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第21章 二十一章

    私人医院的休息室布局类似于高级酒店的套房, 从书柜、盆栽、液晶电视一应俱全,后面还专门配备了洗漱卫生间,充分考虑到客人的隐私需求。

    天黑后, 室内点起了装饰用的立式灯,柔柔灯光透过复古风格的玻璃灯罩, 给青年的身体披了一层柔美的橙色光晕。

    就像夜深后推开教堂的大门, 无意间撞见了华美彩窗下小憩的圣子。他珠宝般的美貌因笑意显得柔和,沾染了属于午夜的暧昧。

    哪怕性格有不小的问题, 但单看外表,方景澄的确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想要观察伤势, 这点光线对夏茯来说太暗了, 而且受伤的脚也不足以支撑她在方景澄面前久站。

    夏茯看着方景澄想了一会儿, 开口询问:

    “我可以坐到你那边么?”

    她习惯狭小、让人有安全的地方,进屋后选了桌侧的小沙发。但方景澄的座椅要宽敞不少,那条长沙发在容纳成人躺下的同时,还能余下些放行李的空间。自己既能看清方景澄的状况, 又不至于贴得太近。

    “好啊。”

    方景澄笑着应了下来, 他伸手将背包等物移到身体另一侧,给夏茯让开位置。

    沙发很矮,夏茯的脚腕不能受力,坐下时一般要撑住扶手慢慢弯腰。但这次的扶手是青年的手臂,他仰望着夏茯, 向她张开双臂,好似索要一个拥抱。

    “来、我接着你。”

    夏茯抚上青年的掌心,在他的牵引下慢慢沉下身体, 下落又下落,陷进柔软的沙发坐垫里。

    在这一过程里, 夏茯再次切身体会到了方景澄的结实。他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只是在她快坐下来的时候轻轻扶住了她的腰,就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放到了身侧。

    “谢谢……”

    太近了,夏茯再次嗅到了方景澄身上木质调的香味。因为他刚刚揍了包志伟一顿,这气息里似乎还混了很淡的汗水的味道。

    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并不讨厌。夏茯努力叫停纷乱的思绪,她低头拆开一盒膏药,开始回忆过去照顾弟弟的经历。

    “可以把衣服掀开一点么?”

    “看吧,我觉得是没什么问题啦。”他将手掌埋入T恤下摆,顺着腰腹的曲线缓缓上推,将受伤的小腹暴露在夏茯面前。

    夏常青从初中开始就有名的问题少年,常常逃课和校外人员鬼混,参与隔壁学校的“领地斗争”后,回来就是一身伤痕,夏茯没少给他包扎伤口。

    都是男人,能有什么区别?

    她本来想平常心处理这件事,但看到方景澄块块分明的肌肉后,还是没忍住恍了神——对不起,擅自拿弟弟跟方景澄比较,是她不礼貌了。

    可能有钱人就是从小保持专业运动习惯,方景澄的身材是标准的倒三角,充满爆发力的窄腰收进牛仔裤,上面层叠的肌肉形状分明、线条流畅,让人联想到大型猫科动物。

    而和肌肉对比鲜明的是方景澄的肤色。

    明明身体很结实,皮肤却像女孩子,一片瓷白,细腻得找不到毛孔。包志伟全力一拳只在方景澄腹上留下一小片紫红色的印子。

    那种菜鸡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方景澄拉长语调,语气十分得意,“我就说没事吧?”留意到夏茯正在走神,他好奇地低下脑袋,想看清她现在的表情。

    “怎么了,在想什么?”难道是在害羞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这里没有纹身。”

    夏茯如实回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移开目光,专心去撕膏药的塑料贴纸。

    他白得仿佛一张无暇的画卷,脐下淡青的脉络清晰可见,蜿蜒流向裤腰。那样子让夏茯莫名想起了方景澄手上的蛇骨纹身,漆黑的花样留在腰侧应该也很好看……

    意料之外的回复让方景澄愣了一愣。“嗯?纹在腰上么?”他仔细地打量自己的小腹,顺着夏茯的思路想象花纹的走向。

    好特别的建议。难道越单纯的人,这方面反而越直接么?

    他纹身只是单纯觉得有趣,之前还没和谁发展到这种程度,光是想想就觉得色|情得过分了。

    夏茯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她把膏药贴上方景澄的腹部,扯住他的一点衣角往下拉,“好了,可以放下来了。”然后直接转移了话题:“能给我看看你的手么?”

    青年举起双手,配合得像是一只温驯的大狗。

    “好啊,要哪只?”

    夏茯用手点了点他的手背。

    “这个,有戒指的这只。”

    青年的手指颀长、骨节分明,手掌十分宽大,她用上双手才能托住他。夏茯将它平举到与眼睛齐平,对着灯光仔细打量戒指和手指的交界处。

    “你打他的时候带了饰品,我担心会划到你……的确流血了,会痛么?”

    方景澄的戒指表面凹凸不平,揍人的时候杀伤力好比迷你指虎。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被挤压时,坚硬的金属同样能从他指上挖下小块皮肉。

    刚刚只是意外,她没见过那种荷尔蒙十足的身体

    只是手的话就没有那么让人害羞了。

    夏茯卸下银戒,折了一根碘伏棉签,轻柔地擦拭方景澄指跟干掉的血块。方景澄今晚垫了那么多钱,她想自己至少要做点什么报答他。

    “不会,你看着弄就行。”

    这就是做姐姐的人么?她一定在照顾人方面积累了不少经验。

    方景澄觉得自己不小心就被夏茯带走了节奏,乖乖坐着,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掌。

    女孩的双手被医生重新包扎过,现在包裹着纱布的指尖正缓缓抚摸他的指跟,虽然她的动作十分轻柔,但纱布粗糙的表面还是让方景澄觉得痒。

    都说十指连心,这种奇妙的触感似乎也达到了心底。方景澄觉得自己只要再向前一点,就能贴住夏茯的掌心,然后合拢手指,同她十指相扣。

    就在他准备践行这一想法之前,夏茯的手指便退去了。

    很完美!这次包扎心平气和总算没有闹笑话。

    夏茯“呼”地舒出一口气,她抬头看向方景澄,邀功似地展示自己的成果。

    “这样就好了。”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到夏茯搭话便笑着夸奖她说:“真厉害,你的手好巧。”

    那个笑容实在太耀眼了。

    夏茯慢慢眨了眨眼睛,她触电般松开了青年的手掌,转而寻找茶几上的银戒。

    “对了,戒指。还要戴么?还是收起来?”

    “换个手指吧。”

    方景澄用两指捏住戒指,慢慢转动小小的圆环。他垂下眼睛,避开有伤口的食指以及没空位的中指,将戒指戴在空荡荡的无名指上。

    ……

    夏茯的电脑被砸成了废铁,拿回宿舍也没有用处,反倒会加重她的脚伤。方景澄就让她把电脑留在汽车后座上,他明天拿去电脑城的熟人那里回收内存,顺便给她买一台新的电脑带过来。

    “记得把要用的软件发给我,我一并让他装好。”

    “这些药品我给你放进背包了,拿的动么?要不要喊室友过来接你?还是说我送你回宿舍?”

    考虑到夏茯性格内向腼腆,方景澄没有把车开到宿舍楼下,而是选了教学楼旁的地上停车位,正巧就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点附近。

    方景澄趴在方向盘上,望着夏茯出神,耐心地等待她回复。

    他倒不急着去夏茯宿舍楼下刷存在感,因为竞赛,他们必然会经常一起出现,被人注意到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医院配了一双拐杖给夏茯代步,材料用的是轻便的合金,就算他不在,夏茯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女孩抱着那副支架,先是远远眺望宿舍的方向,又转过头看了一会儿自己,不知道是在舍不得他还是她的宝贝电脑。

    沉默在车内流淌,就在方景澄觉得自己要睡着的时候,夏茯开了口:

    “可以再陪我坐一会儿么?就在沙发那里,”

    他们又回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废品回收站。它还是原来那副的老样子,有灰扑扑的防水布帐篷,锈渍斑斑的自行车,堆满香樟落叶的垃圾桶,以及藏在草丛中的皮质沙发。

    这个点路上没有行人,方景澄耳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响,女孩细弱的请求被吞没其中:

    “你可以坐到右边么?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有伤的那一面。”

    勇敢地反抗过包志伟,也大声说了自己的想法,夏茯自觉尽到了努力。可真的临到宿舍门口,要再度走过受伤的长廊,她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带着伤回宿舍室友一定会问怎么回事,虽然大家都是很好的女孩,会关心自己的情况,谴责包志伟的恶行。

    但向宿管求救、和江蓉争辩、和书记控诉、又向警察汇报,她一遍一遍回忆当时的细节,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解释遭遇的一切了。

    她实在太累了,连承受善意对夏茯来说都是负担。

    好想等到大家都睡着再偷偷回去,或者干脆骗大家说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方景澄意识到了这份脆弱。

    他眯了眯眼睛,倒也没有直接安慰夏茯,只是跟她规划明天的安排:“已经这么晚了,明天要不要请个假,老师他们会批的。等你醒了,我们去吃点东西散散心怎么样?“

    夏茯转过头,对他笑着摇了摇脑袋:

    “没事的,我们还要准备比赛呢。”

    "什么都不要说,陪我一会儿就好了……”

    方景澄一时失语,这注定是一段安静异常的陪伴。

    当风摇晃香樟的枝叶,女孩的秀丽面庞便在灯下忽明忽暗,像极了方景澄此刻的心跳。

    有时候比起闪闪发光的优点,促使一段爱恋产生的可能反倒是人性的弱点。方景澄从那样忧郁茫然的脸上看到了“萌芽“,从没想过夏茯心里的“萌芽”却在今晚慢慢消失。

    夏茯凝视着方景澄的脸庞。他实在是漂亮得要命,对视时能短暂地夺走她的呼吸。

    而且他还帮了自己,让她看到了一种更好的生活,有美味的饭食、鲜亮的衣服、强大的人脉,体贴的服务。

    这会让夏茯觉得未来不一定有那么可怕,哪怕受了伤,也有私人医院这种好地方,不仅伤口在愈合,连惊慌的心都能因为服务平静。

    为此,她要读书、要毕业、要努力赚钱,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她已经不想再挨饿了。

    那之后她会离开,到父母找不到,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将那些难堪的过去统统甩开。而这其中,似乎也包含她苦难的见证人。

    夏茯没法长时间和方景澄对视。她从没和异性交往过,但也不意味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她能从自己的心跳里感受到隐藏的好感,她做过努力,试图尽量平等地跟方景澄相处。

    可这一切都在今夜白费了,她被人殴打、被骂婊子、狼狈地逃窜。方景澄越是如银器华光璀璨,越是衬得她当年泥里挣扎的狼狈可怜。

    ……她不应该多看留不住的“月光”,这不是她该想的事情。

    不过现在她只是紧紧牵住方景澄的衣角,通过这种行动汲取一些安全感。

    这不一定是对的,也和尊严无关,却是现在夏茯能获得的最轻松的活法。

    无关喜欢,只剩需要。

    第22章 二十二章

    方景澄没有说话, 他清澈的眼眸在暗处变成了墨蓝色,像是暗流汹涌的夜潮,哪怕单纯望着人发呆都有种“深情”的美感。这耐心的陪伴中流露出无限纵容, 好像只要夏茯愿意,他就能陪到天长地久。

    指下是柔软的布料, 它从方景澄的小腹上滑落, 上面似乎还残留有青年的体温,午夜的风送来淡淡的香水味, 湿润地舐过夏茯鼻尖。

    这种气氛下一切都令人感到困惑,但夏茯却无法沉浸其中。

    她正注视着一旁的路灯。

    一些灰扑扑的飞蛾绕着灯管飞舞, 它们不知疲倦地撞击灯光来源, 胖乎乎的身体发出“啪啪”的声响, 像一篇会动的成语故事,提醒夏茯做白日梦的下场。

    别想太多。

    说到底方景澄愿意跟她组队只是图她成绩好,又不是觉得她漂亮有吸引力。他帮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义尽致,她再多想一点都算不知轻重。

    男孩的新奇往往只会持续一会儿, 弟弟的早恋史已经告诉过夏茯这点。

    要是她放任自己休息, 害成绩下落,那就得不偿失了。

    失去已有的东西总比得到更恐怖。

    等数到一百下,夏茯的心也彻底平静下来。她松开方景澄的衣角,摸向一边的拐杖。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嗯?已经不要紧了么?”

    这就要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十五分钟吧……

    过去方景澄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反复无常”。他心情好的时候呱噪不止, 随时随地刷存在感,但分开后又安静得像个死人,甚至能把手机断线, 找个“垃圾桶”躲着独处。

    谁谈恋爱都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感。

    他今晚难得感觉两个人安安静静也不错,下意识就要挽留对方。

    他人真好。是不是对谁都很好, 所以被甩了哦?

    夏茯垂眼看着方景澄,很难想象五二零那天他为什么连人带花被扔到这个地方。不过,尽管心有疑问,也不影响她干脆收拾行李。

    她拿出对待弟弟的口吻,临别前不忘关心方景澄几句。

    “我没问题的。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开车注意安全,到家好好休息,伤口别碰到水……”

    青年没有回话。他两手交叠在腿上,漂亮的蓝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那样子让夏茯莫名想到了上网时看到的陨石边牧犬视频。

    这据说是犬类里最聪明的大型犬,哪怕撒娇也有自己的矜持。它披着一身灰白相间的柔顺长毛,蹲坐在主人面前,用一双蓝汪汪的眼睛观察对方。

    球?骨头?小饼干?公园?

    边牧尖尖的耳朵一抖一抖,它显然听懂了每一个词,但偏偏不作反应。最后几个词时,它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无奈,甚至掺了点幽怨。

    夏茯已然绞尽脑汁。能想到的都说了,她越说声音越小,索性放弃挣扎。

    “那个,再见……我要走了。”

    为什么啊?

    夏茯心平气和的样子让方景澄一阵气短。

    她对自己的肌肉发呆,抚摸他的手,还攥住他的衣角,请求他留久一点,他还以为夏茯会更舍不得一点诶?

    方景澄在心里瘪了瘪嘴,但面上还是笑得很灿烂。他在夏茯转身前一刻突然出声,准备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你早上喜欢吃包子还是面包?像鲜肉、槐花猪肉,还是小熊鲜奶包,黑松露海盐卷,草莓贝果那类?”

    她一听到吃的就走不动路了。

    虽然话题转变令夏茯表情困惑,但嘴巴倒是条件反射回得飞快。

    “都喜欢。”

    方景澄单手撑住下巴,用手指藏住嘴角恶劣的笑容。

    “不是说第二天想到有好东西吃会高兴点么?给你个惊喜怎么样?”

    人世间一大苦就是半夜刷到美食。

    “诶?要一起吃早餐么?”到底要吃什么啊?一个人的嘴里怎么能在短短几秒内,突然报出来那么多听起来就很好吃的东西?

    面对女孩脸上显而易见的好奇,青年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慢悠悠地挥动手掌跟夏茯告别,开始赶客。

    “醒了你就知道了,祝你做个好梦——”

    很好,糊涂的人从他变成夏茯了,方景澄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觉得自己终于成功扳回一局。

    “明天见,过去吧,我看着你。”

    天知道女寝路上还有什么妖魔鬼怪,他插兜望着夏茯的背影,直到她安全站在女寝柔黄的小灯下,方才开车回去准备自己的小计划。

    ……

    早在方景澄车里,夏茯就给徐阿姨发信息报了平安,她简单介绍了包志伟的下场,说在医院包扎过伤口,还有十几分钟就会回家。

    徐阿姨在前台翘首以盼,门铃一响,她就过来开了门。

    女人上下打量夏茯,确定她脸上伤口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后松了口气。

    “一定累坏了吧?早点休息,有什么东西阿姨帮你拿上去。”

    “谢谢,开了点药,应该不是很重。”

    夏茯从善如流地将包递了过去。她跟徐阿姨肩并肩走在寂静的楼道里,询问说:

    “对了,阿姨,你知道帮我的那个女生在哪个宿舍么?我想再当面跟她道声谢。”

    抓住包志伟那会儿情况十分混乱。前有包志伟强词夺理挣扎,后有被女生甩掉的男生死缠烂打,他蹲在宿舍边上,接连发送数条消息想挽回女朋友心意。

    消息疯狂轰炸,手机嗡嗡震个不停。

    一开始那姑娘还象征性地扫了几眼,后来干脆开了“勿扰模式”,专心待在办公室给夏茯当证人。

    夏茯有些过意不去。她缩在办公室角落的椅子上,想从包里找点能代表谢意的东西给她。

    可惜方景澄给的美味饼干在争斗里被电脑压成了碎屑,夏茯只好先口头示意。

    “谢谢你帮我做证,要不是你叫人来,我可能就被抓住了。”

    徐阿姨的冰毛巾还没弄好,夏茯脸肿的厉害,光扯动嘴角都会疼得抽凉气,笑起来反而显得狼狈。

    女孩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表情十分愧疚。

    “没什么、我要是能再早点站出来,你就不会挨打了。别担心,等辅导员来了,我一定给你作证。”

    只可惜她们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

    江蓉不想把事情闹大,过来后敷衍地听了几句,便把女生和徐阿姨一起赶了出去。

    夏茯还记得女生走前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她望着女孩的背影,下定了决心,后面说什么也要买点奶茶蛋糕之类的点心,上门跟她道歉。

    “哦哦,那姑娘叫徐思慧,和你一样是今年的新生,好像是汉语言文学系的。”

    徐阿姨一边应着,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调到相册页,仔细确认了一下最新照片。

    “对对,我没记错,就是她!真是个好孩子,为了作证,还把学生证拍给我看了,让我后面有问题再找她。”

    “她们文学院的寝室楼在‘A区梅园’,咱们‘兰园’往后再走三栋楼就到了,你腿好些再去看看吧。”

    手机屏幕上俨然是女孩温婉的笑容,夏茯将脑袋凑了过去,想要确认恩人的姓名具体是哪几个字。

    文学院?

    夏茯在心底默念这几个字眼,突然想起方景澄曾经说过,上学期他为了追校花,一直在文学院的教室旁听。

    世界可真小……不过,这种事情应该也和她没有关系吧?

    夏茯甩了甩脑袋,她掏出钥匙,慢慢插进宿舍大门。为了避免吵醒熟睡的室友,她动作尽可能轻柔,但是老式弹簧锁开启时“咔”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仍旧要命得响。

    周一全天满课,其他几人还没从游乐园出行的劲儿里缓过来,现在都早早睡了。

    只有季晓薇的窗帘里还亮着淡黄色的灯,粉紫色的天空中,独角兽驮着Q版的公主追逐不远的星星,那种童话风格十足的造型,让人觉得十分温馨。

    她好像专门在等自己……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夏茯莫名有点眼眶发酸。

    “小茯?”

    穿着粉紫色睡袍的季晓薇掀开了帘子。夏茯拄着拐杖的模样让她瞳孔一阵收缩,她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凑近时看到女孩脸上那块纱布时恨不得提刀下去找人。

    “怎么了?是不是那个王八蛋弄的?”

    “我……我今天下课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就和路过的同学去了医院。”

    谎言从夏茯口中脱口而出。她不想、也不敢跟季晓薇说出实情。

    至少今晚不行。

    最开始是为了保护自尊心,真的看到季晓薇的表情,又变成了另一种软弱的感情……

    她害朋友担心了,如果她早点听晓薇的话,把包志伟曝光了,是不是就不会闹出这些笑话?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

    奶奶就喜欢时候奚落自己:“都是你不听话,你要是早听我的,就不会成现在这样?怎么样?自己做主的感觉爽吧?叫大家看笑话了吧?”

    这么多年,她听奶奶阴阳怪气倒已经习惯了。但要是晓薇要是也像这样嫌弃她,说以

    后再也不管她了,夏茯怕自己会不小心哭出来。

    季晓薇又不是傻子,她眉头立刻皱起了起来,可打算追问的时候,夏茯已经从包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面膜。

    她心虚地遮住了大半面孔,只余一双猫咪般的莹润大眼睛,期盼地看着自己:

    “没事的,现在伤口都弄好了。医生还给我开了面膜,说是能消肿,我们一起敷好不好?”

    别问我、别骂我、别讨厌我。

    这些情绪在她漆黑的眼眸里轻晃,硬生生把季晓薇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虽然贫穷潦倒,但夏茯的确有自己的自尊心……不然也不会一边打工一边把钱寄回家来,走投无路才和周围的人借钱,把自己饿成这样。

    季晓薇有时候觉得自己骂她,但有时候觉得说出去,夏茯会干脆地逃跑。

    这方面,作为女生的季晓薇的确比方景澄敏锐不少。

    她叹了口气,还是心软了,从夏茯手里接过那份礼物。

    “……现在敷面膜有点晚了吧,换床铺也不太够。”

    季晓薇转头观察了一下熟睡的其他人,单手把窗帘掀了起来,给夏茯展示柔软的床铺。

    “脚伤不太方便吧?你今天要不凑活下,跟和我一起睡?刚好我晚上看了鬼片,现在有点睡不着。”

    “我能贴着你么?”

    “嗯。”

    季晓薇甚至大方地塞了一只游乐园公仔给夏茯。夏茯抱着那只软绵绵的紫兔子,望着头顶床帘垂下的蕾丝花边,终于切实感到自己逃脱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室友用得是糖果味的洗衣液,再加上方景澄说明天会给她带面包吃,今晚夏茯难得做了一个好梦——

    好像是奶油小蛋糕、苹果玛德琳、巧克力威化饼干等等她想得到的好东西,手拉手围成圆,绕着一只尖叫烤乳猪载歌载舞,夏茯起来后唯一感觉就是好饿。

    虽然这次睡眠时长仍旧低于平均标准,但是夏茯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她拿着牙杯和晓薇去公共卫生间洗漱,路过阳台的时候,听到有几个晾衣服的女生叽叽喳喳讨论:

    “快看,楼下有个超级帅哥在等人。”

    “那个头发怎么回事?是coser么?”

    等等、这个外貌描述?夏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一种不祥的预感缓慢涌上心头。她以水池前人太多为借口,叼住牙刷,混进看热闹的人群,偷偷摸摸向外望去。

    为了避免偷窥狂和小偷,女生宿舍阳台面向一条幽静的小道。道路两侧,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掩去了大半视野,得亏姑娘们角度凑巧,才能发现等在树下的方景澄。

    香樟边一侧是宝蓝色的山地自行车,一侧是高挑英俊的银发青年。他穿了一件灰蓝色的打底背心,外面是纯白的短袖衬衫,裤腰收进黑色的西装裤里,白皙的脖颈上还挂着运动耳机。

    方景澄本来就是大一新生,从高中毕业没多久,加上这副打扮,浑身都萦绕着当下热门、那种很招人喜欢的青春少年感。

    青年闭眼靠着棕黑的树干小憩,不知是沉浸在音乐中,还是等待恋人的思绪里。清晨的风吹动他灿银色的短发,粼粼波光令人目眩。

    此情此景,美丽如画。已经有女生准备掏出手机拍他了。

    可夏茯只觉得忧心。

    他昨天估计睡得很晚,现在又起了个大早等在楼下,闭着眼睛是不是睡着了……

    糟糕,他该不会不小心摔倒吧?

    果不其然,没过几秒,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就靠着树干慢慢下滑,夏茯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失去平衡的前一刻,方景澄出色的运动神经及时发挥作用,让他重新醒了过来。

    或许是亮起的闪光灯刺到了他的眼睛,又或许阳台方向刚好正对方景澄,那双蓝似晴空,透如宝石的眼眸径直望了过来。

    他牵动唇角,从口型来看,好像是个“早”字。

    阳台上顿时响起一阵躁动的声响。

    咳咳咳。

    夏茯被牙膏泡沫呛到了喉咙。

    她像被抓包的小动物,猛地缩回脑袋。

    第23章 二十三章

    他难道是专程过来接她的么?

    好丢人, 他没有看到自己穿睡衣的样子吧。

    夏茯胡乱擦掉嘴角的泡沫,她飞快结束洗漱,回到宿舍寻找手机, 不出意料地在消息栏看到了方景澄的来信。

    “早上好,起来了么?今天脚感觉怎么样?”

    “我打算骑车上学, 刚好顺道载你去教育楼。女生宿舍背面香樟路那里人好像比较少, 可以去那里接你。”

    好在青年语气平和,言谈中完全并没有提及刚刚的对视。要不是他真没看到夏茯, 要不就是他从她那副缩头乌龟的姿态里察觉到了什么。

    他总是很擅长拿捏交往的尺度,哪怕提供帮助, 也不会给人特别重的压迫感。想起刚刚慌乱的反应, 夏茯甚至觉得有点愧疚了。

    她咬着手指先回了一句问候。

    “早上好, 我也刚起。”

    可接下来说什么呢?

    要夸一夸他么?比如:我刚刚好像看到你了?你今天穿得很好看,阳台晾衣服的女生都在看你,我都不好意思跟你搭话了?

    怎么办,好难想……她真的不太会和男人聊天。

    正当夏茯删删改改长句子时, 就看到对面唰地发来一句:

    “哇, 时间卡得正巧。我买了早饭,现烤的面包到教学楼直接吃口感刚好。”

    她果断地删掉了还没发出的废话,开始换衣服。

    “我马上下来,你可以再往旧书屋那个方向拐一点。”

    季晓薇还在对着镜子化妆,余光瞥到夏茯准备出门, “这就好了?等会儿你打算怎么过去,要不要再等等我,给你找辆共享单车推过去?”

    可能自己觉得好的东西, 就也想得到朋友的认可。跟上次从篮球赛回来一样,夏茯并不吝啬对方景澄的夸奖。

    “有同学接我, 是上次和你说的银头发的 男生,叫方景澄。我摔下来的时候他刚好在旁边,就送我去医院了。”

    季晓薇长长地“哦”了一声。

    她就知道。

    夏茯的性格哪怕受伤也不会特别用心照顾自己,那个面膜她早起查了一下,是国外有名的药妆品牌,估计有路过的人帮了她。

    银发……好像是一个长得充满金钱味道的男的。

    她之前在篮球比赛的照片里见过他,洗澡路上夏茯也复述过他数落包志伟的话语。

    季晓薇对方景澄印象说不上好,但也不差,她简单嘱咐了一句,“行、你自己留心点哦。”打算回头再结合夏茯的回答研究这件事。

    “好。”

    两人相约的旧书店在一个偏僻的拐角,每到毕业季就会低价回收学生带不走的书籍,从教材、词典、再到小说画册一应俱全。

    这个点书店还没开门,清晨学生偶有路过,环境幽静。方景澄一听到“叩叩”的脚步声,就抬了头,看着一瘸一拐的夏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还好他过来了,她一跳一跳的样子好像仓鼠划大船,真的很可怜。

    方景澄扶住车把,主动朝夏茯走去。他在她面前停下,轻轻拍了拍后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虽然是临时用的车,但看起来还不错吧?我配了一个很厚的后坐垫。”

    夏茯不会骑自行车。

    好像别的小孩在父亲拆下辅助轮陪练的时候,她大多坐在奶奶旁边摘菜洗菜。

    后面为了方便弟弟上学,家里搬去了离县中很近的地方,夏茯就继续保持步行,有点羡慕地看同学啃着雪糕坐上父亲后座,或几个人同学狂按车铃,嬉笑追逐打闹。

    家人说女孩子文文静静就好,不需要学这些。

    但文静的标准很灵活,夏茯再大点就能蹬辆三轮帮家里进货,锈迹斑斑的绿皮车用的还是最古老的手刹。

    虽然她不懂车,但也能从足有两个指节厚的海绵垫、以及光滑的真皮垫里里看出方景澄上了些心思。

    “颜色很好看,宝蓝和你的眼睛很相称。”

    “我这样做可以么?起步的时候会不会不稳?要不要我脚先撑一下?”

    她没干过这种事,张口就是十万个为什么,生怕自己不小心掉下去。

    似乎觉得她的担心很多余,方景澄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你抓紧点就行。好了,预计全程10分钟,现在出发。”

    青年将肘拐折叠收进登山包,他跨在山地车上,长长的踩住脚踏一蹬,车子便稳稳地驶出一大段距离,轻快平稳的样子根本不像多载了一个人。

    清晨的风吹鼓了青年的衣袖,吹开了女孩黏在额头的发丝,周围的景色不断向后退去,周围全无防护,在几身无法掌控的座椅上,夏茯来不及害怕,只觉得新奇。

    这是一种奇妙的自由。

    虽然现在她自己不会骑车,但这说不定是一种先苦后甜的活法。只要熬过这段日子,自由了,无论骑自行车、学驾照,去喜欢的餐厅,她都能尝试一二,想象能给予未来无限可能。

    她抬头,看到方景澄开阔挺直的肩背,风吹乱他的银色短发,露出白皙的后颈。

    这个合格的驾驶员车技老练,只不过在靠近教学楼时出了点岔子,哪怕有意减速,越过缓冲带时的颠簸还是把夏茯吓了一跳。

    她小声“哇”地叫了一声,想着方景澄的小腹上还贴着胶布,不敢去抱他的腰,就死死扣住了后座下的铁架子。

    方景澄跟着发出一声揶揄的低笑。

    “说了抓紧点嘛。”

    自行车停在教学楼的车棚下。方景澄弯腰去扣车锁,夏茯则慢慢向一楼大厅的自动贩卖机挪去。

    “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买点饮料。咖啡怎么样?”

    两人上午的课同楼不同教室。他早上差点都要靠着树睡着了,夏茯实在担心他会在专业课上错过点名。

    “那我要一瓶经典冰美式。”

    “好。”

    夏茯仔细寻找,伸手点上角落的按钮。

    虽然外表看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绿色铁皮罐,但它却实打实是大众流行的咖啡品牌,仅仅一小瓶就抵得上一杯外头卖的奶茶,在教学楼一楼的自动贩卖机里显得格外高贵。

    这是她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礼物。

    “给你。”

    仓鼠两手递上心爱的谷物棒。

    不是值钱的东西、也不符合他的口味,但的确有它的用处。

    五月底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冷饮刚刚滚出贩卖机,便蒙上一层晶莹的水珠。

    方景澄单手拎起咖啡罐,将它贴近俊俏的面孔,在铁皮亲吻皮肤的那刻,幽幽发出一声长叹,“呼,凉快多了。我夏天总是容易出汗。”

    眨眼间,汗水从他睫毛坠落,和腮上的冰水汇合,滴进方景澄敞开的衬衫衣领。湿润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往另一边歪了歪脑袋,呈现出一种不堪酷暑的感觉。

    夏茯望着他藕白的脖颈,忍不住心里赞同:他白得像雪,看起来的确会在烈日下融化。

    离上课还有二十来分钟,方景澄找了间离夏茯目的地近的教室坐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纸袋,推到女孩面前。

    “早饭我买了两人份的。包子、面包都有。我饭量还蛮大的,你先选想吃的,剩下的再给我。”

    她先选?家里吃饭一般是弟弟最先,接着是奶奶、爸爸,直到最后才轮到她和妈妈。

    本来就吃人嘴短,万一拿的是方景澄最喜欢的,岂不是很没礼貌?

    夏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优待,望着期待已久的豪华盛宴,她反而觉得无措,攥紧纸袋,不知道该从何开始。

    但方景澄很有耐心,他在欣赏选择困难症发病的时候甚至格外有耐心。

    他将点心全部铺在桌上,让夏茯直面对众多选择,然后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指。

    “啊,光看纸袋不是很清楚……我来看看订单,这是包子区,那边是面包吧。”

    “蜜瓜包是招牌,她一直推荐,我就买了两个。”

    谢天谢地,最后那句话救下了为难的夏茯。她可以选择多余存货的那种。

    圆圆的蜜瓜包包如其名,表面有隆起的网状酥皮,淡绿色的造型酷似蜜瓜水果。

    面包边缘部分烤得很脆,往内却十分绵软,当牙齿落下,挤压蓬松的包体,蜜瓜清甜的香气便一股脑涌进口腔,引诱人一口接一口,直到夹心处的蜜瓜果酱唤醒味蕾,整张嘴都仿佛徜徉在蜜瓜的汁水里。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蜜瓜表面的酥皮。就像炸鸡离不开面衣,脆皮雪糕离不开巧克力,在品尝饱满内里的同时有那种脆的口感才是最完整的!

    蜜瓜包瞬息间攫住夏茯的心灵。她小心接住碎屑,再借着另一只手的掩护,舔掉手心的残渣,雀跃地跟对面的方景澄推荐。

    “这个蜜瓜包很好吃。尤其这个酥皮,一定要一起吃才好,你也尝尝看吧!”

    “哇,这么厉害么?”

    “嗯嗯。”

    夏茯将另一枚面包推到方景澄面前,她全神贯注地望着他,试图用眼神分享自己的整个心路。

    因为对食物的珍惜,她甚至在酥皮从方景澄嘴角掉落的时候顺手接住了它。

    掌心悬在空中,两人皆是一愣。

    怎么回事?

    她自己接就算了,怎么连别人掉下来的渣都捧在手里?

    怎么办?他该不会以为她连这个蜜瓜包也想吃吧?

    “对不起……条件反射。”

    夏茯窘迫地解释,手指向内蜷缩想要慢慢撤回。

    “谢谢你,我可能没睡好,反应慢了一些。”

    然后就在夏茯反应过来之前,方景澄便垂下脑袋,从她掌心叼走了那片碎块。

    经常干家务,夏茯的手掌并不细腻,照理来说感觉也应该很迟钝。但他埋首的一瞬,她身体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点。

    先是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指尖,然后掌心和某种柔软相贴,带着一点湿润、一些热度,好像被小狗舔过,奇妙的感觉格外有存在感。

    第24章 二十四章

    夏茯缺乏和异性接触的经验, 也不清楚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心情。

    因为她是个晦气的女孩,连爸爸都没怎么抱过她,而年幼的弟弟顶多算一团会哭会闹、软绵绵的肉团, 牵手时夏茯常恐惧于他尖锐哭声中隐藏的需求,那么急切, 那么蛮横不讲道理。

    没谁像方景澄这样, 他像小狗一样垂下脑袋,带来一种似乎很亲近、但安全的触碰, 让她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好奇。

    他的脸颊也和嘴唇一样柔软么?

    如果这个时候双手捧住他那漂亮的脸蛋,把指尖埋进乱翘的银发, 用指腹按住眼角, 不让他离开, 然后定定看向那双湛蓝的眼眸,问他“你在想什么呢?”,到时候方景澄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吓到她了,她也应该做点什么。

    可临到实践, 别说吓到方景澄, 夏茯也因为这出格的想法觉得混乱——

    他们或许应该稍微保持一点距离。

    她紧张地蜷起右手,把它压在另一只掌下,望着方景澄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对方看起来倒是很无所谓,他伸出舌尖飞快舔过嘴角的一点碎屑,大口吞咽甜蜜的果酱内陷, 好像本来就是这种随性自然的吃相。

    “你推荐得没错,这个的确很好吃。”

    方景澄笑着将空纸袋折成小块,转而去拿一边的包子。

    “我们看看别的吧。”

    接她上学, 一起吃早饭,以及突然的小动作。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这也在“陪读业务”范畴之内么?

    疑问一旦滋生, 便无法遏止。夏茯的心思已不全在吃上了。

    她仔细观察方景澄的表情,正打算开口,一旁方景澄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青年先是随便扫了一眼屏幕,似乎不打算理会对方,可看清“奶奶”两个大字后,又发出一声叹息,认命似的将手伸了过去。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他颀长的手指隔着油纸轻轻一掰,白软的包子就被分成了两半,露出里面夹杂着花朵的肉馅。

    “喏,这个就是槐花的。”

    方景澄将大的部分递给夏茯,然后垂头咬住剩下的,囫囵几口吞下喉咙,接通了电话:

    “喂——,起来咯,已经在教室吃饭了。”

    夏茯只喝过槐花蜜,还没吃过槐花包。奶白的花骨朵蒸熟后发出缕缕清香,植物特有的爽脆口感中和了肉包的油腻,她小口咀嚼鲜甜的肉馅,不动声色地旁观方景澄打电话电话。

    老家的方言语调总是很快,一个又一个词,音节完全连在一起,开口时机关枪扫射似的往外乱撞,哪怕正常说话也像在吵架。

    相较而言,方景澄就很斯文。他说的是S市本地方言,婉转的语调很符合大众对南方人吴侬软语的想象。

    S市交通工具播报到站信息时,方言、普通话、外语轮流一遍,夏茯在这里待了快一年,勉勉强强能听懂方景澄的意思。

    青年鼻音很重,说到特别的句子还会拉长尾音,在电话外乖乖点头,配上那种无奈的表情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知道的,我答应过爸要好好念书……比赛也已经报名了,找了很出色的队友,会给他一个交代。”

    ……

    “嗯嗯,钱也够用……给他发现,又要说你宠坏我了。”

    他歪着脑袋,将大半重量托付给手机,空出的一只手像猫咪无聊时乱甩的尾巴,在桌面上划来又划去。

    夏茯的视线也跟着那只手晃动。

    尽管开始接电话有点不情愿,但开口后,他还是蛮放松的。

    奶奶一定很喜欢他,家庭氛围说不定也很好。

    因为方景澄和弟弟一样都是男孩子么?

    藏在高高在上公子哥背后的一面是备受长辈疼爱的男孩,可惜深入了解方景澄不会让夏茯喜欢他,反倒让她感到烦躁。

    她只在室友打电话时,听到这种温馨的对话。

    为什么别的家庭会过得这么幸福,这才是日常应该有的样子么?那我为什么会过成这样,是我的错么?好奇怪又好羡慕……

    千奇百怪的想法在心里蔓延,夏茯仿佛看到“透明的墙壁”在自己和室友间升起。

    虽然难过,但这些心思绝对不能说出去。不然对方一定会觉得很奇怪,然后开始讨厌自己。

    为了避免继续失态,她往往会悄悄捂住耳朵,躲到阴暗的角落。

    现在手里的槐花包也不香了。

    夏茯不知不觉停止了咀嚼,沉默地等待方景澄结束。

    终于,每日报备告一段落,青年“呼”地松了一口气,重新将视线放回夏茯身上。

    “怎么了?已经吃饱了么?”

    夏茯摇了摇脑袋,因为方景澄温柔的关心感到了压力。

    “谢谢你请我吃饭、专门来接我,我真的很高兴,除了竞赛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么?”

    “……昨晚为什么会帮我呢?”

    她早该这么问了。

    昨天事发突然,没有提问是因为慌乱。在那种过于疲惫的状态下,她难免会变得软弱,只想着抓住最近的方景澄,修补千疮百孔的心灵。

    况且以那副狼狈的样子,说想要帮忙有什么用?不仅看起来毫无说服力,还会让她变得更可怜。

    夏茯不想这样。

    刚刚方景澄打电话提到了钱,他只要好好学习,奶奶就会给他打钱……真好,可她的钱在哪里呢?家里人从不会给她钱。

    她要是没法证明读大学,留在大城市能赚到很多钱,搞不好就会被换成高额彩礼。十五万一锤定音,一步到位,绝对比等她出人头地容易。

    男女朋友间补课是义务劳动,没法收费怎么办?有感情纠纷,竞赛失利拿不到钱又要怎么办?

    她太迟钝了,方景澄又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举动。课堂是自己唯一能够呼吸的地方,她得在这里把事情问明白,好争取一点主动权。

    方景澄微微一怔,敏锐地捕捉藏在谢意后的疏离。

    好直接、是因为追求表现得太急了么?

    刚刚觉得她反应很可爱,想进一步捉弄她,就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不过看夏茯缩手的动作,他就知道自己搞砸了。

    她一定是被吓了一跳,哪怕他后面装作无事发生,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也没能逃过这茬。

    方景澄隐约有点失落,但又觉得事情还没超出掌控。

    的确,刚经历过恐怖的跟踪狂,夏茯肯定会对异性的好感排斥,他最好退一步,把自己放回安全位置。

    他趴在桌面上,将下巴垫上胳膊,抬头看向夏茯。

    “因为惜才?”

    “就跟刚刚电话里说的一样,我家里最近抓我学习很严,万一知道我在外面找枪手一定很麻烦。”

    “我好不容易选中聪明的你,又刚好抓住了你的小尾巴,我们知根知底,可以说是最完美的合作关系。要是你一蹶不振了,另找一个也很费心,当然得好好照顾你喽。”

    青年慢慢眨动眼眸,长长的睫毛晃动着,令人想到被风吹动的花枝,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那种自下而上的仰视,让他看起来真诚又无辜。

    夏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垂下眼眸,慎重地跟方景澄保证。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吃完早饭的确元气满满,我们这就开始准备上课吧!”

    “来的这么早,可以选很好的位置呢,加油。”

    为了激发他的学习热情,还示意性做了一个打气的动作。

    不用方景澄耍感情牌,她也会好好准备。

    他已经和家人报备过这件事了,方景澄的权力到底来自家人,组队学习这种事做得好她夏茯就是良师益友,做不好就是害孙子分心的红颜祸水。

    天知道那边失望后,江蓉会怎么处理自己。

    方景澄一听到学习就叹气,但他话都放出去了,肯定不能收回去。

    “好吧,好吧,这就走。再缺勤我家里的老头子就该杀了我……”

    “这几个留给你课间吃,我们午饭再见咯?”

    他把纸袋塞进夏茯包里,顶着她鼓励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同她挥手告别。

    当方景澄背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夏茯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这节课是线性代数,他们应用数学一个班会一起上课,鬼知道那群男生进教室后看到她的伤势会说点什么。

    但她绝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放弃第一排这种听课的好地方。

    夏茯无意识抚摸脸上的纱布,翻开课本,开始预习今天的内容。

    临近八点,教室陆陆续续迎来学生,有些人的目光落在夏茯身上,只是她看书时很容易入迷,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直到突然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喂夏茯,你这脸怎么了?”

    “笑死,好像花猫。”

    不需要抬头,夏茯就从那无礼的说话方式里认出他们的身份。她抬头环视一圈,果不其然,正是和包志伟玩得好的那几个家伙,昨晚放学时,他们哥几个还在激情讨论“出轨被捅女孩活该”的事情。

    夏茯抿紧了嘴唇。

    “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的。”

    难怪大家都说物以类聚。

    眼前的男生又高又瘦,穿着宽松的运动T恤,头发也染成了时髦的黄色,但染发剂质量明显堪忧,那头短发又乱又蓬,配着骨干的身材,让他看起来活像一根秸秆。

    “稻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夏茯的仪表,满不在乎地评头论足,“哇,笑死,你也太不小心了!原来这种事情真的会在现实发生啊?”显然对她的感受漠不关心。

    接着他眼珠一转,终于问到了关键。

    “对了,你知道包志伟去哪儿了么?他昨晚没回宿舍,打电话也不接。”

    拘留所会没收犯人的手机,他们几个要好的男生一夜苦等,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夏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

    “为什么包同学不在……会来问我?不应该是室友更清楚这些事么?”

    “他和你们说过,我们有什么特别关系么?”

    他们知道包志伟的动向么?知道多少?明明大家都是同学,为什么没人来告诉自己呢?

    因为她成绩很好,临近考试的时候,班长总会请求自己给男生们补课,夏茯也总是一口答应。

    毕竟从高中开始,她就是李老师最喜欢的学习委员,李老师对她好,她自然乐意给别的同学补课作为回报。

    三年下来,夏茯不仅自己聪明,还培养出了“金牌讲师”的能力,在S市挣到了买电脑的第一桶金。

    她的优秀毋庸置疑,“稻草头”就以忘记写作业为由,抄过好多次她的作业,重点笔记也复印过一大沓。

    夏茯自认为和大家关系还不错。哪里料到危险逼近前,他们全在一旁观望,说着只有“小集体”理解的暗号:

    “诶?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关系呢?”

    “笑死,我就说成不了啦。”

    看着他们挤眉弄眼的模样,夏茯紧紧攥起藏在桌下的手掌。经此经历,她终于意识到因为一味的忍让、顺从,看似平静的班级关系其实一塌糊涂。

    放到过去她可能就忍了,以消极回避作为抵抗,尽量减少和对方接触。

    但她都揍过包志伟了,再离谱的事情都干过了,没理由再忍这个混球吧?

    他到底在笑什么?好生气,可突然拿拐杖敲他脑袋是违纪的。

    冷静点夏茯,想想看,方景澄之前是怎么说话的,怎么用那种反问的句子让人生气?

    夏茯努力思考,被青年亲吻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奇妙的触感,现在它因为愤怒变得很烫,像烙印陷进肉里。

    她直勾勾地盯着“稻草头”,语气十分平稳:

    “笑死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么?我只是皮外伤,但却你喘不过气要死掉了么?能给我好好解释下么?”

    最开始“稻草头”并没有觉得夏茯和往常相比有什么不同。

    女孩身形瘦小,长相又是清纯无害的类型,说话时轻声细语,像朵沾着晨露的小白花,叫人提不起兴致。

    可现在他有点不确定了。

    “稻草头”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就是个网络用语,用来活跃气氛的。你看你受伤这么惨,我想随便说点什么逗逗你嘛?”

    她有一双猫一样的眼眸,瞳仁又圆又黑,像是漆黑的夜晚,让他觉得渗人——

    再可爱的猫也是肉食动物,体型达到一定程度,就能一口咬穿猎物的喉咙。

    “我没有觉得高兴,我真的很想知道哪里好笑,这真的有趣么?如果你不知道怎么逗别人开心,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因为——”

    女孩学着他方才打量人的举动,视线自上而下,缓慢扫过“稻草头”的身体。然后她轻轻蹙起秀气的眉毛,真诚地总结说:

    “会像奇怪的人。”

    “笑死。”

    “稻草头”瞪圆了双眼,他大概从没想过自己的口癖会反过来成为伤害自己的道具。再加上夏茯平时又是一副内向文静的模样,他甚至分别不出她是在真诚的建议,还是刻薄的嘲笑——

    无论哪种都杀伤力惊人。

    “你、你、你……”

    他气喘吁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看起来真要“笑死”过去了。

    而夏茯看热闹手也不闲着,她摸上拐杖,做好了给他一家伙的准备。

    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像包志伟。

    男人瘦得像秸秆,内心也像秸秆一样不堪一击,只是仗着别人好说话,便耀武扬威起来,事实上词汇量终究只有短短几句。

    “干嘛啊!一大清早火气这么重!”

    “稻草头”用力跺脚,扭头就跑。

    第25章 二十五章

    望着稻草头落荒而逃的背影, 夏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抱怨:

    窝囊废,她当初怎么会想和这些人好好相处的?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和人起冲突,没有方景澄或者季晓薇撑腰, 对话全部由夏茯主导。心脏怦怦狂跳,因为紧张, 汗津津的掌心甚至被夏茯用指甲抠出几个鲜红的印子。

    但和抗争取得成效相比, 一点微弱的疼痛根本无足挂齿。

    我做到了,我没有输给他!

    望着稻草头落荒而逃的背影, 夏茯忍不住继续在心里狠狠斥骂。

    窝囊废!她当初怎么会想着和这家伙好好相处?

    “稻草头”是这样,那些和包志伟玩得好的男生也一样。以后这些寄生虫休想借到她的笔记。

    她去外面给初中生补习还是有一次80元的课时费的!

    和班级同学友好相处, 成大家交口称赞的“好好小姐”不过是一场幻梦, 就算她做的再好, 辅导员也觉得理所当然,不会维护她。

    更别说,包志伟事件之后,她还给江蓉的评优之路添了不小麻烦。

    不知道年期的奖学金还能不能到手……不行的话, 她就拿着成绩单直接去找书记, 向上越级告状,把“问题学生”贯彻到底。

    这都是夏茯原来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除了经济上的支持,方景澄的言行举止也给她狭小的视野推开了一扇大门。

    二十岁出头,夏茯能接触的人除了市侩粗鲁的亲戚,就是小县城朴素踏实的老师, 还有同样年轻稚嫩的同学朋友,为人处世上仍是一片空白,直到方景澄突然出现, 她闪闪发光、游刃有余,一下成了可供参考的对象。

    应该找准机会多多观察他, 刚刚会不会有点太冷漠了呢?

    夏茯将手伸进桌肚,隔着包装抚摸柔软蓬松的面包,陷入思考。

    反正他们都组队了,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现在还是干点正事吧。

    就像“稻草头”说的,班上大部分男生以为包志伟和自己有暧昧关系,这种传言对她非常不利。

    好在造谣的男人在拘留所被没收了手机。过去包志伟总爱欺负自己内向不会说话,现在也该他尝尝有苦说不出的滋味了。

    对方景澄的愧疚转瞬即逝,夏茯从包中掏出拐杖,把其展开放到身边显眼的地方,接着解锁手机,点开班长的头像。

    “对不起班长,我的腿受伤了,走路都疼,今天的线代课不方便发作业本,能找同学帮忙代替下么?”

    不像口无遮拦的“稻草头”,班长回的很快,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啊?伤得厉害不?”

    “没事儿,你放着吧,我来就行。我现在还在食堂,马上过去。”

    食堂离教学楼很近,没一会儿班长就带着相熟的几个男生走进教室,手里还拎了一杯慰问用的甜豆浆。

    他们班长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说话时抄着一口爽利的北方方言,处事大方和谁关系都很好,的确是有点人格魅力在,哪怕当初包志伟天天在江蓉面前转悠,绞尽脑汁也只竞选到团支书这个位置。

    “本来想带奶茶的,但早上不卖那个。咋昨天还好好,今天就柱上拐了?上次篮球赛买的云南白药、活络油还在小顾那放着,下课我就找人给你送过去。”

    “老包也是的,作为团支书,班级同学需要的时候就不在了。”

    但班长和谁关系都不错,就意味着他对谁的了解都不够深入。和他解释情况,反倒比同偏心眼的“稻草头”争辩轻松不少。

    对能帮到自己的人,她很自然地放低了姿态。

    “别!”

    听到包志伟的名字,原本好端端的女孩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可怜地缩起身体。她用蒙着水光的眼眸仰视他,恳请说:

    “不,不要让包志伟过来。”

    似乎怕极了他过去喊人,她甚至急切地攥紧了他的衣角。

    “诶?怎么了?”

    面对突变的气氛,班长虽然困惑不已,但还是无意识放缓了声音。

    “其实,这个伤就是他打的。”

    班长就是男生间的小喇叭,跟他解释相当和所有人解释,反正只要说一次就够了,夏茯不介意仔细揭露包志伟的嘴脸。

    “昨晚上英语下课,他突然从女寝前的花园跳出来。”

    “他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好像把我当成他的女朋友,一直说我出轨该打什么,然后就动了手……我的电脑也被摔碎了。”

    “好在有人叫来了宿管阿姨,报案后辅导员就带他去了警察局。斗殴,晚上偷拍女生,损坏财物,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他大概要待上一段时间了。”

    她的描述基于事实,没有添油加醋,完全是真情表达。

    这招对方景澄有过效果,不知道其他男生吃不吃这套。

    语罢,夏茯抿紧嘴唇,偷偷打量班长的表情。

    班上唯一的女平时总是很怕生的样子,她努力蜷缩身体,避免和别人对视,以此和人拉开距离。在那种氛围下,自己常常会觉得盯住她是件很没礼貌的事情,因此刻意保持距离,免得吓到她,然后误以为能理所当然坐到她身边的包志伟和她关系不错。

    但要真要近距离看,夏茯其实有一张清丽秀美的面孔。仿佛骤雨急下的傍晚,快步跑到咖啡店的屋檐下,在随手擦拭衣服时,无疑撞见了窗户另一旁的姑娘。

    她放下手里的书本,将白皙纤细的手指搭在床上,一双清洌洌的眼眸隔着雨幕同他对视。

    晶莹的雨滴慢慢滚落,在玻璃上拖出一道湿痕,将雾蒙蒙的窗柩分为两半,一如蚌壳缓缓打开,而青年从那条“缝隙”里隐隐窥到珍珠细腻的光泽——毕竟方景澄也认同过她小家碧玉的长相,她离常规美人之间差的不过是体态。

    为什么能对她做出过分的事呢?

    搞不懂,简直没法想象。

    骇人听闻的事件让班长倒吸一口凉气。

    “太吓人了……不过想想也是,他平时聊天就喜欢发表一些很极端的言论,我开始还以为那是单纯的大男子主义,说说而已,就没放在心上。”

    “没事的,后面我们绝对会拦住他的。”

    他很自然地顺着夏茯的控诉,从小事中追寻包志伟的犯罪前兆,然后拍拍胸脯跟夏茯保证。

    “最近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我说,比如接送上学,打饭啥的,选几个有力气的轮班。”

    太好了,他听进去了。

    夏茯牵动嘴角,冲班长露出感激的笑容。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不过不劳你费心了,之前的目击者答应送我,就是和我们一起打篮球的男生。”

    要命,是那个自带发光特效的超级大帅哥啊 ——

    班长心中了然,他挠挠脑袋,倒也没有多问,扭头随手拍上身边人的肩膀,嘱咐说:

    “行吧,小顾你去发下本子呗。”

    “嗯?”

    顾嘉石没有立刻回话,他跟班长一起进的教室,看到夏茯脸上的纱布整个人明显紧绷了起来。听到包志伟动手的细节后,青年更是攥紧了拳头,结实的手臂上青筋毕现。

    等到班长拍上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如梦初醒,几个大步走向讲台。

    “好,我这就去。”

    有顾嘉石帮忙,夏茯自然乐得轻松。

    反正能说的都说了,希望包志伟返校后能享受到同学异样的目光。被逼急眼后,他当然也会继续惹麻烦,像季晓薇说的,大家会去校内论坛声张“正义”?

    夏茯不想给室友添麻烦,她答应过书记会等学校处理这件事,不会主动发声,但不代表别人不能。她打工所在兼职群里,聚集了来自各个专业的学生,只要肯花钱应该也能找到传播学的人做做“校内实践”。

    只是同是打工仔的自己不能发布“任务”,回头问问方景澄的意见吧。

    如是思索,夏茯缓缓打开线代作业本,上面一如既往满页红勾,给她批作业的人明显是老师手下的研究生,童心未眠,甚至在末尾画了一朵幼稚园专用的向日葵大红花作为鼓励。

    总会有办法的。

    她将笔帽抵上纸面,跟着线条描绘那个可爱的图案,阴郁的心情逐渐明朗。

    上半节课是回顾之前知识点的习题课,夏茯题目全对,自然没什么听的心思。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开始研究方景澄的课表。

    她上午只有两节线代,但对方满课。凑巧的是剩下的两节课正是夏茯帮他写过作业的那门,当初的参考教材还好端端躺在她包里。

    虽说组队要靠方景澄的金融背景,但想到他找代写的行为,夏茯觉得还是做好一人全抗的准备,把他那部分也学了比较好。

    等下就去找他一起上课吧。

    她学习进度跟他一致,听课时说不定还能给方景澄弄点课堂分用用。

    ……

    等夏茯找到方景澄所在教室时,他们还没有下课。她站在阶梯教室的窗外,一眼便找到了那颗银色的脑袋。

    他孤零零坐在后排侧方的小桌上,离夏茯很近,她能清楚看到青年桌上的布局。教材随意地摊放在桌上,活页本上只有乱七八糟的涂鸦,一罐打开的咖啡静静伫在一侧。

    看来他真的没睡好觉。

    哪怕喝了咖啡,看向讲台的眼神仍十分空洞,英俊的面孔上有一种将知识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漠,天知道他的脑瓜子究竟飘到了什么地方。

    夏茯忍不住叹了口气。

    讲台上的老师终于说完最后一句,她拄着拐杖慢慢挪进后门。

    方景澄悠闲地打了个哈气,他将书本随手推到一边,给自己腾出一片舒适的空间趴下,然后垂眸盯着手机,慢悠悠地划拉屏幕。

    大概是习惯了自己招惹桃花的外貌,听到有脚步靠近,青年头也不抬地出声道。

    “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哦。”

    夏茯裤子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下,她疑惑地瞥了一眼方景澄的屏幕,发现他好像在给自己发废话。

    “可是我想坐你旁边。”

    方景澄可不知道夏茯学他阴阳怪气的事情。她在当女演员的时候,他正依着靠背给亲爹秘书打电话。

    家里不允许他拿学业咨询专业人士,但其他资源却给的非常大方。

    方景澄正好托秘书去风投部门打听搞量化金融的家伙有什么好用的笔记本,要轻、性能要好,足够结实打人很痛。

    尽管后面几个需求听起来异常抽象,但作为见过市面的职场人,秘书还是在半小时内给方景澄列出一份清单,届时第一节课才过去没多久。

    列表中无论哪台电脑都在专业论坛建议贴的前排,性能全部没话说,是除了贵没有其他缺点的五边形战士。方景澄鼓励夏茯选择最贵的那台,或者看看自己喜欢的外观。

    敲定型号后,就叫秘书把那些可以公开但是不好收集的资料也一并拷了进去。

    如今听见熟悉的呼声,青年立刻竖起了耳朵。

    “夏茯?”

    他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她,表情称得上惊喜。

    “好巧,我还想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过呢。怎么了?是来讨论电脑的事么?想换个型号?”

    夏茯摇了摇脑袋,将书包递到方景澄手上,“我那边已经结束了,刚好和你一起上课”然后她用手推推青年的肩膀,说:“你往里面坐。”

    两人的位置在不起眼的角落,上课的老师并没有注意下头多了个陌生的女同学,一堂课风平浪静。

    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同城速递的工作人员也把“小怪兽二号”电脑送到了夏茯面前。讲究的烤漆外壳,如草原湖泊般平滑且富有光泽感的镜面屏,四四方方整齐排布的键盘甚至会在开机时发出彩虹色的光效。

    怎么说呢……不亏是方景澄强烈推荐的电脑,就外观而言和他本人一样花里胡哨。

    方景澄双手捧着下巴,献宝似的提醒夏茯:

    “这就是我选好的公司,相关材料叫人放到桌面文件夹了,你可以先用往年的数据练练手。”

    不用他刻意强调,夏茯也一眼注意到了那个显眼的文件夹。

    “蓝星集团“,S市本土龙头房地产企业,蔚蓝之星,寓意全球每片土地都有他们的痕迹。发展至今,企业规模也的确够得上他响亮的名号,涵盖金融、地产,能源,商业,酒店等多个方面,一直是F大毕业生的头号目标。

    最近流行的趋势是新能源、环保、高新技术,这个公司甚至联合政府和F大投资了一个物联网科技实验室。

    不仅如此,创始人还是F大杰出校友,好巧不巧他也姓方……

    这是意外么?

    夏茯努力克制内心波动。

    “我先看下配置。”

    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移动到电脑配置一栏,上面显示Windows配置并非她熟悉的F大统一激活“校园版”,而是“企业版”。

    第26章 二十六章

    Windows在市面上流通有四个版本, 功能由低到高分别是家庭版、专业版、教育版和企业版。

    当初夏茯之前拍下“小怪兽一号”时,它装的就是最基础的家庭版,选项里专业版属于附加服务, 升级需要另外收钱。一分价钱一分货,专业版自带工具齐全, 能满足绝大多数搞技术人的工作需求。

    剩下教育版和企业版, 则是在专业版基础上又加增添了教育机构和公司的定制需求,也就是说这台新电脑很可能来自某家公司渠道。

    再加上桌面“蓝星集团”的资料, 方景澄和创始人同姓,几件事撞在一起, 夏茯很难不多想。

    大概是亲戚之类的吧, 不过方景澄的身份加成也不在她考虑范畴内。

    既然要选这么热门的企业, 就少不了和其他同学的竞争,说不定还有高年级的大神来争夺毕业留用机会。

    为了弥补差距,她最好全力以赴。

    夏茯只犹豫了一瞬,便飞快地转移注意力, 转头看向身边的方景澄。

    “性能没话说, 但金融领域的建模我还不太熟悉,能跟我说说这些资料的用法么?”

    好平静的反应,她是不是热爱学习爱过头了?

    集团的地位在S市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还以为夏茯会猜测自己的身份暗暗吃惊,但事实上她表情不变, 多的眼神都没有施舍他一个。

    哪怕夸夸他品味特别,选的键盘光芒四射啊……

    方景澄在心里偷偷犯起嘀咕,捧着脸看她拆电脑时的兴奋劲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但好在行动还是积极的。青年乖乖凑了过去,视线顺着夏茯的手指扫过几个文件。

    “哦, 这是集团近五年的财务报表,让我用下触摸面板。”

    青年骨肉匀称的手掌抚上漆黑的面板,他用指尖小幅度划出半圆,依次点开想要的材料。

    虽然对公式推导、数据分析、编程算法之类的东西毫无兴趣,但跟着父母耳濡目染,有专业人士带着手把手解读案例,方景澄整体概念非常清楚。

    他能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将夏茯快速领进自己所在的领域。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分析公司各方面的增长以及亏损,提取出异常变化,结合那几年出台的政策,得出下一步投资目标,应该集中把钱放在哪里。”

    “你知道投其所好这个说法么?”

    “我们现在是普通学生,又不是什么首席顾问,或者拿着水晶球的法师,不可能真的预知未来。而且集团风投部每年的实际措施其实已经出来了,有标准答案在那里,所以我们的分析更接近‘议论文’写作,以已知推向已知。”

    “给我们打分是人,只要你的分析过程能和他们的思路大体一致,就能吸引到高管的注意。”

    银色的短发张扬乱翘,结实的手臂放松地搁在桌面,上面漆黑的蛇骨刺青造型诡谲,滑动触摸板时,金属戒指时时划擦机身,发出细微的声响。眼前的青年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够不上影视剧中的商海精英。

    而且他嘴里说的也不是以专业技术挫败对手的正道,更像是一种把握人心的话术。随着方景澄动作,键盘虹光如被风吹过麦浪不断变化,在他眸里折射出妖异的色彩。

    “怎么样?我这么说你理解么?”

    夏茯注视着眼前的青年,心里有些吃惊,不得不承认,方景澄在游说人时有着不可忽视的魅力——只要她能做出让人满意的分析报告,他的口才绝对能派上大用处。

    不仅如此,方景澄的专业素养其实没有她想象的差,只要能补足她对于金融概念的匮乏,他能发挥的作用其实远超当初的包志伟。

    夏茯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谢谢你,我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她将手指放上触碰屏,挨在方景澄掌侧,轻轻点下休眠模式,“马上要上课了,我们等中午或者晚上再好好聊聊吧。”

    方景澄垂眼看着两人险些相贴的双手,还没意识到夏茯的“聊聊”代表什么。

    气氛不错。

    虽然后面她可能会发现自己是个学艺不精的花架子,但至少现在,她应该有觉得他靠得住吧……

    最后一节课,夏茯心情还是很不错,她揣摩着这个点其他学生都想着吃饭,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连着给方景澄递了两张纸条。

    早在代笔时,方景澄就知道她这门课学的不错,这些表现还在意料之中,但等到两人独处时,吃惊的人就变成他自己了。

    “聊聊”是铺天盖地的问题,短短半小时夏茯就能通过提问的方式,榨出方景澄一年的知识量,给自己列出一条长长的学习清单。

    每个问题都很浅,却更看重问题间的关联。

    好像分析对她来说就是对着图纸搭建积木,只要告诉她每种工具的用法,常见的解题思路,她就能对着碎片化的资料自行归纳,逐步分解步骤,快速进行完善。

    难怪和夏茯组队时,包志伟那么热衷于收集往年的优秀案例。他大概也是看中了这点,只要给夏茯好的模板,她就能最大程度投入精力,乐此不疲地打磨细节,无限逼近最优解。

    那种专注力实在很吓人。

    从方景澄的视角来看,她弄到项目的公开代码,就像一个拿到新鲜玩具的小孩,试图以最快速度整合往年数据,看看拟合出来的曲线和教科书上有没有区别,数学是否真的有预测未来的魔力。

    刚刚搜索出的帖子告诉夏茯,擅长算法的数据分析师月薪高达1万2,是她预期薪水的两倍。面对能赚钱的技术,她当然兴趣倍增。

    可惜实操是方景澄从未涉及的领域,他没法感受到夏茯的喜悦。

    他趴在电脑一侧,懒洋洋地看着夏茯动作。她用纤细的手指敲击键盘,“哒哒”的声音像是细雨拍上玻璃。

    “你当初组队的时候也是样?一个人对着材料搞完这些?”

    夏茯一边调试参数,一边解释。

    “差不多,但是PPT优化排版、还有一些背景引入是另一个人帮忙做的。你还记得么?上次打篮球,你代替他上场的那个男生。”

    最初的小队共有三人,最后一员存在感并不突出。

    “哦……”

    方景澄随口应了一句,望着夏茯专注的侧脸陷入沉思。

    那男孩叫什么来着?小顾?

    他实在不擅长记住男人的脸,只记得对方的确篮球打得不错。

    随便吧,反正想不起来,就代表没有什么威胁性。

    青年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气。

    让方景澄通宵后打篮球、打游戏都没问题,但要是让他集中注意力上课,那就太为难他了。要知道他们从下午三点半就开始课题讨论了。

    置身于咖啡厅舒适的软沙发,馥郁的香味于鼻尖萦绕,薄膜键盘起落的细响是绝佳白噪音,这次疲惫得想要闭上双眼的人变成了方景澄。

    已经够了吧?他可不想再喝一杯咖啡了。

    就像小狗卧倒前会叼住尾巴转圈寻找最佳睡姿,方景澄将半张脸埋进臂弯,只余一只漂亮的眼眸窥着夏茯,“不行了,我要稍微休息一下,等到吃晚饭再叫我吧。”说话时,他的眼角还残存着一些打哈气时溢出的生理泪水,让人很难狠心拒绝他的要求。

    “嗯,你睡吧,我自己再看会儿。”

    控制学习进度的最好办法,就是以“刚好完成一个小目标”结束,那种成就感会激励人在下一次继续信心满满翻开书本。

    夏茯没打算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她在复现完项目贡献人成果后就干脆地停了下来,后面的时间不过是望着沉睡的青年发呆,借此缓解干涩的眼眸。

    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难为方景澄一大早起来买早饭,又是付出体力骑车,又是给她科普金融背景知识,的确累得够呛。

    她平静地注视他,等到阳光如碎金在火中融化,变为鲜艳的橙红色,然后被吹来的晚风冷却,混杂了属于夜晚的靛蓝,光线一点点暗下,时间的流逝以色彩变化的形式在青年的银发以及肩背上呈现,方才轻声呼唤他的姓名。

    “方景澄,方景澄?醒醒,已经六点半了。”

    夏茯单手撑住脸颊,耐心地等待方景澄清醒。

    “……嗯?”

    方景澄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人一旦午睡超过一小时,就容易出现这种类似鬼压床的情况。

    他其实差不多要醒了,能清楚地听到夏茯的声音,恍惚中也脑补了对应的画面。在方景澄的想象中,他已经抬头,回复说“让我再趴几分钟就好”,之后再重新枕上手臂,眯眼假寐,但实际他只是挣扎着晃动头颅,发出了几句撒娇似的低哼,绵长的、带着沙哑的鼻音。

    这样夏茯再度想起他亲吻自己手掌的画面,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些试图触碰他的奇怪念头。

    先这样、不用急着醒过来也行。

    “好辛苦、好努力哦……再休息一会儿吧。”

    她放缓了声音,像为孩子哼唱一首安眠曲,然后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翘起的银发。

    第27章 二十七章

    青年的头上有一个小小的发旋, 一缕银发从那里延伸而出,在空中不羁地翘着。当用指腹抵住它、慢慢打转时,手感类似于狗狗最外层的毛发, 粗糙又干燥,还带着点刺刺的感觉。

    但他的头发是漂亮的银色, 而咖啡厅内温度凉爽, 触碰他仿佛在用指尖“舔舐”冰淇淋,能品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凉甜味。

    只要吃了第一口, 就会想要第二口。

    好在意、好想把整个手掌都埋进去……这样的念头一直在心中盘旋不去,蛊惑夏茯降下手掌。

    不过正是因为她全神贯注看着对方, 才能发现原本老实趴在桌上的方景澄有了别的动作——他轻轻动了动手指, 将它蜷了起来。

    动作不大, 可能单纯是睡得手麻的无意识反应,但还是把夏茯吓得够呛,她这时才有了会被抓包的危机感。

    好在方景澄还是没醒。他呼吸平稳,漂亮的脸蛋往臂弯深处藏了又藏, 反倒把脑袋更大面积暴露给了夏茯。

    只可惜她已经无心关注那头蓬松的银发了, 她仔细打量青年的右手,那只害她一惊一乍的元凶正好端端地盖在他的手肘上。

    指甲修得很短,刚好盖住指端,圆钝的样子给人很干净的感觉。他中指和无名指都戴着不规则的银戒,只有食指空荡荡的, 上面打架留下的伤痕刚刚结痂,像一条细细的红线。

    都怪她只顾着学习,而他看起来又活力四射, 她居然忘记问他肚子上的淤青还痛不痛了。

    方景澄明明帮了自己不少忙,她怎么会想着趁他睡觉摸摸他啊?

    这个发现唤醒了夏茯沉寂的良心。她抿起嘴唇, 用手指拂过青年指节处的褶皱,动作十分爱怜。

    就这样把他叫醒好了!他要是问起睡着的事,就说在检查他手上的伤,刚好借机关心他一下。

    如是想着,夏茯坚持不懈地呼喊对方的名字。

    “方景澄。”

    ……

    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似乎性别注定由自尊构成。

    方景澄只在小学前从长辈那里体验过几次被摸头,之后他就因为有意教导告别了这种温情,将“被摸头”局限在理发厅的套餐里。

    所以这地方其实比夏茯想象中敏感,毕竟他只是看上去随和可亲,但实际洗头时,其实是那种面不改色梗住脖子不让理发师完全托住的类型。

    在察觉到夏茯抚摸他头发的那瞬,他便完全醒了过来。

    身体还处在过度午睡的困顿中,方景澄来不及动作,第一反应只有茫然。

    夏茯在摸他的头发么?还是那种摸小狗的手法,因为和狗狗不熟时,所以小心翼翼,叫人不上不下。

    他应该像豹猫将仓鼠完全压在身下,迅速抓住夏茯那只作乱的手掌,将它整个包进手心,然后抬头笑盈盈地问她“在做什么?”,借此好好欣赏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把她无意间流露的一些少女心思,当做游戏的奖赏吞入腹内。

    但相应的代价就是,夏茯可能以后都不会亲近他了。

    都说无意间最能见真心,他应该耐心些,等待她进一步举动才是。

    如是想着方景澄努力控制紧绷的身体,让它放松下来,结果也更清楚感受到来自头顶的触碰。很难形容,像被羽毛轻轻扫过鼻尖,细微的瘙痒让他眯起眼眸,也无意识收拢了手指。

    他越发想要抓住她,但与此同时,又不受控制地感到好奇,如果继续装睡,将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为了不泄露脸上的表情,方景澄借此机会,装作无意翻身的样子,将整张脸藏进了臂弯。

    但夏茯胆子还是太小了,她受惊后便偃旗息鼓,只示意性地碰了碰他受伤的食指。那种缓慢的动作像极了无意伤人的小猫,会轻柔地舐对方的伤口,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与内疚。

    她的声音同样如此,“方景澄,方景澄?方景澄……”发觉喊了数次对方也不搭理自己后,夏茯的音量便小了起来,听起来蔫蔫的。

    “……我肚子饿了。”他不是答应了,到晚饭的时候就要喊他,然后带自己吃饭么?

    夏茯的愧疚正飞速消失,她开始用控诉的眼神紧盯“熟睡”的方景澄,打算一分钟再没反应,就用手拍拍他的胳膊。

    “嗯嗯?这就起来。”

    事关重大,方景澄也不再伪装。他慢慢直起身子,揉搓惺忪的睡眼,在环视过咖啡厅内变得柔和的景色后,装模作样地看起了腕表上的时间。

    “已经这么暗了么?不好意思,我好像睡久了一点。”

    他终于醒了,看表情好像只是单纯睡迷糊了,没有注意到刚刚的事。

    夏茯仔细观察方景澄的表情,确定毫无异状后偷偷松了一口气,解释道:

    “你睡得好熟,我刚刚碰了下你的手指都没有察觉到。要不然明天休息一天吧?可以让伤口好得更快一点,我也可以消化消化知识,准备辅导的内容。”

    方景澄一口回绝了夏茯的提议。

    “你说这个么?没关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于肚子上那个,我今天骑车载人都没有影响。今晚早点睡就行了。”

    他满不在乎地晃动着受伤的右手,用它托住漂亮的面颊,然后眯眼望向对面的夏茯,拖长的语气仿佛在撒娇。

    “我还想继续和你一起学嘛,两个人效率比较高。”

    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么?如果下次学习后,我还是睡着了,你会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他对这些事情好奇得不得了。

    第28章 二十八章

    “好, 那下课我们继续来咖啡厅好了。”

    他看起来真有干劲,要不明天开始给他上几节概率论听听吧,就讲比赛常用的那几个。

    望着兴致勃勃的方景澄, 夏茯飞快地拟好下次学习内容,并没有多想。

    方景澄活动了发酸的手臂, 够过夏茯放在座位上的书包, 做出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没问题,等会儿你想吃什么?现在就出发吧。”

    “稍微等一下, 我买了奶茶和蛋糕,刚刚叫过号了, 一起去拿吧。”

    夏茯朝他晃了晃装在兜里的小纸片, 邀他一同去前台取货。

    咖啡店提供外卖服务, 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印有logo的纸袋高低有序,除了客人自提,还有兼职的学生帮忙送到各栋宿舍楼下。

    方景澄对着小票上号码拎起一个纸袋,将它递给夏茯。东西分量不轻, 他对着袋口粗略扫了一眼, 发现里头除了饮料杯还有方方的蛋糕盒。

    “晚上就吃这些么?”

    大意了。一定是他睡得太久,而店里的烘焙香气又那么甜蜜诱人,于是夏茯等不及,打算直接回去吃外卖了。

    白白错失一个吃饭机会,方景澄在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夏茯仔细清点清单上的内容, 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不是我吃,是要送人。你还记得昨天帮忙喊阿姨的女孩么?我想晚上带着点心跟她道谢。”她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把纸包递了出去。

    “对了,你的份也有。这个是招牌热狗, 可以先垫垫肚子,晚上我吃食堂的云吞面。”

    刚出锅的热狗烤得喷香,油滋滋的肠衣下是多汁的肉粒,一口咬下去黑胡椒粒在齿间跳跃。

    夏茯觉得男孩都喜欢这种。弟弟小时候就经常为了一个烤肠,站在小卖部前哭着跟奶奶较劲儿。甚至他学习进步拿到钱后的大餐也是这东西,他会用小小的手掌拉住补课的夏茯,用剩下的一点钱给她买一根小布丁雪糕,夏茯跟他一起蹲在小卖部的屋檐下,觉得夏天就是树上的蝉鸣,以及弟弟叽叽喳喳的吵闹。

    她的的确确有些回忆。

    剩下的都是给徐思慧买的礼物,有夏茯心中第一路易博士奶茶,一盒杏仁饼干,以及咖啡厅畅销的黑森林蛋糕。她本人就算了,咖啡厅属于高消费,并不在夏茯的考虑范围。

    学了一下午,方景澄的确饿了。他三下五除二拆开纸袋,感受着垃圾食品独特的魅力,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哇,谢谢。吃完饭我把你送过去吧,那姑娘在哪栋宿舍楼来着?”

    他腮帮子被面包和肉块撑起的样子有点傻气,夏茯忍不住对方景澄弯了弯嘴角。

    “A区梅园,文学院的宿舍楼。”

    “诶?”

    微笑的假面无声裂开缝隙,听清“文学院”三个字后,方景澄脸上有一瞬空白。

    夏茯没放过这个微表情。“怎么了?”

    “没什么,吃得太快,不小心咬到肉了。”方景澄揉揉白净的面颊,垂眸望向他处,轻轻揭过这个话题。

    “快点去食堂吧,我肚子也饿了。”

    方景澄点了一份扬州炒饭,他一边拨拉着碗里的豌豆粒,一边貌不经意地跟夏茯打听对面的情况,一顿饭吃的可谓食之无味。

    徐思慧、徐思慧?这个命题听起来有点耳熟,希望事情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可恶,他最好改改这个不爱记“路人”脸和名字的坏习惯了。

    方景澄暗地重复这个名字,头一次开始反思自己。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他最好先给夏茯打个预防针,毕竟主动坦白总比事后找补要真诚许多。

    饭后骑车送人,眼见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方景澄心里的烦闷也跟着严重起来。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但温度已经降了不少。夏茯抬头仰望玫瑰色的天空,感受凉爽的风拂过面颊,她突然听到跟前的青年幽幽开口,同自己商量说:“等会儿我就不在宿舍门口等了你。”

    “唔、我应该和你说过吧?之前我因为兴趣去文院听了半学期课,可惜闹得不太愉快,被甩的结局你也看到了。”

    “我想对方可能不太愿意遇到我,不如我先找个地方待着,你快好了叫我吧。”

    他倒是很诚实。

    方景澄的坦白和夏茯之前的推断没有出入,突然的感情话题没能在她心里掀起多大波澜。

    不见前任、关系断的利索对夏茯来说只有好处。毕竟她和方景澄只是合作关系,现在得专注比赛,绝不想卷进感情旋涡,搞坏在女生圈里的风评,今后被人指指点点。

    夏茯抬头远眺,目测预估过梅园与兰苑间的距离,建议道:

    “没事的,不方便的话,你就直接回去休息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中途要是累了,她还能在回收站的沙发上坐一会儿。

    她也太镇定了。

    不愧是聊天时会让自己认错性别的人,她一旦投入工作,就不会投入太多感情,反倒显得他喜欢东猜西想,考虑些有的没的。

    方景澄自嘲似地笑了笑,他歪了歪脑袋,同夏茯嘱咐说:

    “没有那么敏感,只是不想碰到罢了。好不容易才让你的脚休息了一天,还是不要走太多比较好,我们回头见。”

    ……

    一般来说校园卡只能刷自己寝室的门禁,不过忘带卡片的事情常有发生,同性之间串门自由,宿管瞟了一眼同前排女生先后进门的夏茯,并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夏茯主动走了过去,双手递过学生证,搭话道:“阿姨好,我是兰苑的夏茯,请问徐思慧同学在么?”

    有徐阿姨提前打招呼,宿管阿姨很快就反映了过来。她热情地冲夏茯招手,点开手机屏幕。

    “哦哦,你就是小茯啊。等下,我看思慧刚刚吃饭回来,我帮你叫她。”

    没过一会儿,徐思慧便踩着拖鞋来到大厅。她披着一头长发,穿着两节式的长袖睡衣,纯白打底上画有大颗草莓印花,水红色的拖鞋装点着同样的水果,看起来非常可爱。

    “怎么了阿姨?我听说有朋友找——”徐思慧茫然四顾,见到拄着拐杖的夏茯,她明显吃了一惊,“哎呀,是你!”

    “嗯,上次太匆忙了,没有好好谢谢你。这是我买的一点点心,有奶茶和蛋糕,茶底是非洲的灌木,晚上喝也不会睡不着。”

    夏茯勾动嘴角,朝恩人露出微笑。她迫不及待翻开纸袋,献宝似的将那些点心往徐思慧跟前送。

    面对夏茯的热情攻势,徐思慧耳根发红。她双手捧住大大的纸袋,看起来十分腼腆。

    “谢谢,我也没做什么,这太多了……”

    “那个、我的宿舍就在一楼,要不要过来坐着一起吃?”

    本来是想送完东西就回去的,但多一个朋友也好……反正她就待一小会儿!

    一边是邀请吃东西的徐思慧,一边是不知道在哪儿打发时间的方景澄,夏茯仅仅犹豫了三秒,就跟着前者进了宿舍。

    “打扰了。”贸然到访,夏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态度难免有些拘谨。

    “这是我的座位,你坐吧。旁边是我朋友月桐的,我坐这儿就行。”

    徐思慧很懂得同系列搭配,不仅椅子上铺的冰垫是可爱的草莓造型,连课桌表面也贴上了淡粉色的装饰纸,充满了甜美的少女气息,和旁边“月桐”朴素的座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思慧将塑料勺递给夏茯,她挑出水杯里的金属勺,挖下精致的小蛋糕,边吃边说:

    “那个男生得到处罚了么?”

    醇厚朗姆酒和柔滑奶油的交织,夏茯很快放松下来,她含着勺子,如实回答包志伟的处境。

    徐思慧摸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希望他后面能被退学 !”

    “你呢?那个男生没有继续骚扰你吧?”

    “哼!他敢!我说了分手,再烦我,我就找辅导员警告他。难怪说危急时刻看真心,追我的时候喊未来的老婆,说一切听我的。结果交往的时候管的比我爸都多,实际行动却连站出去都做不到……真是个窝囊包,还好分手了,不然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对我。”

    说到可恶的前任,温婉清丽的徐思慧也起了脾气,她气冲冲控诉他的无能,提及那柔情的伪装时,脸上带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徐思慧说到兴头,另一边却突然传来门锁开启的声音。

    “哎呀,月桐你回来了?”

    月桐?

    徐思慧现在坐着她的位置,她们是不是要起来换个地方说话啊?

    夏茯跟着回首望去,看到门口立着位极有气质的黑发美人。她长发如瀑,生了张欺霜赛雪的面庞,像极了高山上的雪莲花,换身衣服就可以去演仙侠剧里的白月光大师姐。

    感觉和李老师一样,是那种严肃又认真的类型。

    在那种气场下,夏茯无意识绷紧脊背,她端正坐姿,差点没忍住站起来和她问好。

    李月桐也注意到了这位访客,似乎觉得她一板正经的样子有点有趣。她先是跟徐思慧打了声招呼,“没事儿,我就上来拿个东西,你朋友?”,得到肯定后,便垂头冲夏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玩的开心。对了思慧,我桌上新买了一罐薄荷糖,你们可以拿着一起吃。”

    怎么还给糖啊,她真是个好人。

    夏茯忍不住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徐思慧望向友人的背影,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紧张地抿起了嘴唇,等到月桐重新关上门。确定她已经走远后,徐思慧方才扭头问向夏茯。

    “我这边没有问题,倒是你,送你的人是方景澄么?”

    “是的,你认识他么?”

    “嗯,他很有名、我听说过他。”

    何止是认识,简直如雷贯耳……文学院本来就没几个男生,他又长得那么帅,还大费周章地从金融系跑来追求院花李月桐。

    两人家世都不错,最开始是在家族聚会的时候认识的。不过那时候李月桐注意力并不在方景澄身上。

    要是说方景澄因为精致的长相和张扬的银发显得华光四射,好比橱窗里陈列的天价珠宝,那他哥哥方斯宇便是一块温润的古玉,有一种沉淀的美。他黑发黑眼并不张扬,气质甚至有些阴郁,但单单站在那里仍像一本等待翻开的诗篇,引人步步靠近。

    方斯宇比方景澄大上八岁,已经开始集团总部接触一些主要的事务。

    到宴会前,李月桐就跟父母提欣赏方斯宇的事情,也的确如愿和他搭上了话,多说了几句,然后就这样,她被方景澄盯上了。

    “喜欢我哥哥么?无论谁都喜欢他……不过你成功概率蛮大的,你和妈妈都是很有气质的美人。”

    方景澄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回头看了眼远处不拘言笑的母亲,明显意有所指,他轻佻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怀好意的意思。

    李月桐听过这位二世祖的名头,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但偏偏家里长辈溺爱的很。因为不放心他,直接按头让他在国内读完了高中。

    为了打听方斯宇的事情,她的确和方景澄相处过一段时间,看着他逐渐表现出和传闻中截然相反的一面,如同映照李月桐欲望的一面镜子——那里面的方景澄是好学的、朴质的。仿佛先前的随便只是一种男孩时期特有的“懵懂”,只要另一半从天而降,施与柔情,耐心调教,他也能变成文质彬彬的贵公子。

    气氛渐渐好了起来。

    五二零那天,方景澄跟她表白。

    但李月桐一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女人的直觉提醒她——人的本性真的能因为遇到“真爱”发生改变么?要是真爱,他时不时的游离又代表着什么?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在回答你之前,告诉我,你是因为哪点喜欢我的呢?”

    “嗯?因为你开始喜欢我哥哥,但后面更能欣赏我这点?”

    他抬眼仔细思索,月光下那张漂亮的脸有孩子似的天真与残酷。

    什么真爱?他不过是在跟家人闹脾气罢了!

    还好没有答应他,还好凭借本能多问了一嘴,这个可怜的家伙……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染着一头银发了,有人花枝招展是自尊自爱的特立独行,有人疯狂打扮则是找寻关注的幼稚脆弱。

    李月桐心里恼火,但面上还是镇静。她发出一声冷笑,将那束鲜花狠狠抽甩回方景澄胸膛,温柔的话语如同某种诅咒。

    “真有意思,如果想要深度发展,总归要见家长的吧?”

    “希望你后面喜欢的女孩,都更能欣赏你的哥哥……你这个反复无常、徒有其表的不可回收垃圾。”

    难怪大家都说不要招惹聪明的女人。

    李月桐的话语一针见血,直接扎进方景澄的气管子,叫放荡不羁的青年顿时间失去了笑容。

    那之后,李月桐走得轻松自在,方景澄却捧着被丢弃的鲜花在回收站郁闷了很久。

    他还没想过自己真心喜欢上别人是什么感觉,却要因为前女友提前恐惧失去。不,不如说这个梦魇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困扰他了,李月桐的话只是让它越来越明显罢了。

    【不会的,如果他表现得更好,不会让她喜欢上哥哥的】

    青年试图证明自己,等一个姑娘发掘自己的价值,把他从垃圾桶里捡走。

    好在方景澄的运气一向不错,从性格烂成这样也能投胎在方家,就可见一斑。他在冰冷的月光下,遇到了泪眼婆娑的灰姑娘。

    ……

    这就是故事的全貌了。

    徐思慧基本掌握全部真相,只除了夏茯的那部分。

    自己和李月桐是闺中密友,但夏茯只是刚认识的女生,徐思慧当然不可能把她的事情直接告诉夏茯用来警醒她,她只能旁敲侧击夏茯。

    “啊……你要留意,越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如果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处处表现得都完美无缺,刚好是你的梦中情人款,那就要提高警惕了,他很可能是为了追人可以伪装成那样的,我前男友就是这么骗我的。”

    不用多说,夏茯就从徐思慧遮遮掩掩的态度里找到了真相。

    方景澄的“前女友”应该就是刚刚那位李月桐了。

    这也难怪,能让方景澄费心思追的人只有她那种超级大美女了吧?连作为女生的自己都难免会对李月桐产生好感。

    不过思慧一定是误会了,她跟方景澄可不是恋爱关系。

    至于那个“完美形象”……

    夏茯忍不住开始回忆方景澄放空大脑、上课摸鱼、威胁同学、欺骗老师的画面,种种罪状结合,她很难把他和白马王子挂钩。

    算了,只要方景澄“有钱大方”这点不是骗人的就够了。

    “谢谢你,我记住了。”

    为了不负好意,夏茯慎重地冲徐思慧点了点脑袋。

    第29章 二十九章

    夏茯在宿舍里待了多久, 方景澄就待在回收站的破沙发上胡思乱想了多久。

    方景澄喜欢这个无人关注的小角落,一来静谧漆黑的环境使人安心,二来这地方预示着最坏的结局, 带着点自暴自弃搞行为艺术的意思。他已经被扔过一次了,反正一来生二来熟, 若是想着最坏不过如此, 那心里也会好受许多。

    他在夏茯离开后就掏出手机努力搜索“文院徐思慧”这个词,得到真相后只觉得哭笑不得。

    前女友的闺蜜。

    原来恶有恶报不是吓唬人的空话, 他惹人讨厌,必然要承担后果。

    道理他都懂, 可这次还没真的开始干坏事, 突然这样被对方嫌弃, 他感到一种被人打小报告的委屈。

    方景澄劝自己放轻松,反正只是场一时兴起的游戏,没什么大不了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挨了揍、出了力,夏茯不应该因为徐思慧的一两句话, 就放弃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他这个人。

    好麻烦, 如果夏茯真的开始回避他,他也冷处理好了……

    他只是想哄自己开心,没必要这么牵肠挂肚。

    方景澄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将手机随手扔向沙发垫,远远地趴在沙发的另一侧的扶手上, 别过脸不去思考这件事。可安静了三分钟后,方景澄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打量屏幕。

    屏幕依旧黯淡,似乎没有亮起的意思。

    二十分钟了, 怎么还不来消息?

    徐思慧到底有多少坏话要讲?要不干脆直接发个消息试探夏茯?她和他比较熟还是和徐思慧比较熟啊?

    在他耐心即将告罄的前一秒,手机终于开始震动。方景澄和它同一时刻有了动作, 他整个人弹起来,伸出胳膊将它捞进掌心。

    是夏茯的消息,语气平和一如常日,或许真的担心他不耐烦,还偷了方景澄爱用的“猫咪表情包”发了一个过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在之前的地方等你。”

    不是“太晚了,我自己走回去吧”就代表有戏。

    方景澄在心里吹了声口哨,表情终于恢复成之前的开朗随性。他轻快地从沙发起身,跨开长腿,骑车赶了过去。

    ……

    在方景澄到来前,夏茯已经在灯下等了一段时间。她记得方景澄不想被文院撞到,也不想让徐思慧知道自己和他的真实关系,所以先看了一会儿手机,才给方景澄发了消息。

    夏茯和母校的李老师关系很好,毕业后李老师也会时不时会发消息过来关心她的生活学习。知道F大课业繁重,李老师一般都会挑晚上跟她聊天。看着那些关心的话语,夏茯时常会产生错觉,认为老师更像自己的妈妈。

    和老师聊天本是她为数不多的心灵慰籍,可这次的留言却让夏茯皱起了眉毛。

    “最近学习还顺利么?你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好好上学,钱的事情父母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有太大心里压力。”

    “上学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就算想要省钱,也不要把主意打到生活费上。”

    不用细想,夏茯就知道父母一定把借钱的手伸到了李老师身上。

    又给老师添麻烦了。

    以家中事务繁忙为由,叫夏茯取消晚自习回家帮忙;拖欠学校高三冲刺的补习费用,大骂老师赚黑心钱;又或者是扣下她的身份证说去高消费的S市读书纯属浪费。父母给老师添的麻烦太多太多,他们明明对学校不屑一顾,又为什么还会跟老师借钱呢?

    血缘像是一种逃不过的劫难。

    夏茯因为羞耻脸色通红,她要咬住嘴唇,才能继续往下看去。

    “之前优秀考生寄语活动进行的很顺利。多亏了你的照片和视频,今年高三好几个女生要以F大为目标冲刺,说不定咱们学校又能出去几个姑娘。”

    母校有邀请毕业生分享大学生活,用来鼓舞下一届考生的习惯。现在正是五月,F大花草树木郁郁葱葱,夏茯也用手机拍了不少漂亮的照片,不仅如此,她还贴心地附上文档攻略,指点其他姑娘怎么申请助学基金,通过勤学部找兼职,更好的立足大城市。

    现在F大生活还是美好的么?

    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事,看着记录里之前的话语,夏茯不禁感到五味杂陈。但大城市繁华富裕,她体验到了先前无法想象的生活,也有同学真心帮她,错的只有少数人罢了。

    她深呼吸了几下,尽量调动情绪,让文字看起来更加积极一些。

    “别担心,我之前家教的钱结下来了,不会饿到自己的。最近在准备数模竞赛,要是得奖了,可以请李老师吃饭!”

    打完这一行字后,夏茯再也抑制不住心理的恼怒,她飞快切换到了家族群,很想大声质问父母为什么借钱借到老师身上?她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不是把身上能给的钱都打回去了么?

    她只有几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别再让她难堪了!

    要不干脆硬气一回?把方景澄的定金打过去!叫他们以后别再打搅别人!

    看着账户余额里的两万块钱,夏茯在心里发出尖叫。

    她的确有意证明自己的赚钱能力,毕竟她的户口本还被扣在家里,想要毕业入职、买房结婚,它都是不可少的。

    按照原来的打算,等夏茯证明自己对家庭的“依恋”,他们会就同意她毕业留在S市,将户口迁入公司集体户口,再以人才引进的方式优惠买房,把弟弟也接到城里工作。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她要是真的入职拿到户口,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她完全可以辞职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之前那些钱就当她送给家里的赎身钱!她逃跑时也不至于太有愧疚感。

    晚上八点半,亲戚大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家族群里热闹非凡。弟弟夏常青又发了几张照片,他今天下午放学被妈妈叫去后厨帮忙,这位独苗用不惯菜刀,就拿了金属擦丝器给土豆擦丝线,然后稍不留神削掉手指上的一小块皮肉。

    弟弟拍下沁出血珠的拇指,把照片发到群里,唏嘘道:

    “生活不易啊,我切一下午菜就成这样了。我妈平时多辛苦啊,哎,我真要好好生活,再也不犯混了……”

    此话一出立刻迎来大姨的夸赞。

    “哎呦,常青也长大了。”

    她妈虽然心里高兴,但嘴上还是挤兑了一句。

    “笨死了,你姐干活就很利索,平时相处怎么不见你跟姐姐学学。”

    紧接着二姨也参合进来,“别那么严厉嘛!都说君子远庖厨,我们家几个从都不进厨房,我家童童连杯水都不肯自己倒。常青这不是心疼妈么?”,那之后就是大家抱怨老公孩子的老戏码。

    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如同一团打湿的棉花,它堵住夏茯的喉咙,叫她说不出话来,甚至好像无法呼吸。她望着夏常青流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上了脸侧的疤痕。

    只是那么点伤就能引来大家的关注么?她也受伤了,可被男同学欺负、被老师无视、被富二代资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无论哪一件都无法同家人诉说。

    种种负面情绪像淤泥缠身,让夏茯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道路的另一端传来清脆的车铃声,她方才如梦初醒,抬头看他。

    “夏茯。”

    方景澄喊她的名字。他要接的姑娘孤零零地站在路灯背后的阴影里,耷拉着脑袋盯住手机,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他有一瞬间错以为她在哭。

    不是吧?难道徐思慧因为夏茯跟自己走得近凶她了吗?

    她怎么可以比自己还过分啊?

    方景澄一边想着,一边加快蹬车的频率。他经由一段长长的滑行停稳在夏茯跟前,以轻快的声音同她建议,“让你久等了!你的小方打车到了,我们回去吧。”想快点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校园小路上的路灯间有一段距离,她看见他破开阴影驶来,当光照亮那头漂亮的银发时,好像整个夜晚都跟着明亮了一瞬。

    夏茯突然意识到了老天特地为她指明的另一条路。

    ……她不要把钱寄回去。如果能赢下比赛,方景澄给的钱很多很多,到时候去郊区买一套老破小也能将户口移进新家。

    买房是过去夏茯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大额奖金让她看到了些微可能。

    “不会的,我刚到没多久……”

    她仰起脑袋,对方景澄笑了笑,乖巧地坐上自行车。

    “这样哦。”

    方景澄不确定这是不是强颜欢笑,他开始打听两人的对话内容。

    “对了,你们聊得开心么?我记得昨晚她前男友还在纠缠她来着,事情已经解决了么?”

    “嗯,已经没问题了。”

    路灯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长,虽然两人还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但当车行过路灯,纤长的影子缱绻交叠,看起来好像她已经偏头依靠在青年挺拔的背部。

    夏茯垂头看着地面,觉得他们现在好像就是这样的关系,不健康,但如同共生藤蔓一样密不可分,而且主要是她需要方景澄。

    她慢吞吞地回答和徐思慧相处时发生的事情,只不过省略了李月桐出场、以及自己糊弄徐思慧有别人接自己的部分。

    “后面聊了一些恋爱的话题,她说不要太相信表面上的东西……“

    恋爱啊、可惜她肯定没法谈恋爱,就算交往也会被分手。

    哪个女孩能够对男友说“我的家人一无是处,毕业后我就要偷走户口本,逃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尤其是那种家庭和睦的男孩子。

    他们说不定会觉得她不可理喻,然后长篇大论地教育她子女要懂得感恩,不能当个白眼狼,好一点的还会帮助她跟父母和解,因为两个人结婚需要娘家的彩礼,需要岳母过来带孩子,需要岳父助力……谁也不会要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

    这些话都是她从妈妈和奶奶嘴里听来的,自从弟弟早恋后,她们在未来媳妇的话题上吵个没完。

    夏茯深切地同情那个面容模糊的“媳妇”,并对此信以为真。

    她实在不知道未来怎么和喜欢的人解释:如果跟父母和解,她甚至没法来S市见到他呢?

    好可怕,都是叫人难过的事,她死也不要跟别人说。因为不想看到好的东西最终走向腐败,她下意识回避了顾嘉石的好感。

    但方景澄无所谓。先前是夸张的家事,后来是美貌非凡的前任女友,夏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轮不到自己。

    这种不需要考虑结果的关系反倒让她觉得安全。她抱住了方景澄的腰肢,将头靠上他温热的后背,慢慢打了一个哈切。

    “我也困了……我抓紧了,现在你可以骑快点,我想回去睡觉。”

    不像是发育期直上直下的男孩,方景澄很结实,但腰却是窄的。她双手拢着他,也不会担心不小心勒到他。

    夏茯闻到他身上有好闻的古龙水味。

    少了那些瞻前顾后,无意识的靠近、单纯的寻求慰藉,反倒让她的行为变得直白,显露出一个女孩开始被异性吸引的懵懂。

    青年早上骑车时就嘱咐过夏茯抓紧,现在自然不会拒绝她的靠近。如愿以偿的同时,他感到有些困惑。

    完全搞不明白……

    她有时眼里只有学习,把他单纯当做合作者,但有时又会像这样依赖着他。

    方景澄摸不准夏茯的心思,但当女孩柔软的手臂圈住腰侧、湿热的呼吸渗透衣衫洒向皮肤时,他还是无法克制的,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

    第30章 三十章

    洗澡前, 方景澄喜欢先把脏衣服扔进阳台的洗衣机里。他会赤脚站在光滑的大理石砖面上,从抽掉皮带开始,由下而上, 以一件件剥去衣物的过程,慢慢厘清一天的回忆, 最终□□进入浴室。

    “咔哒”

    皮带坠落, 叩击砖面发出声响。

    青年抬脚从西装裤中抽出长腿,用指尖轻巧地解开衬衣纽扣, 任由思维漫无目的发散。

    今天发生了哪些有意思的事?

    只要如是思考,女孩轻柔的吐息便开始抚摸他的后背。不着边际的想象凝成鲜明的画面, 记忆里的视角突然拔高, 他正在高处凝视埋首的夏茯, 无论是她垂落在脸侧的发丝,还是淡粉的、棉花糖般微微发皱的唇瓣都清晰可见。

    她在分辨他的味道……

    也不知道他那时候闻起来怎么样,应该没有汗味吧?

    方景澄忍不住双手捧起脱下的衬衫,低下头, 将脸凑了过去。夏茯没有化妆的习惯, 洁白的衬衫上除了正常运动留下的褶皱,看不出旁的特别痕迹。他只能凭直觉找到她曾经贴过的地方。

    一缕幽雅的淡香,奶油似的从他的鼻尖滑过,方景澄那猜是夏茯面霜的味道。栀子花、五月头一批花苞,洁白的骨朵儿向外打开, 香得不讲道理,掸都掸不走。

    好像她在突然环住他的腰部后,又用绵软的脸蛋抵住他的鼻尖, 叫方景澄忍不住笑了一声。

    多可爱啊,她那张脸就该像花瓣一样柔软又细腻, 什么意外都不要发生。

    正值盛夏,拘留所每晚都会进去几个大排档喝高闹事的小混混。那帮人游手好闲,生活乐趣除了吃喝就是打架,相处时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希望那头欺软怕硬的肥猪能借此机会见见世面,学习做人,从此远离S市。

    ……

    夏茯在往脸上涂雪花膏。

    S市历史悠久,风情街的铺子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特有的小玩意,什么瓷瓶装的桂花头油、锦盒里的鸭蛋粉,以及印花精美的经典雪花膏应有尽有。

    姑娘们第一次外出逛街时,就着了导购的道儿,买了一个腊梅、兰花、茉莉、夜来香雪花膏大礼盒,说是寝室四朵金花永不分离。

    然而有的东西退出历史舞台,只能蹲守风情街一隅作为纪念品售卖,一定有他不受欢迎的道理。

    雪花膏这东西远着香,近着冲,而且肤感油润,不含任何美白、抗炎之类的附加功能。其他几人新鲜劲儿过了之后,就意识到了它的鸡肋,纷纷以白送的价格送给了皮肤稳定的夏茯,让她每天根据心情轮换使用。

    季晓薇将手垫在脑后,轻轻皱了皱鼻子。

    “虽然自己涂会觉得味道的,但有点距离其实还好,你昨天和我一起睡,我枕头现在还香香的。”

    夏茯朝她举起铁皮罐。

    “你要来点么?”

    “不要,我是油皮,用不了啦。”

    晓薇摇头拒绝,但夏茯还是定定望着她,然后突然转换了话题,

    “那我今天可以继续和你睡么?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躺下后,夏茯跟晓薇坦白了之前发生的事。

    昨天没有说是担心季晓薇骂自己没出息,但是她今天到底硬气反击了讨厌的男同学,应该没有让晓薇失望吧?

    望着朋友平静的面容,夏茯小心翼翼地道歉说:

    “对不起,昨晚骗了你,我那时候真的很沮丧……”

    “你能骗到我?我是知道你有心事,特地迁就你呢!”

    晓薇从鼻腔挤出轻快一“哼”,她勾起嘴角,表现得十分大度,“你做的很好,别担心,只要迈出了第一步,会越来越好的。”

    虽然心有疑问,但之后几天就像季晓薇安慰的那样平静。

    下课当晚,班长就把包志伟干的坏事传了个遍。班上男生也因此分为两派,一类觉得夏茯挺无辜可怜,乐意配合班长安排,轮流跑腿帮助分担夏茯的学委工作。

    全班保研名额只有前几名,尽管大家表面其乐融融,背地里还存在竞争关系。像包志伟这种小心眼有什么材料都会死死攥在手里,反倒夏茯吃着零食会乐意细心指点一二,哪怕不论道德感情,他们都清楚应该偏向谁。

    不过班上还是剩下了几个“傻子”。另一类是以“稻草头”为首的包志伟兄弟团。自从被夏茯反击后,“稻草头”便怀恨在心,想方设法地要找回场子。

    该死,他堂堂男子汉,怎会在夏茯面前扭头就跑!

    “稻草头”咬紧牙关,在班长和众人解释情况时,只当他被夏茯灌了迷魂汤,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插嘴道:“夏茯说什么就是什么嘛?你都这个岁数了,还不知道‘不信谣、不传谣’的道理么?”

    “真相只有一个!要等到老包回来,结合他的发言才能判断!”

    他义愤填膺,口口声声说要公正,谈到夏茯本人时语锋却突然一转,阴阳怪气起来

    “你最近也看过‘乖乖女被老实男友供养上学,最后出轨遭报复重伤’的新闻吧?不觉的夏茯也很像那个样子么?那个富二代最近天天找她一起上学,她可算攀上大树了!天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双标的嘴脸让班长恨不得把白眼翻上天,“怎么说话的?老包动手前你们还在聊天吧?你就这样瞎说刺激他?”班长拧紧眉头,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完,就看到旁的顾嘉石蓦地站了起来。

    下一秒,顾嘉石的拳头离“稻草头”瘦猴似的长脸仅有短短几厘米。青年压低声音,发出警告:

    “你他妈给我闭嘴……”

    “哎,哎呦!”

    “稻草头”被吓破了胆子,他连滚带爬后撤几步,惊魂未定地抚摸胸口,颤巍巍地丢下狠话。

    “就算吓唬我也没用,你们等着吧!”

    可惜“稻草头”没有等到老包。隔天,在各大论坛引发热议的“持刀男子伤人案”一审结束,受害女子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而犯罪人也因影响恶劣,被判处伤人罪的最高刑期。

    与此同时,学院发出一则通知,召集大一新生开展“树立正确恋爱观”主题教育年级大会,会上邀请副书记进行讲话。

    会上书记并没有没有指名道姓批评包志伟的所作所为,他以热议的“疯狂男子持刀进入校园”开头,严厉批评这种极端行为,告诫大家爱情是美好的,冲动却是可怕的,追求永远建立在尊重对方意志的基础上。

    接着,他确列出学院各项纪律处分条例,以及过去的开除情况。铁面无私的处罚是最好的警示材料,远比不痛不痒的批评教育来得振聋发聩。大会进行到这个环节时,教室内学生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作为”失职辅导员“,年级大会后,江蓉还被要求再给出事的应用数学开小会强调情况。

    “除了明面上的暴力行为,在日常交流中骚扰、恐吓或者诽谤同学经举报,也会受到学院警告处理,希望大家严格要求自己的言行举止,保持文明礼貌。”

    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可不好受,江蓉全程面色铁青。她压制住内心的烦闷,班会结束就干脆地把”害人精“踢出了班级群和学院群,夹住笔记本电脑,快步离开了教室。

    学院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开展“大学生思想教育”宣讲,若说之前的大课还能解释为分析时事热点,那只有他们班的单独小会就很难解释了。

    “稻草头”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原来包志伟真的被退学了……那他之前说的那些话算什么?天啊,夏茯不会去辅导员那里举报自己造谣吧?!

    他觍着脸跑到夏茯面前,“哎呦,小夏姐,之前的事是我不对”试图跟包志伟划清界限,却不想对方把他当成了空气。

    夏茯正望着手机发呆。

    今天的年级大会方景澄没来,他去哪了?
图片
新书推荐: 当夏油君绑定直播间 把落难垂耳兔养成病娇了 惹皇叔 当我在南京旅游遇见crush合租后 欺诈师在人气投票中反向冲刺 坏猫的炼金屋 古代学霸养成日常 娇妻攻和他的四个切片老公 爱语来迟 我方打野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