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迟绛还是小迟绛的时候, 因为总是迷迷糊糊,她被取外号为“小浆糊”。
“小浆糊又做糊涂事啦!”
“小浆糊又开始编故事啦!”
小朋友们总是嘲笑她,笑她算术题太马虎, 笑她广播操犯晕乎。
小迟绛于是孤零零地跑到幼儿园角落, 骑着摇摇木马,吧嗒吧嗒掉眼泪。
不远处,小朋友们成群结队, 正围在一起玩“贴人游戏”, 纯真友好。她眼巴巴看着,心生羡慕。
“老天奶, 小魔仙,我也想要变成有人贴贴的小朋友!”儿童节当天,四岁半的迟绛骑着摇摇木马对着天空许愿。
哗啦啦——
雷阵雨不凑巧地下了起来,干扰了迟绛和老天奶对话的信号。
在远距离传输过程中,部分字节丢失, 老天奶收到的讯号就变成:
“我要,变成, 贴贴。”
于是,就在六月一号那天,小迟绛真的变成了一团小浆糊, 可以随意贴贴的小浆糊。
差不多是果冻形态,她的身体变成五彩缤纷的透明颜色, 穿着蓝颜色的幼儿园班服,戴一顶小黄帽。
分明她的笑容还是纯真可爱,她的心灵仍然澄澈透明。可是小朋友们却如临大敌:
“蓝天幼儿园惊现黏糊小怪物, 请勿靠近!”
“碰到迟绛就会变成浆糊怪,甩也甩不掉!”
迟绛摊开自己的手掌, 果然,黏黏的,像童年小卖部兜售的那种粘粘手掌玩具,“啪”得一甩,就会像海星贴在潜艇窗玻璃上那样,牢牢粘在墙上。
尽管迟绛对自己的新形态很满意,变成异类的样子却并不好受。
平常不喜欢和她玩耍的小朋友,如今也和她做起了游戏,只是游戏名字叫“捉迷藏”,或者“躲避人”。
迟绛闷闷不乐的看着自己双手。只是和大家有不同颜色,不同材质,为何就要遭到排斥?
吧嗒,吧嗒,眼泪滴落在掌心。肉眼可见的,她的手掌变得更加粘稠。
倘若眼泪一直不停流,恐怕她整个人会融化成一滩小泥巴。
“不可以再哭鼻子,越哭泣,越软弱。”迟绛鼓励自己。
她很想抬手擦擦眼泪,又怕手掌粘住眼睛,于是只好吸吸鼻子抽抽嗒嗒,等夏天的风吹干泪珠。
因为变成了浆糊,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辛苦。她不禁想起从前的日子,可以随意跑跳,身体那样轻盈。
可现在,她每一步都要将自己连根拔起,像走在湿地上,每一步都粘住尘埃。
不过她很快又发现,尘埃沾得多了,她的脚步又重新变轻盈。难道人与地球磨合的实质,其实是沾着尘土打滚儿?
迟绛忽然想到北京的宫廷小吃驴打滚儿。如果生命注定要蒙尘,为什么不蒙一层香喷喷的黄豆粉?
她欢乐地跑起来,纵身跃入黄豆粉的大缸里打个滚。
“这下,我再也不是小浆糊,也不是什么黏人精。”迟绛骄傲地拍拍手,叉腰仰天微笑:“我是香喷喷的一块小年糕!”
她一路翻着侧滚翻回到幼儿园,随机抓住一个小朋友:“你好,可以和我做好朋友吗?我现在不是小浆糊了。”
第一个小朋友捂耳尖叫:“啊!黄沙怪兽!”
第二个小朋友捧腹嘲笑:“好丑!黄脸怪!”
迟绛无措地看看自己,吧嗒吧嗒,又垂泪两行。
小脸一下子脏兮兮的,一身黄豆粉香喷喷,她却像泥巴坑里爬出来的小可怜。
“也许,不该是黄豆粉。”迟绛想,“倘若我裹的是糖霜呢?”
果冻身材,糖霜外衣,梦幻色彩,人人都会喜欢我!
小迟绛废了好大力气,才将身上的黄豆粉弄干净。她小心翼翼给自己沾了一层薄薄糖霜,内心再次充满期待。
重新回到蓝天幼儿园。
“你好,我现在是糖果女孩。”迟绛给自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以防别人用外号将自己妖魔化:“或者你叫我糖果天使也可以,或者sweet angle!”
她毕生的词汇量都拿出来了,却还是没能讨取别人的喜欢。
小朋友起初对她很感兴趣,可是当她们手牵手走过一段路,汗水浸湿糖霜,再度露出黏糊糊的皮肤,他们变叫得尖利恐怖:
“怪!物!啊!”
然后拼命甩手,不惜把小迟绛甩在地上。他们好像忘记了,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赞美她的美丽糖霜。
看着好朋友仓皇逃走的背影,小迟绛笑容凝固。
她似乎明白了,无论外表变成怎样,只要露出一点点真实,就会遭到别人的讨厌。
她想要藏起来,藏到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去。
于是她哭啊,哭啊,哭到整个身子都软塌塌的时候,她给自己找到一面涂鸦可爱的墙壁:
啪嗒。
迟绛把自己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墙壁上。扁扁平平,三维生物变成二维图画,她用自己那被压缩到几乎不能思考的小脑仁思考:
我现在的造型,应该很酷吧?
她把自己摆成了小蜘蛛侠的造型。没错,即使此刻是生命最后一秒,她也希望自己在飞檐走壁——用身体高呼,勇敢万岁!
迟绛闭上了眼睛,趴在墙上,她期望此刻有一位女记者经过。最好能给自己拍一张帅气的照片,定格这充满勇气的一秒钟:
四岁半女孩性别意识觉醒,用柔软身体刻写勇敢神话!
迟绛没有等到女记者,却等到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你就是传说中的小浆糊吗?”女孩轻轻地问。
迟绛想要回答,可她刚才哭得太凶,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既然你不回答,那我就默认是你了。”小女孩声音柔柔的,迟绛听进耳朵,觉得自己心也软软的。
融化得更厉害了。
“你为什么越来越湿润?”女孩歪着脑袋问她:“你在哭吗?”
迟绛还是发不出声音。可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浆糊形态的她主动说话,迟绛内心感动,眼泪更是决堤。
“别哭了,我来帮你吹一吹。”女孩走近她,堵起小嘴巴,“呼,呼”,像吹灭生日蜡烛那样,像吹大派对气球那样,用力地吹啊吹。
迟绛觉得自己身体干爽了些。努努嘴,艰难开口:“你、你好。”
“你好,我是闻笙。”小女孩声音甜甜的,和她做自我介绍:“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找大风扇帮你烘干。今天可是儿童节,不要再哭啦。”
迟绛很听话地憋住眼泪,但内心感动满溢,她有点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
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身子却止不住微微颤抖。然而因祸得福,这一颤抖,她那牢牢粘在墙上的身体掉下来了。
没有直接掉在地上,而是降落在小女孩的怀抱里。
那是好奇异的触感。迟绛想,自己已经很柔软了,可那怀抱竟比自己还要柔软。
“你……,你快松开我。”迟绛努力想要从闻笙怀抱里挣脱:“我是黏人精,黏糊怪,我不可以连累你。”
闻笙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她轻轻捧住迟绛,小心翼翼的吹吹:“吹干了,就好了。”
“而且,就算你一直黏黏的也没关系,我和你一直黏在一起就好了。”
“你不会害怕我吗?你不会嫌我烦吗?”迟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眶微微湿润。
“为什么要害怕你?”闻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迟绛揩掉眼角的泪:“你是小哭包,也是心地善良的小朋友,我才不会害怕你。”
干爽手帕抚过眼角,迟绛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总算清晰起来,睁开眼,第一次看清闻笙的眼睛。
那么明亮,那么闪耀,像太阳一样。
不需要电风扇,也不需要烘干机,只是痴痴地盯着闻笙的眼睛,迟绛就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缓坚固。
那是阳光的力量!
五岁的闻笙,像偷跑人间的小太阳,晒干迟绛的眼泪。
她终于恢复了平凡人类的样子,可她的小手,却总是忍不住地去够闻笙的手。
“拉手手。”迟绛撒娇。
“喂……黏人精啦。”闻笙牵紧她的手,却傲娇地撇撇嘴。
“你说过不嫌弃的!”迟绛晃晃闻笙的手,绕到她正前方,张开双臂:
“还要抱抱!”
闻笙看着她这黏人的样子,无奈叹一口气,也张开双臂:“好吧,不过,只准抱一下哦。”
迟绛于是非常幸福,轻轻地、轻轻地抱住闻笙。
两颗心灵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小迟绛忽然明白过来:
也许那天,老天奶并没有听错讯号。
此刻,她真的拥有一个可以贴贴的好朋友啦!!
第22章 第 22 章
在礼堂, 座位按照学号排列,学号按照入学成绩排列。闻笙在紧靠过道的位置,迟绛则坐在最右端, 和闻笙之间足足隔了18个人。
迟绛坐在自己位置上, 前俯后仰朝闻笙的方向张望。忽然想到,倘若自己中考少考2分也不错,这样刚刚好坐在闻笙身后一排, 每次年级表彰, 都可以看得到闻笙低调的马尾辫。
想完又觉得自己好笑,学渣居然想到为了学霸少考两分, 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豪爽。
距离自己上台还有好一段时间,迟绛开始用竖版信纸默写台词。写好了,折叠起来,给旁边同学:“传给闻笙。”
小纸条经过十八个人,又不耐烦地聆听了十八次“传给闻笙”, 才终于落在闻笙手里。
信的末尾,迟绛画了一棵树, 树边是一阵风,图画旁边用小字提醒小树:“记得哗啦啦地为我鼓掌!”
闻笙笑起来,脑袋轻轻向前探, 隔着许许多多的人,朝最远端的迟绛点点头。
点点头的动作, 像小花仙点点魔法棒,远距离的控制,把迟绛耳朵变通红。
迟绛不好意思再看闻笙, 靠在椅背上闭紧眼睛,最后一次在脑海里过动作, 过走位,过台词。
连日来,她都坚持对镜排练。由于对细节执拗,有些神情已成肌肉记忆,从穿越后初醒时的凝眉困惑,到最后眉头舒展浩气凛然,微末之间,刻写心理变化。
在脑海里完整走了两遍剧本,等睁眼时,已经轮到四号剧组上台表演。
祝羽捷走过来拍拍她肩膀:“走啦,轮到咱们班去后台。”
迟绛张开眼睛,习惯性地朝闻笙那边看过去,却发现她座位空着。
“闻笙呢?”
“闻笙?”祝羽捷朝空座位看了眼,又四下张望几下:“刚才好像有个初中的小孩急急忙忙来找她,可能有事吧。啊呀不重要,来,把丝带系上。”
迟绛任由着她替自己打丝带,眼神却在暗漆漆礼堂里四下寻找。
初中部不该在教室里观看直播吗,小孩子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把闻笙喊走?
“喂喂,别走神儿了,集中精神。”祝羽捷摆正迟绛的脑袋,“何况来找她的也不是那个小跟班,人家可能有正事呢。你瞧瞧你这伸脖子望眼欲穿的样子,望妻石似的,戏都要掉了。”
“我哪有。”迟绛朝她笑笑,微偏着脑袋用小木梳治理被静电拉起的发丝:“再说,闻笙在不在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很多遍啦,我俩就是普通同桌,你别老拿我们打趣。”
“好好好,普通同桌,隔着重峦叠嶂传情书的普通同桌。”祝羽捷替她折好领子,上下打量一番:“不错,真精神。”
迟绛撇撇嘴嗔她一眼,低头对着镜子调整表情,把眼神恢复到平静的忧郁中,好让自己的情绪尽快如戏。
演出很顺利。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迟绛就无暇思考舞台之外的任何事,思绪中在剧本故事中。
眼里只有背景屏上的风沙,漏雨的教室和端着药碗悉心解答自己困惑的学姐。
直到谢幕时,她斜举双臂和观众席打招呼,才允许自己目光朝闻笙的座位处瞥一眼。
那座位仍是空空的。
迟绛脸上保持着微笑,俯身鞠躬,转身下台。走下台阶时她咬着嘴唇,愤愤地想:闻笙,我其实一点也不稀罕你的小狗尾草。
又旋即耷拉着脑袋,蔫蔫儿地自怨自怜:因为现在我也像一支被忽略的狗尾巴草。
“迟绛,你和冰弦在台上也太美了!”才走下台,就有朋友过来抱住她赞美:“演技好绝,骗掉我们好多眼泪,难怪你平时神神秘秘不给我们看剧本!”
咔嚓咔擦的闪光灯也响个不停,校园电视台穿黑马甲的小摄影师把镜头对准迟绛,一遍遍喊着:“看这里看这里”,装饰着电视台Logo的话筒也递到她旁边:“迟同学,可以采访一下你们的创作初心吗?”
迟绛和几个主创认真回应着镜头与话筒,热闹的画面也被实时转播到校园电视。
*
“你很喜欢她么,你对她,是我对你的那种喜欢么?”食堂里,看着电视转播的画面,钟芷的表情有些咄咄逼人。
闻笙并不回答,甚至不直视对方的眼睛。她只是盯着采访镜头,淡淡地说一句:“不重要。”
完整的句子该是,“无论我喜欢谁,都不重要,因为我们两人之间没可能。”
只是这句子对钟芷太残忍,尤其是在对方情绪最低落的当下,闻笙碍于感性才没有讲出口。
半小时前,快轮到迟绛一组上场时,忽然有个戴值周生袖标的小姑娘跑过来。
她气喘吁吁找到闻笙:“你是闻笙学姐吗?钟芷她翘了大会,在天文台一个人待着,非说要等你,还威胁我坚决不要我告诉老师。”
“那你告诉老师了没有?”闻笙问。
“我不敢。”值周生捋捋胸口,顺好了气儿,才告诉闻笙:“她说、她说如果有老师找到她,她就……”
“就什么?”闻笙心悬起来。
她刚才听见“威胁”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拧紧眉头,又知道钟芷从小性格乖戾,除了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温驯,其余时间总是想尽办法折腾自己,不闹出大动静绝不罢休。
此刻她眼睛还盯着舞台,心却已经揪着。扭头看一眼右边过道,迟绛正起身准备造型,马上就要去后台了。
“她到底还说了什么?”闻笙问值周生。
“她说,就跳下去……”来报信的小值周生终于把话说出来了。
但又挠挠头,面露难色:“我不知道我听错了没有,但是学姐你快去看看吧。”
闻笙来不及埋怨女生报信儿不说重点,撇下值周生,起身迈开步子朝天文台跑。
不顾违反校规坐电梯到六层,跑到天文台推开小门的时候,发现钟芷双目无神地看向自己。
“笙笙姐。”她眼睛看起来是刚哭过,还红肿着:“我感觉,爸爸妈妈真的不要我了。”
闻笙耐心听她讲了事情经过,脸色愈发难看,对上一辈的怨恨之意把她的心也坠下去。
她本能地想要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抱住女孩柔声安慰几句。可抬臂的瞬间,想到钟芷对自己的那番心思,又不得不让手臂垂落下去,紧贴着校服裤线。
面对长大了的钟芷,闻笙只能告诉她:“是他们做得太过分。至于这里面的误会,我替你和叔叔阿姨解释清楚。”
钟芷对她的变化却敏感:“怎么连你也要这么冷漠地对我呢?”低头苦笑一下,又摇摇头自嘲:“早知道这样,真不该向你表白。心思说清以后,你就再也没有抱过我了。”
闻笙没办法回应她的请求,只是低头轻声道一句“对不起”。
“可是闻笙姐,你知道,我爸妈这次这不只是误会的问题。是偏爱啊!他们怎么可以无条件地相信弟弟的谎话,却不相信我什么也没有做。”
“那你弟弟现在情况怎么样?”
钟芷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听医生说,险些伤到眼睛。”
“现在大人眼里,我已经是天下最恶毒的人吧?我爸爸拎着我肩膀质问我怎么忍心对弟弟下狠手的时候,我觉得他连在我脸上划刀子的心都有了。”
沉默了好一阵子,她才止住抽泣,不甘心地对着空气问道,:“这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呢?”
“既然认定我有伤害弟弟的动机,质问我「难道想把他弄瞎」,为什么不打我,不直接让我失明,让我死掉呢?”
层层堆叠的问号和情绪。闻笙替她感到绝望,愤怒,开口企图安慰,却发现自己的语言也苍白无力。
她给不了钟芷想要的回应,也答应不来她期许的承诺。除了陪她在这空洞的半球形空间里多站一会,她什么也做不了。
“你真不能抱抱我?”钟芷抬起眼睛,“就只把我当成是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
闻笙心思有些松动。“如果,拥抱真能起一点点作用的话,”
“No,一点作用也不起!”钟芷忽然笑起来,尽管眼睛还红红的。她耸耸肩膀,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闻笙脸颊,笑意令人生寒:“我才不会给你机会以这样的名义抱我,你永远都别想把我当普通妹妹看。我喜欢你,不是什么姐妹情深的喜欢,非要说清楚一点,是爱。”
“钟芷…….”闻笙打断她不成熟的告白。低头看眼手表,按捺着心焦,轻声问钟芷:“今天的事,放学后再聊,多晚我都陪你,可以吗?”
钟芷也看一眼时间:“好像是快到你们班了,回礼堂是来不及了,不如食堂看看转播?”
闻笙应她:“转播也好。”
“好什么好?今天我就是自私,我偏不要你看。”钟芷唇角笑意加深,她用最轻松的口吻问闻笙:“你从来这里就心神不宁,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好像没有一点在意。”
“怎么会不在意?”闻笙看着钟芷的眼睛。小时候父母吵架,她总跑到钟芷家“逃难”,小钟芷的笑容也一度照亮过她的童年。“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真的重要么?或者说,重要得过你们班的话剧表演吗?”钟芷笑了笑:“是不是只有我今天真的消失,爸爸妈妈,包括你,才会真的注意到我,会有一点点遗憾。是发自内心想我几秒,而不是体面地看着我,安抚我,内心却煎熬着忍受我这样一个偏执的怪物?”
“你不要这样讲自己,我也绝没有不重视你。”闻笙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入在钟芷这里,不再有丝毫分心。
她用最柔缓的声调恳求钟芷:“但是,不要再讲消失,不要再讲死亡,好不好?并且总有一天,你还会遇到你爱的人,她一定也很用力气地爱着你。”
“你到现在都觉得,我口中的死亡是威胁吗?”钟芷把校服袖口向上推了推,指着腕口深深浅浅的新旧伤痕:“如果,我再割深一点呢?”
闻笙看着那些伤痕,久久不言。
钟芷把袖口放下了,唇角勾起一抹笑:“你看,你现在连心疼的表情都不肯演给我看了。看着我这样作、闹,你对我恐怕只有厌烦吧?”
闻笙却笑了,她笑容还是很温柔,眼神却令人生畏。带着看淡生死的笑意,她反问女孩:“你难道认为,会用死亡作威胁的人,就只有你吗?”
关于吃苦,关于不被爱,关于压力,她独自承受的丝毫不比钟芷少。
“钟芷,我可以感激你,心疼你你,竭我所有给你帮助,但是爱情不可能,用死亡威胁就更不可能。”闻笙很少用干冷的语气对她讲话,但只要讲了,总有震慑人心的作用。
盯着钟芷有些发呆的眼睛,她继续说:“我所爱的人,以及世上一切真正享有爱情的人,她一定珍重自己的生命。”
“我……”钟芷想要解释些什么。
闻笙却打断话题,扬扬下巴,轻声问她:“食堂话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完回班,我替你和老师找借口说明原因。”
“去就去。”钟芷垂着头,跟在闻笙身后。
想了好久,又忍不住抬眼问闻笙:“那如果我爱惜自己的生命,你就会爱我吗?”
“真正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闻笙走在前面,声音不大,却有些分量:“忘记说,我也不喜欢卑微的人。”
“那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钟芷撵上闻笙,走在她身侧:“又要自恋,又要骄傲,你难道喜欢自大狂吗?”
闻笙这次却没有直接反驳。
她停下脚步,脑袋里响起一个名字。看了看钟芷,微笑着告诉她:“没错啊。”
喜欢一个解不出压轴题却乐观相信自己是数学天才的“自恋鬼”。
喜欢一个哪怕只进步两个名次也要叉腰骄傲讨表扬的“自大狂”。
第23章 第 23 章
23
两人赶到食堂的时候, 迟绛已经在屏幕里鞠躬谢幕。
闻笙抬头看着电视大屏,钟芷在一旁看着闻笙。
“姐,你从小就不爱看电视。”钟芷提醒她。
一个从小路过电视永远视而不见的人, 此刻望向电视的目光居然是深情的。
“是吗?”闻笙扭头看向钟芷, 勾唇低笑:“那我现在爱看了。”
她没太遮掩自己对迟绛的偏爱。
因为她太了解钟芷,关于自己身边的女生朋友,越是刻意隐瞒, 越是引她猜疑;倘若明晃晃地把对迟绛的偏爱展示给她, 她反而要双手捂住耳朵摇头直呼“我才不相信”了。
“笙笙姐,你难道喜欢她这样子的?”钟芷抬头打量着迟绛。
看见屏幕上女生的自信谈吐和笑容, 故意气闻笙似的:“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理解什么?”闻笙不解。
“像她这样的女生,我也很喜欢啊。”钟芷抬起头,看着电视里的人,唇角漾起的笑容意味深长:“她一看就是性格很明亮的人,和我不一样。我阴暗, 她阳光;我爱皱眉,而她爱笑。”
闻笙静静地听她陈述, 脸上读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后槽牙却已经不自觉地用力咬紧。
“笙笙姐,如果我喜欢你是因为爱上我们之间惨痛的相似性, 如你所说,是种错误——那我喜欢她, 是不是就算互补,可以弥补当下的错误?”
这一长串的话语出口,钟芷目不转睛盯着闻笙, 却没能捕捉到她丝毫表情变化。
闻笙面无表情时,反而是心理活动最为焦灼时。企图用扑克脸遮掩情绪, 不曾想,其实是扑克脸将不安心情暴露无余。
屏幕上已经开始播送下一组表演,闻笙总算舍得将视线从电视挪走。
“你是说,喜欢迟绛?”闻笙拧起眉头,故作不解:“可她有什么好喜欢的?”
面对着钟芷,闻笙只能拿出漫不经心的语调回应,以期浇灭钟芷那来不及萌芽的喜欢:“是有了聚光灯和闪光灯的效果加持,才让人看来有魅力。你若和她同一个班级,整日坐在一起,就断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可你刚才看她的眼神很深情。”钟芷把校服拉索提到最高,笑容狡黠:“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你喜欢她。”
“所以呢?”闻笙也看向她,毫不避讳地透露自己的心事:“我们是同桌,她叫迟绛,我很喜欢她,她迟早也会喜欢我。”
坦荡的口吻,简洁的句子,充分的信息,这一切赤/裸/裸地摆在钟芷面前,她却真的如闻笙所料撇撇嘴:“行了姐,你不用再诓我,我又不傻,你准是拿她当幌子,你喜欢的另有其人。”
闻笙计谋得逞,总算松一口气。她扯住钟芷校服袖口的布料,带着钟芷往小卖部走:“走吧,给你买点吃的,吃开心了就赶快回班级,等放学在校门口等我。”
小卖部透明窗前,闻笙熟练地要了一盒小熊饼干和一包小熊软糖。
她印象里迟绛爱吃甜食,又对零食的图案形状格外关注。同桌总要先吃掉怒目圆睁的愤怒小熊,再把满脸堆笑的开心小熊让给自己。
“不对哦,你什么时候爱吃零食了?”钟芷啃着面包问闻笙,神色警觉:“你说零食有添加剂,吃了脑子变笨。”
“太聪明难道就是好事么?”闻笙同她开玩笑,看看手里的小熊饼干,想到同桌头顶呼呼冒出的可爱傻气:“迟钝一点,说不定开心也多一点。”
钟芷听着,表情却明显地低落下去。她几乎可以确信,闻笙就是有了喜欢的人。
那个人降临得很突然,比自己晚认识闻笙那么久,却好像方方面面都影响着闻笙的状态。
“姐姐,你要是真有了喜欢的人,能不能告诉我是谁?”钟芷横跨在食堂凳子上,抬着眼睛问闻笙:“说不定,我知道了,就死心了,就不缠着你了。”
“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啊。”闻笙又朝她笑笑。
“嘁,不说就不说,”钟芷从椅子上起身,插着兜,笑得任性:“反正不管你喜欢谁,又不耽误我喜欢你。笙笙姐,等我……”
“迟绛?”闻笙目光越过钟芷,停在她身后那一小撮人身上。
“哦,原来你在食堂啊。”迟绛笑了笑,礼貌客气地朝闻笙点头致意。
来食堂之前,她还在替闻笙揪心,以为遇到了什么迫不及待的要事。
此刻看见闻笙和学妹站在一起买零食,迟绛一时间只想躲起来,把心里忽然堆满的伤心失落代谢干净,再仔细询问闻笙缘由。
你是我最期待的唯一观众,剧本是我挖空心思给灵魂系上领结俯身伸手对你发出的诚挚邀请,可我登台时,你却偏偏离开。
还偏偏要和学妹一起,拿着我最爱的小熊饼干,谈笑风生
——哦,“笙笙姐”,是吧?
真亲昵,真难听!迟绛腹诽。
她脚步几乎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往小卖部的方向走。
路过闻笙时,准保是故意的,她故意提高音量询问:“对了,刚才年级组长是不是巡查各班级人数来着,我记得老师说,不在场的要扣分?”
她原是想用扣分来吓唬闻笙,叫她也担惊受怕一下,作为恶劣惩罚。
没成想同学会错了意,还以为迟绛在邀功,遂配合着洪亮道:“哦——但是,你不是替闻笙掩护过去了吗?”
“停,闭嘴。”迟绛压低声音掐住同学手腕制止她开口,用气声挤眉弄眼和同学解释:“先别告诉她,我在骗她要扣分。”
那同学又明白过来了似的,回头,看着闻笙,指着迟绛,微笑道:“闻笙,我刚才骗你的。”
“其实是迟绛发现你不在场,给你告老师了,老师说要扣班级和个人分数。”
“是吗,小同桌?”闻笙似笑非笑看着迟绛。
迟绛那对一天烧红十几次的耳朵,此刻却有点泛白。她扁着嘴巴,执意不理闻笙,表情却像在说:“就是我告老师的,那又怎么样呢?”
钟芷在一旁听着,几乎要上前和迟绛对峙了。步子才迈开,却被闻笙拦在身后。
当着钟芷的面,闻笙轻笑一下,也故意刻薄:“没法用剧本留住观众,却要用打小报告的办法把人押回坐席?”
钟芷听见这一句,更加笃信自己的猜想没错。她知道闻笙对在意的人有多温柔,倘若她真对迟绛有哪怕一丁丁点喜欢,也不至于这样尖锐地讽刺。
眼下,她反倒是有点心疼那个叫迟绛的倒霉蛋了——
原本笑呵呵的一张脸,才一秒钟的功夫,怎么就梨花带雨?
她哭起来都没有声音,眉毛是皱在一起的,却又在拼尽全力咧着嘴笑。上半张脸凝重,下半张脸强颜欢笑,拼凑在一起就有点倔强的滑稽。
至于眼泪,她也是把大多数眼泪硬生憋着在眼眶里打转,只有几滴实在熬不住了才吧嗒吧嗒掉下来。
又委屈,又好笑,又惹人心疼。
闻笙恨不能变出件隐身衣,把迟绛遮在斗篷里,替她揩掉眼角的泪。
可钟芷站在身侧,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算了,懒得和你浪费时间。”
闻笙心虚得不敢和迟绛对视,转头牵住钟芷的袖子:“走吧,现在送你回班。”随后在迟绛呆愣愣的目送下离开食堂。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确认身后没有目光追随了,钟芷才怯怯开口:“笙笙姐,你是不是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人?我替你收拾她。”
闻笙倒吸一口冷气。
还收拾迟绛?今天缺席演出这事,不知晚上要被迟绛在动态里骂成什么样子。
她忍住忐忑,看向钟芷,艰难微笑:“是很讨厌。”
顿了顿,又补充重点:“但对她这种人,我得亲自收拾她。”
第24章 第 24 章
迟绛身边的同学替她感到不值:“她平时傲气就算了, 今天这样讲话就太伤人了吧?迟绛,你别不往心里去,像她这样说话这就是很不尊重人的, 你必须得往心里去去!”
迟绛被她逗笑, 捏着对方脸颊:“喂,都是劝人「别往心里去」,哪有劝人「要往心里去」的?”
可她沉吟片刻, 又收住笑容, 若有所思点头:“不过这次,我真的有我的原则。”
她反复咂么着闻笙的表情, 以及那句“没办法用剧本留住观众,就要用小报告把人拽回坐席”。
乍一听到这话,迟绛只顾觉得刺耳。可冷静下来,她又觉得事情蹊跷。
闻笙性格只是冷淡,冷淡和刻薄还是有区别的。当着同学的面对自己那样讲话, 多半是事出有因,那么原因——
原因又八成是她旁边那小姑娘。
迟绛分析到这里, 气已经消了大半,可心情却没如预想般平和多少。
反而觉得胸口酸酸涨涨,喉咙也像卡住半颗柠檬。
她带着两包小零食和一瓶AD钙奶回到礼堂, 撕开包装,又觉得索然无味。最想吃的还是小熊饼干。刚才为什么没买小熊饼干来着?
礼堂昏暗, 舞台明亮,迟绛咬着AD钙奶的吸管,咽下去的是一连串闻笙的名字。不对劲, 她摇摇头,趁老师没有注意, 猫腰沿着过道走出礼堂。
秋季校服在北方冬季里还是过分单薄了。风有点冷,迟绛双手代替耳罩捂住耳朵,看着呼吸出的一团团呵气,觉得冬天是挺没有秘密的季节。
厚雪地暴露逃跑足迹,冷空气让“生气”显化了具体形状。
不过,冷冰冰的空气却也有好处,烫嘴的名字、恼火的烦心事,一出门就冻僵了。
迟绛哆嗦着搓搓手,再也来不及伤心气恼,只顾着寒冷了。
重新返回礼堂,眼镜被蒙上一层薄雾。她照例翻出眼睛布擦拭镜片,擦亮的却好像不仅仅是镜片。
内心有一小处也变得透明,一扇小小的玻璃窗。透过那扇窗,迟绛看见从未见过的新风景。
“也许,我气的是她和别人站在一起呢?”
“也许,我不只要想和她坐同桌呢?”
“又也许,我真的是那样特别地喜欢着她呢?”
相应的,她也有满腹疑问:
“可是,什么才是真的喜欢呢?”
“可是,为什么偏偏会喜欢闻笙呢?”
那扇窗子里,一桌宾客叫“也许”,另一桌宾客叫“可是”,她们互相聊天,把迟绛聊得心烦意乱。
“我可找到你了,评选结果都快统计完了,你马上还得上台发言领奖呢。”班长找到迟绛,把发言手卡交给她:“这个你拿着,有两句被老师改过了,待会不要念错。”
迟绛接过手卡,又往闻笙的位置望了眼。
没想到,闻笙已经回到位置上坐好,目光也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回来得倒是挺快。怎么,没有和学妹多交流几句吗?
她连忙转开眼,故意不看闻笙,假意和班长聊得热切,盘问许多早就心知肚明的细节。
只有到了献花那一环节,迟绛面露难色。
献花的人都是各班级剧组提前安排好的,闻笙也早就答应迟绛要送她一捆小狗尾草。
“稍等一下,我得去问问花束有没有准备好。”
“就知道你最关心这个。”班长笑着扶住她肩膀,推着她边走边讲:“放心啊,闻笙一早就把花束交给我了,还说要我藏好。待会见了你就知道,那金黄色狗尾草花束绝对是今天最棒的礼物。”
“啊……”迟绛又偷瞟了闻笙一眼。这下,她反而担心起闻笙了,不知是怎样的难言之隐,才让她在最紧要的关头抛下自己。
那金黄色花束显然是花了心思的。闻笙手巧,把狗尾草编成物理符号和化学的形状,正中间是数字1937,那是西南联大成立的年份,用以致敬抗战烽火中的青春。
迟绛拿着花束,眼眶有些湿热。冬日的狗尾草并不好寻找,这一束花的编织不知花掉闻笙多少复习时间。
就连刚才对闻笙颇有微词的同学也看出端倪,小心翼翼问迟绛:“难道,是你先惹闻笙生气,闻笙才故意那样讲话气你?””一束花而已,你这么快就爱情转移,去偏心闻笙了?”迟绛扁扁嘴,笑着挪揄:“那你说,我现在还应不应当往心里去?”
同学笑意却加深:“你们小两口的事,你自己往心里去就行了。”
她笑得很是调皮,不觉得“小两口”是多特别的字眼,也没发觉这三个字惹得迟绛一阵扭捏。
“但是,我还是有原则的。”迟绛心里说。
有原则的迟绛,回班级的第一件事是把课桌拉开一条缝隙。
她不擅长生气,却擅长表演生气。
生怕闻笙看不明白,又在窄缝上用透明胶带贴了两张纸条,一张写着“保持距离”,一张写着“禁止说话”。
等闻笙回座位时,她便抬起脑袋不动声色盯着闻笙看。
“你怎么……这个眼神看我。”闻笙被她盯得不大自然,坐下来,手不安分地在铅笔袋里翻找东西。
迟绛不说话,扁着嘴巴,把物理卷子反过来,在空白面刷刷地写着“受气分析”。
受气分析图画了足足半页。
闻笙接过图纸,看着画满箭头的控诉文字,隐约明白了:
关于自己缺席看剧这件事,迟绛已经轻松原谅。
可是关于那句伤人的话、关于自己和学妹同时出现在食堂这件事,迟绛似乎并不不好奇原因,也不想多听解释。
在她试探着问迟绛“那束花,你还喜欢吗”的时候,迟绛却告诉她:“很喜欢,特别喜欢,可是闻笙,我不想给你哄我的机会了。”
迟绛用手背蹭蹭鼻子,继续告诉闻笙:“我耳根软得很,哄好我是最不费力气的事。甚至不需要你开口,我自己也能说服自己不再介意——可是我还是想介意。”
“只要我一直介意这件事,就不会再幻觉我和你有多亲近,不用再期望和你之间更亲近。”
只要把情感定格在最失望、最冷淡的这一刻,就再不会再被那些不知缘由的忽冷忽热牵动情绪。
“闻笙,我其实不生你的气。”迟绛扬着下巴,故作轻松地笑笑:“不怕你笑话我自恋哦,我就是很相信我的,嗯……魅力!我这么有魅力,你才不会不喜欢我。我也很相信我的眼光,我这么有眼光,绝对不会看错你,所以你肯定不是故意缺席。”
闻笙低垂着长睫,一言不发。
她准备好的台词全被迟绛抢走了,所有解释和道歉都被迫咽回肚子里,为此,她也只能轻声答应迟绛:“那好吧。”
原来最令人伤心的不是道歉不被原谅,而是被剥夺了道歉解释的机会。
闻笙弄不清楚,迟绛现在是对自己失望呢,还是已经开始讨厌自己了?
最好不要是后者。
她从校服里拿出小熊饼干,双指推到迟绛桌上,神情带点落寞:“这个给你。不为道歉,也不是哄你,只是之前就买好的,你不吃就浪费了。”
迟绛看看闻笙,又看看包装盒上圆眼睛的小熊,一时分不出哪一只才更无辜。
“不要接!不要接!”迟绛在心里呵斥自己。
吞咽了几下口水,却到底是叹一口气,假装无奈地拿起饼干:“你说的没错,浪费可耻。”
饼干才拿到手里,她又立即暗骂自己没出息了。
小熊饼干难道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吗?就算是巧克力夹心的,就值得自己打破原则迅速妥协吗!
“那不如,你把它送给学妹好了,”迟绛又忍痛把饼干放回闻笙桌上,拼命咧着嘴角,才挤出体贴大度的微笑:“她应该也很爱吃你送的东西。是吧,笙笙姐?”
那一句“笙笙姐”喊得很是做作,闻笙听来,却很是受用。
“你喊我什么?”她勾着唇角,轻轻地问。
迟绛用余光捉到闻笙的笑意,一时羞赧。
她不理闻笙,带着孩子气的怒意,把厚厚一摞书挪到右手边,用书墙抵御闻笙的目光。
在闻笙看不到的地方,迟绛握着笔,笔尖不受控制地在草稿本上乱动。
她觉得自己有点妒忌那个学妹,可是就连妒忌都不能做得具体——
学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性格、和闻笙又是什么关系,她通通一无所知。
“刚才,我喊的是,笙笙姐。”迟绛冷不丁抬起头,表情更加气鼓鼓。目光越过书墙,她丢下笔告诉闻笙:“现在,我又想听你解释了。”
“为什么想听?”闻笙停下笔,缓慢地眨眨眼睛,“万一你忍不住原谅我,那岂不是糟糕了。”
“你可不要多想。”迟绛轻哼一声,半侧过身子,双臂抱在胸前:“是我的触角感知到你有话要讲。嗡嗡的信号声响个不停,严重影响我做题了。既然你那么想要解释,我就不妨听一听。”
说完,她连续伸了两下耳朵,以表自己洗耳恭听。
迟绛内心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这借口找得天衣无缝。
才不是自己好奇心作祟想听解释,而只是怕闻笙憋着难受。
闻笙见她这副样子,轻轻笑了,在桌下递给她一张信纸:
“自白书,道歉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迟绛看完,心里霎时软塌塌的。
“你真的是,哪有这样道歉的。”迟绛耳尖红红的,嘴里嘟嘟囔囔,默默把课桌拼在了一起。
“也可以继续保持距离,也可以禁止说话。”闻笙噙着笑意看她:“我都听你的。”
“小小伎俩,骗不过我,我还是很有原则的。”迟绛再次强调着自己的原则,也不知这原则是说给谁听。
“反正,在我哄好自己之前,我都不会原谅你——笙,笙,姐!”
第25章 第 25 章
25
“没有谁比你更重要。”字条上的八个字, 略过了原因的解释,又让许多东西看起来不再需要解释。
纸条小心收好,回家装裱起来, 摆在书桌最显眼处。生气了, 读一遍,揉揉心口偷笑:
嘿嘿,没有谁比我更重要。
当然, 这只是白天清醒时, 一切都原谅得很轻易。
等黑夜降临房间,大度的原谅就都不作数。凌晨两点钟, 迟绛从睡梦中起身,抓抓头发,抱着枕头捧着手机在屏幕上卖力戳戳戳。
输入很长一段文字,撒娇说才不相信闻笙哄小孩的鬼话,又怨念相处这么久却像从未了解她。
抱怨完了, 不忘在文字里许愿:”如果她能主动多袒露些心事就好了。”
「确认发送」的按钮点下去,她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 安然大睡
——那些文字,她笃定闻笙一定会看。
转天早晨,迟绛顶着重重的黑眼圈上学。胳膊伸出桌沿, 侧枕着胳膊嘟哝:“学习的苦真不是一般人能吃,这实验班, 我真是不想再考。”
是试探。
偷瞟着闻笙的眼睛,看见她蹙眉,看见她欲言又止, 最后听见她牙缝里挤出一句:“随你。”
心里一时快乐得打滚。
“随你”的意思就是“不可以”,是“你胆敢不努力试试”。
迟绛脑袋里预置了闻笙语音翻译器, 听得出弦外之音,深谙言外之意。
打一个长长的哈欠,喜笑颜开伸懒腰开始新一天的奋斗。努力学习,不止是为了和闻笙一个班,她想要的比那还疯狂——
也想考第一名,想要她措手不及。要做她年级第一之路的“绊脚石”。
然后,就像她投石在自己心口激起涟漪一样,让她也猝不及防因为自己的存在心尖微颤一瞬。
迟绛不算迟钝。
那天汇演结束,她把自己心头瘀堵的小郁闷掰开揉碎地分析。
她发觉,自己可以不费力地原谅闻笙有事离开,却怎么也不愿接受闻笙身边有一位比自己更亲近的人类。
那亲昵的一句“笙笙姐”,耳虫般回响在每一个不恰当的时间。
到最后,她不得不瘫坐在椅子上,承认一个事实:
她在吃醋,且绝不是闻笙口中那好朋友似的吃醋。
这是个全新发现。虽然情不知所起,却让迟绛浑身布满隐秘的兴奋。
面对第一次的怦然心动,迟绛来不及追问前因后果,只是紧紧抱着毛茸刺猬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眉眼轻柔地,用额头碰了碰小刺猬的额头。没敢再亲脸颊。
她还贴心地给那阶段的心境取了个名字,叫做“准暗恋”。准暗恋暂时不及暗恋深刻,心底里还忐忑着,自我防御机制生效着。
她不肯百分百承认“我喜欢她”,举手投足,又情不自禁朝着暗恋的方向狂奔。
*
埋头学习时,她时常想到闻笙。请教题目时,她又舍近求远。
扭大半个身子面向后桌,讨论得热火朝天。不时,觉得左耳处聚焦了一束灼热视线。暗喜,知道那是闻笙在偷看。
然而并不理会,心里还在计较着那早就“翻篇儿”的往事:
“笙笙姐很忙的。”
其实迟绛一向大度,偏偏面对闻笙时,不自觉地闹小脾气。她并不真的生闻笙的气,却盼着闻笙能多和她讲些具体的话。
不要再聊太遥远的月亮,月亮只是一块冷石头。想听闻笙自己的故事,闻笙……她是近在眼前的月亮。
也并非没有努力过——“闻笙,放学一起回家吗,我们也顺路一小段的。”
——“不行,有人约好了。”照例是模糊糊的代词,连学妹的名字也不肯透露。
闻笙不肯说,她也不再问。期末考试在即,迟绛分不出时间在无聊的吃醋上,但凡察觉自己有吃醋的苗头,就强迫自己回味那句“没有谁比你更重要”。有效的自我安慰。
直到有天午间管理,数学小测的卷子都发下来了,闻笙才姗姗来迟,额头挂着汗珠。
迟绛可算抓到把柄,慢悠悠问:“我每次迟到都要挨罚,请问闻同学迟到又该如何惩罚?”
闻笙双目却有些倦怠,讲话气力不足:“今天放学,你想要和我一起走吗?”
迟绛不知道这是惩罚还是奖励,但看得出闻笙心情很差。一起回家自然是没问题,但不放心地,她多嘴一句:“那学妹呢?”
闻笙低头不语。
直等到下课铃响,她才合上课本回答迟绛:“她在医院。”
那天放学,迟绛如愿以偿背着书包走在闻笙旁边。
闻笙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只是默默地走。等走到拐弯处,在两人即将分别的路口,闻笙才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还想听吗。”
迟绛朝她笑笑:“如果你方便讲的话。”
“她是我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这是闻笙第一次和她正式谈到钟芷,“这阵子她过得很不开心,我理所应当帮她,可是又……”闻笙看着迟绛,似乎还想再告诉她更多。
可有关钟芷的事情又是秘密,那些关涉到家庭的种种琐事,闻笙无权对外人道,只能默默压在自己心里。
末了,她只好撑起笑意:“不管怎么讲,今天能和你走这一小段路,我很放松。”
迟绛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闻笙,笑容里明显疲惫。
“那我再多陪你走一走呢?”她站到闻笙身侧,“反正我不着急回家,去那边买块红薯再回也不迟。”
“不着急回家?”闻笙故意蹙眉,佯装愠怒:“你真不想考实验班了,是不是?”
“哦,某些人这么在意我考到哪个班吗?”迟绛见谈话轻松下来,也挑起眉毛同她开玩笑:“该不会是——”
“我在意什么?”闻笙截住她的话。似笑非笑看着迟绛的眼睛,低声轻语:“反正题目不是我教的。你就算考得再丢脸,也不关我的事。”
闻笙不避讳地向迟绛展露淡淡醋意。迟同学整日抱着本子和后桌讨论来讨论去,直听得她心生烦躁。
迟绛自然听懂了她的暗示,本能地窃喜。开口,却故意假装失落,黛玉语气娇声嘀咕:“哦,又是我自作多情。”
“我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耽误你的时间,你还要怪我找别人问题。”
她把自己摘得干净,绝口不提那些故意惹闻笙吃醋的小心思,眉眼看起来倒真有几分无辜。
闻笙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忍不住好笑。她并不拆穿迟绛的拙劣演技,却在心底腹诽:
“迟绛的确有些心眼,但实在不多。”
第26章 第 26 章
临近期末, 几乎与睡眠无缘。迟绛家里只有自己住,挑灯刷题到深夜也不会有家长推门催促睡觉。
风油精,眼药水, 成箱购入的红牛饮料和黑咖啡, 她沉迷夜深时刷题的寂静。
迟绛经常将一件米白色外套披在肩上,耳机里循环贴合心境的单曲。
明明是独自在家,却臆想旁边有同桌坐着。
在想象的监看管之下, 行为不自觉变得谨慎, 不敢停笔,不敢偷玩, 随着音乐节奏点着脑袋,思路竟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闻笙给她布置作业,不要她疯狂刷题,而要她学会模仿老师的风格给自己出题。
得益于从小玩到大的“角色扮演”,迟绛极擅长换位思考揣摩人心。
“如果我是数学老师的话——”迟绛端着朴素的茶杯, 呷一口生普洱。
她左手边是教材,右手边是往年试卷, 中间摆着学期做过的练习册。
为了入戏更深,迟绛还偷穿了妈妈的职业正装,在书桌前正襟危坐。看起来, 倒真有几分端庄。
她将自己代入到出题人的角色里,对着手头的资料深度冥想。
当知识点有限, 题型基本固定,迟绛比照着老师反复强调的重点,几乎不费力气地整理出三套模拟卷。
“大功告成!”天破晓时, 迟绛终于撂下笔。只补了半个小时睡眠,就匆匆起床洗漱。
那天出门, 她觉得自己一猛子开窍了,学通透了,因而连上学的脚步都变得轻盈。
走在将明的星夜里,她裹着羽绒服帽子得意:
考试,嗯?我看谁敢考我?本出题人亲自带试卷来了!
到校时时间尚早,班里只有闻笙。迟绛放下书包,趴在闻笙旁边,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看着闻笙写题。
“你来这么早,又不学习,还不如在家里多睡一会。”闻笙批评她一句,又接着问:“昨天要你出的模拟卷,整理了多少?”
迟绛不回答,懒洋洋地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费列罗搁在闻笙桌角:“新研发的魔法巧克力,给你吃。”
“想要贿赂为师?”闻笙放下笔,剥开一颗巧克力,怀疑了一秒巧克力的毒性,又把心一横,大义凛然将巧克力放进嘴巴,等待魔法生效。
“有感觉了吗?”迟绛眼里含着期待。
甜蜜的,丝滑的,榛果一般清脆的,今天是圣诞节。
“应该有什么样的感觉呢?”闻笙体验着巧克力在口中化开的奇妙感受,右手慢条斯理转着钢笔。
“你是想说,巧克力中色氨酸促进血清素的合成,所以带来愉悦呢?”闻笙眉梢微微上挑,一瞬不瞬看着迟绛眼睛,缓声审问:“还是想说,其中的□□拟仿恋爱中大脑释放的物质,容易令人幻觉在爱情里沉沦?”
“哪、哪里跟哪里啊。”迟绛应付不来闻笙的眼神,变得有些结巴。
早晨五点多钟,她忙里偷闲转发了一条巧克力,视频里青梅青梅两小无猜,十几年的友谊总有巧克力的见证。
在影片结尾,相别经年的两人默契地携巧克力赴约,四目相对,眼波流转,给人充足的遐想空间。
迟绛在转发的那瞬,的确想到了自己和闻笙。
她鬼使神差跑到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徘徊在货架间,有一瞬以为自己是在为初恋挑选圣诞礼。
一边心虚羞赧,一边不可自抑感到阵阵喜悦。
“巧克力送人呀,小妹妹?”收银员提着唇角多嘴,惹得迟绛耳尖泛红。
快走到班门口时,迟绛又忽然觉得带包装盒的礼物太过明目张胆。于是丢掉盒子,只揣几颗巧克力在校服口袋。
散装的巧克力,一如分散在零碎细节中的暗恋心绪。
“巧克力和爱情有什么关系呀,那都是品牌商家骗人的。”迟绛自觉承受不住闻笙眼神的重量,红着耳朵辩解:“是丝滑,我在祝你做题和巧克力一样丝滑。”
“哦?那要怪我自作多情。”闻笙笑了笑,两指捏着糖纸,手巧地折出一枚心形戒指。
将戒指套在自己小指上,比量几下,抬眼问迟绛:“喏,好看吗?”
“不好看。”迟绛大概是心虚,实在不敢多看她的手,揉着眼睛反驳:“心形戒指好土,不适合你。”
“那什么形状适合我呢?”闻笙取下戒指,重新拾起钢笔,在迟绛试卷右上角画一颗小松树:“一棵树?”
迟绛摇头。
又画了一个系蝴蝶结的田字格:“或者一个礼物盒?”
“都不要!”迟绛撇撇嘴。
思考片刻,牵过闻笙的手,低着头,仔仔细细用蓝色碳素笔在闻笙的手腕处描了一团小火苗:“你是这个。”
蓝色的火焰,清净,灵动。
闻笙看着手腕上的图案,心满意足,颔首微笑。
笑容正趋于温暖,猛然记起自己应该保持一点高冷,这才用笔敲敲迟绛脑袋,假装生气:“你胆子大了,在我手上画画。”
怪嗔完,重新执笔写题,却觉得手腕处的蓝色火焰在燃烧。
笔尖滑过肌肤的酥麻触感不退反增,闻笙偷瞥一眼迟绛,恼火更甚——这罪魁祸首,怎么眨眼功夫就心安理得睡着了?
无所谓。闻笙用指尖摩挲那簇蓝色火焰,想起初中叛逆时,一心想要纹身,却迟迟定不下图案。此刻她迷恋上手腕的新图案,也决心在高考后让火焰继续摇曳。
到时,多半,会诱着迟绛亲吻自己手腕,再翻腕向她展示深蓝的火焰。要耳语着告诉她,火焰是呼吸的开关。吻奇数次是打开呼吸,吻偶数次是秉住呼吸,记得要在我几乎窒息时说“我爱你”,即使声音发颤的语句也足够让窒息者短暂得救。
——收住想象,回到下一题。
填空。铝箔,盐酸,置换氢气,氢气点燃,出现蓝色火焰。
“诶,闻笙,今天教室是不是有点热啊?”贪睡的迟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迷迷瞪瞪揉着眼睛。
“有吗?我以为刚刚好。”闻笙才写完最后一个填空,翻到卷子背面。
“可是你的脸红红的,看起来好热好热。”迟绛眨眨眼睛,看着闻笙侧脸,眼神似乎无辜:“你觉得不热就好,没关系,我害羞紧张时候也是这样。”
她假意体贴地替闻笙找到脸红的理由,又刻意勾着一抹笑意问道:“不过闻笙,你为什么大清早害羞呢?”
她眼神还是无辜。
闻笙紧咬牙关,记住了这个无辜眼神:
迟绛才不是自己想象中天真!那分明是明知故犯的无辜,是揣明白装糊涂的无辜。
第27章 第 27 章
27
“当然害羞。”闻笙拿过她的卷子, 红笔虚虚地在题号上画圈:“迟绛,你这类题已经错第二遍。带出这样粗心的徒儿,为师很难不脸红。”
“这道题也不简单啊, 陷阱很心机的。”迟绛接过卷子, 不以为然:“卷子发下来时我就看见了,全班做对这道题的也没有几个人。”
“可是你不一样,迟绛。”闻笙盖上笔帽, “如果你只是想要从一百名进步到三十名, 靠你自己的努力就足够了,又何必耽搁我的时间?”
“可是, 只要考到三十名就足够进实验了啊。”尽管迟绛心里萌生过不切实际的考第一的想法,却不敢当着闻笙的面承认。“何况时间这么紧张,我就算拼尽全力,能考到前三十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那如果,我觉得你能考到第二名呢?”闻笙又扫了几眼她的卷子, 笑容云淡风轻:“迟绛,我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来云平中学以后, 月考成绩总是断层排名第一。缺乏竞争的考试,反倒叫闻笙觉得无趣。
在这里拔尖并非好事,容易骄傲自满。精诚中学高手云集, 那里才藏着真正的对手。
据闻笙的观察,迟绛虽然总体成绩不算突出, 却肯花心思在压轴题上,思路很巧,属于天赋有余的苗子。
有那么几次, 迟绛给出的新奇解法连闻笙都觉得惊艳。
倘若好好培养,盯着迟绛把基础打牢, 迟绛有很大潜力成为对自己排名产生威胁的对手。
“对手?我可没有要当你的对手。”迟绛本身对成绩排名并不在意,想考一次第一名的初衷,也仅仅是觉得好玩。
她有点警惕地瞄了一眼闻笙,抱头作投降状:“现在目标只是前三十名,你都这么严格了,我都不堪忍耐了。要考第二名,我怕是要伤筋动骨。”
“你当真不想?”闻笙笑了笑,笑容玩味:“那如果,你达到了目标,我肯答应你个条件呢?”
“条件?比如呢?”迟绛听见谈条件,这才有了些精神。
“条件随你来提,不违法乱纪即可。”闻笙条件开得爽快。
迟绛脑袋里瞬间列出长长一串愿望清单。
想听闻笙不苟言笑唱儿歌,想邀她户外登山听自己讲鬼故事;也想听闻笙诉说童年故事,想在高考结束后的暑假与她在海滩上堆沙堡——
“那成交!”迟绛摩拳擦掌,拎起笔,斗志昂扬:“我现在就开始追你。”
追赶成绩,追赶爱情,她故意双关。
但迟绛还是把事情想得太容易。
过去的学习生活中,她散漫惯了,知识漏洞颇多,做题又不注重细节。即使在难题上偶尔迸发“天才火花”,却迟迟不能考出足够亮眼的分数。
闻笙却不着急。反正时间还长,她有充足时间来调教一位野心勃勃的强劲对手。
只是“苦”了迟绛,她再没法在英语课上心安理得睡觉,连最无聊的语法也要被闻笙盯着复习。
“靠语感就能做出来的题目,为什么要搞清楚语法规则呢?”比起弄懂语法,迟绛更想偷偷挂上耳机学首英文歌。
“因为感性总有出错的时候,而考试是百分百的理性。”闻笙圈出她作文里的笔误:“丢s,忘双写,哪一处不扣分?”
迟绛低着头,划掉拼错的单词,一面修改一面发誓:“这个破英文!等考完试,我就命令所有单词都加上s,就和老北京的儿化音一样普遍!”
“儿化音也不是乱加的。”闻笙纠正她。“喏,等英语改完,把我勾的这几题做掉,再出错的话,就去跑圈。”
迟绛听着窗外冷飕飕的寒风,满眼怨念:“这寒冬腊月,体育老师都不上课了,你怎么忍心罚我跑步。”
闻笙并不看她的眼睛,辩称“梅花香自苦寒来”,说冬天跑步才更磨练心智。
迟绛看着她勾画的题目,一边解题一边笑着威胁:“闻笙,你现在这么严格,不怕我兑现愿望时狠狠报复吗?”
闻笙听了,只思索片刻,就轻轻摇头:“应该不会的,你不忍心。”
迟绛看着她的恶魔笑容,来不及思考报复的愿望,埋头小心谨慎做题。
做一步检查一步,生怕哪个细节出错,被闻笙抓住把柄,遭受非人惩罚。
出于对花样百出的“惩罚”的畏惧,迟绛后来果然很少在细节上丢分。
只有一次,她实在困得厉害,默写的诗句出了错误。
“送分题丢分,按照约定——”闻笙看着迟绛。
“一分一个400。”迟绛紧蹙眉毛,双手合十求情:“不跑行不行?换别的行不行?”
闻笙却不给她商量的余地,披上冲锋衣:“八百米,现在就走,我到操场监督你。”
迟绛自知躲不过了,不情愿地起身,哀怨地看了一眼那道默写题。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这一句,怕是再也不会忘记了。
“呜呼!灭迟绛者迟绛也,非笙也。”拉好校服拉索时,她在心里默默感叹。
接受挑战,接受惩罚,看似被迫,实则都是乐在其中的一厢情愿。
迟绛耸耸肩自嘲笑笑:倘若没有“喜欢”闻笙,这大冷的天气她一定在教室里啃着烧饼读,才不会在冷空气里因为一道错题出门跑八百。
现在却自讨苦吃,苦中作乐,乐在其中——啧,暗恋代价可真不小。
“我早先就预想到闻老师严格,”迟绛拉伸侧腰时目光幽怨:“没想到,你真的这么铁面无私,不近人情。”
“哦?”闻笙笑了笑,如她所言,用不近人情的口吻下令:“上跑道。”
迟绛晃晃脑袋,不再计较更多,匀加速地起跑。
跑到第二个弯道时,却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你怎么也?”迟绛不可思议看着闻笙。
闻笙对体育课的抵触有目共睹。做不起来的仰卧起坐,爱岔气的八百米。
“认真跑步,不要讲话。”闻笙努力调整好呼吸,配合着迟绛的节奏,慢跑在冬日的操场上。
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迈动脚步陪着迟绛罚跑了。
天气好像也没有那么寒冷,阳光又温柔得恰到好处,马尾辫轻轻摇晃,她们心照不宣地放任脚步与心跳加速。
八百米终于跑到终点时,闻笙已经扶着腰,气喘吁吁。
她脸皮薄,被风一吹,明显泛红。
“闻笙,你其实不用陪我跑的,是我写错,又不是你。”迟绛看着她筋疲力竭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
闻笙却聪明地捕捉到迟绛眼里的一瞬心疼。她故意把声音放软,眉心轻皱:“不忍心看你一个人跑,结果,耳朵被风吹得生疼。”
耳朵疼该怎么办呢?迟绛面对经验之外的事,感到不知所措,只好举起四指保证:“我保证下次不敢了,不该丢分的地方决不再错。”
“嗯,原谅你。”闻笙声音轻轻的。但抬起手,却又惩罚性地揪一下迟绛耳朵。
看着迟绛微微吃痛的表情,她得逞窃笑:“扯平了。”
被冷风吹烫的耳朵,被轻轻揪起的耳朵,在灰色的冬天里,红得很是显眼。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班级,进班前,又心照不宣地整理表情。
许是为了遮掩方才独处时的无名悸动,她们各自把表情调成阴天模式,仿佛苦大仇深。
在不知情的同学看来,还以为她们是在教室外背着人吵了一架。
就连祝羽捷也有这样的错觉。
放学后,她悄悄问迟绛:“你和闻笙,最近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临近期末她压力大,她管你太严,你压抑又不敢反抗?”
迟绛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祝羽捷,她隐隐感到自己和闻笙之间正滋生着一些不被校规允许的情愫。
虽然还猜不透,闻笙对自己是否也是类似爱情的喜欢;却十分笃定,闻笙看向自己的眼神有几分不简单的柔情。
“大概是我自己压力大,没力气讲话。”迟绛背上书包,悄声说:“你知道吧,被学神碾压太久,也想翻身把歌唱。”
“你目标难道是超过闻笙!?”祝羽捷没忍住惊呼出声,惹来旁边几束好奇目光。
迟绛被大家盯得羞怯,本能地想要摆摆手说“你们听错了”。
可闻笙不在身边,她却鬼使神差扬起下巴,拍拍祝羽捷肩膀:“人嘛,总要有梦想的,万一呢?”
她原本只是想把牛吹出去,把自己架起来,好有更强的动力去补足差距提高排名。
不曾想,转天班里却多了些“流言”:
迟绛被同桌管得太严,被频频被打小报告告老师,现在居然和闻笙较上劲了,为了“报仇”要抢年纪第一!
面对谣传,她扶额苦笑,不知作何解释。
毕竟她那进步斐然的成绩单,似乎也在印证着谣言的真实性。
拿着年纪排名15的期末成绩单和飞跃奖奖状,迟绛顾不得理会谣言了,感激涕零:“闻笙,你帮我大大大大忙了,我妈这次过年肯定给我巨大红包。想要什么新年礼物?我送你!”
闻笙却按住她的右手,推拒道:“什么时候你考到第一名,才是给我的最好礼物。”
迟绛愈发不理解眼前人的脑回路:“居然还要我超过你?为什么?”
闻笙笑而不答。
她只是觉得,自己倾囊相授培养出的对手,才最了解自己的一切战术,也最能在高三时候激发自己的潜能。
反正很喜欢迟绛,反正很喜欢较量。倒不如将喜欢的事情合并,和最喜欢的人,做最激烈的较量。
第28章 第 28 章
期末表彰, 严老师大张旗鼓做了带配乐的动画ppt,多媒体播放进行曲,大家哗啦啦地鼓掌。
奖励是文具和零食, 迟绛看着闻笙桌上是自己几倍多的奖品, 拼命忍住没流口水。
“想要的话,就自己拿走。”闻笙把奖品往一旁推了推:“说起来,你想好寒假怎么过了么?”
都说寒假是弯道超车好机会, 迟绛现在进步明显, 学习劲头正足,是提名次的好时机。
“想好了呀。”迟绛捧成绩单沾沾自喜:“我妈知道我考这么好, 奖励我去美术集训。虽然没有参加艺考的打算,但我觉得参训磨磨画技应该不错。”
“除了画画呢?”闻笙好奇。
“还有滑雪,顺便旅游!”迟绛把好玩的说完了,表情就淡下来:“余下的时间应该就泡在课外班顺便赶作业了吧……我妈给我报了个全科托管,说是省心。”
“不错。”计划里还有学习, 比闻笙预期的要好些。“那寒假回来的摸底考,你预计排到第几名?”
迟绛歪头沉思稍许, 试探着问:“倒数十五名内,应该,也许, 还看得过去吧?”
话音才落,就看见闻笙眉毛皱起来。迟绛又忙改口:“班里前15, 年级前40?”
闻笙这回倒是很好说话,“成交。”
她自己假期被送去化竞冬令营外加四个竞赛班,留给兴趣的时间已经不多。
知道迟绛可以放肆玩耍, 她反而觉得开心,不想再把压力转移到她身上。
反正, 开学回来再对她“加强教育”也不迟。
不过掰手指算算,开学回来要足足五十天呢。五十天见不到同桌这狭促鬼,闻笙到底是觉得有点失落。
偏过头一看,迟绛却丝毫没有为即将的分别感到伤心。她正乐呵呵捣鼓着被自己没收很久的单片机小机器人,全神贯注,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课间。
班主任在讲台上敲敲板擦召唤大家注意:“就还剩十分钟了,大家自己收拾收拾东西,卫生今天必须做好。寒假作业记得往家拿,假期可没有保安开门。”
巡视了一圈,见大家都迫不及待等着放假,于是挥挥手: “行了,差不多就这样,假期注意安全,大家开开心心过个好年。”
班里响起一阵小小欢呼,迟绛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沉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闻笙索性默默收回视线,心里又添一笔新仇。
她把座位清理干净,背上书包,站在座位旁给迟绛最后三秒钟的机会——3、2
“诶,闻笙,你这就要走了吗?”迟绛感觉到闻笙站起来,才停下手里动作:“今天中午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饭?我妈听说你教我做题,给我揣了好几百块,叫我请你吃大餐呢。”
是阿姨的指令,不是迟绛的意愿;是为了感谢帮助,不是为了寒假道别。尽管只是措辞上的细微差别,闻笙却有些介意。
“我没有时间。”闻笙声音冷冷的,看着迟绛手里丑兮兮的小机器人外壳。
想过会吃醋,没想到要吃一个小铁块的醋。
“没有时间……好吧。”迟绛把加了外壳的时钟机器人交到闻笙手里:“那把这个送给你好了,时间小桌宠。我不知道程序有没有bug,但目前看来它是健康的。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它可以用来计时做卷子,还会根据任务是否完成显示不同表情。”
迟绛演示给她:“按时做完,就显示崇拜星星眼。如果你也拖延了——就是嘲笑表情!”
闻笙看着那小机器人贱兮兮的表情,和迟绛本人倒是如出一辙。
“好丑,你快拿走。”闻笙嫌弃。
“丑吗?”迟绛挠挠头,捂住小机器人本不存在的耳朵:“喷涂是有一点小瑕疵啦,可是丑丑的很可爱啊。”
迟绛把小机器人捧在手心里,低头安慰还在龇牙傻乐的机器人:“闻笙不要你没关系,姐姐不嫌你丑,姐姐带你回家。”
迟绛自然看得出闻笙又在口是心非,刚才自己修补细节时,闻笙已经望眼欲穿了。
可她还是恶劣地想看一看闻笙吃瘪的眼神,故意捂住小机器人作势离开:“闻笙,寒假快乐,不要别太想我吼。”
闻笙此时也看穿她故意气人的坏心思,不再上当。嫣然一笑,反唇相讥:“寒假当然快乐,见不到你,耳边不知有多清净。”说完便往门口走。
等走出班门口,仍不见迟绛跟上来。闻笙也不恼,倚着墙壁默数。
完全不意外的,不等数到五,迟绛已经全副武装跳在她面前:“闻笙!就知道你会等我!”
闻笙不置可否,抱胸走在前面。“6246-1928。”
“这是什么?”
“早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你要打座机给我,汇报学习情况。”闻笙转身,伸手夹走迟绛手里的小机器人:“玩具我带走了,免得你分心。假期五十天,你休想偷懒。”
“知道了,我每天十点二十七分打给你。”迟绛把数字默写在手心。
对闻笙讲过的话,她总是印象深刻,哪怕长串数字或复杂公式也过耳不忘。着了魔了。
“为什么是十点二十七?”闻笙不解。
“还不是跟你学的,精确时间管理。”迟绛晃晃写有电话号的手:“数字规定得越精确,就越容易遵守。”
闻笙再次满足。她心里明知道迟绛约定具体时间的习惯是从自己这学来的,可亲耳听迟绛讲一遍,感觉到底是不一样,耳朵被哄得很舒服。
只是俩人最后也没能一起吃饭。
俩人心照不宣极尽所能地放慢脚步晃悠到十字路口,对着红绿灯默默读秒,最后,轻轻摆摆手:那么,开学见啦。
棉手套,红色针织帽,雪白围巾——闻笙把迟绛这身装扮抽象为函数图像,刻在脑袋里。
目送着迟绛走远,闻笙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医院的方向走。
期末时妈妈拦着她不许探望钟芷,两人只见了短短一面,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讲。
她一直惦记着让钟芷转移注意力,别再为“没有人爱我”的命题烦忧,去寻找一些可以稳定寄托自己爱意的事情。
给她写信。闻笙书包里攒了厚厚的一叠信,是期末周硬生生挤压睡眠时间写给钟芷的。
不知道信里的话能不能让妹妹好受一点,但知道写了总比不写好。
推开病房门,看见钟芷坐在床边玩手机,正在笑声爽朗地语音聊天。
聊天对象听起来也是学生,声音还有点耳熟。
“在聊天呢,和同学么?”闻笙温柔地笑,拉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腿恢复得怎么样,感觉好些没有?”
钟芷不理她,继续对着听筒喊话:“你猜,是谁来看我了?提醒一下,这人与你认识。”
认识?闻笙感到奇怪,凝眉多听了一句,这才想起来:“是晴漪?”
“对呀。”钟芷咬一口苹果,笑吟吟看向闻笙:“正式介绍,宋晴漪,你的老同学,我的女朋友。”
闻笙眉头皱得更紧。电话还没有掐断,她不好发表任何言论,只是轻声打了招呼。
电话挂掉,闻笙才严肃起来,家中长姐般的生气语调:“你才认识她几天,你才了解她多少,怎么就确认关系?”
钟芷不以为然啃着苹果,似乎得意,又似乎不在意:“我在网上发乐队视频,她来找我聊天。然后发现我们歌单很相似,经历很相似,约着一起玩音乐的时候,她说喜欢我。”
“所以呢?”闻笙声音有些不冷静。
亲眼看着长大的妹妹,才几天功夫,和曾经的“混混”学姐谈论爱情,这怎么听都有些荒谬。
“所以我就决定试试咯。”钟芷笑了笑,“笙笙姐不是说了,叫我朝前看,肯定有爱我的人出现。我想,说不定,她就是那个人呢?”
闻笙摇摇头。下了好大决心,才问出口:“小芷,你告诉我,是真心喜欢她,还是为了……”
“你难道觉得,我是为了气你吗?”钟芷把没吃完的苹果放到床边铁托盘里,摇头笑笑:“我才没那么傻,我也知道这种事气不到你,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
闻笙没法反驳,低着头,静静听她讲。
“但笙笙姐,我是真的想要和她试一试——她和家里关系也很不好,也在准备出国,寒假我们托福课还要一起上呢。运气好的话,我高中就走,她高中毕业去找我。”
闻笙看着眼前的女孩,蓦然觉得有些陌生。
知道钟芷是重感情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得到她对这份感情认真,可毕竟她还只是心智未成熟的小孩。
而宋晴漪,就过往的行迹来看,也未必是值得信任的良人。
“钟芷,你们都还小,一起学习当然可以,但是……”闻笙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钟芷打断。
“姐,你真不用劝我,我自己拎得清分寸。”钟芷笑她:“她喜欢我,我感觉得到。第一次有人直白热烈地说喜欢我,想要和我在一起,未来规划里也有我——为什么我就不能试一试呢?”
闻笙被她噎得不知讲些什么。
纵有满腹大道理,在看向钟芷眼睛的那刻,又觉得说不出口。
闻笙心里明白,迟绛是很犟的个性。愈是拦着她,她就愈是执着。
闻笙继续在脑海里与晴漪相关的往事。
初三,她教她学习,宋晴漪的确是聪明用功的学生,好像也在冲刺期告别了游戏,卸掉了浓妆,远离了乌烟瘴气的小圈子。
但是,怎么能轻易对着网上认识的女生说“喜欢”,又怎么能在几天的时间就确认关系呢?
这来得太快的爱情,究竟有几分可靠,闻笙没有经验,也不敢妄下定论。
但她知道,自己书包里的这一叠苦口婆心的信件已经不再重要。
坐在床边,她能做的实在不多,只能尽量温和耐心地和钟芷聊天。
即使改变不了妹妹决心早恋的事实,她也希望多打些预防针,不想看到妹妹在感情里被伤害。
等走出病房,闻笙脸上的温和神情转瞬消失,没有犹豫,她径直骑车到宋晴漪家。
先前补课时闻笙就常去她家,学区内的别墅,宋同学父母经常不在,通常只有保姆陪着。
门铃按响,宋晴漪穿戴整齐来接,脸上还化着全妆,精致得想要出门参加晚宴。
“来得挺快。”宋晴漪笑笑,侧身迎她进门:“看来你还是关心小芷的,不像她说的那么不近人情。”
她倒水给闻笙,菊花茶,茶水是在预感她来时就泡好的:“中考完你就彻底消失,要不是看到钟芷发的视频,我真要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我来找你,是想要问清楚,你真的了解钟芷吗?”闻笙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你是和往常一样玩弄感情的话,我希望你离她远一点。”
“什么叫玩弄呢?”宋晴漪笑了笑,“喜欢的时候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从没有一心两用过,这也要叫做玩弄?”
“可是你告诉她,将来你们一起出国,你的未来规划里有她。”闻笙被她的态度惹恼,语气有些冰冷。
宋晴漪还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坐到沙发上,语气有些轻佻:“我告诉她的时候,的确是那样设想的。放在今天,也尚不算欺骗。可是,有谁说得准明天的事呢?”
反正,承诺都是用来打破的。
说话时,宋晴漪起身,凑近闻笙耳边:“倘若明天你说一句喜欢我,说不定,我也把同样的承诺送给你呢?”
闻笙连忙后撤一步,躲开宋晴漪,没有半点好脸色:“你趁早和小芷说清楚,倘若你不肯说,我亲自告诉她。”
“你即便去说了,又能怎样呢?你觉得她现在更依恋我,还是你这个薄情到因为期末考试不去看她的好姐姐?”
宋晴漪重新窝回沙发上,装大人模样倒一杯鸡尾酒给自己,眼底漾出懒洋洋的笑意:“还是说,你看不下去我这样的人欺负她,想要代替我照顾小芷?”
闻笙觉得自己来错了。
她不该这么匆忙上门,好歹也该预演一下对话情景,至少不会像此刻一样被动。
“宋晴漪,我至少真心帮助过你,就算念着一点旧情,你也不该故意接近一个感情那么单纯的孩子。”闻笙打感情牌。
“你是帮过我,可明明也是你欺骗我在先的。”宋晴漪自嘲地笑笑:“你接近我,和我做「朋友」,可你真的正眼瞧过我吗?你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又有过几分真心呢?”
“中考刚结束,你就消失得干净利索,像从来没认识过我一样。”宋晴漪一瞬不瞬看着她,“闻笙,为什么只许你薄情,而不许我薄情呢?”
闻笙被她说得有些发懵。
她很确定,过去的交往挑明了是场交易。她许诺帮晴漪考上区重点国际部,而晴漪替她扫平那些烂桃花。
中考结束,按协定本就该痛痛快快一拍两散,怎么就变成薄情了?
“罢了,不提往事。但是闻笙,我想喜欢谁,说到底是我自己的事。”宋晴漪起身,“你别把我想得太不堪,也别把钟芷想得太愚蠢。我们都在心知肚明地各取所需,这未必是坏事。”
“她真诚喜欢你,而你不真诚待她,怎么不是坏事?”即使知道拳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看着对方蛮缠得样子,闻笙还是不由捏紧拳头。
“你现在倒是挺紧张她的。”宋晴漪坐在沙发上,翘起腿:“钟芷知道的话,应该蛮开心的?姐姐并不是不在意她,而是在意得几乎想要打人了。”
她蓄意挑拨她的情绪,用言语将闻笙弄成不冷静的样子。
闻笙却没再给她想要的反馈。松了拳,冷淡轻笑:“钟芷当然是我很在意的人,我们有十年交情,是你要好自为之才是。”
没用宋晴漪起身相送,闻笙自己打开门走出小院,离开别墅区。
重新返回医院,象征性敲敲门,便推门走到钟芷病床前。
一五一十将谈话内容转告钟芷,想让钟芷知道,此刻所交往的人并不可靠。
钟芷却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当然知道啊。”继而挑眉,语气带着挑衅:“笙笙姐,你可靠,可是我能依靠你吗?”
“为什么不能?”闻笙反问,语气变得凌厉:“除了你想要的爱情,我什么没有满足你?你说要玩乐队,好,我放着喜欢的古筝不弹去学贝斯。你说不想学习,也好,我给你想了那么多种方式让你走特长升学。你说你不想出国把现有的一切拱手让给弟弟,我还是支持你,替你想出路——”
闻笙情绪也有些失控,到后来甚至能听出微微颤抖。话说不下去时,她从书包里哗啦啦抖落出那一叠信:“钟芷,为了让你想明白爱人先爱自己,让你独立自信地成长,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可是,你还要怎样呢,我还能怎样呢?”
闻笙竭力克制着,才没让自己当场哭出来。
似乎所有人都在期望她的回报。妈妈索取感恩戴德的亲情,妹妹索取无保留的爱意,就连萍水相逢的旧友也在指责她薄情——
可人哪有那么丰沛的情感呢?她本身就不拥有富足的爱,又怎么将爱意源源不断分给她者呢?
闻笙连自己都自顾不暇的时候,自己心灵险些坠入冰窖的季节,仍在燃烧着一点余温企图点亮身边的人。
可偏偏,没人肯知足。
闻笙摸摸校服口袋里那只小小的机器人,有点想迟绛了。
好像只有她,无所求地接近自己,不开口表达什么喜欢或爱,却小心翼翼培育出许多个洒满阳光的片刻。
“闻笙姐,我其实知道我在做什么。”钟芷为自己的不懂事垂头。她本没想把事情弄成这样子,也并不想闻笙替自己揪心。
关于宋晴漪,她其实清楚得很,那人接近自己的初衷并非音乐上的共鸣,而是闻笙。
但就算是心知肚明那不是爱情,她还是忍不住把宋晴漪当成救命稻草般的存在,一种精神寄托。
“姐,我知道她不喜欢我。”钟芷声音轻轻的,“本来,我也没有期望和她多长久。但她愿意骗我,又骗得真诚,我相信她几天又怎么样呢?”
在追人的技巧上,宋晴漪丝毫不含糊。
她是被喂饱的脑袋,对于渴爱的人,她拿不出多少真心,却有无数种叫人死心塌地的套路。
“姐,我不会让自己陷太深。她是在演戏给我,假装深情,这我都知道。”钟芷摸着打石膏的腿,轻轻笑了:“但她在街上唱歌给我听,给我做喜欢的饭,给我写歌。她与我处境相似,共情我所有的心事——如果我从没有真正快乐过,现在快快乐乐地梦一场,有什么不好呢?”
闻笙被她的问题问住。
如果从未快乐过,清醒地大梦一场,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人没法控制自己情感。倘若有天分开,”闻笙不死心地劝她。
“那也无所谓,我心甘情愿。”钟芷苦笑着,摇头:“妈妈爸爸都不在意我,你在意我却不喜欢我。可是晴漪有我喜欢的模样,喜欢的嗓音,喜欢的个性。”
她抬起头,看着闻笙:“我答应她,也不仅仅是因为她对我好,而是因为在当下,我真的很喜欢她。”
钟芷蜷在床上,放下手机,眼睛看向窗外。
闻笙亦再没有多余的话劝她,站在钟芷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
拍肩是无声的嘱托,也是轻声的祝福。
欣慰的是,钟芷无论多渴求爱,都毫不犹豫选择自己偏爱的人。
选择一个人的理由,从来都是“我喜欢你本身”,而非“你对我好”。
“写给你的信,记得仔细看。”闻笙背上书包嘱咐她,“钟芷,你值得最好最真诚的爱。这种爱,可以自给自足。”
钟芷也像小时候一样,相信闻笙讲的种种道理。她撑起一个笑,朝闻笙卖力点点头。
想到自己刚才不善的语气,眨眨眼抱歉:“笙笙姐姐,对不起。”
闻笙心里有些无奈,但还是回应她一个暖暖的笑。她听得出,这声“姐姐”背后是钟芷的释然。
离开医院时,已接近傍晚。
回到家,和妈妈解释是去医院探望钟芷,连带着把成绩单交给妈妈,这才免于责备。
走回房间,闻笙总算得空摆弄这小机器人。
调皮wink,咧嘴憨笑,得意嘲笑,切换的表情活灵活现,好像迟绛还陪在自己桌旁。
“小同桌。”闻笙伸手拍拍机器人脑袋,总算舒展笑容:
“丑东西。”
第29章 第 29 章
29
放假之初, 迟绛还沉浸在期末进步的巨大喜悦里。
她学习劲头正足,一周多的时间都泡在社区图书馆里,日夜兼程赶完了所有作业。
按照约定, 她每天10:27分准时打电话给闻笙。
闻笙那边却不能接听太久, 大概是怕妈妈察觉到异常的电话费用,不到一分钟就匆匆挂断。
迟绛对闻笙的了解还太浅,以为她家境清寒:“没有手机多不方便啊, 我有一个屏幕坏掉的, 修修还能用,要不先送给你?”
闻笙却连忙摇头:“不用手机, 只是不喜欢,”她低头看一眼手表,对着听筒笑笑:“迟绛,还有三十秒。”
“时间太短,反而不知说什么了。”迟绛举着手机踱步, 腼腆提议:“诶,不如我们一起呼吸好了。”
于是握着听筒呼吸, 读秒,再在第59秒同时挂断。
挂电话时,迟绛呼吸微促。
这是好朋友之间可以做的事吗?
彼此对着听筒呼吸, 简直像在往耳朵里吹气。
想见到闻笙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迟绛不敢直接约人出来见面,选了一种隐晦的方式, 暗戳戳又明晃晃地在主页上动态。
「每晚七点钟,都爱在超市闲逛。面包店正要关张,可以顺手解救一只快被抛弃的小蛋糕。」
迟绛发过动态之后, 每天都裹着厚厚羽绒服在面包店附近徘徊。
一天,两天, 好几天过去了,迟迟没能等到闻笙。
她忍不住怀疑,当时自己笃定闻笙偷看自己的动态,难道只是一场错觉?
还是说,闻笙过去会偷看她的主页,现在又对她失去兴趣,疲于关注?
不对等的信息交换,让迟绛体误了抓心挠肝的含义。
不过,往乐观处想,也许是闻笙晚上七点不方便出门?
她只好继续摸索,把个人主页当许愿池,悄悄试探着钓闻笙出门。
「星期日早上九点,我要告诉卖煎饼的老板多加两颗鸡蛋。」
「礼拜一的中午,没有人能逃过咖喱猪排饭!」
时间,地点,事件,迟绛觉得自己把三要素标注得很清晰了。
一个主动暴露行踪的猎物,怎么迟迟蹲守不到心驰已久的猎人呢?
迟绛委屈巴巴趴在桌上,玩着拼图,失眠到半夜。
那些想要见面的地点,她都特意选在闻笙家附近,出小区走两步就能到的距离,可为什么她偏偏不肯出来见面呢?
迟绛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的确在床上,衣服没有换,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看墙上钟表:十一点了!
离约定的打电话时间已经超过了半小时。
迟绛怀着丝丝期待再看手机,却没有未接来电。
那时的迟绛绝不会料想到,闻笙将来也会焦急地连环call;会打一通越洋电话,言语极尽撩拨至人无力回应,又强势地不准自己挂断。
可眼下,迟绛看着安静的屏幕还是感到失落。她“哼”了一声,对着手机指指点点:
你不理我,我也绝不再理你!
她顺了电话,喊祝羽捷出来玩,约在超市见面。
祝羽捷在忙着看,直接借口拒绝:“不行,最近没钱了,去不了。”
“逛超市,要什么钱?”迟绛哄她:“出来呗,我们只逛,不买。”
“只逛不买有什么意思。”祝羽捷在床上翻了个面,屏幕上又翻一页。
但没有谁能拗得过迟绛,不出半小时,祝羽捷已经裹着大衣出现在超市门口——
戴着口罩,大衣里面是睡衣。
“您可真不把我当做外人。”迟绛笑了笑,弯身做出邀请的动作:“不过,祝小姐,您请进。小迟子今日就带您参观为您量身打造的综合性生活超市。”
迟绛浑身是戏,又乐意随时随地开演。
祝羽捷早习惯了她这一出,配合着伸出手,搭在迟绛的手背上,步履也变得端庄。
“祝小姐,这整个超市都是我为您精心策划的。比如这里——”迟绛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双手供起一支巧克力牛角包:“这是您最爱的餐包,我们专门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您何时饿了,只需一个电话,我们秒秒钟送货上门。”
迟绛的音量不算大,却还是引来了旁人目光。
祝羽捷被路人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戳戳迟绛:“你收敛一点啦,丢人丢人。”
“小姐爱吃,便没有不买的道理。”迟绛玩得正上头,不理会那句“丢人”,骄傲地把面包抱在胸前:“何况这整个超市都是您家的,祝小姐,您看上什么尽管说,在下通通帮您搬运回去,义不容辞。”
她这边演得正投入,眼前却忽然有人拦住她去路。
“业务很广啊,迟同学?”
迟绛抬头,对上一双言笑晏晏的眼睛:“闻……?”
“好巧,在这里碰到你。”闻笙推着购物车,车里是些绿色蔬菜。
“巧……吗?”迟绛抬头回忆了一下,逛超市的行程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发在社交主页上。“那是挺巧的。”
毫无心理准备的偶遇,反倒让迟绛有点局促。
祝羽捷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才几秒钟的功夫,迟绛的手已经倒腾了好几个位置。
要不是闻笙在场,祝羽捷真想原地拿出手机录像。
迟绛这边遍紧张一边憨笑的样子,足够作为未来几年的把柄或笑料。
“没想到,逛超市也能碰到你。”闻笙看看迟绛,又看看祝羽捷。犹豫半秒,略抱歉地看向祝羽捷抱歉:“羽捷,可不可以借走她一分钟?”
祝羽捷连声答应:“闻笙,你快把她带走,她从进超市就在丢人,管也管不住。”
迟绛倒吸一口气,用眼神哀求祝羽捷住口。
祝羽捷回报以完美笑容:“小迟子,我回家看去了,你俩好好聊,对了,晚上记得把面包送货上门。”她摆摆手潇洒离开,给这对同桌留足见面时间。
货架过道处,只剩下迟绛和闻笙面对面。
两人之间,还隔着一辆堆满蔬菜的购物车。
“今天上午,没有接到你电话。”闻笙先开口。
“唔,昨晚想事情到太晚,今天睡过了。”
迟绛闷声回答,似有繁重心事。
“说来听听呢?”闻笙用购物车轻轻碰她:“说不定我有办法。”
迟绛却摇摇头,伸手勾住购物车前边缘:“才不需要想办法,你就是办法。闻笙,我就是想你了。”
“你说什么呢……”闻笙用力把购物车回撤一点。
“字面意思啊。”迟绛眨眨眼,装得委屈:“放假都没有人和我玩,我自己在家,每天想开学见到你们。”
“想你”变成了“想你们”,语气里的暧昧也跟着消失。
闻笙知道,自己又被迟绛戏耍着多想了。
迟绛故意说“我想你”,难道是想要看自己害羞?
休想。
“你让开一点,挡路了。”闻笙偏偏头,示意迟绛离开。她推着购物车继续向前,路过迟绛时,脚步稍停,凑近迟绛,耳语道:
“早知你眼中我并无特别,我就不该单独想你。”
她语速极缓,话音落了,又立即推车离开,把迟绛晾在原地。
回头,看见迟绛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忙着挑选货品。
闻笙不再等她,只身去了收银台。
接近收银台时,她的购物车再次被迟绛拦住。
这拦路虎像醉酒一样,脸通红:“闻笙,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我没听清楚。”
什么叫“我就不该单独想你”,是独自想念我,还是想念的对象只有我?
可不论是哪种解释,都足够让迟绛辗转反侧。
“嗯?”闻笙轻笑,“我刚刚说了什么呢?”
“你说……”迟绛紧抿着嘴唇,憋了半天,还是不敢复述:“我没听清才来问你,我怕我听错了。”
她那局促的表情,更加撩起了闻笙逗人的坏心思:“我只记得我说,叫你起开一点,挡路了。”
迟绛连连摇头:“不对,是后面那句。”
“后面还说了么?”闻笙装作失忆:“不记得了。”
她把购物车调转方向,抬下巴示意迟绛:“喏,我们靠边一点,排队结账。”
迟绛就很听话地站到她旁边,手里抱着几样零食和文具。
不过据闻笙对迟绛的了解,这些都不是她喜欢吃的。
“给祝羽捷的?”
“是。”
“那倘若我也想吃呢?”
“不许想,这是好朋友的。”迟绛护住巧克力面包,好像真怕闻笙抢过去。
抬眼偷瞄闻笙,又鼓足勇气望着闻笙眼睛,悄声讲:“你不爱吃巧克力牛角,你喜欢吃开心果欧包。”
说完便懊悔,恨自己嘴巴永远快过脑袋。
答应自己要把这懵懂的喜欢藏好的,“喜欢”却像一只小象费劲躲进冰箱。不是露出大耳朵,就是暴露细尾巴。
“明天,你还来逛超市吗?”她问闻笙。
“不行了。”闻笙轻轻叹气。
她马上要去参营,吃住一体,都在北区。“你呢,什么时候去旅游?”
“等妈妈休假就可以出发。”迟绛摸摸鼻子,“她答应我这几天就回家的。”
“那祝你开心。”
一句客套话,足够杀/死一次谈话。
迟绛轻应了声“好”。排队时,又忍不住偏过脑袋,对着闻笙随意扎着的低马尾出神。
“怎么在盯着我看?”闻笙没看迟绛,却感受到她的目光。大抵是目光也有温度。
“没,只是在看你新换的无框眼镜。”迟绛收回目光,推推自己笨重的黑框眼镜缓释尴尬。
——“诶,到你了小姑娘,东西放上来。”收银员开始催促。
迟绛抢先结了自己的,站到收银台边,低着头鬼鬼祟祟,不知在捣鼓什么。
等两人走到门口准备分别时,迟绛忽然把购物小票塞到闻笙手里。
“这是?”闻笙不解。
“你回家再看。”迟绛拎着一口袋不太爱吃的零食,红着脸颊,仓皇逃走。
闻笙等她背影走远了,才打开小票——
汇源「果」汁 5.00
「真」知棒苹果味 1.00
「好想你」枣片 29.00
「呀」土豆薯条 6.50
「朱」古力棒 8.50
「百事可乐」罐装330ml 2.50——
总金额: 52.50
重点字被迟绛用红笔圈出做了标记,字连起来念,便是
“果真好想你呀,祝百事可乐。”
闻笙这才反应过来,迟绛方才为何在货架前挑挑捡捡,选了些本不喜欢的食物。
那这算是告白吗?
闻笙又在心里默默摇头:当然算不得。
闻笙太了解她,知道迟绛总爱出其不意玩些小把戏。
倘若今天一起结账的是祝羽捷,那这小票恐怕就会被交到祝羽捷的手里。
反正,开学之初,她不是一次两次听见迟绛嗲着嗓子对不同朋友说“我好想你”,还大言不惭喊过“宝贝我爱你!”
肉麻的话,迟绛讲起来从不含糊,小票上的这句“很想你”,多半也只是一时兴起。
直女把戏而已,闻笙才不会当真。
说着不当真,却又诚实地把小票藏好。
也因为这一张无所谓的小票,她不自觉地偏爱百事可乐胜过可口可乐。
*
迟绛到底没能等到妈妈带自己旅游,只等到快递来的一张听课证。
其实并不意外,被妈妈放鸽子已经不是第一次。
她体谅妈妈赚钱辛苦,不是在“飞机上要关机”就是“刚落地马上见客户”。
“妈咪,你怎么舍得你宝贝女儿去上课呢,我后面已经有很多课外班了。”迟绛不太情愿。
妈妈便哄她:“宝宝,现在趁学业不忙把托福考下来,高二你就转国际部,轻松的呀!等出国念书时你想去哪里滑雪都可以的啊,瑞士,想不想去,想不想?”
迟绛坦言:“没兴趣。我朋友都在这边,我才不要一个人出去。”
“去不去两说,语言成绩你先考出来。首考只要过95分,妈妈保证给你大奖励。”
“那可以!”迟绛听见奖励就眼睛放光。
妈妈在旅行上不守信用,物质奖励却从不含糊。
何况上英语课并不痛苦,课外班也总能遇到有意思的同学,比独自在家好玩多了。
只是,等她背着斜挎包咬着饭团走进教室时,却被一束目光锁定。
是钟芷。
“你也在?好巧。”迟绛虽然暗地里吃醋,真见面时,却发自内心热情:“握手握手,我是你姐同学,我叫迟绛,喊我名字就好。”
对于闻笙身边的人,她无条件偏爱。
也带着一点私心,想从闻笙身边人处再多了解她一点,哪怕一点点。
却没想到,自己一句小小试探都惹得对方警铃大作。
“你这么关心笙笙姐做什么,喜欢她?”钟芷笑容玩味。
她转动手里的魔方,用笑容挑衅迟绛:“不过啊,劝你趁早放弃好了,闻笙姐喜欢的另有其人。”
“怎么会?”迟绛惊讶。
自己整天坐在闻笙身边,几乎见不到闻笙和旁人说话。
说闻笙喜欢居里夫人,她倒是可以相信。
钟芷却叹口气,英雌惜英雌地拍拍迟绛肩膀,语重心长:“我是看你人好,不忍心你陷得太深才告诉你。”
接着,钟芷把戏剧节展演那天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迟绛。
“不管你信不信,凭我十几年对笙笙姐的了解,她是深藏不漏的性格。她肯当我的面说喜欢你,反而说明,她真正在意的不是你。”
“早放弃,早开心啦。”钟芷也很遗憾地摇摇头,替迟绛可惜:“你看看呗,在座的,咱们仨,闻笙一个都看不上。”
“仨?”迟绛目光移向宋晴漪,“难道你也和闻笙认识?”
迟绛觉得信息量有点大了,“你们意思是说,闻笙还替你补过课,帮你从年级倒数考进了区重点?”
宋晴漪点点头,眼含艳羡:“是啊,她就是这么厉害。”
目光旋即又暗下来,苦笑轻叹:“但薄情也是真的啊。毕业以后,她整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街上擦肩,都装作不认识。”
迟绛听了,又摸摸鼻子,替闻笙解释:“也许你们多想了。她只是眼睛近视,并不刻意冷落人的。”
对面两人却异口同声:“你才认识她多久!”
迟绛不吭声了。
钟芷认识闻笙十年,宋晴漪认识闻笙两年,而自己认识闻笙才三个月。
“哦。”迟绛撇撇嘴。心里面,却在不服气地大声反驳:可我们是同桌,同桌!同桌一天顶上邻居一年!
但就算如此,她心里却还是多了一层不安。
拿起手机,对着手机屏幕眨眨眼睛,看着屏幕里蘑菇头造型的自己,迟绛也忍不住疑惑:
平平无奇又奇奇怪怪的我,难道就值得闻笙喜欢吗。
第30章 第 30 章
30
有钟芷和宋晴漪在场, 迟绛的状态和在学校时很不相同。
之后的每堂课,她都坐在第一排正中间,需要微微仰着脑袋看白板。
也许是出于表演的心理, 也可能一期课程实在昂贵, 迟绛在课上格外专注。即使课间,也只是挂上耳机喝水看书,从不与旁人交谈。
钟芷和宋晴漪坐在她斜后方。
一位是青梅青梅的发小, 一位是对闻笙念念情深的旧友。
每每想到她们在闻笙生命力占据许多宝贵时光, 迟绛就产生一种奇异的冲动,想要把做过的试卷揉得褶皱不堪, 好用那皱成一团的纸张表达自己的混乱心情。
她在情绪不平稳的时候,学习效率最高。耳机堵着耳朵,黑笔在阅读卷子上蹭蹭划掉错误选项。笔尖力道很重,ABC选项上的斜杠,好几次划破卷子。
她好奇闻笙的过往, 却不想从她们口中了解闻笙。
那对小情侣,原本是知道如何小声说话的, 却在提到闻笙时偏偏提高音量。
俩人一唱一和,有些往事,似是专门说给迟绛听。
——“你知道吗?笙笙姐小时候有外号, 叫小博士。那时她总来我家看书,看完了再讲给我听。结果, 我后来都懒得自己阅读,只想听她讲课。”
——“我知道呀。的确,她讲课就是很有一套, 比我妈花十几万请的一对一还有用呢。”
迟绛耳机按了暂停键,眉头皱得更紧:
这两人都喜欢过同一人, 怎么会是情侣呢?
难道所有情敌都品味相似,所以自然而然走到一起?有点荒谬。
迟绛又重新播放音乐。连续切歌,直到出现平缓的调子。
她平静地笑,想象着闻笙的沉静神态,模仿着她的不动声色。
目光扫过文本,竖线切分长难句,脑海里快速分析句子结构。
她一面揣摩出题人挖坑的坏心眼,一面胸有成竹锁定正确答案。
对答案,又一篇全对。
迟绛莞尔,合上题本,单手撑着右颊闭目养神。
她骄傲。她思念。以为只要多做对几个题目,便能够离闻笙稍近一点。
她这副冷冰冰跟学习较真的态度,反倒勾起身后两人的好奇。
钟芷悄悄感慨:“你觉不觉得,迟绛学姐和笙笙姐有几分相似。”
宋晴漪压低声音:“那你听过一个说法没有?互相喜欢的人,总是越来越相似。”
“也许吧。”钟芷看着宋晴漪:“不过,你和我,我和你,一点也不像。”
宋晴漪心虚,不敢再接话。
见她沉默,钟芷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她已经默默把开学日预设为分手日,预备在宋晴漪甩了自己之前,体面抽离。
迟绛感觉得到身后两人在嘀嘀咕咕,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却没有听清具体内容。
无所谓。她动手翻铅笔盒,夹层里是和闻笙传过的小纸条。
迟绛的字娟秀,闻笙的字大气,字与人,其实反差。
大小形状不一的字条上,无论迟绛抛出什么样的奇怪问题,闻笙都耐心一一作答。
看着那些字条,迟绛会想起秋日里的某节课,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闻笙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样不苟言笑的一个人,竟也对着地球仪陪她设想海盗藏宝旅程的航线。
两人在一米长的课桌上,了解地外生命的可能,回溯太阳系的诞生,涂抹树的年轮,瞭望水星地表。
闻笙果真是名副其实“小博士”。
迟绛小心收好字条,心情明亮了一些。
她相信时间是有密度的,坐同桌的时间里,两人几乎每一日都拥有值得说道一番的鲜活记忆。
像这样的100天,是否就能抵过别人的十年呢?
迟绛不敢想,也无意去想。
窗户外面又是阴天,她记起来了,闻笙今天正参加着什么封闭集训的冬令营。
冬令营地址很远,是名校锁定优质生源的研学活动,带有一定选拔性质。在知名大学的郊区校区内,公交过去要周转三趟,路程将近两个半小时。
不过,迟绛喜欢坐公车去遥远的地方。可以在靠窗的位置观览城市风光,阅读招牌。
课后,她婉拒钟芷一起吃饭的请求,独自回家取了礼物带给闻笙。
礼物是放假就开始准备的。送礼的借口她也想好了,就说是答谢,谢谢她期末时帮助自己进步,——而礼物是妈妈强制自己送的。
没错,一定要强调是妈妈非得要送的,要表现得不情不愿。
然而待她满心欢喜长途跋涉拎着手提袋赶到校区门口,却被保安拦住。
“预约了吗?”
“现在预约来得及吗?”
“那就得明天了。”
她几番请求无用,只好绕路而行。
迟绛自以为身姿矫健,面对矮墙,不以为意。
爬上墙头的确容易,等骑在墙上却不知所措,回不去,下不来,左右为难。
“喂!怎么爬上去的!监控里你以为看不见吗!”保安骑着小电动吼过来。
迟绛受了惊吓,一咬牙,跳下墙头。
脚脖子似乎有点痛。但无大碍,还能奔跑。
她一溜烟跑到某栋教学楼,随意找了间教室躲起来。
教室恰好是自习室,有一位学生寒假为实习留校,在教室里念书。
迟绛自来熟,见自习的学姐面善,她就好像忘了自己是来找闻笙的,乐呵呵和学姐攀谈起来。
“我是偷偷溜进来找我朋友的,就西边,那个墙不高,我感觉都快被学生翻秃了。”
“我贸然过来,都不知道她在哪栋楼。哎,你们学校真大——对了,问个重要的事:食堂好吃吗?”
学姐诓她:“好吃又便宜,欢迎报考。等考上了,我还可以请你吃饭。”
“可是我才高一,等我考上,您应该已经毕业了。”迟绛不好意思挠挠头。
摸着头发,又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但我朋友可厉害了,她肯定能考上。”
“哦?”学姐合上书本,盯着迟绛小同学。
“她还是我同桌呢。”迟绛晃晃手里的袋子:“这礼物就是送给她的,谢谢她帮我学习。不过,她可凶了,还爱惩罚人,大冬天罚跑八百,罚我吃煮软的胡萝卜…….”
迟绛看似在吐槽,语气里又藏不住骄傲。
“可你还是千里迢迢来找她,侧面证明,你也没那么讨厌胡萝卜。”学姐起身,把一叠材料装进背包:“走吧,我知道你说的活动,那栋楼我带你去。”
学姐带她绕过一座结冰的湖,抵达二教门口,又轻车熟路走到阶梯教室:“你看,今天讲座就开在这里。约莫还有一两分钟下课,我们在这里等就好。”
“太辛苦您了,学姐,你去忙你的,我自己等就好。”
迟绛觉得自己耽误对方太多时间了,感到抱歉。
谁料学姐却倚着墙壁,柔声笑笑:“没关系啊,我是讲师,下节由我来讲。”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学姐又问迟绛:
“对了,哪一位是你朋友?”
“讲师??”迟绛倒吸一口冷气,礼物袋藏在身后,神色马上紧张:“老师,我随口编的,并没有什么朋友,是我擅自闯来学校逛逛。”
总不能连累闻笙。
学姐笑笑,不置可否。等下课铃声响了,她提醒迟绛抓紧时间,便径直走上讲台。
迟绛站在门口,提着礼物袋,离门槛仅一步之遥,却反倒不好意思往里走了。
能参加冬令营的,都是市内成绩拔尖且拿过赛事大奖的学生,迟绛之前从未设想过走竞赛道路,看着阶梯教室里进进出出的学霸,她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产生了想溜的念头。
迟绛轻轻探出半颗脑袋,朝教室里张望了几眼。远远看见闻笙,又匆匆收回视线。
闻笙是在和旁边的人讲话吗?讨论似乎还蛮热烈的。
迟绛看着手提袋里的小礼物,想到自己学期初堪堪及格、期末才稍见起色的化学成绩,不自觉捏紧了纸袋提手。
“这就打算走了?”学姐讲师出来洗手,路过迟绛:“不过,你对化学感兴趣的话,这节课旁听也无妨。”
迟绛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去了。”
可她再看向学姐时,眼睛又亮晶晶的,信誓旦旦:“学姐,我知道招生也面向高二学生,等明年,我想要亲自申请。”
那位博士生讲师便笑起来,郑重地朝她点点头,为迟绛加油。祝愿她下次走正门而非翻墙进校。
“不过,礼物,真不送了么?”
“嗯,不送。”迟绛笑笑:“我想,我知道该送什么礼物更合适了。”
还是想要送她一个势均力敌的战友,送她一位可亲可敬的对手。
拎着手提袋,迟绛重新回到那处矮墙。有了入校的经验,翻出校园围墙似乎更容易些,她心情也随之坦然。
袋子里是迷你的投影仪和一张SD卡,卡里存放了几支稀奇可爱的短片。
有的是迟绛拍的,有的是网络素材剪辑的。
她原本以为闻笙在这边压力会很大,想要送她一些温暖的瞬间,帮她缓解一点压力。
可亲眼见到她时,她发现闻笙还是自信从容,与人谈笑风生。似乎不论身处哪里,闻笙都能成为众人焦点,游刃有余。
自己的小儿科投影仪和短视频,倒显得多余了。
“哎。”迟绛轻轻叹气,坐上了返程的公交车。
暮色降临,城市霓虹亮起。辗转几番回到家中,已经不想说话。
她原是精力充沛的人,今日折腾一番,却真切感受到了“累”。
累,是满怀希望而至,又内心空空而归。
原来暗恋并不总是酸甜可口。
暗恋也是顽皮的怪兽,捉弄心思单纯的小朋友。它偶尔叫人自我怀疑,又经常让人患得患失。
可迟绛坐在书桌前,翻开新年计划本,又觉得暗恋实在是件很好的事。
因为那点暗戳戳的喜欢,所以总希望自己好一点,更好一点。
要比好有趣薯片更有趣,不要像好多鱼一样多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