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聿声不知道自己昨晚什么时间睡着的, 只知道她被那个突如其来,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吻“折磨”到半夜,心跳还不能恢复正常速度。
但是病房的灯是亮着, 她不敢睁眼, 只能假装梦魇发出点声音,或翻个身,将脸背过病床。
她才敢微微睁开眼睛,听到身后敲键盘的声音,知道周纾和还在工作。
怎么还不睡觉呢。
她总是这样,明明身体不舒服,工作生意上的事情就是放不下。
黎聿声一边听着敲键盘的声音,一边看着外面闪烁的高塔发呆。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脸颊, 滚烫。
黎聿声觉得自己大概中了蛊。
说不清。
到现在她心里还是很乱。
早上从沙发上起来,看到身上盖的被子, 也是周纾和昨天晚上给她盖上的。
听到身后有动静。
黎聿声意识开始逐渐清醒。
转过头正好看到周纾和胳膊肘撑着床面要起身。
赶紧趿着拖鞋跑过去。
“慢, 慢点, 疼。”
黎聿声不知道自己碰到她哪。
周纾和眉间轻轻蹙着, 脸色有些发白。
勉强从床上坐起来, 她抿了抿唇, 仰起头笑笑:“腰痛。”
“哦。”黎聿声后知后觉,想到痛经确实腰会痛, 自己还好, 但二十岁之后来例假也会腰痛, 想了想说:“我去给你冲红糖姜茶。”
****
病房里没有开水, 黎聿声到走廊尽头的开水房打。
早上开水房里人也多。
黎聿声排队前面还有四个人。
后面两个女人在对话, 听对话内容应该是陪护家属。
其中一个说:“都摊上什么事啊,好端端的出事故, 本来在工地干的好好的,多少年没出过事,偏偏昨天一个不留神被钢管砸到,硬生生砸断两个肋骨。”
另一个深吸一口气,附和:“哎呦,两根,那得多疼!昨天送来的?”
“可不是,本来说害怕胸腔内出血,说什么影响肺功能,我也不懂,要送胸外科,后来拍片检查这些没事才给送来骨科这边,骨科就骨科吧,大半夜的说是麻醉过了,又是叫又是嚷的。”
另一个妇女接上:“叫也正常,疼啊。”
“可不是,那脸给白的,跟白墙似的,在病房嚎了一晚上。”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后来叹口气:“唉,就是医药费愁啊,本来在工地干就累死累活挣点辛苦钱,一个月没两子儿,奖金全让那杀千刀的死胖子给克扣完了,这下又出了这档子事。”
“这得算工伤吧?让老板给报销啊!”
“报销个屁,当时劳动合同都没签,结果就那屁大点工程,干了四五个月没干完,上月工资还没结呢。”
“那就甘愿吃这亏,到政府告他们去啊,工地受的伤不得算他们的。”
“摊上这事就自认倒霉吧,人家老板说了,我家那口子工作结束后受的伤,所有费用自己承担,要不是昨天担心他,我昨天都杀到工厂去了,老板这会电话都打不通,政府以前又不是没去过,头年那个工程,也是拖欠工资,大过年的就那么两万块钱发不到手里。”
“工厂拖欠工资拖习惯了,尤其是那种包工程的,本来没什么文化学历,年纪又大了,签合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人家给你挖什么坑。”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个就吃了几回这种亏,还不长记性,每次叮嘱他眼贼一点,多留个心眼子,那货跟个二百五似的,被人骗了还嘿嘿冲人家笑呢,你说气不气人!上一年,他们包工程几个兄弟,又加上其他被拖欠工资的工人都跑政府门口去了,又是横幅,又是举牌,大夏天的在政府门口坐了几天,嘿!屁没要找,人家都不搭理他们,人倒黑了一个度。”
“政府不管?找人写状子啊!”
“请律师不要钱?那些律师黑心着呢……嗐,后来没办法,还是写了,官司拖了他妈大半年还排着呢,法院哪顾得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两个妇女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轮到黎聿声打水了,才停下来提醒她:“小姑娘快点哈,我家那个等不到我回去又该嚷了。”
黎聿声点头加快速度。
身后女人看她杯子里泡的红糖姜茶,低声给她说:“痛经吧,光喝这个不行。”
“衣服隔着热水袋敷一敷,等出院了中医那试试艾灸,管用。”女人过分热情。
黎聿声却把她说的话记下了。
打完水,盖好杯盖。
打算去楼下超市买个热水袋。
今天周六,学生不上课,医院倒是少见到学生,只有一两个结伴上兴趣班,补习班的。
超市离外科楼还有一段距离,空气很不错,是个晴天,黎聿声买好热水袋从超市出来,往回走。
“阿声?”
一个女声叫她。
黎聿声觉得这声音耳熟,回头,果然看到顾韵林那张狐狸似的脸,眼镜底下一双不太标准的桃花眼露出几分狡黠。
“你昨晚住医院?”顾韵林走进,有些不太确定的问。
“嗯。”黎聿声点头。
两人并排走,边走边聊。
顾韵林笑:“干嘛住这,我记得你小时候打针哭得要回去,说一辈子不来医院。”
黎聿声:“……”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
“现在不怕了?”
黎聿声撇撇嘴,相当无语,顾韵林嘴里果然吐不出什么好话来,任何事无论大小,落到她嘴里都能被调侃一番。
黎聿声不免加快了脚步。
顾韵林跟上来:“欸,周纾和,怎么样了?”
“挺好的。”黎聿声怔了怔,回她。
手上热水袋掉地上。
顾韵林穿一身米色呢子大衣,阔脱裤,走起路来大衣衣摆跟着裤腿一起甩,刚刚衣摆甩到她手背,热水袋没拿稳。
黎聿声蹲下捡起来。
“你不好好去照顾病号,大早上出来偷懒。”
黎聿声不服气:“我怎么偷懒了,我出来买这个?”
说着扬扬手里的热水袋。
顾韵林脸上一阵疑惑,仰起头指了指:“一只热水袋?”
“做什么用……”话说半句,低头又看到她手里透明杯中暗红色液体,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噗”一声笑出来:“不……不是,她,周纾和给你说她痛经?”
“咋了?”黎聿声一愣,没反应过来:“……难道不是……”
顾韵林还是没忍住笑,努力克制连连摆手:“没,没有,没事,挺好的,热水袋买的好。”
黎聿声不明白顾韵林什么意思,撇撇嘴往长亭口走。
没想到顾韵林也跟上来。
“内科楼不是在那边?”黎聿声疑惑。
顾韵林笑笑,嘴抿成一条线:“这是我家医院,我比你清楚哈!”
“……”
“我去看看你的病号。”顾韵林两步已经走到黎聿声前面。
黎聿声在原地愣了下,跑过去追上她:“你要去看她?”
“怎么了?不行吗?”顾韵林叉着腰,眯起眼睛:“你都在她那过夜了,我白天去看看还不行。”
“我……我不一样。”
顾韵林掐她的脸:“我发现你这个小孩,年纪没多大,占有欲还挺强,吃醋啦?”
黎聿声低着眼皮揉脸,不说话。
顾韵林哈哈一笑:“吃醋我也去,气死你。”
****
两人已经坐在电梯上。
都不说话,黎聿声时不时往顾韵林那边瞥一眼。
仅用余光也能看清她脸上胜利者的喜悦。
好好的早晨,天气多好啊,心情多好啊,全让她给破坏了,现在还要来病房。
一个心内科的副主任医生也管普通感冒。
正在黎聿声思绪乱飞的时候。
顾韵林幽幽开口:“你别在那边咬牙切齿的,我给你说,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你久多了,我跟她读国小,读中学都一个班,我们还坐过同桌呢,嫉妒吧。”
嫉妒?
她嫉妒什么?
黎聿声心里想:我还住在周家呢!现在我还是她的秘书。
电梯到八层“叮”一声。
黎聿声率先一步出去。
往VIP病房疾步走。
顾韵林在后面笑她:“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推开门,周纾和抬头目光望过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
话音刚落,顾韵林就进来了。
黎聿声气鼓鼓的走到周纾和身边,拧开红糖姜茶的杯盖,斜眼看顾韵林:“碰到一个不速之客。”
“你脸怎么这么红?”周纾和注意到她的左脸,摸摸:“怎么了?”
“她掐的。”
顾韵林本来坐沙发上,立即站起来挑眉:“你还学会告状了。”
周纾和无奈:“都多大的人了,还改不了欺负人的毛病。”
顾韵林不服气,手指指两人:“我怎么欺负她了,我说你们两个别腻腻歪歪的,污染我眼睛。”
黎聿声不打算搭理她,把红糖姜茶递到周纾和手里:“趁热喝,现在温度刚好。”
顾韵林坐在不远处沙发上一直“啧啧啧”。
黎聿声本来想去装热水袋,但是她不想留顾韵林和周纾和单独待房间里。
所以只是督促周纾和将红糖姜茶喝了。
喝完,黎聿声突然想到顾韵林刚刚的反应,问了句:“你只是痛经?”
周纾和一怔,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目光转向顾韵林:“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话头转到她,顾韵林愣了半刻:“什么!我夸她细心,痛经知道给你泡红糖姜茶,还知道用热水袋,是不是打算等你出院再来个艾灸套餐?”
黎聿声相当无语,还真被她给说中了,要不是她非要来,她现在已经打好热水袋,也准备给她建议,出院了,看看是不是要去中医院做做针灸。
但现在被顾韵林一觉和,黎聿声不知道该怎么跟周纾和说。
过了一刻钟,顾韵林还没有离开的意向。
黎聿声甚至觉得,顾韵林时不时瞟过来的眼神,竟和她的出奇相似。
两人都在等对方离开。
直到周纾和开口:“阿声,你先出去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