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怕吵醒她睡觉, 萧琢搂人时用的力道并不大,但当少女柔软玲珑的娇躯隔着棉被贴进他的胸膛时,他失控般的将人使劲一勒。
好在宋枕棠是睡着之后雷打不动的类型, 外间发生什么都无知无觉, 对于枕边人的动作,更是毫不知情。
就是天塌下来, 也只有萧琢一个人享受这场隐秘的暧昧。
他拥着怀里的人,感受着身后的朝阳一点点升起,按照平日的作息,他该起床练剑了,但是最终还是沉溺在怀里的温柔乡中,陪着宋枕棠一起阖上了眼。
遇见宋枕棠后,他好像总是在打破自己的原则。
两个人这一觉一直睡到外间有人敲门才悠悠转醒, 萧琢率先醒来,蒙着宋枕棠的耳朵问:“何事?”
敲门的是秋桑, 听到萧琢刻意压低的声音,立刻猜到宋枕棠是还没醒, 便也放轻了动作,回道:“驸马,丁护卫这会儿在门外等着您呢, 说今日是该去兵部的日子。”
萧琢反应了一会儿,道:“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是。”
秋桑转身退下了,萧琢听着她的脚步走远之后,才要去拽刚才盖在宋枕棠耳朵上的被子。
宋枕棠就是这时候醒的, 一醒来就看见了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她懵了一瞬, 下意识偏头,正对上萧琢那张因为靠近而放大数倍的脸。
即便英俊,也十分吓人,何况自己还是被牢牢嵌在人家的怀里。
宋枕棠的双颊瞬间染上绯红,她急忙将人推开,圆溜溜的眼睛使劲瞪着萧琢,既惊讶又生气,“你!”
她想说话,然而才开口一个字,就觉得嗓子干痛发痒,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反倒急出一连串的咳嗽。
萧琢倒是没想到宋枕棠醒得这么早,接收到她质问的视线后,正想解释,就见她飞快背过了身。
剧烈的咳嗽声中,萧琢听出了她喉咙的干哑,皱起眉。昨晚冻了这一宿,到底是染上了风寒。
宋枕棠的房间常备着温水,他起身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问:“喝点水。”
宋枕棠接过,小口小口的喝,温热的水流很好地安抚了喉咙的干涩,但仍然不太舒服。
萧琢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除了喉咙疼之外,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枕棠刚要说话,房门被人敲了敲,大约是外间当值的婢女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萧琢替她开口问:“何事?”
“驸马。”却是来替丁介再度传话的秋桑,“丁护卫说今日太子和张尚书都会在,所以叫奴婢把官服给您送进来。”
秋桑说完,萧琢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宋枕棠哑着嗓子问:“你今日朝中有事,现下要去吗?”
萧琢点了点头,“今日本该去兵部看看。”
说完,他瞧见宋枕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以为她是不舒服,便问:“如何?又不舒服了吗?”
他并不掩饰语气里的关心,“我让丁介去衙门知会一声,今日不去也没什么。”
“那怎么行。”宋枕棠急忙摇头。
她知道,以萧琢如今的位置,能让他亲自处理的都不会是小事,而她不过是有些咳嗽罢了,孰轻孰重她还是知晓的。
方才本欲说出口的话瞬间咽了回去,她改口道:“不必担心我,我没什么事。”
萧琢怀疑地看着她,“真的?”
宋枕棠不愿让他为自己耽搁了正事,嘴硬道:“咳了两声罢了。”
说完,她又觉得喉咙一阵干痒,急忙喝了两口水把难受劲儿压下去。
萧琢立在窗边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看起来是很不放心的样子,宋枕棠心里熨帖,却不愿让他觉得自己娇气,正想开口再劝,萧琢竟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答应道:“既如此,臣先告退。”
而后也不等宋枕棠的回应,竟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宋枕棠被他这反转的态度搞得一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竟然真的走了,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撂下一句,宋枕棠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明明是她自己叫人走的,现在人家真的走了,她又忍不住失落。
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听自己的话,这会儿倒是跑得快。宋枕棠跪坐在床沿上,一边气萧琢,一边又暗骂自己矫情。
两股情绪交织成一张纠结的网,套在她的心口,收紧、再收紧,最后竟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胸口一阵发闷。
她发泄般的使劲砸了下枕头。
玉荣进来正看见这一幕,以为她是因为萧琢起得太早把她吵醒了才如此生气,本还想揶揄两句,走过来却瞧见宋枕棠双唇苍白,脸颊倒有两团不自然的红。
玉荣被唬了一跳,连忙用手背去探她额头上的温度,“殿下,您是不是发烧了?”
宋枕棠自己全然没有察觉,她抬手想自己也摸一下,然而忘了玉荣的手背正贴在她的额角,这一下两人手心相触,玉荣被她掌心的温度烫个正着。
她一把握住宋枕棠的手,“公主,您的手怎么这么烫啊?”
宋枕棠也不知道,她此时有些头脑发晕,太阳穴像是被什么东西箍着似的,挤胀般的疼。
玉荣不敢耽搁,立刻招人进来,一溜烟的吩咐下去。
“秋桑,快去打一盆温水进来,给殿下擦手擦脸。”
“玉兰,叫人把外面的门窗都关上,不许透出一点风来。”
“玉竹,再去找两床被子来,快去!”
……
最后叮嘱紫苏,“紫苏,你亲自跑一趟,进宫去请太医过来。”
紫苏不敢耽搁,立刻应下。
秋桑端着热水进来,玉荣扶着宋枕棠靠在软枕上,一边拧了帕子给她擦手,一边问:“殿下,您昨晚是不是着凉
了?”
玉荣是皇后的陪嫁,可以说是看着宋枕棠长大的,自然知晓她这毛病。平时宋枕棠独自睡觉的时候,为防她着凉,守夜的婢女都是半个时辰进来瞧她一次。昨晚萧琢宿在这,自然没人进来。
想到这儿,玉荣便想起刚才离开的萧琢来,不赞同地感叹,“您这边正病着,驸马怎么就走了呢?”
亏她昨晚还替驸马说话呢。
一听到萧琢的名字,宋枕棠就想到他离开时那个毫不犹豫的态度,当即生气地哼了一声。
正好那边秋桑收拾完了萧琢留在长榻上的被褥,过来请示宋枕棠,“殿下,驸马今日可还要留宿?奴婢让人给驸马换一套厚实点的被子吧。”
一看到被子宋枕棠立刻就想到了晨起那一幕。
昨晚是见他淋了雨,她才好心好意地将人留下,还容许他到床上来睡,就是担心他会着凉。他可倒好,趁机占便宜轻薄于她,不仅对她动手动脚的越了界,连她染了风寒发了热都没有一句关心。
宋枕棠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委屈。
自然,她已经全然不记得是自己主动开口要萧琢走的了。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
秋桑没听到宋枕棠回答,以为她是没有听见,便又问了一遍,“殿下,驸马今日可还宿在这儿么?”
还要宿在这儿?宋枕棠盯着萧琢的被褥,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然后命令,“我不想看见他,以后他都不用留宿了。把他的被褥全都给我丢出去。”
“……丢出去?”秋桑哪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犹豫着不敢听从,“殿下,这……”
宋枕棠平日里看着脾气很大,实际上不怎么发脾气,因为她一急起来眼圈就发红,看起来没什么气势。这会儿在病中更添几分孱弱,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竟有些可怜。
玉荣怕宋枕棠真的被气哭,急忙给秋桑打眼色,秋桑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不敢再问,立刻叫人进来把萧琢的东西都搬出去。
宋枕棠这才脸色好些,玉荣在旁安慰道:“殿下别气了,眼下还早,先躺下睡一觉吧,一会儿太医就到了。”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或许驸马一会儿也回来了呢。”
宋枕棠咬了下嘴唇,赌气道:“他还回来干嘛,我根本不想看见他。”
“哦?”话音刚落,门口竟然传来了萧琢的声音,“臣又做错了什么,惹得公主殿下这般生气?”
宋枕棠和玉荣皆是一愣,而后一道转头朝门口望去。
只见萧琢仍是晨起那身衣裳打扮,仿佛根本没离开似的。
宋枕棠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一时有些愣怔。
萧琢瞧着她这模样,不禁勾了勾唇。
“殿下在看什么?”他问。
若是平日他问这话,宋枕棠十成十地不会理会。但这会儿大约真是烧糊涂了,竟然傻傻地答了,“在看你。”
她不相信似的盯着萧琢,问:“你不是去上朝了吗?”
萧琢笑了一下,说:“没去。”
宋枕棠:“哦。”
她回答的简单,语气也冷冷淡淡的,好似并不关心为什么,可那微微蹙起的眉毛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萧琢如何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无奈摇了摇头,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枚圆鼓鼓的药瓶,主动解释,“我方才是回前院取药了。”
好似被冷落的小狗重获宠爱,宋枕棠眼珠亮了亮,嘴上却道:“你怎么有那么多药?”
萧琢没答,把手里的药瓶递给一旁的玉荣,说:“打一盆热水,把里头的药汁倒进去,然后再拧帕子给公主擦脸。”
“是,奴婢晓得了。”玉荣起身应下,很有眼力见地给两个主子腾地儿,“驸马在这陪着公主吧,奴婢下去给殿下烧水。”
宋枕棠不想让她走,伸手去拉她。
玉荣安慰般地拍拍她的手背,到底没再多留,出去之前,还很有眼力见地替二人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下宋枕棠和萧琢两个,气氛倏地安静下来。
从前这种时候,都是萧琢先开口打破沉默,这次他却好像没有开口的意思。
宋枕棠想到自己刚才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不知被他看到多少,这会儿到底有些心虚,可若让她给萧琢认错,她也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纠结半晌,她问:“你真的不用去衙门吗?”
萧琢说:“无妨。”
宋枕棠想到秋桑的话,“不是说我皇兄今日也要去刑部吗,你,真的可以……”
她犹豫着没有说完,因为她怕自己说完萧琢又会离开。
萧琢却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走过来坐到床边,和她四目相对。
宋枕棠被他的目光瞧得不好意思,下意识就想把头偏开,但最后仍是倔强的和萧琢对视。
“做什么?”她在这时候也是不肯服软的。
还是睡着的时候最乖。萧琢这样想着,一开口却又不自觉地温柔了几分,他轻声问:“哪里难受,这次可以告诉我了吗?”
宋枕棠本来打定主意不再理他的,可现下听他这般语气,没什么骨气的妥协了。她瘪了瘪嘴巴,仿佛受尽了万千委屈一般,说:“头很痛。”
萧琢坐近了一些,对宋枕棠说:“那臣帮您按一按。”
宋枕棠犹豫了一下,点头。萧琢便扶着她在自己大腿上躺下,伸手按住她的太阳穴,当真一下一下地帮她揉按了起来,力道不轻不重,揉按得人相当舒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惯了这事。
宋枕棠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好似冬日暖阳里偷偷躲懒的波斯猫。
萧琢只按着她的太阳穴也能感觉到她额头灼烫的温度,便又问:“除了头痛,还有没有哪里痛?”
宋枕棠夜里本就没睡好,此时又发着高热,这会儿枕着他,困倦地好像下一刻就要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萧琢的问话,乖乖地说:“喉咙疼。”
大约是太阳穴被按得很舒服,答完这句,她又要求,“也帮我按按吧。”
喉咙痛怎么按?
萧琢知道她是烧迷糊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没反驳她的话,当真伸手在她脖颈处揉了两把。
宋枕棠是真的不怎么清醒了,此时被萧琢一碰,竟是撒娇般的轻哼了一声。她没说什么,但却侧过身子,用脸对着萧琢的腰腹,讨好般地扬了扬脖子。
修长的脖颈整个暴露在萧琢的视线下,他只好腾出一只左手,专门在她脖子上按揉。
这回,不用他再开口询问,宋枕棠自己也知道要回答了,“胸口也疼。”
拖长的尾音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娇气,她又想让萧琢帮他揉胸口。
萧琢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晨起醒来还未梳洗,身上甚至还穿着一身寝衣,即便有被子裹着,也能看出覆盖之下的玲珑起伏。
额头和脖子都还好,胸口却是万万不行的。
宋枕棠晕乎乎地闭着眼睛,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甚至还主动张开一点肩膀,单纯地挺了挺胸膛。
她越是如此,萧琢越不能碰了。他只能当做没听见,问:“头还疼吗?”
宋枕棠轻轻摇了摇头,诚实道:“头不疼了,胸口还疼,闷闷的,有点难受。”
她好像第一次看大夫的小孩子,指着自己的胸口,又一遍的重复,“这里疼。”
萧琢根本无法确认她现在是不是还保持着清醒,沉默一瞬,拒绝道:“不行,殿下,这里不可以。”
宋枕棠仿佛不明白,眨了眨眼,伸手要去拽萧琢的手。
两人离得太近,萧琢躲不开她,只能肃声制止,“殿下,你现在病着,不能乱动。”
他还是第一次用这般语气和宋枕棠说话,以至于宋枕棠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迟钝地想要仰头看他。
萧琢看着她笨拙的在自己身上拱来拱去,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还要忍耐,可当宋枕棠睁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将要探出去的手掌又生生停在半空。
那双秋水翦眸仍旧水润好看,可相比于平时的清澈灵动,此时多了几分茫然懵懂。
她并不清醒。
这一念头一出来,萧琢心底的那团火瞬间被泼灭了一半。
宋枕棠等了半天没等到萧琢的服务,胡乱摸索着,却找不到萧琢的手臂在哪。她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疼了,且比刚才疼得更厉害,可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只能色厉内荏地对他说:“你若是再欺负我,我就去告诉我父皇……”
另外半盆冷水也兜头浇下,萧琢心底的火彻底被浇灭。
他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宋枕棠,耳边恍惚回响起几个月前,宣成帝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深玉,阿棠是朕最唯一的女儿,你应该知道,朕为何把她嫁给你。”
“你要好好护着她,一辈子保护她,知不知道?”
“臣明白。”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宣成帝却仍不能放心似的,那双略见浑浊的双目紧紧的盯着他,逼迫道:“萧深玉,你要向朕发誓。”
“是。”萧琢闭了闭眼,仿佛能看到那个跪在长治殿内举手起誓的自己,“臣对陛下起誓,无论日后发生什么,臣当以命护佑公主周全。如有违背……”
说到这,他不自觉地顿了顿。但最终还是在宣成帝凌厉的注视下,说出了他想听到的毒咒。
……
一句被迫的誓言,让他与宋枕棠就此凑成了夫妻。
不同于宋枕棠的懵懵懂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宣成帝为何赐婚。
这燕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平静之下早已有暗流涌动。上位者争权夺利自古难免,他在西北偏安一隅,根本不愿掺和这些,却被宣成帝硬生生地扯了进来。
他答应会保护宋枕棠一生无虞,就一定会好好护着她。
但燕京城不是他的家,他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
届时一切风波都过去,想来宋枕棠也能找到那个她真正爱慕喜欢的夫君,两人安居京城,她仍旧是矜贵的公主。
他也可以放心回到西北,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安居之处。
说到底,两人并不是一路人。宣成帝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只是要求他好好保护宋枕棠,并没有要求别的。
可如果他真的越过了那条线,和宋枕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两人彻底捆绑在一起,她自在安稳的余生才是真的毁了,他也彻底无法再离开京城。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宋枕棠,他都不能做什么。
萧琢闭了闭眼睛,将心底涌上来的燥热强行压下去。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现阶段的暧昧不过是亲近之后的欲望火苗,并不多旺盛,只要稍微冷一冷就会熄灭的。
萧琢想着,缓缓松开了抱着宋枕棠的手,他语气仍旧温柔,但已经冷静了许多,“殿下,臣让婢女进来替你揉。”
他的怀抱实在太温暖,宋枕棠根本不舍得离开,她摇头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情愿。
萧琢却仍是把她扶回枕头上靠着。
他起身欲走,却感觉袖口被人扯住了,他背对着宋枕棠叹了口气,试图和她讲道理,“殿下,你……”
然而一回头,话就顿住了。
床榻上,宋枕棠一手扶着床头的栏杆,一手扯着萧琢的衣裳,跌跌撞撞、身弱志坚地跪坐起来,试图和萧琢平视。
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宋枕棠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萧琢怔了一瞬,“臣没有。”
宋枕棠才不相信,她指着对面空荡荡只剩一张床板的长榻,质问道:“因为我让秋桑把你的被子扔出去,你生气了。”
“没有。”萧琢看着眼前双颊绯红的宋枕棠,想去催玉荣快些来给她擦降温的药。
宋枕棠不知道他想什么,此时虚弱但大声地喊:“敷衍!”
萧琢无奈,“真的没有,殿下,臣没有生气。”
他放柔了声音哄着她,然而宋枕棠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出不来了,很是委屈地撇了撇嘴,“你不能生我的气。”
萧琢难得见她露出这幅表情,喝醉了似的,平日里灵动的眼神这会儿透着些许的不精明。
他忍不住问:“为何?”
仿佛是有些害羞,宋枕棠揪了下袖口,小声道:“因为,因为昨晚你没经过我的允许就了我。所以,你不能生我的气。”
这下萧琢没话说了。
宋枕棠听不到他说话,顿时很没有安全感地往前凑了凑,可她本就在床边,这往前一挪,险些直接摔下床。
萧琢眼疾手快地将人一捞。小姑娘就这样朝他扑了个满怀。
熟悉的温暖将她裹住,宋枕棠挂在萧琢的身上,满意地命令:“就这样,你不许再松开。”
说完,她伸着脑袋在萧琢的肩窝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惬意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既是睡了,就该把她放回床上,他也可以离开了。
理智在拉扯,可感受着颈侧温热的呼吸,萧琢到底没舍得放下。
她生病了,需要照顾,此时离开也算是违背誓言。
萧琢这样想着,又将怀中人抱紧了些。
第26章 做贼
26.
纵使将军府离着皇宫并不远, 等紫苏带着太医踏进明华堂的时候,也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周太医,您再快些。”
紫苏想到刚才公主那副虚弱的模样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从下了马车开始就不断地催促。
周正也是在太医院当了近三十年的差了, 不知见过多少千钧一发的场面,此时倒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生出一脑门的汗。
谁不知道昭阳公主在帝后心中的地位, 别说只是风寒,就是磕破皮也算大事。
两人心里都急,此时风一般地卷进明华堂。
紫苏并不知萧琢又回来了,在门口没瞧见玉荣,以为她还在屋里陪着宋枕棠,便没再多余敲门,风风火火地就闯了进去, “姑姑,我带着……”
结果正撞见萧琢和宋枕棠抱在一起。
甚至不是那种浅尝辄止的拥抱, 而且面对着面,每一处肌肤都紧密镶嵌在一起的姿势。
紫苏瞬间噤声, 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就此咽了下去,整张脸仿佛刚吞了个带核儿的果子似的,皱巴巴的, 透着青又泛着红。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撞见公主和驸马亲近的一幕,懵然一刻, 她第一反应就是伸开双臂去挡周正的视线。
然而周正也不是瞎子,早就看见了那贴在一块的两个人。
相比于紫苏的畏惧和尴尬,他更多的是惊讶。京中谁不知道昭阳公主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 两人还未成婚的时候,就有人私下打赌两人何日闹崩和离。
实际上呢, 人家夫妻两人如胶似漆。
周正一边摇头感叹着,一边越过紫苏给二人见礼,“太医院周正,参见公主,参见驸马。”
听到太医院三个字,萧琢不动声色地将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点头让人起身,“不必多礼,来给公主把脉吧。”
说完他也没有要把宋枕棠放下的打算,就这么抱着人坐到床边,然后从自己脖子上拉下宋枕棠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手上递了出去。
周正十二岁学医,到现在四十多年,见过的病人无数,可怎么都没见过像这两人这样的,连把脉都要贴在一起。
但人家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将军驸马,哪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从药箱里取了一块薄如蝉翼的手帕,垫在宋枕棠的手腕上,开始诊脉。
说到底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周正诊了三回摸到的都是同一种脉象,心里当即松了口气。
萧琢从他开始诊脉起,就一直盯着他没挪开过视线,此时立刻问道:“公主如何?”
周正拱手道:“禀驸马,公主得的是风寒之症,应当是近日受了凉,寒气入体导致的头晕发热,臣这就开两剂药方,很快就能痊愈。”
听到这话,萧琢才算是也放下了心。
他朝周正点了点头,然后对门口缩着脖子当鹌鹑的紫苏吩
咐,“去给殿下煎药吧。”
紫苏突然被点名,恍惚了一瞬之后,立刻喏喏领命,带着写完药方的周太医一并退下了。
而直到两人走出去之后,心里都始终是同一个念头:驸马什么时候同殿下关系这么好了?
房间内,萧琢虽然不知道两人心里在想什么,也能从他们刚才的表情里推测一二。
实际上,他也并不愿如此,实在是宋枕棠枕在她肩头睡得太香,让他根本狠不下心去将人叫起来。
她还病着,且论起来还是因为他才病的,所以该好好照顾她。
萧琢这样想着,抱着怀中人的手臂又紧了紧。
大约是他的胸口太舒服、太暖和,宋枕棠这一觉睡得很熟,直到底下人来禀,说是药已经煎好了,才被萧琢叫醒,“殿下,该喝药了。”
宋枕棠迷蒙着醒来,一睁眼先看到一片宽阔的胸膛,她愣怔了一会儿,瞬间醒了过来。
入睡前都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有些忘了,但至少还记得自己是扑在萧琢的怀里睡着了。此时醒来她仍在男人的怀中,难道……
宋枕棠问:“我睡了多久?”
萧琢看了眼外头的日光,估摸了一下时间,“半个多时辰吧。”
睡了这么久?
宋枕棠从萧琢身上撑起来,盯着萧琢的眼睛,犹豫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你不会一直就抱了我这么久吧?”
萧琢坦然的点头,“是啊。”
虽然心里隐隐猜到了,但听到萧琢承认的时候,宋枕棠还是有些惊讶,她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小声问:“你,你怎么不把我放下啊。”
萧琢有些好笑地睨她一眼,明明现在人还坐在她怀里,明明自己也觉得十分舒服,却仍能理直气壮地问出这话来。
也就只有备受宠爱的昭阳公主了。
萧琢摇摇头,反问道:“不是殿下让臣抱您的吗?”
宋枕棠一怔,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睡前说过什么话了。
萧琢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道:“殿下睡之前,一直好喊着胸口难受,想要让臣给您揉一揉。臣自然不敢冒犯殿下,便想着叫婢女进来,殿下却整个人都钻进了臣的怀里,更不许臣松手。”
这世上最真实的谎言,就是说一半真一半假。
宋枕棠果然被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情感上不愿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脑海中却有有些模糊的画面,证明着萧琢没有撒谎。
等最后萧琢说完,宋枕棠双颊再度攀上红晕,她有些羞愤地指责,“你胡说!”
萧琢十分坦然,“臣只是在陈述事实。”
宋枕棠被他气得无语了片刻,转而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再度问道:“那昨天晚上呢?”
“为什么我今天起来的时候会在你怀里。”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试图找出他眼底的心虚,
若是旁人可能还会有些心虚,但可惜宋枕棠遇见的是萧琢。
他面不改色地颠倒黑白,“不是殿下自己扑过来的吗?”
宋枕棠才不相信,萧琢轻蹙了下眉,竟是有些委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轻薄了,“殿下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之后是什么样?”
这下宋枕棠没话说了,难道真的是她主动钻进萧琢的怀里的?
她立刻从萧琢身上爬下来,有些心虚地摸了下鼻尖,下一刻又有些委屈,“我当时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的身上又那么暖和,我难免想要凑过去嘛。”
说着说着,她就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假装自己理直气壮,磕磕绊绊地命令,“但是,你下次不能,不能再趁机抱我了。”
萧琢瞧着她这模样,用了极大力气才抑制住眼底的笑意,道:“是,臣遵旨。”
宋枕棠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她重新躺回去萧琢腿上,又觉得脑袋有些晕。
和萧琢吵架满身激情,一吵完又觉得头疼,她不想被萧琢看笑话,只自己偷偷揉了揉额角。
萧琢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唤人端药进来。
紫苏早就在门外等着了,也能听到屋里两个主子打情骂俏的声音,她不敢擅自进来,只能祈求他们快些想起自己手里的这碗药。
好在驸马还是记得正事的,一听到叫她进去的吩咐,紫苏急忙推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两碗浓黑的汤汁。
宋枕棠看过去,问:“怎么是两碗?”
紫苏回答道:“太医听说驸马昨晚淋了雨,便叫婢女多煎了一碗,给驸马也祛祛寒气。”
离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酸苦的味儿,萧琢闻言看了一眼那碗,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但又飞快藏了起来。
他伸手去接紫苏的托盘,“你下去吧。”
紫苏下意识地看了宋枕棠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松手把托盘交给萧琢,俯身下去了。
萧琢把托盘搁到床边的小桌上,端了其中一碗药递给宋枕棠,这才发现托盘上还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牛皮纸包。
打开一瞧,竟是一包饴糖。
他看向正在喝药的宋枕棠,拈出一块来递过去,“紫苏给你准备的,吃一颗压一压苦味。”
药碗里放了汤匙,但宋枕棠没有用,直接仰头一大碗灌进去,喝酒一般豪迈。
她自幼就不怎么生病,也很少吃药,但却并不怕吃药。
旁人避之不及的苦味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一颗糖果罢了,甜腻腻的什么都压不住,还会粘嗓子。
所以她很少吃糖。
但底下人总是担心她喝了药嗓子里会泛苦,即便她每次都不吃,还是会准备几颗饴糖备上。
宋枕棠有些嫌弃地摆摆手,把空碗递回给萧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
“至少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萧琢也已经把药喝完了,此时口舌都被苦得发麻,他劝道,“这药很苦。”
“一点点苦味儿而已,有什么忍不了的,”宋枕棠嫌弃地把他握着饴糖的手推远,“你若是怕苦,就自己吃了吧。”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萧琢连身上有那么多青紫都不觉得疼,这会儿怎么会受不住一碗药。
然而没想到的是,萧琢竟然真的拈了那块饴糖放进了嘴里,点评道:“很甜。”
宋枕棠有些惊讶地问:“你怕苦吗?”
萧琢一笑,“哪有什么怕不怕的,不过是许久没吃过饴糖,想要尝尝罢了。”
说完,他用帕子净了手,按着宋枕棠的肩膀把她推到榻上躺好,盖紧被子,说:“再睡一觉吧。”
宋枕棠乖乖躺下,一双大眼睛却盯着萧琢不动,问:“那你呢?”
“我?”仿佛她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萧琢笑了笑,回答,“我自然也是躺下睡觉了。”
宋枕棠一愣,还要再说什么,便见萧琢挨着床沿在她身旁躺下,宽阔的肩膀毫不客气地挤住她的胳膊。
“谁允许你躺下的。”宋枕棠撑起半个身子,瞪他。
萧琢双手枕在脑后,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反问:“既是睡觉,不躺床上躺在哪?”
宋枕棠指着对面的长榻,对眼前这个得了寸进尺的人说:“你去那里睡。”
萧琢提醒她,“殿下不是已经命人把我的东西都扔了吗,现下一张光秃秃的榻,怎么睡人。”
“我……”宋枕棠说不出口话了。
萧琢起身按着她的肩膀,再度按回被窝,“好了,快睡吧。”
“我只是怕你踢开被子我不知道。”他没再逗她,给她盖好被子之后,往床沿边挪了两寸,确保自己不会再碰到她,才又问,“这下能安心睡了吧?”
他忽然正经起来,反倒让宋枕棠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了。
她无意识地噘了噘嘴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萧琢也没有再说话。
宋枕棠身上盖了两床被子,怕她冷,萧琢把自己的被子也给她盖上了。
现下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一个舒舒服服的盖着棉被,另一个却是合衣硌在床沿上。
宋枕棠捉着被角,后知后觉地有些愧疚。
她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明明萧琢是为了照顾她才留下来了,她却连被子都不给他盖。
万一他也着凉了怎么办?
宋枕棠有些别扭的把头转过来,看着离自己老远的萧琢,轻声叫他,“萧琢,你睡了吗?”
萧琢闭着眼睛没答,仿佛已经睡了。
宋枕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身,打算拉过身上的被子给萧琢也盖一盖,可是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力气,竟然没有扯动那么一大床被子。
萧琢睡了不能帮她,宋枕棠咬了下唇,只能自己努力。
结果这次因为用力太大,整个人习惯性地往前一扑,正扑在萧琢的身上。
她一愣,随即立刻支起来,生怕被萧琢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可萧琢仿佛是真的睡着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醒来的意思,只是眉头无意识地皱了一下。
大约他也累了吧,那么早就起来,然后又被自己折腾了一早上。
宋枕棠这样想着,心里的内疚更甚,她拉过上面的一层被子,小心翼翼地给萧琢盖上。
她第一次这么照顾人,有些不习惯,但做的很认真,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和萧琢之间的距离,离得到底有多近。
直到她给萧琢掖好被角,一低头正瞧见他紧抿的薄唇。
这次她没有被吓一跳,甚至没有躺回去,而是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睡着的男人来。
从第一次见到萧琢起,她就知道他长得很俊,此时他睡着了,那双幽深的双目阖住,让他少了几分令人凌厉的气场,五官反而显得有些柔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但宋枕棠知道,他如今的一切都是用命拼来的,因为他见过他身上象征着功勋的伤痕。
想到那些伤,宋枕棠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却忽然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甜。
她怔了一瞬,意识到是从萧琢嘴巴里透出来的,是饴糖的味道。
没想到萧琢会喜欢吃糖,还以为他会像话本上写的那些将军一样,只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呢。
他真的和想象中很不一样。
宋枕棠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地抿了下唇,忽然也有些馋了。
她不爱太甜的东西,因此也很少吃糖。
可此时嗅闻到萧琢唇角的甜味儿,她竟也想尝尝,这么甜的糖,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萧琢。”她撑在男人的身前,叫他的名字。
没有回答,萧琢还在睡,且睡得很沉。
宋枕棠犹豫着,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俯下身,将两人之间本就咫尺的距离一点点拉得更近。
等到不能再近时,她在自己怦然的心跳声中印上萧琢的唇,然后做贼般地舔了一口。
第27章 重阳
27.
少时, 宋枕棠看过很多才子佳人的话本,那时她年纪尚小,全然不懂男女之事, 更不懂那些在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旖旎暧昧。
再深情的吻也不过是唇齿相碰, 男人的嘴唇碰起来是什么感觉?
从前宋枕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不会允许旁人亲自己。
可是眼下, 唇上传来的冰凉触感明晃晃地告诉她,她在亲一个男人。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宋枕棠倏地直起身子,看着眼前平静睡着的萧琢,心口砰砰直跳。
她,她方才是在干什么?
宋枕棠伸手去捂自己的嘴巴,指腹触到冰凉的唇瓣, 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然放下了手。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先是做那样的梦,如今又莫名其妙地做了这种事。
是因为病了吧, 宋枕棠想。她反手贴住额头,意料之中的摸到一片温热。
对,就是这样, 她染了风寒,发了热, 所以才昏昏沉沉的不清醒。
算不得数的。
宋枕棠使劲这样安慰自己,然后使劲擦了擦嘴巴,好像这样就能当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她重新躺回去, 翻身盖住被子,半晌又把被子拉得更高些, 鹌鹑似的整个蒙住了头。
世界整个静了下来,身后的萧琢依然没有动作,好在他不知道,所以一切都能当做没发生。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枕棠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而一直安静不动的萧琢也终于卸了肩膀上绷着的力,极轻地翻了个身。
可惜宋枕棠并不知道。
正午骄阳高照,院里的积水就此被蒸发干净,一缕暖意驱散了初秋的凉意。
宋枕棠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在了,萧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此时并没在房间里。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感觉好像已经没有那么不舒服了,手脚好像也褪了热。
紫苏一直在外面守着,听见屋里有动静,连忙敲了敲门,小声问道:“殿下,您醒了吗?”
“进来吧。”宋枕棠应声。
紫苏端着茶壶进来,给宋枕棠倒了杯温水,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问道:“殿下,您可还有哪不舒服吗?周太医还没走,奴婢再请他过来给您把个脉吧。”
宋枕棠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紫苏不放心地握了握她的手心,又拿自己的手背去探她额头。
宋枕棠知道她们是关心自己,由着她折腾完,才终于腾出视线来往身旁空出的位置看了一眼,问:“他呢?”
紫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枕棠说的是谁,了然一笑,说:“殿下放心,驸马就在外面呢。方才前院的丁护卫过来和驸马禀报公事,驸马说是怕吵到您,就去西边的书房了。”
她觑着宋枕棠的表情,说:“您若是想见驸马,奴婢现在就叫人去请。”
宋枕棠被猜到心思,抿了下唇没说话。
紫苏晓得自家公主是最好面子的,让她承认自己想见驸马怕是比登天还难,于是她很有眼力见地换了个话题,“殿下,快用午膳了,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晨起就没吃什么东西,宋枕棠这会儿倒是真的饿了,她点点头,点菜道:“吃点清淡的吧,做一碗鱼面,还有翡翠豆腐。”
“是,奴婢晓得的。”
宋枕棠说是只说了两样,届时桌上却不能只摆这两样,紫苏记下她想要的,转身下去了。
不多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宋枕棠抬头望过去,是萧琢回来了。
“你……”宋枕棠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对上萧琢的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愣怔之间发现萧琢身上的衣服似乎不是睡前那身。
她找到话题,开口问道:“换衣服是要出门吗?”
“已经让丁介去刑部替我告过假了。”萧琢说着,在床边的榻上坐下。
“那你不出门换什么衣服啊?”宋枕棠觉得奇怪。
萧琢不知从哪摸出一本书在看,听到这话翻书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如常。
他闲闲地翻过一页,回答:“练剑出了汗,沐浴之后干脆换了身干净的。”
大白天沐什么浴,宋枕棠更不明白了,她探究地看向萧琢,正要问,却见他忽然抬手摸了下嘴唇。
原本已经被强行压下的记忆瞬间浮回脑海,宋枕棠浑身一僵,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萧琢摇了摇头,只是语气有些纳闷,“大约是方才喝茶的时候磕到了杯子,总觉得嘴角有些难受。”
嘴角?
宋枕棠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回想自己当时的动作,她是碰到了他的哪里来着,她有点记不清了,总不会就是唇角吧。
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下,也会留下痕迹吗?
宋枕棠觉得这事应当和自己无关,但又控制不住心虚,只好轻咳一声转开话题。
“你下午也要待在府里吗?”
成功转移了宋枕棠视线的萧琢点点头,道:“殿下的病还没好,臣哪能就这么离开。”
宋枕棠扁扁嘴巴,“我已经好了。”
萧琢抬眼看她,“是吗?”
宋枕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唯恐他会说出什么“既然殿下
病好了,臣还是去忙正事”的话,便又往回找补了一句,“也还没有完全好,喉咙还有些疼,你再给我倒杯水来吧。”
萧琢如何看不透她的小心思,他起身给她倒水,若无其事地说出她想听的话,“那殿下好好休息,臣下午也留下照顾你。”
宋枕棠满意了,却不愿表现出来,矜持地点了点头。
萧琢瞧着她这样子,到底没忍住勾了下唇,眼底也泄露了一点隐秘的笑,宋枕棠偏头看他,正捕捉到他眼底的笑意,不知是不是被他看穿了小心思,但莫名有些脸红。
她急忙背过身去,怕被看到羞红的耳朵,还特意扯了被子盖住。
萧琢刚才过来给她递水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床头,此时居高临下地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故作不懂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的语气如常,可莫名的,宋枕棠就是从中听出一股揶揄。
她闷着头不说话,把自己当哑巴。
身后,萧琢又道:“殿下,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您还要继续睡吗?”
宋枕棠没理会。
萧琢盯着覆在被子下的那一小团,忽而上前一步,左腿膝盖撑在床沿上,两手一捞,在宋枕棠惊讶的低呼声中,将人整个端抱入怀。
宋枕棠不知怎么自己就被抱起来了,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琢,她懵然愣了一瞬,随后用手掌去推他的肩膀,睁大眼睛瞪他,“你,你这是做什么?”
萧琢语气无辜,“殿下身体不适,臣抱您起来更衣啊?”
宋枕棠莫名觉得萧琢好像哪里变了,要不然怎么能把“抱”这个字说的这么理所当然,他们难道是什么很亲近的关系吗?
正巧此时房门被敲响,玉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您醒着呢么,奴婢进来了?”
宋枕棠急忙拍了拍萧琢抱着自己的手臂,“快,快放我下来,别让底下人瞧见了。”
萧琢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道:“殿下怕什么,晨起您在臣的怀里睡了快一个时辰,连周太医来您都没有起身,这会儿怎么又怕人瞧见了?”
“……什么?”宋枕棠听到这话简直如遭雷劈。
她回想起自己晨起时的样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没骨头似的倚在萧琢肩头睡得昏天黑地……就这幅见了鬼似的模样,竟然被人看见了?
她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萧琢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没动静了,担心地瞟了一眼,然后就见宋枕棠的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变红了。
萧琢一愣,“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委屈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抿着嘴巴不愿说话,生怕一出声带着哭腔。
萧琢见过宋枕棠许多样子,骄傲的、倔强的、冷淡的、高高在上的,她永远是矜贵的公主,是鲜活热烈的小姑娘。
除了几次不清醒的时候,她甚至很少会有示弱的一面。
萧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句逗弄的话能把人眼圈都说红,他有些慌地递上帕子,“这是怎么了?”
宋枕棠心里有气,还是没忍住要说话,而开口也果真哭腔,她难过地埋怨,“你,你怎么能让我那样就见人呢?”
她可是公主,怎么能这么见人呢?
宋枕棠越想就越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嘴巴一瘪,莹润的泪珠倏然滚落。
萧琢被这一滴泪砸得愣了神。
他紧紧盯着宋枕棠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喉咙不可抑制地滚了滚,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玉荣正在这时推门进来,她没听到动静,担心宋枕棠的病,干脆直接推门进来了,结果一进来就瞧见公主面对面被驸马抱着,那姿态甚是亲密。
而萧琢和宋枕棠也在这一刻同时听到了推门声,一齐朝门口望去。
看见是玉荣,萧琢当即蹙起眉头,刚要出言呵斥,便听得玉荣背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玉荣,怎么不进去?是阿棠还在睡吗?”
声音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至于“阿棠”这个称呼……
萧琢还在猜说话的人是谁,怀里的宋枕棠自然反应过来,她使劲推了一下萧琢的胳膊,“快放下我!”
听出她语气里的急切,萧琢很有分寸地没再说别的,直接松开手要把人放下。
但还是晚了一步,方才说话之人已经越过玉荣走进了卧室,正看见两人相拥着的最后一瞬。
而萧琢也终于认出了眼前人是谁,他有一瞬间地愣怔,随即拱手行礼道:“臣萧琢参见皇后娘娘。”
而宋枕棠也已经飞一般地从萧琢怀里跳下来,她没有行礼,而是直接上前两步扑进裴皇后的怀里,又惊又喜地仰头看她,“母后,怎么是你?我是在做梦吗?”
裴皇后未着宫装,只穿着一身家常的衣服,也依然掩饰不住通身的雍容华贵,她抱住女儿,柔声道,“听说你病了,母后过来看看你。”
宋枕棠睁大眼睛,“您自己来的吗?”
裴皇后揉揉她的脑袋,说:“还有你二哥,也来了。”
宋枕棠立刻看向门口,“二哥呢?”
裴皇后看着女儿急切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说:“紫苏说你刚醒,怕你正换衣服,就让你二哥在门外等了。”
哪想到不仅没换衣服,还有萧琢也在。
这后半句裴皇后没说出来,但宋枕棠和萧琢都懂了,两个人不自觉对视一眼,宋枕棠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逃也似的往外跑,“我,我去见二哥。”
然而她才迈出一步,就被萧琢捉住了手腕。
裴皇后还在一旁看着,宋枕棠有些尴尬地回头瞪他一眼,不知道他在这时候是想做什么。
萧琢却只当没看到她警告的目光,手上用了用力,硬生生把走到门口的宋枕棠又拽了回来。
然后,他对着裴皇后拱手,说:“公主风寒未愈,眼下又穿得单薄,还是留在屋子里陪娘娘说话吧,臣去请殿下。”
裴皇后看了一眼只着寝衣就想往外跑的女儿,点头应道:“也好,你去吧。”
“是。”
等萧琢退下后,裴皇后给立在门边上的玉荣使了个眼色,玉荣立刻会意,关门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裴皇后走过去拉住仍在发愣的女儿的手,牵着她走到床边坐下。
“还发热吗?”裴皇后伸手先去摸她的额头,确定不烧了之后,又仔细地端详她的脸色,关切道,“晨起吃过药了吗?”
自上次从宫里回来,被裴皇后送了三本避火图和一个玉荣之后,宋枕棠便赌气一直没回宫,连中秋夜宴都推了没回去。
半个多月没见,她以为自己并不想他们,可这会儿裴皇后一句话,就让她刚刚吸回去的眼泪再度掉落,她扑入裴皇后的怀里抱住她的腰,莫名委屈,“阿娘,我好想你。”
终于肯叫阿娘了,裴皇后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背,心酸道:“阿娘这不是来看你了。晨起紫苏拿了令牌一入宫我就猜到是你出了事,好端端的,怎么染了风寒?”
她想到昨夜落下的那一场秋雨,问:“可是淋了雨吗?”
宋枕棠摇了摇头,说:“未曾。”
她本不想在阿娘面前提起萧琢,但又不想她担心自己,道:“母后别担心,我在将军府过得很好,他……也待我很恭敬。”
哪有夫妻之间用恭敬这个词来形容的,裴皇后皱了皱眉,转而又想到刚才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问:“听周正说,你和萧琢的关系很是亲近。”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阿棠,你实话告诉阿娘,你们成婚这一个月,你和萧琢圆房了没有?”
宋枕棠正在喝水,闻言险些一口水喷出来,她狼狈地擦擦唇角,羞恼道:“母后,你在说什么啊?”
裴皇后却很认真,“阿棠,母后知道你心里对这桩婚事还别扭着,但你们毕竟已经成婚这么久了,难道
还想着和离不成?”
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多半是和离不成的,宋枕棠一直明白这点,摇了摇头。
“你明白就好。”裴皇后握着女儿的手,推心置腹地说,“既然你未来的夫君只能是萧琢,那圆房这件事还能拖一辈子不成?”
“总归是要做的,倒不如早日圆房生个孩子,到时候就算你对萧琢厌了倦了,想要自己一个人去公主府住,身边也不会太过寂寞。”
“何况萧琢他本就比你大了十岁,现在已经二十六岁了,男人的好年纪也不过那么几年,再等下去,当心萧琢真的年老色衰,我看你呀,才要后悔现在没有珍惜。”
在皇宫里,裴皇后是一辈子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但现在是在将军府,裴皇后看着虚弱的女儿,到底是多劝了几句。
而宋枕棠怎么也没想到裴皇后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心里既感动又震惊,隐隐还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以至于中午四个人坐下一块用膳的时候,她仍想着这话,然后情不自禁地往萧琢的方向多瞟了好几眼。
萧琢接收到她的目光,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当着皇后和太子的面总不好多问,便只是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坐在两人对面的宋长翊将他们的眼神交流看得一清二楚,他挑了挑眉,忽然对身旁的裴皇后说:“母后,再过几日就是重阳节,今年宫里可还要举办宫宴?”
裴皇后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办的。”
宋长翊道:“再过几个月就是儿臣的婚事了,届时阿娴就要入主东宫,儿臣担心她一下子撑不起来那么多事。”
裴皇后明白了,“你是想把这次重阳节的宫宴交给阿娴来做?”
“还是母后懂儿臣的心思。宋长翊笑着点头,“不过,重阳节也不是什么小日子,儿臣也怕阿娴一个人做不来,不若到时候让阿棠帮她一起吧?”
宋枕棠本来在专心想自己的事,忽然被点名,根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还有些懵然,“我,我帮谁?”
宋长翊便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宋枕棠这回听明白了。
她从前就常帮着皇后置办宫宴,整理宾客的名单,对于这些也算是熟门熟路,当即便点头道:“二哥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阿娴表姐出岔子的。”
宋长翊给她夹了一筷子蟹粉翡翠卷,“那为兄就先替她多谢你了。”
“小事而已。”能帮到兄长和嫂嫂,宋枕棠也很高兴。
算起来重阳节也没有几天了,其余的都好说,宾客名单是一定要先拟好的。宋枕棠想着,便问道:“今年还是只宴请那些皇亲国戚,还是连同高官命妇一起赏恩赐宴?”
萧琢从不知道宋枕棠还会这些,听着她瞬间正经起来的语气,微微惊讶,抬眼看过去,正看到她大方自信的侧脸。
那边,裴皇后知道宋长翊在这时候忽然提起八竿子打不着的重阳节,一定不只是给裴之娴谋机会这么简单。
此时听到宋枕棠的问题,她没说什么,而是给宋长翊去了个眼神,“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具体如何安排,问你二哥吧。”
宋枕棠也没有怀疑,看向宋长翊。
宋长翊微微一笑,道:“不知为何,京中今年有许多到了年纪却不说亲的姑娘公子,不若趁着重阳节把这些年轻人全都召进宫来,届时若真能促成一两对,也算是一段佳话,母后觉得呢?”
裴皇后自然是附和点头。
宋枕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借举办宴会之名将未婚的男女凑到一起,既能培养感情,又能暗中相看,这种事本就十分常见。
只是,她多少也听出宋长翊的话里有话,便问:“二哥,你专门在这时候提起这事,其实是有话想对我说吧。”
宋长翊专等着她问这句,点头道:“确实有件事。”
宋枕棠便露出一副“被我看穿了吧”的得意表情,翘着尾巴道:“说吧,什么事。”
宋长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萧琢,说:“上个月怀国公府的大公子特意找到我,说是想求母后给他弟弟择一门好亲事。”
“可惜近日事多被我忙忘了,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他笑看向宋枕棠,“小妹,你和他家的人走得近,不若交给你多费心了。”
萧琢虽然没出声,却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直到听见怀国公府几个字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却没想到具体是谁家的门第。
倒是宋枕棠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怀国公府,那不是陆元声家吗?”
第28章 饴糖
28.
怀国公乃是陆元声的父亲从他祖父那平级承袭的爵位。他在家中也正好排行第二。
那这意思岂不是让她给陆元声指婚?
虽然以她的身份确实可以, 但两人毕竟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让她给陆元声指婚,总觉得怪怪的。
宋枕棠惊讶地看向宋长翊, 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记错人家了。
宋长翊猜到她在想什么, 解释道:“你和元声自幼相熟,年纪又相仿, 他的喜好你应该是最了解的。”
是这样没错,但对于陆元声的喜好,宋枕棠也真的没那么了解。
宋长翊看出她的犹豫,劝道:“母后近日一直忙着我和阿娴的婚事,二哥又不了解这些京中的贵女,让你那还没成婚的未来嫂嫂过问这些也实在不合规矩。阿棠,二哥想来想去, 这件事只有你能办了。”
宋长翊难得拜托什么事给她,于是宋枕棠就这么轻易地被说服了, 她点点头,保证道:“二哥放心就是, 小妹一定不给你办砸。”
宋长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那二哥多谢你。”
坐在宋枕棠旁边的萧琢冷眼旁观这兄妹二人的互动,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只当什么都没发觉。
心理却忍不住地回想从前让人查过的那些资料。
陆元声,怀国公府嫡次子, 虽然出身尊贵,却自幼就极为争气,在国子监里读书一向都是名列前茅的, 现如今身上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待过两年春闱中个进士, 走得就是一条平步青云的路。
更重要的是,他还很年轻。
是十八还是十九来着,萧琢对此有些记不太清了。
而他,没有多久就要二十七岁了。
用过午膳,裴皇后就要回宫了,宋枕棠不舍地拉着裴皇后的手,一路将她送到门口。萧琢跟在后面,一路默默无语。
马车等在门外,宋长翊也没有骑马,陪着裴皇后一道上了马车。
他们乘坐的马车是宋长翊平日微服所乘,外看低调,内里宽敞又舒适。
宋长翊坐在裴皇后身边,亲自端了茶壶要给她倒茶,裴皇后摇摇头,然后伸手去拉他的手腕,问:“长翊,你今日为何突然提起重阳节宴会之事?”
宋长翊说:“我以为阿娘已经猜到了。”
裴皇后说:“我的确猜到了,可我想听你自己说。”
宋长翊察觉到裴皇后的态度不对,默了默,回答:“听说阿棠和萧琢相处的还不错,儿臣,是想推他们两个一把,毕竟他们已经成婚月余,也该走向正轨了。”
裴皇后看着他忽然紧绷起来的神色,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们四个孩子里,就属你和阿棠关系最亲,打小你就护着她,从小到大不知道给她收拾过多少烂摊子。现在她成婚了,还要你这个当哥哥的替她操心。”
宋长翊无形之中松了口气,唇边也重新挂上了笑,正要开口,便听裴皇后继续道:“但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即便咱们是阿棠最亲的人,也只能劝、只能帮,而不能太多的插手,是不是?”
裴皇后语气是一如既往柔和平缓,那双和宋枕棠极为相似的眼睛就那么温柔的注视着他,并没有责怪,反而有些心疼。
宋长翊有些迟疑地说,“那陆元声这事还是让阿娴去……”
裴皇后却打断他的话,“阿娘不是怪你这件事。”
“母后是不想你为了阿棠的这些小事付出太多精力。说到
底阿棠已经和萧琢成婚了,两个人再怎么折腾也是内宅的小事,长翊,你是太子,只要你好好的学习朝政,日后还怕他萧琢敢欺负阿棠吗?”
这次,宋长翊笑了笑,说:“儿臣明白了。”
见他笑了,裴皇后也跟着一笑,“阿棠这孩子你我都了解,骄傲又娇气,萧琢呢又是有那样的一个经历,他哪里会哄女孩子。两个人性子相差太大,日后还有的磨呢,你今天出的这个主意也不错,总是要有些波折才能更好的相处。”
宋长翊:“母后说得是。”
母子俩一路说着话,马车缓缓驶出了将军府所在的巷子。而宋枕棠就站在阶下,目送着马车远远离开,直至行出她的视线范围。
她平日里很少表现出对父母亲人的思念,甚至更多时候都表现的不屑一顾,这会儿却远远看着她们离开的马车不愿回去。
萧琢站在她身后,就那么默默地等。
宋枕棠其实不算矮,但因为很瘦,所以显得身形有些薄。她在今日没出门,就只穿了一件宽袖的短襦小衣,外面叠了一件无袖的褙子,松垮垮地罩在人身上,显得宋枕棠更加纤弱。
昨夜一场雨入了秋,虽是午后,但到底也是有些凉的。萧琢担心宋枕棠久站吹风,便解了自己的外裳走过去给她披上。
肩头传来沉甸甸的暖意,宋枕棠本能地拢了一下,整个人被男人宽大的外套罩住。
她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回头看见萧琢,她以为萧琢会催她回去,或是笑她往日的口是心非。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道:“高热刚退,别着了凉。”
宋枕棠心头一暖,闷闷地点了点头,然后道:“回去吧。”
宋长翊是因为今晨萧琢让丁介去兵部告了假之后,才知晓的宋枕棠生病一事,他当时正在兵部,后来陪着裴皇后一道过来,便顺便把晨起他们拟定的几个章程带了过来。
是想让萧琢在闲暇的时候看的。
宋枕棠自然也知道宋长翊带了公事给他,于是快到济风阁的时候,她便主动停住了步子,道:“皇兄不是交代了你正事,我已经没什么事了,待会儿你就不用再陪我回明华堂了。”
萧琢却道:“公务在哪里不是处理,臣既说了要好好照顾公主,在两个院子怎么照顾。”
宋枕棠说:“我不用你照顾了。”
怎么裴皇后和太子来一趟,对他的态度就变了这么多?
因为提到了陆元声,还是因为舍不得皇后和太子?
萧琢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并没有要听从的意思,直白道:“走吧,殿下不是还要喝药的吗,这可耽误不得。”
宋枕棠没料到这人油盐不进,又不能把他绑在济风阁不让他出门,跺了跺脚,只得道:“随便你。”
两人便又回了明华堂,药已经熬好了,依旧是宋枕棠和萧琢一人一碗,秋桑如晨起那般欲端给后面的萧琢,却中途被宋枕棠拦下。
她端起其中一碗咕咚咕咚喝药,放了空碗先回房了。
秋桑看出她情绪不对,用眼神询问萧琢怎么了。萧琢却并未回答,只不紧不慢地也端了碗,喝完药,不忘取走托盘上的油纸包。
他跟着走进卧室,没瞧见宋枕棠,却看见了落下床帏的床榻。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床边,敲门似的敲了敲柔软的帷幔,“殿下。”
宋枕棠没有出声,萧琢却听到了里头有压抑的呼吸声。
他一怔,直接就要上手拉开帷幔,宋枕棠却早就察觉似的,两只手紧紧攥着两片帷幔合拢的中间,命令道:“不许。”
声音里,有压抑可见的哭腔。
萧琢一怔,没再用力去拉,
感觉到外面力道的松懈,宋枕棠也缓缓收回了手,她背靠着床头,双手环住膝盖,把脸整个埋了进去。
她很少哭,更不会在人前哭,因为她不愿意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更不愿意被萧琢看到。
她把脸藏进臂弯里,咬着嘴唇掩住抽噎的哭腔,以为这样就能不被人看见,却不知在这样安静的屋子里,萧琢对任何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能听到宋枕棠在哭,能听到她压抑的喘息,能听到她用袖口胡乱擦眼泪。
他能听清楚她的所有动作,甚至能想象到她此时那个梨花带雨的模样。
那么失落,那么可怜。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即便他们两人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帷幔。
宋枕棠并不需要他。
萧琢清醒而又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即便是在这样难过又伤心的时候,宋枕棠也并不需要他。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愿意让他看到她红着眼睛落泪的模样。
他缓缓收回了手,没再打扰她一个人的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宋枕棠觉得自己觉得脑袋都有些发蒙的时候,她终于再没有眼泪落下来了。
帐子外已经没有了动静,不知道萧琢还在不在。
她小心翼翼地将床帏挑开一道缝隙,并没有看到人。
萧琢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宋枕棠松了口气,整个从床榻里钻出来,趿着鞋子走到妆台前照镜子,结果险些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这双目红肿鼻尖通红满面狼藉的人是谁?
宋枕棠站在那呆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忙要叫人进来给她擦脸,可正要开口,就看到妆台边上摆着一方帕子。
她一怔,伸手去摸,竟然还是温热的。
是秋桑送进来的?
她这样想着,拿起帕子,忽然看到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牛皮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两个已经略有融化的饴糖。
是萧琢。
她一下子确认了这一点,而后伸手拈起一颗,犹豫半晌还是放进了嘴里。
记忆里饴糖的味道并不好吃,黏腻到有点糊嗓子,但这一颗却是清冽甘甜,和从前的那些都不太一样。
宋枕棠舔了下唇角,莫名的,想到了晨起那个情不自禁的吻。
浅尝辄止的那一下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却让她记住了萧琢唇瓣的味道。
是甜的,她很确定。
第29章 书房
29.
纸包里只有两颗糖, 宋枕棠把第二颗也放进了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宋枕棠忽然觉得好像没有方才那么难过了。
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了,宋枕棠翻出脂粉盒, 拿手指沾了珍珠粉在眼底仔细涂了一层, 遮住帕子擦不去的那一圈红肿,然后才唤人来端水净手。
不知是不是哭得太久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黏黏的,一听就是哭过。但进来的紫苏很有眼力见地没有多问,只专心致志地伺候她净手,然后换下了沾满眼泪的衣裳。
等婢女给她系腰带的时候,宋枕棠看着窗外,问:“萧琢呢?”
没想到公主会主动提起驸马,紫苏惊讶了一瞬, 回答:“驸马在书房呢。”
二哥过来一趟留下那一摞文书,宋枕棠知晓萧琢还有公事要忙, 却又有些失落,忍不住问道:“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紫苏笑着给她穿上最外面的褙子, 道:“没回去,就在咱们明华堂的书房呢,驸马说怕您醒来找不到他。”
“……谁要找他。”宋枕棠嗔了一句, 等换好衣裳,却又当真去了书房找人。
明华堂在当时修建的时候特意留了两间书房, 给宋枕棠和萧琢一人一间。但因为后来只有宋枕棠一个人居住,有一间就闲置了,一直没人打扫。
萧琢此时所在的是平日里宋枕棠常用的书房, 宋枕棠沿着长廊走过去,没进门, 而是停在了一扇撑开的支摘窗下。
她好奇地朝书房里看,却没在书桌后看到人影,蹙了下眉,她又朝另一侧望去,终于瞧见了萧琢。
萧琢很
有分寸地没有占用宋枕棠的书桌,而是将公文都搬到了另一边的榻上,又叫人搬来了一个专门置在榻上的小桌,就在这批阅公文。
两人成婚之后,宋枕棠见过萧琢不止一次的骑马射箭,却没见过他坐在桌前写字的模样。
此时,萧琢所在的位置正是斜对着窗边,从宋枕棠的方向看过去,能将他此时在做什么看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榻上,曲着一条腿,手臂搭在身侧的小桌上,手里执着一册公文翻阅。
他似乎看得很认真,连窗外有人偷瞧都没有发现,但姿态又是闲散而放松的,一手执笔在公文上圈画批改,另一只手则是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时不时地会用指尖在腿上轻轻敲击着。
宋枕棠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办公的,她父皇和皇兄任谁在处理公事的时候不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偏偏萧琢不一样。
总不会其实是在看话本吧?
宋枕棠脑海中思绪纷飞,实际上却停在窗前久久未动。
萧琢这个样子更不像是个将军了。
宋枕棠是见过那些打仗回来后留在京中的将军的,他们多是打小从军,再细的性子也被战场上的风沙磨粗了。有的甚至连字也不识得几个,被调任兵部或是其他十六卫后,底下呈奏的公文都看不懂,上奏的请安折子里还能挑出白字来。
但萧琢看起来游刃有余。
确切的说,他仿佛对一切的事都是游刃有余。
宋枕棠就这么静静看着书房里,忽然有一阵风拂过,她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这站了许久。
她到底是怎么了?
宋枕棠拢了拢衣襟,已经数不清这是近来她第几次这么问自己。
不过是坐在那批折子罢了,难道她以前没见过人批折子吗?
还记得从前她偷偷跑到东宫太子书房,那时候宋长稷还在,宋长翊也跟在他身边学习政务。
两个人在书房里一边摆了一张桌子,每人桌子上一摞小山高的奏折,用过午膳就坐下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宋枕棠性子急,又活泼,待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一下子跑过去看看那个哥哥,再跑过来看看这个哥哥。
当时宋长稷还板着脸教训了她一通,然后随便扔给她一册史记让她坐下抄写,不许再乱跑。
大哥总是特别严厉的,不像二哥那么温柔,当时好像还是二哥把她拉到自己的桌子上,让人也给她添了把椅子,让宋枕棠挨着他写字。
可即便如此,宋枕棠也根本静不下心来,最后还是宋长翊替她抄了十几页。
宋长稷当时颇为无奈地感叹,“阿棠就是太好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宋长翊则是笑着揉了揉宋枕棠的头,玩笑道:“她啊,等日后嫁了人就长大了,在夫君面前就学会安静了。”
现在她嫁了人,算是长大了吗?
宋枕棠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最近真的有些奇怪,尤其是在面对萧琢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没有缘由的变化让她有些莫名的恐慌。
她想的入神,原本悬空的手臂不自觉往下一搁,正好碰到了支着窗户的竹竿上。
哐当一声,支窗重重落下,宋枕棠被吓了一跳,书房内的萧琢也听到动静望了出来。
窗户已经合上,错落的光影交织着,让他看不清外间的情形,却下意识想到了宋枕棠。
他撂下手里的折子走出去,果然看到正捂着胸口的宋枕棠,显然,刚才那一下把她吓到了。
萧琢皱眉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服,正要说话,边听宋枕棠抢先开口道:“我,我只是路过。”
兵部事忙而纷杂,萧琢看得认真,的确没发现门外有人在,他原本也没想得太多,宋枕棠这话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他忍不住怀疑宋枕棠在窗外已经看了许久。
他心里觉得这想法荒唐,口中却又忍不住试探,“站了这么久,不冷吗?”
“哪有很久。”宋枕棠立刻反驳,却又忍不住心虚,强撑着道,“而且我是看你批阅奏折入神,怕打扰你处理公事罢了。”
萧琢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果然是冰凉的,无奈摇了摇头。
他牵着人进屋,顺从道:“好,都是臣在自作多情,殿下不是站在窗边偷看。”
宋枕棠本来还乖乖地跟着他往屋子里走,这下被戳穿,双颊当即红透了。若她真是一只猫,只怕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水眸,没什么威力地发脾气,“你胡说什么,我,我哪有看你!”
说完也不等萧琢再开口,径直甩开萧琢的手,飞快跑开了。
萧琢愣了一下,却没去追,只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平日即便是在家,宋枕棠也要认真打扮,今日大约是病了没力气,身上穿的是柔软舒适的襦裙,外头罩了一件宽大的红色披风。
她转身时,披风尾巴挟着裙角一并在半空中蹁跹划过,好似蝴蝶翅膀飞过。那么轻轻一扇,竟在秋日里掀起一阵醉人的春风。
萧琢离得那么远,都仿佛能嗅到空气里弥漫的香甜。
心跳也怦然,安静的廊下让一切动静都无所遁形。
萧琢看着宋枕棠消失在回廊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的唇角已经挑起了弯月似的弧。
他摇摇头,重新回到书房。小半个时辰后,一沓公务全都处理完了,他随意支了个婢女去前院找丁介,然后把批阅后的折子塞给丁介,由他再去兵部交给太子。
一切都完事之后,萧琢踱回卧房,想看看宋枕棠在做什么,不料房中无人,秋桑告诉她,殿下在书房。
书房?
萧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枕棠是在另一个原本给他的预备的书房。
他朝秋桑挥挥手,在婢女们隐秘含笑的注视下,绕过另一侧的长廊,朝书房走去。
短短一个时辰,两个人的角色仿佛颠倒一般,伏在桌案后的变成了宋枕棠,而立在窗外远观的变成了萧琢。
不过,萧琢并没能像宋枕棠那样安静地看,因为他如鹰般的双目一下子锁住了桌上摆着的东西。
几卷画轴,几本厚厚的写着人名的名册。
他大致扫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女子的名字,上面还写了年岁和出身,他便守礼地收回视线。
直到宋枕棠又翻开一本,封皮上只有简单的一个字:陆。
萧琢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些东西是什么,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走进书房,佯装不知地问:“殿下是在忙什么?”
果然,宋枕棠答:“二哥让我替陆元声留心婚事,我看看他们的资料嘛。”
替陆元声相亲,还要看陆元声的资料?
萧琢心中疑惑,却没有把话问出来。
倒是宋枕棠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起来什么似的,随口道:“临近重阳节宴会,我明日要回宫一趟。”
她也不是第一次不在家了,萧琢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报备,愣了一下,然后嘱咐道:“殿下风寒未愈,明日出门多穿些。”
实际上宋枕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他说这些,是想听他的关心吗?可是萧琢的这个回答让她并不满意,还让她乱糟糟的心思更加雪上加霜。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轻轻嗯了一声。
当晚,两个人仍旧是在明华堂歇的,不过是一人一张床榻。萧琢夜里也没敢睡熟,每隔一会儿就起来看看她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再摸摸她的额头有没有发烫。
这么一宿折腾下来,直到晨起才昏沉睡去。
宋枕棠并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起身更衣的时候萧琢没有一点反应,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玉荣留在府里没跟着,在她上车之前问了一句:“殿下什么
时候回来,奴婢叫人给您预备晚膳和热水。”
“不回来了。”宋枕棠却一把落下车帘,赌气道,“你告诉萧琢,我晚上不回来了,要留在宫里住。”
第30章 竹林
30.
宋枕棠原本想着约裴之娴在东宫说话, 正好也能与宋长翊多商量商量重阳节宴会的事。
然而去栖梧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却得知宋长翊并不在皇宫的消息。
就算宋枕棠是公主,也不好随意召人到东宫, 即便那人是未来的太子妃。既如此, 她也没再宫里多待,直接往郴国公府去了。
两处离得不算远, 马车两刻钟就能到,到了之后宋枕棠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提前知会裴之娴一声,忙叫人先一步去传话,以防白跑一趟。
没多久,马车停在郴国公府正门,宋枕棠扶着秋桑的手下车,竟只有婢女迎接。
宋枕棠认出那婢女是裴之娴跟前的大丫鬟轻云, 便问:“你家大姑娘使你来的?”
没人想到宋枕棠会在这时候过来,轻云急得满头是汗, 忙磕头请罪,生怕宋枕棠会生气。
宋枕棠知道自己来得突然, 来之前甚至都做好了裴之娴不在家的准备了,这会知道她在家,只觉自己幸运, 更不会生气。
她只是有些奇怪,怎么裴之娴在家却没有亲自来迎她, 这实在不符合她以往的礼数。
不过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对着轻云抬了下下巴,示意她在前面带路, 然后又问起裴之婉来,“你家四姑娘不在家吗?”
轻云摇了摇头, 回答:“今天只有我家大姑娘一个人在家。”
郴国公府一门四房,并未分家,大房人丁稀落,现在已经没有人活着了。如今当家的郴国公是二房,也就是裴皇后的亲兄长裴泓。
三房裴涣和郴国公以及裴皇后是一母同胞,虽没能继承爵位,倒也十分争气,三年前被调任苏州刺史,此时并不在京中,妻儿倒是留在了府里,为他在老夫人跟前尽孝。
剩下的四房和五房是庶出,亦没什么本事,借着祖上的荫庇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在燕京城内安稳度日,平日里若没事很少出自己的院子。
宋枕棠到了郴国公府,理应先去拜见几位长辈,却得知她们都不在家。
裴之婉陪着老夫人和郴国公夫人一道去城南的渺安寺上香了,要在那里住一夜,三舅母带着一双儿女也跟着一道去了。
至于几个表哥表弟,要么去上朝,要么是上学。
剩下的四房和五房倒是齐全,不过以他们的身份,哪能让宋枕棠自降身份,理应来拜见公主才是。
轻云对此还特意请示了宋枕棠,要不要召四房和五房来见礼。
宋枕棠与他们并不熟,也不愿为她们多费精力,摇了摇头,问:“你家大姑娘呢?在屋里还是花园?”
“在后面的竹林。”轻云莫名有些犹豫,“殿下,其实……”
宋枕棠最受不了有人吞吞吐吐,奇怪地看她一眼,“其实什么,说啊?”
轻云说:“其实,其实太子殿下也在。”
要不是太子殿下在,也不至于要她一个小丫鬟来迎接公主。到现在,太子和她家大姑娘还在竹林里待着,不许人打扰,恐怕都还不知道公主来了。
毕竟这未婚夫妻难得能独处一块,总是要亲昵一阵的。
轻云无声叹了口气,她希望公主听到太子也在之后。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但实际上,宋枕棠根本没听出她委婉的阻拦,反而有些惊喜宋长翊也在,她正好有事要同他说,省的再回宫去找他一趟,那好麻烦。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那快走吧,去竹林找哥哥和表姐。”
轻云看着她兴冲冲的模样,阻拦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就这么一路纠结着,直到眼前出现一片苍翠欲滴,竹林已经到了。
竹林名为林,实际为园,其中的每一根竹子都是老郴国公栽种的,景致美丽怡人。
但因为位置偏远,在老国公去世后甚少再有人光顾,只有自小就和祖父最为亲近的裴之娴常来,并在园上添了许多自己的巧思,俨然已是竹园的新主人。
宋枕棠从前来过这里,根本不用轻云带路,哪知走到门口却被人拦下,她抬眼一看,见是东宫总管太监的孟值。
宋枕棠漂亮的眉头皱了皱,睨向孟值,“怎么,不认识本公主了?”
谁能不认识这位小祖宗啊。
“公主说笑了……”孟值忙收回手,朝宋枕棠点头哈腰地赔罪道,“非是奴婢要拦您,实在是太子殿下也在呢。”
东宫说话不方便,今日太子出门就是为了和裴大姑娘多说会儿话,为此还特意把府里其他人都支出去了,并特意留了孟值在这守着,以防有闲杂人等误闯。
这样一来,即便是郴国公也不敢擅自进去。
可偏偏来的是昭阳公主。
看着小公主明艳俏丽的眉眼,孟值额角的汗都要下来了
“我知道二哥在。”宋枕棠看他为难的表情,退让道,“这样,你先去禀报二哥,我就在这儿等,这样总行了吧?”
孟值犹豫着没说话,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扰殿下和未来太子妃?
可这样的事又不好直说,尤其昭阳公主还是太子殿下的幼妹,说出来岂不是有损太子殿下的兄长威信。但若是不说,又哪来的理由阻拦?
短短一瞬孟值心里闪过千百种念头,终究是不敢随意编排主子。
而宋枕棠剩余的那一点耐心也被尽数消磨光,她不耐烦道:“既然你不愿意替我通传,本公主便自己进去。”
说完,也不等孟值作何反应,径直朝竹林里走去。
孟值还没反应过来,身后跟着的轻云忙要追过去阻拦,却被孟值拉住,“别追了。”
轻云急道:“可是……”
孟值嗤一声,“可是什么可是?公主殿下什么身份,难道太子殿下还会真的和自己的亲妹妹生气么?”
轻云仍是有些担心,“若是事后太子殿下问起来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孟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还真是太子妃的丫鬟,一样的死板不懂圆融,他耐着性子传授经验,道:“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那公主殿下又是什么人?连陛下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拿公主没办法,你要是能将人拦住,岂不是比主子们还厉害?”
“这……”轻云慌忙摇头,“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行了。”孟值百无聊赖地甩了下拂尘,“殿下哪会因为这等小事为难你我,可若你现在去挡,还要得罪公主。你说,要不要去?”
东宫大总管都这么说了,轻云只得回来跟他一起守在竹林外,心里却忍不住担心里头的情形。
既叫林,占地定然不会太小,宋枕棠从前虽来过,却也是由裴之娴一路领着,这会儿独自走在每根竹子都长得差不多的竹林中,没多久就绕晕了。
她想找个婢女问问,可走了一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正奇怪,忽然听到远处一阵窸窣声响。
像是有人说话,但又不太像,宋枕棠奇怪地皱了下眉,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
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了竹林深处,一座修筑精巧的八角亭出现在眼前,宋枕棠抬头一看,亭上一块匾额,上面题着“有娴”二字。
很少有亭子会起这样的名字,何况还含着府中姑娘的闺名,这实在奇怪。
而且……
这匾额上的字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好像是二哥的字,宋枕棠想着,正察觉到不远处有极轻的交谈声,这次她听清了,就是宋长翊的声音。
因着出门的缘故,宋长翊今日没穿平日的蟒袍玉冠,而是一身最寻常的月色锦服,在浓翠竹林的掩映下,更为他
添了几分温和儒雅。
他此时站在几根绿竹前,身前有人,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瞧不出是谁,两人似乎离得很近,低声交谈着,听不出具体内容,却能隐约听出他温柔调侃的语气。
是阿娴表姐么?
宋枕棠还从未见过自家皇兄和谁用这般语气说话。
正想着,忽然见宋长翊手臂一动,揽住了对面人纤柔的腰身,而后谈笑声尽收,他忽而倾身,将人压在竹上侵略般地吻。
宋枕棠正要迈出去的脚步倏地一顿,整个人像是被人凌空抽了一棍似的,僵硬得没了下一步动作。
其实从她的方向,并不能完全看清两人的表情,但顺着两人腰间彼此交织的香囊玉佩,也能猜到他们的动作是如何的亲密缠绵。
在宋枕棠的心里,她的太子皇兄就是这时间最尊贵、最温文尔雅的男子。
而裴之娴,则向来都是娴静、规矩、知书守礼的,就如这此间绿竹,清雅脱俗。
但是现在,两个人凑在一起亲吻,把身后的竹子都压弯了,传来了刺耳的吱呀声。
宋枕棠这才恍然回神,再不敢看,蹑手蹑脚地飞奔逃开。
身后,宋长翊也终于松开了怀中人的细腰,裴之娴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没了支撑就如烂泥一般往下滑。
宋长翊一把将裴之娴抱起来,穿过竹林回到有娴亭,却没放人下来,而是竖抱到了石桌上。
他意犹未尽地在裴之娴眼睫上轻触,只见那一对浓如鸦翅的睫毛抖得乱颤。
裴之娴眷恋地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在他怀里蹭了蹭,轻声问:“刚才好像有人进来了,是不是轻云进来送茶了……”
宋长翊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轻声道:“不是丫鬟。”
裴之娴茫然抬头,“那是谁?”
想到方才那不小的动静,宋长翊闲勾了一下唇角,笃定道:“是阿棠来了。”
裴之娴一愣,方才还盛着情/欲的双眸瞬间被惊吓填满,“阿棠……她,那她岂不是看见了?”
宋长翊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笑道:“明明知道有人来,方才还揪着我的衣领不放,这会儿倒是害羞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襟,调笑道:“太子妃,孤的衣服都被你抓皱了。”
裴之娴羞恼地推了他一把,宋长翊揽着人低声安慰,两个人亲昵调笑一阵。裴之娴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心,“表哥,你我尚未成婚,眼下这般被阿棠瞧见,她会不会觉得我……”
宋长翊如何猜不出她心里的担心,曲起食指在她眉心轻敲了两下,“你也算是和阿棠一起长大,还不清楚她的为人吗?别担心。”
听他这么一说,裴之娴总算放下了心,但毕竟是被妹妹瞧见了那样亲昵的事,她把半张脸埋在宋长翊宽阔的胸膛,羞声道:“也不知阿棠跑去了何处,表哥,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宋长翊抚着她后背的动作轻顿了一下,说:“想来她是来找你的,我就不去看了,你去瞧瞧吧。”
裴之娴在他怀中乖巧地点了点头。
宋枕棠一溜烟地跑远,眼看着快到竹林门口,估计孟值等人还在外面守着,她这才放慢了步子,恢复了如常的端庄姿态。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孟值瞧见她不免诧异,宋枕棠感觉到他的视线,还以为是自己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不由得有些心虚,她反手挡住脸颊,快步离开了竹林。
原本想直接离开郴国公府的,但宋枕棠怕这样显得太过心虚,二哥那么聪明敏锐的一个人,知道她来过又离开,定然能猜到她为何要走。
想了想,她还是叫人先带她去了她从前在郴国公府留宿时住的院子。
房间里的布置摆设都没变,宋枕棠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指尖匆匆翻过数页,却没有一个字映入脑海。
宋枕棠伏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书页看,实际上想的都是刚才看到的情形。
她一直都知道,阿娴表姐和二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都说不准两个人是何时生出的感情,但到了该定亲的时候,父皇和母后就自然而然地为他们订了婚。
她知道两人之间有情,但具体如何,却是半点不懂了。
在她心中,二哥向来是最温柔的,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宽和,平时根本看不出对阿娴表姐有何不同来。
两人相处时,阿娴表姐也一向规矩守礼,即便早就是既定的太子妃,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逾越界限的行为。
但怎么都没想到,私下里两人竟是这般相处的。
方才听到的细碎交谈声似乎还在耳畔,唇齿相触的暧昧水声更是让她脸红耳热。
她抓着书册捂住脸,心里既羞又难堪,怎么近来她净想着这些事。
书是看不下去了,她羞恼地把书一扔,勾着被子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像是要把自己埋起来似的。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宋枕棠动作倏然一顿,裴之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棠,我可以进来吗?”
“……表姐?进来吧。”宋枕棠闷声道。
裴之娴端着托盘进门,盘子里摆着几叠口味清甜的茶点,山药糕、糯米糕、佛手云糕……都是宋枕棠往常最喜欢吃的。
她看着宋枕棠扑在床上不动,把托盘放到床前的小桌上,“阿棠,起来吃点东西吧。”
宋枕棠现在根本不好意思见裴之娴,埋着脸摇头,“我,我还是不吃了。”
裴之娴忍俊不禁道:“被看的人是我,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羞成这样?”
宋枕棠大惊,翻坐起身,“表姐……你,你知道了?”
裴之婉挨着她坐到床边,坦然点了点头。
宋枕棠小声道:“是我太莽撞了,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男女之间的那些亲密事,宋枕棠也不是完全不懂,只是根本没想过会发生在宋长翊和裴之娴身上,才会那么大大咧咧地闯进去。
这会儿她已经后悔死了,裴之娴看着宋枕棠几乎要垂进被子里的脑袋,反过来安慰道:“没什么对不起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嘛。”
宋枕棠一愣,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