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二月初二龙抬头,万物复苏祭龙神。
夏小曲清早起来就和程天石一起进城赶龙会,他们还约了杨郎君、高娘子和喻郎君。
包山离不得他家娘子, 死活要跟上, 别人笑话他还没断奶, 他大手一指程天石, 道:“这有个比我还高的大块头都没断奶呢,我怕什么!”
“我同你不一样,我有任务在身, 你才是没断奶的。”
程天石一本正经的反驳, 包山嘁了他一口,笑道:“你有狗屁任务, 分明就是离不得你家夏郎君, 以为我看不出来呢。”
两人斗嘴斗得厉害,真正没有断奶的石大洪抱着孩子从家里追了出来, 拿着口水兜隔着两块梯田对喻郎君哭唧唧的招手:“媳妇儿, 早点回来, 别玩太晚!”
“知道了, 你快回去吧。”
喻郎君有些害羞,回头替自己的夫君找补着:“他带不住孩子,没办法。”
程天石和包山对视了一眼, 忽然达成了共识, 热泪盈眶的握住对方的手。
“好兄弟, 亏得我们还没孩子。”
这要是有了孩子,他俩哪里还能像刚才那样在此处斗嘴, 争论谁是没断奶的那个,只怕到时候他们三个大男人都得抱着娃泪眼汪汪的叮嘱自家夫郎早点回去。
这太恐怖了, 程天石打了个激灵,努力甩着脑袋,将自己脑海里那个孩子给甩了出去。
今日的集市十分热闹,他们去的时候还正好赶上了江边祭龙神,一人拿了三炷香跟着过去烧,祈求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祭了神,吃了炸油糕,几人开始在街上闲逛,他们娘子郎君逛街的时候基本上见店就钻,进去以后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大多数时候什么也不买就出来了。
程天石好几次拍着自己鼓鼓的腰包,对夏小曲和杨郎君豪气地说:“小曲儿,师爹,你们看上什么就买,咱们难得出来一次,今天我给你们付钱。”
“我们什么也没看上,就想四处逛逛,你别胡乱花钱了。”
杨郎君说完拉着夏小曲进了一家成衣店,程天石刚想跟过去,却被包山一把给抱住了半边身子。
“天石哥哥,人家看上东西了呢,你给人家买嘛。”
“咿呀!你快别恶心我了!”
程天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一根手指点着包山的额头将他推开,忍着想吐的感觉对一旁正在小摊上挑选首饰的高娘子道:“快快快,把你家这玩意儿弄走,我受不了了。”
高娘子回头一看包山又是那副死样子,叉腰凶道:“死包山,快滚过来付钱!”
“来啦媳妇儿!”
包山嗖的一下跳了过去,程天石赶紧去了成衣铺,结果刚进去就看见杨郎君正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在夏小曲身上比划,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正好天石来了,让他看看如何。”
杨郎君说完夏小曲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怎的脸那么红,难不成是被这红衣裳给衬的?
“咳咳!”程天石清了清嗓子,惜字如金,“不错。”
他这话让杨郎君怀疑他不懂得欣赏,暗自嘀咕着:“只是不错吗,这分明非常好看啊,我的眼光一向不错的。”
夏小曲看着天石大哥沉默不语的样子,心想自己穿红的估计不好看,而且还那么贵,还是不要买了,便伸手推了杨郎君手里的那件衣服,比划:
“师爹,我不要这个,不买。”
站在一旁被迷了心窍的程天石看见小夫郎白嫩纤细的手腕搭在那件红衣上时,内心的小火山顿时喷发出来,连灵魂都在尖叫嘶吼:
好看,太他娘好看了,受不了了,真想看他穿上这衣裳,然后被自己这样那样,酿酿酱酱……
“你穿这个多好看啊,怎么不要啊?”
杨郎君还在可惜,他刚才进来一眼就看见这件衣裳了,觉得特别适合夏小曲穿,怎么不要啊。
程天石平复了下内心的激动,上前去将那件红衣拿走退给伙计,道:“伙计,我们不买这个。”
夏小曲点点头,想着自己和天石大哥真是心有灵犀,都觉得这件衣裳太贵了不值得,只有杨郎君稍微可惜了一下。
“那行吧,不买就不买,以后有了布自己做也行。”
杨郎君说着就要拉小曲往外走,岂料程天石在后面突然来了一句:“伙计,我们要那个。”
两人回头,看见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指着店里墙上最高处挂着的那一件做工精致华丽的红衣,漂亮得闪眼睛。
“客官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我们店的新款,改良过的嫁衣,日常走亲访友也能穿的。”
旁边的伙计连忙介绍,紧接着伸出一根手指,道:“今日过节,只需要一两银子就能带走。”
一两银子?
杨郎君沉默了,夏小曲也沉默了,程天石爆发了!
“买!”
他们两个人都没能拖住要掏钱的程天石,那家伙犟得跟头牛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件衣裳,旁边的伙计又在拱火。
“客官真是大方,这衣裳你家郎君穿最好看了,你看他长得白净清秀,配上红衣那就是一朵含苞待放香艳欲滴的花骨朵啊。”
伙计为了卖货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程天石掏出怀里的钱袋子扔在柜台上,对着伙计豪横道:“伙计,给我把那件叉下来!”
“得嘞!”
伙计一声话落,夏小曲两眼一黑就要往后倒。
完了完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底又薄了好几分……
*
回村以后程天石的英雄事迹被包山给传开了,大家都聚在他家嗑着瓜子喝着茶水,听他讲程天石怒发冲冠为红颜豪掷白银整整一两的艳事。
夏小曲羞得好几日没敢出门,程天石自然也不敢离开半步,硬生生在家里哄了好几天。
然而就是这几天,这件事已经被包山给添油加醋的改写成了一桩婉转动人,扣人心弦,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
第五天,当夏小曲终于接受自己有了一件价值一两银子的衣裳后出门,结果迎面就撞上了抱着孩子在外面玩的喻郎君。
“夏郎君,听说你家天石要给你补一场婚宴,什么时候开始啊,需要我帮忙吗?”
什么……婚宴?
夏小曲顿感不妙,又是两眼一黑,哆哆嗦嗦地赶回家去问,结果程天石却轻描淡写的回:“别那么紧张,我就是想请大家伙吃顿饭而已。”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请大家吃饭了?”
夏小曲比划着,心里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
程天石编好了一只新的筛子,放在一旁后起身打扫屋子,背对着他道:“咱俩成亲的时候不是还欠大家一顿饭吗,我从小吃了不少的席,现在有点能力了,是该还给大家了,不能一直欠着。”
是这样的吗?夏小曲感觉自己被他给绕糊涂了,这难道不是补办婚宴吗?
他将心中的疑虑都给比划了出来,程天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态度诚恳地解释。
“我哪里还敢再乱花钱啊,补办婚宴可是要不少钱的,你肯定不愿意,所以我们请大家吃顿简单的家常饭就行,你觉得呢?”
这……
夏小曲有些犹豫,但随后就被一旁拿着扫帚可怜巴巴哀求的男人给忽悠得同意了。
他实在受不了程天石求自己,这会让他彻底昏了头,什么事都敢答应。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院子里栽种的花都开了,夫夫俩悉心照料着,二里地外都香飘四溢。
石大洪和包山一大早就拿着东西来帮忙,夏小曲坐在院子里看他们忙活,好奇地对程天石比手势:“不是说简单的吃顿饭吗,为什么还要挂红灯笼?”
“这是包山成亲时用的,他说挂上红灯笼显得热闹。”程天石抠着头,睁眼说瞎话。
夏小曲撇了撇嘴,才不信这红灯笼是包山家的,这灯笼那么新,味道还没散干净,他都能从灯笼上闻到钱的味道啦,笨蛋天石大哥说谎也不打草稿!
“那屋子里为什么要放一床大红被子呢?”
“红色耐脏,小曲儿,这可是师爹说的哦。”
“那为什么要在门窗上贴喜字呢?”
“喜?”程天石被问得实在答不上来话,烦躁地抠着头,终于想出来一个理由,“喜迎新春嘛!”
话音落下包山直接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疼得他倒抽凉气,忍不住指着程天石骂:“你这憨货,出门别说我们认识。”
“哎呀别说这些了,赶紧把红绸挂上,一会儿人都来了。”
程天石摆摆手,正准备动手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回头一看发现小夫郎正环抱双手,一副老实交代的样子,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哄。
“小曲儿,我都准备好了,你看这些东西也退不了,而且再过不久大家伙都得过来了,算我求你了,你给我个面子好吗?”
夏小曲是最受不了他这样求自己的,叹了口气后点点头,问自己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去换件衣裳就成。”
程天石说完夏小曲就回了屋,搭着梯子挂红绸的石大洪吹了个口哨吸引他的注意力,问:“天石,看看,挂这儿成不?”
“成,就那个位置。”
石大洪挂完红绸下来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感慨道:“你这院子里的花也太多太香了,都快把人腌入味了。”
“你多什么嘴呢,好看好闻我家小曲儿喜欢不就行了吗。”
“你小子,现在就嘚瑟了,这里有不少花可都是在我媳妇儿那儿拿的花种,小心我刨你的根,看你拿什么来嘚瑟。”
此话一出旁边帮忙摆放桌椅的包山顿时笑得诡异,指着程天石的那处道:“大洪,刨他的那一根,让他今天晚上洞不了房。”
“我去你大爷的,你那细柳条是嫉妒老子这大萝卜吧……”
程天石说完拎起旁边的长条凳就要打人,包山躲到了桌对面去,笑嘻嘻的道:“我不跟你闹了,我拿爆竹去了,说是今天早上送过来的,怎么这会儿人还没到呢。”
三人在外面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不一会儿便来了些娘子郎君帮忙。
杨郎君和胖娘子来了以后径直进屋,夏小曲正苦恼自己的头发梳不好,见他们这样进来什么也不问,拿起梳子就开始帮忙,心里明白这事儿又上了程天石的当了。
那人只怕早就开始计划着了,还说什么简单的吃顿饭,这摆明了就是要补办婚宴。
难怪之前突然补起了屋顶,当时还以为他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现在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夏小曲看着桌上新买的铜镜,还有那几支银簪子,想起当时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两人还争执了一番,睡觉前谁也不搭理谁,可一上床程天石就趴过来莽声莽气地哄人了。
其实仔细想想,这样会疼人的汉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呢,简直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灶屋里叮铃哐当的响了一上午,院子里的五桌流水席这便开始了。
程天石叫的人不多,也提前说过了只是想请大家随便吃顿饭,别的什么都没有,但大多数人还是拎着东西来的。
李二更是直接扛来了半扇猪肉,让人当场切下来炒了吃。
包山喝了酒后壮了胆,提了提裤腰带非要去点爆竹,结果点燃后跑的时候左脚绊右脚狠狠摔了一跤,惹得大家纷纷笑他。
夏小曲在爆竹声和欢闹声中穿着那件红衣出去了,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美得让全场的人倒抽一口凉气。
在那小山村里大家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新郎君,即便是当初人人夸赞的喻郎君,对于此刻的夏小曲来说也有些逊色了。
“这就是那什么,满院子的花儿都比不上你一个好看对吧?”
石大洪喝醉了酒,大着舌头说话,一旁的包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嫌弃的叹了口气后道:“白痴,那叫六宫粉黛无颜色。”
换好衣裳出来的程天石正巧听见这话,忍不住对石大洪夸赞道:“大洪今天说话有点意思了,不错。”
包山急红了脸,争道:“明明是我夸得最有文化,最有水准,你怎么会觉得大洪说得好?”
程天石听了俊脸一红,不好意思道:“你那话我没明白啥意思。”
怀才不遇的包山白了两人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哼哼道:“不识货。”
夏小曲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摸了摸程天石的红衣,有些扎手,布料一点都不好。
他有些愧疚,若是当初选了师爹挑的那件,那剩下的钱就可以给天石大哥买件好的了。
程天石知道他在想什么,趁大家吃着喝着的时候搂着他贴近耳畔道:“我是个粗人,穿什么都不要紧,但我的小曲儿就要穿好的,用好的,你别同我争论这个,好吗?”
该死的,又用这种求人的语气说话,夏小曲哪里受得了这个,还没喝酒呢就被程天石给哄醉了,红着脸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大家的兴致越来越好,夏小曲敬酒的时候也被哄着喝了几杯,随后便柔若无骨地靠在程天石身上,傻兮兮的冲大家笑。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天石大哥,喜欢这些朋友邻居。
小进和小星星喝不了酒,吃了饭后就同村里其他孩子去玩了。
一群孩子混在一起疯得不行,还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去摘院子里的花,好在小进提前跟大家都说过一人只能摘一朵,不然程大哥会不高兴。
可是小星星却不理会哥哥的警告,坐在地上伸着小胖手一朵一朵的掐着,边掐小嘴还边念着:“爹爹的,夏嫂嫂的,哥哥的……”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花便被小进一把扯过去扔进了花丛里,小星星吓傻了,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这才咧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别哭了,再哭的话我,我就不和你好了。”
这句话从小进口中说出来更有威慑力,小星星果然不再哭,只是忍得有些难受,咬着嘴巴一个劲儿地打嗝,伸着小手要哥哥抱。
小进不乐意,旁边的李聪挤开了他,张着双手笑嘻嘻地讨好道:“小星星乖,聪哥哥抱好不好呀?”
李聪是胖娘子的儿子,也是小进和小星星的堂哥,今年九岁了,特别喜欢肉嘟嘟的小星星。
可是小星星无论如何也不要他抱,眼睛只盯着哥哥,最后小进扭头走了,他小短腿追不上这才勉为其难的让李聪抱着去追。
胖娘子喝了酒,一时想起上次两个孩子成亲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不禁当场鼻酸落泪,然后对程天石和夏小曲道:
“孩子,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日你们何不当着大家的面,让李二和照川给你们做个见证,再拜一次天地?”
夏小曲从未想过此事,虽然之前拜天地的时候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他从不觉得委屈,有天地山川作证,他和天石大哥不算无媒苟合。
不过看着现在这热闹的场景,他也的确动了再拜一次天地的念头,不为其他,他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前面十几年小哑巴的世界实在太安静了,他想要热闹一次不过分吧?
程天石被这话给点醒了,拍了一下自己的榆木脑子,激动地敬了胖娘子一杯酒,道:“就依胖婶说的来,我这就去找我师父师爹。”
李二和杨郎君听了后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众人便拥着两位新人去拜天地,高娘子声音大,主动担起了唱礼的活。
“一拜天地!”
程天石和夏小曲牵着红绸转身对着满院子的花,以及对面的梯田和重重叠叠的山峰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夏小曲和程天石又转过身去对着李二与杨郎君拜了下去,还意外得到了两个大红包。
“夫夫对拜!”
两人转身面对面,夏小曲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一点一点的弯下腰去,却忽然看见对面的程天石一个猛子扎了下来,拜得比自己还深,然而没能坚持多久便一头栽在了地上。
“喝多了,头晕。”程天石趴在地上含糊不清的说着。
“天石醉了!”
人群中有人喊,高娘子爽朗一笑,高声呼道:“送入洞房!”
“入洞房入洞房入洞房!”
石大洪和包山是闹得最起劲的两个,硬是带着人要去闹洞房,但是程天石醉得不省人事,根本动弹不了,他们闹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出去帮忙收拾了下院子便回家了。
夏小曲送走宾客后打算去灶屋洗碗,结果冷不丁的被人给抱了个满怀,吓得他一抖,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是谁的小夫郎这么漂亮呀。”
是你的呀。
漂亮的小夫郎在心里默默的回应。
“你怎么起来了,不是喝醉了吗,难不难受?”
夏小曲温柔的比划着,随后便感觉到脖子痒痒的,程天石呼出来的气全都喷洒在那里,烫得他的屁股莫名的痒痒,还软了腰。
程天石很是克制地拱着他,揽着细腰的双手逐渐收拢,回:“他们爱玩,我要是不装醉只怕咱俩今夜都不能睡个好觉。”
话音落,夏小曲只觉得小心脏砰砰乱跳,毫无章法,身上也没了力气,懒懒的靠着程天石,被他抱起来的时候似乎连圈住他脖子的力都没了。
屋外一片漆黑,屋内洗漱过后的两人直接滚到了床上去。
夏小曲还穿着那件衣裳,他原本想脱下来好好放着,但程天石无论如何也不肯,哭着喊着不让脱,结果穿上以后他又什么都不做,只那样安安静静地傻看着。
今夜……还不做那事吗?
夏小曲瞅着程天石状态不对,暗道哪有大狗看着骨头不扑上去啃的,除非是不敢。
想到这儿他决定帮一帮天石大哥,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慢慢比划:
“天石大哥,我知道你是觉得当初娶我的时候太仓促了,尽力想把一切都补给我,但是其实我不在乎这些的,我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们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你明白吗?”
程天石沉吟片刻,忽然发问:“你知道今晚我要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夏小曲比划的时候十分激动,反问,“倒是你在等什么呢,这些日子以来你费尽心思的送我东西,你还觉得自己欠我是吗,难道要等你换了大房子才觉得不欠我了,才愿意碰我吗?”
大房子?程天石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明显将这话听了进去,吓得夏小曲猛扑过去抱住他,不停地捶打他的后背。
可恶的天石大哥,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好歹也动动手指吧?
心爱的美人在怀,程天石也不是什么君子,他憋了大半年了,此刻再也忍不了,抓住小夫郎的双腿分开缠在自己腰上,然后抱着他缓慢地压倒下去,小心谨慎地问:“那我的弥补够了吗,你愿意原谅我当初娶你时的仓促和简陋吗?”
“我从来没怪你,也从来不觉得我们成亲时有多仓促和简陋,我只觉得那一天很幸福,特别幸福,天石大哥,我想要……你知道吗?”
夏小曲比划着手势,眼里的爱意顺着泪水流了出来。
程天石帮他揩去眼泪,喘着粗气低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这样说了以后我会对你做什么吗,你真的知道吗,我要做的可是很坏很坏的事,这样你也愿意吗?”
夏小曲本来还想解释一下的,但转念一想照程天石这拖拖拉拉的性子,即便自己解释再多他也会无休止的反问求证,所以什么解释都比不上直接行动来得好。
因此他什么也没说,直接仰头堵上了程天石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两人的唇瓣挨在一起后屋里瞬间静止下来。
夏小曲轻轻咬了他一口,羞得满脸通红,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朝他比划:“我知道的,不就是这样吗,我愿意的。”
“不,你根本不懂,才不是这样!”
程天石崩溃了,低声恐吓道:“笨蛋小曲儿,你根本不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事,你现在这样主动,这样撩拨我,只怕明日起来你要后悔。”
怎么可能!夏小曲内心疯狂解释着,酒的后劲一上来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满脑子都是今晚一定要做了那事儿才行。
两人都睡在一起大半年了,又不是住在和尚庙里,干什么还要守身。
好吧,既然天石大哥不信自己知道那事该怎么弄,那就演示给他看,免得他总叫自己笨蛋。
打定了主意后醉得满脸通红的夏小曲缓缓伸出手去,程天石醉酒后反应有些慢,过了一会儿脸上才逐渐绽放笑容,憨笑着道:“原来小曲儿真的知道呀,那我们今晚……”
“不,不行!”
夏小曲被吓到了,这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比划完以后一个骨碌翻身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他想要逃离那张床,逃离那个醉酒的男人,却反被程天石抓住脚踝给拖拽了回去。
“小曲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程天石似乎忍到了极致,但还是耐着性子哄小夫郎睁眼看一看,待小夫郎小心翼翼的看过来的时候,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两只银镯子。
夏小曲仔细看了看,样式和自己手上的差不多,只不过那两只明显粗了许多,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又买银镯子,自己的双腿就被程天石给扛在了肩上。
好疼,这双腿从来没有试过这种的高度,难受……
夏小曲闭眼忍受着腿弯的疼痛,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踝冰凉,睁眼一看才发现那两只镯子原来是戴在脚上的。
程天石给他戴上以后抓着他的脚亲了又亲,嘶哑着声音道:“我要套牢你,这样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会记得我,记得回家的路,记得我很爱你。”
爱我?
听见这两个字,夏小曲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此刻哪怕是要被生吞活剥了他也愿意。
程天石看着躺在身下衣衫散落的美人儿,顿时额上青筋暴起,忍不住的像大狗生扑肉骨头似的抱着小夫郎又啃又咬,可怜巴巴的道:
“小曲儿,媳妇儿,求求你,别跑……”
夏小曲眼神迷离,被程天石这么一哄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只是他心里仍旧害怕,等尝到甜头以后这才渐渐舒展开来,忍不住发出声音,却突然想起那日被何郎君说自己叫起来很难听,像鸭子。
他心里委屈,咬紧嘴巴不敢再叫了,程天石见他忍得这般难受,将人抱起来又亲又哄,咬着他的耳垂道:“我的心肝儿,别这样咬自己,咬我吧。”
“不要,他们说我声音难听,像鸭子,我不要……”
夏小曲委屈极了,比划的时候止不住一直掉眼泪。
程天石温柔地吻去他的泪水,又按着他亲了许久,将人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耐心地哄:
“不难听,我很喜欢你的声音,也很喜欢小鸭子,小鸭子多可爱呀对不对,媳妇儿,叫两声给天石大哥听听好不好,天石大哥很少听到你的声音,做梦都想听呢。”
“你喜欢吗?”
夏小曲生怕程天石是哄自己高兴的,一遍又一遍的求证,程天石都不厌其烦的回复,然后亲亲他的鼻子,柔声道:“喜欢这里。”
亲亲他的眼睛,道:“这里。”
亲亲他的脸蛋,道:“还有这里。”
再亲亲他的孕痣,道:“这里也喜欢。”
“你全身上下哪里我都喜欢,外面喜欢,里面也喜欢。”
夏小曲心中一动,浑身紧绷,程天石皱眉闷哼了一声,他便立马捧着男人的脸,嘴巴微张,发出轻轻的一声“啊”,随后主动亲了过去。
夜还长,屋子里的银铃声悬空响了一晚上,混杂着夏小曲破碎不堪的声音,净是春色满园。
*
次日,屋外的鸟鸣声叽叽喳喳,吵得人睡不着。
夏小曲动一动身子便觉得浑身疼痛,那一处肿胀麻木,回想起昨夜的激烈战况,让他又不由得流露出心疼的神情来。
侧躺着等夫郎睡醒的程天石瞪大了一双眼睛,很是疑惑:怎么好端端的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可怜的天石啊,憋坏了吧?”
夏小曲比划着手势问,程天石皱了皱眉,回:“媳妇儿,你男人才二十岁,正是血气充足,如豺狼虎豹的年纪,你以为只一夜便够了?”
夏小曲垂下眉眼依靠在他胸前,心想说得这么委屈,跟谁亏着你了似的,明明之前是你自己不愿意的。
“可是你一夜有……三次。”
夏小曲害羞的比了个三给程天石看,试图提醒他这个事实,却反被他咬住了手指。
程天石咬完他的手又咬他的耳朵,与他厮磨着说悄悄话:“媳妇儿,三次我也不够,再给我一次好不好?”
再一次?
夏小曲急忙后退惊恐的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化身狼狗的男人,同床共枕半年,愣是没看出来程天石竟这般重欲,那他之前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程天石亲亲抱抱,软磨硬泡了好久,这才哄得小夫郎点头。
夏小曲腰间垫着枕头,头往后仰露出漂亮的脖颈,双手比划的时候都在发抖。
“你要轻轻的。”
“知道了媳妇儿,我轻轻的。”程天石一笑,迷得夏小曲丢了魂,叹了口气后连连道罢了罢了,又比划着,“嗯……可以稍微重一点点。”
“知道了媳妇儿,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夏小曲想了想,指着自己胸前的孕痣比划:“不要再咬了,都肿了,很疼,你昨晚弄得我以为这块肉被你咬下来了。”
“知道了媳妇儿,我不咬了,我亲亲你。”
其实程天石也不想弄疼小夫郎的,但是他昨晚一看见那颗红色的小痣就彻底昏了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凭着脑子里疯狂的叫嚣去行动,尽情啃咬舔舐。
这会儿看见小夫郎的胸前果然红肿一片,他方才懊悔不已,低下头去亲了一口,然后伏在夫郎耳边叹道:“媳妇儿,小曲儿,我的小心肝儿,你怎么对我那么好,怎么什么都依着我?”
夏小曲抱着他,这会儿比划手势他也看不见,只得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道:笨蛋,只要是和你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
更何况……还怪舒服的咧。
*
小夫夫俩一觉睡到中午才醒,夏小曲的屁股遭了殃,双腿也软得直打颤。
程天石心疼他不许他下床,让他今天好好休息,连饭菜都是端进屋来一口一口喂他吃的,吃完饭后又帮他擦了一些药膏。
瞧这事儿闹的,竟到了要上药的地步。
夏小曲将头埋在被子里,暗道这也都怪自己心软,总是纵着天石,往后可不能这样了。
程天石上完了药没给他裤子穿,只帮他把被子拉过来盖着,夏小曲趴在那儿没过多大一会儿又睡着了,再次睁开眼后外边竟然全黑了。
天呐,他居然一整天没出门,而且今天中午天石还出去买药了,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得猜想他被天石弄得下不了床啊。
虽然事实如此,但夏小曲不愿意承认,强撑着身子下床找了条裤子套上,等穿上以后才发现裤子肥大拖地,竟是穿成了程天石的。
此刻他也懒得再换了,一步一步地挪到柜子面前,想要检查家里到底还剩多少钱,等数了三遍后才逐渐接受程天石竟然花了大半的家底这个事实。
真是个,败家子!
“媳妇儿,我给你煮了肉丸子,快趁热吃了。”
败家子端着一碗鲜美的丸子汤走了进来,发现小夫郎竟自己下床了,忙将手中的碗放在床头边的桌子上,走过去想要把人抱过来,却被小夫郎给质问了。
“你花了好多钱你知道吗!”
夏小曲比划完,看见程天石笑嘻嘻的样子更是生气,不过他认错态度十分好,让人气不下去。
“我知道,我错了媳妇儿,以后我再也不碰家里的钱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向你发誓。”
程天石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汉子,更何况对面的人是自己的夫郎,那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抱着小夫郎的腿开嚎:“当家的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夏小曲哪里舍得让程天石跪,赶紧放下钱匣子让人起来,谁知那家伙却盯上了自己的腿,还不怀好意的笑着道:“当家的,原来你喜欢穿我的裤子啊。”
“谁,谁喜欢了,我这是穿错了!”
夏小曲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比划解释,却突然被程天石给扒了裤子,吓得他迅速比手势。
“天石大哥,我不来了不来了,真的不行!”
“知道知道,没准备动你,抱你去喝汤,我这裤子中午弄了点东西上去,还没来得及洗呢,你别穿。”
程天石又恢复了正常样子,抱着人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夏小曲一边喝汤吃肉丸子,一边想着那裤子上到底沾了什么东西,等想明白以后忽然小脸一红,不敢再看面前的男人了。
“汤还烫吗?”程天石自己喝了一勺试试,咂咂嘴疑惑道,“不烫啊,你怎么脸都喝红了?”
夏小曲叹了口气,一边骂程天石笨,一边又暗自庆幸这个笨蛋没有看出自己的小心思来,否则怕是明天也下不了床了。
*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夏小曲和程天石将菜园子好好收拾了下,种了些寻常的菜,又在院子边的一小块空地里种了几株魔芋。
夏小曲笑着比划说,等魔芋长大以后他来做蘑芋豆腐,他做的蘑芋豆腐可好吃了,嫩嫩的。
刚开荤的程天石望着小夫郎咽了咽喉咙,心想魔芋豆腐哪里有你嫩。
杨郎君家的母鸡抱窝了,夏小曲特意去借了过来,又买了二十个鸡蛋,他要给钱的时候和杨郎君推了好一阵子,最后无奈之下只得扔下钱抱着母鸡和鸡蛋就跑。
尽管给了钱杨郎君会不高兴,但是夏小曲还是觉得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因此有的时候即便是不方便给钱他也会想办法拿点其他东西过去。
母鸡开始抱窝以后就很少出来走动和吃东西了,程天石用竹子新搭了一个小窝,里面铺着干净的稻草,夏小曲一天要去鸡窝里看十几次。
他这是第一次自己用母鸡抱窝,生怕出意外,天天掐着时间算,要是母鸡超过时间还没出来的话就会悄悄的把鸡食和水给放进去,怕它渴着饿着。
才尝着甜头的程天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落,一边劈柴一边伤心地叨叨:“原来话本里说到手了就不珍惜了竟是真的,果然现在都不愿意多看我几眼了。”
夏小曲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转过身对着男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别吵着母鸡抱窝。
程天石被气得拎着斧头仰天哀嚎:“我心里的伤比抱月村所有的山道都多,我夜里的泪比渡月河的水都深……”
渡月河就是夏小曲他们洗菜洗衣裳那条河,很宽很长,光他们知道的就绕了七八个村子。
据说天地伊始昼夜不分一片漆黑,百姓多灾多病,寿命不永,村里有个人心疼大家的遭遇,在河边跪求上天赐福于百姓以后便投河献祭。
上天为之感动,在水面上架了一座石桥直通天际,那个人从桥上而过之时身上神奇地发出亮光,吸引了不少的人前去观望,得知事情始末后大家又敬佩又心疼,纷纷跪地感念他的恩德,尊他为神,而他也决心守护大家,便化身为月亮一直挂在天边。
当然了,这样的传说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还村村不相同。
听着夫君的埋怨,夏小曲抿着嘴不说话,板着脸的样子将程天石唬得一愣一愣的,慢慢走过去站定以后这才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啵了一下,然后快速跑开。
程天石痴痴的摸着自己的脸,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却看见小夫郎站在门口比划:“你和小鸡我都喜欢。”
“原来我和小鸡一样重要。”
怨男程天石心满意足了,笑得正憨的时候却突然想起自己的行为有些傻,便嘴硬道:“大白天的呢,干什么突然亲我?”
夏小曲没有理他,朝他拱拱鼻子哼哼了两声便跑回屋去了。
清明节那天一大早两人就收拾着东西去了南星村,小曲儿的父亲们还埋葬在那里,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回去一趟,祭祀完之后去找了村里的先生询问迁坟的事。
“我想把父亲们迁到抱月村去。”
程天石说完正襟危坐着,看着对面的老先生只顾喝茶一言不发也不敢催促,夏小曲缩在一旁揪着自己的衣角没有抬头。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不是对的,他不知道父亲们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去抱月村,更担心自己和天石擅作主张惹得长辈不高兴。
“你是夏家那个小哑巴对吧?”
老先生终于开口了,吐了一口茶叶后摸着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道:“十两银子,我帮你问你父亲们愿不愿意迁坟,如果愿意的话我再帮你择一个好时辰和一块风水宝地,你看如何?”
十两银子?
夏小曲想了想后叹了口气,接着摆摆手,起身拉着程天石就往外走。
“小曲儿,怎么走了啊,让那个老先生帮忙问问呀。”
“我觉得不用问。”
夏小曲比划完停下脚步看着程天石,紧接着又眼神坚定地一下一下比划。
“而且十两银子太贵了,我们还得过日子,父亲们去世那么久了,也不差这几天,等我们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说这事儿吧。”
程天石现在可不敢忤逆当家的,他一早就发过誓再也不会碰家里的钱了,所以夫郎说什么就是什么,此时此刻他毫不犹豫地就跟着小夫郎回家了。
身后,那胡子花白的老先生眯着眼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郎君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在檐下择菜,嘴里止不住的埋怨:
“你呀你,一开口就要那么多钱,谁愿意给啊,瞧瞧,这送上门来的生意都被你给吓跑了吧。”
“你懂什么,那姓夏的小哑巴可是被他家汉子捧在手心里宠的,现在只是一时觉得贵而已,要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回来的,你看着吧,到时候别说是十两银子,就算是二十两,那程天石为了讨他开心也会愿意出的,我就等着。”
托包山的福,程天石宠妻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周围几个村子,大家知道他舍得为自家郎君花钱,暗地里都想把他当做冤大头来坑。
这老东西也不例外,见他们夫夫俩上门后立马计上心来,狮子大开口要了十两,且没有讨价还价的打算,这是吃准了程天石会为了自家小夫郎出那笔银子呢。
第022章 第 22 章
夏小曲最近出去干活的时候总看见田间地里有许多清明菜, 他特意抽了半天时间出来拿着小篮子去采了不少,打算做清明糍团吃。
杨郎君家的两个小崽子特别爱吃他做的东西,一听说有清明糍团, 小进下了学后连书袋都没来得及放便一路狂奔而来。
刚满四岁的小星星跟在后面跑不赢哥哥, 哭得梨花带雨的。
“夏嫂嫂, 你做的这个糍团太好吃了, 都能拿去卖了,对了,我程哥呢?”
小进跑得满脸通红浑身是汗, 坐下来连手都没洗抓起桌上的糍团就开吃, 两大嘴便吃完了一个。
小星星跑进来后自觉地去洗手,脸上还挂着眼泪鼻涕, 一脸委屈地爬上凳子乖乖坐着。
“哥哥不洗手, 哥哥脏。”
小星星说完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地抓起还冒着热气的糍团小口小口的吃着。
听见这话小进白了一眼弟弟, 将手中剩下的糍团塞进嘴里后含糊不清的和夏小曲道:“夏嫂嫂, 我回去了。”
夏小曲忙放下手里的活比划:“再等等, 锅里还有酸菜豆腐干馅的, 马上就熟了,你程哥到集市上卖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不了, 我去找石淼一起写温习课文, 等程哥回来了我再来玩。”
石淼是石大洪的大儿子, 比小进要小一岁,两个人关系特别好, 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天天待在一块儿。
小进说着便去拿自己的书袋, 小星星见状将手里的糍团往桌上一扔,两条小短腿直晃荡,想要跳下去,吓得夏小曲赶紧将他抱下来。
“哥哥等等我,哥哥……”
小哭包没追上哥哥扶着门框哭,远处传来小进嫌弃的声音:“滚开,别跟着我,你烦得很知不知道?”
夏小曲留不住黏哥哥的小哭包,只得等下一锅糍团熟了以后给他装两个在兜里,然后将他送到了石大洪家门口,让小家伙自己一个人进去找哥哥。
程天石是在晚饭时分回来的,那会儿夏小曲正在院子里浇花,见人回来了忙将桶放在一旁,转身进灶屋端出来一盘清明糍团。
酸菜豆腐干馅的,程天石最爱吃。
“今天怎么去这么久,东西都卖出去了吗?”
夏小曲比划完突然瞧见了男人怀里鼓囊囊一团,立马抱着双臂皱眉用眼神质问:怀里揣的什么?
程天石知道逃不过小夫郎的眼睛,他本也没打算隐瞒,洗完手后从怀里掏出一双崭新的鞋子,款式新颖,做工精致。
“给我的?”
夏小曲一看就知道那是自己的码,但还是比划着问了一下,见程天石点点头后有些愠怒,想说他又乱花钱,谁料对面的男人却耷拉着头闷闷的说了一句:
“小曲儿,明天是你的生辰。”
话音落下,夏小曲看着男人这难过的样子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心脏。
他连忙上前去动作轻柔地捧起程天石的脸,和他额头抵着额头,什么话都不用说便早已心意相通。
“试一下看喜不喜欢。”
程天石将人扶到凳子上坐着,蹲下身去给他穿鞋,夏小曲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洗脚,连忙往后撤了一下,却被程天石给紧紧抓住了脚踝,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我一进店里就看中了这双,粉粉的特别好看,很配你去年做的那身粉色的衣裳。”
程天石说话间就已经将自己安慰好了,仰头笑着,夏小曲心疼这个傻男人,勾住他的脖子低头亲了他一下,然后开始比划。
“对不起天石大哥,我刚刚凶你了。”
程天石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好脾气地回着:“那怎么能算是凶我呢,而且你是我的小夫郎,你凶我打我都是应该的。”
说完,他将头枕在夏小曲的腿上,抱着盈盈一握的小腰满足地道:“媳妇儿,我就喜欢你管我,这会让我觉得你是在意我的,我觉得这样特别幸福,所以以后你不要有顾虑,该冲我发脾气的时候就发脾气,该拿藤条打我的时候就不要心软,狠狠抽我一顿没关系的,我皮糙肉厚不怕的。”
傻天石,我怎么会舍得打你呢……
夏小曲感慨着,伸手抚摸着夫君的脸,一时没忍住再次低头亲了亲他,舌头滑进嘴巴里,这无异于情动的邀约,可两人昨天晚上才大干了一场,现在他的那处还疼着呢。
程天石上了床就像喂不饱的狼,将人翻过来翻过去的折腾,时不时的还软着腔调哀求,那样子总把夏小曲迷得七荤八素的。
今天清早起来的时候夏小曲被弄得双腿直打颤,当即便发誓以后绝不能再这样毫无底线的纵着天石了,最起码得隔几天做一次才行。
可程天石一个刚开荤的精壮汉子哪里能忍得住,现下又受到这样的撩拨,当即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吓得夏小曲急忙找其他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力,颤抖着手比划:
“对了天石大哥,你买这鞋子花了多少钱啊?”
程天石傻乐呵,丝毫没反应过来夫郎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老老实实的报了一个数。
夏小曲听后立马瞪大双眼,方才那点儿荡漾的小心思也没了,不敢相信地比划着:“这么多,我哪里需要穿这么贵的鞋子,你明天拿去退了吧。”
“不退,说破天了我也不退,你就得穿这样的鞋子,以后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更贵更好的鞋子,鞋面上镶一串珍珠,绣花都得用金线的那种。”
夏小曲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趴在自己腿上的人,心道:傻天石,这世上哪里有那样的鞋子啊,就算是有,那得花多少钱啊,只怕是一辈子也攒不够的。
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他不奢求更多,只想和程天石一辈子都在一起。
*
“天石,小曲,你们看见我家星星了没有啊!”
夫夫俩洗漱完准备上床休息了,结果门外响起了杨郎君焦急的声音,程天石披着衣裳打开门一看,发现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各个举着火把,他当即便意识到事情不好。
“师爹,怎么了这是?”
夏小曲正在铺床,听见外面的动静不对也赶忙走了出去,正好听见杨郎君道:“找了,一直在找,就是不见人啊,你师父说怕是去了渡月河那边,想叫你跟着过去瞧瞧。”
“这还得了,我现在就去,师爹你别急,我拿上东西就过去。”
程天石穿上衣服和夏小曲匆匆说了两句话便走了,原来是小星星一直没有回家,听小进说最后一次看见弟弟是在山上,那会儿他嫌身后跟着个小哭包不方便,就将人给凶了一顿然后跑了。
本以为弟弟会顺着原路返回,结果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人,那会儿小进才知道慌了,赶忙跟他爹承认错误。
李二立马带人上山去找,可满山都找过了也没找到,杨郎君急得哭了好几场。
李二想着孩子们以前也爱偷偷去河边,又赶紧带上东西去渡月河找,担心是夜里看不清掉河里了,临走前让杨郎君来叫上程天石过去帮忙。
夏小曲将杨郎君扶进屋子里坐着,给他倒了杯热茶安抚他,实则自己心里也不大好受,要是下午的时候他把孩子给留下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他还那么小,他才四岁……”杨郎君像是丢了魂一样,捧着杯子也不喝,嘴里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我的星星啊,都怪我不好,没有看好他……”
村里丢了个孩子,家家户户都睡不着。
男人们打着火把出去找,郎君娘子们家里有孩子的就一个个的盘问,看有没有人看见过小星星,没有孩子的便都聚在李二家安抚杨郎君,陪着他一起等消息。
石大洪家的小子是和小进一起看见过小星星的,他说那时候他们俩准备上山掏鸟蛋,结果走到一半看见小星星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喊哥哥,小进不想带着他便将他给吼了一顿,后面就再也没见过小星星了。
喻郎君那样好脾气的人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发了怒,揪着石淼的耳朵骂。
“早就跟你说了要照顾好村里的弟弟妹妹们,看见星星跟着你们一起你怎么没有把他给送下山来呢,这下好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一个人跑不见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害怕,我和你爹平日里教你的你都忘得一干二净是吧,我看你就是头牛,长了一对牛耳朵……”
“算了喻郎君,这事儿不怪小淼,不是他的错。”杨郎君出声制止,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都怪我,都怪我……”
夏小曲没办法说话,现在这个时候比划手势杨郎君也不一定有心思看,他只能守在旁边,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尽力去安抚。
一个半时辰后去河边打捞的人都回来了,李二一进门杨郎君便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一脸期盼的看着,却见到李二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整个人瞬间垮了,还好有夏小曲和喻郎君给及时扶着这才没有跌到地上去。
“我们捞了许久什么也没捞到,兴许孩子没去河边。”
浑身湿透的程天石说完后放下东西便开始挤衣裳,哗啦啦的水顿时流了一地,即便他这样说了大家伙心里的担忧也没减少半分,毕竟渡月河那么大那么深,一时半会儿打捞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再者说,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一个四岁的孩子如果真掉进河里了,那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小进身上也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从人群中挤出来后夏小曲才看见他脸上又红又肿,像是被扇了数不清的巴掌。
此刻他正低着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沉默不语的站在一旁。
李二看见他就来气,反手又抽了他一巴掌,怒道:“混账东西,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师父,别这样!”
程天石知道李二气急了,这一顿下去保不齐小进身上的骨头都得断两根,赶紧侧身将人护在怀里不让动。
胖叔及时站出来抓住李二的手,一旁的胖娘子急道:“大哥,你可不能再打孩子了,再这么打下去小进非得出事不可。”
见状,夏小曲也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的比划着:“师父,孩子衣裳都湿透了,还是让他先去换一身吧,这大晚上的天凉,别冻着了。”
他比划完以后看了看旁边的人,程天石立马领会,准备带着小进先离开,结果那小子气性大得很,甩开程天石的手扭头就跑了。
“没事没事二叔,我去找他。”
李聪急忙站出来安抚住李二,然后赶紧追出去找小进,结果这么一耽误就跟丢了人。
第023章 第 23 章
“你们山上都找过了吗?”
程天石问完以后李二长叹了口气, 回:“都找了,大家伙一起找的,愣是没见到有人, 要么是已经不在山上了, 要么是跑远了天太黑我们没找到, 要么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但是大家心里都是知道的,要是运气不好碰见大山里下来的东西,小星星肯定跑不过它们的。
屋里寂静无比, 杨郎君也不再哭了, 整个人呆呆愣愣的没了精气神。
程天石握了握拳,道:“师父, 你找几个人现在就去报官, 另外再找一批熟悉水性的人继续去渡月河那边找,我和大洪他们去山上。”
“山上都找过了, 没有。”
杨郎君听见程天石这样的安排眼里重又燃起希望, 但还是忍不住的提醒, 怕做无用功耽误了找孩子的时间。
程天石捂着嘴咳了咳, 低声道:“我去过白林洞山,知道哪里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星星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说不定也找到了藏身的地点, 就等着我们去接他呢。”
夏小曲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对, 抓紧了夫君的手,却反过来被他给安慰了一道:“别担心, 你待在这里陪陪师爹,我们去山上找找。”
找孩子的事刻不容缓, 打定主意以后程天石和石大洪他们便举着火把往山上走,谁知半路上竟撞见了摔得鼻青脸肿的小进。
那孩子犟得很,不肯跟人说话,只顾着闷头找,程天石原本想叫他回去等消息的,可一想到刚才在河边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找人的样子,想来此刻再怎么劝他也是不肯走的。
白林洞山东侧面是一方石壁,那里有许多天然形成的石洞,从上至下大大小小的得有几十个。
“这里我们来找过了,就连上面的洞穴也爬上去看过,没人。”
同行的人提醒着程天石,却还是抱着希望再次一个一个地找,呼喊孩子的声音在夜里回荡,显得有些凄冷阴森。
林间的风吹过,穿着湿衣裳的小进打了个冷战,程天石回头一看发现他嘴巴都冻紫了,石大洪连忙脱下自己的衣裳给他裹上,劝说让他回去。
“不回。”小进打着哆嗦,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地往外挤,“找不到,我不回。”
*
夏小曲一直陪在杨郎君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他手心的温度逐渐变凉,忍不住地给他搓了又搓,然后比划着:
“师爹,你别着急,一定不会有事的,别急坏了身子。”
“你不知道,星星从小命苦,没想到还有这一遭,都怪我没有看好他,都怪我……”
杨郎君急糊涂了,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夏小曲一句也没有听懂,正想着安慰一番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叫喊声:“找着了找着了!”
话音落下便看见程天石抱着孩子冲了进来,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师爹,星星发高热,得找村医来看看。”
他们是在石壁最下面的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洞里找到孩子的,洞口被杂草给覆盖,程天石剥开草丛后看见的便是蜷缩在里面不知生死的小星星,当即便将他吓了一跳,等将孩子抱在怀里以后才发现是发热了,整个人迷糊不清,难怪他们怎么喊也没人答应。
屋子里的人忙成一团乱,夏小曲见状便去请村医,等他带着人气喘吁吁赶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等在院门口的程天石。
“媳妇儿,你走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他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狗一样可怜,夏小曲随意比划了两下,说自己没走,是去找村医了,然后带着村医去给小星星看病,等他出来的时候发现程天石还跟刚才那样蹲在那里不动。
“媳妇儿,腿麻了,你拉我一把。”
夏小曲知道他今天晚上辛苦了,绷紧了一根神经跑来跑去,这会儿松泛下来后身上自然累得慌疼得慌,便蹲下身去将人给拉了起来,然后对着他比划:
“村医给星星喂过药了,等明天看能不能好,师爹叫我带你回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小进那孩子呢?”程天石本想倚靠在夫郎身上,转念想起自己的衣裳是湿的便作罢了,改为紧紧牵着他的手,侧身看着小夫郎比手势。
“小进回去后便进了他自己的屋子,还锁了门,谁叫也不开门,杨郎君说先不用管他。”
程天石点了点头,道:“小进是个好孩子,只不过兄弟俩不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怪不得谁。”
夏小曲此刻不再担心孩子的事了,他更想知道一些关于程天石的事,比如那句“我去过白林洞山,知道哪里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咳咳,没什么意思,就随口说说而已。”
程天石清了清嗓子不愿意多谈,简单敷衍着,夏小曲见他这样回避也不再追问,淡淡一笑后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两人回去又重新梳洗了一番,等到上床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
夏小曲缩在角落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苦熬着,他心里有事睡不着。
“媳妇儿,在想什么?”
程天石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轻咬着后颈的软肉低声询问着,见人不应便缓缓说出了他想知道的那件事。
“小的时候我没钱,得空了就上山去采菌子和野菜拿去集市上卖,那个时候太小了没什么经验,不知道山里天黑得早,山路不好走,我又没有照亮的东西不敢下山,只能到处找藏身的地方躲着。
后来让我发现了白林洞山的石壁有许多可以藏身的洞穴,夏天凉快的时候我进了山就不下来了,到了晚上便去洞里睡觉,这样第二天起得早,采菌子野菜什么的也赶早,特别方便。”
夏小曲听着身后的男人用轻松的语调说着童年往事,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过身去对着他比划:“你多大?”
“什么?”程天石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夏小曲便又比了一次,问,“我说爹娘去世的时候你多大?”
“嗷嗷,那个时候啊,那个时候我挺大的了。”
程天石又想忽悠过去,但看着怀里小夫郎的那双眼睛他知道没办法再打哈哈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回:“那个时候我差不多五六岁了吧。”
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比你大,我听说父亲们走的时候你才三岁,你过得比我苦。”
“你过得比我苦,天石大哥。”
夏小曲比划着发觉鼻子有些酸,紧接着眼泪便滑落到了枕头上。
他的天石大哥那时候有五六岁了,记得不少事,爹娘去世后他一边承受着无尽的思念,一边逼迫自己成长,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长这么大,现在还要笑嘻嘻的安慰自己他过得不苦,真是个傻子。
“我真的过得不苦,小曲儿。”
程天石帮他擦去了眼泪,不知为何忽然又改口了:“或许我遇见你之前是过了不少的苦日子,可我遇见你以后,同你成了亲,我就不再觉得这日子苦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能抵消我前面每一年所受的苦。”
说到这儿,他牵起夏小曲的手亲了一下,深情款款道:“小曲儿,你早就抹去了我所有的痛苦,我现在只觉得幸福与快乐,你不要为我以前的事感到难受,我现在很知足,我很开心。”
“我也是,天石大哥,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我觉得特别幸福。”
夏小曲说完主动扑进了程天石的怀里,撒娇似的拱来拱去,却突然听到男人长叹了口气,道:“要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一个还好说,若是两个三个的,难免会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情况,到时候真是难搞。”
这是程天石第一次主动提起孩子的事,夏小曲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望他,神采飞扬地比划着:“你想要孩子了吗,我们要三个孩子好不好?”
“这么多吗?”程天石面露难色,犹豫道,“其实一个孩子就够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一个也不想要。”
“为什么,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吗?”
夏小曲大吃一惊,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就连他那个惧内的二叔都天天念叨着让柯娘子再给他生个儿子,为什么程天石会不想要孩子?
“我不是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我只是怕你疼,而且我觉得就算要,只要一个也就够了。”
程天石回答完以后夏小曲还是不明白,皱着眉比划:“一个孩子的话,要是我没有生出儿子怎么办?”
他这话逗得男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反问了一句:“笨蛋小曲儿,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没有生出儿子那就肯定生的是小哥儿,或者是姐儿,总会有一个的,不是吗?”
“对啊,生了哥儿或者姐儿,你不想再要一个儿子来继承香火吗?”
夏小曲认真地询问,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件事,程天石也意识到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是时候与夫郎商量一下了。
“媳妇儿,正好我现在跟你谈谈这件事,孩子的事我不强求,如果没有那我们两个就好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如果有了那就生一个,不管是儿子还是哥儿又或者是姐儿我都爱,至于香火什么的,我早在很早之前,吃不饱饭穿不上衣,快要饿死冻死的时候就已经当做它断了,断了的香火没必要续,我想爹娘也不会怪我的。”
天石大哥说得这么认真,想必是早已打算好了的,夏小曲垂下眼眸心想,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顺其自然吧,等真怀上的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而且两个人还这么年轻,擦枪走火是难免的,若是真的有了,想必天石也不会叫自己打掉。
夏小曲想通了以后便准备睡觉,却突然听见程天石幽幽地道了一句:“媳妇儿,你不觉得孩子多的人家总会出现偏心的情况吗?”
为什么会这么说?夏小曲不明白,他从小没爹没娘是个孤儿,谁都嫌他累赘,他搞不懂多子家庭的情况。
即便是之前在婶婶家的时候他也没看出来夏仓和夏风有谁被偏心过,他觉得两个人都是被疼爱的。
因为他没有得到过,所以他看不出来,并且十分渴望,他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只觉得连院子里大黄狗的日子都是他所期盼的。
那时候他所奢求的就是有间自己的屋子,顿顿都能吃上饭就行了,而大黄狗正是那样的。
程天石比他大,见识了不少,语气沉重的缓缓揭开了一桩陈年往事。
“小曲儿,星星不是师父师爹的亲生孩子。”
第024章 第 24 章
七年前的冬天, 杨郎君生下小进后在坐月子,李二被外村的人请去杀猪,结果回来的时候遇上暴雪耽误了, 到家后才发现杨郎君从床上跌了下来, 血迹染红了裤子。
原来是李二的爹爹跟人打牌去了, 将小进一个人放在外面的摇篮里。
杨郎君睡到一半听见儿子哭了, 喊了好久都不见来人,便挣扎着起身想要去抱孩子。
可他生产的时候本就是难产,身子伤得太厉害, 下床的时候又心急, 一下没注意便磕在了地上,屋里也没个人照看, 他就硬生生的在地上躺到了深夜, 最后身子彻底被冻坏了。
自那以后李二再也没有出过远门,后面没过两年李二爹爹也去世了, 这件事便成了两口子心里不能提及的痛, 一提必定吵架。
小进四岁那年杨郎君和李二回娘家去喝弟弟的喜酒, 结果回来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小婴儿。
当时天气虽然不热, 但小婴儿哭得太久有些脱水,声音还没有猫大,好在被杨郎君给听见了。
夫夫俩给孩子喂了点水, 在路边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 又抱着孩子沿路问了不少人家, 都说没丢孩子。
他们见那孩子是个小哥儿,想是有人重儿轻哥儿, 故意丢弃在这儿的。
杨郎君没办法生育了,看见那孩子十分可爱喜欢得不行, 便决定抱回家去养,取名为李小星,因为他们俩抱着孩子到家的时候天边正好挂满了星星。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小星星一早起来看见逗他的杨郎君后便咯咯的笑,一点儿也不怕生。
倒是小进那个时候已经记事了,见突然多出来一个弟弟分享了自己父亲们的疼爱,自然很是讨厌这个所谓的弟弟。
夏小曲听程天石讲完以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知道这件事最不能怪的就是小进,可想来想去又确实不知道该怪谁。
怪师父师爹吗,可若不是他们将星星抱了回来,只怕那孩子早就死在那一年了。
这事儿也怪不了星星,他是被遗弃的那个,事情的发展不是他能选择的。
“所以啊,我觉得孩子多的人家是真的把握不好那个度,不管偏疼谁冷落谁都不对。”
程天石说完以后捧着小夫郎的脸狠狠亲了他一口,道:“反正我觉得我自己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的,既然做不到,那就干脆不要,或者只要一个,这样你受得苦也少。”
夏小曲眼巴巴的望着男人,伸手去勾他的脖子,娇俏一笑后和他打商量,比划着:“我们不提前敲定生几个,顺其自然吧,有了就生,没有就算了,好不好?”
小哑巴孤苦无依太久了,说不了话没有朋友,他只想要自己的世界多热闹一点,所以认为多生几个孩子没什么不好的,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不是很开心吗?
*
三月廿五,夏小曲十九岁的生日。
“媳妇儿,今天穿那件粉色的衣裳好吗,再穿上我给你买的鞋子。”
程天石侧躺在床上,手撑着头满含期待地说着。
夏小曲慢吞吞的穿好了衣裳,又觉得里面的肚兜有点磨人,便伸手扯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指着自己的胸口泪眼汪汪地比划:“疼,肿了,都怪你。”
“是的是的,都怪我,我给你揉揉。”
程天石忙跪坐在床上帮小夫郎揉着昨晚弄疼的地方,然后同他商量着:“小曲儿,一会儿穿那套粉的好吗?”
“可是我今天还想去看看小星星,不知道他好些了没。”
夏小曲比划完程天石的头便耷拉下去了,叹了口气后道:“也是,刚出了那样的事,谁也没心情,那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同你一起去师父家。”
今天是程天石下厨,为了庆生他特意弄了一桌子好菜,本来想喝点酒的,可是一会儿还得出门去,怕喝酒误事便算了。
到了李二家后明显感觉到一团乌云笼罩在上方,夏小曲进屋后看见饭桌上冷掉的饭菜就知道夫夫俩什么也没吃。
小星星中途醒过一次,迷迷糊糊的找糍团,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哥哥,没一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程天石和李二去套车,说要带他到镇里看郎中。
夏小曲将饭菜简单的热了热,劝着杨郎君多少吃了几口,然后又端了碗饭轻轻敲响了小进的房门。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条缝,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出现在缝隙里。
“夏嫂嫂。”
小进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不知道是刚哭过还是太久没有喝水的缘故。
夏小曲敲了敲手中的碗,示意自己是来送饭的,随后便将门给推开了。
“我吃过了。”
小进连连后退,手里捏着半块冷掉的糍团,嘴角还挂着酸菜豆腐干。
“这个都冷掉了,不能吃,吃了以后肚子会不舒服的。”
夏小曲将碗放在一旁,比划完以后准备去拿他手里的糍团,没想到那小子却突然将手藏到身后,还一脸警惕的望着自己。
“这是弟弟给我的。”
小家伙犟得不行,认定了就不会撒手,两大口就将糍团给吃完了。
夏小曲拿他没办法,只好去倒了杯水过来,又帮他顺着后背,担心他噎着。
小进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听见外面的车轮声,也不顾上擦嘴边的水渍连忙问:“夏嫂嫂,他们要把弟弟带到哪里去?”
“带到镇上去看病。”
夏小曲比划着,可是小进似乎没看懂,推开他就朝外面跑去,结果却被李二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还好意思出来,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回去!”
“师父,这事儿小进已经知道错了,你别怪他了。”程天石在一旁安抚着。
在屋里吃饭的杨郎君听见声音后也赶紧出来,得知是小进非要跟着一起去镇上,只能同李二一起将人给骂了回去。
“夏嫂嫂,弟弟什么时候回来?”
小进趴在夏小曲怀里哭得隐忍,他已经长大了,不敢放声的哭泣,再怎么难受也只是咬紧嘴巴,绝不会泄出一丝声音来。
夏小曲说不了话,而且他也不知道小星星什么时候回来,只能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怀里的孩子,直到小进陷入了沉睡,他这才将人抱到床上去放着。
小进脸上的伤没有一点好转,夏小曲去打了盆水帮他轻轻擦洗着,又从杨郎君那里拿来药帮他涂了一些。
看着自己儿子睡着后仍然紧皱着眉头不松开,杨郎君站在床边无助的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下小进怕是要同他爹闹好一阵了,他爹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他,一二十个嘴巴子……”
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扯起袖子擦眼泪,哽咽道:“也是我不好,那会儿急糊涂了没拦着,小进也才七岁……”
夏小曲放下了药,又给小进掖了掖被角,然后揽着杨郎君的肩膀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对他比划着:“师爹,你不要难过了,等小进醒了以后好好跟他说说,小进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想那么多。”
事已至此,杨郎君也只能点点头,做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了。
当天夜里程天石和李二没有赶得回来,在镇上找了家客栈歇脚,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抱着小星星回到了村里。
夏小曲提前做好了饭菜,看见窝在程天石怀里的小星星后忍不住朝他伸出了手。
孩子依旧蔫蔫的,但好在已经醒过来了,还主动扑在了夏小曲怀里趴着。
“郎中给扎了几针,开了几贴药,每天早中晚煎给他喝。”
程天石在一旁给杨郎君交代药怎么喝,李二去还车了,小进听到声音后连忙下床,打着赤脚跑了出去。
“哥哥~”
小星星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听得让人忍不住的可怜他。
小进抿着嘴,看着弟弟朝自己伸过来的双手,犹豫了许久还是将人抱了过来。
他个子高力气大,再加上小的时候经常抱小星星,所以这会儿已经很熟练了,很快就让弟弟窝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程哥,郎中怎么说?”
程天石走上台阶揉了一把小进的头,道:“放心吧,弟弟没事,好好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听见这话小进才放下心来,看着怀里的弟弟忍不住低下头去和他贴了贴脸,露出了不同于以往的凶巴巴的表情。
他此刻温柔极了,满脸歉疚的看着熟睡中的弟弟。
夏小曲动作自然地理了理程天石凌乱的衣领,嗔怪他只顾着赶路,都不注意自己的衣裳乱了,杨郎君想留他们吃饭,但两人急着回家就推辞了。
夫夫俩刚进院子便听见鸡窝那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午还没来得及喂小鸡,这会儿怕是饿着了。
夏小曲赶紧去拌了鸡食,程天石拿来一盆水,喂完以后两人就坐在院子边上歇息。
毛茸茸的黄油小鸡吃饱后闹着要出来,夏小曲顺手打开了鸡窝的门,将它们赶去了专门圈出来的放养地段,临走前还特意数了数。
第一次数到十,第二次数到了九,正好是他家小鸡的数量。
这一窝小鸡抱出来的时候死掉了一只,那天晚上可给夏小曲心疼坏了,连忙去找杨郎君学习了下怎么养小鸡,好在后面没有再发生过那样的事。
夏小曲扔掉了手中的棍子,转身回家的时候却撞见了程天石。
这人怎么悄无声息的站在人家身后,真够吓人的!
“小曲儿,你过来。”
程天石招了招手,夏小曲便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走到梨树下坐着,开繁了的花引来不少的蜜蜂,但是不蜇人,只讨花蜜吃。
“我教你数数吧。”
听见这话,夏小曲歪了歪头表示不明白,随后自己的手便被抓过去摊开了。
“你只会数到十,可家里有十九只小鸡,你每次都要再数一遍,不麻烦吗?”
程天石问完,夏小曲呆呆的摇了摇头,比划着:“不麻烦呀,我从一数到十很快的,一会儿就数完小鸡了。”
“那要是以后小鸡长大了下蛋,囤鸡蛋的时候你要怎么数,数好多好多个十放着吗,如果你数完了十个十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十个十都数完了?
夏小曲不敢相信,张开自己的双手吃惊的看着,脑子里忍不住的想:会有那么多鸡蛋吗,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鸡蛋。
看着夫郎的小傻样,程天石忍不住又笑了,敲了他一下脑瓜崩,强迫夫郎将注意力挪到自己身上来,然后温柔地询问:“我会数到一百,你要不要我教你?”
一百?那么多!
夏小曲一脸惊讶,完全忘记了十个十也是一百,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止不住的点头,兴奋得不像样。
天石大哥果然厉害,自己只能数到十,他居然能数到一百!
两天之后,夏小曲已经熟练掌握了数数,当天晚上程天石缠着他要,他不肯,比划说每次都要得太狠了,得歇一段时间。
程天石哪里憋得住,亲亲抱抱哼哼唧唧地哄骗说只来一百下。
夜晚,被欺负惨了的小郎君哭红了鼻子,在心里默默的数着: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好了,停!
数到一百后他立马比划叫停,软着身子滚到了一边去,只留下懊悔不已的程天石自己一个人收拾残局。
次日一早,夏小曲起床后觉得没什么不舒服的,不禁想到一百这个数果然好使,比以前不知节制的时候好多了。
程天石不知道上哪儿弄了根金竹条回来,唰唰挥舞着的时候还带风,只听那声音都觉得打人可疼了。
“小曲儿,看我给咱们家请的家法!”
夏小曲被迫从他手中接过了金竹条,还没来得及问家法是什么就听见旁边的男人兴冲冲的道:
“以后数到一百你不许叫停,但是你可以拿这个抽我。”
第025章 第 25 章
夏小曲被他的胡说吓得一抖, 直接将那金竹条扔地上去了。
程天石笑了笑后弯腰捡起来,随手插到一旁。
“逗你呢,瞧你吓的, 这是师父弄的, 他弄了两根在家里, 我瞅着不错就拿了一根。”
“你吓死我了!”
夏小曲哼了一声后朝他比划, 样子凶巴巴的,不料却看见对面的男人竟然更加兴奋了。
“小曲儿,你好凶哦, 凶巴巴的我好喜欢!”
“你在说些什么啊。”夏小曲飞快比划完, 甚至还往后倒退了两步,惹得程天石捧腹大笑, 哈哈道, “媳妇儿,你好不禁逗啊。”
眼看着夏小曲的脸一点一点的垮下来了, 程天石终于不再放肆大笑, 转而认真且严肃的解释。
“我是认真的, 还记得前两天我跟你说的话吗, 当时我说我喜欢你骂我打我,这会让我感觉到你是在乎我的。”
“所以……”程天石顿了顿,似乎是怕吓到小夫郎, 他要缓一缓再说。
“我的意思是, 你该骂我就骂我, 该打我就拿着这金竹条使劲打,不要手下留情, 我皮糙肉厚耐打,当然了, 如果我要是晚上又犯浑弄疼了你,你也尽管打我,不要舍不得。”
夏小曲望了望插在门框上的金竹条,又看了看程天石,脚步一动直接扑到了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往下压,浅浅的亲了他一口,随后比划着:
“我觉得这样也能让你感觉到我是在乎你的,我不想打你,也不想骂你,我只想亲亲你。”
比划完以后他有些害羞,将头埋在了程天石的颈窝处,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像是山中小兽的低吼,不太清楚在表达什么意思。
*
夏小曲喜欢吃土豆,但是去年程天石没有种,还是杨郎君送了一些过来,根本不够吃的,因此今年早早的就种下了。
暮春三月,风吹花落,雨生百谷,绿荫冉冉。
土豆地里的杂草该拔了,夏小曲清早起来喂了鸡,穿着一双草鞋下了地。
那草鞋是程天石编的,他一口气编了好几双,连同一些竹编小玩意儿,像筛子、竹篮、簸箕什么的,趁着今天赶集一起拿到镇上卖去了。
昨夜刚下过雨,地里很湿润,夏小曲踩一脚带一脚的泥,没多久便走不动路了,得找根木棍撬撬土。
高娘子远远的看见了他,高声喊着邀他走谷雨去,另一边的喻郎君听了连忙应了一声,说他也要去。
夏小曲没办法像喻郎君那样给出回应,只得站在田埂上朝高娘子所在的方向用力招手。
风吹铃响,云起雨落。
夏小曲跑得快,到家的时候那雨哗啦一声才往下落,其余晚回家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给打湿了。
走谷雨的计划被打乱了,马郎君骂骂咧咧路过的时候正巧和坐在屋檐下的夏小曲对视了一眼。
他成了落汤鸡,夏小曲起身锁了门,拿起早就放在墙角的两套蓑衣斗笠,自己穿了一套,另一套便抱在怀里,想也没想的就冲进了雨中。
马郎君脚步一顿,眼睛直直的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小哑巴,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他正想着一会儿接过蓑衣斗笠的时候应该怎么说才不失自己的体面,结果发现夏小曲根本没朝这边望一眼,径直就往前走去了。
真是,该死的小哑巴!
夏小曲将马郎君远远的抛在了后面,他才没心思去管别人,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出去卖货的天石大哥,可千万别冒雨赶路啊。
去镇里的路很远,雨下得又大,冲垮了土坡,拦住了前行的路。
“夏郎君,雨下得这么大可别往前走了,当心路塌了。”
路边住户孙娘子站在窗边望见了他,好心提醒着,这要是路塌了埋着了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小曲过不去,只好掉头往回走,到家后正好雨停,他脱下蓑衣摘下斗笠,扛着锄头又出门去了。
那被冲垮的土坡得弄开,不然没办法过路。
住在附近的人们见只有一个小郎君在那里挖土,纷纷回家带上农具也去帮忙,一人高的土坡没过多久就被他们给铲平了。
夏小曲站在一旁擦了擦汗,手心里刚被打出来的水泡疼得他直吸气,平日里程天石都不让他干重活,这猛的一下还真有些受不了了。
“哟,大家伙辛苦了啊,这么快就弄好了。”
程天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笑嘻嘻的和大家打着招呼,越过人群以后这才看见自己的小夫郎浑身都脏兮兮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锄头。
“你也来弄了啊?”
他顿时心疼不已,上前去帮夫郎擦了擦汗,动手拿锄头的时候拉扯到了夫郎手上的伤,这下更是难受了。
“疼得厉害啊,快回家我给你挑了擦擦药。”
夏小曲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疼,却还是被他捏着手腕十分强势的给拉了回去。
换完衣裳上药的时候疼得夏小曲实在没忍住,小声哼哼着掉了两滴眼泪。
“刚刚不是还说不疼的吗?”程天石板着脸故意凶他,没好气的问,“土坡塌了自然有村里的男人们去处理,你凑什么热闹,是想心疼死我吗?”
“我不是去凑热闹,我是想去接你回家。”
夏小曲因为手痛,比划的速度都慢了许多,这一幕在程天石看来就是受委屈了,因此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都不免温和了些。
“接我干什么,我又不是认不得路,下次别这样了,你要是在路上遇见滑坡多危险啊,乖乖在家等着我就行,知道吗?”
夏小曲哼了一声,虽然有些不成调,但还是展示出了他的愤怒和委屈,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程天石,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说话难听的大木头,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程天石起身从屋子里拿来一张干帕子,坐在门槛上后将小夫郎的凳子往自己边上拉了一下,还在生闷气的人儿立马就来到了自己身边。
他抬手给夏小曲擦着头发,缓了缓后尽量温柔地道:“小曲儿,我没有凶你,我是在跟你讲道理,知道吗?”
“我也是在跟你讲道理,知道吗?”
夏小曲气鼓鼓的比划着,眼睛湿漉漉的。
“我知道很危险,所以我是等雨停以后才去的,而且说实在的,我也不止是为了你一个人,路被挡住了大家都不方便,万一有个急事什么的这不是耽误事吗?”
“好好好,算你有理行了吧?”
程天石被他给逗笑了,擦着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弯腰凑过去在他嘴巴上啄了一下,低声哄着。
“是我错了,下次应该问清楚的,你原谅我。”
夏小曲咬着嘴巴没反应,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只是这段时间被程天石宠得有些娇纵起来了,遇到犟嘴的时候硬是要争个对错出来。
现在程天石率先认错,他倒觉得有些羞愧了。
“还没消气吗?”
夏小曲一直不说话,程天石反手抽出插在门框上的金竹条交到他手里,催促道:“打我吧,抽我一顿你就别气了,村医说生气伤身子。”
那金竹条像烫手山芋一样被夏小曲给扔了出去,紧接着双手握拳撑在程天石腿上,直起上半身亲了亲他,惭愧的比划着:“我也有错,我不打你,亲一亲我们就和好好不好,我们不吵架不打架。”
小夫夫俩家里没有长辈,吵架打架都没个人帮忙调停,所以他们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化解生活中的矛盾。
*
春生万物,新茶明目。
夏小曲和程天石这几天都去朱家帮忙采茶了,一整天下来他们夫夫俩采的茶是最多的,老朱头又额外多给了十文赏钱,还让他们后面接着去。
谷雨前后,其时适中。①
两人这回知道了谷雨当天采茶工的工钱相当高,回家的路上就已经开始盘算着明年得瞅准了时机去朱家采茶。
“一会儿到家了我先把茶叶炒出来,给师父他们送一些过去,还有胖婶家。”
夏小曲比划着,低头闻了闻袋子里的新茶,一脸的满足,旁边的程天石适时的开口,道:“还有大洪家和包山家也得送一下,你看够吗?”
“当然了!”夏小曲笑嘻嘻的点点头,随后偷懒将布袋子递给了他,甩了甩手后比划,“好累呀,我不想拎了。”
程天石一边帮他揉着手一边问:“那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这话他从出发的时候就开始说着,但是夏小曲始终没有同意,一是觉得天石大哥也累了,背着自己走路会更辛苦,二是一路上过来有不少的人家,万一被看见了有点羞人。
夏小曲再次拒绝了以后主动靠过去撞了撞他的肩膀,笑着比划:“等到家以后你给我捏一捏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了。”
方才还有些失落的程天石又立马高兴了起来,夏小曲瞅了他一眼,心道真好哄。
炒茶揉茶的时候温度很高,程天石主动担起了这任务,夏小曲便将灶屋的大铁锅洗得干干净净,不沾油腥。
新茶炒出来的味道很香,一闻便知道是清爽嫩绿的毛尖。
胖娘子家里常年备着一些大叶茶,偶尔得到一小包毛尖都得留着,胖叔经常往镇里跑,他的那些朋友们大多喝不惯大叶茶,所以得存起来待客。
大洪口味特殊,爱喝苦丁茶,但是那玩意儿有孕的人不能喝,所以他家很久都没见过苦丁茶了。
夏小曲和程天石去送毛尖的时候还被他逮着诉苦了一阵,说下次再炒茶,弄点苦丁茶来喝喝。
包山喝惯了山泉水,高娘子平日里也没有喝茶的习惯,但两人还是高高兴兴的收下了夏小曲他们送的新茶,又给了一袋炒过的瓜子做回礼。
“师父最近这段时间抽烟越来越厉害了,待会给他们送茶去的时候得好好说说,年纪渐渐上来了不能这样抽了。”
夏小曲比划完给程天石盛了碗汤放在他面前,回想起李二抽烟的那个劲儿,不免有些担忧。
“是啊,说来也奇怪,师父自从带星星去看完病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程天石喝完了汤,正预备打横抹嘴,斜眼瞧见小夫郎捏着手绢跃跃欲试的样子,便主动凑了过去。
夏小曲笑眯眯地望着他,仔细地替他擦着嘴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比划着:“师父肯定是在担心小进。”
“我看不像。”程天石摇摇头,起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那天在医馆,我中途出去了会儿,等再回来的时候师父非要急着走,他宁愿花钱住客栈也不在医馆多待一会儿,不知道是为何。”
说到这儿,程天石忽然灵光一闪,捏着筷子转头对夏小曲道:“诶媳妇儿,你说会不会是小星星的亲生爹娘找过来了啊,不然我实在想不通师父为啥会那样。”
“你胡说八道!”
夏小曲比划完以后又捶了他一拳,暗道天石大哥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还好这是在家里,若是在外面让人给听了去,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大的麻烦呢。
“天石,天石!”
屋外正巧传来李二的声音,夏小曲用眼神警告了一下程天石不许乱说话,接着两人便赶紧出去。
“师父,这会儿怎么过来了,我和小曲儿刚还说晚上去你家坐坐呢。”
程天石说完请李二进屋去,谁知却被拒绝了。
“不了天石,我忙得很,一会儿要去小进他外婆家,过来找你们是想让你们帮忙喂一下家里的猪和鸡。”
李二说完,将钥匙递给了夏小曲,道:“喏,这是家里全部的钥匙,家里那些东西你应该都知道在哪里吧?”
夏小曲平时没事儿便经常帮着杨郎君忙活,对李二家里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何时喂猪喂鸡,怎么喂,喂多少他都清清楚楚,只是不太明白今天怎么这么着急。
“师父,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要去他外婆家?”
程天石开口问出了夏小曲心中的疑惑,李二神色有异,却还是不愿提及,只随口道:
“他外婆知道星星病了,来信说过去住几天,让她看看小外孙,行了不说了,我得赶紧走了,不然天黑前赶不到他外婆家,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们夫夫俩了啊。”
“师父你说什么呢,这有什么麻烦的,那你们路上多小心,这段时间总是下雨,遮雨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程天石不由自主的唠叨着,夏小曲在旁边戳了戳他的胳膊,比划:“天石,把茶叶拿出来给师父带上,正好让小进他外婆也尝尝。”
“哦对对,师父你等一下,我给你拿点东西。”
程天石迅速跑回屋去拿来了准备晚上才送过去的那一包茶叶,递到李二面前,道:“师父,我们第一次学着炒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就当泡个水喝着玩。”
李二没有说话,收下那包茶叶后点点头就要走,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着急。
可他刚走出去几步后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程天石和夏小曲道:“天石小曲,如果这段时间有人到家里去找我的话,就说我们一家出远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谁会来找你们啊?”程天石顺嘴就问了出来,李二脸上闪过一瞬的不自在,随后清清嗓子扯着嘴角笑。
“没谁,我说要是有人来找的话你就说我们出远门了,不知道去的哪里,我们这次去他外婆家想好好玩一段时间,不想有人过去打扰。”
“知道了师父。”
夏小曲乖巧的比划着,还不忘叮嘱师父少抽烟。
第026章 第 26 章
四月初四, 文殊菩萨圣诞。
夏小曲一早起来穿戴整齐,揣上干粮兴冲冲地等待着。
“怎么起这么早呀?”
程天石才起床,只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裤子, 裸着上半身靠在门框上揉眼睛, 左肩膀上和左边胸上的牙印明晃晃的惹人眼。
他打了个哈欠后又流了滴泪出来, 晃眼一看才发现小夫郎竟然穿着那套粉衣粉鞋, 不禁立马精神起来。
“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夏小曲打了壶水背上,听见这话转过身去乖乖地比划着:“我和喻郎君还有高娘子约好啦,我们要去给菩萨过生辰。”
“菩萨, 哪个菩萨?”
“文殊菩萨。”
夏小曲比划完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开开心心地大跨步往外走,没想到却被身后的人给揪住了衣裳, 吓得他连忙比划。
“快放手, 扯皱了。”
程天石不情愿地松了手,埋怨着:“你现在和喻郎君他们是越来越好了, 都快把我给忘了。”
夏小曲仔细辩了一会儿他话里的意思, 瞧见男人满脸委屈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 笑着比划:“你是不是也想去呀?”
“我当然想去了, 可你问过我吗,你们昨天就约好了,你都没同我说过一个字, 今天我要是起晚了是不是都见不着你了?”
程天石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 忍不住低下了头。
“饭菜都热在锅里的, 你别难过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夏小曲比划完又拍了拍他的头安抚他, 程天石乖顺得像只大狗一样任由他摸,声音沙哑地道:“媳妇儿, 我也想去,你带上我吧。”
想起上次他和包山被嘲笑没断奶的事,夏小曲一瞬间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比划:“你不怕别人说你没断奶吗?”
“我怕什么,这都是那群没媳妇儿的人瞎说的,他们眼红我们有媳妇儿,嫉妒我们呢。”
程天石说完不待小夫郎回应,扭头就往屋里跑,着急道:“媳妇儿你等着我,我换件衣裳就和你一起去。”
夏小曲只得坐在院子里等着,对面的高娘子已经收拾妥当了,隔着梯田招手高声道:“夏郎君,收拾好了没有啊,我们该走了。”
话音落下,夏小曲回头望了望屋里,却还不见程天石出来,他只得背着干粮和水壶噔噔的跑回去叫人。
“你快一点,他们催我了。”
夏小曲靠着门框比划,手势渐渐慢了下来,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的人。
“我……很奇怪吗?”
穿着同款粉衣的程天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红得像燃得正旺的碳。
“要不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一件。”
看傻眼的夏小曲见他真的要换,连忙伸手将人拽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饱满的胸膛看了好大一会儿,心道衣裳做小了一点。
“我还是去换一件吧,你这样看着我肯定是我的样子很奇怪。”
程天石说完又要走,夏小曲只得踮起脚尖干脆利落的亲在了他下巴处,比划着:“别换了,好看,就这样。”
“真的好看吗?”
程天石不是很相信,锁了门后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反复询问,听得夏小曲都烦了,跺了跺脚后无奈地比划着:“好看,真的很好看,你不相信我吗?”
这句话让程天石一愣,接着立马表明自己的心意:“我信你的,我怎么可能不信你,我只是……”
“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他这会儿突然自卑起来,觉得自己不如小夫郎好看,还硬要和人家穿一样的衣裳凑一对,到时候出门肯定会丢了夫郎的脸。
想到这儿,程天石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自暴自弃的道:“算了算了,我不去了媳妇儿,你和他们去吧,早点回来就行。”
“你干嘛呀!”
夏小曲有些生气了,比划完后双手环抱在胸前,果然看见程天石惊慌失措地过来哄自己了。
“小曲儿你别生气啊,是我不好。”
程天石说完想伸手将小夫郎揽在怀里,结果却瞧见自己的手在粉衣和小夫郎白皙脸蛋的衬托下又黑了不少,当即便猛的收回手藏在身后,再不肯拿出来了。
“你觉得我嫌弃你穿粉衣是吗,那我当初为什么要做两件你知道吗?”
夏小曲被他收回手的动作刺痛了心,比划的时候眼里都含泪了,程天石自责不已,终于伸手摸了摸他漂亮的眼睛。
“小曲儿,我只是怕别人看见了笑话你嫁了一个丑八怪。”
“怎么会是丑八怪呢?”夏小曲擦去眼尾的泪,倔强地帮程天石把衣裳理整齐,然后比划,“你明明很好看,是我在南星村和抱月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一个。”
“可是我……”
程天石刚想说话,却看见小夫郎又比起了手势,他只得立马闭嘴,乖乖地等着夫郎说完。
“而且我们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呢,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如果真的事事在意别人的看法,那当初那么多人说你花钱娶了个哑巴做夫郎,说你是傻子,你也这样想是吗?”
“才不是!”程天石别过头去,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我,最爱……小哑巴。”
夏小曲喜极而泣,擦了擦眼睛后主动上前去勾住程天石黝黑的手,摸着那粗糙且硌人的掌心,他知道那都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所留下的。
努力生活的天石大哥从来不是滑稽的小丑。
“我们一会儿走快些吧,赶早给菩萨过完生辰还能在寺庙附近转转。”
在村口等着的高娘子和喻郎君刚说完话,扭头便瞧见两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过来,等看清楚以后这才发现其中一个是如小桃子般可爱的夏小曲,另一个则是偷穿了夫郎衣裳的黑炭。
“这像那什么,我家包山总跟我说的那只偷穿袈裟的黑熊精。”
高娘子指着程天石哈哈一笑,正预备说今天程天石是偷穿粉衣的黑熊精,结果却看见夏小曲将食指放在嘴边偷偷朝自己比划了一下。
嘿,这小郎君真是护短,还不许说呢。
喻郎君最近又长胖了一些,像一个醒发过的大面团,看着更可爱了。
他也瞧见了夏小曲的动作,抬头便对程天石夸道:“以前没见天石兄弟这么穿过,看顺眼了还挺不错的。”
这一句是实打实的真心话,喻郎君往日里瞧见的穿粉衣的男人大多都在镇里,那些个公子哥和读书人生得同女子或者哥儿一样好看,穿粉衣很是合适。
程天石虽然黑,但他胜在目若悬珠,一道剑眉中和了眼睛的柔情,再加上满脸的正气和无畏,穿上粉衣倒还真不算难看。
夏小曲听了喻郎君的话,转头朝身后的男人比划着:“看吧,我就说好看你还不信。”
程天石被哄得有些飘飘然,低头对小夫郎道:“那我们一会儿四处逛逛吧,好不好?”
“好好好,去哪里逛都可以,现在赶紧出发行不?”
高娘子假意心急地催促着,看见程天石后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他道:“包山还好没看见你穿这个,他要是看见了指不定怎么损你呢。”
话音落下,程天石的脸又黑了好几分,低沉着嗓音回:“我怕他损?我一拳揍得他说不出话来。”
“行了行了,不提他了,就他那张脸再揍一拳还能看呐,你多少给我留点盼头吧。”
高娘子摆摆手招呼着往前走,中途竟突然间收起玩笑的心思,对着程天石一本正经地道:“说真的天石,你穿这身一开始看是挺奇怪的,但是多看几眼就好看了,不骗你。”
程天石知道她是瞧出了自己浑身的不自在,所以特意那样说安慰自己,便嬉笑着回:“那倒是,我家小曲儿也说了,我比较耐看,越看越好看。”
夏小曲轻轻拧了他的胳膊一下,转头温温柔柔的笑着,一只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握拳伸出大拇指,对着高娘子勾了两下。
“谢谢。”
“哎呀,谢什么啊,以后让你家天石打我家包山的时候别往脸上打就行。”
高娘子捧着脸说话,倒把自己给逗笑了。
今天文殊院的香火格外旺盛,几人将准备好的贡品一一摆放整齐,敬了香烛供了灯,和院里的小师傅一起扫了地,整理了经书,还打理了花草。
听大师傅们讲佛法,明明在耳朵里打转的时候还觉得晦涩难懂,可一旦闭上眼睛细细聆听之后,竟觉得通体神清气闲,好像连骨头都被凉爽的山泉水给冲洗了一遍。
都说文殊菩萨主智慧,夏小曲看见有不少人祈求菩萨赐予他们智慧,保佑他们学业有成,早日登科。
他以前还听人说起过,说哑巴之所以是哑巴,是因为生来不够聪明,所以被老天爷关了一窍。
村里人闲暇时爱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也不辩真假,只信誓旦旦的说窍门不通那就是断了慧根,以后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夏小曲不太懂这些,但他想菩萨总能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便摸摸自己的头顶,仰望着文殊菩萨的宝像,默默道:菩萨,请你赐我一点点智慧。
只要一点点,刚好够他能开口说话就行。
默默许完愿以后夏小曲又想起今日来这儿的目的,赶紧转身跑回去抱着门框对文殊菩萨无声地道:菩萨,今天不求智慧了,今天来给你过生辰,我下次再来。
程天石见小夫郎跑来跑去的,好奇地问:“怎么了这是?”
夏小曲不愿意说,抿紧了唇线摇摇头,随后拉着他要去吃素斋饭。
一碗素斋下了五脏庙,夏小曲擦擦嘴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暗道今天真开心。
高娘子特别想去周围转一转,她方才看见有个小摊子在卖开过光的珠串,硬是拉着夏小曲和喻郎君过去凑热闹。
“我家的东西保平安最灵了,开过光的,戴在身上菩萨能随时随地保佑你,保管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小摊贩一张嘴巴能说会道得很,忽悠得大家纷纷掏钱去买他的东西,程天石见那摊子上还有平安锁,立马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夫郎空空荡荡的脖子。
“小曲儿,我们请个平安锁回去吧?”
夏小曲摇摇头示意不要,伸手比划着,最后将手按在心口。
“菩萨,在心里。”
一旁的喻郎君仔细挑选着,还叫上高娘子和夏小曲帮他一起看看。
“我家小惢最近夜里总哭闹个不停,正好买个回去试试。”
高娘子帮忙选了一对婴儿镯,夏小曲选了一对辟邪针,最后喻郎君要了那对婴儿镯。
买完东西后几人准备再逛一逛就回家,可这会儿路上的人正多着呢,走不了几步路便被卡住了。
夏小曲挑了个角落站着休息,顺便找程天石要水喝,身后有个老人正在艰难地推着板车,上面堆满了新鲜的菜。
“让一让,请让一让。”
第027章 第 27 章
老人是个驼背的郎君, 看起来还不到夏小曲的腰那么高。
夫夫俩帮他把板车推出了那段拥挤的人潮,寻了一个稍微开阔的角落放下。
“谢谢你们了啊。”
夏小曲擦了把汗,转身才发现那郎君的背驼得很厉害。
这个样子, 站得比较近的时候就算抬起头他也只能看见对方的腿, 根本没办法瞧见脸。
“不谢, 老人家。”
夏小曲比划完又想起来人家根本看不见, 便扯了扯程天石的袖子,让他帮忙转述。
老郎君很淳朴也很热情,从板车上挑了两大把新鲜的香椿, 想要递给这两个好心的年轻人。
程天石护着夏小曲往后退了两步, 道:“老人家,我们不要, 你留着卖吧。”
“哎呀, 卖不了几个钱,你们帮了我, 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们的, 这香椿是我儿媳妇儿一早起来去打的, 可新鲜了, 你们拿去吃吧。”
老郎君步履艰难,夏小曲和程天石见状也不敢再退了,怕他摔跤。
“爹爹,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是说让你在原地等我吗?”
远处一个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娘子拎着一袋东西跑了过来, 扶住老郎君以后止不住地埋怨:“我就去买个馒头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要是摔了可怎么办?”
“我这不是想着赶紧占个好位置吗, 你看今天人那么多,我们来得又晚, 再耽误下去只怕卖不完菜了。”
老郎君说完搀着那娘子的手颤巍巍地走到板车边上坐着,放下香椿指了指方才站过的位置。
“秤玉啊,刚才是这两个好心的年轻人帮我把车推过来的,我想给他们两把香椿吃,他们也不要,你去好好谢谢人家。”
话音落,娘子抬头看向了一旁的夏小曲,总觉得有些面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便对着程天石笑了笑,道:“多谢你们夫夫二人帮我爹爹推车,他年纪大了还总是出来卖菜,我天天都担心得不行,还好遇见了你们。”
“诶对了,我姓贺,叫称玉,住在谷子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呢?”
程天石点头,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我叫程天石,他是我的夫郎,叫夏小曲。”
“什么?”
夏小曲三个字刚一落下,那老郎君便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瞬间站起身来,慌乱地左右瞎转胡乱摸索,口中不停地喊着:“小曲,是小曲吗,在哪里,你在哪里?”
贺娘子没见自己爹爹如此着急过,忙上前去搀扶,将他带到夏小曲面前,轻声道:“爹爹,这个就是了。”
夏小曲有些害怕,脚步缩了缩,半边身子藏在了程天石身后。
老郎君盯着那双小巧的粉鞋望了好久,不敢相信的问:“是小曲吗,真的是小曲吗?”
程天石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只能站过去将小夫郎遮了个严严实实,回:“是,我夫郎是叫夏小曲,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怎么不认识啊?”老郎君说话时有些哽咽,似乎还掉了眼泪,道,“我姓曲……”
“姓曲?”程天石重复了一遍,颇有些意外,转身同夏小曲道,“好有缘分,和爹爹一个姓诶。”
这个曲郎君和夏小曲的亲生爹爹曲衡之都姓曲,的确是种缘分。
贺娘子也觉得很神奇,笑着道:“看来咱们还真有缘分……”
“这不是缘分!”曲郎君粗暴地打断了儿媳妇的话,伤心地哭了起来,颤抖着手想要推开程天石,连连道,“小曲,我是你亲舅舅啊。”
“这不是寻常的缘分,我们是实实在在的血亲啊,小曲,我是舅舅。”
曲郎君的话让夏小曲久久回不了神,他不敢相信的摇着头,在心中崩溃地呐喊:
不可能,不可能的,夏二叔和柯娘子都说他家里人死绝了,他是孤儿。
他明明是孤儿,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亲舅舅?
“爹爹,你是不是搞错了啊?”贺娘子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曲郎君急得跺脚,忙求证:“你叫夏小曲,你爹叫夏柏武,你爹爹叫曲衡之,家住在南星村,你今年得有十九岁了,对不对?”
“你三岁上死了父亲,被你二叔一家收养,对不对?”
夏小曲有些信了,慢慢走了出来,被那曲郎君一把抓住了手腕。
“孩子,我是你爹爹的亲弟弟,我是你的舅舅啊,孩子。”
是……舅舅?
夏小曲很迷茫,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舅舅,那这么多年,舅舅为什么不来看自己?
为什么,留他一个人?
“秤玉啊,走。”曲郎君抹了把眼泪,对儿媳妇道,“回家,今天不卖菜了,咱回家给你弟弟做好吃的。”
听见这话程天石第一个不答应,上前分开了两人拉着的手,将夫郎揽在自己怀里,满脸的警惕。
“老人家,我夫郎的父亲们去世得早,这些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你就这样空口白牙的说几句话,我很难相信你。”
“那要怎么样才信我啊?”曲郎君无助地反问,随后又像是喃喃自语,“爹娘死了,哥哥也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你们要怎么才信我啊?”
“不是我非得为难你,只是十几年你都没出现过,现在突然说是小曲儿的舅舅,我真的很难不去怀疑,如果你是他舅舅,那他小的时候你怎么没去看望过他,你知道他过得多艰难吗?”
程天石越说越激动,想起夫郎以前过的那些日子,忍不住有些哽咽。
“他那么小一个,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大家都以为他是孤儿,都欺负他,要是他有个舅舅可以撑腰的话,那时候也不至于被欺负成那个样子。”
曲郎君被他说得无法反驳,本就驼的背弯得更深了,声如蚊呐却仍旧一遍一遍强调:“我有苦衷,我有苦衷的。”
“你有苦衷,那我们也不怪你,只是现在他过得很好,没必要再认什么亲戚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先走了。”
程天石越想越气愤,说完直接态度强硬地拽着夫郎走了。
“天石,你捏疼我了。”
两个人一口气走出去好远,夏小曲实在跟不上他的脚步了,只能甩开他的手比划。
“对不起媳妇儿,我刚刚太激动了,我给你揉揉。”
程天石终于恢复了理智,捧着夏小曲的手小心翼翼地给他吹着,揉着,末了抬头讨好地笑着,想要逗他开心。
高娘子和喻郎君找过来的时候埋怨了他们好久,说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要是再找不到他们都准备直接回去了。
*
牛靿咤咤,田确确,旱块敲牛蹄趵趵。①
程天石从胖叔那里借了牛过来帮李二家犁地,夏小曲在自家土里栽着苞米。
今年天热得挺早,已经连着好长时间没下雨了,前几天刚栽了秧苗,今天早上程天石起来一看,发现田里又干了。
石大洪去山里引水,也就顺手解决了他家稻田缺水的麻烦,反正那块田小,费不了多少功夫。
吃午饭的时候桌子上依旧很安静,自从上次碰见那个曲郎君后夏小曲一直闷闷不乐,程天石只好想方设法地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媳妇儿,咱家的地是少了些,等栽完苞米以后我准备进山打猎去,你觉得呢?”
夏小曲食不知味地嚼着嘴巴里的饭,听见这话后点了点头,放下碗筷比划:“小心些,天石大哥。”
他好像没听明白程天石在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叮嘱他小心点,注意安全。
“媳妇儿,我去年看胖叔家在玉米地里栽了黄豆,收成还不错,今年咱家也试试吧,我去找胖叔换点种回来,虽然咱家的地少,产不了多少,但是做几块豆腐吃还是够的,你觉得呢?”
夏小曲木楞地点点头,比划:“好的,我明天就去。”
望着小夫郎如今的状态,程天石怎么能不担心,放下筷子后擦了擦嘴巴,郑重地道:“媳妇儿,我们去找那个老人家问清楚吧。”
什么?夏小曲仰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话他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但只是一瞬间那股喜悦的劲儿便消失了,双眼再次变得空洞无神,害怕地比划着:“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我害怕……”
他怕再一次得知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好害怕自己又成为多余的那一个。
程天石一眼看穿了夫郎的心思,紧紧握住他颤抖着的手。
“别怕,有我在,没人再能欺负你,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夏小曲低下了头,沉默许久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无声地收拾着桌子。
他的动作很僵硬,程天石从他手里将碗筷都接了过去,让他好好休息,或者去院子里浇浇花松松土。
三更天,夜还长。
夏小曲坐在檐下发呆,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程天石睡眼惺忪地出现,揉了揉眼后上前去将人轻轻抱住,头靠在他肩上,慢声细语地哼着歌。
仔细一听,好像是首童谣。
“小小月牙儿,弯弯挂天边。点点星闪闪,满满落河面。长长夏夜风,轻轻吹,娘亲怀中娃,乖乖睡……”
夏小曲的心也仿佛变成了那轻柔绵长的夏夜风,他抬手抚摸着程天石的脸,亲在了他的额间。
“是小的时候娘哄我睡觉时唱过的,你睡不着,我也哄哄你。”
程天石闭着眼睛说话,他怕自己一睁眼就会心疼得落泪。
“你不要害怕,有我在,你信我……”
程天石的话没说完就被怀里的小夫郎给强亲了一下,他当时没蹲稳,不慎被夫郎扑倒在地,只能背靠着墙,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人。
“小曲儿……”
夏小曲坐在程天石腰间,听他喘着粗气喊自己的名字,不禁心跳得更快,随后便捧着他的脸又亲了过去。
好烦,好怕……
天石还在吗,他会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吗?
两个人亲得难舍难分,程天石一脚踢翻了小夫郎刚刚坐过的凳子,随后抱着人站起身换了个位置,把夏小曲抵在墙上,让他的双腿搭在自己臂弯里,呼吸急促的道:
“媳妇儿,不要为别人难过,我心会痛。”
“等天亮了,我陪你去谷子村,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有我陪着你一起承受。”
夏小曲始终沉默,抱着程天石的头无声地叹息。
现在好安静,安静到似乎整个村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突然想和程天石幕天席地的来一场,什么烦心事都不想,只要能紧紧地抱住天石,确认天石在身边就好。
可是天边的月亮太过皎洁无暇,看得他心头一惊,害怕天上的神明望见这一幕,只好一口咬在程天石的肩上,颤抖着手指向了屋内。
第028章 第 28 章
春末夏初, 绿映红。
程天石借了胖叔家的牛车,拉着夏小曲往谷子村去。
两人一直到未时才打听清楚了贺娘子家在哪里,等到了门口后望见的却是一座和他家不相上下的茅草屋。
甚至更落败一些, 满是泥泞的院子里放着一辆板车。
“有人吗?”
程天石将牛车栓在外面, 把夏小曲从车上抱了下来, 然后站在门外等。
“谁啊?”
贺娘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不久人便出现在了院子里,认出程天石和夏小曲后吃了一惊,忙朝屋里喊:“爹爹, 快, 小曲来了。”
话音落,屋里传来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接着就看见了曲郎君那佝偻的身影。
“来了, 快快,快进屋。”
曲郎君热情的招呼着, 又是擦桌子又是搬凳子的, 还招呼贺娘子拿些吃的来。
“不麻烦了, 我们来是有事想要问你。”
程天石直接开口, 打破了这热闹的氛围,曲郎君愣了一会儿,扶着桌子缓缓坐到了对面去。
“你们是来问上次那件事吗, 那我得跟你们道个歉, 是我认错人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
认错人?
夏小曲犹如被雷击中了一般,委屈得憋了一口闷气, 忍不住紧紧抓住了程天石的手,无法控制的想着:自己……又被抛弃了?
程天石深吸一口气, 努力压制一腔怒火,问:“老人家,你确定认错人了吗?”
曲郎君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点点头回:“是的,我认错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好,既然认错了,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你了,这就回去了。”
程天石说完拉着夏小曲要走,刚从屋里拿出一盘花生的贺娘子瞧见这一幕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
“怎么了这是,你们要走吗?”
夏小曲低着头不说话,只紧紧靠着程天石。
“是的,你家爹爹说他认错人了,既然是认错了,那我们也要回去了。”
贺娘子见程天石真的要走,忙将花生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然后上前拦住两人,心急道:“别走,我爹爹是骗你们的,真的。”
“秤玉!别胡说八道!”曲郎君对儿媳妇动了气,说话声音大了不少。
贺娘子回头看着她爹爹,带着哭腔道:“爹爹,你怕什么啊,为什么不能告诉小曲,你觉得他会嫌弃你,会看不起你是吗?”
“秤玉!”曲郎君仿佛被说中了,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狂喊着,“让他们走,我都说我认错人了。”
“爹爹,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是你的亲外甥,你现在不认他,难道要等下辈子吗?”
贺娘子说完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老旧的长命锁交到夏小曲手里,道:“这是我爹爹的,听说和曲大郎君的一模一样,你看你认识吗?”
夏小曲没有见过父亲的任何遗物,但他在柯娘子的房间里见过一只长命锁,和这个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到,上面都有一个曲字。
如果不是程天石教他认了那个字,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柯娘子房里那只长命锁是爹爹留下来的。
夏小曲内心备受煎熬着,他深呼吸好几口气,牢牢抓着程天石的手同他一起转过身去,单手比划着。
“你是我舅舅吗?”
程天石知道夫郎比划的意思,转头向曲郎君转述着。
曲郎君听了后始终不作回应,这下夏小曲差不多知道了,又比划着:“你也不想要我是吗?”
这话刚从程天石嘴巴里说出来,曲郎君便立刻激动地反驳:“不是的,我要你的,我是想要你的,可是孩子,我,我不能要你啊。”
贺娘子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曲郎君的腿,声嘶力竭道:“爹爹,告诉他吧,你把事情都告诉他,如何选择但凭他做主,你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夏小曲安安静静的望着眼前这一幕,忽然伸出手弯曲食指,在嘴边轻轻碰了两下。
“舅舅。”
程天石丝毫不差地传达给了曲郎君,驼着背看不清脸的老人忽然掩面大哭起来。
*
二十几年前,曲家的两个孩子都到了出嫁的年纪,曲衡之许给了夏柏武,曲岚之许给了同村一个铁匠。
但是曲岚之在婚宴前一个月突然被郎中把出了喜脉,和铁匠的婚事就黄了,曲家老两口逼问出了那个男人是谁后迅速将他嫁了过去。
这件事很不光彩,老两口的脊梁骨都被戳断了,在村里根本抬不起头来,没过多久便郁郁寡终。
曲岚之得知后伤心过度,孩子也没了,而且没过多久他嫁的那个男人也暴露出了本性,不仅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还动不动就打他。
曲衡之嫁到南星村后放心不下弟弟,经常跑到谷子村去看他,还总是偷偷给他塞钱。
但这事儿惹来了柯娘子的不满,她将事情闹得很大,说弟弟不是个安分的,哥哥也不见得是个好东西。
后来曲岚之就不让哥哥去看他了,一气之下还与哥哥断绝了关系,没想到这一断就再也没机会喊一声哥哥了。
夏柏武和曲衡之去世后,曲岚之赶着去南星村接小外甥。
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家里一贫如洗,但他还是想把外甥接到自己身边养着。
可是最后他连夏家的门都没能进得去,柯娘子将他堵在外边,嘲讽他是个不检点的人,说他踏进夏家一步都是脏了他哥哥的灵堂,还想把孩子接到身边养着,那真是害了孩子一辈子。
曲岚之被说得无地自容,他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把夏小曲接过去只怕是要耽误了孩子的大事,柯娘子见状换上一副菩萨面孔,对他语重心长的道:
“小曲好歹是我夏家的孩子,也是我的亲侄子,我还能放着他不管吗,他跟着我总好过跟着一个婚前就大了肚子的舅舅要好吧,以后议亲什么的也方便,能说个好人家不是?”
“不过你也看见我家这情况了,两个孩子等着养呢,银钱上确实有些困难,以后你每年拿五两银子过来,就当做小曲那孩子的赡养费了。”
曲岚之一想,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咬了咬牙便答应下来了,临走前偷偷看了一眼小外甥,小小的一团,趴在哥哥灵堂前的蒲团上睡着了。
他不忍心再多看几眼,强迫自己离开。
后来他拼了命的去找活干挣钱,那些好的活落不到他这种人手里,他就去捡别人看不上眼的,一文钱一文钱的攒,累得浑身都疼也不敢歇着。
那混账男人成天喝大酒,没两年就把自己喝死了,曲岚之的日子这才松快了些,只认真抚养两个儿子,再定期给外甥送钱去就行。
一开始是柯娘子自己去他家拿,后来夏仓到镇里做活了,他就按照柯娘子的要求,到了日子就送到夏仓那里去。
说起来,他真的好多年没见过小外甥了,每次都是从夏仓嘴里听到一些近况。
什么长高了啊,长胖了,柯娘子说怕他胖了没人要,在让他减肥呢。
曲岚之当时听了信以为真,笑着和夏仓道:“没事儿,别让他减肥,小哥儿胖嘟嘟的才好看,大不了我再多找点活干,给他多存一些嫁妆钱,这样不愁找不到夫家的。”
夏仓数了数袋子里的钱,皱着眉问:“这次的钱怎么少了五十文?”
“我上半年摔伤了手,耽误了几天,实在凑不齐了,我过两天给你补上好吗?”
曲岚之满是自责地说着,心道真不该喝那两副药,去山上挖点草药吃吃就行了,白白浪费五十文。
“成,过几天你再送来吧,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你都不知道你家那小外甥有多能花钱,跟个吞金兽一样。”
曲岚之听着夏仓的埋怨,没觉得外甥花钱多是个问题,他只觉得自己把孩子养得好。
小哥儿就得这样娇养着,这样以后去了夫家才不会被欺负。
离开酒楼的时候他的脚步都是轻快的,想着还要再多挣些钱才行。
后来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到了成家的年纪,曲岚之东拼西凑给老大娶了个媳妇儿,就是贺娘子,老二没娶上。
当时老二笑嘻嘻的说他还小,不着急,攒攒钱了过两年再娶。
可曲岚之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老二都快二十了,哪里还小,于是就托人卖了家里的房子,给他说了一个邻村的哥儿。
那哥儿脚上有些毛病,走路不利索,但好歹是个能过日子的人。
眼瞅着日子渐渐好起来了,曲岚之给夏小曲攒的嫁妆也有些数了,可两个儿子却参军去了,还死在了战场上。
贺娘子没能怀上孩子,老大家绝了后,老二的郎君还不知道怀没怀,反正消息传来的第二天他就不见了,至今没回来过。
曲岚之和贺娘子在家里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老大老二的尸骨运回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埋在边关了。
两个人拿着抚恤金,一路北上想要去看看他们的坟,结果行至半路就花光了所有的钱,贺娘子还大病了一场,两人只得被迫回家来。
今年他还没给夏仓送钱去,去年送钱的时候也没听夏仓说小外甥成亲了,因此在街上碰见的时候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当场就要认亲。
好在程天石拦了那一把,让他及时认识到自己的名声有多烂,连给哥哥上个坟都不能去,只能在家附近偷偷摸摸烧纸钱,哪里还能再去认小外甥。
曲岚之回来后和儿媳妇说了当年的事,贺娘子这才得知事情的始末,连忙说出夏小曲在夏家过得并不好的真相。
一开始曲岚之气得要去找柯娘子算账,后面贺娘子又打听到夏小曲嫁了个好人,他就不想去闹了,怕事情闹大了让大家都知道夏小曲有个他这样的舅舅。
反正他的心愿就是让小外甥过得好,现在夏小曲真的过上了好日子,嫁的夫君也很疼他,那就没有认亲的必要了,万一认亲以后夫家得知他的舅舅那么不检点,只怕更加耽误他。
曲岚之这辈子一直都在后悔当初做的糊涂事,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夏小曲听完了始末,眼泪早已流成河,程天石擦都擦不及。
他走过去蹲在曲岚之面前,慢慢伏在舅舅膝上,像个邀宠的小孩儿蹭了又蹭,眼泪濡湿了裤子。
小外甥突如其来的乖顺和亲近让曲岚之不敢相信,他试探着去摸了摸外甥的脸,是热的,是真实的,不再是梦里那个抱不到也摸不到的,冷冰冰的小团子了。
好乖的小外甥,曲岚之的心都被他给填满了。
他突然不想去找柯娘子报仇了,原本他听儿媳妇说柯娘子把小外甥养成了一个哑巴后是打算去拼命的,准备和柯娘子一起悄无声息的死去。
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想再好好看看自己的小外甥,更想再多陪小外甥几年。
小外甥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第029章 第 29 章
自从认亲后, 夏小曲的生活过得愈发滋润了,天天都是欢天喜地的,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哼着听不出调子的歌。
“媳妇儿, 我从胖叔家换来了黄豆苗, 咱们去栽了吧。”
程天石在院子里喊, 夏小曲听见后放下绣棚走了出去, 先是卷起袖子和裤腿,然后扛着锄头和他一起下地。
家里的地不多,黄豆只能栽在苞米行中, 因此费不了多少时间就全弄好了。
苞米地附近有一汪小池塘, 是彭盼水他爹彭伟忠挖的,说是特意弄来给他家牛滚水用的。
不过那个池塘一直有活水进去, 还算干净, 所以附近的人做活累了也会去那里洗洗手洗洗脚什么的,夏小曲最喜欢到那里泡脚了。
炎炎夏日, 累了一天后脱去鞋袜, 将疲累的双脚放进冰凉的池塘里, 偶尔还有几条小鱼顺着水流被冲进来, 绕着脚底板游来游去,逗得人咯咯发笑。
程天石用柳条编了个帽子,走过去从后面盖在了小夫郎头上, 这才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习惯打赤脚的男人沾了一脚的泥, 踩进池塘后那水顿时就黄了, 水流冲了好一阵才逐渐变清澈。
夏小曲笑嘻嘻的用脚拍打着水花,头靠在夫君肩上, 太阳还有些刺眼,他便抬起手去遮挡, 不料却被身边的人给偷亲了一下。
“你干嘛啊。”
他比划完害羞的捂着嘴巴,直起身子坐远了些,不敢再靠近这个老流氓了,在外面的田地里都敢这样。
程天石起了挑逗夫郎的心思,慢慢歪过去附耳道:“怎么,这还害羞啊,当初你在红薯地里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哦。”
“我那是,我那是亲的脸,你不是,你亲我嘴巴,你不害臊!”
夏小曲红着脸气鼓鼓的比划着,心道这人真烦,还提之前的事呢。
柳条帽编得有些大了,叶子时不时地就扫过夏小曲的脸,程天石伸手撩开,坏笑道:“我肯定不害臊,我亲自己媳妇儿害什么臊。”
说完,一手扣住夏小曲的后脑,迎上去对着人家的嘴巴像啄木鸟一样嘬了好几口,亲完以后心满意足地感慨着:“还是这样好,活蹦乱跳的多好。”
夏小曲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那段时间的状态的确吓到他了,这样一想着就决定不和他争执,再让他亲几口也是可以的,于是闭上眼睛仰头满脸期待着。
然而想象中的亲亲没有落下来,程天石的笑声却跑进了他的耳朵。
夏小曲悄悄睁开一只眼打量,发现对面的人正在看自己的笑话呢,气得他直哼哼,捧起池塘里的水便要泼他。
程天石假装抬手遮挡,但为了让媳妇儿开心还是老老实实地被他的洗脚水给淋了一脸。
听着夏小曲那破碎干瘪,且难以分辨的笑声,他打心眼里觉得值了。
*
程天石最近上山猎到了一些野物,拿去镇上卖了换得一些钱,回家的时候给夏小曲买了两串糖葫芦揣怀里。
结果路上天气太热了,糖葫芦外面那层糖衣化了以后弄脏了他的衣裳。
“笨蛋!”
夏小曲在院子边上帮他搓洗衣裳,忍不住对他打着手势吐槽,洗完后顺手拿那个水浇了花。
“我这不是看大家都在买嘛,想带两串给你尝尝。”程天石一斧头劈开了那截木头,捡起来堆放在一旁,嘀咕着,“你总是舍不得。”
声音太小,夏小曲没听见,只自顾自的晾着衣裳,然后转身比划着:“过两天想去看看舅舅,你猎的那两只兔子我熏过了,提一只过去给舅舅和嫂子尝尝。”
“成,一只够吗,不然两只都拿过去吧,我再上山给你打去。”
“够了,那一只挺大的。”
夏小曲比划完将洗衣盆收了回去,再次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几颗小番茄,走过去一颗一颗的塞到程天石嘴里。
“好了好了,吃不下了。”
程天石偏过头去,嘴巴里塞得满满的,今年的小番茄是种在院子边上的,酸酸甜甜,一咬就爆汁。
曲郎君和贺娘子得知夏小曲他们今天要过去,一早起来就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推着板车到村口去等。
“小曲,走累了吧孩子,快上车,舅舅推你回去。”
小两口今天没借到牛车,走了一路怪热的,带的水也喝完了。
夏小曲一见到曲郎君便扑过去挽着他的手亲昵地蹭了蹭,然后对贺娘子比划着:“我不累,嫂嫂坐车吧,让我夫君推。”
“哎呀,你还跟嫂子客气呢,小的时候不还给我抱过的吗?”
贺娘子很喜欢夏小曲这个弟弟,再加上两人几年前见过面,所以没多久便熟悉了起来。
那还是夏小曲小时候的事了,大概四五岁左右吧,他刚刚变成哑巴没多久,一天到晚的挨欺负。
夏仓和夏风使坏将他锁在柴房上就走了,又渴又饿的他本想直接跳下去的,还好贺娘子路过看见了,赶紧找梯子将他抱了下来,还给他喂了水,吃了从山里采来的野果,后面又偷偷接济过他好几回。
可惜的是没过多久贺娘子便嫁人了,夏小曲又鲜少出门,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亲戚,夏小曲悄悄在心中感慨着他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行了,你们别争了,都坐上去,我一个人推你们。”
程天石说完还撸高了袖子,晃了晃自己结实有力的臂膀,示意推多少个都没问题。
午后家家户户的门口都飘出来阵阵饭香,夏小曲和舅舅还有嫂子坐在板车上,感受着热热的风扑在身上,忍不住地想唱歌。
可惜他唱不了。
“老姐姐,吃饭了吗?”
路过一座小木屋的时候,曲郎君冲着门口坐着的一个娘子打招呼,夏小曲和程天石同时望过去,发现那人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
“还没吃呢,你又去卖菜了吗?”
“没有,我到村口接我的小外甥去了,你一会儿到我家来吃啊,我等着你。”
曲郎君说完,低声对夏小曲道:“她是我们村里的寡妇,十八岁就死了男人,天天哭夜夜哭,眼睛不大好使了。”
接着转头朝向程天石,说:“天石啊,一会儿她来家里的话你叫她春婶儿就行。”
“知道了舅舅。”
程天石应得十分乖巧,声音也不自觉地夹着,颇有种新女婿头一次上门的感觉。
夏小曲偷偷望了一眼自家男人,连忙用手捂着嘴笑,贺娘子见了顿时好奇,扒着他问:“怎么了,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
夏小曲比划完又瞄了一眼程天石,发现他正瞪着自己呢,便也朝他拱了拱鼻子,小声地哼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后脑勺。
整个谷子村,曲郎君唯一的好友就是那个寡妇春娘子,因为她眼睛不方便,所以经常邀她到家里去吃饭,这一吃就吃了十几年。
“岚之啊,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还有个小外甥啊?”
春娘子敲着一根竹竿进屋便大声咧咧,曲郎君在灶屋忙活,听见这话后将锅铲交给了儿媳妇,然后走出去把好友牵到屋里坐下。
“老姐姐,以前的事都不提了,现在我小外甥和他家男人的日子过得很好呢,还特意给我送了只兔子过来,一会儿你好好尝尝秤玉的手艺。”
“那感情好,你家秤玉的手艺是最好的,饭菜做得可好吃了。”
春娘子说完睁着一双几乎快瞎了的眼睛到处看,好奇地问:“你那小外甥呢,快喊过来我瞧瞧。”
坐在旁边喝水的夏小曲听了赶紧放下杯子,上前去乖巧地站在春娘子面前,曲郎君适时地开口解释着:“老姐姐,他小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现在不会说话了。”
“不会说话?”春娘子惊讶了一下,随后又立马调整过来,将夏小曲拉得更近了些,双手在他脸上摸索着,连连道,“好孩子,没事儿的,别怕,你是大富大贵的命,苦尽甘来,以后都会好的。”
春娘子说完取下了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动作缓慢地打开,从里面又拎出来一只小红包,摸索着塞到了夏小曲手里。
“好孩子,拿着吧。”
夏小曲挣了挣手,着急得比划着:“谢谢春婶儿,不过我不能要你的钱,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春娘子是个半瞎看不清,曲郎君又驼背看不全,夏小曲简直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他想找个人替自己说话都没办法,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
天石也是,怎么这个时候去洗脸了,就不能再等等吗,或者赶紧回来也行啊。
旁边那俩人可不知道夏小曲心里在想啥,见没反应还当他是收下了,高兴得不行,尤其是曲郎君。
他刚刚听春娘子说夏小曲是大富大贵的命笑得嘴都合不拢,忙拉着小外甥道:“你春婶儿会看,她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你就一定是,这样我就放心了,以后也有脸到地底下去见哥哥了。”
曲岚之自觉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去弥补了,所以对这个唯一的小外甥他是掏心掏肺,真心实意的希望他过得好。
吃饭时程天石提到下个月就是父亲们的忌日,问舅舅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南星村。
曲郎君听了这话连饭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碗回:“不了吧,我这样的人去哥哥坟前怕是不好。”
见状程天石还想说些什么,夏小曲一把拦住了他,接着比划:“舅舅,我和天石一早就想把父亲们的坟迁走了,到时候你去抱月村看看父亲们吧。”
“可以吗?”程天石转述完,曲郎君立马反问了一句。
“怎么不可以啊舅舅,到时候看完父亲们你就去家里住几天,我和小曲儿家里都没个长辈,七月半过节的时候家里也没个坐镇的,你去了正好。”
程天石三言两语安排好了事情,曲郎君听了也有些心动,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迁坟啊?”
“不好说啊,我正在攒钱呢,南星村的那个先生要十两银子,我看这段时间去哪儿找点活干,争取在七月半前攒够。”
春娘子听了眉头一皱,问:“什么先生要这么多钱,你们可别是被骗了。”
“诶对,你们春婶儿也会看,让她去帮忙瞅瞅怎么样?”曲郎君提议道。
夏小曲听了后觉得挺不错,他一直都觉得十两银子太贵了,便比划着问:“会不会太麻烦春婶儿了?”
春娘子听程天石说完,乐呵呵的道:“麻烦什么啊,你是岚之的外甥,那就跟我亲外甥一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样吧,你们两个挑个时间,我先跟你们走一趟,去看看坟再说。”
程天石转头和小夫郎耳语了一番,接着道:“那就谢谢春婶儿了啊,我们两个回家去收拾收拾,后天就走吧。”
三天后,夫夫俩带着春娘子去父亲们坟上看了一下,又拿着生辰八字和离世时间以及下葬时间算了算,最终敲定六月廿五迁坟。
从南星村出来,夏小曲和程天石先是把春婶儿送了回去,然后才往自己家走,结果半路上遇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二位,请问一下你们村那个屠户李千山家在哪里啊?”
程天石那会儿正和小夫郎嬉闹呢,听见这话也没过多考虑,直接伸手指向了师父家的方向,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小夫郎给拦住了。
“你们找他做什么呢?”
夏小曲比划着,程天石连忙收回手将话复述了一遍,坐在马车上的人推开车门朝里面小声说着什么,接着转头笑着回:“我们家老爷想请他过去杀猪。”
“七月半这不是还早着呢吗?”程天石嘀咕了一句,望着那人回,“你们去找别人吧,李屠户不在家,都出门好久了。”
话音落,那人顿时变了脸色,急忙问:“大兄弟,那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只听说一两个月前就出远门了,你们白跑一趟,去别村找屠户吧。”
程天石说完也不再和那人说话,大手一揽将小夫郎搂在怀里走了,马车上的人又朝车厢里说着什么,接着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好漂亮的马车啊,我第一次见。”
马车走远以后夏小曲才对程天石兴奋的比划着,在看见对方眼里燃起熊熊烈火以后立马比划:“可别,你别这样,我不喜欢,你不要去拼命挣钱买什么马车,我一点都不喜欢。”
程天石笑出了声,揉了揉夫郎的头后若有所思道:“行吧。”
第030章 第 30 章
六月廿五, 程天石带着村里的老少爷们扛着家伙事儿去了南星村。
夏小曲和贺娘子帮着春娘子布好了场,只等时辰到了就准备起坟,周围还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贺娘子被她娘亲唐娘子叫到一旁去低声斥责:“你这孩子也是,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跟我和你爹商量一下, 就这样冒冒失失的跑回来, 你以为你表姨那一家能善罢甘休吗?”
话音落下, 夏老二和柯娘子等人果然扛着东西骂骂咧咧的跑过来了。
“天杀的,谁敢刨我家的坟?”
“你家的?”程天石冷笑一声,走出去站在众人面前大声质问, “这里头埋的到底是我的父亲还是你夏老二和柯娘子的父亲啊, 竟然这么上心。”
夏老二掐了烟,皱眉不满道:“什么你的父亲我的父亲, 那里头埋的是我大哥。”
“这下你认他是你的大哥了, 你当初苛待我夫郎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是你亲大哥的孩子?”
程天石说完接过石大洪递来的锄头,捏在手里气势十足地厉声道:“今天谁说话也不好使, 这个坟我是迁定了, 谁敢阻拦我铲断他脖子!”
“你耍什么横啊, 有本事你就铲断我脖子啊, 你来啊你来啊。”柯娘子十分挑衅地伸出半张脸去,料定了程天石不敢对郎君动手,不禁冷笑着。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再看柯娘子脸上已然多了个巴掌印。
夏小曲甩了甩被打疼的手, 一脸冷漠地比划着:“别在我父亲们的坟前闹事, 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柯娘子被打懵了,等反应过来想还手的时候夏小曲早已被程天石给牢牢护着了, 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煽动着。
“乡亲们,你们看啊, 这两个人骗着我们将夏小曲从夏家族谱上除名,现在又跑来夏家祖坟里撒野,还敢打我,天下可没这样的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村里有些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她的话,也觉得夏小曲和程天石这样做太不是个东西了,纷纷指指点点,暗中辱骂唾弃。
“你们懂什么啊,分明就是那夏老二一家欺负了小曲,所以小曲才想和他们断绝关系的,现在要迁走自己父亲的坟有什么问题?”
贺娘子出来打抱不平,被她娘一把给拽了回去。
“秤玉,你别胡说八道了,你知道个什么啊。”
“哎呀娘,小曲是我弟弟,我当然得帮他。”
贺娘子说完趴在唐娘子耳边讲清楚了曲郎君和夏小曲的关系,唐娘子听了面色凝重,求证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贺娘子忙不迭地点头。
夏老二看着自己娘子这泼妇一样的行为,又点燃了烟,对程天石伸出手,道:“把人脸打坏了,赔钱。”
“赔钱?你他娘的还有脸和老子提钱!”
程天石一脚踢过去正中夏老二腹部,冷眼看他疼得直打滚。
“夏家借口养育我夫郎,让我夫郎的舅舅每年支付五两银子的赡养费,结果却没花在我夫郎身上,你说说,那些银子花哪儿去了?”
“五两银子?”人群中发出声声惊叹,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是真的吗?”
“难说,那夏老二一家确实是从夏老大夫夫死了后就发迹了。”
“那小哑巴有舅舅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是有个舅舅,但是还活着没就不知道了,早些年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曲家是两个哥儿,曲大郎君是老大,下头还有个弟弟,不过两人出嫁后那曲小郎君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夏老二和柯娘子哪里会承认,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梗着脖子回:“你个不要脸的,你说是就是啊,证据呢,你拿证据出来啊。”
柯娘子再也不掩饰了,对着夏小曲露出厌恶的表情,道:“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累赘,我养你十几年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嫁了个男人就了不得了,尾巴翘上天去了,带着外人来欺负我们,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白眼狼?没心没肺?累赘?孤儿?”
程天石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着,阴沉着脸上前掐住了柯娘子的脖子,一口气啪啪扇了七八个大耳刮子,然后将她扔在了地上。
夏老二想上前去帮忙,也被他反手一巴掌抽晕了头。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自己的亲侄子被欺负,你比任何人都可恶。”
夏风被吓惨了,抱着柯娘子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质问:“你,你凭什么打人?”
程天石扫了他一眼,讥讽着:“怎么,没打你你浑身不舒服?”
夏小曲懒得看他们这一家人的嘴脸,转头去了父亲们的坟前跪着烧纸,眼泪像珍珠似的往下掉。
唐娘子看得心头不忍,上前去攀着他的肩膀柔声安慰着:“别哭了孩子,大武和衡之要是看见你哭成这样,他们在底下会不安的。”
大武和衡之……
夏小曲细细的品着这几个字,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父亲们的名字,有种时间上的割裂,仿佛他的父亲们都没去世,只是在某个角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大武和衡之,你们想去抱月村吗?
夏小曲烧完纸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着:爹,爹爹,不要怪我,我不想离你们太远。
唐娘子见那两口子还在狡辩着,良心上的谴责让她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起身走过去对着柯娘子居高临下地道:“表姐,做人凭良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年你是怎么养这个孩子的你心里没数吗?”
“我怎么养的,我养得难道还不好吗,要是没有我他能长这么大吗?”
柯娘子还在嘴硬,唐娘子见状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以为你这人只是泼了点,没想到你竟这样心狠,你自己做过多少亏心事非得让我给你一件件抖落出来吗?”
听见这话,柯娘子的脸色瞬间变了,方才还嚣张的火焰立马熄了下去,声音小了不少。
“你现在装什么打抱不平,还以为你多有善心呢,那当初你怎么不把他接到你家去养着?你也知道多养一个孩子费劲啊?”
唐娘子被她的倒打一耙气得浑身血液倒流,脸都发麻了,嘴巴也在颤抖。
“表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孩子是你男人亲大哥的孩子,你不养还想塞给别人,那你当初倒是别碰大武两口子留下来的遗产啊。”
“什么遗产,你别胡说八道!”
柯娘子发了疯,上前去要撕唐娘子的嘴巴,幸好被程天石给及时拦了下来。
“唐娘子,你接着说,别怕。”
唐娘子知道自己和柯娘子已经撕破脸了,早些年的时候她们俩就因为一块被大雨冲垮的地吵过架,今天又闹成这样,她很清楚要是不把这人给捶死,只怕以后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
于是她给自己鼓了鼓气,道:“柯娘子霸占了大武和衡之的遗产,抚养小曲的十几年里不仅苛待孩子,居然还借口向孩子的舅舅索要赡养费,靠着孩子发了好大一笔财。”
“这话没错,我婆家爹爹就是小曲的亲舅舅,他原本想接小曲走的,被柯娘子给拦下来了,这些事情都是真的,我可以保证。”
贺娘子及时站出来补了一刀,末了看着柯娘子一家,嘲讽着:“真正的白眼狼是你们吧,要是小曲运气不好嫁了个不成器的男人,只怕早就没命了。”
唐娘子点点头,接着道:“想必大家都还记得衡之在小曲周岁时给他打过一只金锁吧,后来那只金锁被柯娘子收走了,说是小曲生病看郎中没钱,她拿去当掉了付药钱。”
“是的是的,我记得有这事儿,我当时还和我家男人嘀咕呢,说几副药哪里就值一只大金锁了,肯定是被柯娘子给吞了,我家男人还和我吵,说养孩子不得花钱啊,那剩下的钱肯定就是用来养孩子了。”
“我呸,我看别说大金锁了,就是那孩子的舅舅一年给五两银子的钱她都没花在孩子身上。”
“真是作孽啊,那夏老大出去拼死拼活的挣要命钱,本以为能给孩子存下来呢,结果全进了这家人的肚子。”
“就是,要不是为了给孩子多多挣点钱,那夏老大怎么会跑去西域贩货,又怎么会在中途被人劫财害命。”
“是啊,夏老大要是不死,曲大郎君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没了,我听说夏老大的棺材还没运回来呢,曲大郎君就已经断了气了,只留下了可怜的孩子。”
“可不是嘛,要我说啊,这一家人这样黑心肠,一定都不得好死,也不知道他们那几年天天看着那孩子,晚上会不会做噩梦梦见夏老大夫夫质问他们,也真是下得去手啊。”
“难怪啊,我之前还纳闷柯娘子这几年眼光怎么抬得那么高,连老秦家的哥儿她都看不上,挑挑拣拣的也没给她家夏仓找到一个合适的媳妇儿,原来是家里藏着金矿,想要攀高枝呢。”
众人的唾沫将柯娘子和夏老二淹在地上爬不起来,一旁的春娘子安安静静的听完了整场闹剧,摸索着上前对程天石道:“天石,时辰到了。”
程天石瞥了柯娘子一眼,转身对守在坟边的人道:“大洪,时辰到了,起坟。”
夏老二挣扎着站起来,拎着扁担怒吼:“谁敢,我今天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们迁坟的。”
若是让他们迁走了坟,只怕他家的名声彻底没了。
程天石没有理会他,大声道:“大洪,动手!”
贺娘子和唐娘子扶着夏小曲走开了,夏老二见状就要冲上去,程天石一个跨步上前挡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阴森森的道:“要拼命吗,谁还没有一条命了,你真的敢和我拼吗?”
夏老二被他这副模样吓得腿软,没站住又跌到了地上。
柯娘子在一旁怒视着他,咬着牙道:“程天石,你可真是霸道,竟然敢跑到别村欺负人,真当这村子都是你家后院吗,我们一家人任你宰割吗?”
这一番话听得程天石仰天大笑,“真是好笑,霸道?老子不霸道一点难道还由着你们欺负我夫郎?”
说完,已经转身准备去挖坟的他又回过头去,对着夏老二催促:“对了,我劝你抓紧时间还钱,不然你们一家真的只能任我宰割了。”
夏老二一声不吭,只是紧紧盯着程天石,等他转过身去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站起来举着手中的扁担冲着他的后脑砸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