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 课外班纷纷结课,迟绛妈妈也终于得空休息,风尘仆仆回到家中。
“还忙着学习呢?快把作业收收, 妈妈带你逛商场。”苏栩为新年又烫了大波浪, 还为本命年染了个夸张的红色。
迟绛却不慌不忙比了个“嘘”的手势,指着墙面上的任务清单:“事情没做完,不想出门。”
“哦?我们女儿这是要当学霸了呀, ”苏栩“啧啧”两声, 开始从行李箱里翻宝藏:“不出门也可以,过来看看妈妈给你带的衣服呀?来挑一件, 待会我们找个餐厅好好吃个饭。”
“妈,我过二十五分钟再理你,计时器还没到点呢。”迟绛对着下学期的教材全解抓耳挠腮。
苏栩觉得有点反常。换在过去,迟绛准保要跑过来把行李箱翻个底朝天,再缠着自己去逛书店买衣服吃甜品。
此刻, 女儿却像被夺了魂似的,坐在书桌前和参考书较劲。
是真的学习压力太大, 还是女儿与自己刻意生疏呢?
她从冰箱里取了一杯酸奶,到迟绛房间门口敲敲门:“我能进来吗?”
“进呀。”迟绛头也没抬,手里忙着写笔记。
苏栩便安安静静坐在床边, 吃着酸奶,看迟绛专心做题。
几个月没见, 女儿属实稳重不少。
“你快加速写,写完我们出去玩。”苏栩挖干净最后一点酸奶,忍不住催促:“寒假那么久呢, 不差这一两天呀。”
“放纵一次,就有第二次。”迟绛看看表:“就十分钟了, 妈,您耐心点。”
她先前听说要出门,只会从椅子上跳起来火速换衣服。今天不知怎么了,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苏栩哼了一声,开始环顾四周,无所事事观察房间内的摆陈。
这才发现,角落里多了个猫窝。
孩子什么时候养猫了?可房间里也没见到猫啊。
见迟绛还在安心学习,苏栩按捺住好奇,暂时憋住问题。
又按着性子等了十分钟,闹钟才终于响了。
虽然正学到兴头上,迟绛还是放下笔。
学到意犹未尽时收笔刚刚好,方便下次兴致勃勃开启学习。
她扑过来抱住苏栩撒娇:“妈,您可算回来了,想死你了。”
苏栩假装嫌弃地推开她:“少来,刚才还假正经不理人呢。先坦白,这猫窝是怎么回事?”
听妈妈问起猫窝,迟绛眼神黯淡下去,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妈妈。
“小猫才陪了我两个星期,我还来不及想怎么和您坦白,她就走了。”迟绛提到小猫就收不住情绪,心情一下子低落:“猫窝我舍不得丢,万一糖三角想我了,还可以回来趴一趴。”
迟绛其实从小害怕鬼怪传说,直到糖三角走了,她又期望那些传说是真的,小猫猫鬼会偶尔来家里做做客。
苏栩明白过来,自己不在家的时间里,缺失了太多陪伴。她揉揉迟绛脑袋,温柔许诺:“等你毕业,妈妈就允许你养一只小猫。到那时妈妈也赚够钱了,就在家里帮你照看猫猫狗狗。”
“您就会画饼,我才不上当。按您的性格,忙到七十岁也不舍得停下来的。”迟绛把书桌收拾利索,回头看一眼苏栩:“您回避下?我换个衣服。”
“喔唷,什么都没有,还不要人看了。”亲妈损人,不留口德。
“妈——!”迟绛把妈妈推出房间:“去客厅等我,不许再讲话!”
房间门关上,迟绛撇撇嘴,怪妈妈不懂审美。
她只是习惯了校服的宽松,平日穿搭上更偏爱衬衫或卫衣,干净简约。
不过想到妈妈钟爱的餐厅风格,迟绛还是挑了件法式风格蓝色针织衫,整体修身,气质上稳重了许多。
“妈,这身怎么样。”迟绛原地转了个圈:“您秋天寄来的,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穿呢。”
“当然好看,买的时候还担心太成熟了,不合适你,没想到上身这么显气质。”苏栩看着女儿,满眼欣慰。歪头打量了一会,又觉得不够:“不过,好像还缺副合适眼镜,鞋子也不是太搭。快走,妈妈带你购物去。”
迟绛连声答应:“好好好,今天随您摆布。”
从她很小的时候,苏栩就喜欢买各类型的衣服捯饬迟绛,一边整理衣领一边感慨:“我们小宝穿什么像什么,这要是做演员,保不齐也是个小明星呢。”
小迟绛当时不懂得什么叫“明星”,以为明星就是天上的星星,于是语出惊人:“我才不当明星,星星离妈妈太远。我要当项链,这样就能一直一直陪在妈妈身边。”
这句话被苏栩记了很久很久。工作上遇到再多委屈,看到颈前的红水滴吊坠,也总能咬牙硬挺着拼过去。
职场上的人时常评价她“工作起来有杀气”。但在女儿面前,苏栩始终保留着些孩子气。学业大事上耐心引导,生活里则以挚友身份陪着女儿成长。
“迟绛,这两年公司发展期,你学业也到最关键的阶段。妈妈可能没办法一直陪你,”苏栩揽着迟绛肩膀:“但等你高二转去国际部,不走高考的路,多少能轻松些。”
“妈,我还没确定要出国呢。”迟绛有些不情愿,“荆南大学也很好啊,我前些天还去参观了。”
“你知道考上荆南有多困难?”苏栩按下电梯B2层,看看迟绛:“妈妈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只是高考真的太辛苦。我在外打拼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你选择多一点,生活轻松点,做自己喜欢的事。”
“国内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啊。”迟绛叹气:“妈,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我才高一。”
迟绛莫名在这时候想到了闻笙。过去,她对出国念书没有向往也不排斥,眼下,却对遥远异乡有了些抵触。
苏栩坚持道:“你语言天赋好,想法又多又新奇。之前你说对编导感兴趣,国外那么多机会呢。你之前还闹腾着要出去看看,怎么现在又改主意啦?”
说到这里,苏栩忽然想到些什么,挪揄迟绛:“该不会,这里有什么让你特别留恋的人吧?”
迟绛倒是丝毫不藏掖:“现在还没特别留恋,将来就说不定了。”
真有情况!
苏栩忍不住八卦:“展开讲讲呢?TA追的你还是你追的TA?是同班同学?”
迟绛笑了笑,抬手拍拍妈妈肩膀:“老苏,放下八卦之心吧。你女儿现在只沉迷学习,对谈恋爱没有半点兴趣。”
苏栩意味深长瞥了女儿一眼,按动车门钥匙。车子“喔喔”叫了两声,似乎在帮忙起哄。
“妈,我真是开玩笑的。您又不是不了解我,打上初中开始我身边连个异性朋友都没。”迟绛怕妈妈误会,急着解释。
“谁说喜欢的人要是异性啦?”苏栩发动车子,左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你呀,就算有天你说要和西兰花私奔,妈咪也不会觉得意外。”
“那您会祝福并认可我们吗?”迟绛系上安全带。
“你喜欢就好啊。”苏栩还是那套思想:“小绛,妈妈只希望你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在这个前提下,尽量开心。”
如果不是安全带拦着,迟绛又要给妈妈一个巨大的熊抱。
她虽常常遗憾妈妈不能陪在身边,却打心底里感激苏栩女士给了她一个足够宽松的成长环境。
“我好爱你,妈妈。”迟绛发自肺腑。
“妈咪当然也最爱你。”苏栩柔声回应,踩下油门,稳稳当当驶出地库。
母女两人走在商场里,苏栩的红头发和迟绛的蓝毛衣色彩浓郁,嘴甜的店员纷纷开玩笑:“哪里看得出是母女,分明是姐妹花。”
苏栩走出门店,得意洋洋:“你看,你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做自己喜欢的的事,人人见了都说年轻。”
苏栩今年已经四十八岁,奔五的年纪。不熟悉的人见了她的气色,却都猜在三十来岁。
“是年轻,可是身体都出问题了,您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迟绛提到这个就心疼:“小魏阿姨说漏嘴过,你上次都晕倒住院了。要不是有人救您一把,后果都……”
“呸呸呸呸。”苏栩连忙制止:“大过年的,可不要提这些。”
转弯处。打了一把方向盘,又接着说:“不过真说起来啊,我这好不容易康复了,还得发消息感谢一下人家。听说她女儿也在云平中学,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叫什么名字?”
“她没讲,我也没有问。”苏栩提到救命恩人,忍不住钦佩:“不过她啊,真是特别可惜的人。听说我独自带女儿打拼事业,一个劲说羡慕。我问她要不要出来找点事做做,她又拒绝,说要熬到女儿高三结束。”
“为了孩子放弃事业?”迟绛听了,也轻轻叹气:“真是艰难。动画片里其乐融融的家庭都是假的,得是多厉害的超人,才能兼顾家庭和事业啊。”
苏栩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感慨:“所以啊,妈咪真的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从小懂事,我恐怕也要在家里盯着你学习,说不定啊,家里一片鸡飞狗跳。”
“没关系呀,妈,您放心工作就好。”迟绛笑了笑,低头玩着自己手指头,笑得腼腆且稍显愚蠢:“现在,有人管我呢,而且我已经进步很大了。”
红灯。
苏栩缓踩刹车,车子平稳停在线前时,她转头看向一脸痴笑的女儿,若有所思。
不对劲,准保有情况。
第32章 第 32 章
32
苏栩在购物时很疯狂, 好像一整年的拼命工作,都是为了这几日的洒脱。
凡是迟绛表露出一点兴趣的商品,她都毫不犹豫买单。
但今年的迟绛好像很懂事, 快结账时, 她总是拽拽苏栩衣角:“妈,要不算了吧,我也不是很喜欢。”
苏栩正默默感慨孩子长大了, 转眼便听见迟绛抬起眼睛, 试探着问自己:“或许……可以直接提现吗?”
原来在这等着呢。
“怎么?”苏栩反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长大了, 想要更自由的支配权?”
“有点想。”迟绛舔舔冰激凌。
“那就想着吧,乖。”苏栩弯身,在迟绛脸蛋上吧嗒亲了一口:“高中毕业之前,除了压岁钱,你花的每一笔钱都要走我的账。”
“为什么?我又不会乱花钱。”迟绛想起自己为小猫治病时的囊中羞涩, “培养财商,要从娃娃抓起。您赚钱这么有天赋, 说不定我也擅长财务管理呢?”
“是吗?”苏栩不置可否。迟绛对钱财很不上心,不爱财的人,也很难守财。她坚守原则:“高中阶段你就不要想了。等你一毕业, 有的是时间思考赚钱的事——给你打个预防针哦,我可不会每个月给你生活费的。”
苏栩已经计划好, 等到迟绛十八岁,她就把这些年存的定期取出来,交由女儿自由支配。
那些本钱足够她折腾一两次小事业, 也足够她滋润地享受四年——至于选择何种生活,就是迟绛自己的事了。
“那也没关系, 我将来肯定不会缺钱花。”迟绛笑了笑,和妈妈分享:“我捣鼓的黑科技手工视频,拍脑洞小电影,在网上有十几万粉丝呢。要不是为了期末考试停更,我都可以接赚钱。”
迟绛喜欢在网络上分享内容,同时对网络有着天然警惕。她还不想把兴趣和赚钱结合得太紧密,所以只是单纯创作,单纯分享。
比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更喜欢把自己的小发明和小喜悦分享给特定的人。
比如闻笙。
“可惜后来我同桌总管着我,还没收了我的零件儿,叫我专心学习。”迟绛说到这里,表面在叹气,唇角又忍不住得意:“但我期末进步也是拜她所赐,我和您提过的,她是我们年级第一。”
苏栩看着她骄傲的小表情,微扬唇角,但不揭穿迟绛的小心思。只是听见“总管着我”这几个字时,她有点走神,莫名想起救命恩人执意带走自己的藏酒。没收了自己的酒水,还要冷脸训斥一句“医院不许饮酒。”
那瓶酒好贵呢!
“没有想到,我们小绛也有服管的时候。”苏栩回过神来,捏捏女儿的脸。
“和您说了也不懂。”迟绛撇撇嘴,不屑道:“她是真的厉害,说话又有道理,我才喜欢听她的话。”
苏栩听了,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妈,您笑得也太夸张了吧?”迟绛双臂环胸,一本正经:“跟您说不通。您又没有被人管过,没法理解那种奇妙滋味。”
苏栩笑得更厉害。尽管努力憋住笑声,身子却止不住微颤:“好好好,妈妈不懂,你自己懂就好。”
迟绛到底是藏不住事的孩子。几个小时的功夫,不知不觉已经把自己抖落干净。
苏栩脑袋里已经有了画面:女儿屁颠屁颠儿地跟在学霸身边,满面春色被人管教着,心情还美不滋滋的,哪天被卖掉也要帮人数钱。
“你坦白,是不是喜欢人家。”苏栩眨眨眼睛,故意挪揄她。
迟绛却长叹一口气,白了苏栩一眼,故作深沉:“喜欢哪有那么随便。妈,我连学习都忙不过来呢,前途还未可知呢,可真没有早恋的心思。”
嘴上这样讲,心里又飘飘悠悠地想到,倘若真有可能,还是希望可以和闻笙一直一直坐同桌。
可以不放寒假,可以不要毕业,就算每天周联考都可以!
而且,她坚信闻笙值得最好最好的爱人。在达到自己心中“最好最好”的标准以前,迟绛只想不动声色地陪在她身边。
“陶醉什么呢?眼睛都直了。”苏栩恨铁不成钢,拍了迟绛脑袋。
“没什么,在想怎么过年。”迟绛系上新买的红围巾,问妈妈:“我们去买烟花好不好?想玩仙女棒。”
苏栩调侃她:“是不是要买双人份,给你小同桌送去答谢?”
迟绛压根儿没有听出这是调侃,点头答应:“当然。她帮我那么大忙,理所应当答谢。”
苏栩再看向女儿,摇头,又好笑。
她打心底里欣慰,迟绛内心有丰盈真挚的爱意,又忍不住笑话她被人吃得死死的。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打道回府。
回到卧室,迟绛对着镜子臭美,探索穿搭风格。搭好一身,便出去邀请苏栩女士点评一番。
她们母女俩沉迷换装游戏,挤在镜前拍了许多照片,准备春节时洗出来,做个主题展,摆在家中图个热闹。
当俩人脑袋挤在一起挑选照片时,屏幕顶端一条消息:
【存一下。】
苏栩不小心看见了文字,自觉起身回避。明明身子都离开房间了,又忽然回头,朝迟绛wink,下拉拳头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妈——!”迟绛脸红。
“好啦,逗你呢。”苏栩轻轻带上房门。
确认房门关好,迟绛才悄悄回复:
【存什么?】
她当然猜到对面是闻笙。
这样的语气,这样笃定自己能猜到身份的人,也只有闻笙。
【我是谁?】闻笙拿着妈妈送给自己的老年机,发出平生第二条电子讯息。
迟绛对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想象屏幕那端闻笙的神情,情不自禁抱住被子打了个滚儿。
再发消息时,对着屏幕一阵阵傻笑: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呢?该不会是我同桌吧,我猜不会,她平日都不爱理我,嫌我吵闹,才不会给我发消息。】
消息发过去,迟绛抱着手机望着窗外盼回复。
可这次,等了好几分钟,对面都没再发回消息。
生气了?
迟绛有点懊恼。对着那串手机号看了十几秒,总算按下了「呼叫」键。
“嘟”声响了三次,电话终于接通。
“喂,闻笙。”迟绛站起来打招呼,边讲话边踱步,“喂?听得到吗。”
她反复喂了几次,对面却没声音。
但迟绛并不在意。
话唠的自我修养,是没有听众时也能口若悬河:“我知道是你,你不想讲话就不讲,我说给你听就好。”
她正要即兴讲故事给闻笙,对面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今天是一月十九日。”
“啊,119?”迟绛眼睛转了转:“消防宣传日?那么,你想要点播小象消防员的故事吗?”
迟绛问完这无厘头的一句,才忽然反应过来:没猜错的话,今天是闻笙生日。
但她还是装作不知情,抱着听筒,轻声讲着:
“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住着一只美丽善良的小象。她有精灵一样的耳朵,蓝色的纯净心灵。夏天,她最喜欢和大家一起玩水,甩着象鼻喷水,给小动物们带来清凉夏天,大家都爱她。
但小象有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因为目睹过一次森林火灾,她开始畏惧火焰。
每当人们燃放烟花、点燃蜡烛,用火焰庆祝的时候,小象都会独自躲起来,远离狂欢。
小象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勇气吹蜡烛许愿,也永远没机会看到烟花绽放了。直到有一天——”
迟绛停下来,开始卖关子。
“有一天,怎样了呢?”闻笙轻轻地问,像在课堂上私语那样谨慎。
迟绛揉揉鼻子,笑起来,声音放得低缓轻柔:“后来有一天,她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好朋友骑着魔毯,带她去看比烟花更烟花的流星,比蜡烛更蜡烛的极光。然后在极光出现的夜晚,对着小象的大耳朵说——”
“说什么?”
迟绛垂着长睫,乖巧坐下来,字正腔圆:“闻笙,生日快乐。”
闻笙在电话那端沉默。
她望向窗外,蓦然发现,不过就这一两分钟的功夫,雪花已经无声地飘了起来。
“下雪了,迟绛。”闻笙没有回应那句生日快乐。她用目光追随着一片雪花,细语低喃。
迟绛闻言跑到窗前,拉开窗帘,看见缓缓飘降的雪花。
她喉咙有些发紧,声音比雪花还要轻:
“那么,要散步吗?”
“我想你了。”
第33章 第 33 章
33
课间, 迟绛问过许多人“要散步吗”;假期,她也和许多人说过“我想你了”。
将这两句衔接在一起,打包说给闻笙, 有雪花的洁白和羞红的脸颊映衬, 句子的含义恍惚间就不一样。
迟绛唯恐闻笙从句子里捕捉到喜欢的意味,忙清清嗓子:“也没什么要紧事,天气这么冷, 出门怪费事的, 你不用……”
她借口还未说完,听筒里传来闻笙的声音:“你来的时候, 带上寒假班讲义和化学作业。街角那家Costa你有印象吗?我会在门口等你。”
“还要带作业呀。”迟绛回头看着书桌上的练习册发愁。
闻笙似乎也有些无奈,但没办法:“要带着。”
挂了电话,闻笙挑选了件白色的复古高领毛衣。
外搭并没有选择新买的大衣,而是选了宽大肥厚的深红色老年款羽绒服。
“妈,出门见个同学可以吗?”她语气随意, 主动解释:“是女生,成绩很好, 我想找她借下寒假班讲义。”
闻锦女士上下打量着闻笙的穿搭:短款羽绒服不合身,但保暖;牛仔裤合身,但冻腿。
——“你里面穿秋裤了吗?”
——“穿秋裤不好看。”
——“去学习的, 要什么好看?”
——“好吧,那我换上。”
闻笙回屋, 穿上厚秋裤,外面又套一条休闲裤。
她是刻意给闻锦留出找茬的余地,再表面服从, 好满足妈妈的控制心理,不至于再在其它地方被苛刻。
等她走到咖啡厅时, 发现迟绛已经在门口搓着手呵气等待。
“怎么来得这么快?”闻笙稍显惊讶,“你家比我远些的。”
“妈妈听说我要见你,非要送我过来。”迟绛笑笑:“你别回头,她在车里看着呢。”
闻笙更加疑惑:“你妈妈,很在意你一举一动吗?”
“那倒不是,只是她非要怀疑我早恋。”迟绛转身拉开门:“这下眼见为实,她该放心了。知道我是忽然开窍,求学若渴。”
迟绛刻意这样讲,好藏住自己不敢告人的暗恋。
闻笙跟着她走进咖啡厅,看见落在迟绛发顶的轻薄雪花融成一层薄纱,晶晶发亮。心却像被笼在薄薄水汽之中,变得迷朦。
为什么见到是女生就放心呢。为什么见面就只是求学若渴呢?
但似乎也只能是这样。
“坐这里吧,靠窗风景好些。”闻笙挑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
依窗而坐,方便母亲在刻意路过咖啡厅时看清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表现得越是坦荡,越能避开妈妈的怀疑。
落座后,她漫不经心翻看资料,问迟绛:“做个游戏吗?”
“乐意至极。”迟绛从不拒绝游戏。
“扮演我。”闻笙抬起头,看着迟绛眼睛:“考考你,是不是放假几天把我忘干净了。”
自己的礼貌客气,冷淡疏离,拒人千里,闻笙都心知肚明。
但她更清楚,迟绛只有像这样冷静地坐在自己对面,才好打消母亲疑虑。
要是让妈妈看见迟绛滔滔不绝手舞足蹈,或者情绪一激动歪在自己身侧,指不定要遭遇怎样的误会。
“真的可以吗——”迟绛把碎发整理到耳后,咬着皮筋扎头发。
她头发比放假时长了些,已经可以扎一个低低的短马尾:“我若学得太像,你可别打我。”
“我何时打过你?”闻笙脱下羽绒服挂在椅背。
她双手拢了几下头发,重新绑好马尾:“喏,这是我的寒假笔记,你拿去熟悉下。预习阶段,有个大致印象就好。”
“嗯,”迟绛没有伸手去拿本子,学着闻笙的神情:“放这里就好。”
神态惟妙惟肖,叫闻笙不忍直视。她用讲义挡住自己嘴巴,眉毛微蹙:“也不用这么刻意。只是要你稍微收敛一点点,别像平日在学校一样。”
“不对哦,闻老师,你不对劲。”迟绛端坐身子,歪头看着闻笙:“我的讲义对你并没有多大用处,你还要我带来;等我来了,你又要我假装文静端庄——难道你妈妈也在暗中观察?”
闻笙不得不佩服她的观察力和推断力。
“没有。”闻笙否认,“只是有些时日没见到你,需要适应的过程。”
“知道了。”迟绛听明白了,把闻笙的话翻译给她:“你害羞。”
闻笙瞥她一眼,讲义磕磕桌面。“我害羞什么呢?”她眼睛盯着化学讲义,嘴里说着与讲义无关的话:“是你先说想我,我才坐在这里。并且,我没看错的话,正在脸红害羞的应该是你?”
“那是冻的。”迟绛冷静解释:“屋外太冷,我脸皮薄。”
闻笙点点头。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对迟绛表达歉意:“没能陪你散步,我很抱歉。但你猜得没错,我妈妈向来管我很严,不许我花太多时间在社交上。现在说不定她就在附近溜达,有意无意朝我们这边窥探几眼。”
“我就猜到。”迟绛咬着吸管,喝掉一大口冰拿铁:“但是没关系啊,只要知道阿姨担心什么,我们保证不做就好了。她就算再严格,总不会连学习伙伴都不准许吧?”
“是的,不过也只允许有学习上的交流。”闻笙苦笑。
“哦……那是有点难办。”迟绛松开吸管,扶额沉思:“那你不开心的时候,都怎么办呢?学习累了的时候,也不玩吗?”
迟绛朋友众多,不敢想象没有朋友的生活有多无助。她有时也能觉察闻笙的忧伤,却又不知道闻笙烦恼的根源,因而没办法给出恰当的安慰。
“不玩。”闻笙摇摇头:“语文学累了用数学放松,数学学累了用英语放松,循环下去,就不会累。”
“你跳过了前一个问题,前一个问题才是我想问的。”迟绛低着脑袋:“闻笙,和你同桌这么久,我有时觉得自己特别了解你,更多时候,又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你。”
闻笙听了,也想问自己:不开心的时候,都是如何纾解的呢?
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曾经有过叛逆,也有过自我伤害,但一觉醒来,痛苦的根源仍然存在,灰色的日子仿佛望不到头。
好像是从和迟绛坐同桌起,生活才有了一点明亮的期待。
“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也不会被解决,索性不讲。”闻笙笑了笑:“倒不如花时间做正确的事,比如现在,赏雪,喝咖啡,等着你。”
“等我?”迟绛有点跟不上聊天节奏。我已经在这里了啊。
“等你散步。”闻笙翻开草稿纸的空白页,画一条蜿蜒曲线。
“在纸上散步?”迟绛觉得新鲜。
闻笙看她一眼,又在曲线上标注了八个三角形:“从咖啡屋到学校的路线,你应该很熟悉了?”她缓声讲着:“从这里散步过去,会路过8个场景,刚好,必修二有八个章节。”
“所以……?”
“我们可以坐在这里散步,顺便把必修二化学串讲一遍。”
言毕,闻笙把讲义递给迟绛,露出魔鬼笑容。
于是,两人各自手捧一份讲义,用语言取代双腿,在咖啡厅的一角闲言漫步。
用语言编织一场漫步。
在想象中,两人并肩走在初雪里。雪地里留下两串脚印,闻笙的脚印踏实,路线笔直;迟绛的脚印则是一团混乱,像绕着主人脚边随意蹦跶嗅闻的小萨摩耶。
知识点被按序镶嵌在最熟悉的场景里。两人在炭火燃烧的烤肉店记住了氧化还原反应,在玲琅满目的精品店里与有色离子打交道。
当然,大多知识点来不及细讲,只是圈了重点。
她们最终抵达校门口时,刚好预习完最后一章。
闻笙嘱咐她:“等你回家,按照这条路线多走几遍,对下学期要学的内容有个大致清晰的印象。”
迟绛伸伸懒腰,开玩笑:“怎么办?我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你在文具店门口朝我丢雪球。”
“是你先堆丑丑的雪人,还说像我。”闻笙生气。
“是你先抢我冰激凌。”
“是你先……”闻笙没话说了,的确是她先欺负迟绛的。
“可谁叫你总在我眼前乱晃,惹人眼晕。”
迟绛不以为意,美滋滋的,把讲义抱在怀里:“闻笙,你目的达到了。”
“我只是帮你预习,我哪有什么目的?”闻笙偏过头去,不看迟绛。
下一秒,却听见迟绛悠悠开口:“以后每次走这条路,都会想到和你在雪中散步;每次翻开必修二呢,我又都会想到这条路。”
知识,人物,建筑,记忆错综交互在一起,想忘也忘不掉了。
迟绛顿了顿,轻笑出声:“很烦人呀。”她喝光杯子里的拿铁,摇头叹息:
“本以为见面会缓解思念,哪料到见面之后,会更想你。”
她发现自己对闻笙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对方才不是不近人情的学霸,相反,她像是精心修炼过一颦一笑,用微神态就能牵动自己的心情。
温暖咖啡屋散步的这一程,跟随着闻笙的言语,她好像真的置身雪中。
哪有这样散步的?哪有这样讲课的?
上一秒还在圈着重点,下一秒又忽然用唇角勾起笑意,提醒一句:“专心看路,不要看我。”
迟绛不忍再回忆闻笙这一路的表情。
手掌附在自己的心口处,感受到扑通扑通的心跳:
栽了,全栽了。
第34章 第 34 章
离开咖啡厅, 几乎是依依不舍作别,迟绛一步三回头地挥挥手,俨然初次热恋的小情侣。
如果说迟绛在咖啡厅的表现还算淡定, 离开咖啡厅的她简直换了个人。不舍得走直线回家, 执意要先绕路到学校。
人在心情美妙时,走路就像跳舞,她不小心想到闻笙浅笑吟吟看向自己, 便忍不住转一个圈。
还好街道不是舞台, 无需表情管理,可以肆无忌惮傻笑。
笑容惹得腮帮酸痛时, 迟绛才揉揉脸颊,埋怨自己出息不多。但旋即撇撇嘴,进商店买一支大棒棒糖舔一舔:
有了甜蜜,还要什么出息!
她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甜蜜给祝羽捷。电话接通,迟绛神情雀跃:“你猜, 我今天见到谁了。”
祝羽捷无需动脑,仅凭她语气就猜到:“呦——和你家笙笙见到面了呀?”
“是同桌, 同桌!”迟绛强调着,在老树旁边停下,指尖触着湿漉漉的树干。
“切, 你骗骗自己还行,可别想着骗我。”祝羽捷顺势歪在沙发上, 翘起二郎腿:“不是我说,你脑门上就差系个发带写个「我喜欢同桌」了。作为你前任同桌,三年半同学, 你的小心思我一眼望到底。”
“是这样吗……”迟绛已不急于否认自己的喜欢,只疑惑自己何时露出的马脚:“可是, 到底哪里明显啊?”
她并非不知道自己对偏爱得明目张胆,可此刻握着听筒,她偏偏期待有人从旁观者视角勾勒她暗恋的轮廓。
“你眼睛都快要长到闻笙身上了,词汇量围绕着闻笙自转公转;关系好了,你就美不滋滋摇头晃脑哼歌,人家不理你,你就趴在桌子上装可怜不吭声——啊,光是说一遍我就要起一身鸡皮疙瘩。”祝羽捷啧啧两声,晃晃脑袋抖抖肩膀,对迟绛表示嫌弃。
“那你觉得——”迟绛听着那些描述,又羞赧又兴奋。吸一口气,才敢继续问:“你觉得,闻笙也能感觉出来吗?”
“她?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了解你,又不了解闻笙。”祝羽捷从沙发上坐起来,忽然警觉:“不对,你这次怎么没急着否认?你不会真喜欢她!是我以为的那种喜欢吗?”
“嗯……”迟绛想要承认,吸吸鼻子,又觉得话不可说得太早。
只好模棱两可:“她人那么好,喜欢她是太容易的事了。我只是坐得离她近,了解她多一点,所以喜欢的角度就多一些,喜欢的层次也更丰富。”
怕祝羽捷大嘴巴地将两人关系乱说,又连忙补充:“但是哦,我对她也只是欣赏啦!我压根没有往别处想,你可不许再乱猜了。”
祝羽捷知道,只要自己不打断她,迟绛又要发表《关于虽然我很喜欢闻笙但我肯定不喜欢闻笙》为题的辩证打脸式长篇演讲,于是将听筒放到一边,在茶几前玩起拼图。时不时调侃几句,作为贴心回应。
“……所以你看,我就只是喜欢她,但肯定没有喜欢她。”快走到家门口时,迟绛终于为自己的长篇大论收尾。
“好好好,不喜欢,不用解释了,虽然我也没听出两个「喜欢」有什么区别。”祝羽捷玩着拼图,一脸姨母笑。
她往常不喜欢听别人讨论太多感情问题,但迟绛是个例外。在迟绛的碎碎念里,她总能找到许多共鸣,脑海里接连浮现的,是自己仰慕的学姐。
*
撂下电话回家,迟绛给闻笙报平安。闻笙的回复也比从前有了温度,从开学初惜字如金的“嗯行好”,到如今会在短句末尾添加小波浪号。
迟绛第一次收到带波浪号的消息时,忍不住捂嘴巴内心尖叫:闻笙可爱!
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亲亲手机屏幕,感慨:原来冷冰冰的人也会用波浪号装饰句子。
波浪号让句子长出欢欣的小尾巴,省略号是小鱼生闷气吐出的小泡泡。喜欢的人发来的短信,连标点符号都有生命。
不过,她们的聊天频次仍然不高。
短信要一毛五一条,十句话就要花掉一块五。因而字斟句酌,每一条信息都删删减减仔细编辑。迟绛和所有朋友都互发微信,只和闻笙互发短信——每条消息的内容更长,精心设计每一个发出的句子。
情感的充分渗透,让那些朴实短信散发笔墨书信的原始味道。
迟绛一度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随着消息往来迅速升温,未来局势一片大好,甚至许多次产生了“闻笙也有点喜欢我”的错觉。
一切美好幻想,却在除夕当晚破灭。
十二点整,她准时发消息祝闻笙新春快乐,祝福写满了200字。满怀期待着盼复,却只收到一句话:
【嗯,也祝你新年快乐。】
迟绛不相信只有这一句回复,抱着手机又苦等了一会,确认再没有新消息进来。
电视机正热热闹闹演着春晚,窗外烟花鞭炮声震响,迟绛心情却一下子冷下去。
“怎么啦?闷闷不乐的。来,红包拿好,笑一个嘛。”苏栩察觉到迟绛的低落,过来使劲揉揉她脑袋。
“谢谢妈咪,新年快乐!”迟绛努力撑起笑容,在妈妈脸颊亲了一下。随后揉揉眼睛,假装困倦:“我好像有点头疼,就不熬夜了,回屋睡一会。”
抱着手机回到房间,屏幕上涌现许多祝福。她一条条地回复着消息,内心却始终惦记着短信:
究竟自己哪一句话说错,她怎么又变成冷冰冰的闻笙了?
疑心是短信系统出了差错漏掉消息,迟绛又主动联系闻笙:
【喂,你不厚道,连新年祝福都偷工减料。我那么走心的祝福,你难道不要发表几句感言嘛>】
短信发送成功,迟绛吹吹自己刘海,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她反复查看手机,短信箱倘若真实存在,箱门恐怕已经被她玩坏了,却迟迟未能等到短信的特别提示音。
大骗子。
迟绛闷闷地想着,用拳头打了两下枕头。
她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样的闻笙才是真实的。脑袋里甚至补足了一出大戏,疑心闻笙有个双胞胎姐妹,所以才冷热交替,叫人难以捉摸。
但是,弄清闻笙为何忽然冷淡之前,她还是决定再见闻笙一面。
【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不理我,但明天晚上9点23分一起放烟花吧?我带着仙女棒去楼下找你,你下来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9月23日,她们坐同桌的第一天。也许闻笙从来不在意,但迟绛始终把那天视作礼物。
第35章 第 35 章
35
米白色羽绒服, 红围巾,大大的斜挎帆布包里装着仙女棒和小烟花。
“妈,我出门找同学玩!”迟绛系紧鞋带, 一溜小跑着出门。
天气干冷, 小风凉飕飕的,夜灯只亮了几盏,街上店铺多半贴着“春节休息”的告示。
空旷大街在春节夜晚有些萧索, 迟绛想起卖火柴小女孩。
忍不住提前点燃一支仙女棒, 挥挥手,许愿却不贪心, 只求明天早上买到烘焙店的现烤巧克力华夫饼。
即使昨晚感知到闻笙的冷淡,迟绛还是乐观地相信事出有因。
她七扭八拐走到闻笙小区楼下,发消息:
【我到了,在小区门口第三棵树下面等你。】
抬头,数窗户, 四层左数第二列,灯光明亮。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迟绛在树下蹦跳着搓手取暖,眼巴巴地望着走廊灯。
四层,三层, 一层——门洞里走出来的果然是闻笙。
“你果然来啦!”迟绛跑上前,张开双臂:“抱抱, 新年快乐!”
闻笙却推开她,躲开拥抱:“新年快乐。”
“诶……”迟绛稍感尴尬,悻悻垂下双臂:“好吧。忘记了, 你不喜欢肢体接触。”
“迟绛,刚刚妈妈盘问我,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晚下楼。”闻笙紧了紧衣服。迟绛这才听出来,她鼻音稍重。
“你感冒了?”迟绛一下子紧张起来,攥紧斜挎包的带子,语气有些懊恼:“怪我不懂事,一定要你下来挨冻。”
闻笙却耸耸肩,摘下黑色口罩,表情很是无所谓:“下来呼吸新鲜空气,鼻塞反而缓解些。”
“可是阿姨准会怪我喊你出门。”迟绛叹气:“怕是要留下坏印象了。”
“不过,你怎么解释的?”
“你期待我怎么解释呢?”闻笙笑了笑,走在迟绛身边:“往这边走吧,过了这栋楼,我妈就看不到了。”
“阿姨见到也无所谓呀,我们只是一起玩烟花。”迟绛不明白,两人光明正大的友谊,闻笙为何总要小心隐藏,像早恋的同学一样打游击躲家长。
闻笙却不理,与迟绛隔着三十公分的距离,目不斜视叮嘱:“你尽管跟着我就是了。”
“哦。”迟绛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闻笙,加快步子跟紧她。
终于走出母亲视觉盲区,到达小区指定的燃放地点,闻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迟绛:“谢谢你。”
“谢什么?”迟绛摸摸脑袋表示疑惑,打开背包拉索:“是因为烟花吗?那不用谢我。我本来就想玩,一个人玩太无聊,所以才找你。”
“不是因为这个。”闻笙吸吸鼻子,“昨天,我回复的那么敷衍,你为什么还坚持要来找我?”
除夕夜,闻锦要求闻笙和她一起看春晚,年夜饭桌上摆着笔记本,两人从晚会内容上捕捉时事热点和传统文化素材。
快到零点,闻笙的手机震动起来。手机号码只有妈妈和迟绛知道,因而无需猜测,消息准保是迟绛发来的。
“只是同学发来的拜年短信,我待会再看。”闻笙不想当面打开消息,“和您提过的,给我送资料的那个,我同桌,女生。”
“人家发来消息,你怎么不及时回?”闻锦端坐在沙发前:“回吧,别叫人家等着急了。”
闻笙被妈妈盯着看,压力之下,只仓促回复了句客套话。旋即撂下手机,柔声笑笑:“回复好了。”
消息发送出去,她便有些坐立难安。想到初中时的旧友,因难以忍受自己的客套疏离,于是渐行渐远。
迟绛,也会介意这样的回复吧?
闻笙眼睛仍盯着电视屏幕,看台上人喜气洋洋欢舞,听众人合唱《难忘今宵》,心里却惦记着春晚赶快结束,回到小房间里给迟绛补一句新年祝福。
她的心不在焉被母亲看破。妈妈提醒她:“没有不允许你交朋友,但你弄清楚,什么样的人才合适做朋友。”
“知道了。”闻笙只是附和着笑,并不争辩。
直到刚才下楼,母亲非要拦着她问“这么晚了,天气又冷,怎么就非要下楼去呢?同学一起讨论讨论题目就算了,这大晚上玩烟花算怎么回事?按你说的,她有那么多朋友不缺你一个,那怎么就偏偏到楼下等你呢?”
面对一连串的逼问,闻笙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抬起眼睛:“可是,我只有她这一个朋友啊。”
言毕,神情有些怅然:“妈,该考的成绩我都考到了,您要我放弃的爱好我也都放弃了。和朋友下楼见一面,您为什么还要干预呢?”
她在控诉,但是连控诉的语气都是冷静的。因为太清楚,无论占有多少道理,只要声调高了,话语显示出反抗意味,就不可避免迎来争吵。
为了见面时不让眼睛红肿得太难堪,闻笙不得不服软:“妈,算我求您,今天放我下去一趟。春节需要烟花,我也需要朋友。”
闻锦见她执意要去,松了口,只是脸色不算太好看,“聊几句就赶紧回来,外边天怪冷的。过来,围巾戴好。”
“谢谢妈。”闻笙小心谨慎关上门。
门关上的瞬间,还听见房间内的一句唠叨:“才一个学期就腻歪成这个样子,将来指不定要耽误多少时间呢。”
她笑着摇摇头,踩亮过道声控灯下楼。见到迟绛的那刻,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和她并肩走一走。
“其实,我妈妈问我的问题,我也有些好奇。”闻笙转头看着迟绛:“你有那么多朋友,为什么偏偏来找我呢?”
“因为想见你啊,见不到的话,我还要独自在家胡思乱想。”迟绛回答得很坦率:“并不觉得你会刻意冷淡我,所以想见你一面,弄清楚原因。”
“那你现在见到我了,原因弄清楚了吗?”闻笙在小区摆放的公园椅坐下。
“还没有。”迟绛摇摇头,紧挨着闻笙坐好:“可是见到你,原因就没那么重要了。”
昨天晚上,迟绛虽然失落,却并没有怪罪闻笙的意思。更多的是担心,以为闻笙大过年遇上了什么糟心事,才没有精力回复消息。
“可是你真傻,迟绛。”闻笙抬手,使劲在迟绛脑袋上揉了一把:“原因很重要,解释也很重要。没有理由就忽冷忽热的人最最讨厌,你见到了,一定要躲远一点。”
“哦,你在说你自己吗?”迟绛看着闻笙,点点头:“既然你要求,那我也可以讨厌你。”
“不过,烟花要不用先燃放掉?”
闻笙没料到她的答案,忍不住蹙眉:“你究竟有没有听懂我在讲什么。”
“听懂了呀。”迟绛脑袋一歪,枕在闻笙肩上,看着冬夜繁星:“你说你忽冷忽热,惹人讨厌,要我远离。可我觉得你讲得不对——
地球也是忽冷忽热,夏天酷暑难耐,冬天冻得人不敢出门,我也总嚷着说地球讨厌,想要离开地球表面。可是你看,十几年了,我还是在和地球和睦相处,并且乐于探索她的奥秘。”
“可是,我又不是地球。”闻笙苦笑,看着天上星星。鼓起好大勇气,才允许自己放纵。她轻轻歪头,脑袋和迟绛的依偎在一起,语气有些不自信:“地球能给人很好的养分,而我连与你交流的时间都不多。”
“所以,你究竟是想要说什么呢?”迟绛揉揉眼睛:“是我们这些天交流太频繁,给你带来困扰,所以想要回到之前不冷不热的关系?”
闻笙沉默。她自觉地抬起头,和迟绛拉开一点点距离:“我们之间,毕业以前,只能是同学的关系。”
“朋友都不算吗?”迟绛觉得闻笙今天好奇怪,“你之前偷偷帮我浇花,教我折纸飞机,鼓励我参加话剧节,帮我补习功课,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
“到高二,时间会越来越紧张。”闻笙垂着脑袋,不敢再看迟绛。知道她再说几句,自己就要忍不住心软哄她了。
只是母亲的态度太明确了。有前车之鉴,她不敢再以身犯险,让妈妈介入两人的关系,用难听的话贬损迟绛。
饶是不舍,还是咬紧牙关:“迟绛,你只当我是冷淡的人,把高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友情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我没有精力应付它。”
“你都用上「应付」两个字了。”迟绛耷拉着脑袋,“新年除旧迎新,先除掉旧朋友,是吧?”
闻笙不想承认,可自己又的确是这样做的。
“好吧,我理解你。”迟绛从背包里找到打火机,站起身,动作娴熟地点燃一支仙女棒:“来都来了,烟花不要浪费,喏,你拿着。”
闻笙接过烟花棒,看着迸溅的火花,觉得光线有些刺眼,险些湿了眼眶。
“不过闻笙,你真不打算告诉我真实原因吗?”迟绛晃着两支烟花棒,笑容也很绚烂:“明明你不是只在意成绩的人,为什么要把我推远呢?”
“大概因为,我是个足够自私的人,”闻笙用烟花棒画着圆圈,柔声笑着:“我不喜欢让自己和任何人产生太多交集。与人亲近是危险的,会患得患失,会有情感失控的风险。”
“我滴妈呀,原来是因为你对我情感失控啦?”迟绛手里的烟花棒熄了,呆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闻笙。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闻笙也愣住了。
“不是吗?”迟绛转转眼睛,摸摸鼻子,作恍然大悟状:“这下通了,全解释得通了。你在意我,怕我哪天和你吵架了,你受伤害,所以现在及时止损,对吧?”
“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闻笙手里的烟花棒也熄了。
“我就知道,事情还是要当面解决。”迟绛笑容轻松起来:“好险,差点被你骗到。”
闻笙的嘴巴很会骗人,可是眼神又实在不擅长说谎。
她梗着脖子说“我才不需要朋友”的表情,很像是没写作业又坚持把书包乱翻一遍说“我没带”的小朋友
——很诚恳,但一看就是演的。
“你过来。”迟绛丢掉烟花棒,两手揣在口袋里,扬着下巴看向闻笙。
“我干嘛要听你的。”闻笙没见过她这样从头到尾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坚持站在原地不动。
“有秘密,你过来,我偷偷讲给你听。”迟绛微笑。
“那你站在这里讲就好,这里又没有旁人。”闻笙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所以高度警惕。
“好吧,我是想说,我尊重你所有选择。”迟绛轻叹一口气,转而微笑:“你既然不需要朋友,那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尽管早就做好心理准备,闻笙还是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
但迟绛那边,发言似乎仍在继续,表情里也看不出多少难过:
“不过你最好提高警惕——我很可能会让你多一个强劲的对手,和一个阴魂不散的同桌。”
闻笙听了,反而松一口气。还好,还不算绝情,还藕断丝连。
她跟着笑起来:“乐意奉陪。”
第36章 第 36 章
宁静冬天, 烟花灰烬,暗恋还没烧出火苗,已经接近失恋。
适才在闻笙面前, 她还能笑着说话, 假装淡定,转身走过两个街角,才想起低温也会灼伤皮肤。
她不怪闻笙冷漠, 只怪自己一厢情愿。倘若人生也有游戏界面, 已经不知提示多少遍「此人冷淡,谨慎接近」, 是自己不听劝阻,一意孤行。
喜欢冒险,就要承受风险。
迟绛耷拉着脑袋走回家,不开心全写在脸上,生怕妈妈看不出来。
“高高兴兴出门的, 回来怎么这副表情呀?”苏栩迎迟绛进门,使劲捏一把她的笑脸, 企图人工提拉唇角制造一个笑容。
迟绛把背包挂到架子上,叹一口气,目不转睛地宣告:“妈, 我决定了,我想考本市最好的大学。”
“啥?”苏栩摸摸迟绛脑门, 确认没发烧:“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你是进步很大,但要考……”
“我就是决定了。”迟绛赌气似的笑笑,笑声有点无奈:“我不理解, 学习怎么会和交朋友冲突呢?”
“闻笙和你说什么啦,被刺激成这样。”苏栩拉她到沙发前:“来, 坐坐,妈妈替你分析分析。”
迟绛直接半躺在沙发上,双手环抱胸前,一副受气包模样:“不想分析了,我现在对她很失望。她说她生性冷淡,她说高考最重要——哼,我又不是非缺她这一个朋友不可,才不要冷脸贴人家热屁股。”
“是热脸贴冷屁股。”苏栩纠正她,“可是笙笙也没错呀,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一切。”
苏栩拍拍她肩膀,劝她想开一点:“这个阶段里,高考是她最重要的事,何况她也对你坦诚了,她只是没那么多精力花在友情上。”
迟绛扁扁嘴,略有无奈:“我理解呀,所以才没有和她生气。可我心里就是不痛快,堵堵的,就想做点什么发泄一下。”
“你就拿学习发泄啊?”苏栩不可置信张大嘴巴。她自己是职场上的卖命卷王,吃过太多苦,以为女儿可以过上轻松自由的生活——哪里想到,迟绛继承了自己这点努力基因。
“带你shopping,去不去?”苏栩诱惑她:“或者滑雪,近郊的雪场也都不错。”
迟绛眉毛皱在一起,闷闷地答:“实在没心情。”
闻笙八成在家学习呢,比自己聪明的人比自己还努力,她才提起一口气,不想太快懈怠。
苏栩看着迟绛生闷气,不替她担心,反而觉得有趣:“那迟大小姐请加油,我等你好消息。”
她起身拿了盘水果端回自己房间,和大学好友通电话分享:“跟你说,我家那小丫头太有意思了。喜欢上小同桌,结果人家是个学霸,倍儿高冷,特有定力,不跟她玩——她这一生气,闹唤着要考荆南大学呢,这不难为我吗,你说说,我上哪给她烧这高香去?”
对面传来一阵爽朗笑声,笑完,挪揄她:“苏女士,我听这故事怎么有点耳熟呢?”
苏栩家境小康,毕业时已经准备好就职体制内工作,安安稳稳过好往后生活。她当时的男友却一心要到大城市打拼,要她放弃工作跟随他换一座城市生活。
苏栩不仅不肯,反而放弃了家乡工作,一路北上,挑了自己心仪的城市打拼事业,和男友暗中较量。
后来,两人一南一北,各自站稳了脚跟,就更没有人肯为对方放弃前途。尽管感情还残余些许,却到底是好聚好散,做回了朋友。
“所以才说啊,命运真是有点意思。看她现在「为情所困」又嘴硬骄傲,其实还挺可爱的。”苏栩徒手剥着荔枝喂进嘴里,笑得开心。
“你还笑得出来哦。”大学室友在那边啧啧两声:“当时哭天喊地的不是你了?喝酒消愁痛骂渣男差点给自己喝进医院的不是你了?你倒真不怕你女儿伤心。”
“年轻嘛,伤心总是难免的。”苏栩仍然淡定:“何况我看人家小高冷人挺好的,实话实说不藏不掖,又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还挺欣赏她。”
“何况啊,退一万步讲,她真受伤了还有我这亲妈托底呢。”
对面听她这样讲,语气也更放松了:“行行行。反正你盯好了,青春期可不简单呢。替我给请干闺女吃顿大餐听见没有?就是干妈遥祝她……嗯,情窦初开。”
俩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就着这事聊了一会儿。迟绛还在自己屋里委屈巴巴生闷气做题呢,心里酸溜溜又闷堵,殊不知家长已经背地里乐呵呵地嗑上了。
大人不知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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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年初五,苏栩又开始收拾行李了。迟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依依不舍拽着妈妈衣角:“妈,我舍不得你。”
区别是,小时候迟绛是真伤心,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家小孩子都有爸爸妈妈陪,自己却总要独自在家。
如今她倒更像是撒娇,关于独立生活已经得心应手,反倒期待着独居的自在生活。
“过来,亲妈妈一下。”苏栩把脸凑过来。
“不亲了,以后也都不亲了。”迟绛假装嫌弃,推开妈妈:“又不是小孩子。”
苏栩撇嘴,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迟绛,末了,幽幽道:“你这点小心思呦,对那谁,余情未了呢吧?”
“喂,妈——”迟绛的脸蹭一下蹿红。
“走啦,拜拜。”苏栩提着小行李箱扬长而去,留给迟绛一个窈窕又可恶的背影。
迟绛穿着卡通棉拖鞋气得跺脚,转身回屋,撸胳膊挽袖子,头悬梁锥刺股。
等开学考,立志要给闻笙一点小小震撼!
第37章 第 37 章
不舍昼夜学到开学, 甚至一鼓作气将下学期的五三练习册基础部分做了一遍。迟绛信心满满走到学校,目光都比往常更神气些。
摸底考的题目作答很顺,答题结束时还有不少富裕时间。她坐在考场上给自己估分, 全科考完时已经基本算出总分区间——比期末还高些, 不出意外,排名也能上升不少。
但她坚持把桌子与闻笙的拉开一条缝隙,也不再缠着闻笙聊天。一直等到成绩公布那天, 她惊讶地发现:闻笙居然掉到了十名开外。
“喔~闻同学成绩跳水这么多, 该不会是想要和我同一考场吧?”迟绛手里转着笔:“还是你大发善心,看我追你追得太辛苦, 自降分段迁就我呢?”
她挑衅的话说完,闻笙才撩起头发摘下一支耳机,“你刚刚,是在和我说话吗?”
“……”谁要主动理你。
迟绛也扣上头戴耳机,埋头刷题。越想越觉得奇怪, 闻笙那么在意成绩的人,名次下滑怎么丝毫不见她情绪波动。
但开学第三周, 迟绛一下子明白了原因。学校物竞班开课,闻笙每周有1/3的时间都走班去竞赛班。
看着闻笙的空空书桌,迟绛咬着笔头意识到:世上最残酷的竞赛, 是你还在身后咬牙追着对方排名时,对方已经悄无声息换了赛场。
较量还未开始, 已经宣告结束。
她去办公室找严老师,有些扭捏地问:“老师,您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这成绩, 冲荆南大学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荆南?”严老师放下手里的杯子,笑了笑:“现在才高一, 倘若真的执着想要,就大胆去冲啊。”
少年总该有梦。
“不过,怎么忽然想到卷高考呢?”严老师推推眼镜:“你外语能力这么好,思维又活跃,你妈妈开学时还和我说高二想要你调到国际部——怎么,改主意啦?”
“就是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来问问您。”迟绛拎一把椅子过来,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搭在椅背上:“我看上届优秀毕业生名单,有个学姐艺考去了荆南戏导,裸分当然也很高啦——但好像就不是完全高不可攀,是跳起来可以够一够的。”
她抱着椅子,眼含期待,等严老师给一些鼓励。
“你既然考虑得这么清楚,大可以直接去做了。”严老师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一瞬不瞬看着迟绛:“你现在来问我,是想要我劝你继续坚持,还是想要我劝退呢?”
“不过既然你来问了,我可以告诉你的也只有客观数据。”她从抽屉里翻出厚厚本册:“往年数据就在这里,全国编导生的竞争可不比高考小,要分散精力去学的东西也很多。你若执意要选这条路,老师当然希望你成功。可一旦做了选择,就不要三心二意,不要今天想艺考明天想出国后天又想普通高考——多手抓,可能多手空。”
迟绛若有所思,点头谢过老师。临走时,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巧克力送给严老师:“对了,这个给您吃!是我自己做的。”
“哦?有心了。”严老师接过巧克力,朝她眨眨眼:“去吧,自己好好想想。好好学,到时候给我机会买票看你的作品。”
“那必须!”迟绛转了圈附身鞠躬,半开玩笑:“获奖感言里,第一件事就是感谢严老师——嗯……放任我不听英语课做与课堂无关的事!”
“你再皮?”严老师笑着卷起课本,抬手作势要打人。
“老师再见!”迟绛蹦跳着跑出办公室,小心将门带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拍拍嘴巴打了个哈欠,决心先学学看,再确认合不合适。反正闻笙也是这样子,在化竞和物竞举棋不定时,就都先学学看——学着学着,才知道真正的热爱在哪里。
当晚便下单了推荐书单,光是书名和目录就叫她感到一阵幸福眩晕。出逃到课本之外,一切都有意思起来,无知觉地看书到后半夜,眼镜干涩时才想起看表。
再不睡觉,明天又要上课犯困了!迟绛恋恋不舍离开书桌,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时,脑袋里想的仍是艺考要学的新知识。
转天,顶着黑眼圈去上学。早读是英语,做听力小测。迟绛困得张不开眼睛,卷子上的字母出现重重叠影。
于是起了坏心思,坐直身子,伸脖子,偷瞄闻笙的卷子——
ACBAC,抄到了!
闻笙似乎察觉到她在抄卷子,反常的,不仅没有遮住答案,反而把字母放大,故意亮给迟绛看。
ACA,CCB,迟绛困呆呆晕乎乎地抄着。对同桌的答案,她一百个放心。
直到广播喇叭里出现「听力考试结束,请考生们停笔」的提示音,迟绛发现闻笙忽然发现不对劲:
她试卷上的答案,和答题卡上涂的答案,怎么不一样!?
“闻笙,你卷子上的这几题,好像写得不对。”答题卡被收走后,迟绛指着一道她听清的题目告诉闻笙:“这题肯定是B呀。”
闻笙莞尔:“我选的是B呀。”
“你这写的不是C吗?”迟绛蹙眉,“啊,你故意写错误答案,误导我!”
闻笙轻轻放下书,眼睛含着柔光:“某人是在主动招架,你一整个早读都在偷看我吗?”
“是偷看你的试卷!”迟绛咬牙切齿纠正,“不对,我又不是听不懂,谁稀罕看你的答案。”
闻笙轻笑了笑,不拆穿迟绛。只是翻着大学物理教材,漫不经心:“卷子上,我挑选的是自己看顺眼的单词。下次抄答案,记得抄答题卡——不过,我的答题卡,你恐怕是看不到的。”
“闻笙你……”迟绛有气无力趴在桌子上,忐忑不安等着英语课的点名批评。
果然,严老师带着机读卡成绩单进班时,第一句话就是:“来来来,迟绛起立。”
她将机读卡举起来展示给大家:“看看错题栏啊,迟绛,你一个人错的题比一个班都多。听力是能丢分的吗,你过来给我讲一讲,你都是哪只耳朵听见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答案。”
迟绛颤颤巍巍站起来,单手撑着课桌,小声狡辩:“老师,我选的不是正确答案,我选的是自己看得顺眼的单词。”
你有病啊?严老师努力憋着,才没将这句问出口。
“老师我错了,下次保证不敢。”迟绛蹭蹭鼻子,小声说:“是您班会课说的,要做自己热爱的选择。”
班上哄堂大笑,严老师彻底生气:“拎着书,出去!”
“什么时候站明白了再回来。”
迟绛拎着书,拖着沉重步伐走出班。一步一忏悔,又在课堂上说了不合时宜惹恼老师的话。
站在班牌底下罚站,其实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办公室其他老师路过,见了总要调侃一句:“呦,小迟又出来守门啦,这次犯的什么事?”
迟绛便一五一十将原委讲给老师们听,心里清楚,下节课自己又要成为办公室老师的笑料。
她在教室外随意翻书背单词,正专心时,闻笙竟也拎着书出来了。
“呦,新鲜了诶。”迟绛见闻笙罚站,比进剧场看戏还兴奋:“好学生也被罚站啊。”
闻笙轻哂,摊开夹在英语课本里的物竞真题:
“我和严老师打过招呼了,最近要备赛,她准我去别的教室。”顿了顿,又在迟绛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干燥的初春,迟绛可怜兮兮,发型凌乱。
闻笙对迟绛怒不敢言的小表情很满意,颔首点评:“炸毛小蘑菇,非常好rua。”
说完,剥开糖纸,喂给迟绛一颗荷氏薄荷糖:
“喏,不白欺负你。”
第38章 第 38 章
薄荷糖口中冻出一座冰川, 指尖轻触唇瓣擦出火焰,她动弹不得,半晌咕哝句“我讨厌你。”
句子分明含着冷气, 入耳, 却叫闻笙觉得字字服帖。
“讨厌吧。”闻笙挠挠迟绛下巴,“反正你对我无可奈何。”后半句只在心里讲。
其实心知肚明,各自口是心非。
不蒙着尘雾的森林怎么会唤醒冒险的心, 不扯着谎言旗帜的敌我交锋怎会精彩?
所以假亦真, 真亦假,讨厌是喜欢的近义词, 眼神上下较量,是调整灵魂频率的手段,对视中,两边心跳共振。
搞一种名为讨厌的形式主义。桌子拉开缝隙,迟绛挥笔提名, 称其“剑拔弩张”。
明眼人都看出两人的不对付,眼神回避, 交流锐减,理化实验课和前后桌换组。
问迟绛原因,她避而不答, 再追问,便笑着反问:“你们怎么不问闻笙?”
没有人敢问闻笙, 也就没人知道真实答案。
两人课桌间的小小缝隙,却在月考后骤然拉大——周五最后一节班会课,老师宣布换座位。
为防止同桌日久生情萌生早恋, 老严宣布,双组轮换变单组轮换。
这一换, 迟绛靠墙,闻笙靠窗。
放学后,迟绛举着椅子抗在头顶,与新同桌遥相呼喊:“岑子翊——我想死你啦——”
是故意喊给闻笙听的。
“迟绛——你——快——来!”岑子翊起身挥手,身子左右摇晃挥着卷子,卖力招摇。
“那么,闻同学,下周见哦。”迟绛俯身下来,交给闻笙一颗猕猴桃:“离别礼物,照顾好它。”
那是迟绛养在学校的桌面小宠物,暗棕色毛茸表皮有哺乳动物的憨萌,右手刷题左手撸宠物,学业社交两不误。
猕猴桃质地坚硬,但随时间推移或情感交流深入会变得柔软。
“告诉你猕猴桃饲养法则:你只要盯着看呀看呀,看呀看呀——实在忍不住,就可以小口小口吃掉。”迟绛说着,不忘舔舔唇角。
“阴谋。”闻笙把猕猴桃放在桌角,抬眸打量着迟绛:“你明知道,我吃不了酸的。”
菠萝,青柠,陈醋,闻笙看到这些字眼就过敏,鼻尖渗汗。
“万一是甜的呢?”迟绛用食指给小猕猴桃顺顺毛,眼神爱怜:“不尝一尝,就不知道是酸是甜。”
像我们小心翼翼不敢品尝的爱情一样,畏惧酸,而逃避甜。
“手拿开,别碰我的猕猴桃。”闻笙用手背推开迟绛,斜目看着迟绛:“你快搬走腾地方,我也要挪我的东西。”
“知道了,不用你撵我。”迟绛哼着曲儿,拎着椅子迁徙。
只是歌词选得气人,她摇头晃脑高唱:“我像风一样自由~我像风一样自由~”
声音那么轻快,好像迫不及待离开闻笙似的。
闻笙用手指堵住一只耳朵,轻抿着嘴唇摇头,笑得无奈。
迟绛的小把戏,丝毫不高明,晚上只需要打开迟绛社交主页看看,便不难发现她的小心思。
无论白天在教室里装出多嚣张跋扈的样子,回到家里,她总要敲敲打打写些“哄人”的话,对白天里自己的“恶劣”行径做解释。
写下那些话时,迟绛隐约觉得闻笙会读到。
她喜欢掺杂些烟雾弹式的迷惑信息,叫朋友们以为她在说旁人的事。
又特意露出一些马脚,让闻笙察觉得出,有些话是专门写给她看。
比如这一天,她又兜不住自己心里那满满当当的喜欢,删删减减几遍,发了新的动态:
【小风筝是不会讨厌线轴的。】
配图是春天里与朋友们在公园放风筝。
朋友们都以为,她说的只是风筝。
只有闻笙在屏幕那端读懂,迟绛离开前执意画在自己手心的螺旋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蜗牛壳,也不是函数曲线。
是迟绛乐呵呵唱着“像风一样自由”搬家前,暗戳戳、悄咪咪把风筝线交到自己手里。
第39章 第 39 章
39
星期一的早上, 迟绛习惯性往靠窗方向走,快到讲台时猛然想起换了座位,又若无其事折回。
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是向南方张望。说南方而不说左边, 为了凸显空间遥远。啊, 闻笙,靠窗边坐的南方姑娘。
暗中观察闻笙,发觉她和新同桌相处和睦。恍然发觉, 闻笙是百合, 是水仙,是青竹, 总之是植物,偏偏不是人。植物只需自己向阳生长,无需顾忌旁人眼光。
唯一的交集,是交作业给闻笙。迈过好几张空椅子,作业本摆在闻笙桌角:
——“给。”
——“放这就好。”
比初识时还生疏客套。
迟绛原想从分开的季节里捕捉闻笙思念自己的证据, 哪怕多一个动作,多一个眼神, 多一句闲谈。
可是都没有。
教室没有下雨,她湿淋淋的。被水打湿的风筝,骨架都沉重, 趴在桌子上,眼巴巴望着窗外。
——“你想闻笙啦?”
——“鬼才想她, 我看树呢。”
春天的窗景是动态的,有时晴,有时雨。有时沙尘漫天, 闻笙就变成沙漠里的仙人掌。
天气变幻得很随意,闻笙倒是老样子。她身姿永远挺拔, 低眸握笔凝思,脖颈微微低着,优雅得不像在学物理——不是说学物理都会疯吗,不该把头发揉乱发型爆炸吗?
迟绛从镜子里看看自己物理考试后的炸毛样子,再望一眼纹丝不动的闻同学,想质问物理为何只摩擦自己。
闻笙写题时几乎不见间断,落笔笃定,十几分钟就把卷子翻一面。
她有个保持多年的习惯,每完成一套卷子,喝三百毫升茶水。那是她的“贤者时刻”,从题海中抬头换气,神思飘摇。
迟绛最喜欢看她饮水的样子。
而星期三的上午第二节课,迟绛记得很清楚,闻笙在喝水时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目光交汇的时候,闻笙身子微微前倾,轻举起杯子,颔首微笑了一下。
像酒会上远远相望的老友,隔空干杯。
无言,言语都在水杯里。
“咕咚咕咚咕咚——”迟绛拿出自己的大号水杯,“吨吨吨吨吨——”,迟绛捧着水杯仰头灌水。
畅饮结束,心情反而被闻笙的微笑晒干。不苟言笑的人,笑起来是一阵裹着春光的风,轻柔和煦。
小风筝重新变得轻盈,小心思在教室半空飘呀飘,物理课刚好提到浮力,空气里浮起一串串开心泡泡。
——“你喝个水怎么美成这个样子?”
——“你不懂,水很好喝。”
和喜欢的人干杯,会让凉白开变甘甜。暗恋是自制的甜味剂。
但暗恋也有副作用,它时常作怪,叫人表情管理失控,叫人不自觉变得多动。
英语课,轮流提问环节,每个人要随机提问下一位同学。
轮到闻笙时,她目光环视教室半周,视线最终搭在迟绛肩上:“迟绛。”
往常,两人坐同桌时,闻笙只会用手指指自己,说“她”。
而那是第一次,闻笙在众人面前喊出她的名字。闻笙的后鼻音很好听,韵母ang尾调悠扬。
迟绛起立回答问题,说答案时微笑着看着闻笙。整个班都看出来了,那眼神真不清白。闻笙大约也看出来了吧?因为她才听到一半,就抬臂遮住半张脸转头看向窗外。
“回答得很好,希望其他同学也像迟绛一样啊,上课很有激情。”老师点评。
“很有激情~”祝羽捷起哄。
“有激情~~”一小群损友跟着起哄。
迟绛坐下来,学着闻笙样子,淡定微笑以作回应。
直到没人起哄,所有人的注意力回到课堂本身,她才放松下来,感受自己烧烫的脸颊。
她有点得意忘形,要警惕哦,人类在忘形时是真的会变形的!
迟绛在椅子上变成了一只乱扭的毛毛虫。
第40章 第 40 章
40
不坐同桌的前三天都有些煎熬, 迟绛总忍不住窗外眺望,顺便看一眼闻笙。
可除了英语课那次目光交汇,她们似乎并没有更多交集。
回忆起来, 她忍不住怀疑, 连那天的对视与微笑也是假象。
轮到她们组值日,迟绛拎着扫把打扫窗边过道。
她打扫得很专心,一只手扶着刘海, 眼睛始终盯着地面, 等闻笙同自己打招呼。
可闻笙头也没抬,手里的笔忙个不停。
迟绛不甘心, 又主动揽下了擦窗台的活,抹布涮了几遍,大有将陈年水泥窗台擦透亮的势头。
站在窗台边,她余光看向闻笙,磨磨蹭蹭地擦拭。那好脾气的窗台都要冒火星了, 闻笙还是挂着耳机刷题,丝毫没有打声招呼微笑一下的意思。
忽然倦了。
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 拎着沾满灰土的破抹布径直往教室外走。
反正一天中总有那么三四五六次,决心再也不喜欢闻笙了。
路过祝羽捷课桌时,她拽拽祝羽捷校服:“去小卖部吗?”
“走呀。”
路上, 她好几次想和祝羽捷提起闻笙,又组织不出恰当的言语。倒是祝羽捷先问起来:“你和闻笙这学期怎么啦?我看你俩别别扭扭的, 你也不怎么提她。”
“没怎么,就是老样子。”迟绛低头在兜里摸找着饭卡,“就是很奇怪,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她那里很特殊,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无关紧要。”
祝羽捷点点头, 接着问:“那你在乎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吗?”
“才不呢。”迟绛总算找到饭卡了,举起饭卡在祝羽捷眼前晃晃:“我想吃薯片,黄瓜味。”
意识到迟绛正在转移话题,祝羽捷也不再多问,只拍拍她肩膀:“好啦,反正就只有两三个月了,等分班见不到就好了。”
“分班见不到是什么意思?”迟绛不太理解:“我要是稳住分数,应该能去理一啊。”
“但闻笙不是准备竞赛吗?”祝羽捷提醒迟绛:“我小姨好像提了一嘴,说咱学校从去年就开始给竞赛生单独组班集训了,高三根据竞赛情况再做后续决定,看保送还是高考。”
“喔,是吗?那也挺好的呀。”迟绛压住心底闪过的遗憾,替闻笙开心:“讲道理,我也觉得她适合那样的环境。寒假时候,我看她和那些竞赛大神讨论,真的是神采奕奕。”
她眼里的闻笙,好像本就属于高手如林的竞赛场。
闻笙从小就生活在高强度的竞争里,童年是一步一个脚印“卷”出来的。
在H区,从三年级开始,小升初的战场就硝烟弥漫。
竞赛圈的家长们早就在课外班中熟识,关系好的几位还暗中成立了“家长联盟”,互相交换信息。
双减政策之前,区中心几座大厦的课外班如日中天,教室后排挤满了旁听的家长。
而闻笙妈妈因为没有工作,自觉担负起了旁听任务。
她十年如一日地跟着老师记笔记,划重点,课间给相熟的小孩们准备餐饭,课余时间和另几位家长互通学生情况。
有些老师的课程火爆,需要在大厅排队抢报名。五点半天还未亮,闻锦就挤去排队,替别人家小孩也抢到名师英文课的听课证,才交换到内部的奥数小班推荐资格。
——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压力自然就转移到闻笙身上。
因为这些努力,她坚信“女儿的成绩有自己一半功劳”;也是因为这些努力,她不容许闻笙的成绩有丝毫下降。
“妈妈好不容易替你争取来的,你自己照量着办。”这是闻锦最常和闻笙讲的话。
在她们家长圈里,高知家庭居多,家长里随便逮住一位就是头部院校毕业,如今在高校或头部机构担任要职。
高手如林的家长圈里,闻锦时常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而闻笙是她此前生命里唯一值得炫耀的成果。
——“妈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可一定要替妈妈争气。”
——“可是妈妈,您人生还长着呢,您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哪有你的学习重要,我这么拼命忍气吞声还不都是为了——”
——“为了让我给您长脸。”
啪。
闻笙第一次顶嘴,妈妈的巴掌就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筷摇晃。
后来很多次晚餐,白米饭里都掺了咸湿的泪水。以至闻笙对晚餐有些抵触,看着满桌食物,总感到阵阵压抑,只能逼自己生硬地吞咽。
只是她还太小,无法不依赖母亲,也无法不心疼母亲。可吞咽着无滋味的健康食物时,又渴望着逃离母亲。
是真的不想和迟绛像朋友一样相处吗?
不是,不是,只是不敢。
所谓对成绩的担忧,对母亲发现的担忧,都是可以写在明面上的借口。
而与迟绛交往越多,了解越深入,闻笙越恐惧两人之间的亲近,最难绕过的,反而是自己的心魔。
深夜里,她闭着眼睛朝未来张望,企图幻想出美好的场景,以抵御当下的学业焦虑。
可无论如何假设,如何推导,结论都是“我们不合适”。
她苦笑:迟绛崇尚自由,而自己身体里流布着太过分的占有与控制;
迟绛性情温和,可自己在真实状态下恐怕过分热烈而疯狂。
闻笙太了解自己多年来被压抑的灰色情感,在灰白色冰封之下,暗涌了太多的负面能量。
纵使外人都评价她清淡、冷清、疏离,只有她自己预感到,倘若她将真实的自己暴露给亲密的人,恐怕只会刺痛双方。
她时常觉得,自己没有在健康的爱里成长,因而也不相信健康光明的爱意会眷顾自己。
所以迟绛靠近过来时,她一面本能地想要抓住阳光,一面又竭力着克制本能。
迟绛在自己身边擦窗台时,闻笙做题已心不在焉,连错了几个数字。
要竭力屏着呼吸身体紧绷,连耳朵都在用力,才忍住朝迟绛抬头微笑。
而迟绛拎着抹布离开时,闻笙总算短暂地抬头看她一眼,心里呢喃着,朝她背影道歉。
闻笙揉揉眉心,遗憾自己此时没有说出“喜欢”的资格。
校服口袋里的小猕猴桃已经变软了,手心里的螺旋图案早已褪色了,桌角花盆的小草凋零了。
估摸着迟绛离开班级,闻笙才终于偏过头,隔几列座椅朝迟绛的空座位眺望着。
怎么开口呢,如何解释呢?
其实有一点点思念你。
像冰箱里大象那样小的一点点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