘉吃东西很慢,今天更是,但易允耐着性子陪她,还让她多吃点。
终于在快吃撑的时候,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那是易允的。
蓝嘉的手一顿,几乎是闻声的刹那,迫不及待去抓。然而,男人比她更快,已经摁住女孩的手背。
“啪”地一声,两只交叠的手搭在手机上。
“阿嘉,你在等什么?”易允淡笑着凝望她,游刃有余地扫了眼来电显示,上面存号备注是【阿嘉】。
可是,阿嘉本人,他的妻子就在眼前,那么拿着她的手机给他打电话的人又是谁呢?
易允猜到了。
蓝嘉也跟他想一块了。
“我想知道原因。”
她悄悄把自己的手机给了艾梭,趁易允不在的时候,教会他使用手机,拨打电话。
那时她就跟兄妹俩明说了,她可以当姐姐,但不想当妈妈。
艾梭和艾敏很乖,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什么都没有,长得也不漂亮可爱,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收养呢?
于是,他们三个拉勾勾达成条件,一旦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用蓝嘉的手机给易允打电话,虽然有赌//博的成分,但万一就发现蛛丝马迹了?
“你想知道什么原因?”易允难得严肃着一张脸,“没有原因。”
说罢,就要夺走手机。蓝嘉急了,死活不肯松手,又怕时间一长自然挂断。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易生,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蓝嘉只是想小小地迷惑他一下,哪怕骗到一小会也行。
可她太低估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也太低估这句话对易允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拿到手机。
这是话剧都写不出的桥段,滑稽又荒诞,充满戏剧性,偏偏就发生了。
易允怔在原地,按在妻子手背上的那只手像是卸去所有力气,瞬间失去掠夺的本能。
他只能惶恐又惊喜地乖乖坐在那,心脏狂跳,深邃的瞳孔震颤,久久不能平息。
蓝嘉已经跑到几米开外迅速接了电话,那边穿来艾敏的哭声和艾梭被吓坏又着急的稚嫩声音:
“——姐姐,是佛牌,刚刚有个大哥哥给了我和妹妹一人一块佛牌,很吓人,妹妹——”
“嘟嘟——”
电话像是被外力强行挂断,蓝嘉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询问。
她如遭雷劈的立在原地,脑海中的记忆犹如草灰蛇线串联在一块。
[他们说,我和哥哥是龙凤胎孤儿。]
[他们还说,正正好。]
收养孩子、佛牌、清迈、白龙王……
[算完了?]
[我又不信命,算什么。]
[那你还在里面待几个小时。]
蓝嘉抬头,震惊地看着易允。
几乎是刹那间,她知道背后的真相。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蓝嘉从未像现在这样生气,眼眶几乎瞬间红了,手机被她捏得很紧,手腕上的青筋都凸起来。
易允想要碰她:“阿嘉。”
蓝嘉往后退,手机砸他怀里,逼他:“立马让何扬把人送回来,关系解除,我就是死也不会收养任何孩子,易允,你明知道——”
“你叫我什么?”
男人却只在乎自己愿意听到的。
“易允,我说你叫易允!”蓝嘉觉得他就是疯了,气得不轻,讥诮道:“你明知道我信佛,也忌讳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怎么,你的命就金贵,那两个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易允盯着她的眼睛,双眼猩红:“我希望你好有什么错?!”
“我不需要!”蓝嘉斩钉截铁道:“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恶毒的方法来为我好,哪怕我现在就是死了,那也是我的事!”
“之前,哪怕我再讨厌你,我也不愿意叫你的名字,因为我觉得就是不吉利!我希望你好,也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可是现在——”
她一口气说太多话,用气过猛,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蓝嘉抚着脑袋,胸口剧烈起伏。
“你立马让他们回来,让何扬去办解除关系的手续,快去!”
“不可能,那两个孩子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易家!”
漆黑的晕眩瞬间袭来,蓝嘉险些站不稳。易允见她脸色不对劲,冲过去抱住她。
“阿嘉!”
“你给我滚开!”
蓝嘉的脚已经开始发软,她摇摇欲坠,跌坐在沙发上,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跳得好快,震动的声音一清二楚,眼前开始变得越来越黑,很难受,很难受,脑袋快要爆炸一样。
“易允,你要是不答应,我……”她的牙齿在打颤,疼得不轻。
易允急了,立马让人叫医生,他单膝跪在女孩身前,指节颤抖地扶住她的手臂,“阿嘉,你别吓我,阿嘉?”
蓝嘉不让他碰,有气无力道:“走开,我嫌你恶心!”
“阿嘉,你别生气,我错了好不好,我错了,你别气,冷静点。”易允只好当着她的面把电话拨回去,“你看,我,我立马给何扬打电话,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好不好?你别生气,我真的错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这次回到何扬手里,易允一边盯着蓝嘉,一边命令何扬把人送回来,还让他立马去解除收养关系。
“阿嘉,我都按照你说的办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易允丢开手机,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妻子的手很冰,像冰块一样。他心里慌得不行,又搓又揉。
“阿嘉,你的手好冰,我给你暖一暖。”
“阿嘉,我求求你,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你上次不是说天冷了,想给矿山里的人加点衣服,改善伙食吗?好,都依你,都依你,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易允单膝跪在蓝嘉脚边,英俊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惊慌。
蓝嘉感觉眼前越来越黑,耳鸣好严重,什么都听不见,就连感官都在退化。
第63章 63白头发 我对你的要求已经放得很低……
巴尔的摩, 大西洋沿岸重要海港城市,距离华盛顿仅数十公里,该市的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在九四年针对基因病这块具有绝对权威性。
医院VIP病房。
易允坐在沙发上, 皱眉看着护士将缺失酶的药剂通过静脉注射输向患者体内。
“都五天了, 为什么还没醒?”易允问旁边蓄着大胡子的权威院长。
五天前的早上,蓝嘉跟他大吵一架后陷入晕厥, 奥鲁姆矿山的医疗条件一般,赶来的医生只能做一些基础辅助, 最后直升机过来,易允赶紧抱着人上去,争分夺秒赶到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
在登机前,这边就接到消息,大清早成立研讨会, 紧急调取蓝嘉的资料, 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院长说着流利的英文:“易先生, 就研究所同步过来的基因病资料,临床阶段已取得一定进展,目前已知您夫人体内缺失的酶, 在未确定具体治疗方法以前,我们采取最保守的ERT。”
他看向旁边的医疗仪器, 上面显示病人的身体特征, “目前都在安全值偏上,暂无生命危险。至于什么时候醒来, 这就不确定了。”
易允仍是一副表情严肃的模样。
蓝嘉穿着病服躺在床上, 昏迷期间不能进食,需要靠营养点滴。她看着更清瘦,瓷白的小脸毫无血色, 整个人冰冰凉凉地躺在上面。
院长带着护士离开病房,外面守着腰间配枪的保镖。何扬过来时,只敢轻轻敲了敲门。易允听见声音,目光平静地看了眼,起身进了旁边的小型会客厅。
“允哥,这七份文件需要您过目和签字。”
这段时间易允一直呆在医院,寸步不离地守着蓝嘉,落在何扬肩上的事更重了,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这会把重要的文件送过来,并汇报工作上的事。
易允一边看文件一边听他汇报,没有问题的直接拨开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对了,允哥,今晚和明晚分别在巴尔的摩和华盛顿都有一场商业性酒会,需要您——”
“挑个合适的人去参加了。”
何扬只好闭嘴,点点头,收起文件。
易允捏了捏眉心,蓝嘉迟迟不醒,让他心里既不安又烦躁,丢在桌上的烟盒已经空了,他拆了一包新的,嘴里咬着烟点火。
…
蓝嘉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像从一场漆黑阴冷的混沌中进入梦魇。晕厥前争吵的画面、她怒不可遏的样子、以及易允单膝跪在她脚边认错,那些原本嗡嗡的耳鸣变成清晰的文字,通通钻进女孩的耳里,只是听着好像又有些不对劲……
“阿嘉,别睡了好不好?”易允坐在床边,抓着蓝嘉的手。
她已经昏迷一周了。
窗外皎洁的银辉,穿过巴尔的摩吹过的风,晃晃悠悠洒进室内。
病房里光线暖黄,照得蓝嘉苍白的脸泛着一丝丝暗沉的光。
耳边不断有人在喊她,蓝嘉缓缓睁开眼,长时间处于阖眼状态,眼球没有接触光源,在碰到灯光的刹那又下意识闭回去。
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栗。
原本低着头的易允似乎有所察觉,一抬头就看到这幕,他大喜过望,扣着女孩的手指,“阿嘉?”
蓝嘉适应了阵才睁开眼,懵懂地望着干净的天花板。
几秒后,身边熟悉的声音拉走她的目光。
易允握着妻子的手指,低头亲了亲,又把手心贴在自己脸上,嗓音温柔:“阿嘉。”
蓝嘉回以冷淡的视线。
“还在生我的气吗?”
“松开。”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松。”他深深地凝望女孩,“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已经让何扬把解除收养的手续办好了,你看——”
男人拿起放在桌上的证明,一页一页翻给她看,“还有盖的官方印章,阿嘉,我没有骗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医生说你这次的情绪太激动了,对你身体不好,要好好养着。”
蓝嘉的目光扫过那些文件,淡淡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继续骗我?”
易允在她这里的信用值太低了,他经常说话不算数。蓝嘉也怕这些是伪造的。
“都是真的,阿嘉,你信我,我没有骗你。”易允发誓,“我要是骗你,就让你永远都不喜欢我。”
蓝嘉:“……”
“这是毒誓了,阿嘉,都是真的。”他把那堆证明放回桌上,扶着女孩单薄的肩,低头轻轻吻过她的眼皮,很认真道:“阿嘉,我喜欢你,我真的很爱你,我只是希望你好,这一次你就原谅我行不行?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做了,不要孩子,也不收养孩子,就我们俩。”
易允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如果他知道做这件事会让蓝嘉变成这样,他绝对不会去做。
“易生。”
“我在。”男人悬着的心,因为这句易生落下,阿嘉肯叫他易生了,就代表已经消气一大半。
易允的心情变得很愉悦,脸上带着淡笑,“阿嘉,你说,我听着。”
蓝嘉看着他,“我希望你是一个好人。”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这样的话。
上一次,还是在清迈爬山,他们开诚布公聊天。
她希望他是一个好人,有时生意上的事,尔虞我诈,手段残忍,考量的东西太多,无法避免那就算了,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但是别去伤害无辜的普通人,她对他的要求就仅此而已了。
“好,听你的,阿嘉说什么就是什么。”易允现在很好说话,对蓝嘉更是有求必应。
蓝嘉见他答应得这么快,以她对男人的了解,心里自然清楚对方不会真的因为这一句话就做出巨大改变。
她挪开视线,望着天花板,清润的杏眸藏着片刻失神,呢喃道:“我对你的要求已经放得很低了……”
这一声太轻,微弱得像蚊蝇。
易允没听清,凑过去,“阿嘉,你刚刚说什么?”
蓝嘉偏头看着他,轻轻摇头,“没什么。”
男人盯着她,不信。
女孩望着他英俊立体的脸,浓密薄唇,许是最近没休息好,显得有些疲惫。
“易生。”
她突然叫他,易允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蓝嘉盯着他的一缕短发,不知道是光线原因,还是真的。她说:“你好像有白头发了。”
易允苟着脑袋递过去,“那就让阿嘉给我拔掉吧。”
她现在只是清醒了,还没恢复,更别提使力气,“你自己弄吧,手没劲。”
男人满不在意,笑道:“留着,等你好了再给我拔。”
*
蓝嘉醒后,一整套完善的医疗团队为她服务,每隔半天就会做一次检查,全球最先进的仪器随时检测她身体的各项指标,就这样又精心地养了三天,基本可以告别缺失酶的静脉注射,易允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苏醒后,男人一连好几天都杵在身边,取代女佣的工作,全程贴身照顾。
普通的事还行,比如倒个水之类的,但有些隐私的事,他也要插手。
他过于殷勤,让蓝嘉浑身不自在,尴尬得脚趾抓地,“我,我可以的,你别这样——”
她去卫生间更换卫生巾,他也要抱,还想扒她裤子,恨不得再洗洗,然后给她换上。
蓝嘉觉得有时候人与人之间需要边界感,红着脸,“易生,不用,真的不用。”
她知道他是好心,但是真的不需要,委婉道:“你是不是该去做做自己的事?”
“什么事?”易允笑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你。”
蓝嘉:“……”
她有些头疼,轻轻推他出去,“我身边不缺人照顾,要不你还是去工作吧。”
易允顿住,皱起眉头,“我是你丈夫。”
蓝嘉一时语塞,还是把他往外面推,说话声很轻,仍有一丝病弱:“我知道,你去忙自己的事。”
“我打算成立一个家族办公室。”他握住蓝嘉的手,“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家族办公室,即SFO,需要持有者至少拥有一亿至一点五亿美元的资产负担运营费用。
SFO是一种专门为富裕家族提供全方位财富管理和家族服务的私人机构,由金融专家、法律专家和财务专家组成,负责管理和保护家族的财富及广泛的商业利益。服务范围广泛,包括但不限于投资管理、税务规划、法律服务、风险管理、教育规划、慈善安排和遗产规划等。
以易允如今的年纪和精力,还不至于到成立家族办公室这一步。
可他的妻子总是病怏怏,他想多陪陪她。
易允的决定,蓝嘉无法干预,再者她也不懂家族办公室这套运行法则。
…
易允是行动派,决定就会做。蓝嘉从卫生间出来,他已经不在这了,但隔壁会客厅隐隐传来一些说话声。
她掀开被子躺在床上,走几步路就已经累得不轻,可蓝嘉睡不着,成天卧着,作息都快混乱了。
易允打完电话回来,看见蓝嘉睁着眼睛,他掀开被子跟着躺进去,摸了摸她的脸,“怎么还不休息?”
“睡不着。”她睡得后脑勺都疼了,撑着身体坐起来。
男人顺手往她后腰垫了两个枕头。
蓝嘉靠在病床床头,“还要在这住多久?”
“想回家了?”
“我不是很喜欢医院的气味。”
“再住几天观察观察,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女孩点了点头。
易允看了她一会,蓝嘉想忽视都难,视线慢吞吞地落到男人脸上,“怎么了?”
他却突然躺下,脑袋轻轻枕在妻子的腿上,控制着力道,舍不得真的压到她。
蓝嘉垂眸看着男人优越的侧脸轮廓,薄唇挺鼻,五官硬朗俊美。
她手指微动,若有似无抚过易允的短发。
两秒后,一根白头发被她揪了下来。
第64章 64红木牌 他只是太爱她,所以才会占……
蓝嘉又在医院住了几天, 直到二月初才跟着易允回国。
从巴尔的摩到东珠总计二十四航时,她的身体依旧很虚弱,登机后大多时间都躺在床上休养。
醒着时, 易允会坐在床边陪她, 和妻子说说话,或者捡起一本蓝嘉最近看的戏剧原装书《阴谋与爱情》。男人耐着性子, 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念着德语, 把故事讲给她听。
蓝嘉侧卧着躺在床上,身上搭着轻柔又暖和的被子,耳边回荡着易允过于温柔的嗓音。
“Ein Dolch schwebtüber dir und mir. Man will uns trennen.”
[一把短剑悬在你和我的头顶上。有人要拆散我们。]
它是德国戏剧家席勒创作的戏剧,主要讲述宰相□□的儿子斐迪南,与平民乐师米勒的女儿露易丝之间的爱情故事。该戏剧在文学史上有着显赫地位, 曾被恩格斯称为德国第一部有政治倾向性的戏剧。
蓝嘉读书那会, 曾有幸出演该戏剧里的露易丝。里面的内容, 她早已烂熟于心。
柔和的灯光自天花板倾泄,像水一样铺在他们身上,蓝嘉抬起眼皮, 视线顺着男人搭在床边的长腿一点点缓缓往上移,跃过衬衣束进西裤的窄劲腰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裹着封皮的书纸, 最后落在易允的侧脸。
她不得不承认, 这次昏厥险些引发病症,真的让易允害怕了。
他居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蓝嘉轻轻笑了, 看着他翻动书页,目光不曾从书上挪开,耳畔尽是不疾不徐的低磁声线。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 如果一开始不曾发生这些事,没有威胁、没有逼婚、没有强迫、没有控制,就像谈恋爱时那样;如果易允始终以现在这一面面对她,哪怕她心里对他的为人一清二楚,恐怕还是会继续陷进去。
她不喜欢他的强势和控制,她想要自由的空间和权利。
可惜了,易允不会答应。
所以他们只能一直以一种畸形、扭曲、错误的婚姻方式强行捆绑在一起。
“Du und ich sind bestimmt füreinander."
[你和我注定要在一起。]
蓝嘉缓缓阖上沉重又疲惫的眼皮,心中默念着这本书里的原台词,低缓轻柔的无声共振着易允磁性的嗓音。
“Lieber begreife ich die Geige auf der Gasse……das meine einzige Tochter mit ihrer Seele und Glück erkauft hat.”
[我宁肯带着我的提琴沿街乞讨……也不愿拿灵魂和幸福换来的钱养活。]
…
易允活了三十年,从未做过今天这种事,浪费大把时间,念着关于爱情的戏剧。
他合上书页,低头凝望睡在身边的女孩,乌黑浓密的发丝披散在肩头,露出一张平和的小脸。
蓝嘉已经睡着了。
男人就这样看着她,掌心轻轻抚过女孩的发顶。
*
二十四航时落到东珠,算上时差,这会正好是凌晨十二点半。
蓝嘉三个小时前吃完药睡下了,这会不便把她吵醒,易允从书房过来,把绒毯裹在女孩身上,将她打横抱下私人飞机。
停机坪里停靠着一辆舒适的豪车,后座宽敞,易允抱着人坐进去,车子在庄园里驶向男人居住的独栋别墅。
他们已经回东珠了,他当然不会再把蓝嘉送去娘家。
蓝家是她曾经的家,她已经嫁给他,是他的妻子、夫人、太太,当然得跟他住在一起。
这里才是他们的家。
易允的卧室很清冷,色调单一,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底色是阴暗、偏执、冷血、残忍。哪像蓝嘉的房间,一推开门,掀起的一阵风率先吹动垂挂在窗边的风铃,簌簌沙沙地作响,清凌凌。
她的卧室也是香香的,不仅有手工做的绒花,明媚稠艳,还有鲜活的屋内盆栽,文心兰、垂丝茉莉、棕竹、梦香兰……色彩缤纷,心旷神怡。
易允将人放到自己床上,被子盖到女孩下巴,垂落的窗帘一角被风吹得飞舞缱绻,他坐在床边,曲着一条腿,静静地观赏。
…
蓝嘉这觉睡到清晨七点半,冬季的天尚未明亮,仍残留一丝黯淡的蓝。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陌生的环境让蓝嘉不适应,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哪。
易允睡在身边,一条手臂塞到她的脑袋底下,另一条手臂隔着被子揽住蓝嘉。
“睡饱了?”他已经醒了。
妻子住院的这段时间,是易允在贴身照顾,他不敢睡太死,每隔一会就要睁眼看看蓝嘉,谨防她出事。
蓝嘉扭头看着他,“……回庄园了?”
易允抚摸她的脸,吻向她的额头,“嗯。”
空气陷入缄默。
良久,女孩轻声问:“可以回家吗?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
苏城的演出结束后,在蓝家没住几天就被易允带去加州的奥鲁姆矿山,在那住了一段时间,后面又去了医院。
易允盯着她的眼睛,不愿意放她回去,因为他知道,她一旦回去了,就不会主动跟他回家。
看他这反应,蓝嘉心里已经清楚了。她垂下眼帘,不再说话。这就是她不喜欢易允的一点,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很强,希望她很所有亲朋好友断联,然后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他希望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可蓝嘉不喜欢这样。
“蓝家不如家里方便。”易允没有因为她现在虚弱就松口,“这里有医疗团队,有专业的佣人,等你好点了再说吧。”
好的标准,他说了算。
*
时隔数月,蓝嘉又重新住进这座恢宏且富丽堂皇的庄园。空荡荡的卧室,身边跟着如影随形的女佣,站在露台放眼望去,满目清凉,萧索冷寂。
不过跟最开始的处境比,现在又好些了,至少可以用手机和外界联络。
蓝嘉之前住院,不敢联系家里人,怕他们察觉不对劲后担心。现在好多了,她拿到手机时,立马给家里打了通电话,但她没有给阿爹或者阿姐打,当初为了缓解家里和易允之间微妙的硝烟,她说了好多易允的好话,还撒谎,有意往他俩感情不错的方面引。
她怕现在一开口就露馅,所以最先给阿糖打的电话,但那边过了好久才接。
“嘉嘉。”阿糖的声音很疲惫,甚至还有点沙哑,像哭过。
蓝嘉心里一突,“阿糖,你怎么了?”
“商序南死了。”
“死了?!”蓝嘉不可置信,唇瓣动了动:“他……他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
“六天前,我带他去医院做复查,遇到医闹,一个家里有精神病史的男人把他误伤了。”阿糖说着说着就哭了,“当时好多血。”
蓝嘉没想到世事无常到这种地步。
“家里在办丧,嘉嘉,你现在在哪呀?”
“易家。”
阿糖噢了声,“那挺好的,这段时间你就住在那边吧,你身体不好,少接触这些。”
蓝嘉又问了家里的情况,阿爹和阿嘉怎么样?得知都好好的便放心了。
她身上披着薄毯,躺在椅子上。女佣知道她想在外面透透气,已经提起布置得很暖和。
没过多久,负责评估她身体状况的医疗团队也过来了。蓝嘉只好说改天联系,然后挂断电话。医疗器械放在推车上,不厌其烦地挪到露台,原本空荡荡的地方瞬间占满了人。
蓝嘉身边长满了眼睛,有的是人盯着她,将她的情况悉数汇报给易允。
易允回到东珠后,也开始着手处理堆积的工作,至于之前提的家族办公室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男人忙碌的时候尚且管她管得紧,基本每天晚上都会回家。蓝嘉不敢想,等他之前说的家族办公室办妥后,他会空出多长的时间去时时刻刻盯着她。
这种有且仅有彼此的生活,与世隔绝,会让内心逐渐趋于空虚。
蓝嘉偶尔会有强烈的直觉——她像漂浮在海面的浮木,被易允牢牢攥在掌心,成为他唯一的支柱。
一旦某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全部,就是危险的开始。
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的个体,不应该被禁锢。
夜里,她被易允抱在怀里,男人的身体又热又结实,手臂像两条粗壮的蛇蟒,将女孩一寸寸绞紧。
“还有两天就是弘兴商会的年会了,我带你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不好?”
他勾着唇,顶着一副优越的皮囊,看起来不像坏事做尽、无往不利的吸血资本家,反倒像一个深情的好男人。
易允觉得自己就是好男人、好丈夫。
他对妻子专一、也不在外面玩女人、挣的所有钱都可以给她花、基本能做到对她有求必应——除了离婚、放她自由。
在庄园里锁着,蓝嘉都快麻木了,早就想出去,闻言,难得没有扫兴,反倒问他去哪。
易允饶有兴致地跟她说了当天的行程:“先去商会开会,然后转场眦罗山,去山顶的珈蓝寺上香,到了晚上就是山庄的年会,有很多好玩的。”
不过他猜测蓝嘉对玩不感兴趣,“你回东珠的时间不长,知道珈蓝寺吗?”
蓝嘉摇头。
她知道东珠的寒昭禅寺。
“珈蓝寺是所有商人会去上香的地方。”易允埋首在她的颈侧,薄唇贴近女孩的耳垂,温热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部位,激得蓝嘉颤栗,男人轻笑着补充,意有所指道:“哪家要是有人做生意,那他的妻子是去得最殷勤的人。”
*
两天后,东珠气温回升,平均温度在十六度左右。
蓝嘉现在身体不好,对温度的感知有点失衡,对普通人来说这个温度很舒适,衣着也不会显得臃肿,但她觉得很冷很冷,需要从头到脚全副武装。
上车前,易允上下打量自己的妻子,笑道:“好看。”
哪怕身体不好,看着病怏怏,蓝嘉也想维系鲜活的一面。
她不是很想看见自己要死不活的样子,除非是真的没有力气和精力去支撑了。
今天要出门,蓝嘉搭上衣服后还扎了头发换了妆,看起来还是那样鲜活灵动。
易允喜欢牵她的手,十指相扣较少,裹住整只手居多。
“待会到了商会,你想怎么着都行。”易允握住她的手,“可以逛逛,可以去会议室。”
蓝嘉已经知道大致流程,清楚待会有场大型会议,但她不愿意出席,“我随便逛逛吧。”
“好。”
弘兴商会在东珠屹立几十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凡是涉及金钱贸易往来的商人都以进入商会为荣,毕竟里面是实打实的人脉和资源,背景深、后台硬。
商会坐落在不周路,这一带全是据点,门口盘踞着两座巍峨石狮,气势逼人;不少成员的车辆停在规划好的位置上,唯独有一辆大咧咧地停在门口,无人驱赶,看那车子就知道是沈肄南的。
弘兴商会的另一位会长已经到了,易允随心所欲惯了,下车后,牵着蓝嘉下来,揽着女孩的细腰走上石阶。
“你一个人逛,我不放心,待会我安排几个人陪着你。”
蓝嘉身体弱,万一逛到哪,被不长眼的人碰到或者撞到怎么办?
女孩嗯了声,看见商会进进出出都是人,有些看穿着就知道是某某赌场老板手底下的马仔,标志性的灰黑帽和褂衫布鞋。
——这类人最狠了,一般负责打手和暴力催债,性质有点偏向灰黑地带。
“易生。”她问:“加入商会的那些老板们都是坐正经生意的吗?”
易允淡笑:“不全是。”
两人往里走,守在门口的人见了他俩,颔首恭敬道:“会长,会长夫人。”
男人跟自己的妻子解释:“加入前会做背调,踩着红线做生意的商人没有资格进来。一来他们所经营的生意范围无法实现资源和人脉置换,对内部的用处不大;二来过于危险的生意,政府会不定期严查,一旦被抓到就是重罪,我和沈肄南虽是会长,但还不至于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出面捞人,惹一身腥的赔本买卖,我们可不会做。”
“踩红线的标准是指?”
“问这么多干什么?”易允捏了捏她的脸,“你乖乖享福就好了。”
他的钱,一笔庞大到不可估量的财富,她就是手花软了,账面也不见得出现大波动。
蓝嘉回头看了眼那些马仔,不再说什么。
易允要去开会,安排了四个女保镖跟着蓝嘉。他一走,女孩开始慢悠悠逛起弘兴商会。这里占地辽阔,还有专门的壁画展介,从发展史到会长之位更迭、每年新增老板的姓名和所营生意的基础介绍等。
她逛了约莫四十几分钟就累了,回到易允的私人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等待会议结束。
期间,有秘书送来瓜果点心茶水,全是蓝嘉爱吃的。
她没怎么动,靠着沙发,等到不知不觉间闭起眼睛。
易允开完会从厅内出来,何扬说:“允哥,夫人在办公室。”
他推门进去,目光自动锁定在沙发处。蓝嘉窝在扶手角落,双手放在兜里,身上搭着小毯子,颈上的围巾遮住大半张脸,露出一点乌黑的后脑勺,扎在发丝上的发花很鲜艳,小小一朵,像盛开的棠花。
这是逛累了。男人心头一软,走过去,站在女孩面前,她耷拉着脑袋,从上往下看去,睫毛卷翘浓密,鼻尖小巧。
易允没有叫醒她,鬼使神差低下头。
他想亲吻自己的妻子,在她的发丝、额头、鼻尖和脸颊。
蓝嘉没有睡得太死,仍保留一点点模糊的神智,当一股清冽的冷香递来,丝丝缕缕透过围巾钻进鼻尖时,她就渐渐清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面前停着一双锃亮的皮鞋,与她的靴子离得很近。
蓝嘉的视线顺着鞋面往上爬,一抬头,下一秒,瞳孔紧缩,清润的杏眸微微睁大。
围巾从她嘴唇上滑落,抬头时,正好迎上易允低头凑过来,原本亲向额头的一个吻恰好落到女孩涂着口红的唇瓣上。
温热弹韧的薄唇带着一丝温热,放大的五官深邃俊美。
蓝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怔了两秒,想躲开,易允却顺势扣住她的后脑勺,宽大温柔的掌心轻轻扶着,婚戒的轮廓,若有似无地磨过,另一只手撑在女孩身边的扶手上,将她圈进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
男人吻得温柔,很轻很轻,失去以往的凶狠和掠夺。蓝嘉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太激进的接吻方式。
易允样样都拔尖,就连做这些事也一样,花样百出不说,技术也是一顶一的好。蓝嘉被他似吮又舌忝或口及,来回变幻着方式扰得女孩背脊发麻,像蹿起一股细细的电流。
她的脑袋被扶着,那枚婚戒正抵着,提醒她,告诉她,他们结婚了,是夫妻。
蓝嘉颤着手去推易允,指尖刚碰到男人的胸膛,隔着丝质的花衬衫,可以感受到他火热的体温。
她像被烫了下,收回手。
易允适当松开她的嘴,低头扫了眼,又抬起眼皮,淡笑雅痞的调调。
然后耐着性子重新吻上去,只是这次,他稍微坏了一点点,轻轻撬开女孩的唇瓣,流氓地拨了拨她的舌尖。
…
离开办公室之前,秘书送来蓝嘉放在车里的包,里面装着一些基础的补妆用品。
蓝嘉的口红已经花了,某个浅浅吻过妻子的男人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张湿纸巾,擦拭嘴上被蹭下的艳红。
他心情颇好,甚至从刚刚的小插曲里体验到另一种滋味。
原来这种温柔慢节奏的亲吻方式也不错,甚至比之前激进、热烈的都爽,让他生出一种两情相悦的错觉。
蓝嘉对着小镜子补妆,易允丢掉湿纸巾,长臂一伸,已经圈上女孩的腰。
“阿嘉,你喜欢这种吗?”
“……”她险些把口红涂花了,指尖蜷紧:“不喜欢。”
过于温柔的易允更让她害怕,哪怕她清楚对方的为人。这种感觉会上瘾。
易允轻笑,不计较她的话,手指拨弄女孩的发丝,说了一句话:“你要是爱我就好了。”
强扭的瓜虽然解渴,但总少了点滋味。
他更喜欢当时谈恋爱的感觉,那会蓝嘉对他有喜欢、有成年人的欲望。她是一个大胆又明媚的姑娘,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亲昵和触碰都让他欲罢不能。那时,他们之间像是有一团火,随时可能被点燃。
两情相悦总归是最好的。
闻言,蓝嘉合上小镜子,连同口红一并装进包里,垂眸淡淡道:“你要是给我自由就好了。”
易允要蓝嘉爱他。因为想索取爱,所以不择手段逼迫和囚禁、控制和占有。
蓝嘉要易允给她自由。因为渴望自由,所以不断后退,抵触、讨厌、排斥,始终不愿接受。
这是他俩之间无形又没有硝烟的较量,就看谁先服软。
谁低头,谁先吃亏。
…
上午在弘兴商会开会,中午吃了饭,大家陆续出发前往眦罗山。
眦罗山,位于东珠郊区。
连绵的山峦一眼望去是深秋后树叶枯萎的土色,唯有山尖浸着一层薄薄的霜雪。
山腰在百年前建了一座山庄,专做餐饮、度假等接待工作,是不少集团或大公司在年终时举办年会的好去处,但是每年的除夕前叁天会被弘兴商会包场,这期间不再接待外客。
真正的年会在今天晚上,在此之前,商会的所有成员都要前往眦罗山的山顶,那里有一座庙宇,名为珈蓝寺,修建于1724年,毁于1965年,又于1972年得到谢家掌权人谢九晖捐款修葺,迄今二十余年,香火虽比不上寒昭禅寺,却是所有商人常来叩拜的不二之地。
弘兴商会还保留着部分旧传统,例如每年除夕往前推三天,所有人必须来这上香。
山顶风大且寒冷,易允整理蓝嘉的围巾,把她的颈部遮得严严实实,确保不会漏风。
“冷不冷?要不要去禅房休息会?”
待会一整套流程下来得花些时间,易允不信神佛,也没有所谓的敬畏之心,更不可能真让蓝嘉站在外面吹风。每年和商会的成员来这上香,不是因为他心诚,而是那群迂腐里面大多存有信仰。不过是稍加利用,达到凝聚力的效果罢了。
蓝嘉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环顾四周,“不用了,待会我也拜拜。”
家里是做生意的,为阿爹和阿姐求一求是应该的。
下午叁点,珈蓝寺香火缭绕,混着寒山的弥弥薄雾,衬得这座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庙宇更加静谧悠远,整个寺庙被保镖把守,有商会安排的、有易允的、有沈肄南的、还有其他大老板的。
他们这些人里个个都有仇家,更不乏惜命的。
珈蓝寺占地广,其中又以婆娑殿为主,占庙宇三分之二,供诸天神灵,呈四合环抱,露天的旷坝四角立着螺状的香炉宝鼎,梵音阵阵,黄纸在灼灼烈火中化作香灰,空气中弥漫着飘起的黑色柳絮,一排排佛前灯点亮,红烛摇曳,放眼望去很是壮观。
蓝嘉看到那些商会成员,不管是各司主事,还是小到不起眼的喽啰,皆是拿着一柱香,排着队,在油灯里点燃,虔诚地供奉四方神佛。
既是求平安顺遂,又是求财运亨通。
易允去牵她的手,笑道:“不是要去拜拜吗?走吧。”
蓝嘉摇头婉拒:“这是商会的活动,我只是一个外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她看到另一边,商会的另一个会长沈肄南,也就是那位在东珠大名鼎鼎的“南爷”,他已经拉着妻子的手过去了,两侧聚拢的人自动退开让出一条道。
蓝嘉知道宝珍是谢家话事人,也是商会成员。而她只是在庄园里呆腻了,出来透透气而已,要真是没眼力劲过去了才叫闹笑话。
闻言,易允皱起眉头。
“我去殿里拜一拜吧。”
“阿嘉。”
他握住女孩纤细单薄的手腕。
蓝嘉回头看着他。
“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的妻子,是弘兴商会的——”
“易生。”蓝嘉说:“我们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
有风刮过,吹得脸有些疼,她往上掖了掖围巾,挡住大半张清凉的脸蛋,露出一双清凌凌又平和的眸子。
她淡笑道:“总不能离开庄园,就在这你都还要限制我去哪吧?”
蓝嘉体弱,晕厥再醒来后,精气神不如之前了,说话也是轻飘飘,听着好像有些温柔,但易允却觉得她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儿深深扎进心里。
他望着蓝嘉走近殿中,纤细的背影消弭在视野里。
他有什么错吗?
他只是太爱她了,所以才会控制不住占有她、禁锢她。
…
珈蓝寺恰合时宜地响起古钟的颤音,蓝嘉跪在蒲团上虔诚叩拜神佛,面前放着三块许愿的红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纤细娟秀的字体,皆出自蓝嘉的手笔。
拜完后,蓝嘉顺着小沙弥的指示,走到左侧进门。
里面单独空出一间屋子,两侧是燃起的长明灯,灯火摇曳,空气里弥漫着香火气息,正对面的墙体上抻着红绳,共计二十七条。
每条红绳上都挂着红木牌,经年累月,重重地吊着,放眼望去很壮观。
蓝嘉的个子不算矮,但挂牌这种事当然是越高越好。
她走过去,努力踮起脚尖,纤细的手臂伸得很直很直,莹白的指尖颤颤巍巍地挂上红木牌。
做完这一切,蓝嘉的鼻尖已经渗出细密的薄汗。她往后退了两步,仰头望着亲手挂上的三枚红木牌。
财运亨通,万事顺遂。
阿爹蓝堂海、阿姐蓝毓。
以及……
蓝嘉收回目光,双手放进衣兜,转身从殿门离开。
第65章 65要慢点 快点坐好,你这样我怎么上……
殿外香火鼎盛, 山风吹来的弥弥灰烬迷了眼。蓝嘉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等风停了,她才放进兜里, 站在石阶之上, 眺望壮观的人群和被众星拱月的男人。
哪怕易允再狠再贪婪,他依旧是弘兴商会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和初次在寒昭禅寺见面时不同, 今日的他手持线香,高举过额顶, 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站拜。
身材颀长,清冽俊美。
拜是拜了,也上了香,就是很敷衍。
蓝嘉知道他从来不信这些。
她明晃晃站在那,像活靶子, 想忽视都难。仪式结束后, 易允穿过人群走过来。蓝嘉垂眸, 看见他一步步走上台阶。
“拜完了?”
男人个高,就算站在蓝嘉下方的石阶上,也依旧比她高。
蓝嘉看着他, “嗯。”
“冷不冷?”
他把女孩的手从兜里拿出来,又搓又捂。
女孩摇头, “还好。”
易允轻笑, “等这里结束了,我们就去山庄。”
年会将在那里举办, 蓝嘉点点头。
男人看了她几眼, 话少了。但是他也没强求,只当妻子大病初愈,身体还没养好, 再加上刚刚拜了佛像菩萨,累着了。
夫妻俩一高一低站着,相顾无言。
珈蓝寺上完香,浩浩荡荡的人从山上下来已经傍晚六点半。这会山庄早早点了灯,一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光影。
整座山庄都被弘兴商会包场,占据眦罗山山腰一大半的面积,地域辽阔,不仅有人造沙滩泳趴和特色峭壁观山房,还有越野丛林跑马场、农场、射击场、山地赛车场等。
车子开进山庄,最后停在某个大门前。易允牵着妻子下车,紧紧握住她的手。蓝嘉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有男有女。
她并未在意,关注脚下的阶梯,刚跃过高高的朱色门槛,正要抬头,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掌心挡在女孩的镜片前,遮住所有视野。
蓝嘉看不清前面的路,“你干嘛?”
手指已经搭上男人的小臂,想推开。
易允皱眉看着眼前一幕,声音冷不丁:“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这不好吗?”蓝嘉微微拧眉。
这里听声音很热闹,而且她是为了出来透透气,才跟着易允参加年会的。
当然不好了。
男人冷漠地扫了眼前面的人造森林雪景,白茫茫一片,积雪堆得厚厚一层。山庄的老板为了伺候好弘兴商会的这些大老板,特定请了高级外//围,全是顶尖货,男女都有。
这一趴男老板少,只有零星两三个,相对的女外//围就少;但女老板多,所以男外//围的数量更可观。
伺候富婆就要有点自觉,人造森林雪景,哪怕再冷也要脱干净。有些穿着平角内//裤,有些不着一缕,放眼望去全是白花花一片。
女人的笑声更爽朗,开心了,钞票当纸巾洒,满天飞。
易允怎么可能大方让蓝嘉看其他男人的果体,她在床上都不看他。她最好永远不要接触这些,潜移默化会带坏她,而他需要掌控她。
蓝嘉被捂着眼睛带走,笑声渐渐消失在背后。她拉下易允的手,抿了抿唇,看着他,“要去哪?”
“带你去其他地方玩。”易允假装没看到她的不满,捏了捏妻子的脸,“你想玩什么?”
女老板那边,他不会带她过去;男老板那边,他就更不会了。这个世界对男性太友好,过分包容造就不断降低道德底线。
有钱的男人不仅玩得开,还玩得很花,以蓝嘉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是过去看见了,保管会恶心得反胃,说不定还会在心底搞连坐制,给他安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名头。
哪怕他都没有加入。
所以,不必要的麻烦,能规避就规避。
“就我们两个吗?”蓝嘉听他这话,大概率知道所谓的透气,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依旧只有她和易允。
易允盯着她这双清润平静的双眸,笑道:“就我们两个不好吗?”
女孩微不可闻地深吸气,“不是年会吗?”
“生气了?”易允圈上她的腰,淡笑:“别生气了,先带你去玩一圈,等其他人玩够了,大家才会聚在一块,到时候再带你过去,行不行?”
他看了眼腕表,“嗯,现在还早。”
易允口中的‘玩够了’,是指那群人脱下道貌岸然的伪装,展示原始的欲望,哪怕那些人绝大多数有妻子或者丈夫。
对有钱人而言,婚姻是资源重组和利益延续,所以门当户对居多,婚后也都各玩各。
蓝嘉不知道他的话可不可信,也懒得去深究,淡淡问:“有什么可以玩?”
“那可太多了。”易允屈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
女孩默不作声看着他。
男人轻轻捏起她的耳朵,“听见了吗?”
“什么?”话落的瞬间,蓝嘉听见不远处有马蹄跑在草地上的声音,“有人在骑马?”
易允笑着点头,“会吗?”
蓝嘉心思已起,诚实地摇了摇头。她身体不好,阿爹严厉禁止此类活动,要是摔了,磕着碰着,对她而言只会更麻烦。
男人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逝的跃跃欲试,捏了捏妻子的小手,“带你去跑两圈。”
蓝嘉被他牵进跑马场,“我不会。”
易允乐得不行,“你要是会,我也不敢让你一个人骑。”
他不放心。
“待会我带着你骑。”
平整的草地一眼望不到头,而不远处的马厩饲养着膘肥体壮、油光锃亮的马匹,旁边还有策骑员、马术教练、助教等。
这会已经有人牵着调教好的马匹出栏,蓝嘉看见对方戴着护具,拽着缰绳一跃而上,很轻松地骑着马跑远了。
她的视线追随而去。
易允盯着她,在女孩眼前打了三个响指。
“回神了。”
“你这眼睛怎么老是喜欢跟着别的男人跑?装雷达了?”
蓝嘉:“……”
她看了眼身边皮笑肉不笑的男人,冷冷说了句无聊。
易允拉着她去挑马匹,整座山庄都被包下来,里面的工作人员具备高素质服务态度,提前半个月记住这些老板的长相、姓名、以及基本信息。
夫妻俩一过来,就有马场负责人迎上来,殷切地唤着易老板和易太。
蓝嘉不会挑,易允点了匹纯血马,以其速度快、耐力好、性格凶悍等特点闻名。
“要不挑个温顺的吧?”
她看到这匹马牵出来时,策骑员还在做安抚工作。蓝嘉又扫了眼马头,喘着粗气,脾气很躁,马蹄也不安分,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易允就喜欢征服的快感,瞄了她一眼,轻嗤:“怕什么?”
蓝嘉的表情一言难尽,“那你骑吧,我去旁边坐着等你。”
说完她转身要走,男人反手一勾,手臂圈住女孩的脖颈把人拽回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白净乖巧的妻子,“不许溜。”
“不安全。”
“这么不信我啊?”
“……”蓝嘉见他非要带自己,“那我去戴护具。”
“不用。”易允的手臂夹着她,带到马匹左侧,“庄园里养着马,也有马场,那些纯血马比这更凶。”
她专注这匹马的蹄子,怕踢到自己,语气挺敷衍,“是吗?”
“所以家里哪有那么无聊,是你整天窝在房间里——左手抓住缰绳。”易允亲自教她怎么上马,“这只脚踩到马镫上。”
“有点高……”蓝嘉抬腿问:“是这样吗?”
“脚跟稍微向下,容易借力。”
“这样?”
“嗯。”
易允几乎将人圈在怀抱里,怕她没踩稳,“待会身体抬起,借力让另一条腿越过马背,上马后两只脚放进这——”
他点了点,“知道吗?”
蓝嘉:“好。”
“来。”男人替她稳住这匹性格暴躁的马,“慢点,别害怕。”
刚刚看了别人怎么上马,蓝嘉脑海里浮现自己还算轻松的姿态,结果想归想,事实上——
易允还在帮她上去,蓝嘉拽住缰绳,大半边身子趴在马鞍上,另一条腿艰难又哆嗦地挪过去,怕得不得了,尤其是马儿还在躁动。
身边的男人都看笑了,“蓝嘉,你在上面蛄蛹什么?”
蓝嘉怕啊,回头瞪他:“你没看见它在动吗?”
“快点坐好,你这样我怎么上?”男人拍了拍她的屁股。
女孩好不容易勾到脚蹬了,“你别催了!”
易允一只手拽着缰绳,调整女孩的坐姿,视线往下一扫,又笑了,“你怎么踩不到啊?”
蓝嘉的脸火烧火燎的,“你能不能闭嘴!”
马背上的视野更开阔,蓝嘉怕摔,手都不敢松一丁点,既新奇又忐忑地看向前方。
易允掌心拽着缰绳,踩上马镫,翻身一跃而上,动作一气呵成。
蓝嘉还没反应过来,背后贴上一具温热的怀抱,两侧的腰身聚上结实有力的手臂。
她回头问:“这就上来了?”
男人嗯哼一声,垂眸对上女孩的目光,不知怎的,有点被爽到,“我可不像某人蛄蛹好一阵。”
蓝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易允裹住她的手,长腿一夹马腹,也不跟怀里的女孩招呼一声,驾着马跑出去。
夜里的山风‘啪’地一声打在蓝嘉脸上,风吹是其次,屁股被颠也是其次,主要是跑太快,感觉下一秒就要被甩出去。
蓝嘉吓得抓紧马绳,不敢睁眼,哆嗦道:“易……易生,你你你慢点。”
畏畏缩缩的声音被风击散,轻飘飘钻进男人耳里。易允扫了眼缩着脖子,塌着肩膀,把自己埋进围巾的女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骑马带了只鹌鹑,又胆小又想跃跃欲试。
他故意逗她,“你也知道这马脾气爆,慢不了。”
说完还提了速度。
蓝嘉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通往天堂了,尤其是马匹时不时一跃腾空,像是在冲刺某些障碍物。
她的魂已经在后面追了,脸色煞白,牙齿打颤:“可可可可以了,我不骑了……”
身后的男人就跟聋了一样。
“易生。”
“易生?”
“易生!”
“易!生!”
忽然间,身下的马嘶鸣,前蹄高高抬起,蓝嘉整个人往后仰,撞进易允的怀抱,弄得她晕头转向。
马儿终于不跑了,蓝嘉整个人眼冒金星,心跳加速。易允拨开她的发丝,歪头一看,跟丢了魂一样,还没清醒过来。
迷迷瞪瞪的样子还是那么乖,男人掰过蓝嘉的脑袋,低头咬上她的嘴,好好亲了一阵。
“骑个马都能怕成这样,蓝嘉,活该你被我欺负。”
他吮着女孩软嫩的舌尖,退出时,说了这么句气人的话。
蓝嘉渐渐平复过来,闻言,气得想扇他一巴掌,可他现在这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怕扇过去,他又把她按在马背上亲。
女孩忍住了,冷声冷气道:“我要下去。”
她宁可走回去,也不跟他骑马了。
“生气了?这不没事吗?”
“我都让你慢点了,你还——”
“那我错了好不好?”他低头认错倒是很快,就是屡教不改。
蓝嘉不想说话了。
易允圈着她的腰,“阿嘉,你看那边——”
女孩不耐烦地看过去,这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跑出马场,越过丛林障碍,来到山腰的断崖边。
两侧是林子,前面是断崖,往前眺望,整座东珠的恢宏璀璨尽收眼底,霓虹漫天,纸醉金迷,高楼大厦。
东珠的繁华不可比拟,每年拉动的GDP是其他排名前十城市的总和。
站在高处俯瞰和呆在城市里观看不一样,快要过年了,市政府已经下达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批文,每到晚上七点半整,准时开始放烟花。
五彩斑斓的烟花离得很远,在夜幕里炸开显得小小一朵,但此起彼伏,格外好看。
易允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头,声音落在女孩耳边,“山上也在放烟花。”
蓝嘉靠在他怀里,高高扬起脑袋,露出白皙干净的一张小脸。易允看着她,清凌凌的杏眼睁得圆溜溜,鼻梁上架着一副定制的奶白色茶金眼镜,衬得眉眼精致清冷,侧脸柔和。
烟花就在近在咫尺的夜幕中绽放,绮丽绚烂的色调不断映入蓝嘉的眼里。
她在看烟花,易允在看她。
这是他和蓝嘉在一起的第一年。
“阿嘉。”易允把人圈得紧紧的,戴着婚戒的左手忍不住抚上女孩的天鹅颈,往上滑,拢着大半张脸颊。
他好喜欢蓝嘉,喜欢她呆在自己身边,喜欢她身上的气息,喜欢和她接吻上床。
蓝嘉依旧望着烟花绚丽的夜空,没有看他,“嗯?”
男人问:“快要过年了,你想要什么?”
只要她向他索取,他就给。
丈夫给妻子花钱天经地义。
蓝嘉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想回家。”
她又补充一句:“回蓝家。”
每年过年她都会和家里人团聚,但今年不确定可不可以,因为易允他……
男人表情收敛,眼神淡了两分。
蓝嘉就知道这个要求除外,说了也是白说。
她失去兴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别让别人等久了。”
易允调转马头,沿着原路返回。
这次是慢悠悠地往回走,但空气里充斥着沉默。身边的灌木林往后倒退,蓝嘉看到地上投下张牙舞爪的树枝影子,一个个数过去。
易允随时关注着她,见她耷着脑袋,露出后颈里细细的绒发,一副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心里忽然涌起烦躁。
“蓝嘉。”
第七十五个树影,女孩正数着。
“蓝嘉。”还不肯理他了,什么臭脾气?易允更烦闷,捏她耳朵,很不耐烦:“是不是聋了?”
蓝嘉皱着眉,“干什么?”
男人冷淡道:“除夕当天下午五点回去,大年初二早上跟我回家。”
满打满算只有一天多一点点,蓝嘉当然不愿意,但是——
易允见她这样,更冷了:“那就别回了。”
他就不该给一丁点放纵自由的苗头,她只要出去了就不愿意跟他回家。
蓝嘉怎么能不回家呢?
“别!”她连忙别扭着身体,捂住易允的嘴,纠结着争取,“时间太紧了,压根不够。”
他那里哪有自己家舒服自在?蓝嘉望着他,抿了抿唇,“多住几天吧。”
易允眉眼冷漠,不上钩。
“人多热闹。”她又说。
男人冷笑,蓝家几个人?有庄园里人多?
蓝嘉微不可见蹙眉:“多待几天,大不了你跟我一起住在家里,可以吗?”
呵,大不了。
所以一开始打算连门都不让他进了?
易允扒下她的手,把人的身体转回去,声音冷淡地在头顶响起:“想都别想,大年初二早上就跟我回家。”
…
易允突然发脾气了,蓝嘉不能理解他生气的点在哪里。
等商会的老板们玩爽了聚在一块后,他更是阴着脸,活像别人欠他好几个亿。
蓝嘉喜欢热闹,人一多,她感觉易允带给她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被削弱,所以哪怕那些人一个都不认识,但是凭借她自来熟的性格和擅长打交道的话术,也能很快融入人群。
蓝嘉是一个性格很好的姑娘,跟别人攀谈也包容,而且什么话都能接上,很快,她就收获一众一起玩耍的人。
易允大咧咧往沙滩椅上一躺,指尖夹着烟,冷冷地看着蓝嘉在短时间内迅速交到几个同龄玩伴——都是那些老板带过来的女儿。
身体虚弱得要死,居然还有精力到处跑。
突然,旁边的椅子一陷,易允余光一扫,同样消失不见的沈肄南也出现了。
“怨气这么大?”沈肄南都没看他,也能猜到易允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你俩的关系还没修补好呢?”
易允抽着烟,呵道:“你在跟我炫耀?”
沈肄南挑眉,看见自己的妻子已经跟蓝嘉玩到一块了,“适当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是情//趣,过度了,没人会喜欢——听说你已经在筹办家族办公室了?”
易允嗯了声,“我不管她,她迟早要跑。”
另一边,蓝嘉玩累了,跟宝珍一起去烤烧烤,两人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拿扇子扇风,一边翻转烤串,时不时蛐蛐两句。
“啊?那他的控制欲也太强了吧?连你回家都要管。”宝珍的脑袋往上探出烧烤架,看了眼远处坐在一块的两个男人。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浑身戾气。
蓝嘉抿了抿唇,又叹了口气。
宝珍收回视线,问她:“那你哄过他吗?要不你哄一哄试试看?男人这种生物很奇怪,面对喜欢的女孩子,随便哄一哄,什么都能答应。”
她就经常哄沈生,夸他好看,真帅,不到两句就开始勾唇,什么都依她了,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这招屡试不爽。
哄过吗?当然哄过,但那都是谈恋爱的时候了,而且那个时候易允确定很好哄。蓝嘉开始洒辣椒,“……没有。”
她实在开不了口。
宝珍怂恿她:“那你试试,易允太凶了,一两句肯定不行,你多来几句,可能会有效果——诶诶诶!我的烤串好了!”
她拿起旁边的盘子,放了一些,美滋滋起身,“我去找沈生啦,待会回来找你玩。”
宝珍急吼吼小跑过去,蓝嘉撒着辣椒,听见她欢快的声音:“沈生——”
蓝嘉垂眸看着手里的烤串。
易允冷飕飕看着旁边聒噪的一对夫妻,脸色又臭又沉,眼神阴鸷得能叨人。
吵死了。
他起身走了,临走前,又看了眼藏在烧烤架后的某人,心头冷笑连连,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宁可呆在那里吹风吃烟,也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男人满身戾气,心烦意乱,去二楼找了处僻静的位置,往沙发里一躺,翘着腿,搁那抽了一根又一根。
蓝嘉背着手过来时,易允大爷似地坐那吞云吐雾,手边搁着一支放在冰桶里的百万红酒和倒了半杯的酒杯。
听到有脚步声,易允没有回头都知道是谁,语气淡漠:“不是要去玩?”
蓝嘉拧着眉走过去,“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男人上下扫了她一眼,空着手来的,顿时狗脾气又来了。蓝嘉肉眼看见他的脸色变得难看。
“给你。”
她背在后面的手拿出来。
易允嘴里叼着烟,轻描淡写看去,女孩的左手捏着一串涂满红辣椒的烤串,无名指的婚戒映在铁签上。
他的脸色稍微好了些,摘了烟,“怎么就一串?”
亏她还在烧烤架前蹲这么久,怎么沈肄南家的就能拿一盘过来,到她这里就一串了?难怪刚刚一个人躲在那,搁那偷吃呢,之前像鹌鹑,现在像小耗子。
蓝嘉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如实道:“其他的烤焦了。”
易允敷衍地噢了声,掐灭烟蒂。
蓝嘉见他不接,皱了皱眉:“不吃算了。”
说完,就要收回手。
突然,一只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女孩掀起眼皮看去,易允站起来,垂眸盯着她,嗤笑:“拿给我,扭头又收走,蓝嘉,你能不能有点诚意?”
“那你拿着。”
“不急。”
男人牵着手,拉着她坐在身边。
“怎么好端端想着给我送烤串了?”易允淡笑地盯着自己的妻子,一副打算好好盘问的样子。
“我想回家多住几天。”蓝嘉的视线落在两人叠在一起的手上,他俩的婚戒离得很近,“可以吗?”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易允轻笑,又看了眼红彤彤的烧烤,还知道拿点东西来讨好他,心眼子倒是不少,全花在他身上了。
蓝嘉见他不说话,就知道多半没戏。
“可以。”
男人风轻云淡说道。
蓝嘉怀疑自己听错了,“嗯?”
易允捏搓她的耳垂,“怎么回事?又听不见了?”
“真的?”
易允往靠背上一靠,“嗯。”
“除夕当天到新年结束,都住那边。”
“好。”
蓝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好说话了?
第66章 66予红封 蓝嘉,平安顺遂,长喜长乐……
前两天在山庄时, 易允说庄园里养着马,也有马场,还说家里没那么无聊, 是蓝嘉整天窝在房里。
年会结束, 从眦罗山回来后,蓝嘉又锁在庄园里, 这次为了打发时间,她坐着观光车滑遍每个角落, 见识到除马场以外的私人影院、高尔夫球场、滑雪场、人造湖、农田、牧场、果园等。
就算她天天玩一个地方,一个月都不带重复。打发了两天时间,蓝嘉终于迎来除夕,翘首以盼的回家,促使她清早六点就醒了。
易允闭着眼睛, 把人摁回怀里, “还早, 谁大早上跑回去?”
他拉上被子搭在女孩的肩头。
蓝嘉努力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细细的柳眉蹙起,怕他反悔, 提醒道:“你答应过我的。”
易允淡淡嗯了声,吓唬她:“再睡会, 再吵就别回了。”
果不其然, 蓝嘉安静了。
男人心满意足地抱着她休息。
年会结束后,易允紧急飞往北城参加两场会议和一场酒会应酬, 凌晨三点半才回来, 到现在也才睡了两个半小时。
蓝嘉怎么也睡不着,被迫闷了半个小时,又在被子里乱动, 企图下床洗漱准备回家。易允的手臂扣住她的腰,皱眉:“蓝嘉。”
“易生,要不……你去我家睡吧?”她已经归心似箭,一刻也等不了。
闻言,易允睁开眼睛,搭在被子上的掌心往下一抹,露出女孩毛茸茸的脑袋以及那张闷得微红的脸。
他挑眉,“想带我回去?”
蓝嘉看着他,就算她不说这句话,易允还是会跟着她。
十分钟后,床上空无一人。易允在洗漱,蓝嘉在衣帽间换昨晚搭好的衣服。
男人推门进来,看见蓝嘉背对他站在全身镜前,光脚踩在七万一平的地毯上,浑身上下一条修身的错红条纹毛衣长裙。
他欣赏了两秒,一边走一边解纽扣,丝质黑睡衣脱下,露出男人精壮的上身。易允随手丢在换衣凳上,走到蓝嘉身后一把将她抱住。
蓝嘉正在整理领口,没关注他什么时候进来,猝不及防往前一顶,险些没站稳。
“你干嘛?”
“穿成这样,不冷?”
“我外面还要搭衣服。”蓝嘉看着镜子里挨得很近的两人,长裙勾起绒绒的细丝,泛着柔和的光一点点扎着男人紧实的皮肉,“你快去换衣服。”
她使劲掰易允握着小腹的掌心,他的手很大,指节又长,随便往女孩身上一控,就能比对出明显的体型差带来的禁锢感。
易允有点喜欢今早这种生活,外面气候微寒,还刮着冰凉的风,屋内暖气十足,他和自己的妻子呆在衣帽间内准备换衣服回娘家。
他心痒痒,喉头微动,“阿嘉,把脸转过来。”
“你又——唔!”
蓝嘉刚回头,话还没说完,就被易允堵住嘴唇。男人往前走了两步,逼得女孩不得不后退,单薄的身子撞上冷冰冰的全身镜,背后冷得哆嗦,前面还在往里挤,蓝嘉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被迫承接易允涩//情的深吻。
…
早上九点半,一辆低调的豪车停在蓝家门口,等那对背影郎才女貌的夫妻进去后才慢悠悠开走。
两人往里走,蓝嘉看了眼牵着她的易允,“你还记得我的住处吗?”
男人嗯了声。
“那你先过去休息吧。”
蓝嘉想把他打发了,然后去花厅找自己的家人,要是易允跟着,气氛肯定僵硬,毕竟阿爹阿姐他们对易允的印象实在不好。
还知道心疼他没有睡好。
易允勾唇,“要不要我陪你?”
蓝嘉摇头。
男人拍了拍她的脑袋,“那我过去了。”
蓝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扭头去了花厅。
除夕当天,阿爹他们都在,这会在花厅喝茶聊天。前两天给商序南办完头七,骨灰运回北城,葬在陵园——当初商家家破人亡,独留一子,无人收尸,还是蓝堂海带着助理过去,解决了合作伙伴的后事。
父女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蓝嘉清脆欢快的声音:“阿爹阿姐阿糖,我回来啦!”
屋里人一怔,扭头齐齐望去。蓝嘉已经掀起帘子,穿着优雅稠丽地走进来,她盘着发,白皙的天鹅颈侧落下细细的碎发,妆容漂亮,看着气色不错。
身体越来越弱,蓝嘉的化妆技术也越来越高超。她现在必须依赖精致的妆容遮掩苍白的气色,才能让身体底子看起来不那么差劲。
“阿嘉回来了。”蓝堂海慈爱地招手,“快一个月没见了,让阿爹好好看看。”
…
易允大摇大摆进了蓝嘉的卧室,一推门,肥硕的影子一蹿而过。男人皱眉看去,只见一盆垂丝茉莉边趴着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正警惕地盯着他。
他知道这是蓝嘉的猫,也就没多管。
男人换了条睡裤,赤着上身,掀开蓝嘉的被子,心安理得躺进去。
蓝嘉在花厅和家里人聊天,主动说了最近的状况,而且全部往好的说。
主要目的是不想他们担心,避免上次买凶暗杀的事件再发生。
阶级壁垒是天堑,上次她参加弘兴商会的年会,玩耍的那会认识了好多老板的女儿,也间接了解到在这个处处透露着繁华奢侈的大都市,有着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如牛毛的资本家,能入会的无一例外都是家大业大,资产惊人。
蓝家做着仁义的生意,阿爹更是推崇先富带动后富,宁可少赚点也绝不搞吸血那套。所以蓝家在东珠的口碑很好,是真正意义上的良心企业家。
夸张点,他们家只是过江之鲫中微不足道的一条。随着时代发展,日后保不齐也会被盯上,走上商家的老路。
所以现在不能再折腾了,不然只会衰败得更快。
*
除夕年夜饭是重头戏,厨师为了晚饭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蓝嘉早上吃饱了,中午不太饿,喝了小半碗炖的萝卜排骨汤,又吃了一点点菜就饱了。
她陪家人们说了话,又喝了药,这才回自己的住处。
现在已经下午一点半,蓝嘉推开卧室门,轻轻关上进屋。
易允还在休息,闭着眼睛,薄唇挺鼻,少了两分凶狠的戾气,看起来更温和。樱粉蓬松的被子随意搭在肌肉结实的腰上,腹部侧面的线条硬朗清晰。
蓝嘉走过去,拽着被子往上拖,板板正正给他盖好,这才转身走到书架前,挑了本中篇小说《窄门》,然后走到窗前的藤椅躺下,借着日光悠闲地看书。
寂静的卧室偶尔响起微不可闻的翻书声,易允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外面出了点阳光,暖洋洋地穿过窗外高大的玉兰树,在室内栗色的地板上投下枝丫的影子。
易允靠在床头,屈起一条腿,手臂随意搭着,望向不远处看书的姑娘,“在看什么?”
“《窄门》。”
“又是爱情故事?”他还记得上次给蓝嘉读的《阴谋与爱情》。
“嗯,还涉及一些宗教信仰。”蓝嘉以前看过一遍,“有点晦涩。”
她没有宗教信仰,所以在看待这对主人公的感情时理解得不那么深刻。可她偏偏又是学话剧的,剖析解读经典小说、戏剧著作等是必须要做的事。
易允盯着她就不理解了,“按道理来说,你看过这么多经典爱情著作,也演了不少相关话剧,怎么不见你长点这方面的脑子?”
一开始,蓝嘉对他还有点类似的苗头,关系闹僵后清醒又绝情。
如果不是他强行把人绑过来,又逼她发生关系……
只怕蓝嘉会离他越来越远。
易允这话,蓝嘉就不爱听了,从书里抬头,拧眉盯着他,“'长什么脑子?你想说恋爱脑吗?”
“我哪知道?”
易允一副‘我又不是你问我’的样子,语气嗤之以鼻。
“话剧第一课,永远不要陷进演绎的剧本里,那些都是虚幻的,人和角色要剥离。”
蓝嘉在国外呆的时间长,她读研那会,就听说隔壁表演系有个男生因戏而亡。他坚信自己就是戏中的角色,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最后选择戏里的死亡方式,将自己溺死在浴缸。
“不仅要剥离,还很忌讳步上戏中人的后尘。”毕竟有些很不好。
易允啧了声,他说一句,她要喋喋不休一大堆。男人瞥了眼沐浴在阳光里的姑娘,冷不丁问她:“那你呢?”
“什么?”
“你和你演的那个什么明明。”
蓝嘉忽地沉默,捏着书角的手指紧了紧。
她又何尝没有步明明的后尘?
易允看她那样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嗤了声,“小白眼狼。”
他除了强迫她、占有她,还委屈亏待过她吗?她过得可比明明好多了,锦衣玉食,作天作地都行,反正有他善后,谁敢给她甩脸子?
蓝嘉平白无故被骂,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
男人呵了声,掀开被子下床,睡裤束在腰胯上,露出新鲜的、有劲的上半身肉//体。
“你把衣服穿上。”
“你看没事。”
蓝嘉:“……”
易允大咧咧杵在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我饿了。”
他一觉睡到现在还没吃。
中午吃饭的时候,考虑到还在休息,于是没有叫他。蓝嘉仰头看着男人,“在楼下的小厨房。”
“特意给我留的?”
蓝嘉没有接话,“快去吃吧。”
说完,又要看书。
易允把她的书一抽,丢开,“都快成小瞎子了,还整天盯着书看,休息会。”
他把人拉起来,“走,陪我吃饭。”
蓝嘉觉得易允很烦,床上骚扰她,床下也不安生。她被男人拽着手腕去了小厨房,饭菜一直温着。
“中午吃了多少?”易允拉开餐椅,把人摁下好好坐着。
蓝嘉见他端着菜出来,撒谎:“挺多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差不多。”他给蓝嘉盛了碗饭,筷子塞她手里,一副训人的样子,“让你多吃点就跟要你命一样。”
“我没胃口。”
“吃。”
“我留着肚子吃今晚的年菜?”
易允往椅子上一靠,含笑望着她,“怎么?喜欢?”
“过年嘛,总归是不一样的。”
易允发现蓝嘉对家庭、亲人、团聚等一系列概念有很强的认同感,像以前那些老派迂腐的老人。他对这些就觉得可有可无,人生只不过短短几十年,与其活得平庸麻木,不如去掠夺财富,提升地位,掌控权势。
*
晚上七点半的团夜饭,一桌勉强坐完,撇开蓝家父女四人,还有钟伯和阿凯。今年还多了一个易允。
易允这人脸皮贼厚,强娶别人的小女儿不说,家里没一个人待见他,但他不受影响,四平八稳地坐在蓝嘉身边。
“待会吃完饭,我们去逛花市!”
“好啊好啊,去维多利亚公园吧,听说那边的年宵市场今年最大最热闹!”
蓝嘉饭桌上光说话,笑得咯吱咯吱,易允都看了她好几眼,又扫了眼她干干净净的碗,下午为了不吃东西,跟他撒谎,还说什么留着肚子吃晚上的年菜,等真要吃的时候,又跑去一个劲说话,不见得在家的时候跟他多聊聊。
男人给她夹菜,“吃饭。”
蓝嘉都没空理他,还在那说话:“阿爹,花市好玩吗?”
“应该还不错,晚点我们一家人去逛逛,等到了跨年夜,再去看烟花秀。”
蓝嘉以往都是和家人去国外度假式过年,今年算是第一次参加东珠的传统节目。
易允见蓝嘉像飞出笼子里的鸟,翅膀都硬了,顿时脸色一沉,尤其是她还拿筷子给他们夹菜,配上贴切的吉祥话。
“你也多吃一点。”蓝嘉感觉身边凉飕飕,扭头一看对上男人冷锐锋利的眼神,想了想,还是给他夹了道有寓意的菜,“发菜蚝豉,‘发财好市’,易生,祝你市道兴旺,财源滚滚。”
易允淡淡地扫了眼,又看向她的嘴。
算了,看在她识趣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蓝嘉见他拿着筷子吃了,又赶紧补上。这下一发不可收拾,易允臭不要脸,心安理得地享受妻子难得的服务。
见此,蓝堂海和蓝毓又皱了皱眉。
饭后,一家人计划着去花市。蓝嘉想跟家人一块,阿姐开车的话,一家四个刚好够坐。
易允把人抓回来,给她留点面子,说话声音低了些:“蓝嘉,你是不是当我死了?”
她是他的妻子,不跟着他,还想往哪跑?
一点自觉都没有,早知道就不该心软放她回家。
易允烦躁地看了眼那些碍事的人,恨不得立即将蓝嘉带回庄园,锁在自己的卧室。
“花市很多人。”
“所以呢?”易允垂眸盯着她,面无表情。
蓝嘉说:“你不会喜欢啊。”
他看着就不像对这些地方感兴趣的样子。
男人的表情一会阴一会晴,捏她脸,“你还知道我喜不喜欢?怎么,观察我啊?”
“……”她拍开易允的手,“无聊。”
易允捞起车钥匙,打开副驾驶车门,把人塞进去,然后绕到驾驶座。
蓝嘉害怕他开车,皱眉,“你别飙车。”
上次在北城飙车超速的事记忆犹新。
他敲了敲方向盘,“行。”
蓝嘉这才系上安全带。
九四年,维多利亚公园的花市最大最热闹,现场还有交通局的人员维持秩序,谨防出现踩踏事件。
易允刚把车停好,蓝嘉已经迫不及待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就溜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鬼在追她,都不知道跟他说一声就走了。男人看着后视镜里欢快的红色背影,喉头发痒,滚了两圈,从车屉里拿出烟。
他嘴里叼了一根,翻出打火机,低头拢烟点火。
跳跃的火光照亮男人英俊邪恣的面容,浓眉挺鼻薄唇,眼神里弥漫着淡漠的情绪。
易允往后一靠,抽着烟,脑袋一偏,目送后视镜里的女孩逐渐消失。
花市里很多好玩的,和国外过圣诞节的氛围完全不一样。蓝嘉和阿糖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在浇糖人的摊子前逗留,一会拽着阿爹和阿姐去捏泥人。
套圈、猜谜、鲜花、挥春、美食、骑马游街等各种有意思的活动应接不暇。
蓝嘉和家人玩到将近凌晨,人群开始挤向一个地方,跨年这晚,东珠政府会组织大型烟花秀,设点在维港、维多利亚公园等地方。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十二点整时,一簇簇绚烂的烟花不要钱地冲向漆黑的夜幕,五彩斑斓,眼花缭乱。
易允坐在车里抽了一只又一只烟,只觉得天空轰隆隆地炸,吵得心烦。
他看了眼腕表,这都十二点半了,人还没回来,乐不思蜀了是吧?
男人的耐心快要告罄。
蓝嘉今晚玩得很开心,到处逛,还吃了阿糖一些小吃,等她跟着家人回到停车的地方。
易允的车子大咧咧摆在那,车窗降下,男人挽起一截袖子,露出修韧结实的小臂,手肘随意支在车窗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夹着烟。
她走过去,易允还弹了弹烟灰,正要递进嘴里,余光一瞥,恰好对上妻子的眼睛。
“还知道回来?”他的脾气立马上来了,嗓音冷淡:“你下车的时候就没察觉人少了吗?”
易允要是跟着,大家都别想玩得开心了。
蓝嘉不吱声。
他见了,心里冷笑连连,果然是故意的。
“还杵着干什么?上车。”
蓝嘉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默默系安全带。
易允越想越气,升上车窗,隔绝外面的视线,解了妻子的安全带,把人拖过来。
“你干什么?!”蓝嘉吓一跳。
车室前座和后座是两个宽敞纬度,女孩被迫坐在男人腿上,屁股底下坐到不该坐到,有些无所适从,局促不安,她挣扎着要起来,但易允摁得死死的,不允许。
他的虎口掐着女孩的脸,俊脸黑沉:“干什么?蓝嘉,你有时候真要存心气死我是不是?”
她要回家,他把工作往前挪,提前处理完就是为了多点时间陪陪她。结果蓝嘉倒好,一点都不在乎他。
“哑巴了?说话。”
“那——那你自己也可以跟上啊。”反正他不要脸的时候可太多了。
易允气笑,“你还挺理直气壮?”
蓝嘉不想坐,很大一土它,存在感十足。她拧着眉说:“我要起来。”
“急什么?”
他把人往上提抱,并着的腿擦过,女孩紧紧抿着唇,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
易允从车屉里拿出一个红封,塞到妻子怀里,眉眼清冷,嗓音淡淡:“平安顺遂,长喜长乐。”
他还在生气,别指望能有什么好语气。
蓝嘉抱着红包,愣了两秒,“……给我的?”
“犯蠢的话别问,你觉得这里还有第三个人或者鬼吗?”
易允没好气道。
第67章 67流鼻血 蓝嘉主动抱住易允的脖子……
蓝嘉没想到自己只是问一句就被骂了, 蹙起眉梢,手中的红包变得烫手。
她还回去,“我不要。”
质地精良的红封表面泛着鎏金暗光, 一看就是定制。
易允脸一垮, 捏着她的下颚,深邃的眸子变得黑黝黝, “为什么不要?”
在东珠,跨年当晚或者大年初一, 长辈给晚辈红包象征吉利和祝福;但夫妻间给得少,一来是平辈,二来则受传统观念影响,认为娶妻或者嫁人了就不需要这些仪式。
如果易允不曾喜欢蓝嘉,就没有后来的强取豪夺, 那蓝嘉在他眼里, 相差快十岁就是一个晚辈。
“没有为什么。”
她总不能说易允说话阴阳怪气不好听?以他的脾气又要跟她起争执, 蓝嘉不想大过年给自己找事。
易允盯着她看了几秒,又捏了捏红封的厚度,“嫌少了?”
他还没有给过别人红包, 不知道具体多少合适。
蓝嘉敷衍地应了声,“你自己留着吧。”
她扒拉男人的手臂, “松开, 快点开车回去,我很困了。”
“里面是一张待填金额的支票, 其他的地方, 我已经签字了。”
这就意味着,蓝嘉可以凭自己高兴向他索取巨额财富。
他挣的都会花在妻子身上。
易允光是想想,心里就升起隐秘的快感。他望着坐在腿上的姑娘, 指腹一寸寸描摹蓝嘉的发丝和侧脸轮廓,视线一点点侵略而过。
蓝嘉被他盯得很不自在,重新塞回来的红包变成烫手山芋。
男人给她揣进外衣口袋,“给你了,就是你的。”
他又拍了拍,笑道:“这是对你的祝福。阿嘉,我希望你平安顺遂,长喜长乐。”
伸手不打笑脸人,蓝嘉说了声谢谢。
兜里的红包犹如千斤重,她不会要,更不会索取什么。
后面找个时间还回去吧。
易允捏了捏她的腰,挑眉:“还要坐多久?”
蓝嘉回过神,赶紧离开,回到副驾驶,重新系上安全带。男人扭头看了眼她那别扭劲,轻笑一声,不再计较之前那点被遗忘的破事。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蓝嘉没那么爱他。可是能怎么办呢?他喜欢她,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捆在身边,就要做好这些心理准备。
易允自认为他对蓝嘉的脾气很好了。
跨年夜,整个东珠灯火通明,交通阻塞,男人开着车行驶在高架桥上,汇聚的长长车流缓慢前行。易允望着前方,指节轻轻敲着方向盘,偶尔扭头看蓝嘉几眼,将她死气沉沉、双眼迷瞪、眼皮半阖半耷、到最后彻底闭上眼睛睡觉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笑了笑,这时前方的车子动了,易允单手开车,空出的手捞起脱在旁边的西装外套往女孩身上一盖,把边边角角都掖严实。
她那身体素质,床上都扛不住十分钟,在外面疯玩三四个小时,不困才怪。
回到蓝家已经凌晨一点半。
易允没有叫醒某人,打横抱回卧室,放在床上,他蹲下脱了蓝嘉的鞋子,给她脱衣服时愣了两秒,皱起眉头,蓝嘉脸上的妆怎么办?
他伸手擦了擦,指腹一捻,一点脱妆的痕迹都没有。
“阿嘉。”在蓝家就是不方便,找个给她卸妆的女佣都没有,易允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起来,把妆卸了再睡。”
蓝嘉已经睡熟了,迷迷糊糊被摇醒,盯着易允看了好久都没反应,男人失笑,“快去。”
…
半个小时后,蓝嘉卸了妆,洗完澡,穿着睡衣困倦地回到床上,掀起被子躺进去就要睡觉。
易允在窗边接了通电话,研究所那边再次取得突破性进展。他对蓝嘉的事总是格外上心,尤其是关乎她的病情。
男人多问了几句,等挂了电话,一回头,蓝嘉已经盖着被子睡着了。
他关了灯,将人抱进怀里。
*
在东珠,大年初一早上要放鞭炮,寓意驱邪避凶,祈求好运。
不到六点,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此起彼伏。
蓝嘉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已经被外面的烟花声吵醒,好不容易睡着又醒了。
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最后身子往下滑,被子往上提,一溜烟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易允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一睁眼,臂弯的脑袋已经不见了,视线再往下一看,被子隆起小小的弧度。
“非要回来,连觉都睡不好。”易允把人捉出来。
蓝嘉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回了句:“……热闹。”
男人讨嫌地撑开她的眼皮,盯着那双滑稽的眼睛,“庄园多好,这会都没人吵你。”
蓝嘉拽了拽他的手腕,“你别打扰我,我要再睡会。”
“外面闹成这样,你还睡得着?”
易允有意把她弄醒。
两分钟后,蓝嘉被迫清醒,眉头拢起,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盯着易允,努力压制心里跳跃的怒火。
“你要是睡不着就出去。”她咬牙切齿道。
易允见她愠怒的样子,脸蛋带点刚睡醒的红意,含笑道:“阿嘉。”
蓝嘉掀起一只眼瞅他。
男人被她的小动作看得心痒痒,宽大温热的掌心摸着女孩纤细的手臂,从手腕一点点往上,摸到她莹润的肩头。
蓝嘉看这反应就知道他想干嘛,动了动肩膀,“不行。”
“不对你做别的。”他另一只手握住女孩的腰肢,低头凑过去,“让我亲一亲。”
易允也不问好不好,征求蓝嘉的意愿,她只会百分百拒绝。
男人高大的身躯压下,蓝嘉的肩膀撞上他的,被迫倒在床上。易允揉搓着女孩的肩膀,掌心滑到天鹅颈,轻轻握起。
蓝嘉被他亲得喘不过气,唇瓣吸得发麻,她眼睫颤颤,清润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她就这样乖乖的,不挣扎,顺着他,易允绝对很温柔。他也不想一直逼她。
男人亲完她的嘴,薄唇往上滑,吻了吻妻子的鼻尖和眼睛。
蓝嘉深吸一口气,“亲够了吗?”
“再亲会。”
易允又往下,含着她的耳垂,小小一枚,带点冰凉。蓝嘉控制不住发抖,眼睛闭上又睁开,视线越过男人宽阔的肩膀望着屋内天花板一角。
这样带着不对等的压制关系已经逐渐趋于常态,融进日常的一部分。
易允爱她,爱她皮囊,爱她灵魂。
蓝嘉占据着他的双眼,又深深扎进心里,像一根挂着倒钩的刺,不停地搅动血肉。
他不仅要占有,还要融合。
女孩的下颚一疼,被人抬起,强制地扬起脆弱的脖颈。
易允埋头在颈窝,密密匝匝的啃咬啜吸。
蓝嘉拽着他的头发,抽气道:“……你,你别这样,会留下印记。”
“不会,我小心点。”易允落在腰上的手往上,轻轻拽下女孩的睡衣。
他确实不会做那些事,毕竟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蓝嘉也受不住,但是他会在妻子身上解解馋。
身前一凉,蓝嘉抬手做挡,接着又被易允拿开,他看了两秒,笑着低头,吻了上去,像咬耳垂那样吃另一对地方。
蓝嘉忍不住推他,被男人捏住两只细细的手腕。她羞愤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发顶,纯黑的短发干净利索。
…
良久,等易允尝够了,才勉为其难松开蓝嘉。他身上的丝质睡衣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反观蓝嘉,披散的头发略显凌乱,宽松的睡衣被米且暴地拉下,顺着肩膀滑到臂弯,大半片白皙的身子毫无保留地展露。
蓝嘉抿着唇,沉默地拉上衣服。
易允凑过去抱着她,给她整理领口,挡住那些被吃得通红晶莹的雪白,“阿嘉,我爱你,最爱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她不想回应这些话题,推开易允,准备下床,“时间不早了,别让阿爹他们久等。”
男人从后面抱住她,隔着衣服轻轻碰了碰妻子的月匈脯,“弄疼了?”
蓝嘉疲惫地阖上眼皮。
*
哪怕私底下过得再不顺心,蓝嘉在家人面前依旧展现好的一面。
打消阿爹阿姐他们的疑虑,坐实当初为易允说的那些好话。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中间的一个调解员,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和咽下所有的委屈。
大年初一清早放鞭炮,然后吃完饭拜了年就要去黄大仙祠上香祈福。
蓝堂海给女儿们准备了厚厚的红包,蓝嘉开心地收下——易允在旁边皱眉地瞧,不知道蓝嘉为什么这么高兴,他凌晨的时候明明给她的更多。
新年对很多人来说都意义非凡,但对易允来说就是浪费时间,且不能创造任何价值。
但谁让蓝嘉喜欢呢?
看在她开心的份上——从黄大仙祠里出来,易允看见蓝嘉跟阿糖挽着手买了小摊贩上的摔炮,搁那又害怕又跃跃欲试。
算了。
这几天就让她好好玩一玩,心玩野了也没关系,初七一过,他就要把人带回去。
易允摸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扭头站在大石块堆砌的墙上,下面烟雾缭绕,冒出一些树尖尖,再远的地方就是繁华的东珠。
他点了点烟,脑子里大致推算着研究所的临床进程。
如果不出意外,预计今年就能让蓝嘉进入治疗。等她的病治好了……
易允勾起嘴唇,溃散的烟丝模糊英俊的面容,却遮不住男人眼底浓郁的侵夺色彩,带着控制不住的兴奋。
这辈子还长着呢,她永远属于他。
…
蓝家走动的亲戚不多,到了大年初二,按照习俗,则是去车公庙参拜祈福。
车公是南宋末年平贼有功的元帅,相传有平息瘟疫的本事,后来有人立了他的塑像修建庙宇,里面有一个车叶形状的铜制风车,据说顺时针转动风车可带来好运。
易允这两天快抵得上一整年进庙的次数。
他在东珠生活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习俗。不是参拜这,就是参拜那,如果求神拜佛真的有用,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走投无路的人。
男人站在一旁,扫了眼虔诚至极的蓝嘉。
迷信。
他不信这些,扭头出去了,站在树下抽烟,姿态闲散慵懒,和进进出出的人完全不同。
蓝嘉跟着家人出来,看见不远处身姿颀长,穿着白衬衣的男人。他单手插兜,指尖夹着香烟,侧脸轮廓邪恣俊美。
*
易允从未觉得新年这么难熬,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度过的?
就在他以为大年初三又要去哪哪参拜祈福的时候,蓝嘉生病了。
清早起来,没有征兆地发起高烧,睡在易允怀里就跟一只烫手的火炉一样,往日没有血色的脸现在红得发紫,很不正常。
蓝家人吓得不轻,易允赶紧打电话给随时待命的医疗团队。
医生率先给她测了体温,显示40.8℃,这个温度烧不了多久,脑子就要烧坏。人体突破41℃,就被判为超高热,足以危及生命。一通人围在蓝嘉床前做紧急降温处理。
易允和蓝家人都站在最外面,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往前凑。
男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床上的人,垂在身侧的手因为过度紧张而不受控地发抖。
以前,他觉得蓝嘉脸色苍白,一副病怏怏又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今,她的脸色烧红,红润得过于醒目,发着高烧,危在旦夕。
医疗团队的人用了好几种方法紧急降温,但效果都不理想,迫于无奈下只能强制服药。
蓝嘉的基因病对一些药物会有过敏反应或者抗药性,有些会带副作用,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先把体温降下来。
研磨成粉的药物兑着温水给她灌下,半个小时后,体温明显降下来。
团队里最有声望的医生走到易允面前,说道:“易先生,易太的情况不是很好,为了避免诱发她的病症,我们建议把人转回庄园。”
那边为蓝嘉设置了独立医院,专门为她服务,所有的医疗设备都在那。
易允看了眼脸色不那么通红的蓝嘉,沉声道:“那就把人带回去。”
不到半个小时,蓝嘉被送回庄园,直接转入家里设置的私人医院。
等到中午十一点四十,最后一次测温,已经降到38.2℃,脱离生命危险。
易允稍微松了口气,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妻子发热的手。
他轻轻捏了捏,又放在嘴边亲了亲,摸着她的脑袋喃喃:“前两天还生龙活虎,今天就生病了,蓝嘉,你是不是故意的?”
男人用她的手心,贴着自己的脸颊,“别生病了,快点好起来。”
然而,下午两点,蓝嘉又开始发高烧,体温重新回到40℃。
反复高烧的情况并不罕见,在她降温后,医疗团的专家就开始开会商讨预判会引发的一系列恶况,其中就包含反复高烧这一问题。
只是蓝嘉这次高烧来得突然,降了升,升了降。特效药不宜多吃,尤其是她这种患有特殊病症的病人。
整个新年,除了头两天,剩下几天,蓝嘉都在发高烧,昏迷不醒。
期间,蓝家父女三人心急如焚,迫切想知道蓝嘉的状况,已经找到庄园这边来了。
易允无暇管他们,让人放行,又让何扬从国外调厉害的医生。
…
年后初九,庄园的停机坪落下一架私人飞机。机舱打开,一群蓄着胡子的权威赶过来,被人领去医疗室。
同天下午,何扬拿着蓝嘉的手机去找易允,“允哥,刚刚剧团那边有个叫张明霞的女人打来电话,说下一站梁城的演出批文已经下来了,该——”
剧团的人并不知道蓝嘉现在的状况。
易允满脸不耐烦,“人都没醒还怎么演?”
生病的这段时间,一次都没醒过,全靠输着营养点滴,他花那么多钱养着一群徒有虚名的废物!
男人的怒意已经到了临界值,何扬请示完准备出去,下一秒被叫住。
“剧团后续有什么安排,你派人跟进。”易允冷冰冰说。
他很不想管这些破事,但扭头一想,万一蓝嘉后面醒了,知道这件事,她那人的责任心又强,要是因为自身原因耽误全体进度,保不准又要自责愧疚。
可让她大病初愈拖着病体四处奔波操劳,易允又看不下去。
算了,给她解决好宣发的事。
*
对于普通人来说常见的感冒发烧并不可怕,甚至习以为常;但蓝嘉不同,对她用药要考虑诸多因素,因而使得大家束手束脚。
蓝嘉没醒,不止医疗团队的人面临巨大压力,就连研究所那边最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距离上次取得突破性进展,针对蓝嘉的基因图谱,整合之前取得的发现,如今面临两条截然不同的临床治疗方法。
经过研讨会,目前来看这两条都可行,但是存在一个巨大隐患。
——无法分析排查潜在隐患。
就像生了对双胞胎,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行为举止。
但是一个好一个坏。
他们大可同时进行,在最后取得初步治疗结果的时候进行白鼠测试。
但白鼠测试至少得有半年观察期,问题在于,那位易家太太能撑这么久吗?据说她在大年初三的时候突然发高烧,现在都还在反反复复,没有苏醒的迹象。
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免疫系统的曲线必然是一直往下降。
这种危急情况下,他们总不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临床研究出来的治疗手段,在没有经过白鼠测试筛查,直接用在易太身上吧?
那跟赌博有什么区别?
…
梁城的宣发花了大半个月,而蓝嘉是在结束前两天醒来的。
那会她的高烧刚退半个小时,人突然醒了,声音除了有些沙哑,听着底气十足,居然还很不错。
“易生?”
她看见守在床边,略显疲惫的男人。
在蓝嘉眼里,易允的精神永远充沛,他好像很少有劳累的一面。
男人没有睡着,一听见她的声音,立马睁开眼睛,对上蓝嘉被灯光照得亮晶晶的眼睛。
“阿嘉,你——”
易允并没有因为她醒来显得特别欣喜,心里反倒有着隐约的不适感,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波动,可以归咎于蓝嘉的苏醒和医生判断的情况有出入。
蓝嘉见他皱眉盯着自己,不解:“怎么了?”
她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感觉身体都麻了,女孩努力撑着绵软的身体坐起来。易允见了,扶着她,在妻子腰后塞了一个枕头。
他给蓝嘉倒了杯温水,体贴地放了一根吸管。蓝嘉说了声谢谢,手指微不可见地发抖,扶着杯壁。
易允不动声色观察她,“你这次发高烧,一直反反复复,就没醒过。”
蓝嘉喝了大半杯水,感觉喉咙的干涩得到缓解,整个人像吸饱水的海绵变得有动力起来。
“……是吗?”她抿了抿唇,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易允不太相信,“我让医生给你做检查。”
他按了按旁边的桌铃,三分钟后,医疗团队的人过来了,围着蓝嘉做全身检查。
半个小时后——
“易先生,经过初步检查,易太目前状况良好,可以再观察两天,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基本可以解除危险。”
活人靠营养点滴总归不行,蓝嘉苏醒后肚子有明显饿觉,女佣根据营养师的搭配,给她送来合适的餐食。
易允听了医生说的话,眉头拢起,看向坐在病床上,掖着发丝吃饭的女孩。
她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一点也不像刚刚生了大病的人,不仅如此,胃口也变好了,居然还主动让女佣多添一点点。
男人心里那点不适的微妙情绪更浓了,心脏像蓄了一层冰霜,开始顺着周身血管蔓延。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地浮现出四个字。
回光返照。
…
蓝嘉突然醒了,这事不到一个小时就传到暂居在庄园的蓝家人耳里。
蓝堂海三人急匆匆地赶过来时,蓝嘉还在吃饭,乍然看见他们,愣了两秒。
“阿爹,你们怎么在这?”
“阿嘉,你怎么样了?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蓝毓率先问。
阿糖连忙追问:“嘉嘉,医生呢?有没有给你做检查,怎么说?”
蓝堂海不愧是经历得多的人,明显察觉出蓝嘉的状态过于好了,完全不像刚生了病的人。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桌上的吃食,每道基本吃了大半。
蓝嘉是他的女儿,蓝堂海心里清楚她的饭量和胃口。
而且……
他也觉得怪怪的。
蓝堂海看向旁边沉默严肃的易允,他没有特别高兴。
“医生怎么说?”蓝堂海走过去,压低声音询问。
易允看了眼老丈人,“状况不错,再观察两天,没有问题就可以解除危险。”
这边两个年龄相差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交流,另一边因为蓝嘉的情况好转,三姐妹喜笑颜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
蓝嘉的状况何止可以用不错来形容,简直好到出奇。
观察第一天,她已经能下地自由活动,每顿的饭量也比之前好。
阿糖和蓝毓给她夹菜,一人说一句。
“阿嘉,你就该多吃点。”
“就是就是,多长点肉还能抵御生病呢。”
“没错,我这次胃口打开了,每顿都能多吃半碗。”蓝嘉说话的语气也不再显得轻飘飘。
等到了晚上,她洗完澡,没有去床上,反倒找上在隔壁书房办公的易允。
男人正在处理一些事情,见她来了,把人拉到腿上抱着。
“怎么了?”他的嗓音格外温柔。
蓝嘉有些不适应,“易生,我今天下午知道剧团那边的事了,谢谢你帮我宣发,不然又要耽搁了。”
易允已经预判到了,嗯了声,深邃的目光一直盯着她。
蓝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有点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还有一件事,易生,我感觉我已经好了,明天的观察可不可以取消呀?你知道的,宣发结束后还有两天排练的时间,接着就是出演了。我现在一来人还在东珠呢,二来我还没有和大家排练,更没有熟悉场地,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我怕时间——”
她说了一大堆,易允打断她,“蓝嘉,你真的好了吗?”
蓝嘉淡笑,“我还没好吗?我感觉我已经好了呀,我现在可有劲了。”
“不行,明天还有一天。”
“可是时间要来不及了。”
“为什么来不及?”易允说:“这次出演掉档了,大不了三倍赔偿给观众,这笔钱,我可以出,你要是担心下次的场地批文,我和梁城的纪委认识,到时候让他给下面的打声招呼。”
蓝嘉一听眉头皱起,“不行。”
男人面容严肃,不为所动。
“易生,我求求你了。”她似乎对这件事挺急的,平时很难主动一次,这次居然主动抱住他的脖子,“明天的观察取消吧,我想去梁城,想如期出演。”
“你答应我吧,好不好?”
蓝嘉眼里有清润的光,随着垂下的眼帘,一并藏进心里。
易允揽着后背的手臂,却在一寸寸收紧。
*
翌日,最后一天观察还是取消了。
私人飞机将蓝嘉送到梁城,然后乘事先安排的专车前往大剧院。
蓝毓和阿糖不赞成蓝嘉刚好就忙碌,蓝嘉好说歹说,又蹦又跳证明自己好了。
蓝堂海看着小女儿,一如既往沉默。
易允把这几天的事交给何扬处理,也跟着来到梁城。
大剧院内,蓝嘉和剧团的伙伴们团聚,先是一通寒暄,又解释最近了生了场小病所以没有及时赶来宣发。
剧团的人都了解她的身体状况,表示只要赶上就行。寒暄过后,先由场务老师带着蓝嘉对室内安排做基本介绍,接着又是跟道具组沟通。
一通忙碌下来,蓝嘉了解得七七八八,还有两天就要出演了,预计要排练三场。
蓝嘉的劲头一直充沛,每天都活蹦乱跳,两天排练三场,共计六个小时,发挥得很不错。
卫雨西给她递了杯水,笑道:“嘉妹,你最近的精神可真不错。”
她捏了捏女孩的小脸,“气色也不错,很红润,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拥有这么好的状态。”
这时,蓝嘉读大学时的老搭档路过,应和道:“没错,我跟ulysses认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呢。”
蓝嘉眉开眼笑,神采奕奕:“那明晚一定有一个圆满的演出!”
…
翌日晚上六点半,梁城大剧院的检票口开始验票,观众根据票号排队入场。
七点半,全场座无虚席,最佳观影席坐着蓝嘉的家人以及易允。
这是易允第二次观看蓝嘉的演出,还记得第一次是他包场,独自看完一出关于男女主人公偏执爱情的话剧。
灯光落下,黑暗笼罩现场。悠扬又略显刺耳的吉他声响起,渐渐变得急促,数名剧中人物登场演唱歌剧。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易允坐在台下,望着舞台上被聚光灯笼罩的女孩——他的妻子,正饰演着话剧里的女主人公明明,穿着红裙,坐在椅子上,双手绑在身后,眼睛上绑着一条白丝带。
他记得这里面的每一个场景和故事,那些经典的句子也曾作为预兆,贯穿他和蓝嘉僵硬的关系。
“我是说‘爱’,那感觉从哪来?心脏、肝脾、血管,哪一处内脏里来的?”
流畅的话剧演出像百老汇的经典演出,那颗象征男主人公马路的心脏的苹果,被明明一脚踩碎。
曾经,蓝嘉也像这般决绝地抛弃过他。
她选择和他分手。
“这个可恨的人,我要是不爱他了,该多好?”
话剧里悠扬的吉他声,不断变幻着马路和明明的感情变化。
舞台上,马路对明明念着那首自己写的情诗。
“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
“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说不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易允恍惚想起一年前,在蓝家初见蓝嘉时,记得最刻骨铭心的一句话,就是这首诗。
后来,他们的关系从好到坏,一一验证了那些话。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不要你的钱,因为你想要的东西,我不能给你。”
“不,我不要你的东西,我要给你东西,我要给你幸福。”
“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用来做一些能让你高兴的事。”
“能让我高兴的唯一的事就是你。”
“你应该像其他犀牛一样顺从你的命运,就不会整天郁郁寡欢了,顺从命运竟是这么难吗?我看大多数的人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人家干什么你就跟着干,这不很简单吗?!”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我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是如何的爱你,我默默忍受饮泣而眠,我高声喊叫,嘶声力竭,我对着镜子痛骂自己,我冲进你的办公室将你扑倒在地……”
“我为你自暴自弃,从此被人怜悯,我走入精神病院,我爱你爱崩溃,爱疯了,还是我在你窗下自杀!”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
全程情绪跌宕,感情充沛。伴随着明明空灵的歌声响起,红幕落下,全场灯光骤暗,直到声音越飘越远。
刹那间,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灯光骤亮,话剧演员已经手牵手站在舞台中央,正对观众席鞠躬。
维系的几秒里,掌声不断。
蓝嘉气喘吁吁,心跳跳得很快,耳膜开始嗡嗡作响,渐渐的,她感觉眼前在发黑。
一股热意涌上,像是从脑子里往下渗,涓涓细流汇聚在鼻孔,殷红的血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接着一滴两滴三滴,源源不断,怎么也止不住。
蓝嘉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68章 68爱动摇 他是蓝嘉独一无二的、不能……
九四年三月八日, 晚上九点三十四分。
蓝嘉急匆匆提前退场,最终倒在后台。
那些晕染在地板上的血花,每一滴都妖冶稠红, 舞台的补光灯照过, 像蜡滴在上面。
红丝绒幕布隔绝台上台下,热闹起伏的声音络绎不绝, 鲜花、掌声、惊叹,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蓝嘉眼前一片模糊, 头顶的灯在旋转,耳鸣严重像拉响的警报,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闭上眼睛的那刻,她看见亲人惊慌无措的面孔以及……
易允害怕的神情。
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蓝嘉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比任何时候都要坦然地接受死亡。回顾前二十年, 走马观花的记忆再次悉数涌来。
…
蓝嘉很小的时候, 那会刚记事,第一次查出患有罕见的基因病。
那天阳光柔和,她也像多年后今晚这样, 毫无征兆地流鼻血,止不住, 接着陷入昏厥。
阿爹花了很多钱, 托了很多关系,为她找了很多医生, 最后是国外一个在基因病研究上有着绝对权威的泰斗给她下了判决书。
罕见的基因病, 目前在册的基因病图谱里没有确切的记录和临床治疗手段。
所以,在蓝嘉很小的时候,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 见过最多的人就是医生。他们无一例外皆是摇头叹气。
蓝嘉见证她的阿爹从意气风发在短短一年内变得苍老沉默。
她也眼睁睁目睹为了给她治病,蓝家积累多年的家底被快速吸干——只因为了组建一个专门为她服务的医疗研究所,探索出具体的基因病图谱并展开临床治疗。
大笔的钱像废纸一样丢进无底洞,没有任何反响,一切都是未知数。不久之后,资金链崩盘,不得不终止,而蓝家也首次面临债务风波。
蓝嘉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依附的水蛭,贪婪、丑陋、恶心地吸血,掠夺亲人的养分一点点喂养自己。
小小的她穿着病服,形销骨立,衬得最小的衣服空荡荡。她站在窗边,外边阳光很好,还有些刺眼。蓝嘉萌生不想医治的念头,那时多大了?五岁还是六岁?她想自杀,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就不用再拖累阿爹他们了。
于是,她搬来椅子,不假思索地爬上窗台,想也没想就往下跳。
千钧一发,是阿姐扑过来拽住了她。
后来阿爹知道,看向蓝嘉的眼里有泪光,嘴唇颤抖:“阿嘉,我和你姐姐都没放弃你,你怎么就,就……”
蓝嘉眼眶红红,又犟又决绝,却带着孩童的稚气:“医生都说这是绝症,治不了,死了才是最好的办法,我不要拖累任何人。”
想来,那时的倔犟,遗传了她的母亲。
而生病带来的早慧,更是让她比同龄人更早熟,心思更细腻敏感。
蓝堂海和蓝毓,还有后来的阿糖,劝过蓝嘉很多次,希望她不要自己放弃自己。
在这段拧巴又无解的黑暗时光里,大家心里都压抑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后来,蓝堂海实在没有办法,已经走投无路了,听闻泰国中部春武里府有一个很出名的白龙王,专门为人算命占卜、指点迷津,度化有缘人。
他连夜带着自己的小女儿过去,花重金寻找救人的办法。
白龙王算到蓝嘉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但也是英年早逝的命相。
他收了蓝堂海一大笔钱,触目惊心的数字,为此白龙王给了他一个办法。
借命。
很多有钱人或者掌权人都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因为他们不需要为生活奔波劳碌,他们享受着这世上最好的日子,舒心又惬意,自然想活得再久一点。
这类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开始迷信这些东西,光没照过地方就有黑暗,借命这种事,反正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白龙王为蓝堂海指出一条明路。
可这件有伤天理事却与常年做善事、行仁义之举的蓝堂海的理念相违背。
蓝家从祖辈开始就心怀善念,也是这样教导子孙后辈。
可现在……
从春武里府离开后,蓝堂海一直陷入沉默,一面是他的女儿,一面又是陌生人的命数。那时蓝嘉的年纪要大一点点了,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父亲有事瞒着她。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对阿爹说过这样一句话:“阿爹,冥冥之中都注定了,改不了,就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多陪陪你们吧。”
蓝嘉早慧,在医院呆着的日子经常看各种各样的书。
有次她看到‘此消彼长’这个成语,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基础定义是在解释这个词,但芸芸众生、万物相生相连,每个词的背后都在阐述一个哲理。
蓝嘉看的书越多,想得也就越多,随之而来是空虚、矛盾、割裂、迷茫,日渐抵消身体孱弱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
她与同龄人渐行渐远,一来缺乏共同话题,二来……
其他家长听说她生了重病,都不让自己的孩子跟她玩耍。
她好几次听见他们私底下教育自家孩子。
“不许跟蓝嘉玩,她有病,要是磕着碰着了,我们赔不起!”
“蓝嘉是早夭相,那脸色白得像鬼一样,跟她来往,小心把病传染给你们,听见没有,不许玩了!”
渐渐的,蓝嘉淡出东珠,阿爹把她送到国外,一是换个环境,二是方便治病。
蓝嘉小小年纪就学会化妆,她聪明,学什么都快。
有时候她也挺小气,记‘仇’,心里理解其他家长的顾虑,但面上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哼哼唧唧自我安慰。
同龄人都太幼稚了,不配跟她交流,跟不上她得天独厚又聪明的脑袋瓜。
她要向上索取,和比她大的人做朋友。
蓝嘉一边治病一边学习,跳了几次级,又凭借妆容焊死在脸上的执拗与倔犟,硬生生完成自己的小目标。
交到第一批好朋友时,她很高兴,得意洋洋像打了胜仗。
后来,朋友越来越多,收获的爱意像湍急的流水将她包裹,生活得太开心了,让她渐渐忘却病发时的危险和痛苦。
直到有一年,她在结束一场辩论赛后倒在领奖台上,眼睛开始流血。
那次,她患有罕见基因病的事再也瞒不住,一时间像恐怖的病//毒迅速发酵蔓延。
大家都知道了。
她比第一次听见那些话时还要恐惧、忐忑、害怕。
她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话,不想遭受歧视。
“不要跟她玩,她有病,磕着碰着出事了,咱们多晦气啊。”
“眼睛都流血了,太吓人了吧?”
“难怪她老是浓妆艳抹,你们见过她卸妆后的样子吗?没有吧。”
“她怎么不说啊?太可怕了。”
蓝嘉已经设想出很多相关画面和场合,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像离开东珠一样离开这个国家,换个地方换个环境吗?
可她要在这边治病呀。
内心和现实的矛盾占据她的大脑,蓝嘉也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说读书可以平心静气,没有去学校的那段时间,她疯狂从哲学、文学名著里面汲取所谓的支柱和力量。
熟悉的空虚、矛盾、割裂、迷茫等情绪将她笼罩。
蓝嘉没有别的办法,她倔犟地想告诉所有人——请把她当成一个普通人吧,不要特殊对待,不要有色眼镜,不要……
然后,她陷入一个怪异的‘自证’思维,与其要求别人,不如接着展示自己好了。
就像以前不服气一样。
于是,重返学校后,她表现得比以前更出色。有些朋友远离她,有些驻足观望,有些依旧待她如初。
人都是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思维不断发生变化,并在某一瞬间决定未来要走的道路。
蓝嘉在高中最后一年的时候参加了社团的一个演出。
她饰演《白雪公主》的恶毒继母。
她年纪最小,相貌出众,但因为生病的缘故,更添扶风弱柳。按道理来说,她演白雪公主更贴合角色,但是抽签抽中了恶毒王后,蓝嘉欣然接受。
她自己画着漂亮的妆,在还没有登上舞台前,拿着一块小镜子照着,本意是为了看自己的妆容有没有花掉,但她想到即将扮演的恶毒王后,以及那句经典的台词——
“魔镜,魔镜,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
蓝嘉第一次直面看到自己的另一面,漂亮精致的妆容,甚至干干净净,没有为了表现恶毒而故意依赖黑化面妆。语气也是轻轻柔柔,带着一丝上扬的愉悦调子。
唯有眼神,透露着自傲、张扬、病态的自信。
这一刻灵光而至,蓝嘉忽然找到自己下一阶段该做什么样的事。
她要走上演出这条道路,在有限的生命期限里去演绎别人的人生,体验人生百态和各种有意思的情绪。
对于蓝嘉大学想念话剧专业,当一名话剧演员,最初蓝堂海极力反对,他不想自己的女儿去折腾。
蓝家现在的生意虽然做得不大,但兜底的能耐还是有,他更加倾向于小女儿随便学点不费力的艺术,哪怕毕不了业也没有关系,他会为她安排好一切。
他要她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度过每一天。
但是,蓝堂海低估蓝嘉的执拗倔犟,她从小到大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犟骨头一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直到用脑袋顶碎为止。
最后,蓝堂海妥协了。蓝嘉也争气,不服输,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病弱的身体不应该成为她追逐目标的拖累,硬生生在一群有底子的同学里面冒尖,成功让享誉全球的戏剧大师卡蒂辛看到自己。
她得到对方赞赏的评价:“我从这个小姑娘身上看到一股劲。”
每一行都讲究传承,蓝嘉如愿成为卡蒂辛最后一名弟子。
她很喜欢大学本科和读研的这段生活,充实又富有挑战。
更重要的是,别人知道她患有基因病,但她的成绩太突出,出演的每一场不管大小都没有失误过,有着丰富的履历和经验,没有人敢轻视她,她也不再需要‘自证’,甚至有时脱下精致漂亮的妆容、露出苍白的一张脸,别人也都当她是普通人。
这些年来,她不断剖析自己、剖析别人、剖析虚拟的人物,到最后终于达成自己想要的从容。
在这段漫长的十几年岁月里,都没有那个叫易允的男人。
他曾短暂地出现在蓝嘉的生命里,也就是十七岁那年。
蓝嘉身处表演圈层,到了大学,身边全是俊男靓女,一个赛一个出众,阈值拔高,相貌刺激不了她的视网膜,直到那天——
她远远地窥见那副俊美清戾的皮囊。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然而越是美的事物越有毒,可惜,蓝嘉忘了。
她很喜欢易允的长相,可也仅限于此了。
那年她才十七,对方明显看着比她大很多。蓝嘉不认为他们会再相见。
后来,事实证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他们居然在寒昭禅寺相遇了。
他不仅长了她喜欢的样子,性格也温柔,一切的一切都符合她的喜好。
蓝嘉从未如此主动过,她拿出那股劲,努力向易允展示自己。
从前,孱弱的身体不应该成为她的拖累,现在也休想变成阻碍她的累赘。
然而,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易允伪装了本性,他最真实的模样是她最讨厌的样子,还拿最在意的亲人逼她。
蓝嘉打小就执拗、倔犟,他逼得越狠,她越想逃离,逐渐的,他们的矛盾像雪球越滚越大。
她知道易允喜欢她。
她也知道易允对她好。
她更知道易允可以为她付出很多。
她全都知道,心里也一清二楚。
自他们开启这段畸形、扭曲、不对等的婚姻关系后,蓝嘉试图剖析自己,也企图剖析易允,可她更迷茫了。
她喜欢他的皮囊、讨厌他的性格、享受他的偏爱、憎恨他的控制。
她对易允到底是怎样矛盾的态度?
按道理来说他不顾她的意愿做出这些事,她应该对他恨之入骨,巴不得他立马去死。
可是当他真的出事了,她第一反应是易允不能死,他得好好活着。
她不想他死。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蓝嘉分析不出来,迷茫地度过一天天,有时面对易允突如其来的温柔和回到过去伪装的样子,她心里更加手足无措。
那时她会想,要是易允永远都这样该多好。她真的抗拒不了。
如果他的真实性格和底色就是这样,改不了,那就不强求了,不强求了,只要——或者他再‘正常’些,不要逼她、控制她、限制她的自由,她也会……
蓝嘉知道自己动摇了。
她对他的要求也仅此而已了。
可惜,易允说过,放她离开,他会一无所有,所以他绝不放手。
他不信蓝嘉走了会回头。
蓝嘉觉得他低估了他自己。
*
坦然面对死亡,是蓝嘉这二十年里必学的课题。
她闭上眼失去意识,全然不知道自己被架在急救推车上,鼻腔插着呼吸罩,最后送进梁城最好的医院进行抢救。
易允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他太了解蓝嘉。平时生点小毛病,醒来后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病怏怏的样子,这次实在太诡异。
而且,她还主动抱了他的脖子。
她什么样的性子,他会不知道?犟死了,还经常做些事来气他,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偶尔失控做狠了,她不是哭就是晕过去,醒了还要跟他甩脸子使脾气,她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过?这次不是有猫腻是什么?
能怎么办呢?不让她来梁城出演吗?那她还不得立马焉下去?
所以两天前,易允就把负责蓝嘉病情的医疗团队调过来,所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全部搬过来,并在这边组建新的救治室。
一路开绿灯,他最不缺钱,如果最后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一支上百万美元的特效药剂也可以注射,哪怕有着极强的副作用。
易允要她必须撑到研究所那边给出具体治疗方案。
不管怎么样,人一定要活着。
有时候就是这样,病患已经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反倒是身边的亲人、爱人表现出强烈的抢救意识。
蓝堂海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十岁,鬓边白发更深了,眼角的皱纹化不开,这些忧心小女儿的病情,操碎了心。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在抢救室外,望着头顶明亮的灯,心里一遍又一遍祷告。也是在这一刻,他才体验到什么叫无助。
蓝毓和阿糖沉默地陪在蓝堂海身边,今晚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们意识到前面几天的好转不过是一场回光返照。
阿嘉/嘉嘉就是这样,对待亲近的人永远展示好的一面,逞强又倔犟,偶尔还特立独行。
…
蓝嘉这次抢救用了一剂造价昂贵的特效药,效果有,就是副作用极大,需要ICU观察。
未来一周里,并未脱离生命危险。
易允的脸色就没好过,每天都会催促研究所那边的进展。
现在已经顾不上白鼠测试筛查潜在风险,一旦研发出来,极大机率会投入使用——就算有特效药,留给蓝嘉硬撑的时间也不多了。
又过了半个月,转眼四月初,清明前后雨纷纷,气温日渐回升,蓝嘉依旧在ICU里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与此同时,研究所那边的总进展也才过半,不到百分之六十。
似乎陷入新的瓶颈期。
蓝嘉始终昏迷不醒,每天会注射一些营养点滴维持生命特征。
易允透过ICU的玻璃窗,远远看过插着鼻饲管躺在病床上的妻子,不到一个月,已经瘦了很多。
时间过得缓慢,煎熬得度日如年。
转眼间,四月已过,来到五月。
梁城正式迈入初夏。
蓝家陷入一片愁云惨淡的缄默,已经过去这么久,蓝嘉依旧在病危中。
也是在这个月下旬,五月底的时候,某天凌晨,检测生命体征的医疗器械开始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蓝嘉的情况骤然变得严峻起来。
她再次被推入抢救室。
也是当晚,第二次使用特效药。
六月中旬,研究所针对临床治疗的具体方案一事召开了一场会议。
目前总进度在百分之七十九,面临新一波困境。
易允出席了这场会议,他作为此次研究的投资人,真金白银砸进去,烧了数不清的钱,事态发展成什么样必须有清晰的了解。
只是这次,发展不容乐观。
“基于PCR技术在遗传病诊断和提取血浆中DNA及骨髓液分析等多种组合研究发现表明——”
“这是易太的基因图谱和病症链解析图谱。”
“针对以上研究,在去年年底有了最保守的ERT治疗方式,并于今年一月中下旬用以初步运用,这是使用Enzyme Replacement Therapy即酶替代治疗法后的检测数据——”
“显然,确实有效果,之后我们根据这个方向有了接下来更具体的两个临床治疗研究方案,但之前就有推测,这两个方案需要通过大量白鼠测试以证其潜在危害才能正式运用,在此之前我们都深信不疑其中必然有一个正确的治疗方向,然而这是昨晚最新的进度显示——”
研讨会的气氛很凝重,显然昨晚最新进度出来的时候,大家意识到所谓的治疗方向好像出现问题。
“现在以上两个方案极有可能都是错的。”
医疗研究本就是这样,不断发现问题,推翻先前的论证,然后继续探索,说不定走了很长一段弯路,最后发现中途某一段路是对的,然后再次回到那里。
这是一个极其煎熬的过程。
所有人看向易允,而那个脸色阴翳的男人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嘴里吸着烟,唯有夹烟的指节在轻轻颤抖,泄漏他此刻翻涌的情绪。
他以为只要他有足够多的钱、拥有绝对的权利,就能轻松办到世上所有事。
然而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徒然。
医院那边给蓝嘉吊着命,可现在……
易允心里忽然升起前所未有的迷茫和逐渐清晰的恐慌。
事件不再受他的控制。
…
何扬一直在处理集团的事,忙完手中这一茬,接到梁城医院打来的电话,手底下的人告诉他蓝嘉醒了。他当即赶去开展研讨会的会议室,把这件事告诉易允。
离开前,易允夹烟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沉着脸说:“现在分两拨,一是目前的治疗方案继续,二是推进新的临床方案。”
车子疾速穿过梁城宽阔的街道,卷起落叶在空中飞舞。这里远不如东珠发达,路上的车辆不算多。
“她现在怎么样?”
“跟之前相比,夫人今天的状态要稍微好一点点。”何扬看了眼后视镜里眉头紧锁的男人,补充道:“据医生检测,不像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次就够了。
易允嗯了声,想快点回医院见一见蓝嘉。他扭头看向窗外——六月中旬,梁城进入盛夏,酷暑难耐,外面的太阳晒得刺眼,然而,正值最热的时间,有不少人朝一个方向走去,手里或多或少都拎着红色的塑料袋。
再定眼一看,隐隐有香烛黄纸。
“梁城最近有什么大事?”
这话一问出口,易允先是一怔,随即又笑了,这种规模的出行,还拿着香烛黄纸,能有什么大事?八成就是去庙里上香叩拜,这世上一向不缺迷信的人。所以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蓝嘉在一起久了,他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变得敏锐了。
…
重症监护室内,蓝嘉苏醒后,医生给她做了全面检查,除了醒过来这一点稍微好些,其余的依旧不容乐观。
蓝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还没走吗?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死亡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这时,易允穿着专门的ICU探视服走进来,屋里的医生和护士见了,对他颔首致意,然后离开,给他俩留下独处的空间。
三个多月,蓝嘉终于醒了。
这是易允第一次近距离看她,不再是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窗探视。
她更加消瘦了,脸色惨白,也不知道是灯光原因还是身体底子太差,皮肤开始偏向蜡黄。
易允抿着唇,他曾见过女孩鲜艳明媚的一面,也见过她围着自己转,歪着脑袋一口一个易生,声音清脆发甜,像麦芽糖。
如今,因为疾病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死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随时可能离他而去。
“阿嘉,你睡了好久。”易允坐在她身边,“现在都是夏天了。”
蓝嘉插着鼻饲管,闻言,眼珠子只是轻轻动了动。
……都夏天了?
这么久了吗?
易允的目光一直落到妻子身上,不肯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进来之前已经做了全套的防护和消菌,他忍不住轻轻触碰蓝嘉的脸颊,修长的指节不受控地痉挛颤栗,生怕自己稍微力道大点就会伤到她。
触摸的感觉来得更真实,也更揪心。
“身上疼不疼?”他轻轻问,很温柔。
蓝嘉没有力气再像之前那样心底惊惶后逃避他的触碰,她动不了一点,浑身像散架般,骨头都在钝痛。
她撒谎:“……不。”
声音沙哑,又细又轻。
“又在骗我。”
“蓝嘉,你嘴里什么时候能有一句真话?”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
“别再想着什么死不死了,你阿爹阿姐阿糖他们这几个月很担心你,为你茶饭不思,你气我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最爱的亲人也要气一气?”
“研究所那边快要有结果了,阿嘉,你再努力撑一撑,多撑一撑好不好?”易允从来都不屑于撒谎,但是没办法啊,蓝嘉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他轻轻捏了捏女孩的指尖,“给你花了这么多钱,你总不能让我人财两空吧?再撑一撑,好吗?”
蓝嘉忽然开口:“易生……”
“怎么了?”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微弱了,男人不得不凑近一些听她说话。
易允的耳朵离她很近,近到如今以蓝嘉没有佩戴任何眼镜的视力,都能看到隐藏在浓黑短发里清晰的白发。
比一月份在巴尔的摩时看到的还要多。
“你又长白头发了。”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缓,没什么劲。
易允淡笑:“是吗?我都不知道,等你好了给我拔掉吧。”
“这次好像不行了……”
“不会的,我今天才去开了会,研究所那边进展得很不错,你会好的。”他的语气太笃定,真实到具有强烈欺骗性。
蓝嘉看着他的眼睛,易允对女孩笑得很温柔。太具有欺骗性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把这个男人看透。
“你也在撒谎。”
如果有绝对把握,他都不是这样的。
他会更加张扬自信,易允的底色里有嚣张轻狂恣意的色彩。
真的进展不错,那他一定会说:蓝嘉,你厉害还是那群研究者厉害?什么不行,轮得到你下定论?丧气话别说。
反正大概率会呛她。
“哟,这么厉害呢?还能看出我在撒谎?”易允想揉她脑袋捏她脸,但现在显然不适合,不得不克制住,他呵道,否决蓝嘉刚刚说的话:“还我在撒谎?我骗你干什么?你厉害,你察言观色,怎么不见你以前把我惹毛了哄哄我?你这小瞎子一样的眼睛能看得出什么?只有一张嘴厉害,能说会道还逮着我骂。”
“喏,这才是你。”蓝嘉微不可见地淡笑。
易允眼皮跳了跳。
都躺病床上插着鼻饲管了,还能压他一头。
祖宗,真是供回家的祖宗。
“易生,我有话跟你说……”她怕后面没有时间再说了。
易允皱了皱眉,“什么?”
他俯在妻子嘴边,听她有气无力地说话:“我们这段不对等的婚姻,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
话没说完,男人已经脸色阴沉地打断:“蓝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离开我吗?”
易允误以为她又要旧事重提,这种话之前在清迈爬山的时候已经听过一次,无非就是先铺垫,说婚姻一开始就是错的,是他强取豪夺了她,又不顾意愿占有了她,这是一段畸形扭曲的关系,想劝他放弃她,放弃这场婚姻。
他都不用接着往下听,就知道她会说些什么话。
话茬刚起,男人心底已经腾起熊熊怒火。
他不能忍受都这个时候了,蓝嘉还在趁机提这件事。
她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
他那么在乎她,爱她。
蓝嘉微怔,她想说的他只猜对了一半,另一半是……
“易生,我是想——”
“你想什么想?你是我的妻子,是人是鬼是死是活,都是我的!”
他烦躁地撂下狠话:“蓝嘉,你别想摆脱我,哪怕是死,也得把你塞进我易家的祖坟,等我死了,我们还要合葬!”
蓝嘉永远属于他,他也永远属于蓝嘉。
她活着,他们是夫妻。
她要真的走了……
男人的指腹蜷紧,颤抖得厉害。
那他就是蓝嘉留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不能转让的遗物。
第69章 69药师佛 愿意给我一定的自由,可以……
“我不想再听见这种话, 蓝嘉,你需要好好休息。”
重症监护室的探视有时间限制,哪怕是易允也不能在里面呆太久。他心里憋着气, 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就出去了。蓝嘉躺在病床上, 呼吸颤颤地目送男人离开,直至消失在模糊的视野。
他还是一如既往偏执, 现在连蓝嘉说的话都不愿意听完。
女孩疲惫地阖上眼皮。
其实,她真正想对易允问的是——我们这段不对等的婚姻, 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如果我还活着,如果你还相信我,愿意给我一定的自由,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对易允的要求,也就仅此而已了。
可是……
蓝嘉没办法继续想下去, 她很累很累, 身体超负荷运转, 昂贵的特效药带来的副作用令她无暇再多说半句话。
有时候生了重病丧失基本的劳动能力,只能苟延残喘地躺在病床上,亲眼目睹自己浑身插满医疗器械的管子,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目光所及是晦暗的光景, 安静得可怕。
易允离开重症监护室后脱下探视服, 又做了消菌处理。
他从里面出来,最外头站着二十四小时看守的保镖。
何扬见他脸色阴沉, 深邃的眼里烧着没有熄灭的怒火, 只敢默默跟在旁边,不敢说话。
明明允哥进去的时候还是高兴的,怎么一出来就……
临走前, 易允又看了眼重症监护室,蓝嘉闭着眼一脸平静,好似根本不在意。
也是,从结婚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她的眼里和心里还是没有他。
他始终没有真正得到蓝嘉。
“好好盯着她,有任何事情告诉我。”
男人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蓝嘉重病在床,易允不可能全天二十四小时且每一天都守着她。
他手中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只能尽可能办完后赶过来看看她。
何扬为易允摁电梯,两人进去,楼层跳跃最后直达一楼。
这栋楼的病人都身患‘绝症’住着ICU,有些家属哭着排队缴费,有些坐在一楼大厅的椅子上捂着脸颓废焦虑,还有些双手合十对着墙角不停地祷告。
这些是医院每天都会出现的场景。
“蓝嘉苏醒的事,通知蓝堂海他们了吗?”
“通知了。”
易允顿住,皱眉看着何扬,“还没过来?”
何扬看了眼腕表,“好像是有事,得晚点才能过来。”
易允讥诮,还真是稀奇了,平时那父女三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守在ICU外面,这会人醒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
他没那个心情去管这么多,坐上车后开始看手中的文件,待会还要转乘直升机去海城参加一场重要的能源峰会。
随着全球经济迅速发展,未来必定是能源的天下,各国政府和财阀对此十分看好。金融作为融资和收割财富的工具,目前已有从金本位趋势过度到能源本位,新一轮全球财富掠夺的战争必然会拉开序幕。
易允如今手上握着十几座矿山,其中奥鲁姆矿山是最大的能源矿,和谁合作?怎么利用?如何保证利益最大化?政策影响?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获得巨额财富不算本事,关键是守住并创造源源不断的价值。
新旧交替,总有老迂腐变成待宰的猪羊,而他们的财富和资源就是最好的补品。
易允看完文件,捏了捏酸胀的脖颈,前方红灯,人行道上有不少男女老少拎着装有香烛黄纸的红色塑料袋结伴同行,有的更夸张,扛着三支成年男性手臂一样粗壮的大香。
去医院的路上遇到,离开时又遇见了。
“最近有什么菩萨过生?”
易允随口一问,他本就不信这些,遣词造句也敷衍随意。
他只是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蓝嘉了,她要是现在好好的,以她信佛又虔诚的态度,这会不得眼巴巴跟着一起去?
何扬在这边也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当地的风俗民情有些了解,“好像没有,是梁城有个传统,每年六月十八日,当地人会去庙里给药师佛上香磕头。”
据说背后还有一段历史,但何扬没有仔细了解过。
他也知道易允不是求神问佛的人,于是简单说了一两句就闭嘴。
易允心头微动,“药师佛?”
他看向窗外,这时绿灯亮起,人行道上没有人,车子重新启动。
男人落地海城时,蓝堂海父女三人才从庙里赶回医院,知道蓝嘉醒了,他们征得医生的同意,换了探视服、做了杀菌防护,这才轻手轻脚进了重症监护室。
蓝嘉只是醒了,但状态并不好,在易允离开没多久又昏睡过去,以至于亲人进来探望时都不知道。
她瘦得厉害,单薄得像纸一样轻飘飘的身躯套在宽大的病服里。
蓝毓和阿糖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
蓝堂海的头发已经白完了,最痛心的莫过于自己垂垂老矣却精神抖擞,而花样年华的女儿却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
首届全球能源峰会于六月十八日晚七点半在海城开幕,长达半月,当地政府给予高度重视。前来参加大会的全是本国高官、相关领域大拿、资金雄厚的大佬、各路财阀以及西方政府派出的代表。
半个月的峰会,主要目的有资源评估、政策导向、合作共赢、延伸领域等。
易允就算再忙,每天回到举办方安排的酒店也会抽时间询问蓝嘉的状况,自她醒后,每天的身体检测基本都是红线,能够自我安慰的也就是没有继续恶化。
没有恶化就是最好的,五月底使用了第二次特效药,那时医生就做了评估并告诉易允。
“以易太的身体情况,这种副作用极强的特效药最多还能再用一次。”
“第四次使用,百分之九十八的概率会致使身体机能全面瘫痪进而引发死亡。”
所以,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了。
不要恶化,不能恶化。
峰会过半,也就是六月二十六的时候,易允完成对各方的资源评估,达到心中有数,并有了初步想合作的对象。
同一天晚上,何扬将家族办公室的最新进展汇报给易允。
易允成立家族办公室的初衷,是想多陪陪蓝嘉,生意是做不完的,钱也是挣不完的。如果他早点弄好这些,说不定这次的峰会都不用参加,委托给家族办公室的代表就行。
汇报完,何扬说:“允哥,SFO预计将在今年八月正式揭牌。”
易允嗯了声,又递给他一份资料,让他去办。
六月底在平安无事中度过,转眼到了七月初。首届能源峰会将要落下帷幕,在这场大会上易允和七家老搭档照常进行合作,另外选了三家有前景的新起之秀家族。
他们比不上老派财阀,根基也不深,但远瞻性不错,发展潜力巨大。
针对这类,易允有自己的一套控制法则,首先会持有他们相关产业领域的原始股,当然这需要后续的磋商,又是漫长的交涉工作。不过原始股也不能保证在未来一定暴涨,所以他还会让名下UBSAG的对冲基金经理进行风险把控,看空还是看多?期货还是期权?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金钱游戏,资本博弈,他喜欢坐庄。
对别人而言只有输赢,对他来说只剩赢。
七月四日下午四点半,峰会圆满落幕。
易允并不打算参加接下来的美女空趴,直接坐私人直升机回到梁城。
而所谓的美女空趴,不过是一场高级说法的淫//趴。
有时候和谐的家庭关系并不是投资者们互相衡量的标准,相反,同化才是。
下流肮脏的事一起做,是把柄也是利益的开始,这大概也是上层社会里男性更团结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海城到梁城总计一小时航程。
易允上车后,落日的余晖穿过云层洒落,金灿灿的光线像金子铺满远处的山。
这会五点四十多了,不少下班的人步行回家,道路上的车辆也渐渐多起来。
后座里,易允接着电话。
“先生,太太半个小时前做了检查,护士说才睡着没多久。”
“我知道了。”
男人挂断电话,扭头看向窗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橘红的光晕洒在他硬挺的眉眼,侧脸俊美,挺鼻浓眉。
“先不回医院。”易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里不是有个什么药师佛吗?去看看。”
司机说:“好的老板。”
梁城有座很普通的山庙,没有具体的名字,里面供奉着药师琉璃光如来,也就是药师佛。
这座城市的整体发展远远落后东珠,出了主城片区,其他地方可以用贫穷形容,破烂不堪的油柏路,随处可见坑坑洼洼,房子又矮又小,一抬头全是密密麻麻的电线。
山庙就坐落在这条必经之路的尽头,再往上就是土路,全是人走出来的,脚印大大小小交叠,随后又被车轮胎的印记覆盖。
就这样摇摇晃晃颠簸到了寺庙门口。
空旷的坝子,裂缝里生着杂草,易允下车后低头一看,破败不堪。
他皱眉看着这座又老又破的山庙,门口供奉着灰扑扑的佛像,塑了颜漆,烧过的香烛积下厚厚一尘灰烬,堆得石砌的供台溢出来了。
见过寒昭禅寺的恢宏且金碧辉煌,易允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小这么破烂的寺庙。
但过来上香磕头的人还不少。
易允没有让保镖跟着,走上石阶准备进去。然而,还没穿过那条笔直的针叶林小径,拿着竹编大扫帚的老僧人一边劳作一边说。
“今日已经闭寺了,明天再来吧。”
易允扫了眼尽头半阖的朱门,又看向眼前这个穿着裟衣,七八十岁清瘦的老和尚。
他不像诚心来上香的香客,更像一个有所图的功利主义者。
“你这的药师佛灵吗?”
第70章 70愿放手 从现在起,你自由了,我给……
易允直接被‘请’出山庙。
保镖杵在庙外的坝子上, 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那位浑身上下写满狠戾的男人。
易允这种人对神佛菩萨委实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就连说的话也都是‘你这的药师佛灵吗’。满心算计和功利, 不适合烧香拜佛。
老和尚拿着大扫帚站在坑坑洼洼的石阶上, 洗得发白的裟衣又破又旧,他双手合十, 苍老的声音很平静,透着多说无益的意味。
“请回吧。”
易允脸色阴沉, 看了眼对方,转身上车。老和尚平静地目送车队离开,直至庙外恢复清净,这才重新拿着大扫帚清理地上的落叶。
橘红的余晖笼罩这片山林,隐匿其中的破旧山庙孤零零又寂静。
傍晚时分, 太阳已经落山。从山上下来, 车子汇聚到油柏路, 鸡鸣犬吠,家家户户传来袅袅白烟,温馨的暖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倒映着一家几口欢乐的影子。
易允淡漠地收回目光。
回到医院已经八点,男人乘坐电梯去了顶层, 长长的走廊弥漫消毒水的气味, 保镖恪尽职守地站在门口,谢绝不相干的人靠近。
易允去办公室找医生询问了蓝嘉的状况, 过会护士走进来说易太醒了。
患上重病的人就像植物人一样躺在病床上需要别人的照顾, 时间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等待他们的只有浑浑噩噩和醒了睡睡了醒。
医生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看向对面气质矜贵眉眼俊美的男人, “易先生要去看看吗?”
重症监护室严格来说不允许非医护人员探视,但易允不同。这世上总是对有钱人或者有权人给予一系列特殊待遇。
易允:“嗯。”
半个月前的闷气已经消了,妻子对他什么态度什么感情?他早就应该清楚。
蓝嘉睡了两三个小时又醒了,一睁眼没多久就进来好几个人,围在床前对她进行关切的问候和做检查,每一份身体状况报表明细记录得很细致。
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也开不了口,胸腔被被砸过一样,每一次呼吸都伴随剧烈的疼痛;脑袋也是一团浆糊,昏昏沉沉得要命。
旁人的询问,她偶尔只能发出微弱的单音节。
易允换了探视服进来时,就看见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指节不受控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横立,顺着皮肤蜿蜒攀爬,似要爆裂。
“情况怎么样?”
跟着易允一起进来的医生最具话语权和权威性,翻看最近两三个小时的记录表,听旁边人的汇报。
易允就站在床边,可他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的爱人睁着眼,眼里带着混浊的色彩,却好像看不见他。
蓝嘉虽然近视了,但不至于连他的轮廓都认不出来。
况且他就站在这,离她那么近。
男人心头漫起难言的寒意,滚动的喉头像是生锈的机械,每一次运作都显得极为艰涩。
他手指颤抖地在女孩眼前晃了晃。
“怎么回事?她的眼睛——”
易允的声音沙哑,颤抖得厉害。他注视着没什么表情的蓝嘉,她好像不仅看不到自己,还听不见他的声音。
医生说:“眼睛目前没有发生病变,只是易太现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再加上使用了副作用极强的特效药,她的神智不算特别清晰,这些对于一个重症患者来说是常见的现象。”
闻言,男人拧眉点点头,勉强接受这个解释。过会屋子里的医护人员都出去了,留下空间给两人相处。
易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上蓝嘉的,他低头看了看,像一层皮包着纤细的骨头,又瘦了。
男人抬起头,视线落到她脸上,另一只手轻轻拂开额边的碎发。
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像具失去思想的傀儡,以前只要他稍微碰她一下,她能跳起来躲几丈远。
易允望着她,“蓝嘉,你现在有本事了,居然连我都不认识。看不见我,听不到我,嗯?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就像空气?小白眼狼。”
她还是那副安安静静又呆呆的样子,旁边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分析线条也都在红线左右徘徊。
易允看见她这样,忽然又想起参加峰会那段时间,具体几号忘了,那晚有一场私密的圆桌会议,不会对外界公开,也没有新闻媒体、记者访问。
跟他有着长期合作的罗斯家族,本次出席峰会的还是老熟人,也曾一起和他瓜分过赛坎的部分金融产业。
那个金发碧眼长相英俊的男人,在圆桌会议结束后,摇晃着手中泛起金光的高价拍卖葡萄酒,冷漠地对他说着英文:“Lord YI,出于朋友和竞争对手的角度,我想由衷劝告你,作为一个绝对理性的经济人,你现在的投入产出比严重失衡。在经济学上,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你应该及时止损了。”
显然,易允大张旗鼓为自己的夫人组建医疗研究所、高薪聘请全球基因学、生物学等多方面有着显赫成就的科研家参与研究、以及烧进去源源不断的巨额金钱。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但并不看好。
他们都是理性克制的,除非这种‘绝症’降临在自己身上,他们才会感同身受。
换作外人,哪怕是枕边人、子女、父母,也不能让他们动摇做到这一步。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医疗研发救人治病是其次,最主要是搜刮和窄干底层韭菜。
一个罕见的病症,意味着病发人群稀少,没有广泛‘传播’,那就无法持续创造价值,连之前的投入都回不了本。
思绪回笼,易允轻轻抚摸妻子消瘦凹陷的脸颊。
“阿嘉,他们都让我放弃你。”
可是我不能放弃,我不甘心、不舍得。
*
七月里,蓝嘉的状况都不算好,但也没有恶化。
勉强平安地度过一段时间。
也是这个月,研究所对新的治疗方案正式启动,而旧的两个临床疗法方案总进度推行到百分之九十。
坐以待毙的日子很煎熬,可蓝家人和易允没有办法。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蓝嘉保持现在的情况就好。
然而,在八月六号雷雨交加的深夜,检测生命体征的医疗仪器又一次爆发尖锐警报声。
蓝嘉的状况恶化,再度被推进抢救室。
而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使用特效药。
外面狂风暴雨,吹折医院的柳树,粗壮的树干从中折断,削尖的一面赤裸裸地指着漆黑夜幕,远处电闪雷鸣。
一门之隔,里面正在焦急抢救,外面守着蓝嘉的亲人和爱人。
这场抢救持续到早上九点才结束。
蓝嘉再度转回重症监护室,医生对易允说:“这是易太最后一次使用特效药,如果后面再度恶化,我们只能用止痛药缓解全身带来的粉碎性疼痛,但这总归撑不了多久,所以得尽快进行临床治疗。”
从三月八日第一次病发,到现在的八月七日,已经足足撑了五个月。
易允眼里有血丝,“我知道了。”
…
等到八月中旬,十七号这天,易允耗费半年之久的家族办公室终于揭牌,开始全面运作他的财富和名下在全球的产业。
他终于有大量的时间陪在妻子身边。
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爱人,像枯萎的玫瑰日益消弭。
蓝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易允每次进来探视时,十次有九次都睡着了,仅有的一次醒着还不认识他。
八月二十九这天,研究所针对旧方案的推进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预计未来一周内可以正式结束。而新方案的进展只有百分之十六。
九月四号下午五点,蓝嘉生命体征告危,但这次不能再用特效药,她已经撑不住了。
隔着探视的玻璃窗,易允看见她疼得泪眼模糊,嘴里咿咿呀呀吐着口齿不清的词,断断续续,插满管子的手臂露出空荡荡的袖管,瘦得吓人,肤色冰白,已经趋于死人的透明,隐匿在薄皮下的青色血管变得混浊。
当不再使用特效药,死亡也就这几天了。
“研究所那群人还没有结果吗?!”
极度的恐慌蔓延,易允脸色铁青,眼神阴鸷,一脚踹向旁边的椅子,‘铿铛’一声摇摇欲坠,他扯松衬衣领口,好似要被无形的害怕无措勒得喘不过气。
何扬时刻都在跟进,闻言,顶着盛怒摇了摇头,“还没有。”
易允急需大量的尼古丁来麻痹神经,男人点烟的手指不停地发抖,好几次连打火机都点不燃,何扬想帮忙,喊了声允哥,易允砸飞那只定制又造价昂贵的打火机,噼啪摔在角落,他揉碎叼着的烟,从何扬那里夺走车钥匙。
“允哥!”
“在这盯着,有事立马给我打电话!”
易允甚至都不敢再看蓝嘉,没有嫁人前,蓝家把她捧在手心上,嫁给他后,他又锦衣玉食好好伺候着。她被养得这么好,都没吃过苦,以前稍微疼一点点都能要死要活,如今却只能借助止痛药硬抗。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下午五点多,不少人都下班回家,街道开始显得拥挤。易允脚踩油门,开着车冲出去,前方是不断落幕的残阳,橘红的光染遍这座梁城。
一辆豪车一路风驰电掣,头上是低矮且密密匝匝的电线,脚下是碎裂的油柏路,大概是今天这一带下雨的缘故,坑缝里堆积着污浊的雨水。
轮胎狠狠碾过水坑,激起一串泥水。
傍晚六点二十三分,车子急刹在空旷的坝子上,易允捏着车钥匙摔门而出。
那个清瘦又年迈的老和尚拖着竹编的大扫帚一步步走上石阶,准备穿过那条针叶林小径回到寺庙。
易允叫住他:“我听不少人说,这里的药师佛很灵验!”
老和尚站在破破烂烂的石梯上,回头看着这个记忆深刻的男人。
他死死盯着老和尚,“是真的吗?”
老和尚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套说辞:“今日已经闭寺了,请回吧。”
男人执拗道:“是不是真的?”
老和尚不再理会他,转身往里走。
“等等!”易允追上去,不甘心又急切道:“我现在就要烧香拜佛!”
“闭寺了,明天再来吧。”
“大师,我有很多钱。你让我进去,我可以捐香火钱,可以给这座寺庙的所有佛像都塑上金身,只要你开口,只要你答应,这些都不是问题!”
“回吧。”
“大师,我,我求求你了。”
“我的妻子生病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们都说你这很灵验,你就让我进去拜一拜,好不好?”
易允眼眶通红,深邃的眼里布满血丝,声音更是抖得厉害,惶恐无助。他依旧穿着贵气考究,但不再像初次见面那样高高在上,功利所图。现在的他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老和尚看了他良久,拖着大扫帚继续往前走,苍老慈悲的声音弥散在空中,伴着傍晚清凉的山风一并传到易允耳里。
“进来吧。”
灰扑扑的大殿内供奉着药师佛,左手持药器,右手结三界印,尊身着宝佛衣,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台,低眉慈悲地看着跪在破旧蒲团上虔诚磕头的男人。
老和尚坐在旁边,破烂木桌上放着梵钵,手中拿着犍椎,平静地看着易允,嘴里默念经文,随着男人每次磕头,他都会用犍椎敲响梵钵,古朴的钟声响起,经久未散。
神佛在上,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妻子吧。
*
当晚八点半,何扬打来电话。
一是汇报研究所给出的进展——旧方案已经结束,按照医疗相关的规章制度将进行白鼠测试开启观察期,但现在考虑到蓝嘉的状况不容乐观,且旧方案的不确定性高达百分之七十,是否正式投入治疗有待商榷。
二是蓝嘉想见他。
易允当即从山庙开车回到医院,熄火下车进电梯,大步来到重症监护室外。
何扬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微怔,随即又敏锐地观察到男人的衣角残留香灰。
蓝家人刚换了探视服从里面出来,见到易允,神色莫测。
这半年来,他对蓝嘉的态度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个男人很坏又冷血,为了夺权,残害生父易闻厅,又害死生母雷婷,只为彻底坐稳易家话事人的位置。
他无往不利,手段狠辣,大肆掠夺财富,坑害了不少人,也逼得像商家之流的企业家跳楼自杀。
他坏事做尽,冷心薄情,但对蓝嘉却是真心的。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真情。
…
易允换了探视服,又做了消菌处理,这才走近重症监护室。
就在不久之前,医生不得已对蓝嘉用了止痛药,周身粉碎性神经疼痛得到缓解,却止不住从骨头里渗出的冷汗。
细碎的发丝黏在女孩苍白透明的脸颊上,她睁着眼睛,只留眼珠子可以苟延残喘地缓慢转动,呼吸很微弱,淡青色鼻饲管插着,像恐怖的长条爬虫正在汲取养分,落到男人眼里,只余无助的惶然。
“易……易生……”
短短几个字,她说得很艰难,咬字模糊不清,轻得像抓不住的风。
她的眼睛好像看到了,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
易允压下喉咙的酸涩,坐在病床边,轻轻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我在。”男人努力调整压抑的语调,努力让它听起来更正常些,“阿嘉,我在。”
蓝嘉手指颤抖,试图从指尖描摹出易允的眉眼和轮廓。
易允轻轻捧着她的手,当她的手托,任由冰凉的手指点在自己脸上。
“上次……没,没说完的,的话……”
她现在的状态说话都费劲,每一个音节都足以牵动胸腔震裂。蓝嘉真的好疼,疼得快疯了,比过去任何一次发病都疼。她不想再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不想再送进抢救室,不想再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剂注入体内。
她好想解脱。
可她又无比庆幸,庆幸易允上次打断她,庆幸他没有听完她说的话。
这样就不会白白给他希望了。
恼怒也好、讥诮也罢,蓝嘉希望他依旧是曾经那个易允。
闻言,易允抿了抿唇,眼稍落下难过的眸光,旧事重提了,可他这次却比任何时候都平和。
“蓝嘉,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吗?”
他默默地注视她,注视这个年纪轻轻却铁石心肠的女孩。有时候易允都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他还冷血的姑娘,说爱的时候给予最炽热的爱,说不爱了立马抽身,独留他一个人日日夜夜回味那段猝不及防又短暂的感情。
他父亲易闻厅说得对,像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爱他。
易允望着她的沉默,忽然间就笑了。结婚一年多了,他还是没能得到她的心,她依旧想要离开他。
“我知道了。”男人喉结滚动,艰涩难耐。
他低头凑过去,俯着身,在蓝嘉的额头落下轻柔的吻,小心翼翼的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女孩始终睁着眼,模糊的视野在骤然间放大,定格在蔚蓝的探视服一角。
她看不见易允的脸,病痛给予她麻木迟钝的触觉,一切都那么微弱。
男人离了蓝嘉的额头,又看了最后一眼,深邃的双眸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忍着刀割又痛心的苦楚,一字一句艰难道:
“蓝嘉,我还是不值得你的喜欢。”
“从现在起,你自由了,我给你想要的自由。”
强取豪夺一年半,终究还是一场妄想。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颤颤巍巍阖上眼皮,眼角滚落一滴清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