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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二零一七年冬

    幕布外是正在进行中的第二个节目, 一个街舞热场表演,DJ音乐放得震天响,叶景声音又小, 江倦听得不是很真切。

    就听见个“行”的尾音。

    他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景。

    江倦不是专业的演员,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出戏入戏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如果分清戏中戏外。

    叶景束着长发, 面容柔和,身着长袍,显然是与平时不一样的模样。

    江倦问:“你是祝英台还是叶景?”

    叶景皱了皱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也发烧了?”

    这话只有叶景说得出来, 江倦一把抱住他,感动道:“殉情就不用了,还是好好活着吧, 每年来我坟前骂我两句,有个人惦记着我, 也算是我活过的证明了。”

    “都什么跟什么啊。”叶景脑子被外面的DJ吵得嗡嗡响,不是很能接收江倦的声音, 他推开江倦, 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别弄乱了。”

    “没弄乱。”江倦替他扶了扶头上的玉簪, “好看着呢,你偶像包袱这么重啊。”

    “不是我偶像包袱重。”叶景示意他回头,“是我们的服装老师看样子要发飙了。”

    江倦回过头, 见张陌尔双眼冒火地看着自己。

    张陌尔咬牙切齿压着声音说:“演员们在后台注意言行举止啊, 那些个亲亲抱抱弄乱衣服弄掉口红的,就等死吧。”

    江倦立马放下了手, 背过去,端着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老师骂得是。”

    叶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很给面子地没笑出来。

    外面的街舞很快结束了,张陌尔趁着主持人报幕又给他们重新检查了一遍妆发,最后叮嘱:“一会表演开始后除了服装组和道具组其余任何人不能在后台,英台要抢时间换女装,所有人别挡着路了,服装组和道具组时刻准备着,争分夺秒时注意脚下别摔了。”

    周围一圈人压着声音回:“知道了。”

    “好。”徐离紧张地擦了擦手汗,“大家加油,排练一个多月就看今晚的了。”

    江倦偏过头看了眼叶景,叶景垂眸看着自己的鞋,面色平平,不像是即将要上台表演,反而更像吃饱饭要出门遛弯。

    他好像做什么都是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只有吃饭的时候会有点别的表情,难不成上辈子是个饿死鬼。

    “下面有请高一三班与高一五班的同学为我们带来歌舞表演——《至高至远处》,掌声有请!”女主持人气宇轩扬地说完报幕,踩着高跟鞋冲回幕后,一旁的助理立刻为她披上长羽绒服保暖。

    舞台的灯光黑了下来,林彦指挥着道具组上去布景,江倦和叶景跟着一块上。

    “我去这么黑。”江倦小声地说,“台下也好黑,一点都看不见。”

    叶景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江倦按住领口的麦克风,“没事,还没开,要等灯打了才开。”

    叶景松了一口气,没跟江倦说话。

    道具组布好景,假山假草假花,还有一大串假蝴蝶。

    江倦和叶景站在这些假景之中,摆好姿势。

    道具组全部撤离了后,音响传来了第一声琴音。

    叮咚——叮咚——

    表演正式开始。

    假山假草假花朝两边移动,那些假蝴蝶由绳控制着,也朝两边飞去,一束束光打下来,照亮了站在最中间的两个人。

    雾气散去,两张俊美的面孔呈现在观众面前。

    场下观看的同学很给面子,当即给了一段热烈的掌声。

    琴音还在继续,歌声夹杂其中。

    “英台褪女装,扮成读书郎。冲出幽闭门,迎来好春光。梁山伯与祝英台,前世缘分配拢来。白衣飘飘风骨神,玉树临风正青春。”

    跳舞的同学从舞台两边轻飘飘地奔上来,白色衣裙如白蝶的翅膀,随和歌声舞过两段后,又轻飘飘地飞走了。

    歌声停,梁山伯抬起了头,放飞手中最后一只蝴蝶,朝祝英台行了一个书生礼。

    梁山伯道:“在下梁山伯,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祝英台回:“不敢不敢,原来是梁相公,请受祝英台一拜。”

    梁山伯道:“原来是祝公子,见公子此番打扮,是要求学?”

    祝英台回:“正是,敢问梁相公要往何处去?”

    梁山伯道:“往万松书院去。”

    祝英台惊道:“巧了!”

    两人携手长袖一挥,台上灯光骤灭,道具组飞奔而来换下一个景。

    琴音再起,歌声唱道:“梁祝结拜为兄弟,对天盟誓蝶为证,然英台欺天蒙人有苦衷,未向山伯表真身——”

    灯光再开,两人已身处书院树林。

    漫天枫叶撒下,浇了两人一身。

    梁山伯替祝英台摘下头上枫叶,忽道:“你我同窗三年整,今日忽见耳环痕,只有女子戴耳环,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英台往后退了一步,面色镇定道:“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祝庄年年有庙会,村人要我扮观音。”

    梁山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祝英台又道:“梁兄桌上有圣贤,为何看我耳环痕?”

    她举起写着圣贤的竹简书,点了点梁山伯的胸口,语气揶揄:“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低下了头,羞红了脸,“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叶景并没有耳洞,于是张陌尔在他耳垂那用红色眼线笔点了两个点。

    似耳洞,却更像是红色的痣。

    稍有不慎,江倦就看入了神。

    剧本的原台词只有解释耳环痕的那一句,后面那句“梁兄桌上有圣贤,为何看我耳环痕?”是一次他看着叶景看入了神,叶景用竹简书敲他后现场编的。徐离觉得好极了,当场决定在剧本里加上这段。

    祝庄年年有庙会,村人要我扮观音。

    梁兄桌上有圣贤,为何看我耳环痕?

    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心不在观音,也不在圣贤。

    从此不敢看观音,也无颜面圣贤。

    江倦每每演到这里都有些愧对徐离,徐离明明讲剧本的重点放在了自由上,可他还是一股脑想着谈恋爱。

    灯光又黑了下来,琴音起,笛声和,舞蹈演员翩翩然地又来了,歌声唱道:“男女同是父母生,男儿固须经书读,女儿求学也应该。求得学问平生愿,要效古人展鲲鹏——”

    第一场戏结束了,第二场不间断地接上。

    琴音带上了离别的味道,歌声唱:“三载同窗多刻苦,四书五经通仕途——”

    舞蹈演员舞过一段后,人群朝两边退场,灯光又暗又起,梁山伯和祝英台回到了初次相遇的山口。

    祝英台道:“梁兄啊,英台若是女儿身,梁兄可愿配鸳鸯?”

    梁山伯笑了笑,却并不言语。

    祝英台道:“梁兄啊,家中若无妻房配,我来与你做大媒。”

    梁山伯一惊:“不知千金是哪位?”

    祝英台道:“梁兄提聘来便知。”

    祝英台说完便转身离场,梁山伯还站在原地,遥遥望着祝英台离去的背影。

    歌声唱道:“怎奈门楣如龙门,门第似天劫。昨日白袍同白袍,今日朱门对竹门——”

    在歌声中,叶景冲进后台,一边走一边快速地脱掉身上的外衣,已经等在那的张陌尔立刻上前,抬手拔下他头上的玉簪,黑发散了下来。

    张陌尔快速地帮他梳理,然后重新重新给他扎了个半扎发,末了将所有头发一抓,在发尾处绑了一个红丝带。

    叶景穿上女装,徐离用手指在他嘴唇上抹了一点口红,王念上前给他点了点腮红,再整理一下两边的鬓角,女装就算结束了。

    灯光重新亮起时,叶景已经重新回到舞台上,场景已换成了祝家庄内厅。

    祝英台跪在地上,面前站在祝父祝母。

    她抬头看着二老,坚定地说:“我不嫁!我心许梁山伯,非他不嫁!”

    祝父怒道:“荒唐!马文才为太守之子,你堂堂祝府千金,不嫁马家,偏要嫁一穷苦酸儒?你读的什么圣贤书,教你如此胆大妄为,忤逆父母!”

    祝英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与山伯相处三载,日夜相对,信他为人,嫁娶之事岂能只看门楣!”

    祝母看着英台道:“英台年幼,不懂父母苦心,马家乃阀阅门第,岂是梁山伯一个没落寒族可比?”

    祝父道:“此事无需再议,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作马家妇,是万难更改了!”

    背景琴音忽转,插入了一道雷声,一个仆人上场,对祝父祝母道:“老爷夫人,梁公子门外求见。”

    祝英台一听,喜上眉梢,忙要起身。

    祝母拦住她,道:“为母放你去见梁山伯,你此前去,跟梁山伯言明,此后就不必相见了。”

    祝英台停了一下,没回话,提着裙摆就往门后奔去。

    梁山伯就在远处等着她,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相看无言。

    一切却已在不言中。

    舞蹈演员在他俩周围跳着舞,歌声未停,咿咿呀呀地唱着。

    “喜是今日重相会,悲是姻缘已拆开——蝴蝶本是成双对,奈何无人当它是聘媒——”

    一曲完毕后,梁山伯先开口:“山伯愚钝,早知英台不是女儿身,观音圣贤不敢看,仕途功名都忘了。”

    祝英台低下了头,道:“怎奈爹爹早打算,收了马家聘为先。”

    梁山伯大惊,祝英台一个箭步上前,牵住梁山伯的手,“山伯,我们私奔吧。”

    叶景和江倦牵着手奔向后台,舞蹈演员重新上场。

    后台昏暗的灯光下,江倦看着身着女装的叶景有些移不开眼,手指捻着衣角搓了半天,只是抬手理了一下叶景鬓角的碎发,一向花言巧语此时却犯了词穷。

    张陌尔和徐离围着他们两个争分夺秒地整理妆造,见江倦的动作,张陌尔立刻用梳子打了过去。

    “别乱动!”张陌尔怒道,“说了多少次演员不要动!特别是头发!等着我们伺候就行了!把发套扯掉了我就剁了你的手!”

    江倦捂着手委屈:“知道了知道了!”

    张陌尔又说:“手闲着就帮叶景抹点口红。”

    江倦瞬间瞪大了双眼,看向张陌尔。

    心下大惊,这种重任是可以交给他的吗?

    这意图会不会太明显了点???

    张陌尔没空理会他的眼神,一心整理叶景身上的衣服。

    叶景下一场戏就是穿上婚服嫁马文才的戏,头上还得带一个婚冠,麻烦的很。

    徐离在帮叶景系腰带,头也不抬道:“点上去,然后抹开,用手指别直接用口红,抹好点。”

    江倦从徐离手里接过口红,用食指抹了一下,指尖立刻红艳一片。

    江倦紧张得要命,叶景却浑然不觉,他主动仰起头,嘴唇微张,催促江倦道:“快点。”

    江倦的食指慢慢点在他嘴唇上,轻轻涂抹。

    叶景的嘴唇跟他指尖差不多的温度,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双方都没什么触觉,跟打了麻药似的。

    江倦抹了好一会,叶景不耐烦道:“好了没?”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张一合,呼出来的热气喷洒在江倦的食指上。

    他这才有了些触觉。

    江倦收回手,抿了抿唇,“好了。”

    没等他再看两眼叶景穿婚服的样子,王念上前,拿出一个大粉扑打在他脸上,“倦哥闭眼,你下一场要死了,给你打白点。”

    江倦立刻闭上眼睛,差点吃了一口散粉。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换装完毕,前方舞蹈演员已经跳完回来了,江倦飞奔到舞台的另一端准备上场。

    歌词是这样唱这一段的:“私奔不成寝食废,相见不得无滋味。提起笔来字忘记,打开扇儿难忘你——”

    梁山伯与祝英台皆因思念对方病重,祝母登门拜访。

    祝母道:“念你读过圣贤书,莫要在儿女情长蹉跎一生,放下前缘,另娶淑女。”

    梁山伯道:“山伯此生只钟情英台一人。”

    祝母摇了摇头,叹气,“你说你要娶英台,你说你了解英台爱英台,那你可知英台自小穿金戴银,每月钗裙花费白银20两:每月妆粉口脂花费20两;每月吃食零嘴花费白银20两;每月闺房添置花费白银20两;每月打赏下人花费20两。你一个没落寒族,每年俸禄不足百两,岂是要英台跟着你吃苦?”

    梁山伯哑口无言。

    祝母语重心长道:“年少可以尽情享受情爱,可我们做父母的,总要考虑得长久一些。”

    病重的梁山伯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歌又开始唱了,换上红袍的舞蹈演员迈着舞步上来。

    “月光凄惨寒人心,阴风阵阵送悲风——魂断了,梦碎了,山穷了,水尽了——”

    站在幕布后面即将上场的叶景透过金链围成的婚冠,朦朦胧胧地看见江倦一脸痛苦吐血倒地。

    明知他是演的,心却还是揪了起来。

    咯噔一下。

    他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守在出口的徐离当即拦住他,提醒道:“还没到上场的时候。”

    叶景如梦初醒猛地止住脚步,站定,眼睛还是看着远处灯光下躺在地上的江倦。

    歌唱到高潮,徐离拍了一下叶景的手臂,“上场了。”

    叶景提了提裙摆,往前迈去。

    歌词在唱:“我的想法无人在乎,我的眼泪埋葬入土——”

    这一场叶景没有台词,台词都在背景音乐的歌词里,他只需要一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华服。

    周围的舞蹈演员会上前阻挠他,他绕开他们,一边脱掉婚服露出最里面的丧服,奔向躺在远处的梁山伯。

    这一场戏很短,舞台并没有多宽,叶景很快就到了江倦面前。

    以往每次排练排到这场戏的时候,江倦都不会安安分分躺在地上等他,他会坐起来,或是站着,朝他张开手,朝他笑,等着他过来。

    叶景和徐离一起骂他不敬业,走戏不走心。

    此时江倦真真脸色苍白嘴角带血地躺在地上,闭着眼,一副死去的模样,他反而不习惯了。

    很慌,很害怕,手脚都在颤抖。

    即将奔到江倦面前的时候,脚步不稳踩到了裙摆,叶景一个踉跄,重重地跪在了江倦面前。

    膝盖撞地发出咚的一声,混进背景音里,竟也和谐,甚至让此景的感染力更上一层楼。

    台下的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叶景缓缓躺倒在江倦身上,观众看不见的地方,江倦动了动,握住了叶景的手。

    舞蹈演员都脱了身上的红袍,露出白衣,朝他们两个围了过来,围成一圈。

    最后一幕,是重重雷声下,两只蝴蝶从人群中飞出。

    第32章 二零一七年冬

    叶景并不喜欢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天真和愚蠢是他对这两个主角的评价。

    排练初期, 演梁山伯与祝英台在万松书院初遇和读书那两场戏的时候叶景的状态都还不错,演得挺好。

    到了后期,要演祝英台和梁山伯开始互生情絮的时候, 叶景就出了问题,总是入不了戏。

    叶景念台词时像念课文, 对祝父祝母说“我不嫁”的时候毫无感情,徐导没有办法, 只要让江倦去找叶景聊天,“你们两位主演多沟通沟通。”

    周五放学后一群人在书咖写作业,江倦便来问叶景对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看法。

    叶景回答:“太年轻,太理想主义, 不计后果,做的事毫无意义。”

    叶景打心底地就不认同这个故事,也不认同故事里的两个主角。他认为每个人活着都有其活着该做的事, 循规蹈矩过完一生,不能影响别人不能拖累别人。

    最重要的是, 不能连累他人性命。

    江倦听了他的回答,抛给他一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叶景被问得一噎, 皱眉, “这跟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有什么关系?”

    “你没有喜欢的人, 你不懂祝英台。”江倦说。

    不知怎么的, 叶景竟在他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无奈和失落。

    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有喜欢的人?你懂梁山伯?”叶景恼怒了,咄咄逼人地问道。

    江倦看着他,两人气势相当地对视着, 谁也没移开视线, 好像谁先躲开谁就输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叶景累了, 眨了下眼,无语道:“好幼稚。”

    江倦获得了胜利,却并不开心,他对叶景说:“对啊,我有喜欢的人,我懂梁山伯。”

    叶景一怔,侧头惊讶地看着江倦,随后一想又觉得很正常。

    高中生嘛,正是感情泛滥的时候,有个喜欢的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张陌希一天就能喜欢十个,张陌尔也是,出去吃顿饭就凭空多出八个老公。

    像江倦这样正正经经地说自己有喜欢的人,郑重地称呼对方为喜欢的人的,反而挺少。

    看不出来,还挺纯爱。

    “哦。”叶景很快收拾好了表情,应了声后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一会后才僵硬地问了句:“在谈吗?”

    问完后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特别傻逼。

    以江倦的性格要是谈了的话早告诉全世界了,用得着他在这问吗?

    叶景没跟任何人这么正经儿地坐下来聊过这一类“情感问题”,业务生疏,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当我没问。”

    “没谈。”江倦回答说,“他还没喜欢上我。”

    叶景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这回答有点怪,又说不上哪里怪。看江倦的表情,他好像有些失落,但说不上难过。

    可能是意料之中吧,毕竟两情相悦得靠运气。

    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不知道哪方美人,竟然连江倦都看不上。

    叶景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一上来就遇到这种情况确实有些为难他。

    他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只说出一句:“那……那……你再等等。”

    江倦看着他,没忍住笑了出来,叶景当即恼羞成怒,“笑什么?听不出来我在安慰你吗?”

    “听出来了。”江倦笑道,“谢谢你,就听你的,我再等等。”

    江倦笑完后两人就沉默了下来,明明一开始聊的是剧本,不知怎么的话题就扯远了,但现在两人都不是很想扯回去,更想接着现在的话题聊。

    叶景忽然对江倦喜欢的人还挺好奇的。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叶景问。

    “啊?谁?”江倦脑子抽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说:“应该不知道,他有点呆,说了大概也只会以为我在开玩笑。”

    “你没告诉她啊?”叶景惊讶,“我以为照你的性格,早就昭告四方了。”

    “没确定对方也有这个意思之前,都不要说,不然就是打扰,这是江湖规矩。”江倦头头是道,“我怕吓到他,这事得循循渐进,再等等吧。”

    叶景扭头看他,忽然对他有些刮目相看,问:“你都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你就愿意等?”

    “愿意啊。”江倦很快地回答,“谁让我喜欢他呢。”

    “爱情使人愚蠢。”叶景感叹。

    江倦这样一位神话般的学神,竟然也有这样盲目愚蠢的一面。

    “万一等了很久她也不喜欢你,又或者等着等着人家跟别人在一起了,你岂不是很可怜。”叶景说。

    “如果他一直没谈恋爱,我就会一直出现在他身边,努力让他喜欢上我,如果他跟别人在一起了……”江倦握拳抵唇,沉思片刻后说:“那我就从中作梗,趁机破坏,然后,趁虚而入。”

    “做男小三啊。”叶景惊恐。

    “昂。”江倦点了点头,“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天啊。

    叶景震惊不已,“这比黄赌毒还吓人。”

    “也比黄赌毒还销魂。”江倦接了句,“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你就懂了。”

    叶景表情都抽了,嫌弃道:“端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结果背地里也是搞暗恋的。”

    江倦一脸自豪,“我乐意。”

    叶景的表情抽得扭曲了。

    江倦被他的模样逗乐,好奇地说:“我记得叔本华是著名的非理性主义哲学家,怎么你……反倒理性得可怕?”

    叶景反问:“叔本华的书迷不是你吗?”

    “谁造的谣?”江倦说,“我偶像明明是王勃。”

    江倦指了指语文课本上的《滕王阁序》,“看见没,我偶像写的,我每天都要朗诵一遍,并且倒背如流。”

    “……”叶景有些无语,“你聊天能坚持两分钟不扯开话题吗?”

    “嗐。”江倦心虚地合上语文书,将话题扯了回来,“其实我们讨论的问题很简单,就是你没有喜欢的人,不懂爱情使人盲目,所以你不理解祝英台不认同祝英台,觉得她放着好日子不过瞎折腾。”

    “可以这么说。”叶景承认得很坦然。

    江倦叹了口气,“你不认同她就演不了她。”

    叶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怎么着,要换人呗?”

    虽然叶景一开始接这个活就有些不情不愿,但他总是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有强迫症,例如做事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再不乐意也会板着脸干到底。

    他都练了这么久了,这会儿要是被换了,他绝对能跟所有人绝交。

    江倦见他脸色风雨欲来,立刻说:“怎么可能?我俩是天选梁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换就一块换了。”

    叶景没说话。

    “来来来我们一块看着剧本聊聊,看这一场。”江倦翻开剧本,指着梁山伯送祝英台到山口的那一段,给叶景讲戏,“你看这里,这里的祝英台因为接到家信要回家了,她很清楚自己这次回去后会面临什么,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梁山伯,所以她此时的心情肯定是有点害怕的,但是还仅存有希望。”

    “嗯。”叶景点头。

    “现在不用你代入祝英台,也不用把我当做梁山伯。”江倦说,“你就是叶景我就是江倦,假设我们互相喜欢,并且在谈恋爱,但因为我们是两个男生,所以你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要你跟我分手并且给你介绍了一个未婚妻,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天见面,等会我们就要分开了,你会对我说什么?”

    叶景花了好一会才消化了他这一大段话的信息量。

    第一,他和江倦互相喜欢。

    第二,江倦是他男朋友。

    第三,他搞同性恋的事被爸妈知道了。

    第四,他爸妈大发雷霆要拆散他们。

    第五,他们马上就要分别。

    这可太恐怖了。

    这还不如告诉他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呢。

    兢兢业业活着这么些年可算活到头了。

    “你大爷。”叶景反应过来后惊恐地看着江倦,“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跟你说分手拜拜然后回家跟爸妈认错啊!不然会死人的!”

    叶景说完后看见江倦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展开了。

    接着他听见江倦语气沉重地说:“如果是我,我会跟你说,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因为我喜欢你。”

    叶景被他这句喜欢你雷得有些焦黑。

    就跟他第一次烧烤掌握不好火候把五花肉烤焦了那样。

    此时他就是那块五花肉,焦得都碳化了。

    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大喊着远离江倦,但顾及到这里是安静的书咖,他才没有这样做。

    江倦看见了叶景眼底翻涌的各种情绪,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你……”叶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慢开口,心口不是咯噔了一下,而是咯噔了很多下。

    简直在咯噔咯噔个不停!

    江倦忽然道:“这就是演技,懂?”

    叶景一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拍了江倦一巴掌,气得不想说话。

    江倦笑了笑:“换个比喻换个比喻,就比方说现在你在江桦念书念得好好的,有我们这些好朋友,每天开开心心地,忽然你爸妈告诉你要给你转校,换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你再也见不到我们,也联系不上我们,你心情如何?”

    “我是去了外太空吗,联系不上你们?”叶景无语地问,“现在又不是20世纪。”

    “怎么没有可能?”江倦说,“万一你爸妈见你抵死不从,把你关起来,就像祝英台那样,不能外出,不能玩手机,等你再拿到手机的时候,发现上面的联系方式已经被全部删光了,连黑名单记录都没有,你要怎么找我们?”

    “你们不是没走吗?”叶景问。

    “我们没……”江倦一愣,呆呆地看着叶景,一时竟也没说出下文来。

    叶景说:“我可以回来找你们,你们不是还在这里吗?我们又不是跨时空,难道三年后会来一颗陨石把这里砸了?”

    叶景问话时神情专注,冬天的下午六点已经天黑,书咖里亮起了暖黄护眼灯,叶景明艳的五官被光罩住,仿佛加了一层暖纱,仿佛入画了一般,直添了几分神话的味道。

    江倦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打的比喻主体不对,他改口道:“如果是我们走了呢?我离开了,出国了,谁都联系不上我,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你再也找不到我。”

    再也找不到江倦。

    叶景还真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一想确实还挺难过的。

    他和江倦认识了……满打满算是三个月。

    这么一算叶景差点吓了一跳。

    竟然才三个月吗?

    三个月?

    他差点都要以为他和江倦认识三年了。

    他莫名想起那天凌晨,他因为发烧头疼了一晚上,日出时终于退烧了,又累又困神志不清地时候,江倦对他说了一句话。

    一眼万年。

    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千万种思绪和情感,却可以归结于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叶景没有回答江倦,将目光投回到剧本上,独自去品味“如果再也找不到江倦”的感受。

    叶景从来不是会对困难屈服的人,大部分时候,他还有点小叛逆。

    江倦说他不懂祝英台所以演不了祝英台,他就偏要演给他看。

    他试着代入“如果江倦要离开”的情感去演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分别,徐离说他只有害怕,少了期待。

    草台班子要求还挺高的。

    叶景跟江倦在宿舍单独对戏,演着演着,他似是考量了许久,才向江倦问出:“有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

    “嗯……”江倦思考起来,“大概就是一种有着落的感觉吧,心里没装人的时候空空的,装了人的时候沉甸甸的,感觉要坠到地上去。”

    他描绘得太抽象,叶景没听懂。

    江倦又说:“有时候也会飘起来,但是因为喜欢的人在这,所以无论飘多远都会回来。”

    “那你也会回来咯。”叶景说。

    江倦懵了一下,“我回来?”

    “你喜欢的人不是在这吗?所以无论你去多远的地方,最终都会回来。”叶景说。

    江倦很慢地点了下头,“对,多远我都会回来。”

    “多远都会回来……”叶景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就像回家一样。”江倦说,“飞南过冬的鸟儿,一到春天就要回家,翻山越岭。外出务工的人,一到春节就要回家,也是翻山越岭。”

    “那如果喜欢的人也走了呢?”叶景问。

    江倦笑了笑,“那就跟着走。”

    叶景怔了片刻,低声道:“还是不一样的吧,家毕竟是从小生活的地方,住了那么久,感情比较深。”

    “那有什么。”江倦说,“我第一次见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就觉得我们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就认识了,明明没认识多久,却感觉认识了好久好久。”

    叶景一愣。

    一眼万年。

    这个词又一次从他脑海中飘过,这次还不是轻轻飘过,而是天打雷劈声势浩大地飘过。

    存在感极强。

    叶景凭空生出些心虚,还没细细品味又转瞬即逝。

    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这次跟之前那次有些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叶景说不上来。

    叶景讪讪地问:“你喜欢的人……我认识吗?”

    “认识啊。”江倦很快地回答,“你可以猜猜,猜到了我就告诉你,这次真是秘密,除了你没人知道。”

    叶景盯着江倦的脸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来。

    江倦不是感情内敛的人,相反的,他很外放,情感和语言从来都是直接的。

    难道……

    真是大大方方是朋友,扭扭捏捏是爱情?

    他在脑海里搜刮江倦对谁扭扭捏捏,只搜刮出一个他姐。

    操。

    想岔了。

    叶景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出大脑。

    可……

    江倦说不表白是因为怕吓到他喜欢的人。

    怕吓到?

    江亦看起来也不是不惊吓的,那应该不是她吧。

    叶景想得都有点烦躁了,左右一合算,干脆就共情一下祝英台,试着去喜欢梁山伯。

    反正戏外他和江倦都是男的,不可能喜欢对方,谁都不吃亏,也不怕出不了戏。

    管它什么爱情友情兄弟情的,他只要演出那种坚定不移选择江倦的样子就行了。

    叶景理解能力强,悟性高,找到诀窍后很快就上道了。

    后面排练的日子,叶景的状态越来越好,和江倦的对手戏越演越顺利。

    够坚定,够坚毅,也够坚持,在戏中的所有情感里,爱情的占比很少,只有一些隐晦的暧昧,完美符合《至高至远处》中的祝英台形象。

    徐离对此满意得不得了,她一开始就想尽量避开梁祝故事里爱情的成分,更想要表达他们两个打破世俗追逐自由的决心。

    打破世俗追逐自由,放在江倦和叶景身上简直完美。

    徐导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再选到这么完美的两个主演了。

    虽然爱情的成分很少,但徐离在片场磕cp也磕得很开心。

    光是对台词时看着叶景跟江倦对视的眼神就已经激动得想尖叫。

    他们这个草台班子因为主演渐入佳境也跟着渐入佳境,配曲,填词,编舞,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一次的联合大彩排就获得了不错的成果。

    叶景觉得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

    无论是戏中对梁山伯,还是戏外对江倦。

    他都把控得很好,没有胡思乱想,没有越界。

    他简直想为自己鼓掌喝彩。

    直到他隔着金灿灿的婚冠珠帘,朦朦胧胧地看见江倦一脸痛苦吐血倒地。

    他的心脏再次咯噔了一下。

    那一秒好像被无限拉长了,他被徐离拦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想要往江倦走去。

    耳边的歌声在唱:“魂断了,梦碎了,山穷了,水尽了——”

    第33章 二零一七年冬

    来不及品味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徐离提醒他该上场了。

    叶景提起裙摆开始奔跑,前方有很多同样正在奔跑的舞者,他们身着鲜红的衣袍, 随风而舞,好似喜炮的纸衣。

    婚服很长很重, 有着无数人们赋予它的象征,美好的, 封建的,可叶景只觉得它是枷锁,捆着他,阻止他向前。

    舞者们在他经过的时候伸手扯住他的衣服, 叶景脚步不停,一边向前一边任由他们拉扯并脱去华服,一件又一件, 最后他单手摘下婚冠,将它扔在地上。

    他终于变得轻盈, 像只雪蝶摇摇欲坠地朝江倦飞去。

    将要碰到江倦的时候,有一双手拉住了他。

    叶景奋力挣扎起来, 绑住头发的丝带也随之脱落, 长发当空散开, 他踩到了自己的裙摆, 一个踉跄跪在了江倦面前。

    江倦身上的麦克风别在他胸口,将叶景膝盖与地面撞击的声音收了进去。

    咚——

    极大的一声,几乎要盖过背景的音乐。

    江倦听见了, 猛地睁开眼来, 震惊地看着叶景,差点控制不住起身接住他。

    叶景的鼻尖被冻得发红, 脸颊也是红的,额头,眉尾,都是红的,嘴唇最红,是刚才江倦亲手为他抹上的颜色。他发丝凌乱,张牙舞爪地飘在风中,脱得只剩下一袭单薄的白衣,风在他宽大的衣袖里乱钻,似一张大网要将他提走。

    江倦悄悄地动了动,握住了叶景垂在身侧的手。

    叶景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没有动作,就像是刚睡醒还没想起来今夕何夕。

    音乐还在继续,表演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舞者们开始纷纷脱掉身上的红袍,露出雪白的中衣,朝最中央的两人围了过来。

    江倦又捏了一下叶景的手,叶景这才有了动作,缓缓朝江倦倒去,躺在了他身边。

    说是躺,其实是蜷缩着,因为外面正在跳舞的舞蹈演员就十二个,要他们严严实实地挡住两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生确实有点困难,江倦和叶景只能尽量的抱在一起,缩小自身的体积。

    观众的视线被挡住后,江倦关掉别在衣领上的麦克风,伸手摸到叶景的腰,将他从冰块般的地上拉起来,两人坐在地上,抱成一团。

    今天的天气预报是这样说的:夜间到30日白天阴天有小雨;气温:7-10℃。阵风6级,雨雾天气。

    江倦估计现在的体感温度绝对低于7度,而且他演着演着就觉得脸上湿湿的,是雨雾飘进舞台了,当时他的心就揪了起来,摸到叶景的手后,心登时凉了半截。

    叶景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袍子,摸起来比浴袍都薄,江倦抱着他却觉得抱着一具火炉。

    他心疼的贴着叶景的脸,尽量用自己身上宽大的衣袖裹住他。

    四周被围得密不透风,叶景披着江倦的衣袍,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合掌举到唇边吹了口热气,舒服地叹了口气,“好暖。”

    “暖个屁。”江倦皱眉,他一个从来不怕冷的人现在穿着四层衣服都觉得冷的不行,叶景这根本就是冷麻了,烧傻了,这点温度就觉得暖。

    江倦将他的手压在掌心里用力搓了搓,紧紧攥住。

    叶景的指尖冰得像铁,攥在手心里好一会才逐渐有了温度,并且一直在抖。

    震耳的音乐渐渐停了下来,头顶的灯光黑了,表演是结束了。

    围在他们四周的人快速散开退场,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叶景打了个寒颤。

    江倦的衣袖还搭在他肩上,他顺势一抓,就着这样的姿势将叶景从地上扯了起来,提着他冲向后台。

    张陌尔和徐离早就拿好衣服等在那里,一看见叶景就裹了上去。

    江倦和叶景还没分开,张陌尔一张羽绒服大网将他俩都裹了进去,有空隙没裹上,徐离又补了一件上来。

    两人被裹在两件长长的羽绒服里,叶景身上的温度不断往江倦身上传,江倦觉得自己被烫得快烧起来了。

    叶景可能是真的到极点了,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滚烫的气息洒在他耳后,呼吸声萦绕在他耳边。

    江倦动都不敢动,血液翻滚,就在他快到被逼疯的临界点时,叶景忽然弱不可闻地说了句:“我想吐。”

    空气一下就凝固了,仿佛被套了一个时间静止的泡泡。

    江倦奔腾的血液都停了下来,快速冷却,甚至有了倒流迹象。

    他不确定地“啊?”了一声,低头一看叶景眉头紧锁,咬紧牙关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

    叶景好不容易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想吐。”

    江倦立刻松开他,将其中一件羽绒服领口的按压扣一按将它固定在叶景肩上,扶着他的手臂将他带到垃圾桶。

    叶景推开他的手弯下腰,头又疼又重,一低下来就快垂到垃圾桶里去了。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想吐,只是有点想干呕,可江倦带他来的这个垃圾桶实在太臭了,他闻了一秒,胃液就在翻涌。

    两秒后,他扶着膝盖将今天的晚饭全都吐了出来,吐到胃里实在没东西可以吐了,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江倦站在一旁,递给他一瓶水,担忧地问:“好点没?吐出来比憋着好。”

    叶景漱了口,擦了脸,除了头还是又疼又重之外,胃倒是舒服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一点。

    他抬眸看向江倦,吐过之后嗓子有点哑,他咳了咳,生气地说:“我讨厌你。”

    江倦先是一愣,接着又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叶景脸上遗留的化妆品,一边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又讨厌我了?”

    叶景抢过他手里的湿巾,自己擦,“垃圾桶太臭了。”

    江倦哭笑不得,“垃圾桶臭就讨厌我?”

    叶景不说话了。

    江倦在他面前蹲下来,比他矮了半截,只能仰起头看他的脸。

    江倦笑了笑:“没事,我——”

    “咳咳咳!”张陌尔一通咳嗽声打破了两人的二人世界,她无语又尴尬地双手比划了一下,“我来摘假发。”

    “哦。”江倦站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叶景旁边。

    张陌尔和徐离快速上前,麻利地把两人的发套和假发一块摘了下来。

    摘下来的那一刻,叶景只觉得脑袋一轻,虽然还是疼,但至少不重了。

    “可以了。”张陌尔举着那顶假发,“脸上的妆你们自己回去洗吧,这边我们会收拾,念念给大家点了蛋糕庆祝,给你俩的是单独的,你俩直接提回宿舍吃算了,景哥刚好吃点东西再喝药,实在不行还是去医院打两针,总这么烧着当心白细胞超标。”

    叶景一听蛋糕就来了精神,“什么蛋糕?”

    江倦则是问:“在哪,我现在拿了带他回去。”

    “已经提去饭堂一楼了。”张陌尔说,“大蛋糕我不清楚是什么,不过你俩的小蛋糕是奥利奥千层。”

    江倦扭头对叶景说:“我们先回宿舍,然后我去饭堂提蛋糕。”

    叶景裹着衣服站起来:“去饭堂吃完再回去吧。”

    万一大蛋糕是不一样的口味呢,岂不是亏了。

    江倦一眼就看出他心里的算盘,“如果蛋糕不一样我切一块带回来给你。”

    叶景被看穿了心思,有点心虚:“好吧。”

    他俩很快收拾好离开了后台。

    空中飘着雨,雨滴很小,却很密,随着风一阵一阵地吹到脸上,冰冰凉凉,又防不胜防。

    江倦只借到了一把伞,聊胜于无地撑着,还没走出操场两人都被吹了一脸的冷雨。

    他听着叶景越来越频繁的吸气声,偏头看了眼他睫毛的水珠,忽然把伞柄递给他,“你来撑。”

    叶景原本就被到处乱飘又冰又冷的雨烦得正在脾气爆发的边缘,一听江倦还要他撑伞,当场就怒了。

    “不要。”叶景公主病当场发作,“我现在头疼得想把你的头拧下来了,膝盖也痛手臂又酸,你还要我撑伞,你明明比我高!就这么一点路,撑一下会死啊!”

    江倦叹了口气,忍俊不禁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景公主,我的意思是,你撑伞,我背你走。”

    叶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打算,错骂了人,一时有些尴尬,他眨了眨眼,“哦”了一声,从江倦手中接过伞。

    江倦在他跟前蹲下。

    叶景想起自己第一次要求江倦背自己走的时候,也是在这里。

    一样的地点,一样的姿势,一样的夜晚,一样的人。

    只是季节变了,一个是盛夏一个寒冬。

    叶景像上次一样靠到江倦背上,这一次隔了厚厚的衣服,他没有感受到江倦的体温,也听不见他的心跳。

    江倦背起他,慢慢地朝宿舍走去。

    雨滴漫天乱舞,两人缩在一把小小的伞下,夜路是湿的,昏黄的路灯倒影在水里,一踏就碎成了漫天流萤,从脚下飞了出来。

    叶景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倦的耳朵,不久前于舞台上相拥的那种温暖卷土重来,叶景细细品味着这种感觉,忽然想恶作剧地朝江倦耳朵吹一口气。

    于是他真的这么干了。

    江倦没什么反应,只是平淡地问了句:“怎么了公主?有何吩咐?”

    叶景气得想咬他,闷声道:“没什么。”

    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舞台飘来了大合唱的声音,江倦听了两句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首歌的热度真是长久不衰啊,感觉人人都会唱。”

    说着,他也跟着哼了起来。

    “直到有另一个人——能体会我的感觉——”

    “不用说不用问——就明白就了解——每一刻都像永远——”

    雨渐渐大了,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江倦的声音混在其中,像一台老旧的录音机,模糊却流畅地放着最后一卷磁带,每一声都藏着说不完的故事。

    碎开的流萤围绕在两人身边,是独属于路灯与雨夜的丁达尔效应,浪漫却短暂。

    叶景又能感受到江倦的心跳了,冲破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扑通,扑通,直达他的心口。

    叶景想要听得更清晰些,却猛地发现这其实是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每一声震动都很清晰。

    江倦的歌声混杂其中——

    “直到有另一个人——能体会我的感觉——”

    “不用说不用问——就明白就了解——每一刻都像永远——”

    叶景慌了起来。

    从抵达宿舍,到吃完蛋糕,到洗漱结束宿舍熄灯,叶景都处于混乱的慌张中。

    江倦察觉了他的异样,但只当他是生病了心情不好,识相地没有多问,看着他喝完药就让他去睡觉了。

    叶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声音。

    宿舍的隔音不算好,也许是为了让巡逻的宿管听见里面的学生不睡觉在偷偷说话,有时候叶景也可以在寂静的黑夜听见隔壁宿舍的声音,有时候是说话,有时候是拉椅子,有时候是开阳台门。

    阳台门是最不隔音的,叶景能听见阳台外黎叙白用电动牙刷刷牙的声音,连那些细微的震动都听得见,于是他也听到了沙沙的雨声。

    雨还在下,这里的雨天总是很长,从白天下到晚上,如果遇上台风,还会连续下个好几天。

    叶景平躺得有些累了,于是他转了个身。

    奇怪的是,他明明累得要命,还喝了退烧药,却一点也不困,脑子出奇地清醒着,思绪在里面翻涌。

    宿舍的空气好像还遗留着一些千层蛋糕甜美的气味,这让叶景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多吃两口,而是给黎叙白切了一大块。

    他的思绪很乱,许多细小琐碎的画面从脑海深处涌出来。

    他想起了小时候姐姐牵着自己的手送自己去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又看见姐姐背着书包在校门口等自己;

    想起第一次见到梁海声牵着姐姐的手,他非常生气,冲上去要揍他,姐姐拦住他笑着说以后这个哥哥跟我们一起生活,他当场就哭了出来,在大街上大哭大闹说不同意,最后是梁海声给他买了很多吃的才哄好他;

    想起姐姐刚去世那段时间,爸爸妈妈都不跟他说话,所有人都用可怜的眼神看着他,他一日一日地去姐姐的房间,一夜一夜地做噩梦,梦到姐姐的手,梦到淹死在水库的是他。

    想起后来有一次梁海声问他想不想姐姐,他当然想,那是他亲姐,每天睡觉前都会给他讲睡前故事的姐姐,他很难不想她,也很难不爱她,但他撒谎说一点也不想,于是梁海声再也没在他面前提过姐姐。

    接着他想到了转学,跆拳道的黑带考试,各种书法比赛,想到钢琴,想到画室,想到削不完的碳笔,想到洗不完的调色盘,想到一本又一本的笑猫日记,最后是黄昏之时的废水库,一只忽然跳出来吓他一跳的狗。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江倦。他用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想江倦,去思考今天的心跳,以及自己慌张的原因。

    冬日的夜总是漫长,从天黑到天亮,有着很长很长的时间。

    叶景第一次想要感谢这种漫长,让他拥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那些问题。

    他必须得好好地想清楚,然后再去面对明天,面对明天的江倦。

    第34章 二零一七年冬

    江倦只花了一个早餐的时间就察觉出了叶景的异样。

    即便叶景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但其实江倦仅凭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和嘴角的弧度就看出——叶景好像不太想跟自己待在一起,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写着两个字:别扭。

    至于原因是什么,江倦猜不出来。

    不过叶景一直是个喜怒无常的大公主, 江倦只当他是今天心情不好,或是想起昨晚分了太多蛋糕给别人自己没吃过瘾后悔了心里不爽, 总之是一些很好哄很琐碎的原因,过一会就好了。

    可叶景的别扭劲儿一直持续到了元旦放假回家, 这就让江倦有些摸不着北了。

    目送着叶景跟张陌尔和林彦一块进了小区,江倦回头问在原地等车的徐离和余兮,“我昨天和今早有哪里惹到他了吗?”

    徐离说:“是不是因为昨晚你没给他切大蛋糕,那可是芋泥流心蛋糕, 景哥没吃到肯定生气了。”

    余兮赞同徐离的说法:“我觉得有可能。”

    于是,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江倦亲手做了一个芋泥蛋糕, 放在自己餐桌上,丘比特蹲在一旁的椅子上, 对着镜头笑。

    江倦拍下这副画面,发给叶景, 问:来吃蛋糕?芋泥流心的。

    叶景过了好一会才回:我可以自己买。

    这下问题可大了。

    江倦在心里拉响了红色警报。

    叶景竟然拒绝了他做了蛋糕转而说可以自己买。

    买的怎么能跟他做的比?!

    江倦打算再垂死挣扎一下, 继续给叶景发:我做的绝对比任何一个蛋糕店买的要好吃。

    这一条消息叶景直接没有回他。

    丘比特似乎是知道江倦在邀请叶景来家里, 围着他转, 也想看手机。

    因为要排练舞台剧,他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丘比特也就好几个星期没见到叶景了, 听到叶景的名字就一直蹦蹦跳跳, 兴奋得不行。

    江倦摸了摸丘比特的头,“人家不来,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丘比特仰起头冲他叫了一声,声音嘹亮。

    到了晚上,江倦实在辗转反侧,忍不住拿起手机,用开玩笑似的语气问叶景:公主殿下,我最近有哪里惹到你了吗?

    叶景收到信息的时候正在跟张陌希打游戏,他好不容易杀到敌方水晶了,结果回头一看,家被偷了,还是被小兵偷的,输了游戏正火冒三丈呢,一点开微信又是江倦的信息。

    真不是时候。

    他难得没有直接发脾气,而是对江倦胡乱编了个谎:要期末考了很烦。

    叶景昨晚的思考显然是失败了。

    简直是一败涂地,他不仅没能捋好自己对江倦的想法,还钻牛角尖似的一直回想起江倦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有喜欢的人为什么总是找他说话,这耐心要是花在喜欢的人身上早就修成正果了,用得着还在苦苦暗恋吗!

    叶景隐约知道自己气江倦的原因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气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可他就是不愿意承认。

    江倦看叶景一直没回信息就去洗了个澡,洗完出来看见信息天都塌了。捏着手机站了十分钟也没法给叶景发这条信息找出第二个理由。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叶景察觉了他的想法,不愿意再靠近他了。

    要期末考试了很烦不过是个借口,蹩脚的谎言。

    江倦甚至不敢再给叶景发信息,生怕自己再发点什么惹叶景厌恶,可还没等江倦心里头那些暗恋失败的难过情绪翻涌成海,叶景又立刻给他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叶景:你暗恋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江倦的心登时揪成一团。

    他打字的手都在颤抖。

    【江倦: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叶景:我想知道。】

    过了好久,具体多久江倦没敢算,久到他看到楼下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都因为城管的下班而瞬间布满了小摊,烧烤的香味沿着烟火袅袅地飘到三十楼,直冲云霄。

    叶景是个没耐心的,在等信息的这么长时间里却一直没有催他,连个问号都没有发来一次。

    但江倦知道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他原本也没想藏着,也早就料到了会又被发现的一天,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藏不住了,越藏反而越明显。

    他破罐子破摔地给叶景回:男生。

    虽然只是回答一个性取向问题,但已经跟承认“我喜欢你”没什么区别了。

    他们俩都是聪明人,双商在线,擅于察言观色,对情绪的敏感度很高。这些日夜的相处,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加上这个一锤定音的回答。

    叶景就是个傻子也该想明白了。

    不知是因为他回消息的时间太久,久到叶景睡着了,还是叶景看到这条消息后直接就把他删了,总之好一会都没有新的信息进来。

    但江倦没有勇气发个信息过去看看会不会收到一个红色感叹号。

    他此时真是胆小极了。

    又过了漫长的时间,长到江倦在床边站地腿都有点酸,手机终于响了一下。

    江倦都有点儿不敢看。

    他划开锁屏,看见叶景问他:你闻到烧烤味了吗?

    江倦懵了两秒,回:闻到了,楼下有很多烧烤摊。

    叶景问:你现在想吃烧烤吗?

    操?

    怎么个情况?

    江倦现在实在是有些懵逼。

    叶景这到底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如果叶景是个直男,总不至于发现自己舍友暗恋自己对自己有非分之想还约他在跨年夜吃烧烤吧?

    叶景又不是傻逼。

    但现在无论叶景问他想吃什么他都会说想,现在让他直接从三十楼跳下去吃都行。

    【江倦:特别想吃。】

    【江倦:现在下楼?】

    【叶景:你家有人吗?买了上你家吃吧,蛋糕还在吗?】

    哈???

    江倦差点想叫出来。

    天爷,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要说现在叶景是提了一袋老鼠药打算一会下在蛋糕里毒死他这个变态他都信。

    【江倦:蛋糕还在,我现在穿衣服下楼。】

    【叶景:嗯,我在我们小区门口等你。】

    江倦在原地蹦了两圈,飞快地拉开衣柜,在一排五颜六色且保暖的衣服中选了一件最不保暖却是他认为最帅的套上了。

    出门路过客厅的时候,还把已经睡着的丘比特提起来往它脸上亲了好几口,“丘比特哥哥爱你。”

    亲完就风一般地卷了出去,直奔电梯。

    丘比特不明所以,蹲下来用爪子抹了抹被亲过的脸。

    江倦一路都挺兴奋的,奔到叶景小区门口了才发现自己脚上穿的是拖鞋。

    还是棉拖,实在有损形象和穿搭,但是顾不上这么多了,他抬头看见叶景裹着羽绒服朝他奔来,脚上也穿着棉拖。

    叶景跑得不算快,停在江倦面前只小喘了两下,便抬眸朝四周的小摊望去,“吃什么?”

    江倦转过身,“小龙虾?生蚝?再买点鸡鸭牛羊肉。”

    叶景点了点头,“嗯。”

    两人一块将这些东西买齐了,全程除了点单需要的交流,谁都没提别的事。

    提着东西一路走进江倦的小区,夜市嘈杂的声音如烟般在身后消散,周围安静了下来。

    直到进了电梯,这种安静达到了极致,江倦偏头看着叶景,他穿着学校发的黑色长羽绒服,露出的一点裤脚是深蓝色的珊瑚绒睡衣,脚上也是棉拖,看样子是已经洗过澡打算睡觉了。

    江倦犹豫了片刻,先开口道:“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景打断了,“等会再说。”

    江倦抿了抿唇,“好。”

    电梯抵达三十楼,丘比特听出了叶景的脚步声早就等在门口,江倦一开门他就扑了过来。

    叶景蹲下来跟他打招呼:“丘比特,好久不见。”

    丘比特直往他身上扑,热情非常。

    江倦将买的烧烤放桌子上,加上蛋糕,几乎铺满了整张餐桌。

    客厅开了暖气,叶景把羽绒服脱了,穿着睡衣坐到餐桌上,满意地看着一桌的食物咽口水。

    江倦的心思却不在食物上,他只看着叶景,但叶景还没开口先挑起话题,他就只能等着。

    叶景看了一会后,坐下来先吃了一只烤生蚝,将壳放到一边后,才抬起头来看向江倦,“我昨晚思考了很久,今天没想明白,所以才问你。”

    “嗯。”江倦知道他在说什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直接问。”

    “你从前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吗?”叶景问。

    江倦眨了下眼,戴上手套拿起一只小龙虾剥好放到叶景面前的盘子里,回答道:“对。”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叶景又问。

    “嗯……”江倦思考了一会儿,“很突然地意识到,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去说,况且我又不是傻的,正常长大正常接受性教育,不会连自己的性取向都搞不清楚。”

    叶景抿了抿唇,江倦意识到接下来的问题对叶景来说可能有点难以说出口,那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所以他也端正了坐姿。

    叶景问:“所以你现在喜欢我吗?”

    江倦没有对他的直接感到惊讶,叶景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果他不想问,那他就不会被江倦看出来他想问,能被看出来,就说明他没想藏,不藏的东西他向来直接。

    不过他现在对叶景的直接有些无奈。

    他还没表白呢,倒先让叶景问出口了,这也太不浪漫太没氛围了些,江倦笑了声,叹气道:“对,我喜欢你。”

    正面得到回答令叶景稍稍紧张了起来,他移开视线,不再跟江倦对视,欲言又止道:“我思考了一下,就是昨晚,还有今天,我就是思考了一下……我……”

    他这样支支吾吾说话,江倦都有些替他煎熬,但他知道这种事开口很难,所以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叶景,没有催他。

    “我……”叶景咬了咬唇,见江倦的动作忽然怒道:“啧!你能先不剥小龙虾吗!我在说话呢!”

    江倦笑了一下,“这不是可以让你说完了就吃嘛。”

    “我真不明白我怎么会喜欢你。”叶景被气的一口气就说了出来,“你烦死了。”

    第35章 二零一八年冬

    认清自己对一个人的感情是喜欢其实挺不容易的。

    认清自己喜欢的是同性就更不容易了。

    天知道叶景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在此时坐在江倦家里跟他说这番话, 结果江倦还在剥该死的龙虾扰乱气氛,一副气定神怡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无法令他紧张起来。

    叶景嫌弃之余, 常常会羡慕他这样的镇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景就发现了江倦是一个精神世界很强大的人, 很多他觉得很难受,很痛苦的事, 他一听就烦一做就想发脾气的事,江倦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很平静地就接受了。

    叶景想起艺术周的那个周末,他们一群人去市中心的小广场街头卖艺, 支了几个画架给过路的人画速写,收费是两元一张,觉得画的不错才需要给, 不喜欢也可以不给,反正画都是会送的。

    一开始只有那些年轻的小情侣觉得有趣, 来找他们画,有的甚至会直接给个十几二十, 后来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渐渐地也有了其他年龄的客人。

    好景不过一小时, 一个天大的麻烦就找上了他们——那个大妈是突然从人群中冲上来的, 手里拿着一张小孩的画,嚷嚷着要他们还钱。

    叶景从听见大妈的声音起就处在爆发的边缘,只是一直忍着没说话。

    这是件不好处理的事, 他们只能确定这张画确实是出自徐离之手, 可没法确定画中的小孩是大妈的谁,也不确定是否真的给了钱, 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

    听着大妈刺耳的声音叶景只想把钱甩她脸上让她赶紧拿了钱滚蛋。

    他们几个高中生,第一次遇到这样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中年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就在徐离要从那一堆现金里掏钱时,江倦拦住了她,很淡定地看着那个大妈:“阿姨您说要还钱,但是你也拿不出你给了钱的证明对吧?”

    大妈嚷嚷:“你们就是收了钱!”

    江倦继续说:“您说您的孙子给了我们现金,是那张五十的,这个现金呢又是从您钱包里偷的对吧。”

    大妈气势很足:“对!”

    江倦还是很淡定,语气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的蔑视,很无所谓道:“那这张钱上一定有您的指纹吧,只要你触摸过,肯定会有您的指纹,我们现在去警察局鉴定一下,如果有你的指纹,我就把它还给你,如果没有,那我可以就要告你欺负学生,我们都是未成年,你想要我们的钱,那就是诈骗未成年,我甚至可以怀疑你是不是想拐卖未成年,到时候警察怎么说我可就不知道了。”

    江倦气定神怡地说完,拿出了手机,“我现在打110让警察过来,您身正不怕影子斜,等一会应该也没事吧?”

    那大妈一听110便肉眼可见地心虚了,但还是强撑着嚷嚷了两句,见江倦真的拿出手机按了110,才心虚地离开。

    江倦当然没有真的打110,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要报警,更不至于去验指纹,只是吓唬人的手段罢了。

    直到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继续画别管时,叶景才知道为什么开学那天吃饭的时候,明明谁都没表态,他却隐隐觉得江倦身上有股大哥范儿。

    江倦大概就是这种人:永远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动手去实现,坚信自己的判断,不受他人干扰,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他也确实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看法——在以成绩为评判一个人的标准的学生时代,他是无须质疑的学神。

    他像一座高山,又或是一片大海,强大,无畏风雨。

    正如刚才他可以坦然镇定地跟叶景说:“我喜欢你”,现在他听了叶景的回答,也能安安静静地剥完手里的小龙虾,接着朗声笑了起来。

    丘比特睡了一觉此时正亢奋着,听见声也跟着喊了起来,笑声狗叫杂一块,吵得叶景耳朵疼。

    叶景被笑得有些恼羞成怒,皱眉瞪着江倦,咬牙切齿:“闭嘴。”

    江倦还是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刚要开口,就被叶景比了个手势打断。

    “你先别急着说什么。”叶景说,“我还没说完,我刚才的意思就是,我确定我挺喜欢你的,但……你要说那是很准确的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我又觉得不是,我对谈恋爱这件事还没想好,至少现在不想,所以你也不用跟我说什么,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没别的意思。”

    江倦挑了下眉,眼里还带着笑意,“我知道,我们现在还是做朋友,我理解。”

    叶景现在的纠结和不安他能明白,毕竟是个没喜欢过别人的,情窦初开就遇上了他这么个东西,别说现在要他跟自己相拥而吻了,光是要叶景直面自己对同性的感情,就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没关系,他们还年轻,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江倦把剥好的一碗小龙虾放到叶景面前,“没关系,来日方长。”

    叶景觉得他这个笑容这个动作配上这句话给人一种阴险的感觉,像在说“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并且在小龙虾里下了毒。

    但叶景还是吃了,毕竟那是一碗剥好的小龙虾。

    吃完烧烤后叶景想把蛋糕切了,江倦拦住了他,“还有十分钟跨年,跨完年再切吧。”

    “哇,隔年蛋糕啊。”叶景说。

    “对啊。”江倦点头,“敢不敢吃?”

    叶景切了一声,问:“那要点蜡烛吗?”

    “点蜡烛?点17还是18?”江倦起身往电视柜走,“我得找找有没有蜡烛。”

    江倦从电视柜里翻出一个骚紫色镀银的打火机,说是以前当校霸装逼用的,接着没找到可以插蛋糕上的蜡烛,倒是找出了几根停电时可以用的备用蜡烛,还是红色的。

    江倦举着那几根红烛,回头朝叶景说:“这个一点跟洞房一样。”

    叶景嘴角抽了抽,“丘比特碰一下就能成火房。”

    江倦有些惋惜地看了看那些蜡烛,不舍地将它们放回了抽屉。

    他做的蛋糕就一个巴掌大,插那个蜡烛确实有点勉强了,将蛋糕抬到茶几后,江倦试了试陈年不用的火机,确认它还能开,便对叶景说:“一会吹火机吧,你一吹,我就关掉。”

    叶景:“……挺有创意。”

    跨年夜几乎没人睡觉,楼下的烧烤摊还热闹着,朋友圈一刷一新,各种玩梗段子层出不穷,魔仙堡群里也不断跳出新消息。

    不过这些江倦和叶景都没有管,他们两个孤零零的人凑在一块,还有一只狗,守着一个小小的差点就被扔掉的蛋糕,随便调了一个台的跨年演唱会播着,靠坐在沙发上等待新年。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明星唱完2017的最后一首歌,看着主持人上场,带着所有人一起进行倒数。

    江倦打开火机,将火苗举到两人中间。

    艳橙色的火苗在光影中颤抖,映在江倦的眼底,显得他一双眼都波光粼粼的,叶景的视线开始跟着火苗晃,渐渐开始失焦。

    时间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让一群从未见过面从未有过交流的人,在跨年的那一刻停下手里的事情做同一件事。无论身边是男人还是女人,认识或不认识,无论长相无论年龄,都会在此刻一起倒数。

    电视机里的声音和阳台外的嘈杂声重合在一起,意外的整齐。

    十——

    九——

    八——

    七——

    江倦在晃动的火光中忽然问:“还没问你,找到演祝英台的意义了吗?”

    “嗯?”叶景从走神中找回自己的听觉,他耳边全是倒数的喊声,连心脏都开始跟着他们的节奏跳动。

    在这些声音中,他费了些劲儿才找到江倦的声音,听见他问:“我这个人开始对你产生意义了吗?”

    叶景一愣。

    倒数剩下最后三秒。

    三——

    二——

    一!

    江倦没等他的回答,也知道他不会回答,在倒数结束后便接了一句:“新年快乐,叶景。”

    叶景吹灭了火机上的火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像这一小簇火苗被他顷刻吹散了,电视里的,阳台外的,那些嘶声呐喊的新年祝福叶景统统听不见了。

    他只听到了江倦的。

    江倦在祝福后面加上了他的名字。

    江倦说的是:新年快乐,叶景。

    江倦不知道在祝福后面加上名字这件事对叶景来说有多重要,他只是看到叶景的表情一下就变了,接着,身前的人张开双手拥抱了他,祝他同乐。

    拥抱保持在一个很客气的又不失亲密的距离,明明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喜欢自己并且也喜欢对方,这个拥抱却一点暧昧的味道都没有,是一个友谊之上爱情未满的拥抱。

    江倦笑着拍了拍叶景的肩,“2018还请多多关照啊,叶景同学。”

    “2018还请多多关照,江倦同学。”叶景说。

    跨年这晚叶景直接在江倦家睡了,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他们俩就是这么纯爱,总之,两人一趟床上就闭眼进入了梦乡。明明都心怀不轨却还是手都没碰一下,就差跟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样在中间放一碗水了。

    第二天江倦先醒来,扭头一看还在睡梦中的叶景都有点想给自己鼓掌。

    太牛逼了江倦,有这种定力以后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叶景醒来是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洗漱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外面有一些小小的声响,夹着几声丘比特热情的叫唤,显然是有除江倦以外的人在。

    叶景一惊。

    难道是江倦爸妈回来了?

    天呐,新年第一天回到家发现有个陌生人住在自己儿子的房间,他父母会怎么想?

    怎么办他不会要一直躲在房间不能出去+吧?

    不对。

    反正他是男生,就说是同学住一下怎么了。

    真是睡昏了头。

    怀着忐忑的心情,叶景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真是一客厅的人。

    ——正在跟丘比特玩的是张陌尔和徐离;站在电视机前的是林彦;拿着一叠一次性杯给大家倒水的是余兮;就连张陌希都来了,跟个领导似的左看右看,表情看起来是对江倦家的一砖一瓦都不满意;沙发后面的麻将桌上,王念和另外三个没见过的人正在摸牌。

    大家的动作都很小,声音也小小的,叶景突然的开门声就显得很突兀,导致他一出现,客厅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叶景有些懵。

    余兮率先开口:“小景新年好。”

    张陌尔:“景哥你终于醒了,已经中午了。”

    徐离欢呼了一声,朝厨房喊:“倦哥!景哥起床了!可以开始做饭了!”

    王念坐在椅子上回过头,“哟嚯,景哥醒了,这下不用压着声音了,九万!”

    她打出去一个牌,坐她对面的那个男生立刻喊了声:“碰!”

    另一个染着红毛的男生立刻打了他一巴掌,“老子要摸牌你就碰!”

    说完,他朝叶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朝客厅喊:“一会谁来接这个位置,再打我裤子都输没了。”

    张陌尔举起手,“我我我,我来!”

    张陌希朝叶景走来,依旧是一副四处张望的模样,在一种怡然自如的人当众显得像小偷,他问叶景,“你睡客房?”

    “额……”叶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他和江倦现在是清清白白连手都没有挨,但就是莫名的心虚。

    江倦走过来,“我家没有客房,他睡我房间,你有何不满?”

    张陌希咬了咬牙,“穷鬼,客房都没有。”

    “又怎样?”江倦不甘示弱,“有本事别来我这贫民窟蹭饭。”

    “多一张嘴能把你家吃破产是吧?”张陌希说。

    叶景见惯了他俩这副一见面就互扯头花的模样,直接路过了他俩,朝茶几走去,接过余兮手里的一次性杯,“新年好,姐,我帮你吧。”

    林彦也上来帮忙,并指责一旁进门直奔狗窝的张陌尔和徐离,“人家一起床就知道帮忙倒水,你俩眼里能不能有点活!”

    “倒水用得着这么多人吗?”徐离说,“我俩一会要进厨房打下手,要不换你去?”

    林彦一抬头,王念就跟脑袋后面长眼似的知道他要将矛头指向自己,立即道:“我们饭后打扫洗碗。”

    林彦没话了。

    这样一副热闹的场景对叶景来说有点儿陌生。

    2018的第一天,他睡了个好觉,起来的时候阳光很好,打开房间门,房子里弥漫着曲奇的香甜味道,朋友们都在,热闹地说着话。

    他喜欢的人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悄悄对他说:“厨房里有刚烤好的曲奇,可以先给你吃两个,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真是美好的一年。

    第36章 二零一八年冬

    刚出炉的曲奇还是烫的, 又香又脆,一咬就掉渣。

    叶景猫在厨房偷吃,江倦站在旁边处理午饭要用到的鲍鱼和海参, 叶景看了看流理台上的东西,问:“今天做佛跳墙?”

    江倦点头, 指了下已经放在灶台上的大锅:“特意买了个新锅。”

    “新锅不用开?”叶景问,“直接用不会炸吧。”

    江倦新奇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懂这个呢?”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叶景不满, “我又不是弱智。”

    江倦笑了声:“这个不用,这是开好的。”

    “噢。”叶景不知道还有开好的锅,走过去好奇地打量了两眼,感叹:“这么大。”

    “人多啊, 这么多张嘴呢。”江倦说,“这么复杂的菜,好不容易做一次, 当然要把想吃的食材全加上,我俩肯定吃不完, 所以我把他们都叫过来了,你都不知道他们多能吃, 全是大野猪。”

    “嗯。”叶景应了声, 想到客厅还有他不认识的人, 顺便问了句:“那几个男生是谁?”

    “我初中同学。”江倦说, “最高的那个是傅澄安,红头发那个是许嘉语,话少的那个是景楚云, 以前在实验的时候, 我和他们还有林彦是一个宿舍的。”

    “哇。”叶景挑了挑眉,“你们宿舍……都挺……”

    “都是刺头是吧?”江倦猜到他想说什么, “以前确实是宿管和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我们是六人寝,还有一个是教导主任的侄子,一等一的刺头,刚开学没多久就在教室跟人抡椅子干架,把仪容仪表镜都干碎了,不过他打不过景楚云,所以我们宿舍还挺和谐的。”

    和谐?

    叶景没法想象到底有多和谐。

    叶景在厨房了巡视了两圈,问:“你们以前也经常……一群人到你家吃饭吗?”

    江倦点了点头,“说经常也没有经常吧,毕竟实中也是住宿学校,也就周末能出来。”

    “也是你做饭吗?”叶景靠在冰箱上问。

    “那不是。”江倦笑了笑,“我能一个人干一个炊事队的活伺候他们?我们以前是每人做一道菜,不过他们的厨艺不敢恭维,今天就不让你品尝了,以后还有机会。”

    “比饭堂的菠萝蜜炒芹菜瘦肉还要黑暗吗?”叶景顺嘴问了句,江桦的饭堂总是有一些奇妙的菜,初中那会叶景还见过草莓凉拌黄瓜,不知道是不是采购买的草莓要烂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就拌进了黄瓜里。

    “比不上那个。”江倦说,“江桦食堂阿姨的创意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不过你要是想吃这么黑暗的我可以给你安排。”

    “不了。”叶景回绝,“我还是更想吃光明的。”

    “佛跳墙绝对光得发明。”江倦将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扶着叶景的肩膀将他推出厨房,“去把张陌尔和徐离叫进来打下手,要开始做饭了,别等会把外面那群野猪饿死了。”

    江倦家的厨房没把屏风拉上时是开放式还带吧台,拉上就成封闭式了。

    叶景被他推出去了,客厅里,徐离还在跟丘比特玩,张陌尔已经坐上了麻将桌,不过她接替的是王念的位置,王念转场去跟余兮和林彦打斗地主了。

    叶景走到徐离跟前,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不能一上来就说“徐离,江倦叫你进去干活”,不过他刚站好摸了摸丘比特的脑袋,还没开口,徐离就知道了他的来意:“要开始做饭了对吧?”

    叶景点了点头,徐离回头喊张陌尔,“做饭了!张陌尔别打了!”

    “啊!”张陌尔喊了声,“我这把牌很靓!等会!”

    徐离不允许:“马上!你找人替你!”

    张陌尔回过头,在客厅扫视了一圈,目光锁定叶景,喊:“景哥!替我两局!”

    “我?”叶景指了指自己,“我不会。”

    “很简单的。”张陌尔一边走过来一边说,“平时手里有13张牌,自摸一张后是14张,能凑到三加三加三加三加二就是胡牌,每一轮摸一张打出去一张,把不要的丢出去。”

    徐离补充:“全都凑成一对一对也行,七小对,筹码翻倍,你打一把就会了。”

    叶景被半强迫半自愿地按在了张陌尔的位置上,他坐下一抬头,才意识到,桌上的其他三个他一个都不认识,立刻就有些后悔。

    四个男生坐一张麻将桌上安静了两秒。

    坐叶景下家的红发男生跟他说了第一句话:“我叫许嘉语。”

    叶景便也跟着报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我们知道。”许嘉语说,“倦哥介绍过。”

    “噢,嗯。”叶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刚认识的男生没什么话说,自我介绍完就了闭了嘴。四人安静的打了几圈圈,又轮到叶景出牌的时候,他摸了一张,停了下来,“等一下,我看看。”

    打麻将的时候最怕新手说这句话,许嘉语惊讶:“胡了?!我都还没开始听牌!”

    “听牌是什么?”叶景问。

    “听牌就是手里的牌都已经收拾好了,就差一张就能胡了,如果下一轮摸到了,就算自摸,胡了。”许嘉语解释道。

    “噢。”叶景点了点头,将自己的牌三个三个两个地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胡了。”

    傅澄安说:“放倒看看。”

    叶景把牌推倒,其余三人将脑袋凑过来数,三三三三二,确实是胡了。

    许嘉语抱头嚎了一声,“怎么你们胡得这么容易啊!”

    景楚云将自己的牌一推,“确实胡了,抓马吧。”

    他从尾牌拿了两栋牌放到叶景面前,“上一把是我胡,下家抓二六南发。”

    这些规则叶景听不懂,但看还是看过的,知道抓马是什么,他将景楚云抓来的四个牌翻开,一个两万一个二条一个六条,最后一个还是六筒。

    惊为天人的抓四中四。

    “我靠!!你这什么运气!一把能赢15个!”许嘉语惊呆了,“跟倦哥一模一样!你俩在一起久了气运也会变得一样吗?”

    他就这么水灵灵地把“在一起”几个大字喊了出来,叶景吓得咳了好几声,甚至忘了解释其实还没在一起。

    不过景楚云和傅澄安没注意这个小细节,因为他们也惊呆了,大喊:“什么欧皇运气!坐这个位置的都是挂王吗!”

    没办法,喊归喊,他们还是只能认命地给叶景拿了五个绿色筹码,叶景收好,打开抽屉打算放进去,一打开就惊呆了。

    抽屉竟然装满了,新来的15个差点装不下。

    张陌尔和王念也太会打了吧!

    这要是一会他运气不好输光了怎么办?

    叶景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们打钱吗?”

    傅澄安:“一块钱。”

    叶景松了口气。

    许嘉语补充道:“虽然打一块钱,但我已经输两百给王念了。”

    叶景又将气吸了回来,震惊:“一块钱的都能输二百?”

    “刚才就输了五块了啊!”许嘉语心痛地说,“要是连胡,还能多抓一栋,如果再遇上杠上开花的,一把就能输十几块!再打两把我就真的要把裤子输给你了!”

    这人的性格有点像林彦,遇事爱夸张地演两把,叶景眨了眨眼微笑道:“没事,我不会要你的裤子的。”

    “你要我也不敢给啊。”许嘉语小声地说。

    叶景没听清,这一把他做庄,先出牌,他提起一个大字打算扔出去时,江倦不知怎么地突然出现在身后,一把握住他的手,“别出这个。”

    叶景仰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这干嘛?不是做饭吗?”

    “给你送水果啊。”江倦把一碗洗好的提子放到他手边,“把那个二万扔出去。”

    “二万?”叶景瞄了眼自己的牌,他有一万也有二万,再摸一个三万就能凑一组了。

    江倦见他犹豫,说:“真的,扔二万,听我的。”

    傅澄安在这时咳了两声,“倦哥,怎么还带场外指导的。”

    “人家第一次打,我指导一下怎么了?”江倦理直气壮地说。

    “他刚才赢了15个!就算是新手这运气还需要指导?”许嘉语大喊,“高消局!我连低保都没吃上!”

    “那咋了。”江倦继续指挥叶景,“刚摸得这张不要,打出去。”

    叶景想自己玩,用手肘拐了一下江倦,“做你的饭去。”

    “等等,马上。”江倦说着,还是不走,轮到叶景摸牌后又接着指挥他。

    江倦的出牌留牌都很奇怪,叶景看不懂,但没说什么,在他朋友面前格外给他面子,说让打哪个就打哪个。

    几轮后,叶景摸出一个九条,江倦大喊了一声:“胡了!推牌!亮瞎他们的眼!”

    “又胡了?!”许嘉语震惊,“我又还没开始听牌!”

    叶景将牌推倒,许嘉语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江倦给叶景科普:“这种,东西南北中加上一九一九一九的,就是十三幺,筹码要翻十三倍。”

    “天爷……”傅澄安震惊得都站起来了,他坐在背对着阳台的位置,一站起来跟头熊似的,挡住了所有的光。

    他看着叶景面前的十三幺,“我这辈子第一次在现实看人打出十三幺,你是什么财神爷下凡吗?”

    叶景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玩法,赢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挺高兴的,江倦帮他抓了三栋牌过来,“来来来,抓马,连胡加一栋,抓一五九东中啊,你来翻。”

    叶景翻开江倦抓来的牌,一翻又中了两个。

    对比上一次算是运气一般了,但这一次胡的是十三幺,加起来在座每人都要给他十五个。

    傅澄安打开自己空荡荡的筹码抽屉:“我直接给你十五块钱吧,我一个筹码都掏不出来了。”

    “你俩合体欺负人啊!”许嘉语崩溃了,“能不能有人管管!换林彦来,我喜欢跟林彦打,只有他的运气才配跟我们一起玩。”

    景楚云也开口了:“对,人形挂也算挂哈。”

    “再打会儿再打会儿。”江倦摘了颗提子塞嘴里,边嚼边说,“哪有刚输了两盘就不干的。”

    三人虽然嘴上嚷嚷不情不愿,实际按麻将桌比谁按的都快,在江倦回厨房前又跟叶景开了把新的。

    叶景的好运气并没有到恐怖如斯的地步,胡牌不多,抓马的运气却很好,每次保底能中两个,打到厨房飘来饭香徐离端着碗筷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赢了两百块,其中许嘉语输的最多,从叶景坐下开始,就只见过他胡一把。

    他已经输麻了,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还好是人民币,要是美刀我就要跳楼了。”

    “不至于吧许少。”王念调侃道,“这点钱都不够你在学校点个外卖的。”

    “你再说!你再说!”许嘉语大喊,“我再也不要去美国读高中了,我要回国!!”

    他这一喊叶景才知道许嘉语念的是美高,难怪能染了还这么一头张扬的红发,他一开始还以为许嘉语是辍学的社会青年。

    “哭哭哭就知道哭!”徐离叉腰,“新年第一天就哭,这个家的福气都让你哭没了!看看人家景楚云!跟你一块去的,人家就没像你这样!”

    许嘉语哭嚎得更大声了。

    叶景默默躲远了一些,心想这原来是林彦plus版,至少林彦演戏的阵仗没有这么大,也不知道江倦以前宿舍两个戏精他是怎么忍下去的。

    江倦还在厨房做最后一道菜的收尾工作,叶景捏着零零散散一把零钱,悄悄绕了过去,趁厨房没人,问江倦:“我赢了你朋友的钱怎么办?两百。”

    江倦回过头:“这么厉害。”

    叶景甩了甩那把现金,“对啊,本来赢了一百的时候我就想输回给他们了,但是他们一直不胡,我越赢越多。”

    江倦忍不住笑了起来,“挺凡尔赛的。”

    叶景有点爽,“实话实说而已。”

    江倦给最后一道菜撒上盐,说:“电视墙旁边的柜子上有个存钱罐,他们每次打麻将赢的钱都放那里面,以后聚餐或是点奶茶出门旅游什么的就从里面拿。”

    “噢。”叶景没想到还能这样,“存钱罐什么颜色的?”

    “就透明的。”江倦头也不回地说,“你去看了就知道。”

    叶景转身出了厨房,一眼就在电视墙旁边看到了那个存钱罐,挺大一个,里面已经堆了不少零钱,快装了有一半了。

    叶景把手里的那一把塞进去,敲了敲罐子让纸币顺利掉下去,转身若无其事地也蹲下跟丘比特玩。

    客厅里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这个举动,但没有人惊讶他怎么知道打牌赢得钱要放那里,就好像叶景原本就了解一样。

    十五六岁是一段思想很奇妙的年纪。

    会以有很多朋友为荣,会以大家有共同的秘密和回忆为荣。倘若一群人认识很多年彼此相互了解,那么这群人与其他人之间会无意中生出一层屏障。

    这个年纪要融入一个圈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像幼儿园小学,可能做一天同桌就能成为好兄弟,搁这做一年同桌说不定都没法掏心窝。一群人有一群人的世界,外面的人难以突破那层屏障融入他们。这种下意识的排外行为可能不是故意的,但一定会存在。

    叶景却并没有在这里感觉到那层屏障的存在,哪怕是许嘉语景楚云和傅澄安,他们明明是第一天见叶景,都没有出现这种“你跟江倦才认识多久我跟江倦又认识多久”的优越感。

    他们很自然地就将叶景当成了挚友的一员,所以在叶景往里面放钱的时候并没有阻止他。

    哪怕谁都知道这个存钱罐的意义是: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无论聚餐还是旅行,我们都在一起。

    叶景知道这是江倦的功劳,张陌尔他们一定也帮了忙,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乎江倦在自己朋友面前是怎么介绍他的,高中舍友?同桌?甚至是男朋友,他都无所谓。

    总之江倦一定表态了他是很重要的人,从他朋友对自己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根本无需问。

    “吃饭了吃饭了。”余兮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

    林彦在给大家盛佛跳墙,“饮料就先不倒了啊,先喝这个靓汤。”

    所有人都朝饭厅围过去,景楚云和傅澄安按了按饭桌底下的开关,长方形的饭桌一拉一卡就变成了圆形大桌。

    大家很自然地给江倦和叶景留了两个贴在一起的位置,叶景坐下后,江倦紧跟其后。

    许嘉语:“饮料也倒上吧,不然我们拿什么碰杯?”

    “碰碗呗。”张陌尔说。

    “碗很烫。”余兮说,“还是把饮料倒上吧。”

    景楚云又弯腰从地上拿起饮料,一杯杯给大家倒上。

    到这里,2018的第一顿团圆饭总算是可以开吃了。

    一群人坐下又站,站了又坐,这会儿又站了起来,举起饮料杯。

    “新年快乐。”江倦照例说了个开场白。

    大家举杯往前,异口同声道:“新年快乐!”

    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新年的鸾铃,象征美好一年的开始。

    2018会是心想事成的一年。

    第37章 二零一八年冬

    自跨年夜挑明心事后, 叶景和江倦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两人的相处方式也还是那样,该顶嘴顶嘴, 该打人打人。

    叶景挺享受这样的状态,他也很清楚地知道, 他能过得如此愉快,全靠江倦。

    那种明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但我俩还是朋友的相处模式随便说给谁听, 都会收获质问不解指责三件套,但江倦很轻松随意地就将这件事一句带过了,没有给叶景任何的压力和不适。

    梁山伯和祝英台分塌的那碗水就摆在那,在叶景主动去将它抬走之前, 江倦绝不会去动它。

    在观察人和拿捏分寸感这一块,江倦确实是太擅长了。

    叶景有时会很明显地感觉到江倦的贴心,情商高到他忍不住感叹:幸好他喜欢的人是江倦。

    高一的期末考安排在了一月尾, 25、26连着考了两天,周五下午的理综一考完, 就开始放寒假。

    叶景的爸妈只在寒假的第二天出现了一下,回家待了一天半, 给叶景做了两顿饭, 晚上又匆匆离开了。

    说是接了一个科研项目, 保守估计最快也要到三月才能有一段休假的时间。

    他们跟叶景说自己的工作并不是在报备, 而是一种叮嘱,言下之意是:我知道春节很重要年夜饭很重要陪你很重要,但我不在乎, 我觉得我的工作更重要, 所以从现在起到三月都不要来打扰我。

    叶景听得明白,对自己接下来要一个人待在家里并不在意, 反正他可以到江倦家蹭饭。

    江倦也是一个人过寒假,每天能跟叶景一起吃饭是再好不过了,两人每天早上一起出门买菜,中午和晚上各吃两顿,下午还能一块溜溜狗,叶景有时会回自己家睡,有时懒得走了就直接在江倦家过夜,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今年的情人节在除夕夜的前一天,江倦原本打算那天做个丰盛的烛光晚餐,邀请叶景到自己家吃饭,他连在那天给丘比特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偏偏没想到爸妈今年竟然调了年假回家过年,并恰好在情人节当天到家。

    他们一家四口都是大忙人,一年到头没两天是能聚在一起的,一聚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江父江母会过问江亦的工作,会关心江倦的功课,会操心两兄妹的关系,似乎要将一年缺失的父母爱都在过年的这些天中补回来。

    这种时候,往往是“家”的存在感最强烈的时候,江倦格外珍惜。

    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原本买菜做饭遛狗这样的是都是和叶景的双人行,现在有了家人,江倦就只能放弃叶景。

    叶景从前不是没有度过这样一个人的时光——爸妈不在家,没人说话,日夜颠倒的作息,白天睡觉晚上打游戏,饿了就给自己做点快餐,不难吃也不好吃,吃饱了继续打游戏或者看书,有时他实在提不起做饭的兴趣,甚至会给自己喂一勺花生酱。

    花生酱是真不好吃,也不顶饱,它唯一的作用就是防止低血糖晕倒。

    毕竟如果真晕倒在家撞到了什么昏死过去,也没人能发现他帮他打120。

    年夜饭对中国人来说是一顿意义非凡的晚饭,这顿饭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意义都是人赋予的,一年中作为结尾的时间,一家人团圆,都是人们赋予这顿饭的意义,没有了这些,它就跟普通的晚饭没什么区别。

    所以叶景对父母缺席年夜饭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更直白地说应该是他早已习惯了这件事。

    只是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格外想念姐姐。

    叶喻还在的时候,爸妈会为了她尽量抽空回家吃年夜饭,即便真的没空或是赶不回来,也会在除夕夜给他们打电话。

    最重要的是,那时至少还有姐姐。

    偌大的房子里,至少还有叶喻在。

    今年,他除了想念叶喻,还有点想念江倦。

    自江倦的爸妈回来后他俩便没有再见面,哪怕相隔没有百米,两人也只是网上联系。虽然江倦给他发的信息很多也很有趣,但实际上叶景还是一个人。

    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难免有些戒断反应。

    叶景想到江倦没出现之前,他那个姐姐,江亦,也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人确实孤独,所以对江亦来说江父江母确实是个好爸妈,他们给她找来了江倦,一个领养回来的孩子,最后赤忱忠心,爱着江亦,爱着这个家。

    老天实在不公平,夺走了叶喻,送来的江倦也不是独属他一个人的,叶景其实什么也没有。

    年初九,大部分要上班的人都回去上班了,只有还在放寒假的学生和退休的老人在家里。

    叶景一个人过的时候不记时间也不记日期,并不知道今天几号,信息铃声响时,他正在睡觉,隐隐约约听见了,却并没有拿起手机看信息的打算,转了个身就继续睡。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隔着厚重的窗帘,房间内还暗如深夜,叶景在睡梦中昏昏沉沉,江倦的电话打进来,他听了好一会才从梦境挣脱,反应过来这是手机响了。

    两人已经有一周半没见面了,叶景接起江倦的电话,喂了一声,声音低低的,还有些哑。

    他昨晚又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五点才睡,到现在才睡了四个小时,头又沉又晕,身体很困了,精神却很亢奋。

    心情烦躁之下,叶景完全没有说话的欲望,就连拿手机的力气都不屑给,就将手机放在枕头上,远远地听着江倦的声音。

    江倦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是醒了很久了,他笑着拖长声音喊:“起床啦——今天天气很好,去不去摘草莓?”

    “不去。”叶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要睡觉。”

    “摘了草莓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江倦说,“草莓蛋糕,草莓慕斯,草莓班戟,草莓酱,草莓炒酸……”

    江倦念菜单的声音环绕在叶景耳边,叶景原本就亢奋的脑神经被他这么一念经,彻底清醒,起床气也跟着复苏。

    叶景抓起手机,对着电话命令道:“闭嘴。”

    江倦没闭嘴,反而直接道:“出来见面吧,我想你了,叶景。”

    叶景翻了个白眼,“昨天视频了。”

    “视频哪里比得上真人。”江倦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么算来,我们就是三十年没见了,人生有几个三十年。”

    叶景:“……”

    他没说话,江倦听着他的呼吸声以为他又睡过去了,便说:“十分钟后我到你家接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江倦知道叶景家门的密码,作为交换,叶景也知道江倦家的。

    两个常年无家长在家的未成年,总要给自己加一层保障,否则难保哪天死在家里几个月后臭了才让人发现。

    江倦换了衣服,在楼下早餐店买了一大袋各式早点,提着进了叶景家的电梯。

    就跟回自己家似的,江倦很熟练地左拐,停在叶景家门口开始输入密码。

    每一次来叶景家都会被他们家严谨得像高危生物实验室的装修吓到,江倦小心地套上自带的鞋套,朝叶景的房间走去。

    他轻声打开房门,见里面一片漆黑似无人之境,没立刻开灯,而是摸索到窗口,将窗帘拉开一个小角。

    外面的阳光被放了进来,瞬间照亮整个房间,江倦朝叶景的床上看去,见他果然缩成一团躲在被子下面,连脑袋也罩了进去,一动不动。

    江倦没直接喊他,而是走到床尾,扯住被子的边缘将它慢慢往下拉,叶景的头发最先冒出来,接着是额头,眉眼,鼻子,最后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江倦满意地停下,迎着叶景生气的眼神走到他旁边,轻轻盖住他的眼睛猛地将窗帘一拉。

    大片刺目阳光纷涌而入,江倦欢快地说:“头上都长草了!起来晒晒太阳!”

    “你才长草了!”叶景蹬了一脚被子,觉得冷又弹起来拉上裹了回去。

    江倦过了一年幼稚得仿佛小了十岁,他将叶景的头发摸得乱糟糟,还自言自语:“新的江桦校草长出来了,天啊,太帅了。”

    叶景晃着脑袋将他的手甩了下去,使唤道:“帮我找衣服去。”

    江倦无奈地起身,走到他衣柜前,“今天想穿什么,公主殿下。”

    叶景像一个粽子立在床上,只在被子的夹角中露出一张脸,“随便。”

    “那情侣装吧。”江倦抽出一件白色羽绒服。

    叶景看向他身上的黑色羽绒服,缓慢地眨了下眼,“穿白色去摘草莓,弄脏了你帮我洗吗?”

    江倦很实诚地说:“弄脏了我帮你送干洗店,费用我出。”

    叶景没说话,见他默认,江倦将穿在里面的衣服也挑了出来,打开暖风机吹热了才给叶景。

    起床后衣服是暖的,早餐是香的,叶景被伺候得起床气都没了,吃饱喝足后问江倦去哪摘草莓。

    “不知道。”江倦咬着包子,“张陌尔找的地方,她在群里发了地址,不过一会儿我们跟着她走就行。”

    叶景下意识想要拿手机出来看看,没摸到,“我手机……”

    “你继续吃,把豆浆喝了。”江倦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我去给你拿。”说着他就起身往房间走去。

    叶景在餐桌前等他,江倦过了好一会才将手机拿过来给他,解释道:“找了一下才找到。”

    “不就在枕头旁边吗?”叶景嘀咕了一句,接过手机没再多问。

    张陌尔是早上八点在群里喊有没有想去摘草莓的,除了他其余人都响应了,五分钟前张陌尔又在群里@江倦问可以出发了没,江倦没回。

    叶景见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就顺手回了一下。

    【by:@张陌尔 五分钟后小区门口汇合。】

    【张陌尔:ok】

    叶景收起手机,刚想站起来,一抬头被江倦吓了一跳。

    他以为江倦刚才没声响是因为他坐到沙发那边去了,谁知这人莫名其妙一直站他身后,还贴得很近,回头的时候差点没被他吓死。

    “你干什么!”叶景惊魂不定地拍了拍胸口,“大白天的演鬼步。”

    江倦朝他笑了一下,“想偷窥你手机来着。”

    叶景觉得他真是幼稚得不行,无语地把手机扔过去,“密码六个0。”

    江倦手急忙慌地接住,一时没敢信叶景就这样把手机和手机密码给出来了,他吃惊地看着叶景:“就这样告诉我了?”

    “当然不是。”叶景说,“你的密码呢?”

    “哦?”江倦挑了挑眉,“如果我不告诉你会怎么样?”

    “那我就在这里给你分尸了。”叶景说,“把你脑子挖出来。”

    江倦笑了起来:“我的密码是六个六。”

    “嗯。”叶景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江倦又说:“怎么没要我手机啊,要密码有什么用。”

    “想要的时候自然会问你要。”叶景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副高层下命令的模样,“现在懒得看。”

    江倦笑了笑,将两台手机都塞进了自己兜里,搂着叶景的肩膀往外走,“给给给,要就给。”

    张陌尔和林彦在小区门口等他俩,见江倦和叶景是一块从叶景家出来的一点也没觉得奇怪,人齐了就开始打车。

    从小区到草莓园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路程,群里其他几个人都比他们要早到,几人下车的时候徐离和王念都已经吃上了。

    “来来来。”余兮招呼他们,“一人一个篮子,老板说不用称,一百块钱一篮,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几个高中生对草莓的市场价格都没什么概念,品不出便宜还是昂贵,反正吃过后都觉得味道好,便人手一个篮子提走了。

    不过很显然,几位女生的目的也不是摘草莓,她们一个个盛装打扮,分明是来拍照的。将几个男生拍的照片过目后,她们相中了叶景的摄影技术。

    首先反对的是江倦,他比叶景还急,“凭什么,人家出来玩的,什么也不干就给你们拍照,一拍好几个小时,拍就算了,你们还带三台相机,相机还不够,手机也要,你当我们家叶景是哪吒有三头六臂啊?他电量就两格,背上你们那些哑铃一样的相机都耗掉一格了。”

    江倦哗啦哗啦输出一大段,张陌尔压根没听清,大手一挥:“那你背吧,摄影助理,摄影师要哪台机你就给哪台。”

    江倦:“??”

    此时叶景肩上挂着一台微单,手里则抓着一台富士在研究。

    叶喻有很多爱好,书法、绘画、钢琴、小提琴、跆拳道等等,她上课时总是带着叶景,于是她会的,叶景也会,其中就包括摄影。

    摄影是叶喻研究最少的,对比这项较为依赖科技的项目,叶喻还是更喜欢原始的——看看美丽的风景将它画下来。她有一本厚厚的小本子,随身带着,随时可以拿出来画一张速写。

    反而是叶景最喜欢摄影,这其中也许跟他没什么耐心有很大的关系。

    他已经好久没有摸过相机了,今天一按快门,听着“咔嚓”一声,心里竟然泛起跟从前一样的愉悦感来。

    叶景是喜欢摄影的,就像叶喻喜欢文字一样。

    叶喻喜欢翻书的声音,叶景就喜欢按快门的声音。

    从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他不是叶喻。他看不懂叔本华,也看不懂加缪,他与文字唯一的联系是每晚睡前叶喻给他念的《笑猫日记》,他与叶喻是相似又相反的姐弟。

    可是,那些人把他当做叶喻的时候,他又疲惫地不愿反驳。

    叶景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拿相机拍了许多空镜,完全没听到旁边江倦说话的声音。

    直到他听见有人一直在喊自己的名字,叶景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走了好一段距离,江倦他们被他甩在了身后。

    叶景转过身,回到众人面前,兴致不错地说:“需要我来拍照吗?”

    女生们眼里闪过惊喜,徐离立马接上,指挥江倦:“助理,拿包。”

    江倦有些新奇地看了叶景一眼,没说什么,默默接过相机包挂自己身上。

    叶景上过专业的摄影课,不仅熟悉各种相机光圈参数,还会有意识地配合环境和模特的姿势。

    “张陌尔往前走一点,把后面的阳光露出来。”叶景摆了下手,“走一小步,都不要动,我对一下焦。”

    他往那一蹲,颇有种大摄影师的风范。

    江倦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叶景需要用到助理的时候不多,他几乎不换相机,就拿着手里的那台富士一直拍。

    举着相机的叶景跟平时有些不一样,很细微的差别,江倦在一旁观察了很久才品出味来,觉得他此时像是忽逢晴天的向日葵,整个人都焕发着欣欣向荣的生命力。

    江倦大概知道这是为什么。人在做自己发自内心感兴趣的事时,总是会有不一样的魅力。

    拍到几个姑娘们满意并凑齐她们发朋友圈的九宫格了,叶景才第一次休息,他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扯了扯里面那件卫衣的衣领。

    江倦过来给他递了瓶水,“热了?”

    “有点热。”叶景说,他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口,忽然问江倦,“你想拍吗?”

    江倦看了眼他手里的相机,“你喜欢拍照?”

    “还行。”叶景说,“挺好玩的。”

    “那也给我拍几张吧。”江倦将手里的两个篮子放下,又将相机包等杂物拿去给张陌尔。

    叶景追上来扯住他,“换微单吧,富士快没电了。”

    江倦拿起一台,“这个?”

    叶景思考了一会,“算了,还是富士吧。”

    处理好东西,江倦回到草莓田里,歪着头问叶景,“摄影师,想怎么拍?”

    叶景举起相机,“这个姿势别动,笑一下。”

    江倦很配合,或许是因为他一看叶景就想笑,于是很自然地就笑出来了。

    叶景按了下快门,听着快门清脆的咔嚓一声,他放下相机,低头查看江倦的照片。

    刚才给女生们拍照的时候,他总是想着前景中景后景,想着光圈焦距对光,脑子里全是各种计算。

    现在拍江倦,他脑子里却安静了,眼里只剩下江倦的脸,镜头里也全是江倦的脸,几乎占满了整个镜头。

    当真是一张精彩的好脸。

    江倦也凑过来看,他对自己一向满意得不得了,看都还没看清了就夸上了,“怎样?是不是帅炸了。”

    “是啊。”叶景毫无诚意地答,“就差把镜头炸了。”

    江倦从他手里拿过相机,放大仔细看了看,忽然问:“按这里就是拍对吗?”

    叶景点了点头,江倦立刻举起相机将镜头对着他,“给你也拍一张。”

    叶景见状快速地举手挡脸往旁边躲,“拒绝!”

    江倦的镜头却一直追着他,“拍照留念是很有意义的。”

    叶景还是挡着脸,甚至想伸手去捂江倦的镜头,江倦轻巧地躲开了没让他得逞。

    江倦语气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是什么事都想要找一个意义吗?照片就是一种意义,是你活过的证明。”

    叶景动作一滞,江倦将他的手扯下来,后退了几步,举起相机眼疾手快地按下了快门。

    他的拍照技术不如叶景好,时间紧迫也来不及研究别的,什么光啊比例啊通通没有,有的只是叶景的脸。

    乍一看他俩给对方拍的照片还挺像情头的,都只有脸。

    江倦满意了,“回去把这两张照片导出来,我要发朋友圈。”

    “不许发我的。”叶景说。

    “你偶像包袱这么重啊?”江倦说,“张陌尔有十个修图软件的会员,要不我去帮你借一下?”

    “滚。”叶景瞪了他一眼,“有这闲工夫你找个医院修修脑子吧。”

    江倦笑了起来,将那两张照片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终于将相机还给了叶景,“还有点电,还想再拍吗?”

    “拍点景吧。”叶景接过相机,调了一下模式。

    江倦看着他熟稔的动作,忽然问:“你以后想当摄影师吗?”

    叶景操作相机的动作一顿,眸光闪了一下,说:“不知道,没想过以后。”

    “那说点近的吧。”江倦偏过头来,“下学期开学要分班了,你选文还是选理?”

    第38章 二零一八年冬

    叶景张了张嘴, 想说自己选文,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

    他早就确定了自己会选文,原因是因为叶喻喜欢文学, 他也就先入为主地觉得自己也必须得选文,得从事文学, 从没往其它方向想过。

    只是现在面对江倦,他忽然有了自己的犹豫, 分文理也意味着要分班,虽然理实文实也就相隔了一面墙,但那个也是实实在在的一面墙,如果他选文江倦选理, 就意味着他们会有新的舍友新的同桌新的同学,以后只能课间见上一面。

    在今天之前,他还从没考虑过要和江倦分开的问题, 他实在是不擅长去思考以后。

    “如果以后要成为摄影师的话……”江倦一边思考一边说,“摄影系一般在美院, 那就得是美术生,我听张陌尔说美术生都是文科生, 几乎没有理科生。”

    叶景扭头看他, 问:“你呢?”

    “选文。”江倦回答得很干脆, “我想学哲学。”

    叶景有些吃惊, “你要学哲学?”

    “对啊。”江倦一脸高深,“哲学家,一听逼格就很大。”

    叶景无语, 敢情这人只是为了装逼, 他无力吐槽:“你才应该去当美术生,然后当个艺术家, 更方便装逼。”

    “我没那天赋。”江倦摆摆手,“虽然我干什么都行,但要我画画我是真不行,专业事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其实我还是很谦虚的。”

    江倦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维持着一副死装的帅气模样,如果他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没有被突然从两人脚边飞驰而过的狗吓到破音的话,就更完美了。

    狗来得突然,叶景也被吓了一跳,差点丢脸地跟江倦抱在一起。

    “靠!”江倦骂了句,“这狗哪来的?”

    草莓园老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圈!小圈!过来!又跑到田里去!别给我抓到!”

    江倦震惊:“它还叫小圈?”

    “小圈怎么了?”叶景问。

    “我以前没被领养走的时候,我们院长就叫我这名字。”江倦说,“她说是因为她捡到我的时候我手背上画了一个圈。”

    叶景皱起眉,“那要是画了叉,你是不是就得交小叉。”

    “那也太难听了。”江倦说,“我们院长是个好人,她不会给我起这样的名字的”

    江倦很少提起孤儿院的事,倒不是他介意,而是年纪实在太小,很多记忆都没了,仅剩下的也就是印象比较深刻的人,以及自己的名字。

    圈,寓意也不怎么好,但圆圈总归有点圆满的意思,反倒是江倦的倦,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名字。

    忽然,叶景注意到一点细节,问江倦:“你说你手背画了一个圈,总不可能是你自己画上去的,手背上怎么会有一个圈?”

    江倦回忆了一下,没想起相关的记忆,“不知道,忘了。”

    叶景有些迟疑道:“不会是……被拐卖的标记吧……画个圈画个叉之类的,听起来就很像被拐卖的标记。”

    江倦震惊地瞪大双眼,“我靠!我靠!我靠!你说的有道理,我想起来了,好像不是院长捡到我,是警察带我去见她的。”

    叶景无语了,“这你都能忘?!”

    “记这些干什么。”江倦说,“记这些还不如记今天吃了很好吃的草莓呢。”

    叶景愣了愣,没说出话来。

    江倦这话说得就有点让他心疼了。

    是啊,与其记自己被谁抛弃,不如记以后会跟谁一起。

    这么一看,江倦确实活得挺“哲学”的。

    两人原本聊着的话题被狗一打岔,接下去就显得很僵硬了,江倦匆匆做了个总结:“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想,也没那么快填分班表。”

    叶景含糊地应了声,继续拿相机拍照去了。

    摘草莓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中午大家又一块去江倦家吃了午饭,用他的电脑将上午拍的照片导了出来。

    于是下午的朋友圈就被各种摘草莓随拍刷屏了,江倦也在其中。

    他没听叶景的,还是将他的照片发出来了,两张横向的照片上下拼在一起,都是面孔占了画面的大部分,脸上一半是大曝光一半处于阴影,富士的滤镜加持,瞬间有了电影画面的味道。

    其他人配的文案都是些正常介绍摄影师的,或是在评论区说叶校草拍的。

    只有江倦给配的文案别具一格——镜头下的对方。

    也许是心虚作怪,叶景一看这句文案就觉得江倦说得太明显了,他怎么不干脆告诉大家照片里的两个人有一腿算了。

    如果让江倦发抖音,他是不是得加“#情侣互拍#我们是彼此的摄影师”之类的话题。

    还没在一起就这样明显,以后要真在一起了,那还了得?那不得将微信名都改成:我有男朋友了。

    叶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以后”这样的想法。

    期待以后不是什么好事。曾经爸妈说他们以后会推掉工作经常回家,曾经叶喻也说他们是亲人会一辈子相互陪伴,可爸妈食言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叶喻也食言了,根本没有陪他一辈子。

    以后谁又说的准呢,时间过得太慢了,熬来熬去,才熬完了一个学期。一辈子那么长,食言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未来注定是一个人的。这也是他明明喜欢江倦却从没想过跟他在一起的原因。

    高一下学期的开学日放在了3月的第一个周一。叶景的爸妈在两天前就结束项目回家了,叶景了解到他们此次拥有两个月的假期。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两个月叶景每个周末都得回家。

    叶父叶母对他的感情很分裂,一边对这个儿子万分冷漠,好似有他无他都行,一边又对他严加看管,但凡见他受伤或生病又会勃然大怒,给予百倍关心。

    在外人看来,这种分裂很奇怪,但叶景看得透读得懂,他知道父母对他冷漠是因为他是叶景,对他关心是因为他是替叶喻活下去的叶景。

    开学那天是父母亲自开车送他去的学校,汽车一路开到了宿舍楼下,叶景一下车就看见江倦在宿舍门口等他,举着手机明目张胆地在玩。

    他的行李很少,一个行李箱一个包,从后备箱取出来后一只手就能拉走,叶父叶母立在车边,说了几句模式化的叮嘱,末了加上一句:“别丢你姐姐的脸。”

    叶景应下了,拖着行李箱朝江倦走去。

    这是江倦第一次见叶景的爸妈。

    他没见过叶喻的照片,不知道那个得到叶父叶母万千宠爱的女孩与他们有多相像,但叶景跟他们是十分像的。他们三站在一起,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是一家人——长着三张一模一样的对什么都毫无欲望的脸。

    江倦远远地看着那一家人,并没有选择上前打招呼,等到叶景走到他面前后,他才伸手接过叶景手里的行李箱,帮他抬上楼,若无其事地问:“吃饭了吗?”

    “在家吃了。”叶景回答。

    “我做了甜品带过来,还吃得下吗?”江倦说,“放宿舍了。”

    叶景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做了什么?”

    “什么都有一点。”江倦单手拎起他的行李箱,“先上去吧。”

    宿舍已经打扫干净,江倦甚至帮他铺好了床,糕点就摆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上。

    叶景眼睛一亮,书包往衣柜门上一挂就走了过去,坐下开始吃。

    江倦自觉帮他收拾行李,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好笑道:“真的吃饭了吗?别把我们呆景饿死了。”

    叶景吃着东西没说话,宿舍内光线不好,在外面强光下看不见的黑眼圈和眼袋进了这里便一览无遗,江倦蹲在地上收拾叶景的行李箱,抬头间看见了,忍不住说:“到底有多少天在通宵打游戏,黑眼圈快赶上张陌尔自创的烟熏妆了。”

    “没有。”叶景反驳,“不信可以去查账号游戏时间。”

    “谁知道有没有偷偷开小号。”江倦嘟囔道。

    叶景有些生气了,不想理他。

    吃饱喝足,两人收拾了东西要去教室,两人路过高二的理实文实,叶景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

    他这几天一直都睡不着,最焦虑的事情就是今晚即将发下来的文理分班表。

    在去教室的路上,叶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跟江倦确认:“你一定会选文吗?”

    江倦新奇地偏头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问一下不行?”

    “唔。”江倦沉思,“其实也有打算学航空,跟我姐一个专业,幸运的话说不定一家人可以一起工作,那就得选理。”

    “不是说要当哲学家吗?”叶景当即皱眉,“你到底选什么?”

    “不是下周才正式分班嘛。”江倦的语气很是无所谓,“慢慢想。”

    叶景说上不上来自己为什么生气,总之心情变得不太好,晚修的时候班主任将文理分班的表发了下来,叮嘱同学们回家跟自己爸妈讨论一下,下周再交。

    他盯着那张表看了很久,一直没往上打勾。

    一旁的江倦却是很快就填好了,也不知道刚才那个说可以慢慢想的是谁。

    叶景忍着没去偷看江倦选了什么,江倦竟然也没第一时间跟他分享,写好后就将纸叠了起来,收进了抽屉里。

    这下叶景更生气了。

    什么意思啊?

    分班这么重要的事这么快就决定了,也不跟喜欢的人说一声。

    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了。

    江倦把纸放进抽屉后,忽然凑过来说,“你填你的,我不偷看,填好后我们互相交换,填了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谁也不许改。”

    叶景一愣,江倦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填吧。”

    此时的叶景还不知道江倦最后为什么要叮嘱那句“到时候谁也不许改”,等他思考了整整一节晚修都猜不出江倦到底会遵从哲学的指引选文还是为了江亦选理时,他终于放弃了思考江倦,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选什么,接着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江倦是这个意思。

    只管为了自己,不必考虑他人。

    江倦不会希望他跟着自己选。

    在完全不清楚江倦会选文还是选理的情况下,犹豫再三,叶景在表格里写上了“文科”两个字。

    他不敢拍着胸脯说这个选择没有受叶喻的影响,但他也很庆幸,并不全是叶喻的影响,对比理科,他自己确实更喜欢文科。

    写好表格,叶景将它折起来,递给江倦,“我写完了。”

    江倦正在看书,闻言很快速地把自己的表格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叶景。

    “我说三二一,一起打开?”江倦笑道。

    “哦。”叶景这会儿又有点胆怯,甚至已经开始后悔,想着要不拿回来改成理科,他突然又觉得江倦为了跟家人在一起而选理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毕竟是一个那么渴望家庭的人。

    怪不得江倦一开始要说不能改,防的就是他这种心态。但是一会打开要是两人填了不一样的,他估计会生江倦的气好几天不理他。

    “三——二——”江倦已经倒数,“一!打开!”

    叶景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一跳,险些把他的纸撕了。

    叠好的表格被打开,叶景见上面用难得端正的字体写着:文科。

    他很重很重地松了口气,江倦将他的叹气收入眼底,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揶揄道:“完蛋咯叶景,光是想到分班就把你吓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呀~”

    叶景被他一笑有些恼羞成怒,伸手夺过自己的表格,“行,我改理科。”

    江倦立刻又把纸夺了回来,“那怎么行,说好的谁也不许改,你要破例的话我也破例,你改我也改。”

    叶景瞪着他,江倦笑得趴在了桌子上,笑了好一会才轻声说:“幸好。”

    第39章 二零一八年冬

    开学典礼在报道后的第二天, 典礼的内容除了领导讲话学生代表讲话之外,还有个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颁奖仪式,学校会对每个年级总成绩的前三名以及每个科目的第一名进行颁奖, 其中国防班和竞赛班不参与这些排名。

    高三的学生代表在台上讲话的时候,获奖的同学先一步到后台准备上台。三个年级的学霸聚到了一块, 江倦刚走进队伍就被排在前面的高二学姐拍了一下肩膀。

    江倦回过头,见一个长发学姐和一个学长正看着自己。

    学长看了他几秒, 忽然说:“好巧。”

    长发学姐也笑道:“原来真的是你。”

    江倦对他俩的长相完全没有印象,回忆了半天想不起来他们在哪认识,觉得自己有失礼貌,尴尬道:“抱歉, 我想不起来……”

    “运动会那天,理科实验班教室,我俩在里面, 你忽然开门。”学姐提示他,“开了一下又关了, 忘了?”

    她这么一说江倦就想起来了,顿时比刚才想不起来还要尴尬, 耳尖都红了起来, “噢, 我那天……抱歉。”

    “没事。”学姐爽朗地笑了笑, “我们又没说什么,嗐,其实那天你开门还是个提醒, 可惜我俩没在意, 结果下一个开门的是级部老师,把我们抓了个正着。”

    叶景在一旁听了半天, 听到这才终于靠这些只言片语理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吃惊地看向江倦,原来他那天看到的是这两人在教室违反了“男女交往过密”的校规,怪不得一关门就跑,原来是尬出来的。

    他又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学长学姐,惊讶他们遇到这么尴尬的事竟然主动提起,大大方方地好像在说我那天在菜市场买猪肉见过你。

    “幸好没扣分。”学姐说,“被口头教育了一顿,让我们回去写检讨,不过那会儿刚好有点忙,我们就说要忙学习不写了,结果级长也同意了。”

    “哈?”江倦和叶景瞪大了双眼,江倦震惊地问:“你们级长杀人让你们录下来了吗?”

    学姐一听他这话笑了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说:“那没有,只是我跟级长说,失恋的话可能会需要一年去调整心情,考试的时候都不想写卷子了,那就一年不想考试咯。级长怕死了,让我俩谈就好好谈,千万别分手。”

    江倦和叶景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不是,还能这样?!

    学姐察言观色,笑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是理科第一,他是理科第二,在学校成绩就是一切,成绩好就腰板硬,别说老师了,就是父母也会听你的。”

    说着,她用手肘拐了一下旁边的学长,“对吧?”

    学长毫无感情地回:“对。”

    “那……”叶景想问真的不会分手吗?要是分手了怎么办?

    他简直不敢想分手这两个字,光是想到分班都已经焦虑得好几晚睡不着了。

    “那毕业了怎么办?”他换了委婉的问法。

    “毕业了就考同一个大学呗。”学姐无所谓地说,“大学毕业了就在同一个城市工作,那住在一起也不成问题了,困难就是用来克服的,现在你们才高一呢,就想毕业的事啦?有情况噢~对象拿这个问你了?”

    叶景躲开她的眼神,“没,我就问问。”

    “哦?”这个学姐跟人精似的,一听就听出来不对,笑眯眯道:“问问也很正常啊,谈恋爱嘛,没事就爱聊聊以后,畅想未来什么的,也算是固定项目了,毕竟喜欢一个人就肯定会想长长久久地跟他在一起嘛。”

    叶景被她说得心虚,下意识就将眼神看向了江倦,眼神一瞥,发现江倦也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的时间很短,但还是被学姐发现了。

    她有些惊讶,古怪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不确定两人是否如自己的猜测一样,只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别畏畏缩缩的,我们是谁啊,我们是十几岁的高中生欸,别说谈个恋爱了,就是要我现在去拯救世界我都觉得自己行,非常行,大胆去做就是了。”

    说完,她最后潇洒地总结一句:“人生就是用来放肆玩的。”

    “对吧?”她又拐了拐旁边的学长,还要击掌。

    学长无奈地举起手跟她击掌了,学姐高兴地喊了声“passion!”

    她喊这话的声音忽然跟叶景记忆里的一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似乎就是同一个人在跟他说话。

    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扑面而来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叶景灵魂一震,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俩被学长学姐一唱一和相声似的说得大眼瞪小眼,像刚从什么励志师的传销演讲里出来,不仅有种心事全被看穿的慌乱,还有种被阳光暴晒后的虚脱感。

    这就是年长一岁的魅力吗,高二就能有这么不一样的人生体会了。

    正聊着,张陌希回来了,插到江倦和叶景中间,一旁的学生会走过来提醒:“排好队要上台了。”

    江倦和叶景转过身,都没有再说话。

    即将上台的十五人迅速排成整齐的一列,前方的主持人在念每个年级获奖学生的名字:“有请高二年级的文科前三名:殷正奇、游宣、褚煜;高二年级的理科前三名:路子美、谢审、喻文耀;高一年级的前三名:江倦、张陌希、叶景。”

    随着名字一个个念出,站在后台的他们慢慢走上讲台。

    路子美和谢审走在前面,方才那番“励志演讲”的余温尚在,叶景光是看着他俩的背影,就有种被生命力熏染的感觉。

    叶景又看向走在他前面的江倦,头一次产生了一些胆大妄为的想法。

    二月春风似剪刀,三月的春风也没好到哪去,刮在脸上跟针似的在扎。叶景从台上下来后猛搓了搓脸,才将那阵冷麻麻的感觉缓过去。

    江倦被叫去跟校长合影,就没跟叶景一块回班级队伍,张陌希又被多媒体老师叫走了帮忙了,叶景只能一个人往班级队伍走。

    走着走着,路子美和谢审从后面追上来与他并肩。

    “学弟~”路子美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叶景拘谨地点了点头,问:“第一名不是要去跟校长拍照吗?”

    “我们年级文科第一去了,我今天没化妆,不想被拍了打印成海报贴在墙上。”路子美说,“我有偶像包袱。”

    叶景眨了眨眼,“哦……其实现在就挺好看的。”

    “哎呀漂亮人就是会说漂亮话。”路子美喜笑颜开,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递给叶景:“加个联系方式吧漂亮学弟,写这儿。”

    叶景一愣,轻轻啊了一声,有些无措地接过笔,“写……证书上?”

    “写呗,这种奖状我拿回去也是当草稿纸。”路子美满不在乎道。

    叶景脑子乱成一团,脑子还没想要要不要拒绝,手就已经在路子美的证书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了。

    写完后才注意到旁边的谢审,抬眼一看他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看来路子美没少干这种当着男朋友加别人微信的事。

    路子美满意地收好,“我一会加你,记得通过哦~”

    叶景愣愣地点了点头,“好的。”

    开学典礼结束刚回到教室,叶景就收到了来自路子美的验证消息。

    他没有江倦那样的大心脏,在教室玩手机也只敢偷偷摸摸玩。正趴在桌上通过路子美的好友申请,旁边一个脑袋忽然凑了过来将他吓一大跳。

    江倦一副夸张的模样咬牙切齿地喊:“好啊!加女生微信被我抓到了。”

    “啧!”叶景皱眉,“路子美的微信!”

    “路子美?”江倦疑惑,“她加你干嘛?”

    “不知道。”叶景无语地瞪着他,“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我一下没忍住!”江倦凑到他手机前,看路子美给叶景发的信息。

    【路子美:学弟好呀~】

    江倦不满:“她不是有男朋友吗?她加你干什么?她打字为什么要加那个小波浪?呀~~”

    叶景给了他一巴掌,“呀你大爷。”

    江倦撇撇嘴,“快问她加你干什么。”

    叶景开始打字。

    【by:学姐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路子美:没事就不能加你了吗?见到优秀又帅气的学弟交个朋友呀~】

    叶景皱眉,江倦眼睛都能喷火了,“她男朋友知道吗!我要告诉谢审!”

    “要微信的时候就在旁边看着,好像不是很在意。”叶景说。

    “哈?”江倦不可思议地说,“是不是大方得有点过头了?”

    “可能是plus版张陌尔吧。”叶景推测。

    他这么一说江倦觉得还真有可能是那么回事,有些人就是这样,外向到见谁都想交朋友,例如张陌尔,去火锅店拿个蘸碟的功夫都能加回来一支篮球队的微信。

    叶景的手机在这时又震了一下,两人一齐朝手机看去,见路子美又发来一条消息。

    【路子美:对了,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今天晚上学校没有热水,广播站应该下午就会发通知,要抢钟点房洗热水澡的话早做打算哦~】

    看了消息,江倦和叶景对视了一眼。

    江倦:“没有热水?以前会发生这种情况吗?她不会是在恶作剧吧?”

    “应该不是。”叶景说,“以前初中的时候也停过水,一个学期停个两三次吧。”

    “都要出去开钟点房洗?”江倦问。

    “以前都是在夏天,大部分人用冷水洗一下就完事了,再不济去饮水机打一壶100度的混一下也够了。”叶景说,“没遇到在冬天的。”

    江倦皱了皱眉,“那我们去开个房?”

    他这话一说出来,两人都愣住了,接着双双莫名有些脸热,接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担心有人听见。

    好在此时是课间,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无人在意角落里两人在讨论开房。

    叶景抬头瞥了江倦一眼,江倦立刻移开了视线,假装忙碌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啧,我是说开个钟点房,用来洗澡,我的意思是……算了,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去开房。”

    他说半天越抹越黑,干脆放弃挣扎,“你就说开不开吧。”

    “我俩也不用洗一个小时吧。”叶景一边给路子美回消息一边说,“再叫一个或者两个一起去都行。”

    江倦用余光瞥了一眼,见叶景给回了句谢谢,忽然说:“那你让路子美和她男朋友带上我俩呗,四个人刚刚好,一人十五分钟。”

    “什么毛病。”叶景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人家是一对儿,开房带上我们当观众吗?”

    “那我们带上别人干什么。”江倦说,“带上林彦和黎叙白?让他俩演瞎了的同学还是聋了的朋友?”

    叶景:“???”

    他震惊道:“你在说什么?我俩又不干什么!”

    江倦看着他,没说话。

    叶景也发现了自己这话有歧义,说得好像路子美和谢审就会干什么似的。

    “我的意思是……”叶景也开始解释,“我的意思就是……算了,烦死了,就我俩,去开房,行了吧。”

    路子美回了不客气后就没再发信息过来了,也不说自己加他具体是要干什么,要不是她看起来不像那么无聊的人叶景都要怀疑她只是为了通知今晚停水。

    洗澡的钟点房最后还是加上林彦才开上,因为只有林彦的年龄达到了开房要求,除林彦外,还带上了魔仙堡全体成员以及张陌希。

    跟集体出游泡温泉似的。

    订房的时候江倦让林彦定四间,林彦疑惑地问为什么。

    “男生两个,女生两个。”江倦解释。

    “为什么要两个,定一间房两小时不就够了?”林彦更加疑惑。

    江倦心不在焉地给他解释:“同时洗比较快,洗完还能一块吃个饭。”

    林彦恍然大悟:“有理!那我定了。”

    江倦见他信了,松了口气:“定吧。”

    江倦虽然说服了林彦,但当他把林彦张陌希和黎叙白分到一间房,自己和叶景一间房的时候,还是有点心虚。

    毕竟按照交情来说,怎么的也应该是认识叶景更久的张陌希跟他一间房,自己则跟林彦一间房。

    叶景对此也有些心虚,路上一直回避所有人的目光,整得好像他们两个真的要偷偷去开房一样。

    房间一进去是一间标准的大床房,浴室就在进门右拐。

    江倦和叶景走进去了才看到,这浴室的设计跟情趣房一样,面向房间的玻璃是磨砂半透的。

    还不是全部磨砂半透,是有磨砂半透有全透,最上面和最下面都有一截全透明。

    叶景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说出去可能没人信,但他是真没住过酒店,生平第一次,是跟江倦一起就算了,还遇上这么一言难尽的玻璃。

    “怎么了?”江倦也盯着那块玻璃看了几眼,他出门的经验丰富,见过不少酒店,对这种玻璃见怪不怪,无所谓道:“我俩都一起洗过澡了,这种半透明的玻璃有什么的?”

    叶景一愣,确实是那么回事,他俩又不是没看过。

    不过那会他没那么多心思,至于江倦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江倦走到玻璃前比划了一下,“膝盖以上脖子以下是磨砂的,脸和小腿都能露出来,这设计,啧啧啧,哪个天才想的。”

    叶景把包放到椅子上,开始从里面拿衣服,江倦在四处环视,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你说这里不会有摄像头吧,我听说有的酒店摄像头比科目二还多,我倒是不介意被偷拍,上传到小网站的时候帮我打上清纯男高的标签就行。”

    “打自恋男高吧,比较属实。”叶景说着,抱着衣服进浴室。

    进去前又看了一眼那玻璃,虽然不满,但无可奈何,只能转身对就坐在玻璃前的江倦说:“你能不能别坐那,坐个看不到的位置,你这搞的好像我在里面表演。”

    洗着洗着一转头,就能从全透明的部分跟外面的江倦对上视线,那样子别提有多傻了。

    江倦坐的那个位置正好有插头,他正在给手机充电,闻言道:“不想挪,一起洗就没法看了。”

    叶景静静地看了他两秒,忽然说:“好啊。”

    江倦:“啊?”

    叶景有的是办法治他口嗨的毛病,靠在门上,举起三根手指:“给你三秒,拿衣服进来。”

    江倦有些懵,两人没挑明之前他说什么干什么都行,但遇上这会儿的真刀实枪,他就有点打退堂鼓了,脸上竟浮现出一些纯情来。

    叶景有点想笑,原来是个外骚里纯的家伙。

    “快点啊。”他催促道。

    江倦扶着桌子站起来,“你确定?”

    “你再犹豫的话就不确定了。”叶景看着他说。

    江倦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起身却站到了玄关处,那儿看不到玻璃,他没看叶景,别开脸说,“我在这等你洗完。”

    叶景没给他反悔的时间,啪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在水声响起的时候,江倦有一瞬间后悔。

    太牛逼了江倦,你给自己立个碑吧。

    有这样的定力你干什么都会成功的江倦。

    叶景洗得很快,一开门,浴室里涌出大量氤氲水汽,糊了离门口不远的江倦一脸。

    叶景用浴巾擦着头发,“你去吧。”

    “嗯。”江倦抬头看了他一眼,都没来得及等水汽散开些就迫不及待地从他身侧进了浴室。

    没一会后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叶景换下来的衣服。

    “你衣服没拿。”

    “哦。”叶景从毛巾和头发的缝隙中看了他一眼,“先放椅子上。”

    江倦把他的衣服放椅子上,又重新进了浴室,接着每两秒又出来了,解释道:“我衣服忘拿了。”

    拿了衣服进去后过了一会,江倦又出来了,“我先把外套脱外面。”

    过了一会后又出来,“裤子忘拿了。”

    叶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进进出出,感叹道:“不至于吧?你的脑子下班去吃饭了吗?”

    “啊?”江倦抬起头看他。

    数秒后,他回过神来,大声道:“靠!很至于啊!我还能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已经很不错了好吗!你要换成别人早就cpu都烧了!你刚才邀请我一起洗澡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叶景问。

    “意味着……”江倦扶额,“不说了,我怕你听了气得把我就地处决。”

    叶景:???

    江倦深吸了一口气,进了浴室。这次东西应该拿齐了,他没再出来。

    不过江倦进去许久后叶景才听见水声响起,不知道他脱衣服为什么能脱这么久。而且他洗也洗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皮太厚了需要搓更长的时间。

    洗完澡的江倦又恢复了正常,跟平时一样贱兮兮地凑上来闻了闻叶景身上的沐浴露香,满意地说:“我俩身上是一个味道了。”

    “我身上怎么可能有你的变态味。”叶景说。

    “什么变态味,是沐浴露味!”

    “你刚才那表情,像变态重症十年。”

    “我刚才在你后面,你怎么可能看得到我的表情。”

    “我面前是镜子啊!”叶景无语,“你洗个澡把眼角膜洗掉了吗?”

    江倦这才注意到叶景面前确实是一面全身镜,他打量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哪里变态了,明明很帅。”

    叶景没理他,站起来忽然没头尾地说了一句,“我觉得还是循循渐进比较好。”

    “什么?”江倦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关系循循渐进比较好。”叶景看着他说,“那些我听了会把你就地处决的事现在做的话……感觉有些太早了。”

    江倦静默了好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问:“现在可以做什么?”

    叶景思考了片刻,“应该可以牵手吧。”

    江倦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突然?你脑子里想的东西不知道比牵手过分多少。”叶景嫌弃地说,“牵个手还突然?”

    “那是我。”江倦说,“我想什么都不奇怪。”

    “我就不行吗?”叶景说急了,“我也想放肆一下,不可以吗?”

    叶景不是喜欢意外和惊喜的人,他更希望按部就班地生活,学习,按部就班地过完这一生。

    接受别人参与他的人生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要有多少勇气才能在自己的计划里加入别人的部分,其中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说也说不完。

    但有时候人就是会冲动。

    冲动一下,放肆一回。

    后果和以后还没想清楚,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

    江倦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但他没再问什么,而是直接朝叶景伸出了手,“可以,想放肆就放肆吧。”

    叶景有些气他非要说这么多打破一开始的氛围,但江倦伸出手,他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指尖触碰几秒后叶景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江倦哭笑不得,“反过来,掌心朝下,我们要掌心贴掌心才是牵手,你这样我们是握手。”

    “哦。”叶景立刻将手反过来,将江倦的四根手指圈在了虎口处。

    “这才是牵手。”江倦攥住他的手指,靠在墙上狂笑,“你也太可爱了叶景,你竟然不会牵手。”

    “笑什么笑!”叶景恼羞成怒,“你就很会牵?牵过不少吧?都牵过哪些人啊?”

    三连问一出江倦就老实了,无奈苦笑:“不是……我……天地良心啊,我最多就牵过丘比特,不信你回去问它。”

    叶景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提上书包,“好了,该下楼了。”

    江倦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空空的手心,“才牵了十秒有没有?”

    “可以了。”叶景毫不留情地说:“我们又不是来牵手的,我饿了,要吃晚饭。”

    “好吧。”江倦不情不愿地背上书包跟上,出了房门,他见走廊没人,追上去又牵住了叶景的手。

    叶景被他吓了一跳,但没甩开,压着声音问:“你干什么!”

    “没人,可以再牵一会儿。”江倦说。

    “一会就有人了!”

    “有人就松开。”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往前走了一段,刚才江倦光顾着笑了,都没细细品味牵手的感觉,此刻才觉出些愉悦来。

    原来这就是牵手的感觉啊。

    感觉真不错。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过一个房间的时候房门正好开了,叶景听见声音就立刻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转过头,就见到了路子美。

    路子美和谢审一起从房间走出来,笑眯眯地跟叶景打招呼:“好巧~”

    叶景心虚得手指发麻,他攥了攥拳,乖得像个小学生,打招呼的时候就差鞠躬了:“学姐好。”

    江倦在一旁也道了声:“学姐好。”

    路子美问:“回学校吗,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我们要去吃饭。”江倦说。

    “好吧。”路子美挥了挥手,“那下次见。”

    叶景点头,“学姐再见。”

    路子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再见。”

    目送两人先行一步后,叶景有些后怕地悄声问江倦,“她看到了吗?”

    江倦几乎没有犹豫,回答:“看到了。”

    “你确定?”叶景问。

    江倦点了点头,“她眼睛跟透视镜似的,我估计开学典礼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哈?”叶景大吃一惊,“那会儿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倦摇了摇头,“不清楚。”

    在酒店大堂等其他人的时候,叶景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路子美给他发的信息。

    【路子美: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叶景没有太惊讶,被看到是意料之中,但路子美能发来这条信息,却是意料之外。

    【by:谢谢学姐。】

    【路子美:不客气~】

    江倦去前台小卖部买了一个面包回来,一边拆包装一边嘀咕:“他们怎么洗得这么慢,在泡澡吗,饿不饿,先吃点面包。”

    叶景接过面包咬了一口,将手机亮给江倦看。

    江倦看了他和路子美的聊天信息,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她才是真的悟空,火眼金睛修炼十几年了吧。”

    “唔。”叶景吃着面包,只剩最后一口才想起来问江倦,“怎么没给自己买?”

    “就剩一个了。”江倦说,“我以为你会给我留一半呢!”

    叶景抬起手,“剩一口。”

    江倦张嘴就把最后一口叼走了,叶景有些吃惊,“你真吃啊?我咬过的。”

    “那咋了。”江倦含糊不清地说,“别说你咬过的,就是丘比特咬过的……算了,丘比特咬过的我不敢吃。”

    叶景一脸悲悯地看着他,江倦觉得他这表情有些怪,“怎么了?有话直说。”

    “没什么。”叶景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你跟丘比特真是亲兄弟。”

    “怎么说?”江倦没明白。

    叶景抿了抿唇,“傻狗,两只。”

    江倦气笑了,挥了挥拳,“信不信我打你。”

    叶景:“你打不过我。”

    江倦想起他一脚把江亦前男友踹飞,估摸着自己是不是确实低估了叶景的战斗力,改口道:“信不信我咬你。”

    叶景无语:“你小学毕业证是买的吧?”

    江倦点点头:“买的,我爸给捐了一栋图书馆。”

    叶景竖起大拇指,“牛逼。”

    “聊啥呢?”终于洗完澡的林彦和张陌希突然出现,“谁牛逼?”

    江倦转过身,“聊你们能洗这么久真是牛逼。”

    张陌希:“不满可以直接滚。”

    江倦今天心情好不屑跟他呛,只装作听不见。

    等齐了四个女生,一群人徒步到酒店隔壁的饭店吃饭,桌是早就定好的,他们人一到就开始上菜,吃饱喝足才慢慢地往学校走去。

    江倦和叶景落在了队伍的后面,江倦挨过来,小声问:“偷偷牵手吗?”

    “拒绝。”叶景的手揣在兜里暖暖的,不愿意拿出来吹风。

    “他们不会看到的。”江倦说。

    “我没有怕他们看到啊。”叶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冷,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怕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本来就知道吗?”

    江倦沉默,没有回答。

    叶景一惊,“他们不知道?我以为……”

    他以为,就着张陌尔她们的态度来看,他们都是知道江倦的性取向的,那既然知道江倦的,他自己的就不介意让他们知道。

    难不成都不知道?!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江倦忽然说,“之前,你想知道的我跟张陌尔她们的秘密,其实就是我喜欢男生这件事,这个你已经猜到了,但是还有一件事,你之前也问过我,我说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告诉你。”

    “什么事?”叶景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张陌希和我的事。”江倦看着他,“我和他之所以一见面就呛,是因为他似乎不接受同性恋,他没有歧视我大概只是因为在面前自己朋友的时候总会格外宽容,但他确实……并不支持。”

    “……”叶景确实没想到这个,有些吃惊,“张陌希……”

    江倦停了下来,他双手插在兜里,转过身来正对着叶景,北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有些扎眼,也遮盖了他的眼睛,令叶景看不清他的眼神。

    江倦说:“你看,我们身边有三种人,有余兮姐张陌尔这种装作不知情不反对也不明确支持我们的,有路子美这种鼓励我们会帮我们保密的,也有张陌希这种明确不支持极力反对的。受余兮姐的影响,你会在挑明后还想要维持朋友的现状,受路子美的影响你会想要放肆一下,我现在告诉了你张陌希的立场,你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呢?”

    最后一句江倦没有说出来,但叶景猜到他想问的是:会不会想要退缩。

    第40章 二零一八年冬

    在刮着北风的路边谈话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江倦也隐隐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叶景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他这么说好像在逼迫他做出选择。但话已经说了, 头已经开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再难收回来。

    而且比起日后感情更深时再告诉叶景这些让他为难,他宁愿就趁现在说清。

    想继续就继续, 想分开就分开,决定权都在叶景手里。

    江倦走上前,细心地扯了扯叶景卫衣的帽子,安静地等他回答没有再说话。

    江倦嬉戏打闹的时候开起玩笑来没边儿, 但他该严肃的时候,说的话又总是那么有份量,砸进耳朵里, 轰隆隆地响。

    叶景由它响了一阵,深吸一口气, 说:“坦白讲,我不知道,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没有公不公平的。”江倦说, “人生中会遇到谁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我们能控制的只有自己, 受谁影响,受多少影响,这才是你可以操控的选择。”

    两人无言了片刻, 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沉重了, 谈到这里,谁都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景选不出来, 江倦也不忍心再逼他。

    走在前面的张陌希回过头,见他俩落后了好大一段,还停在原地没动,便大喊了一句:“喂!你俩干嘛呢?拍北风大片啊!”

    听见声音,江倦和叶景都把头转了过去,看了张陌希一眼。

    全部人都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他俩,江倦只得大声地回:“来了!”然后与叶景一起往前走。

    快要汇入队伍的时候,叶景忽然闷声说了句:“我不会选最后一个的。”

    江倦耳边风声大作,听得不是很真切,“什么?”

    “我说。”叶景重复道,“我不会选最后一个的。”

    江倦转过头来看着他,叶景说:“我不会受张陌希影响,他也不是那种……极端的人。”

    “以后可能会有极端的人。”江倦说。

    叶景皱了皱眉,转过头来看他,不爽地说:“你今天故意找茬是吧,让你牵手你婆婆妈妈,现在又说这说那,那我选最后一个你就高兴了?”

    江倦笑了笑,没说话。

    叶景看着他的笑容,莫名有点儿心疼,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很小语气却很坚定,“我挺喜欢你的,我会选你的。”

    江倦听清了,笑意从眼底溢出,晃了晃肩往叶景身上撞了一下,“好。”

    叶景马上撞了回去,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江倦扬起嘴角,若无其事地仰头看了会儿天,轻声道:“你说话算数。”

    叶景也仰起头,只看到蓝调的天空上的一轮明月,“我肯定说话算数。”

    “那我确认一下。”江倦快速地用尾指勾了一下叶景的手指。

    叶景感觉到自己的尾指戳到了他的掌心里,暖烘烘一片。

    开学典礼结束后高一的同学就要面临高中的军训。上学期开学时学校没有通知任何军训的消息,江倦他们还庆幸了好一会,以为江桦只有国防班的新生要参加军训,谁曾想学校只是考虑到九月的广东炎热如夏,让他们等开春天气适宜了再军训。

    只是天气这事谁都预料不准,现下开春是不热了,可未免有些过于寒冷,穿多了运动时热,穿少了不动时冷,跑两圈下来鼻子被寒风冻得发痛,中暑晕倒的人是少了,感冒发烧的人却变多了。

    叶景便是众病号的一员。

    他原本就是一到换季期就病怏怏的体质,虽然平时吃的也不差,但就是容易低血糖,军训前的体检结果显示有些心律不齐,还有心肌炎的旧疾。

    叶景本人没多大感受,经常熬夜打游戏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毛病,而且高中生还在长身体,发育过程中这种小毛病也比较常见,江倦那种一副将他当林黛玉的模样未免也太夸张了。

    当他军训第一天就鼻涕直流后,江倦的反应就更夸张了,竟然问他要不要直接请假免去军训。

    说实话叶景挺想偷懒的,汗淋淋粘腻腻感觉很不好受,但因为一个感冒就请假也太娇气了些,哪怕他知道曹雪嫣作为他的班主任一定会走后门给他批这个假,他也不太愿意低头去找她。

    高中的军训一共五天,掐头去尾减去开幕闭幕,勉强算四天,叶景喝了四天感冒冲剂,一点没见好,直接就将自己熬成了扁桃体发炎,军训结束回家的第一晚意料之中地发烧了。

    叶景半夜被火烧似的喉咙渴醒时,心凉了半截。

    大部分人都会期待自己生病的时候是在家里,有爸妈的关心,呵护,还不用上学。叶景恰恰相反,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就是生病被爸妈知道。

    呵护是有的,关心则不提也罢。

    叶景坚强地爬起来给用毛巾给自己降了一晚上温,结果因为来回从被窝出来,天亮的时候烧得更严重了。

    双颊泛着不健康的红,呼出来的气是烫的,走路都在打晃,就差把“我生病了”四个大字写在脸上给爸妈看了。

    爸妈想不发现都难,早餐都还没来得及吃就将人带到了医院,病床输液一条龙安排。

    护士过来扎针的时候,发现叶景的手抖得很厉害,她笑着轻声安抚道:“没事,姐姐手很稳的,保证只扎一次就好,放松一点。”

    叶景的手还是抖,护士抬头一看,见他脸烧得跟抹了腮红似的,额角还有细细的汗珠,眼睛看着她手里的针,眼神说不上是恐惧还是麻木。

    护士心想这个年纪的小孩再怕打针也不能怕成这样啊,长得又这么漂亮,眼睫一眨一眨好似要落泪,谁看谁怜,她于心不忍,回头对叶景的父母说,“家长过来安抚一下吧,挡一下孩子的眼睛,他是不是晕针啊?以前有这种情况吗?”

    庄筱卓闻言走上前,在叶景即将要输液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语气不严厉却也算不上温柔,道:“放松,不打针怎么好得快?”

    护士也劝:“太紧张绷着手针扎进去了也没用,点滴流不进去疼的还是你。”

    见他还是没法放松下来,庄筱卓只得上前捂住了他的眼睛。

    在眼前视线被挡住的一瞬间,叶景猛地抖了一下,几乎是马上躲开了庄筱卓的手,紧张地咽下口水,小声地说:“不,不用,不用挡着。”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低头看着自己那只绑了橡胶绳的手,眼神渐渐虚焦。

    那一刻他只想哭,他想离开,却跑不掉,他想死,又狠不下心。他怕得发抖,不是怕打针,不是怕疼,说不上来到底是在怕什么,总之很想哭,想抱着谁然后大哭一场。

    难受的是竟然连哭都哭不出来,喉咙哽咽,痛麻木了,眼泪也没下来。

    护士在他手背上拍打一翻后将针扎了进去,叶景甚至都没有任何感觉,后面渐渐察觉血管的胀痛以及手指的冰凉后才有了输液的实际感受。

    庄筱卓和叶振鸿一直没有离开,等护士扎完针,调整了点滴流速,他俩便在叶景身边坐了下来。

    叶景被夹在中间,一时难受极了。

    庄筱卓看了眼他的手,指尖冻得有些发青,她用掌心贴了贴,问:“感觉怎么样?不舒服的话让护士再调一下流速。”

    叶景摇了摇头,“还好。”

    庄筱卓叹了口气,有些伤心地说:“你身体一直不好,跟你姐姐一点也不一样,她从小就不太生病,爱运动,整天跑跑跳跳的,好像永远都不会累。”

    这种时候,叶景就要“嗯”一声,然后跟着开始思念姐姐,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说:“嗯,姐姐还带我练跆拳道了。”

    “是啊。”庄筱卓说起女儿来声音总是温柔,“她不知道从哪看到了,要我去给她报名学这个,后来将你也带了去,说是强身健体。”

    “她是强身健体了,你却没讨到什么好,该生病还是病。”庄筱卓说到了痛苦之处,“可惜,身体再好又有什么用,挡得住病痛,挡不住意外。”

    叶景低下头,手背扎针的地方开始传来刺痛,沿着手臂神经一路到心脏。

    他感觉浑身都开始痛了,无数根牛毛针往他身上扎,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

    “小景。”庄筱卓喊他,“你姐姐多爱你啊,在最后关头把生的机会给了你,让你活了下来,这个世界上记得她的人有很多,但最应该记得她的是你,你永远也不能忘了她,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叶景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下来了,可能是手实在太疼了,头也很难受;可能是军训太累了,腿到现在还疼;也可能是医院太冷了,比那年水库的水还要冷,那会儿还有姐姐牵着他的手,这会儿却已阴阳两隔。

    人还在世时,无论幻想多少次她的离开都不会有太大的感受,只有真正失去她的那一刻,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会无视时间的流逝,永远无法回避和忘记。

    叶喻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可偏偏也是她,最早离开了这个世界。

    思念就像打游戏时刷怪的伤害值,平时一刀一刀不痛不痒,殊不知这些都是累积,到了临界值就会爆发,使人溃不成军。

    庄筱卓用温柔的语气责怪道:“你姐姐要是知道你生病,肯定着急,你想让她着急吗?她为你付出生命,你却还要她担心。”

    叶景咬唇,将抽噎吞了回去,摇头间又是一滴泪落下来,“我不想。”

    庄筱卓替他擦掉眼泪,“所以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叶景偏开脸,用没挂点滴的那只手自己抹了抹脸,低声道:“我知道,对不起,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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