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年推开今天救回的失控体的病房门的时候, 房间内的病人正脸色迷茫，踮着脚查看病房内柜子上贴着的标签上的字。
大概是没想到会突然有人进来，又或者是没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在夏年推门进来之后，这个身材矮小的病人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 也不知道是脚下一滑还是怎么，他直接朝着夏年的方向摔倒，一拜倒地。
“咔！”
金属材质的挖矿用义肢和脆弱的地面瓷砖亲密接触，发出令夏年心碎的声音。
夏年连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一把拉起了瑟瑟发抖的病人：“没摔坏吧？上床躺着。”
这个叫安迪的病人抬头看了一眼夏年，然后瞪大了眼睛, 满脸见鬼了般的不可思议，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床上坐着。
全过程, 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夏年的脸。
夏年检查了一下瓷砖表面, 确认这位病人没有给诊所本就不太健康的财政状况雪上加霜，这才松了口气, 说道：“我倒没想到你醒得这么快, 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头脑不清醒之类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按照惯例, 把一旁用来检测感染稳定指数的机器给拉了过来。
安迪小心翼翼地看着夏年, 没说话。
夏年：“嗯？”
她抬起头看向安迪。
安迪这才如梦初醒，说道：“啊, 啊！对不起, 对不起，我……我有点不太清醒……我在做梦吗, 还是？”
夏年好笑似得说道：“刚刚摔疼了吗？”
安迪：“……呃，有点疼。”
夏年笑而不语。
安迪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啊，所以我不在做梦，我真的是在医院里面。”
然后他又开始走神了，坐在床上，眼神迷离地盯着眼前某个点，说道：“……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夏年：……
……好吧，鉴于这个倒霉的孩子是被她用密教系统的能力强行逆转了失控的，所以必然会被强行植入信仰。
他现在应该还处于混乱阶段？
“无尽宇宙的探索者，真实规则的洞察之眼，超越万界的星空自我……”
他喃喃念道。
【叮，获得信仰值5点。】
夏年瞄了一眼自己目前拥有的信仰值总额。
【信仰值：3022】
……上次为了将黛比的大脑完全修复，她花出去一千点，信仰值跌落到了两千七百多。
在那之后，她的信仰值依然以一个相对平缓、但比起以前快了不少的速度上涨，没过多久就再次突破了三千。
“辛姐说的是真的……”安迪说道，他那双原本迷茫的眼睛愈发明亮了，“她说的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迹！”
辛妍？
夏年倒是还记得这位信徒，原来她已经开始在矿区进行传教了吗？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被传教的人是感染者，不然传教的成功率不会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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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到目前为止，星空信仰唯一的作用也只是遏制住感染而已。
看来，她要想办法拓展一下业务。
……这个念头在夏年的脑海里面一闪而过，随后，她的思绪回到了这个病房里，惊讶道：“咦，你的感染稳定指数还挺高的……恢复速度真快。”
【叮，获得信仰值10点。】
安迪的脸上出现了某种狂热的微笑来：“啊……是啊，我想也是。因为我对祂的敬畏、爱戴和恐惧是如此真切而又深沉……祂一定会看到我的，不是吗，医生？”
【叮，获得信仰值10点。】
夏年：“祂？”
安迪的思维被打断，他愣了一下，从刚才那种狂热到险些失去理智的状态脱离了出来，又恢复了一幅有点胆小的模样。
“……没，没什么。”他说道，“您现在可能还不明白，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晓祂的存在，恭迎祂的降临，聆听祂的教诲，创造祂的乐土。
他没有再说话了，只是低下头看着白色床单上的褶皱，偶尔抬起眼，偷偷瞥向夏年。
夏年像是对这种热衷于胡言乱语的感染者司空见惯，压根没多问半句。
“既然恢复得这么快，我就不给你开抑制剂了。”夏年说道，“明天我再来给你测量一下，如果没有问题，三天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安迪连忙点头：“好的，好的——”
他知道，凭借自己目前的积蓄，是绝对打不起什么感染抑制剂的，所以夏年的提议完全是正中他的下怀。
这位让他感觉无比亲切的医生，就像是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完全了解了他的需求一样，tຊ又怎么能让他不发自内心地去爱她呢？
于是他抬起头，望向了那位看起来无比年轻的医生。
“谢谢你，”他说道。“谢谢你，医生。”
……
夏年离开了病房。
“感染抑制剂……”她低声说道，“真是个麻烦的事情啊。”
感染抑制剂的库存已经不多了。
之前老唐恩还在诊所里的时候，就跟夏年抱怨过感染抑制剂不够用，奥卡西那边减少了供货，出多少钱都不卖。
奥卡西给出的理由是某种原材料短缺。
夏年当时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直到她自己接手了药物采购，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已经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
如果感染者们没有星空信仰——如果他们依然还是像以前那样，依赖着感染抑制剂的话，凭借正常的消耗量，唐恩义体诊所恐怕一个星期都撑不下来了。
也幸亏还有星空信仰。
但药物的匮乏也确确实实是个问题，如果唐恩义体诊所在长时间缺乏感染抑制剂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正常维系，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吧。
没准会让政府派人过来调查，看看这所医院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没有病人、执行其他业务还骗财政拨款吃空饷的空壳医院……当然，要只是这样还算好的，万一查出星空信仰的暗中传播那才不妙了。
她一边想着对策，一边走到了感染科外面，看见了一直等在那里的安德烈。
“怎么了？”她问道。
安德烈说道：“呃……有人找你。”
夏年：“……又有人找我？”
安德烈点了点头，指了指等在大厅里面的人。
夏年顺着安德烈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正装。他看起来有点不太自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不习惯穿这么正式，还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
总之，他看起来还算英俊，整个人的气场也算得上是优雅稳重，只是他身上的局促感和紧张感稍稍破坏了他的优秀气质。总之，不像第六区人。
当然，夏年也一眼看出了这位访客的不同寻常之处。
——至少从外表上来看，他没有安装义体。
大部分人最先改造的都是眼睛，义眼是技术最成熟、也是功能最实用多样的部位，而他的眼睛明显是肉眼。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全都是正常人的皮肤，明显有着各种各样的小瑕疵，绝不是一眼假的仿生皮。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就大概率不是来诊所的病人。
他看见了夏年，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向她走了过来，主动伸出手，说道：“你好你好，夏医生，很高兴能见到你——”
夏年和他握了握手，走进了看，她意识到这个人她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一点点微弱的印象。
“我希望没打扰到你的工作。你可以叫我卢卡斯，这是我的证件。”男人说道，他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证件，给夏年看了一眼。
夏年一看，顿时有了精神。
……这个叫卢卡斯的男人，居然是个感染科义体医生，而且是个第三区的感染科义体医生。
是了，这就能解释通了，所以他身上没有安装任何义体！至于眼熟，她想，自己可能是在什么感染科义体医生的会议上见过他。
“你好。”夏年十分礼貌地说道。
“抱歉，我的来访可能稍微有些冒昧了。”卢卡斯说道，他看起来真的很局促，甚至有种礼貌过头了的感觉，“我之前看新闻的时候，发现贵诊所的感染科义体医生唐恩先生在一场失控体事故中受到了伤害，所以比较担心他和第六区的感染科情况——你知道的，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是第六区唯一一个感染科医生。”
“哦，确实是这样……谢谢你的关心。唐恩医生很好，但现在已经不做感染科义体医生了。”夏年客气道。
卢卡斯接着说道：“是的，是的，我知道……实在抱歉，正因为如此，我错误地以为第六区没有感染科义体医生了。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存在，也没有进行充足的调查，这是我的失误。因此——我在前几天就在第三区办好了离职手续，在第六区买好了地皮，打算在这儿开个感染科的诊所。”
而且，就算他考虑到了夏年的存在，也不会想到她居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再次获得了执业证书。
夏年愣了一下。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说……你想来第六区当感染科医生？”她忍不住多问了一遍。
卢卡斯点了点头：“是的。”
夏年目瞪口呆。
卢卡斯眼看着夏年没说话，顿时更加焦灼了：“真的很抱歉，夏医生，希望你能理解，我并不是想要来和你恶意竞争的。”
夏年看着卢卡斯脸都红了的样子，总算从刚才的惊诧里解脱出来。
然后，她险些忍不住笑出了声。
系统：【这难道就是醉心于学术、年纪轻轻就成了感染科医生的人在情商上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别这么说，】夏年说道，【没准正是因为他情商高呢。】
眼看着卢卡斯越来越局促，她连忙说道：“你这说得哪里话！我怎么会这么想，恰恰相反，你愿意来到第六区，开一家新的感染科义体诊所，我真的很感动！”
毕竟，可不是什么人都有勇气从第三区离开，下沉到第六区的。
这带来的可不仅仅是社会地位的变化，更是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双重打击。
夏年现在担心的，反而是这位卢卡斯医生因为不习惯第六区的生活，干不了多久又跑回第三区去。
不然，他能帮她分担一点活，她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呢。
卢卡斯听了夏年的话，明显是松了口气，他连忙说道：“好的好的，只要你不介意就好。真的很抱歉，我……我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不知道这有没有冒犯到你。”
夏年说道：“放心，绝对没有。”
系统也乐坏了：【这种线上交流颇为发达的年代，社恐还真是层出不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的，好的。”卢卡斯说道，“那……”
“欢迎来到第六区。”夏年干脆主动接过了话柄，她算是发现了，要是让卢卡斯继续主导话题，他怕不是能把自己憋死，“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联系我，不用客气。第六区的感染者还是挺多的，或许，我们以后还能建立紧密的医疗合作关系，共享医疗知识和资源。”
卢卡斯的神色愈发舒张开来了，他说道：“所以，你对共享是持有开放态度的，对吗？”
夏年点了点头：“当然。等你那边能够正式运营起来了，或许，我们可以共享病患信息，以确保患者在不同诊所之间能够获得他们所需的医疗信息和历史记录。”
系统叹为观止：【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啊，这冠冕堂皇画大饼的能力登峰造极，真不愧是当过政客的女人。】
夏年：【什么叫画大饼，我真心的好吧！本来我还在担心，信仰都出在感染者里头，会不会让人怀疑到我身上，现在好了，两个感染科医生，我的嫌疑就小了一半！】
系统：【……也只是小了一半而已，抓一个人和抓两个人有区别吗喂！】
夏年接着说道：【工作量也小了一半，哈哈，不用加班了！】
系统：【……】
卢卡斯一听，原本有些皱巴巴的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像是听见了最美妙的音乐，看见了最美丽的天使，遇见了最称意的知音一样，看向夏年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仿佛在这一刻，夏年就变成了他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时隔这么多年了，还能够找到一个……理念如此先进的人，堪称是我来到第六区最大的惊喜了！”他两眼放光地说道。
夏年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时隔这么多年”是怎么回事，但她也没有道破，只是说道：“很高兴你和我理念一致。”
“当然，当然！”卢卡斯高兴地说道，“很高兴感染科义体医生的队伍里还有你这样的杰出人才，夏医生！看来我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的正常工作了，大概一周之后，我的诊所就可以开始运营了，希望以后我们能多多沟通，多多合作！”
不过，卢卡斯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
虽然他倒tຊ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人，不会对夏年有什么偏见，但怎么说她的叔叔夏望都干过一些不可原谅的事情……
这样一想，卢卡斯心里便有些感叹。
夏医生是个好人，希望她在第六区能不要受到偏见和中伤。
就在卢卡斯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几个人，他们穿着都相当朴素，义体也搭配得乱七八糟。
专业出身的卢卡斯只看了一眼，就很想皱眉头。
……这些第六区的人都不会搭配义体的吗？比如走在最前面的人，他手掌和上臂用了两种不同型号不同技术的义体，脑电信号和肌电信号混用，引发免疫紊乱的可能性至少提高了十倍。
几人在大厅里扫了两眼，便气势汹汹地朝着夏年走了过来，一个个看起来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其中有几人手里还拿着又粗又大的棍子。
卢卡斯愣了一下。
……听说第六区民风淳朴，夏医生本就有丑闻在身，这些人不会是来找她麻烦的吧？
卢卡斯下意识想要给夏年挡一挡，谁知那几个人直接冲到了夏年面前，激动道：“夏医生！”
他们抓起夏年的手，一个劲晃悠，像是要把她的关节给甩脱似的：“终于找到你了，夏医生！谢谢你救了我们老大！”
夏年：……你们老大是谁？
他们的老大很快现身，赫然是上周出院的某某病人，夏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叫什么。
他超激动地拉着夏年的手：“夏医生，太感谢你了！”
他的小弟们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将手里棍子上下一拉：
“济世神医，妙手回春！”
第二人走上前，梅开二度：
“感谢医生，救我狗命！”
又有两人上前，举起手里又大又粗的棍子，向下一拉，礼炮轰鸣！
“嘭！嘭！嘭！”
被喷了满脸彩条的卢卡斯：……
夏年：……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在感谢了病人送来的锦旗，并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合影后，夏年终于把心满意足的病人及其挂件小弟们给送走了。
安德烈平静地用遥控器操纵机器人，淡定地扫地，然后将锦旗给收了起来，整个过程波澜不惊，让卢卡斯觉得大惊小怪的自己简直像个乡下来的。
卢卡斯目瞪口呆：“辛苦你了，安德烈医生。”
安德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没事，习惯了，这段时间已经算少的了。”
卢卡斯：……夏医生到底是有多受欢迎啊！
卢卡斯突然松了口气。看，第六区的人也没他们说得那么糟糕嘛。没准，他应该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没什么生意……
不过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了。
没过多久，卢卡斯便和夏年告别，离开了唐恩义体诊所。
安德烈看起来是此刻诊所内最高兴的人。
他很清楚，唐恩义体诊所在感染科上是完全不挣钱的，所以，能有第二个感染科义体医生来分担工作，对第六区而言确实是个天大的好事。
——那可是感染科义体医生！他留在第三区，能赚到的钱可远比在第六区多！
这样的人能来第六区，要么就是第六区有个只有他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藏宝地，要么就是因为他真的是个大善人。
……但第六区哪来的藏宝地呢？真有藏宝地，柏塔也早就挖走了。
所以，卢卡斯医生是个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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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就喜欢大善人！看来今年真是第六区的幸运年啊！
一旁，夏年默默地把头发里的彩条给掏了出来。
【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另有目的？】系统问道。
夏年对此表示无所谓：【有又如何？他的感染科义体医生证件是实打实的，确实能为第六区带来实实在在的帮助，我们总不能因为觉得利益不够，就去怀疑别人的善意。】
系统无言以对，只能暗自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功利了。
……不，错的不是它，是这个浮躁冷漠的世界！
【好了，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夏年说道，她两眼放光，【阿统，你以前说过，最低三千信仰值，我就可以解锁一个马甲了，是不是？】
【……是这么说过。】系统说道，【但只能解锁你相对而言最弱的那个马甲，越强的马甲越贵。】
【没事。】夏年说道，【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法用夏年的身份去传教，只要有第二身份，后续的一切都会好办很多——现在信仰值够了，直接给我解锁吧，无论是哪个马甲。】
第 62 章
【关于解锁马甲, 还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先说明清楚。】系统说道，【你的马甲都已经死了，死去的马甲是无法被召唤的。所以, 你必须先回到马甲依然还活着时所处的时间点，改变死亡的结局, 完成一个镜像的、马甲存活的平行世界, 然后将依然存活的马甲召唤到这个世界来。】
夏年：……
夏年都快要懵了：【啊？那岂不是说……】
……天知道她的那些马甲都有着什么奇奇怪怪的死法！有些甚至是无数因果交织在一起、几乎不可能避免的死亡，这不是坑人嘛！
系统接着说道：【当然，你可以试错，一次不行就两次, 总有一次能创造出一个马甲存活的平行世界的……大概吧。】
夏年：……你听你自己说得是人话吗？谁愿意重新死上好几回啊！
系统接着说道：【当然，你一定要搞清楚, 无论怎么改变另一边的世界，那都只是一个破碎的时间片段罢了, 在你脱离之后, 那个世界就会被冻结。也就意味着，你并不是在创造一个有着全新未来的平行宇宙, 过去是不可能能改变的。】
夏年点了点头。
系统：【那, 我已经把规则都讲清楚了，你现在要解锁马甲吗？解锁的话，你会立刻被传送回马甲所在的世界线。放心, 你在那边的行动不会影响这边, 两个世界相对静止。】
夏年觉得有些无奈。
……那能怎么办呢？还能离咋地，凑合过吧。
于是她说道：【行吧, 试试看。】
【好, 那就开始了。】系统说道，【我会暂时离线, 直到你逃脱死亡，我将你拉回主线世界。】
夏年点了点头：【开始吧。】
……
话音刚落，夏年就感觉眼前一花。
一阵略有些刺痛的感觉自头顶传来，她摁住了自己的额头，适应了一下眼前不断闪过的白光。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她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当垃圾扔掉了。
她的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高耸的废墟堆积成陡峭的山脉，这些废墟不再是房屋或建筑物，而是被遗弃的电子设备、废弃的机械构件和其他废弃物的碎片。
巨大的电子广告牌闪烁不定，投射出广告信息，但它们多数已经损坏，变成了怪异的、闪烁不停的光污染影像。废墟之间弥漫着电子垃圾的刺鼻气味，大块的金属和钢铁碎片随处可见，天空中弥漫着一层烟雾，全托工业污染的福。她扫视了一眼，便知道这些垃圾绝大多数都是柏塔生产的——作为临星城垄断大户，它同样也垄断垃圾生产权。
这环境比第六区可要糟糕多了，至少第六区可没有这么糟污的露天垃圾场。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潮湿而阴暗的腐朽气息。一低头，就看见了一双白皙幼嫩的小手，和手上沾染的湿漉漉的泥巴。
“……草。”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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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系统要提醒她这是最便宜的一个马甲。
她可算知道了。
——这是她心血来潮、属性全随机创建的一个十二岁女孩儿的帐号，存活不到两个月就夭折了！
至于为什么会夭折——
因为她目前所处的区域，赫然便是在夏年所处的时间线里早就已经被大涨潮所淹没的第七区！
这个马甲纯粹就是在大涨潮中被淹死的！
夏年都快要被气笑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穿越到了某岛国，眼睁睁看着核弹就快要扔下来，还得想办法逃出去。
死亡迫在眉睫，她也没时间再无语了。也幸亏这次死亡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她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第七区，前往地势更高的第六区。
这个马甲名叫“小卷”，至少从外貌上来看是个相当可爱的小女孩儿，有着一头浓密的卷发。
和很多第七区的孩童一样，她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有着不错的好相貌，又嘴甜，还聪明，年纪轻轻就会修机械设备，街坊邻里对她都颇有照顾，愿意给tຊ她几口吃的。虽然不多，但总归饿不死。
小卷平日里也会去垃圾场这边转转，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回去送给照顾她的大人们。
但现在这个关键时间点，再当个乖孩子肯定是不行的了。
夏年，不，现在应该是叫小卷，立刻手脚并用爬上了眼前的这堆金属垃圾，很快从里面找到了一块尖端比较锐利的金属碎片。紧接着她从一些被扔掉的破烂衣物上切割下来一块厚布，包裹在碎片的末端，免得伤到自己。
随后，她从金属垃圾堆上爬了下来，准备回第七区的居民区。
按照她的记忆，大涨潮是在夜间发生的，现在已经是傍晚，她的时间不多了，甚至，她恐怕只剩下了一个小时。
想要直接跨越边界进入第六区是不可能的，区域之间有着高墙拦截，除非有通行证，或者是通过列车进入，不然边界不会放行。这也是当初第七区会在大涨潮中死那么多人的原因——那扇通往第六区的生的大门，不肯为他们打开。
如果她能够提前一天回到这里，或许她还会尝试着去多救一些人，甚至是让整个第七区提前避难。
……但她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小时的时间。那么对她而言，立刻搭乘列车前往第六区是唯一的选择。
刚从垃圾堆上跳下来，她就被几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给拦住了。
“嘿，小卷儿，捡到什么好东西了？”其中为首的少年开口说道。
“别挡路，我赶时间。”小卷说道。
她现在争分夺秒，没时间和这些人耽误。
“啊？”少年愣了一下，随后咧开嘴大笑起来，“你今天怎么说话这么冲啊，怎么，吃了炮仗了？还是说刚才在垃圾堆里面摔了一跤，吃了一嘴垃圾？”
小卷理都不理，直接绕开。结果少年没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说道：“别着急啊，就是聊两句嘛，又没想欺负你！”
……只是幻象而已，她想着。
她实在是无奈，只能回过头说道：“我说了赶时间——而且你们几个。”
她看了一眼跟在少年后面的吊儿郎当看热闹的其他少年，说道：“想活命的话，就快点想办法搞到去第六区的车票，夜晚之前就去！”
少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也不关心，他攥着小卷不肯放：“谁要去第六区。嘿，小卷，我昨天捡了个报废的机器人，通宵给它修好了，它现在又会说话了，你今晚要不要去我家看看？可好玩了！之前，你不是帮老托德把他那老掉牙的家务机器人给修好了吗，你肯定会喜欢我这个！”
他这么一说，小卷倒是想起来了。
这少年名叫艾森，土生土长第七区人，人长得不丑，甚至有成为高穷帅的潜质，就是有点坏毛病——比如热衷于拉帮结派、搞恶作剧、在同龄人中树立威信、总想要当老大之类的，还喜欢和一些第七区帮派的人混在一起，很有进狱系人才的潜质。所以，平日里他和其他孩子相处，总归有点趾高气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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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对小卷倒是不坏。
虽然有事没事喜欢开她玩笑，跟她搞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总归还是会照顾照顾她的日常生活。甚至在大涨潮的时候，艾森还曾经拽着小卷逃命，虽然最终还是被冲散了，但小卷记得那会儿他是真心想带着她逃出生天的。
于是小卷的态度也软了一些，她说道：“我没骗你，艾森，赶紧去第六区吧，带着你家的人全都过去。”
艾森皱起眉，十分不满地看着小卷：“去那边干什么？第六区的人不待见咱们，车票又那么贵。”
小卷刚想要解释，但她立刻意识到口说无凭，无根无据的人家肯定不会信他。而且也确实如他所说，车票很贵，至少对于第七区的人来说，相当于半个月生活费了。
……况且，这里只是个镜像世界而已，就算救了他们，在正常的时间线里，他们也已经都死了。
她没有时间说服他们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小卷没有继续纠缠，而是说道：“好吧，以后有机会再去你家，我现在有急事，得先回去一趟。”
说完，她便用力甩开了艾森的手，跑开了。
艾森一脸疑惑地看着跑开的小卷，身后的其他少年们顿时嘲笑起来：“哟，小媳妇跑啦！”
“闭嘴！”艾森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随后开始琢磨刚才小卷说的话。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第六区？
想不通。
艾森烦躁地踢了一脚脚边的垃圾，说道：“走走走，哥几个去买啤酒，今晚好好喝上一晚！”
……
小卷很快就跑到了居民区。
第七区的居民区比起第六区更乱了一些，第六区好歹还有点规划，第七区就完全是居民自己搭建起来的屋子东拼西凑凑出来的。
还没到落脚点，天上就开始下起了雨。
小卷用手挡了挡，刚想从遮雨棚下继续跑，却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给叫住了：“哎，这不是小卷嘛，过来过来，下雨了别跑，小心滑倒。”
小卷朝着声音方向看去。
老太太坐在一个店面里面，店铺不大，采光不好，显得十分灰暗，但相当整洁。
老太太是个卖食品的小商贩。她家卖得最好的自然就是最廉价的、号称吃一罐饱一天的营养膏，甚至还有不同口味可供选择，草莓味的、香草味的、巧克力味的、蛋黄味的。但她的店里也卖一些其他不那么具有性价比的食物，比如糖果、饼干，甚至是肉干。
这些食物除了好吃就是贵，老太太很少进货，进了货也不太能卖得出去，毕竟比起那些昂贵的、只能尝个味道和新鲜感的零食，大家都宁可吃营养膏。
“小卷过来，奶奶给你尝尝新到的糖果。”老太太笑得慈祥，“来嘛，不要你钱。”
小卷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跑了过去，但没有接过老太太的糖，而是说道：“奶奶，要涨潮了，赶紧去第六区躲一躲。”
“……涨潮？”老太太没能理解，“小卷儿啊，你做噩梦了？”
没等小卷回答，老太太就把两粒水果糖塞进了她的手里：“别怕啊，吃点糖果心情就好了。”
她微笑着看着小卷，说道：“唉，多吃点，长高点，你和我孙女儿以前一样漂亮，以后能去上层区当女明星的呀，到时候就有钱啦。”
……她的孙女，好像早就因为整容医院植入的义体兼容性不够好，导致免疫系统反应过激死亡了。
小卷捏了捏手里的两颗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垂下眼，说道：“谢谢奶奶。”
“外面下雨了，回家路上不要跑，会滑倒的。”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道，“你要是把什么地方摔坏了，换了义体……唉，那可是很危险的啊。那玩意儿，下雨了会不会还漏电啊？”
老太太一辈子没换过义体，甚至牙齿掉了也不换植入式假牙，不是因为不想换，而是换不起。因此，她对义体也毫无了解，甚至还能说出“漏电”这种在设计最初就已经被解决掉的技术问题。
小卷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大涨潮只剩下四十五分钟了。
她说道：“奶奶，你赶紧离开这里，去第六区。第六区——今天晚上有活动，就在唐恩义体诊所，每个客人都可以抽奖呢，大奖是备用心脏。”她不管唐恩义体诊所这会儿开没开，反正先忽悠了再说。
“备用心脏？啊，那可是个好东西啊。”老太太说道，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你赶紧去呀，我年纪大了，用不上。”
说着，她就小卷往外推：“难怪你跑得那么着急呢。你赶紧去吧，要是抢到了，就回来给咱们开开眼界。”
小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与这位老太太告别后，继续朝着她的住处奔去。
她很快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她的住所。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破旧的棚屋，是以前的一些施工队留下的临时建造物，走的时候没有拆，于是便被一些第七区的无家可归的人当作是住宅，搬了进去。
小卷得到了其中的一个房间，很狭窄，但对一个女孩儿来说已经足够了。
还没进门，她就听见旁边的屋子里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快点，老东西！”一个年轻却凶狠的声音大声吼道，“再不给我就动手自己拿了！”
“我说了你不能再……吸那个玩意儿了，咳咳……”
“关你屁事！tຊ给钱！”
小卷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大涨潮还有三十五分钟。
从这里搭乘悬浮列车去第六区至少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她去最近的站台需要十分钟，这就意味着她只剩下十分钟凑够买车票的钱了。
她来不及管闲事了。
就在她准备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时，她突然想起来，隔壁的那位大叔，曾经帮自己赶跑过好几个上门来抢钱的混混。
他总是拎着他那根生锈的水管，嚎叫着冲出来赶人，胡乱挥舞，气势惊人。
大涨潮的时候，因为他一直都没有从房间里出来逃命，小卷还去敲过他的房间门，结果只看见他躺倒在地上，虚弱地告知小卷，他逃不了了，他腿断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难道就是因为现在发生的这起事件，他才会断腿吗？
……已经打开了房间门的小卷直接转过身，冲进邻居的房门。
她一眼就看见一个高举着水管的年轻人，背对着她，对着倒在地上的大叔吼叫着什么。
年轻人在说什么，她已经不关心了。
她直接掏出刚才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利器，跳上年轻人的背，狠狠扎进他举着水管的手！
“啊！该死！哪来的——小崽子！”年轻人剧痛之下暴跳如雷，将小卷摔下来。
小卷在地上滚了一圈化解力量，然后半蹲着举起手中沾着血的金属碎片：“这刀子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你想清楚，如果不想破伤风致死，就赶紧滚去医疗站！”
附了魔的破伤风之刃的威力是巨大的，威慑指数更是拉满。
年轻人的脸色立刻扭曲了，他那张本就显得狰狞的面貌此刻更显可怖：“你——你给老子等着，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住哪，等老子回来把你皮都剥了，兔崽子！！”
说完，年轻人便扔下手里的武器，抱着自己受伤的手急匆匆地跑了。
小卷立刻看向了慢吞吞爬起来的邻居大叔。
她不记得这位邻居的名字了，只能说道：“叔叔，没事吧？等会要大涨潮了，赶紧买票去第六区避一避！”
邻居大叔：“……大涨潮？”
显然他完全没能理解小卷在说什么：“小卷，你没事吧？刚才太危险了，哎，草了，我这个头脑糊涂的儿子……他没伤到你吧？”
“没有。这不重要了，叔叔，赶紧去第六区！”小卷一边说着，一边便要往自己的房间里跑。她记得她曾经在垃圾堆里面找到过一个幸运瓶盖，被她藏在床下。这个瓶盖可以兑换一个收藏类玩偶或者五十块钱现金，再加上她现在的电子账户里本来就有的一点积蓄，加起来就可以买到去第六区的站票了。
“啊，是的。”邻居大叔说道，“我儿子等会儿可能会来找你麻烦，你应该去第六区躲一下——小卷，你钱不够吧，今天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恐怕要……算了，不提了。本来今天恐怕要被他抢去好几千，他拿不到钱是不会罢休的，这钱省下来了……小卷，我给你买车票吧。”
小卷的脚步停了下来，错愕地看着邻居大叔。
邻居大叔掏出了手机，操作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好了，给你买了，等会儿你直接刷脸进车站就可以啦——我听说第六区有一些可以免费提供住宿的福利保障机构，或许你可以去那里过一晚。第六区治安比这边可好不少。”
距离大涨潮只剩下半个小时。
小卷没有说什么，她跑过去拥抱了一下这位帮过自己很多次的邻居大叔。
邻居大叔似乎是很惊讶，但还是拍了拍小卷的背：“别怕，今晚我那个儿子要是再来了，我就让他好好感受一下父爱的铁拳。”
小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着邻居大叔挥了挥手：“再见，叔叔。”
“再见。”邻居大叔说道，“今晚在第六区睡个好觉哦。”
小卷不敢再耽误时间，她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车站跑了过去，终于赶在下一辆去第六区的列车发动前五分钟赶到。
她已经购买过车票，因此可以搭乘今天任意一班没有满员的列车。
正在她准备去往检票闸门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住了。
“哟，这不是小卷嘛。”一个她觉得有点眼熟的少年拦住了她，“这是要去哪啊，上层区？”
小卷没空搭理他：“让开。”
“哎呀，怎么还急眼呢，又没不让你去！”少年怪笑着说道，“嘿，话说回来，我听说，你之前捡到过一个幸运瓶盖？能换玩偶的那个？咱们打个商量，你把那个瓶盖送我，我今天就不揍你，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小卷深吸了口气，她的手在背后捏成了一个拳头，正准备直接砸在少年的脸上，没想到另一个拳头先来了。
“嘭！”
少年嗷得一声，被打得一个趔趄，露出了在他背后举着沙包大的拳头的艾森。
“滚！小瘪三！”艾森踹了一脚少年，少年回头一看是艾森，顿时敢怒不敢言，在地上吐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地跑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艾森看着小卷，疑惑道，“你这是要去哪？你真要去第六区啊？”
小卷点了点头，她犹豫了半秒，说道：“你和我一起走吧。”
艾森愣了一下。
随后他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啊？这，这不太好吧？！小卷，你才十二岁！”
这个年龄可不兴私奔这一套啊！
小卷莫名其妙，她正想说不去算了，忽然脑海里又浮现起这具身体死亡之前最后的记忆。
眼前的这个少年用力攥着自己的手，疯了一般与死亡赛跑，他绝望地朝自己喊着什么，然而被海水堵塞了感官的她却什么都听不清。远处，第六区的围墙大门紧闭着，堵死了生命的通道，仿佛死刑的宣判。
于是小卷又说道：“有什么不好的，你走不走，不走我一个人走了！”
艾森踌躇了一会儿，说道：“小卷，你先去吧。”
小卷愣了一下：“我先去？”
“我得回去和我家人说一声。”艾森说道，他有些不好意思，“唉，虽然平时我老是和他们吵架，但要出远门还是得讲一声的，去了第六区，至少今天应该是来不及回来了。”
小卷还打算说些什么，车站的播报声已经响起。
【下一班通往第六区的列车已经进站，请需要上车的乘客在一分钟内通过闸门，进入列车，不要在站台停留！】
“播报了，你赶紧过去吧。”艾森推了一把小卷，笑着对她说道：“去第六区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听说那边空气都比咱们这里好，没那么重的海腥味——唔，今天的海腥味是不是比以往还重一点，真恶心。”
小卷被这么一推，直接就过了闸门。
那只曾经在另一个世界拉过她徒劳狂奔、逃离死亡的手，此时此刻，在一个虚假的幻梦中，再一次将她推向了生命的门。
【安检通过。】
她站在闸门的另一端，看着朝她挥手的艾森。
“赶紧上车吧。”艾森笑嘻嘻地说道，“回头见，小卷儿！”
她忽然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自胸口涌上了双眼。
小卷眨了眨眼睛，将突然涌起的涩意掩下，她也朝着艾森挥了挥手。
“谢谢你，艾森。”她说道，“再见。”
……
列车开动了。
今天只是无数个工作日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此时也并非高峰期，从第七区前往第六区的车上只有寥寥几人。
小卷所在的车厢是最后一节，只有她一个人。
她坐在座位上，侧过头看向随着浮空车上升，愈发下沉的第七区。
太阳在深黑的海面尽头缓缓垂下，一片朦胧的日光沉入不化的渊海。她几乎快要看得入了迷。
【前方即将抵达第六区，请——滋滋——】
小卷听见播报声中传来的干扰音。
她知道时间到了，便站起身，走到列车的末端。
此时此刻，悬浮列车已经抵达了第七区的最高处，很快就要通过关口进入第六区。
列车末端的玻璃窗外，夜色已经笼罩了下来。
小卷低下头，看向已经在她脚下的第七区。
她看见数十米高的黑色海潮自四面八方涌来，如同一个永不餍足的鬼怪，将零零星星的灯火彻底吞没。
她仿佛听见了无数人哀嚎、哭喊的声音，那些早就已经被她遗忘的、死亡前的景象，再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记忆中。
在更远的地方，沉重的乌云如帘幕般遮蔽了一整片星空。
它紧闭着不曾睁开的双眼，像是沉入了永恒的安眠。
“晚安，”小卷说道tຊ，“第七区。”
第 63 章
德里克猛地睁开眼睛, 从柔软的床铺上坐了起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对幽蓝色的义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德里克紧绷着的躯体忽然在柔软的被子里放松了下来，随后, 他像是感觉到了某种寒意一样，蜷缩了起来。
良久。
“……几点了？”他说道。
他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有点沙哑。这很正常, 毕竟他已经是个十几年的老烟嗓了。虽然这年头, 想要抽到烟草卷的真烟已经有些困难，在他所在的区域更是如此。
房间内的人工智能立刻给出了回答。
“凌晨四点半，先生。”
他站起身，走到窗户旁, 拉开了窗帘。他看见远处的天空被染上了一层深深的橘红色光芒，似是黎明将至。暖色的光照在他下半张脸上, 他的嘴角微微向下，显出略带潮湿的阴郁感。
“……在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种文化, 专门解析人类在睡眠状态下的脑部活动所代表的含义。”德里克自言自语般说道，“他们称为解梦。”
“您做梦了吗？”人工智能问道。
“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和已经死去多年的人。”德里克说道。
那是一个和现实完全不同的、仿佛另一条时间线般的梦境。
在这个梦境里, 那个孩子……在他的面前，登上了前往第六区的列车。
他想，她大概是活下来了吧, 哪怕仅仅只是在梦里。
德里克望着天空尽头的深红色, 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那些原本以为已经消失在记忆长河中的画面。
——那个年幼的女孩睁着澄澈干净的眸子, 朝着他伸出手, 他拼命想要抓住她，然而漆黑的、冰冷的、汹涌的潮水却吞没了一切, 连同那双令他难以忘怀的眼睛一起，淹没在了那片已经成为死地的荒原之中，他的故乡里。
然后，在漫长而煎熬的岁月里，那画面如同一道逐渐愈合的伤疤，缓缓消亡。
直到今夜。
“你的系统里，是否安装有解梦的功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工智能的语气平静而机械：“解梦是一个涉及心理学、文化、信仰和个体经验等多个方面的主题。不同文化和学派可能对梦境有着不同的解释。您希望我从哪个角度为您解析梦境？”
德里克没有回答。
他意识到自己询问人工智能似乎是个有些愚蠢的举动。
随后他将窗帘再度拉了起来，隔绝了清晨的微光。
他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把这段时间的所有失控者资料以及义体犯罪的卷宗整理好。”他似乎是恢复了平静，“帮我登入资料库。”
“正在为您验证相关权限……登入成功。”
人工智能的声音冰冷而恭敬。
“欢迎进入临星城第六区治安管理局资料库，艾森·德里克局长。”
……
【镜像世界已保存，新角色“小卷”已成功激活。】系统的声音在夏年的脑海中响起。
夏年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剧烈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意识到她呼吸着的空气里总算没有了海腥味，而是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这才终于有了点实感。
【居然一次就成功了。】系统感叹道，【虽然副本难度不大，但我依然要说，不愧是你。】
夏年没说话。
她只是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帘，看向了第七区的方向。
那边已经是一片废墟，荒凉无比。潮水退去，被带走的生命却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并不是天灾，对吧？】她突然问道。
系统沉默了半晌后说道：【是的，准确来说，那不完全是天灾。】
夏年没有再说些什么，她收回了目光，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开始研究起自己新解锁的角色。
……系统居然还给她整了个人物角色卡出来。
【ID：小卷】
【召唤消耗：5信仰值/分钟】
【天赋一：不存在者：你可以让非自然的眼睛观测到你，也可以禁止它们的窥探。】
【天赋二：镜像访客：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该世界的时间与空间规则对你不完全生效。】
【天赋三：受赐福者：你不会受伤或死亡，但遭受致命伤害时会强制退出该世界，回归冷却时间1小时。】
夏年看了一会儿，问道：【什么叫该世界的时空规则不完全生效？】
【意思就是——你不会长大，不会衰老。同时，在空间未受干扰的情况下，你可以随意传送到任意一个已知的位置。】
夏年有些意外。不会长大不会衰老倒是其次，这任意传送却真的相当有用！
【天赋一写得这么抽象，实际上就是，我可以避开摄像头是吗？】
【是的，机械设备无从观测超出其技术力之外的存在，除非……你愿意让它观测到。】
【这天赋二和三，是每个马甲都会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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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是特有的。】
好吧，夏年略有些无奈，因为天赋三显然有点太超过了，不会受伤，意味着只要不是致命伤害，她就可以完全无视。
而且这个一小时的冷却时间……在非紧急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忽视嘛。
如果赤狮也有这个技能，那她能在重生第一天就让临星城感受一下什么叫真神天启。
夏年迅速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悄悄地使用了马甲召唤的技能，把小卷给召唤了出来。
随后，她便看见空间中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痕。
裂痕的另一端，则是一片星河璀璨的无尽宇宙。
小卷从裂缝中走了出来，夏年在同一时间接管了她的思维和行动。
……那一瞬间，该怎么形容夏年的感官变化呢。
她感觉夏年的身体和小卷的身体在同一时间被她控制，但却又毫无一心二用、手忙脚乱的感觉。
她的两具身体就像是两个互不影响的器官，可以被她唯一的至高思维统一调配。
于是，在她的意志操纵下，小卷上前两步，和伸出手的夏年握了握手。
两个根本不可能见面的人，在这一刻，跨越了时间、空间和生死，触碰到了彼此。
……
为了不浪费在解锁马甲后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信仰值，夏年赶紧把小卷给送了回去。
每分钟都要消耗五点信仰值，一小时就是整整三百点啊！
要不是因为灯塔那个小头目给她送了两三千的信仰值，她到现在还在为了信仰值难以破千而发愁呢。
【阿统，我记得，在信仰值足够的情况下，密教系统是可以达成任何一个愿望的。】
【是的。】系统说道，【当然，前提是——信仰值足够。】
【那如同我选择不同的愿望达成的方式呢？】
【比如？】
【比如……】夏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比如，有人许愿想要端掉一个作恶多端的帮派。一瞬间想要让那么多帮派成员暴毙显然难度很难大。】
系统说道：【是的。】
【那么，我可以选择让他们在开会的时候，因误食某种有毒物质而集体中毒身亡。】
系统说道：【嗯，这样有凭有据，但依然不够具体。】
夏年接着说道：【我可以让其中负责准备茶水的成员的手上不小心沾了毒液，也可以让一只剧毒的虫子不小心落到他们煮茶用的不透明水壶里。如果是后者，是不是需要的信仰值就会少很多了？】
系统明白了夏年的意思：【如果要实现你说的这种效果，你必须要搜集足够多的情报，才能有的放矢。你要知道他们开会的时间、地点，煮茶的水壶的位置，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要具备，才能一击毙命。】
【而且这还不是最优解，一定会有成功率更高、消耗更小的方法，这需要精确计算每一个影响因子，以达成蝴蝶翅膀的一次煽动即可导致龙卷风的效果。】
系统说道：【是的——人为操纵蝴蝶效应，或者，更准确来说，操纵因果与命运。】
夏年不说话了，她眨了眨眼睛，只是微笑。
系统开始觉察出不太对劲的意味了：【……你不会是想要我帮你计算吧！】
【我只是个人类啊。】夏年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的计算内存可低了，而且我还要处理很多外界的事情。】
系统：【……行啊，夏年。继成为你那给皇帝筛折子的小太监之后，我又要变成你全年无休的计算器了是吧？地主家的驴都不敢这么用！】
【你没tຊ有反对，所以，你其实是可以算出来的！】夏年眼前一亮，【这可怕的算力……干脆以后叫你拉普拉斯妖吧。】
系统感觉自己被坑了，半晌后才说道：【……我都不知道你还是个决定论者。】
【当然不是。】夏年笑着说道，【你当我现在在做的事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增加不可知变量。而且我们真的要在这讨论哲学吗？】
系统偃旗息鼓，不愿再笑，并认真考虑联系工会控诉夏年这个剥削它的可恶老板。
……
当天夏年下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路灯稀稀拉拉地亮起，她收拾好东西从感染区路过休息室，走到门厅。此时，电视大屏幕上正在播报着今日晚间新闻。
“今天临星城市议会举办的会议上，议会以10张赞成票、3张反对票、2张弃权票的结果，多数票通过了《临星城义体生产与运输的管理办法》的最新修正案，再次加大对相关产业的扶持力度，以维持临星城的义体行业在目前全球市场上的绝对领先地位。对此，部分保守派成员和全体科学理事会成员当众愤然离席以表示抗议。会后，接受本台记者采访的保守派议员、临星山公爵阿列克谢阁下对本届政府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画面中，一个西装革履、举止优雅的年轻英俊男性对着记者的话筒说道：“简直是临星城本届政府最大的耻辱，他们任由柏塔把痰吐在自己脸上，每一个自由派的议员都应该辞职。这要是换在以前，林诘栩能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风骨和手段！”
夏年瞥了一眼电视，将这条新闻听了进去。这个电视台显然是被保守党所控制的，所以这种对痛骂柏塔的画面才能被播出来。
随后她顺手关闭了电视，走出了诊所的大门。一边走着一边在政府网上搜了一下最新的《管理方法》，然后就在大马路上顶着寒风，被气笑了。
【议会可真变成柏塔的孝子集中营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减税减负消除限制，完全视反垄断于无物——谁能想到，现在议会里面最有骨气的那帮人变成了当年最没存在感的保守派。】
【议会还有其他党派吗？】
听了系统的问题，夏年想了想，说道：【一般来说主要党派有四个。以柏塔和其他科技企业为利益代表的进步派，以大涨潮之前旧政体的掌权者为代表的保守派，目前掌握着内阁的执政党自由派，还有致力于改革现状的科学理事会。】
【你当年……我是说，林诘栩当年是属于哪一派的？】
【科学理事会。】夏年说道，【但……我看了一下，这一届议会的十五个席位中，科理会只有两席。自由派六个席位，保守派四席，进步派三席。】
……当初她竞选市长的时候，科学理事会可是有七个席位啊。
【……两席，那两张弃权票？】
【他们应当是投了反对的，第三张反对票估计是阿列克谢投的。但没有用了，法案通过只需要三分之二的票数，自由派和进步派穿一条裤子，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了议会。】夏年说道，她关闭了手机屏幕，抬起头，朝着被涂满了五颜六色的光污染广告叹了口气，【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或许，我也不认识理事会现在的人了。】
【那当年的科学理事会，为什么会那么强呢？】系统问道。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在当年的那坨烂泥一样的议会里，林诘栩是其中最烂的一个啊。
失败了好几个周目、已经快要崩溃的林诘栩，在那个周目里短暂地将所有黑暗面都释放了出来，在每一个深夜里催眠自己，正义是结果而不是手段。
而这，也成为了最后杀死他的子弹之一。
夏年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回答系统的这个问题。
在所有马甲中，林诘栩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马甲。他的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包括他自己。身为一个无战斗力的政客，他所背负的怨与恨，甚至远远超过杀人不眨眼的赤狮。
这世界上最快的杀人利器，从来都不是暴力。
系统也没有再说什么。
片刻后，夏年收回自己的思绪。她走在回半月巷的路上，就像是过去无数次路过这条狭窄、昏暗、潮湿、甚至是肮脏的小道那样，脚步轻快而迅速。
直到她路过一个岔路口时，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轻轻歪过脑袋，看向了巷子里的一片漆黑，像是看向深渊那大张着的、等待喂食的血盆大口。
……在过去的无数次路过巷口的过程中，她没有一次停下过脚步。因为她很清楚，哪怕她尝试着去做些什么，去帮助那些落难的人，最终导致的结果也一定与她所设想的毫无关联，甚至截然相反。
然而今天有点不一样。
……或许，以后都会不一样。
……
“咳咳……咳咳咳……”
泥巴鼠蜷缩在角落里，用他仅剩的一只手裹了裹毯子。
那张毯子是他从垃圾桶里面刨出来的。准确是，是他刨出了那些沾染着酸臭味的衣服和布料，然后将它们叠在一起，勉勉强强拼出来的，稍微有点保温作用的毯子。
刚开始，他还会慢吞吞地走到有水的地方，或者是等待一个下雨的日子，将他的毯子好好洗一洗——在他还有自己的双手的时候。
是的，那时候他还有双手呢。
然而，没过多久，他的右手完全不兼容了——完全不兼容了。他能感觉到那种可怕的滞涩感和不协调感。
可他肯定是换不起义体的，自从被公司随意地裁员之后，他就失去了全部的经济来源。房租断供，他没能坚持三个月就被房东赶了出来，花光了公司因为裁员给他的补偿，从此无家可归。
没有公司愿意要一个中年失业的可怜虫，他也领不到救济金——救济金的领取，已经排队到半年后了。
所以他只能忍着右臂的不兼容，在垃圾堆里翻找一些可能会值钱的废品，拿去卖掉。赚不了多少钱，但至少能让他每天都吃上营养膏。
对，那种口感就像是半融化的蜡烛一样的营养膏，三块钱就可以让他活过一天。尽管因为营养不够均衡，而导致他愈发虚弱，但他至少活着；况且，捡垃圾也消耗不了多少体力，顶多在运气不好的时候容易碰见另一个捡垃圾的竞争对手罢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某天早上，他从巷子里醒来，发现自己的右手将自己的两只眼睛都抠了出来，险些捏坏了其中一只。
……不兼容的右手开始出现了不该有的行为，这是感染的前兆。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该和这只右手说再见了。
于是，他的右手换来了两百块钱收废品的钱，这点钱让他勉勉强强又活过了两个月。
但这也让他彻底失去了劳动能力和翻身的机会。
更何况那只不兼容的右手还捏坏了他的眼睛，让他直到现在，视线里还总是充满了讨厌的雪花点，总是令他心烦意乱。
失去了行动力的他，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大多数时候只能蜷缩在狭窄的巷子里，躲在屋檐下，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于是他开始被一些流浪汉和混混称为“泥巴鼠”。
久而久之，他也忘记了自己曾经叫什么名字。
他想，没关系，反正，那些知道他曾经名字的人，也从来没有试图寻找过他。所以，忘了就忘了吧。
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他熬到了今日。第六区愈发寒冷了，他每日都能感觉到，那无孔不入的、欺软怕硬的凛冽寒风硬生生钻进巷子里，将他体表的温度连同他残余不多的生命一起刮走。
泥巴鼠感觉自己很饿。
他太饿了，他可能已经有三天没吃过东西了，或者是四天，五天，甚至更多，他不知道。
感谢临星城多雨的气候，至少他不会缺水。
他没有力气思考，也没有力气浪费在恐惧或者愤怒上，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蒙上了一层浓灰色的雾，他在这其中半梦半醒，仿佛骨头被抽去，所有记忆和爱恨都看不清晰了。
他只觉得饿。
他想，哪怕这时候有一只老鼠经过，他都没力气抓住它，更别提把它吃掉了。
他在浑浑噩噩间抬起头。狭窄的小巷天空中满是五颜六色的缤纷的广tຊ告，他的视野愈发黯淡了，也就只有这些绚烂的色彩能让他的义眼起点反应。
他忽然意识到，他要死了。
这是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就像是一场舞台剧，在剧情急转直下时，突如其来奏响的可怕音符。刺耳，突兀，不和谐，却无法忽视。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一种难以忽略的悲恸涌上了心头。
他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临星城不会任由他就这么饿死在街头的，很多年前，政府发过很多的福利和补贴，救了很多人。
后来临星城改朝换代了很多次。明明……明明柏塔做的慈善更多了，政府的漂亮话说得更冠冕堂皇了，临星城的国际地位越来越高，综合实力越来越强，以各种名义下发的补贴也越来越充足了，甚至市场都越来越活跃了。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越来越穷了？
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被裁员，是因为公司竞争不过柏塔，效益不够好，必须裁员；他找不到工作，是因为就业市场饱和了，并非个人能力不够；他的右手出现了不兼容，必须被舍弃，可当初为他更换右手的公司从未提起过风险，或许他们提醒了，但几乎没有人会完整阅读长达两千多页的产品使用协议。
他的工作被收走，他的房子被收走，他的器官被收走，最后，他的生命也要被收走。
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已经很努力想要活着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去活着了，为何还是会如此？
他想不明白，也没有力气去想。他开始昏昏沉沉，即将要陷入沉睡。他知道可能自己这么一闭眼，就再也醒不来了。
所以他强打着精神，逼迫自己不要睡。
他向来是个唯物主义者，坚信着课堂教给他的一切。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然没有了任何依靠，只能在心中不断祈祷着。
如果这个世界有神……求求你，救救我吧。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天空，希望那些缤纷的色彩能让他的大脑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
……可意志总是有耗尽的极点的。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就在他的思绪即将沉入到无尽的永夜中的时候，他突然在那片压下来的黑暗里，看见了闪烁着的、带着梦幻的色彩的、比那些广告更加绚烂的光芒。
……那是什么？
那些色彩和光芒像是一道河流般，在漆黑的天穹上缓缓流淌而过，浩瀚无比，又美丽到极致。
那是……
“星……星。”他张开嘴，说出了那个词。
他从未见过星空。
可某种仿佛刻在人类基因里的认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让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自己看见了怎样的奇迹与景色。
他的目光顺着流淌的星河，逐渐自高天上顺流而下。梦幻自天穹落入到狭窄黑暗的巷子里，将一片他自认的埋骨之所照亮成辉光熠熠的庭院。
在星空流淌的尽头，他看见了站在他身前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
她身披星光，站在肮脏的小巷中，却不曾沾染半点污秽。
她斗篷下露出半张白皙的脸，即便那双眼睛被斗篷遮蔽，泥巴鼠也知道，她正在看自己。
他瞪大了眼睛。
……是幻觉？
还是奇迹？
抑或是……神听见了他的祈祷？
……
小卷将斗篷的帽子脱下，目光对上了蜷缩在墙角、目光已经难以聚焦、瘦得皮包骨头的流浪者。
她的神色中流露出些许怜悯。
她知道，这个可怜的流浪者正在死亡。漫长的、可怕的、绝望的死亡。
这样成熟的神色本不该出现在一个看起来相当年幼的孩子身上，可在泥巴鼠看来，这一幕却没有半点违和之处。
他只是在恍惚间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并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你是死亡的使者吗？”他问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应当不是。泥巴鼠想着，她看起来太纯净无暇，年幼、天真、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一切和死亡有关的词汇，绝望、寒冷、寂静，都与她毫无关联可言。
女孩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说道：“你看到星星了吗？”
她的声音真是动听。泥巴鼠仿佛听见了干净清凉的微风拂过窗外，风铃相碰发出的叮当清鸣。
他点了点头：“我……看见了。”
“祂告诉我，死亡的使者不会找到你。”小卷说道，“至少，今天不会。”
泥巴鼠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感到困惑，不解，但更多的是惊奇，以及毫无由来地从心底深处升腾起来的些许希望与期待。
“您是谁？”他问道。
或许是回光返照，他感觉体力慢慢回到了他的身体，说出的话语也不再那样有气无力。
女孩儿抬起头，看向那片本不应该存在的星空，她的脸上露出了不太明显的微笑：“星星还告诉我，只要你能离开这个巷子，抵达巷口，命运的车轮便会转向。”
泥巴鼠恍惚间转过头，看向巷口。
他所处的位置是一个死胡同，之所以躲藏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躲避潮湿的寒风侵袭。
他再次看向刚才女孩儿所在的位置，却愕然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身影，只留下了星空的幻觉，梦幻而深邃的色彩依然停留在虚空之中，随后如同被水洗去的颜料般慢慢自他的视网膜上消失。
那股因回光返照而回归的体力让他从地面上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仅剩的一只手扶住了肮脏的墙面。
……消失了！
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
……不，不对。那或许不是活人，那或许根本就不是人……
泥巴鼠重重地呼吸着，用那双重新亮起的眼睛望向了巷口。
某种毫无由来的信任感油然而生，让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刚才那个如同神灵般的女孩儿所说的话语。
……离开巷子，抵达巷口，命运的车轮，便会转向！
第 64 章
夏年放下了手里的咖啡。
她透过咖啡店内的落地窗看向窗外。
——然后被玻璃上突然弹出的广告贴脸。
【柏塔新款仿生皮肤！全新材质, 纵享丝滑！】
夏年：……
她只能一脸无奈地先从花里胡哨的广告里找到针尖大小的关闭按钮，把玻璃窗上的广告给关闭，然后才能继续透过窗户观察外界的情况。
她的目光落在了几个蹲在街头、抽着电子烟的混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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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甲：“妈的, 你确定没搞错时间？都已经这个点了，毛都没看到啊！”
混混乙：“你他妈急什么啊！再等等。”
混混甲：“你确定柏塔的运输车会经过这条街？”
混混乙：“看到街角那家柏塔义体专卖店没有？我告诉你, 他们家每次进货, 运输车都会从这里经过——绝对错不了，这他妈可是老大给我下的命令，咱们龙牙帮能不能靠着这一票反败为胜，就看今晚了！老大可是把咱们小队所有的存货全都让咱们带着了, 必须要抢到柏塔的装备！”
混混甲一脸懵逼地看着街角的柏塔义体专卖店：“好吧，那就再等等。等会儿, 那不是义体专卖店吧！”
混混乙：“那上面那么大一个柏塔的logo你看不见？！”
混混甲：“感觉像是柏塔开的品牌超市啊，啥都卖的那种。”
混混乙：“对, 啥都卖, 你自己念一念，什么叫啥都卖？”
混混甲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那既然不是专卖店, 我们怎么确定运输车里面的就是义体……”
“别说话！”混混乙一把摁住了混混甲的嘴巴, 两眼放光地盯着不远处：“来了！”
几个龙牙帮的混混全都兴奋了起来，盯着远处缓缓开来的运输车。
“快，把炸弹点着。”混混乙赶紧吩咐其他的几个混混, “等那辆车过来了, 我们就把烟雾弹、爆破弹和□□全都给扔出去，就按照之前我们预演过的来！别怕失败, 大不了进局子, 也比被暴雨帮的人杀光了强！”
几个混混一听，全都深以为然。他们龙牙帮最近被暴雨帮按在地上打, 装备库早就见底，必须得想办法补充军火，而这个任务就落在了他们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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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几个马仔摩拳擦掌，准备上阵。
果然，一辆印着柏塔标志的运输车慢悠悠地从街角开了过来，周围没有任何陪同的武tຊ装车和义体人。
“都没有保护的吗？”几个混混很是纳闷。
混混乙：“妈的，太嚣张了，这帮柏塔的狗大户以为第六区没人敢动他们是吧，爷今天指定要给他们上上强度！”
混混们顿时义愤填膺，说得太对了！
另一边，夏年则是又将目光投向了一个不起眼的巷口。在那里，一个脏兮兮的、无比瘦弱的、没有右臂的流浪汉扶着墙壁慢慢走了出来。他的眼睛似乎不太适应外面的强光，又或者是义眼出了什么故障，一直都半眯着。
他迷茫地站在巷口。
眼看着运输车越来越近，混混乙一声令下：“行动！”
于是，刹那间，烟雾弹、爆破弹、□□和喊打喊杀声震天，周围的无辜路人们被吓得抱头鼠窜，惨叫连连。
龙牙帮的行动是向来不避讳普通市民的，好几个路人都被扔歪了的□□给烧着了，好几个受了伤的路人惊慌失措逃命，留下满地斑斑点点的血迹，甚至还有个倒霉路人手臂被炸断了，残肢冒着电火花被丢在地上。
泥巴鼠也是吓了一跳，但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他在巷口站住了，并没有逃窜。
柏塔的运输车遭受了猛烈的火力，直接倾翻了。
司机一脸惊慌地从车内爬了出来，直接对上了龙牙帮混混黑洞洞的枪口。他连忙举手投降：“别杀我，别杀我！你们想要什么，随便拿！”
随后他就挨了一脚，被踹到一旁，头磕在地上，险些直接昏死。
“哔了狗了，这柏塔的运输车还挺坚固。”混混们又掏出了炸弹，安装在运输车的车厢上，“给它炸个口子！”
这时，路上的行人基本已经跑得差不多了。甚至连原本没有多少客人的咖啡店，都冲进了不少为了躲避炮火慌不择路的路人，他们挤在一起，咒骂着无法无天的龙牙帮。
“轰！！！”
爆炸声响起，顿时，运输车厢内的东西随着爆炸声，像是被炸了的鱼塘一样，货物跟水花似得全都飞得满天都是。
然后……然后龙牙帮的这帮混混就傻眼了。
他们以为是柏塔运输义体来了，结果他们炸出来的，居然是一打又一打的营养膏。
在烟雾弹造成的遮天蔽日的掩护之下，他们一把抓起了眼冒金星的司机，吼道：“义体呢！？”
司机惊恐万分：“什、什么义体？”
“你车里的义体呢？！”
司机都傻了：“不是，大哥，我这车怎么可能是送义体的，我连个武器都没有，也没人保护，怎么可能送那么重要的货物啊？我这车一直都是送营养膏的，你们要抢就全都拿去吧，别客气！”
“我客气你大爷！”龙牙帮的混混给了司机一拳，司机彻底歇菜，“淦，走，快走！今天算我们倒霉！”
烟雾即将散去，几个龙牙帮混混正准备跑路，结果，此时空旷的街道上居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批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龙牙帮混混定睛一看，脸色大变：“……暴雨帮的杂碎！”
暴雨帮的混混们大笑：“哈哈，看你们这幅蠢样！没想到吧，早就有人告诉我们你们龙牙帮的傻逼玩意儿今天晚上要干的好事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兄弟们上！”
龙牙帮和暴雨帮在几轮冲突中各自伤亡不少，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根本不存在讲和的说法。龙牙帮的人更是气到吐血，到底他妈的是谁把今晚的计划告诉暴雨帮的，他们中间居然出了内鬼！
暴雨帮作为螳螂身后的黄雀，准备工作自然充分多了。他们的人手足足多出了一倍，几个龙牙帮的混混几乎是立刻就被击毙了。
混混乙负隅顽抗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同伴们明明都死了，但子弹却像是偏偏躲着他一样，就是没击中他。
眼看着是打不过对面了，混混乙只能逃跑。他看了看街道的两侧，全都被暴雨帮的人堵死了，无奈之下，只能朝着最近的一个小巷冲了过去。
他一路狂奔，却在小巷尽头的死胡同处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
……没路了！
“砰！”
伴随着枪响，倒霉的混混乙头顶爆出一团血花，随后，死不瞑目地倒在小巷脏兮兮的地面上。
暴雨帮的两个混混走了进来，检查了一下混混乙是不是已经死透了。
“把他的义体扒了。”其中一人说道。
“眼睛还算值钱，抠了。”另一人说道，“左手也还行，还有一把智能手枪，拆下来，右手……草，这什么破烂货，白板义体？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这种垃圾，浪费我时间！”
“丢了丢了，真晦气。”
那只被拆卸下来的右手义体被扔在龙牙帮混混乙的尸体上，两个暴雨帮的人就这么施施然离开了巷子。
——完全没有注意到躲在垃圾桶后面，用脏兮兮的布毯盖住自己的泥巴鼠。
当然，或许他们注意到了，但只是懒得管而已。毕竟，像这样的流浪汉，他们可见得多了。
泥巴鼠瞪大了眼睛，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幕，恐惧和狂喜让他忍不住颤抖。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藏在毯子下面的一堆营养膏，只觉得心跳过速，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刚才运输车爆炸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从没有觉得自己的速度这么快过，短短十几秒的时间，他就用仅剩的左手尽可能多的抓了一大堆营养膏，在烟雾弹的遮蔽下全都藏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不合法的，但管它呢，大公司富得流油，不会在乎几个营养膏的！
他几乎立刻就拆开了一个营养膏的包装，狼吞虎咽地嚼了下去。
虽然吃这玩意儿就像在吃蜡烛，但对已经快要饿死的泥巴鼠来说，这完全就是不可多得的珍馐美味，他几口就吞了下去，幸福的饱腹感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体力在快速恢复着，就在此刻，龙牙帮的混混冲进了巷子——然后，一场可怕的帮派火并就在他面前上演。
不，与其说是火并，倒不如说，是一场屠杀。
龙牙帮的混混倒在地上，暴雨帮的马仔则是施施然离开，只留下一具尸体，以及——
泥巴鼠的目光凝聚在了被扔在尸体旁的、被拆卸下来的右手上。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某种力量支撑着泥巴鼠站了起来，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有看过人类尸体的他，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具依然在流血的尸体，从地上捡起了右臂。
那是最基础的手臂义体款式，只有最简单的代替肢体的功能，但是对泥巴鼠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也正是因为功能太过基础，这种义体不存在任何兼容性的问题。
泥巴鼠的左手握着这支右臂，他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几乎没办法控制住自己。
他躲回了自己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没有任何兼容性问题的、最低级的右臂义体安装在了自己断裂开来的右臂义体接口上。
他的义眼视野中，安装窗口立刻弹了出来。
【检测到新的义体接入，正在检查神经接口完整性……检测完毕，未发现兼容性问题，未发现感染数据。】
【请注意，新义体的安全协议已经过期，无法保证安全性和隐私性，请及时更换。】
【神经信号已连接，正在安装中……安装完成。】
泥巴鼠泪如泉涌。
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伸向了夜空，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像是在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拥有右手的感觉。
他终于再次四肢健全，拥有了最起码的劳动力。
他活下来了。
……他真的活下来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最不可思议的神迹一般，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居然会好到这种地步。
他的饥饿和残疾问题，居然就在这么短短几分钟时间内被解决了。
他透过自己右手的指缝看向夜空，半晌后，他缓缓跪倒在地面上。
那张脏兮兮的、被泪水冲刷出痕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压抑着狂热的微笑。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所遇见的，那位将“星星”的意志代为传达的女孩儿，是神灵在人间的化身。
只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的命运就被彻底改写。他的生命被拯救，甚至他再次拥有了谋生的方式。他的未来曾经是一条绝路，而此时此刻，命运的车轮拐了一个弯，带着他行驶上了另一条并不平坦，但至少已经有了希望的道路。
这是神迹。
他向神灵的祈求真的应验了。
那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真的是神灵派来拯救他的！
泥巴鼠——不，他不叫泥巴鼠，他的名字是tຊ什么来着？
……他想起来了。
他叫莱顿。
莱顿张开双臂，扬起脸，像是要拥抱天空，与自己的新生。
……
良久，他才从激动到近乎狂热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他睁开眼，站起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跪久了，在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眩晕感袭来，让他感到天旋地转，视野模糊。
随后，他便在恍惚中看见，那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准确预言了他的命运的女孩，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
此时此刻，夜幕已经笼罩了下来，向来气候潮湿的临星城又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女孩撑着一把散发着荧光蓝的透明雨伞，赤着脚站在地面上，仿佛感受不到潮湿和寒冷。
他再一次看见了这个如同神祇般的女孩。
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了半点迷茫和疑惑，取而代之的是几乎将他死死钉在原地的巨大震撼和敬畏——没有人能够预言命运，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神。
小卷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
她那双明明白白属于自然人的双眼，在晦暗的小巷里亮起了冷冽而梦幻的幽光。
莱顿几乎就要跪倒在地，然而，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托住了他，几乎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抬起头望着那个女孩。
“祂救了我……”莱顿说道，“祂给了我新生。”
神祇般的少女脸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
“那么，”她说道，“你准备好信仰祂，侍奉祂，践行祂的准则了吗？”
……践行祂的准则。
在那一瞬间，莱顿忽然感觉，自己的大脑深处的某层意识传来了令他战栗的蜂鸣声。
他的眼前闪过一团有一团绚烂而迷幻的光彩，那光芒明亮而刺骨，夺目而冰冷，纯净到近乎洁白无瑕，剥离了一切激昂的情绪，最终归于严寒的热寂。
他在几乎在无形的剧痛中落下泪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在这剥离了一切斑驳的洁白之中，他领悟到了那位神祇的名字。
他无意识地张开了口，与他脑海中亿万个不同的声音一起，讲述着同一种语言，颂唱着同一个名字。
无尽宇宙的探索者，真实规则的洞察之眼，超越万界的星空自我。
……探索，洞悉，超越。
步伐永不停息，开拓永不停止，岁月在苦难中被铭记，文明在历史中永生。
所以，他不会倒在这里。他会站起来，他会摆脱绝望，他要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哪怕这条道路是平凡的，他也会尽力散发出自己的光芒，成为寂静无垠宇宙边缘烈烈燃烧的星辰。
他坚信，总有一天，这片死寂如冬的宇宙，会点亮无数颗星星。
银河万丈，灿烂夺目。
莱顿抬起头，望向少女。
“我准备好了。”
……
【叮，获得信仰值50点。】
夏年看着窗外呼啸的警车从天而降，动作娴熟地将马路上的尸体给搬走，随后她抿下了最后一口咖啡。
【净赚30点。】她说道，【效率还是可以的。】
实际上，龙牙帮的混混的消息并没有出错，今晚确实会有一辆运送义体的运输车经过这条路。只是夏年用了一点小手段，让这辆运输车里面某个零件出了故障，不得不进行维修，从而打乱了送货的时间安排。
于是，龙牙帮的混混们只等到了一辆运送营养膏的运输车。
同时，夏年还用匿名电话通知了暴雨帮，暴雨帮在这附近刚好有几个马仔在无所事事，于是直接杀了过来，直接将龙牙帮的人全歼在了这里。
她甚至还稍微操控了一下暴雨帮人射出的子弹，让龙牙帮的混混乙能够机会逃进小巷里，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泥巴鼠拿走义体。
于是，这一整套只有龙牙帮受伤的行动就达成了。
……对于龙牙帮，夏年是没有半点怜悯和惋惜的。这个帮派完全没有任何道义可讲，堪称是无恶不作。这段时间他们和暴雨帮起了冲突，他们甚至还会给普通市民强行安上暴雨帮的名头，直接击杀，然后带回去当做是暴雨帮的人，给自己邀功。
总之，这帮人已经基本全部疯魔了。更别提他们还曾经给老唐恩提供过炸药，险些就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这一整套操作下来，只花费了夏年不到二十点信仰值，可谓是把性价比做到极致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勺，站起身，披上了大衣后，平静地从依然有些慌乱的人群中穿梭而过，离开了咖啡店。
在咖啡店外，夏年与莱顿擦肩而过。
后者脚步略有些不稳地从小巷里走了出来，步伐踉跄，但他的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夏年很是欣慰。
她想，有了信仰，有了对“探索，洞悉与超越”的追寻，信徒是可以从他们的囚笼中，慢慢脱离出来的。
她会尽全力给他们希望。
【哦对了，】她说道，【还有件事。】
【……什么？】系统略警觉。
【哎呀，就是麻烦你稍微加个小班。】夏年微笑道，【如果有人通过祈祷做坏事，或者……有人利用星空信仰行骗，那……】
【……我就反向操纵命运，让他们好好倒个大霉。】
【阿统，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
被压榨的系统自觉看到了未来二十四小时无休的007生活，一点都不觉得来自夏年的爱有什么值得它高兴的！
第 65 章
在那之后, 夏年便在上班的闲暇时间里，开始利用这种方式去救一些走投无路的人。
上班时，她拯救诊所内越来越少的义体病感染者；下班后, 她则是拯救那些在底层挣扎求生的普通人们。
有时候，她会用小卷的马甲出面, 有时候则是干脆利用系统远程托管, 节省精力和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她还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事情得从另一边说起。
……
桑迪是一名第六区的E级感染者。和绝大多数第六区的义体病感染者一样，他几乎是一贫如洗，最值钱的财产就是自己那患了病的那套义体, 毕竟是吃饭的家伙。
他早年干的工作是在餐厅里面给人洗盘子，为了不输给三头六臂的机器人以及内卷的同事, 他只能把自己也改造成可以同时洗六个盘子的模样——他的左右手可以各分出两个细小的机械臂分支。
然后他就感染了。
不仅感染了，还失控了。
他清晰记得失控时的感觉, 他真的长出了六条手臂, 每条手臂上都有个小电锯，所向披靡。
除了身体不受他自己控制、且疼痛难耐、还被感染者控制部暴揍了一顿之外, 他感觉良好, 至少人没逝。
餐厅老板非常仁慈地给他发了三个月工资后，果断裁了他。桑迪拿着这三个月的工资去了感染科诊所，住了一段时间后, 确定没有失控暴毙的风险, 顺利出院。
出院的桑迪发现，自己的债务翻倍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他不仅要还房贷, 还要给自己还医疗债务。
桑迪掰着手指数了数，假设他还剩下五年寿命——五年是第六区感染义体病患者的平均剩余年龄。
这五年时间里, 他一天都不休息，每天干满十六个小时，刚好能把债务给还清。
前提是他没有在这疯狂的工作时长里猝死，或者是感染提前爆发，导致他提前暴毙。
哦，对了，他还有个弟弟要养。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没有在死前把自己的债务给还清，那就轮到他那个还在读书的弟弟来还债了。至于他的父母，天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注射器垃圾堆里面了。
最倒霉的事情来了，他因为身上原本背负的债务太多，信用不足，导致医疗贷款贷不出来，所以他的债务有很大一部分是借的网贷。
桑迪觉得人活着可真难啊。
在感染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处在一种“很想死，但又不敢死”的状态里，像是个为债务而打工的奴隶一样，贱卖自己剩余的生命。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名叫温泽的越界者。
那位D级的越界者、在他看来无比强大的存在告诉了他一个摆脱感染绝症的“秘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桑迪很快就成为了最忠诚的群星之子，他的病情马上就稳定了下来，哪怕是从事一些电磁辐射等级高的工作，也不必担心感染会不稳定。
这时常让桑迪感动到痛哭流涕。
他重新获得了生命，重新获得了时间——tຊ这意味着他能够有更长的时间来还清自己的债务，没准再过个几年，他就真的能够为自己赚钱，为自己而活着了。
然而好景不长。
有一天，桑迪打工回到家，发现自己的弟弟没有从预备学院里回来。
他打遍了电话也没有找到线索，只能自己去预备学院里寻找弟弟。最终，他在预备学院里的生物学实验室里，找到了自己的弟弟。
他的弟弟被固定在手术台上，旁边则是站着好几个脸部被干扰信号模糊成一团马赛克的陌生人。
他的弟弟看见他，被堵住的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惊恐叫声。
陌生人见桑迪来了，说道：“哟，总算来了，等你好半天了。”
桑迪惊怒交加：“你们——你们做什么？你们是冲我来的？ ”
“准确来说，我们是冲着你家人来的。”那个陌生人语带笑意，“你是不是忘记了，昨天是还款日啊？”
桑迪瞳孔猛地一缩。
——是的，他想起来了，这些人是他借的那家高利贷派来的追债人！
“……我老板拖欠工资了，他明后天就能发到我手里，到时候我保证立刻还钱。”桑迪嗓音干涩，“放过我弟弟。”
“但是你已经逾期了。”陌生人耸了耸肩，“按照规矩，我们得让你长长记性。”
“你冲着我来就行，别动我弟弟！”桑迪吼道。
陌生人置若罔闻，他搬来了一台桑迪看不懂的仪器，拍了拍那充满了金属质感的外壳，说道：“瞧，现在的小孩儿啊，能拿到的仪器可真是越来越高级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桑迪早早就辍学了，自然不知道。
陌生人嘲讽地说道：“头脑空空的废物……这是切片机，用来制备组织切片的。锋利无比，哪怕是人类的骨骼，也能轻轻松松切割成纸般的薄片哦。”
桑迪嘴唇颤抖：“你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就是让你长长记性。”陌生人说道，他慢条斯理地将仪器的切割口对准了桑迪弟弟的一只手，“不如，你来扔骰子吧，扔出多少点，我就切多少下——就扔一百次，如何？”
“我说了我会还你们钱的！”桑迪险些疯了，嘶声喊道。
“是啊，但我们的雇主说了，要给你个教训。”陌生人用一种十分无辜的语调说道，“要么，你给我们更多的雇佣金？”
桑迪颤抖着说道：“你……你要多少？”
陌生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他几个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还真以为自己能讨价还价！”
“一个连贷款都还不起了的病秧子，自己的弟弟上学都要助学贷款的穷鬼，居然还想雇佣我们！”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别告诉他，让他猜，哈哈哈哈！”
为首的那个陌生人直接扔了个骰子，丢到了桑迪的脚下。
“来，”他微笑着说道，“开始吧。我数十秒，如果你不捡起来扔点数，那我们就按你已经投出了六点来算。”
桑迪的弟弟泪流满面地在手术台上挣扎，但却无济于事。
桑迪呆滞地站在原地，低下头看着被扔到自己脚边的骰子。
……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只能给别人带来痛苦的事情？
这些人到底能从这样残忍的行为里获得什么？
他明明已经解释原因了，明明已经说好了明后天就还债。
这是彻彻底底的犯罪，他们不怕被抓起来吗？
似乎是想到了桑迪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陌生人说道：“看你犹犹豫豫的，怕是心存侥幸，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这实验室的所有监控都被我们解决了，今晚你就算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抓我们。哦，抱歉——六，五，四……”
倒计时已经快要走到了尾声。
桑迪蹲下身，他的手颤抖到几乎快要控制不住。
他打不过这些人的。
他身上没有安装任何攻击性的义体，而对面那些追债人肯定全都装有比他等级高的、能轻易制服他的装备。
在这一刻，桑迪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忽然想到，如果……如果他还是那个感染指数极其不稳定的感染者，如果他能在这个时候失控，如果他能重新变成那个当初失控时变化成的怪物——
就算他无法将眼前在这些人全都撕成碎片，至少，他也能救下自己的弟弟！
……可是，可是没有如果。
就算他失控了，他也会陷入到没有理智的疯狂中。
他不是越界者。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感染者而已。
在这一刻，绝望如同海潮笼罩了他。他闭上眼睛，祈祷着，如果他所信仰的神能够再次恩赐他一场奇迹——
“我的神明，我的主啊……”
“无尽宇宙的探索者，真实规则的洞察之眼，超越万界的星空自我。”
“我祈求您……”
“给予我对抗这邪恶和不公的力量……”
他近乎绝望地祈祷着。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骰子的瞬间，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异样感觉。
他察觉到，自己似乎进入了某种主观上的缓时状态。一切感观都被放大，一切知觉都被加深。
他忽然看见了一条静止不动的红色的河流，那河流里的液体浓稠而又如同熟透般饱满。当他瞪大了眼睛去看时，又能从中看见些许透亮的光斑。
然后那条赤红的河流在他的眼中流动了起来。
一些一直沉寂着的、压抑着的东西轰然爆发开来，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如同雷霆般骤然乍现，所有的血液涌上他的颅顶，他的心脏如同战鼓般轰鸣！
失控……
不，不是失控！
桑迪将骰子捏成了碎片，血肉开始增生，机械以完全突破了物理学封锁的姿态自发生长着。漆黑的金属尖刺和可怖的增生组织扭曲成怪物般的模样，他发出野兽的吼叫，然而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没有失控，但他却进入了感染失控形态！
他成为了一个稀有的越界者！
那些追债人们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化作了血色影子的怪物以突破了他们动态捕捉能力的速度冲了过来，为首的追债人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闪避开，却依然脖子上一凉，刀刃几乎是贴着他的皮肤切割了过去！
几个追债人全都大惊失色。
“草，他失控了！”
“妈的，真是晦气！”
几个追债人纷纷与他拉开了距离，更是顾不上操作那台切片机了。
已经进入了感染形态的桑迪没有停顿，他在盛怒之下继续朝着那些可恶的追债人冲了过去。
追债人们一时间全都被镇住了！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一个原本还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他们宰割的家伙，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失控的怪物！
妈的，任务目标是个不稳定的感染者，雇主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撤！”
“不要纠缠，真是草了，算今天不走运！”
几个追债人四散奔逃，桑迪的速度却依然不减，直到他手中如同电锯般可怖怪异的机械部位将刚才为首的那个追债人的背部撕扯开一道巨大的创口！
鲜血迸溅，被重创的追债人闷哼一声，转身逼退了桑迪，随后加快速度离开了预备学院。
桑迪眼看着追不上了，便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回了已经是一片狼藉的生物实验室。在这个过程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每一个异变的组织和器官，他甚至能清晰看见那些红色的、流动着的能量涌动的方向。
他的思绪一直都是清明的。
当他来到自己的弟弟面前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人型。他将弟弟身上的束具解开，抱住了他：“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弟弟依然在因为恐惧而发着抖：“哥，你，你刚刚失控了……”
“没事的。”他说道，“刚才不是失控了，是进入了感染形态——你的哥哥，是个越界者了。”
他的弟弟瞪大了眼睛。
桑迪抱着他的弟弟，脸上浮现出tຊ了一种奇异的、带着憧憬和狂热的微笑来。
“祂会拯救我们的。”他说道，“我能感受到……那种被感染后的混乱感已经被驱散了。是的，我早就应该注意到了，那些会让我疯狂的杂质早就已经被剔除了，有祂在保护我们，我们本就应当是这样，我们早就……”
他的弟弟并不明白自己的哥哥在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只知道，那位星空的神灵，似乎是再一次给予了他们怜悯，让他们于今夜的浩劫中解脱出来。
“走，我们回家。”桑迪说道。
以后，他也有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他绝对不会再让那些无法无天的人随心所欲地欺辱他们。
在把自己的弟弟平安送回家之后，心有余悸的桑迪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
他掏出了手机，找到了那个专属于第六区感染者的论坛。
在思考了良久之后，他面色严肃地写了一个帖子。
【病友们，我有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伟大的群星之神压制了我们感染中的不稳定因素，现在的我们，很有可能每个人都是越界者了！】
……
因为这件事情总算被第六区的感染者们自发察觉了，也给夏年带来了一笔不小的后续信仰值收入。
很难想像这样一个消息在第六区感染者内部圈子里造成的震动。
发现了这一真相的第六区感染者们几乎全都疯了！
——那可是越界者！
在感染者中原本只占了百分之五的越界者啊！
一夜之间，每一个信仰星空的感染者，全都变成了越界者！
夏年很快察觉到了这个情况，她当即就以小卷的形态，进入到每一个群星之子的梦境，告知他们，神的目光会一直跟随着他们，不要滥用神赐予他们的能力，并且对外绝对保持缄默。
在不必要的情况下，绝对不要使用感染形态——她如是告诉自己的信徒们。
因为无论如何，那都不是属于他们的力量，而是属于一位陌生神明的。
对于神的使者的话语，感染者们自然是言听计从。
毕竟，只有在他们信仰坚定的时候，他们才能是越界者。
而只要他们信仰坚定，就不可能走上邪门歪道。
……然后，夏年就又狠狠涨了一大波信仰值。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信仰星空的感染者可以随便越界的事情，毕竟信仰的原理就是压制住感染中混沌的部分，也就是阻拦他们发疯和失控。
但她却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信徒。
……这并不是因为她忘了，而是因为，她不愿意让人认为，只要信仰了星空，感染就是一件绝对利好的事情。
她担心会有信徒因此而去故意感染义体病。
——毕竟，能够百分之百成为一个越界者，而且绝对没有失控的风险，这不就等于白捡了一个超能力嘛！
这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她不希望健康的人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但既然被发现了，夏年倒也不打算刻意隐瞒。
【让自己的信徒拥有更强的自保能力，打爆那些欺负他们的坏人，又有什么不好呢？他们要是滥用，自然有神罚降临。】她如是说道，【再说了，万事万物自有其规律。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发展轨道便可。】
系统：【……把目光从信仰增加的数值上移开再说这话。】
夏年：……
……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一个多月。
伴随着夏年信仰值的快速增长，治安管理局也逐渐开始发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第六区，治安管理局总部。
“奇了怪了……”
第六区治安管理局的局长德里克看着这个月的数据，疑惑道，“本月的感染失控事件同上个月相比，居然降低了这么多？”
他看向坐在会议室里的感染者控制部部长艾德利安：“这是怎么回事？”
艾德利安正低着头玩手机，一听德里克的问话，便多多少少有些不耐烦道：“这不是好事吗，少几个失控者，大家工作也轻松点。”
德里克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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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艾德利安是上面派下来挂职的，过段时间就要被调到上层区了，这家伙向来有恃无恐，工作态度极差，但偏偏大错不犯，又让人没法抓住把柄。
他一直都很厌恶这个家伙，但也确实没办法拿他怎么样。毕竟，这家伙背后还有着别的靠山。
……他能坐稳治安管理局分局局长的位置，靠的可不是凭借着个人的好恶意气用事。
公共安全部的部长许开舟在此刻突然插话道：“不仅如此，这段时间，非帮派活动的犯罪也明显减少了。”
此言一出，其他部门的领导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相互交流着。
“是啊，真是奇怪。”
“而且街头流浪汉的死亡率也降低了不少，警局里都好久没有无人认领的尸体了。”
“就是针对柏塔的犯罪行为增加了一些。”
“哈，第六区的柏塔负责人都快要气疯了吧。”
“不过之前查过的失踪案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是啊，我看了下数据，这个月的失踪人口都已经突破二十人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法官与律师协会的一个理事会成员的女儿也失踪了，这个案子再没有进度，法院那边怕是要来压力了……”
德里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第六区这段时间确实不太平。不谈前些日子突然出现的Alpha失控体，也不谈差点把事情闹大、导致上层区过问的灯塔事件，就光是这段时间里屡次出现的失踪案，就足够他们头痛了。
是的，失踪案——迄今为止，这些凭空消失的人已经达到了三十多人，还在不断增长着。
而他们治安管理局却毫无线索。
“话说回来，最近第六区好像又开始流行什么邪|教了。”
“邪|教？”德雷克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所在。
“对。”许开舟说道，“根据我们这段时间的调查来看，目前，一种名为星空信仰的思想正在一些普通市民中传播，在他们看来，星空可以实现他们的愿望，还能给予他们命运的指引。”
艾德利安发出了一声明显的嗤笑，德里克则是皱起了眉头。
“这种信仰，和失踪案或者犯罪率的下降有关系吗？”
“不知道。”许开舟说道，“另外，根据调查，有不少感染者都深信，星空信仰能让他们的感染稳定指数上升，并且不会失控，并且他们称自己为群星之子。”
德里克看了一眼本月明显减少的失控事件的数据，眉头皱得更紧了。
“……必须要调查这个所谓的群星之子。”他说道，“我怀疑这背后有个团队，在通过某种抑制感染的非法药物牟利。目前有没有什么切入点？”
几个部长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也许是唯一一个在干实事的公共安全部部长许开舟的身上。
后者点了点头：“根据调查，有一部分群星之子都提到了一个特殊的人。根据他们的描述，那人大概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神出鬼没，能够在他们祈祷之时出现，传达星空的意志，他们认为她是星空的代言人。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相对比较具体的线索了。”
“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德里克说道，“……听起来应该是个等级比较高的越界者。”
“目前我们也是这样推测的。”许开舟点了点头。
能够做到“神出鬼没”，且让不明真相的群众坚信神的存在的人，要么就是个改造程度极高的义体人，要么就是高等级的越界者。
“看样子你们已经有过深入调查了？”
“是的，目前根据部分群星之子的审讯结果，以及其他相关信息的整合，我们认为突破点应该就在这个女孩儿身上。”
德里克点了点头：“这女孩儿叫什么？”
“……目前只知道那些群星之子给她的代称。”许开舟说道，“他们称她为，占星师。”
第 66 章
“占星师？”德里克重复道。
许开舟点了点头：“是的。据说是因为她总是如同神灵使者般降临, 并以星空tຊ的名义向那些群星之子宣告命运，所以被给予了这样一个代称。”
“宣告未来……”德里克眉头紧锁，“你刚才说, 群星之神能够帮人实现愿望，现在又多出了一个预知未来——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许开舟说道, “但我这里收集了一些具体的事例, 可以给各位同僚分享一下。”
德里克点点头，示意他投屏。
很快，全息投影屏幕上便出现了许开舟共享的信息。
“这是第一个案例，”他说道, “这是一对因为付不上房租而被赶出屋子的父子。父亲刚被裁员，他们被赶走那晚下着雨, 儿子还生病发烧了，无可奈何之下这位父亲向神灵祈祷。
“他的儿子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而他本人, 也在第二天白天，收到了自己几周前投出的简历的回复, 被另一家公司录用了。
“他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据他本人所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效率这么高的HR，和工资不打折扣的公司了。”
“……只是巧合而已。”德里克说道, “他的儿子或许只是简单的感冒, 很快就自愈了。而被公司录用这件事情，我更是看不出和信仰有什么关系。”
……只是运气好罢了。
“但这位父亲显然认为是星空的护佑救了他和他的儿子, ”许开舟接着说道, 他切换了投屏的内容，“这是第二个案例, 一个预备学院的女学生遭到了同班同学的长期霸凌，她向星空祈求帮助，并看见了占星师。
“占星师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并让她告知那些霸凌她的学生：灾难很快会降临。
“于是第二天，那几个欺负她的同学无一例外，义体全部出了故障，甚至其中为首的学生还控制不住自己的义体，把其他霸凌她的学生给揍了。
“后来调查表明，这些欺负她的学生都曾经去过一家义体美化店做义体装饰，而店主给他们使用了不合规范的染色剂，导致了故障的发生。
“同时，他们对那个遭受他们欺负的女生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在那之后，没有人敢再欺负她，他们认为是这个女生的诅咒导致了一切。”
德里克听得满心疑惑。
……这听起来有理有据的，似乎也和什么神灵帮助搭不上边啊。
随后，许开舟又给所有人展示了第三个、第四个案例，无一例外，全都是群星之子在祈求神灵帮助之后，他们生活中遭遇的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而且，“神灵”实现他们愿望的方式都相当巧妙，看起来都像是巧合一般，让人找不出外力介入的痕迹。
德里克听了好几个案例，他甚至看不出神灵在这中间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而这或许才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是的，一次两次还能被称得上是巧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种“巧合”发生太多次了，就明显不对劲了起来。
如此流畅的因果循环，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命运的丝线一般！
许开舟很快又说到一个反例：“有人还试图通过召唤占星师来诱捕她，也有人假装是占星师或者其他群星之子的传教士以骗取钱财。”
德里克：“结果呢？”
许开舟：“他们要么摔断了腿，要么被高空抛物砸进医院，要么触电，要么被车撞了，要么……”
他顿了一下，说道：“其实我手下有几个警察就试图钓鱼执法，通过假装祈祷来找到占星师，但占星师并未出现，并且第二天，他们几人就全都义体故障，进了医院。同样的故障连续发生了三天，直到他们通过祈祷向群星道歉，才消停下来。”
会议室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那位占星师，有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德里克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
许开舟点了点头：“有。但是……并不清晰。占星师似乎拥有着某种干扰电子信号的能力，所有拍到她的影像，都相当模糊，有些甚至完全没有拍到任何画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拍到了“占星师”的录像投射到了空中。
德里克看着画面中那个凭空出现又瞬间消失的少女。
视频只拍摄到了她的背面。少女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浓密的深棕色卷发披在背后。
画面相当模糊。
然而，在目光触及到对方的瞬间，德里克忽然感觉到一阵晕眩。
……某种让他无法理解的情绪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慢慢涌了出来。那种情绪就像是腐蚀性的液体，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脏被腐蚀后发出的呲呲的声响。
为什么会有一种极其陌生的熟悉感？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可为什么……
德里克皱眉，他伸出覆盖着仿生皮肤的手，轻轻按了按眉心。
就在此时，警务部的部长突然开口说道：“这不该是我们现在最需要头疼的事情，这个什么占星师也没有违法犯罪，干出来的事情也是在帮助市民，咱们去管这些干什么？倒不如谈一谈今年第六区治安管理局预算削减的问题，纸面犯罪率的下降和失控爆发事件的下降，可不能成为不给钱的借口吧！”
此言一出，所有部长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
说得对啊，这个什么占星师反正也没违法犯罪，感觉大概率是在装神弄鬼，就算她真的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又如何？哪能比得过他们捞钱重要呢？
技术犯罪调查部的部长立刻就发难了：“最应该削减的应该是感染者控制部吧！”
感染者控制部的部长艾德利安立刻炸了：“你他妈放什么屁呢，最该削减的就是你们技术犯罪调查部的，第六区能有什么先进的技术犯罪需要你们调查，一帮没见过真正技术的乡巴佬，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
“我也觉得感染者控制部的预算应该被削减一下，反正失控者变少了不是？”
“那你倒是先把唐恩义体诊所给查封啊，反正没有失控者了！”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吧，你们感染者控制部的警员装备都已经那么好了，比我们好出好几个档次！”
“你他妈的人事与培训部需要那么好的装备干什么，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夭寿了，有没有人管啊，资源管理部已经付不起警用无人机的维修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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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面顿时吵闹得像菜市场一样。
德里克头痛欲裂。
……其实，对第六区的治安管理局局长德里克来说，他目前最关注的事情恰恰是那个“占星师”。
刚才忽然出现的不合时宜的熟悉感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冷静下来之后，他转而以一个治安管理局局长的身份来审视这位“占星师”。
这个越界者太过诡异了，诡异到令他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而且，她对底层的市民能够施加的影响力是不可估量的，这才是德里克觉得最可怕的地方！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个所谓的“群星之子”能够掀起多大的波澜了。
是的，第六区的底层市民日子过得是不好。但这恰恰成为了□□信仰滋生、成型、随后疯狂传播的土壤。
现在那位“占星师”确实没有做出什么影响治安的事情，但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发生？
一旦这种信仰的传播不能被遏制，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一股他们难以抗衡的力量的。
……不过，话说回来，德里克也知道，自己只是在往最坏的方向考虑问题。
毕竟，真的要达到他所预期的后果，这个群星之子组织必须要满足很多条件。例如，所有的信徒都必须无条件狂热崇拜他们的邪神；这些信徒都必须拥有足够的影响力和战斗力；他们的人数必须要达到一个足够大的规模——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临星城在过去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奇怪的□□信仰，但这些信仰无一成了气候，全都在稍微冒头的时候就被光速镇压，半点机会都不会有。
……在这个群星之子还没有成型之前，他就应该警觉起来，雷厉风行，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
察觉到异样，并警觉起来，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想到这里，德里克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再次把注意力移向那帮为了钱而吵个不停的部长们，说道：“经费缩减是上头统筹决定的，第六区目前的经济情况很差，tຊ就业市场不景气，消费力越来越低，导致市民生产总值和通胀率都很不好看——不给你们降薪就不错了，都给我消停一点！”
此言一出，几个部长都不再说话了。
只有艾德利安皮笑肉不笑地扫视了一眼几个部长，说道：“降薪是不可能的，毕竟，就算真降了，几位生财有道的部长也总有办法补回来，对吧？”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指着人鼻子骂贪污腐败了。
几个部长顿时火就上来了，这会议室里就你艾德利安最没资格骂别人贪污腐败！
于是，会议室再次陷入了一轮新的战火中。
德里克提高了嗓音，吼道：“要吵的人滚出去！”
显然，局长的话还是有点用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艾德利安瞥了一眼坐在最上方的德里克，嘟囔了一句什么，便不屑地移开了目光。
德里克将他嘟囔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神气什么，不过是个靠着党派与区域平衡政治正确上位的难民……”
德里克几乎将手里的平板屏幕给捏碎。他目光阴沉地盯了一眼艾德利安，后者却装作没看见他。
会议室里其他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喘。
“艾德利安。”德里克的语气称得上是冰冷，“既然你知道，我是个‘上位’的人，那在我面前你就应该管好你那张‘下位’的嘴。你真当我不敢在你的考核报告里写几句难听的话是吧？”
艾德利安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他最终神色有些不忿地闭上了嘴。是的，艾森·德里克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个会做好权力平衡的、手段相对圆滑的领导，但这不意味着他软弱——能从难民的身份一步步爬到局长位置，已经足够说明这个人的硬实力了。
“所有部门。”德里克说道，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许余怒，“在调查失踪案之外，给我全力查这个占星师和群星之子，搜集证据！”
……
唐恩义体诊所。
此时此刻，夏年正愉快地坐在办公室柔软的椅子里，接过机器人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茶。
她抿了一口清香扑鼻的茶水，心情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果然，这世界上最让人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暴富。
这段时间，她利用小卷的马甲游走在大街小巷，每天晚上狂野加班，总算是让星空信仰在第六区的普通人中传播了开来，信仰等级也得到了提升。
这位夏年带来了每天一百点的信仰值净收入，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每天也会有一百点信仰值进账，可谓是轻松又愉快。
更别提她在传教过程中获得的信仰值收入了——虽然大部分时候，传教都是要消耗信仰值的。
她现在可谓是身负巨款，持有的信仰值达到了惊人的两万多点，突破了历史新高，堪称一夜暴富。
不过，在夏年提出要解锁新的马甲的时候，系统却把她的马甲们标价给展示了出来，夏年看了一眼，就决定这事儿以后再议。
……也太贵了吧！除了小卷之外，其他最便宜的马甲也要好几万啊！
系统说道：【没事，你不用担心，信仰等级提升到B级的时候，会获得一次免费解锁任意马甲的机会。】
夏年：……
她不太确定是赚到几万的信仰值更容易一点，还是把信仰等级提升到B级更容易一点。
随后，她统计了一下目前还在医院里面的感染患者，十分愉快地发现，这个数字相比起上个月已经缩减了百分之五十。
虽然偶尔还是会有新增的感染患者被送进来，但状况显然是变得越来越好了。
这让她心情更好了。
甚至就在今天，还有个第五区的义体病感染者跑到了她的诊所来，寻求帮助。
这位第五区的感染者如是说道：“我有几个第六区的感染者朋友，他们都说您医术极其高超，把一二三四五区的庸医甩出了十八条街，强烈推荐我一定要来您这里看病！”
夏年：……
感谢群星之子们不遗余力的广告宣传。
不过夏年倒是没有急着给这位第五区的感染者传教。
……反正他与第六区的那帮感染者们走得近，何愁不会被传染信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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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近发生的也不全都是好事。
唯一让她感觉到有些不爽的是，奥卡西那边依然拖着感染抑制剂的供应。
她为此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催货了，那边也总是一拖再拖，表示这段时间临星城每个区的感染抑制剂供应都是不足的，不是在针对她，确实是因为原材料的产出减少了。
也亏得夏年手下的感染病人并不依赖感染抑制剂，不然怕不是要出事。
……可是一直药物短缺，如果她这边不给点焦虑的反应，恐怕也挺奇怪的。
无奈之下，夏年也只能暂时放下感染抑制剂相关的事情。反正催也催不来，急也急不来。
【话说回来……你当初在潮汐瞭望的三个直系的学生里，是不是有一个就在奥卡西？】
夏年：【啊……你说露露啊，是啊，她在奥卡西当研发总顾问。】
【原露？】
【露露在药物研发方面确实天赋异禀，去奥卡西也不算埋没人才。】
【你可以去问问她感染抑制剂的事情。】
夏年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
就在此刻，诊所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夏年顺手接听了电话：“喂？”
“夏医生，你好，是我——卢卡斯。”对面很快用一种十分礼貌的口吻报出了身份。
夏年回忆了一下这位“卢卡斯”是谁。
她想起来了，这位是上个月曾经来拜访过她的，第六区的第二位感染科义体医生！
“哦，你好，卢卡斯医生。”夏年回应道。
两人礼貌性地寒暄了好一会儿。这位卢卡斯医生实在是太有礼貌了，客套话太多，以至于让夏年都开始犯困了。
然后卢卡斯才说出了他打电话的目的。
“……那个，夏医生。”他有些尴尬地说道，“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的诊所刚开没多久，大部分都是第六区新的感染患者来就诊，他们的病情都不太稳定——”
夏年应了一声。
……是啊，现在也就只有新感染的患者才会去义体医院的感染科了，毕竟星空信仰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通过信仰星空稳定了病情的感染患者们，可没有理由再回到感染科来。
“这些患者对药物的需求是最高的，而我来了第六区之后，奥卡西那边对我的感染抑制剂供应就削减了不少——”卢卡斯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所以，我这边药物很快就要见底了。我是想，如果你那边有存货的话，不知道能不能……”
夏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了，奥卡西那边缩减了感染抑制剂的供应，这件事没理由只影响到她一人。
现在看来，卢卡斯那边也遇到了药物短缺的问题。
夏年说道：“是啊，最近感染抑制剂的供应确实不足，我也联系过奥卡西那边，短时间内应该是很难恢复正常供应。”
卢卡斯说道：“所以，夏医生也是没有储备了，是吗？”
他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些失望和窘迫。
“……”夏年沉默了片刻。
确实，唐恩义体诊所里面的感染抑制剂也已经不够用了。
她说道：“这样吧，我去检查一下库存，如果能够匀出一部分，我会再联系你的。”
卢卡斯心里凉了半截。
这基本就相当于婉拒了。
想来也是，在药物短缺的时期，估计夏医生那边自己的药物都不够，更别提分给他了。
……也不知道奥卡西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他还在第三区的时候，奥卡西从来没有出过药物短缺这种问题啊。
于是卢卡斯只能加码道：“夏医生，我知道现在大家都有困难……所以我愿意以进货的一点五倍价格从你这里购买。”
夏年失笑：“不是钱的问题，卢卡斯医生，我得先确认存货。”
失望的卢卡斯只能客套了几句，挂断电话。
夏年则是在挂断电话后，去往库房里，清点了一下剩余的感染抑制剂。
“四箱……”她摸了摸下巴。
只是犹豫了一瞬，夏年就做出了决定。
——她这边可以巧妙通过星空信仰救人，但卢卡斯那边不行。
她不可能让卢卡斯也跟着她一起秘密传教，这会大大增加她本人的风险。
所以，从道理上讲，卢卡斯确实比她更需要感染抑制剂。
更何况，以夏年目前对卢卡斯此人性格的把握，tຊ他估计确实是快要到弹尽粮绝的地步，才会硬着头皮来找她求援。
于是，夏年很快就重新拨通了卢卡斯的电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还有四箱，可以分你两箱。你也不用掏钱，过段时间供货不紧张了，你再还给我就是了。”
按照正常开销来算，两箱大概能支撑两周。
卢卡斯那边显然是愣住了。
……他都已经做好被夏年婉拒的准备了，可谁又能想到，峰回路转，夏年居然真的愿意救急！
在这一瞬间，卢卡斯惊喜交加，几乎说不出话来。
……亏他之前还在心里暗自猜测，夏年是不是担心同行竞争之类的问题，才不愿意伸出援手。
他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位夏医生，是个真正的好人啊！
第 67 章
一阵狂喜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连忙说道：“好的，好的，两箱足够救急了, 谢谢你，夏医生！”
“你把收货地址发给我, 我让治安管理局派运输机送过去。”夏年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感染抑制剂是政府严格管控的药物, 不允许使用非官方的物流进行运输。
卢卡斯连忙将自己的地址发送了过去。
挂断电话之后，卢卡斯依然难以平复自己的心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药物了，总算有药物了！
他自从来到第六区之后，接手的基本都是第六区这边新增的感染者。
这些感染者都是才刚刚发病, 因此病情大多都不稳定，感染抑制剂对他们而言, 是刚需。
……当然，这些新的感染者们愿意来到卢卡斯的诊所, 也是有着他们自己的考量的。
首先, 夏年的名声虽然在第六区的感染者圈子里已经完全逆转了，但对于普通民众、尤其是没有接触过星空信仰的普通民众而言, 他们接受信息的渠道并不多, 大部分时候都被困在茧房里，因而对夏年的认知迭代也就没有那么快。
所以依然有一部分人对现在夏年掌控的唐恩义体诊所，是抱着一点点的不信任的。
当然, 更重要的是, 卢卡斯的诊所是一家新开的诊所，很多手续都还在补办中。
——这也就意味着, 他的诊所还没有完全和治安管理局的感染者控制部对接。
这对很多感染者来说, 就是一件大好事了。这意味着，只要他们能在对接完成之前出院, 且这个新来的感染科义体医生不要多管闲事，他们的名字就不会出现在治安管理局的感染者统计名单上！
基于这两点原因，第六区这段时间新增的感染者，基本全都来了卢卡斯的诊所。
对他们而言，反正都是被医院罚款剜肉，反正都是背负医疗债务，去哪都一样，还不如去个附加风险稍微小一点的。
卢卡斯不是很明白这些理由，对他而言，患者愿意来他这里治疗，患者信任他，那就行了。
他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足够了。
他看着被自己挂断的电话，片刻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来。
……夏医生真是个好人。
果然，那些关于夏医生的传闻全都是在胡说八道。
上层区的感染科义体医生圈子里还经常拿她叔叔的事情说事，说这两人毕竟是一家门出来的，很难讲在职业道德上是不是一脉相承。
卢卡斯虽然并不认同这一点，但有时候也不免会在心里泛起嘀咕。
一张白纸上有了污点，那么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盯着污点瞧——哪怕那个污点是旁人甩在了白纸上的。
现在看来，都是他们这帮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谁要是再敢在卢卡斯面前说夏医生一句坏话，他能直接起立，一拍桌子大喊一句“异议”！
夏医生明明就是个利他主义的好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毫无医德的、见钱眼开、利欲熏心的罪犯呢！
这次，是他欠了她一个人情，以后一定得想办法回报。
就在此刻，他身后的病房区传来了声响。
卢卡斯回过头，看见他的一个病人从病房里面走了出来，走到他身边，说道：“喂，医生，我可以出院了吧？”
卢卡斯说道：“你还不行，今天不是测过了吗，感染稳定指数只有67.2%，必须要达到80%以上，并稳定三天，才可以出院的。”
他放缓了声音，用一种安抚的语调说道：“不用担心，最多再治疗一周，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那个病人斜着眼睛瞪着他，吼道：“啥玩意，治疗一周？你他妈有药吗，还治疗？感染抑制剂不是早他妈要用完了？！”
卢卡斯眼皮跳了跳。
来第六区有段时间了，他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人的说话方式和行为模式……
就在此刻，又有几个病人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从自己的病房里面走了出来。
“就是啊，医生，不是都没有感染抑制剂了吗？”
“没有药还怎么治，不如就放我们回去吧。”
“反正又不需要你负责，治安管理局不是还没和你对接好吗？”
“就是就是，没有药就别治了，我们感觉身体都好得很，回去之后再养一养就没问题了。”
卢卡斯有些为难地说道：“不可以的，这不是我需不需要负责的事情，你们应该为自己的健康负责才行。”
一听这话，病人们对视了几眼，都笑出了声。
“不是，医生，你在逗我们开心吗？”
“开什么玩笑，对自己的健康负责——我们都感染义体病了，还负什么责啊。”
“说得好，奖励你也去为公司打工，每天使用不兼容义体十五小时持续高强度劳动。”
“十五个小时？真不错，是哪家厂啊，下回介绍给我啊，我那个破厂十六个小时，还没有休息日！”
“但薪水只够活着，不够付感染抑制剂的价钱哦，你确定要去？”
“哈！这年头，第六区哪里找得到能付得起感染抑制剂的工作啊！”
卢卡斯听得直皱眉。
……他知道第六区的生存环境比较恶劣，但他没有想到，居然恶劣到这种程度了。
看着几个态度并不算好的病人，他无奈说道：“你们来医院的时候，感染稳定指数都比较低了，这是病情拖久了导致的。你们的工作单位按理说应该会给你们定期体检的……”
“按理说。”其中一个病人不无嘲讽地说道，“又不是法律强制规定的。”
“医生，你是从上层区来的，你不懂。”
卢卡斯心想，他可能确实是不懂。
第三区的所有工作单位都会每个季度一次体检，尤其是针对安装了义体的人，以尽早发现他们身上可能会出现的感染症状。
但是在第六区，似乎没人会搞这种体检。
“好了，别废话了，医生，你就说我们能不能走吧！”
“反正没药了，留在这也是干瞪眼。”
“就是，你不会还想要赚我们的住院费吧！”
“哈，那老子就直接回去了，这里的破床还不如老子的地铺舒服呢。”
卢卡斯连忙解释道：“不，药物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我调过来一批新的感染抑制剂了，很快就能送到。”
他本来还想安慰一句“放心，大家都会有感染抑制剂的”，但这话到了嘴边，却被他给咽了回去。
……某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制止了他。
他此时此刻，竟然想不出，感染抑制剂对于这些病人们来说，究竟是救命的好东西，还是催命的祸害。
果然，他此言一出，所有病人的脸色都明显变了。
“……妈的。”为首的那个病人半晌之后，憋出来了一句脏话，“真有你的，医生。”
卢卡斯愣了一下，他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不安。
“就不能痛痛快快放我们走吗？你也是从第三区下来的人，就真的差这点卖药的钱？！”病人十分不理解，大声质问道。
卢卡斯只能解释道：“不是我非要卖药，是感染稳定指数……”
“是是是，百分之八十！”那个病人崩溃般地吼道，“谁他妈都知道百分之八十了才能出院！但明明百分之六十以上就可以自行恢复了，却还规定我们必须强制接受治疗！”
卢卡斯：“是谁告诉你百分之六十以上就可以自行恢复的？”
“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吗！”病人说道，他回过头问身后的其他病人，语气极其暴躁和不耐，“你们都知道的吧！”
病人们连连点头。
“没错，路边的狗都知道，把标准定那么高，不过就是为了多卖几支奥卡西tຊ的感染抑制剂罢了。”
“狗公司真的脸都不要了！”
“谁不知道当年潮汐瞭望有更便宜的感染抑制剂的配方？结果奥卡西偏偏不用，在低成本和高利润之间选择了死全家！”
“就是，大家都知道，奥卡西只卖贵的药，不卖对的药！”
“这些医院也是一样！”
“柏塔也是！明明可以把义体的兼容性做到最大，却偏偏要搞那些所谓的兼容性套餐！不就是为了捆绑销售它那些贵得要死的义体！”
几个病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
卢卡斯脸色苍白地听着。他年纪也不大，成为感染科义体医生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且大部分时候他都在上层区居住，因而，这些病人所说的话，他还真是头一回听见。
……没错，实际上，感染稳定指数不一定要达到百分之八十那么高才可以出院。
达到百分之六十之后，只需要少接触电磁辐射，尽量减少使用义体的频率，哪怕不每天注射感染抑制剂，也可以缓慢恢复，只是风险相对更大一些。
但是说到底，规矩是死的。
无论这个规矩是为谁而定的。
“医生，你放我回去吧。”为首的病人说道，他的声音愈发凄厉刺耳，“我再不回去真的要丢饭碗了！到时候别说买不买得起感染抑制剂，买不买得起下一顿饭都是问题，我没准会饿死街头的！而且，我的大学助学贷款还没还完呢！”
听了这话，卢卡斯心下无比诧异。
……他记得，这个病人是个义体制造厂的流水线工人，为什么一个流水线工人身上会背着大学的助学贷款？
难道现在第六区的大学生只能去做流水线工人了吗？
他贷款换来的文凭，居然只能供他去做一个不需要动脑子的纯体力劳动？第六区的劳动力结构已经这么失衡了？
“说句话啊倒是，到底行不行！”那病人也是不耐烦了。
“……抱歉。”卢卡斯呆愣了好久，最终还是哑着嗓子说道，“你们回病房里去吧，外面的电磁辐射比病房内要高，对你们的恢复不利。”
几个病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露出了不满的、厌烦的、甚至是憎恶的表情来。
“妈的，白费力气。”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早知道不跟他啰嗦了。”
“第三区的……哼。”
“……早晚被这帮吸血鬼吃得骨头都不剩。”
卢卡斯没说话，他看着几个病人陆续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只觉得自己像是全身上下都被灌满了铅，沉重无比，动弹不得。
……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和他所想象的，他会在第六区遇见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他是个感染科义体医生啊，他是来帮他们的啊。
他应当是为第六区这些缺乏医疗资源的感染者，带来希望的人！在他的想象里，这些病人，应当会十分感激他才对！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碎裂开一道缝隙，让他的胸腔像是漏了一道口，冷风朝里面呼呼地倒灌，让他险些打了个寒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面前那个病人则是伸出手，粗暴地一把推开了他：“让开，老子去厕所！”
卢卡斯一下没反应过来，毫无防备地一推，险些摔倒。
他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桌沿，腹部撞上了桌角，一阵剧烈的疼痛陡然袭来。
卢卡斯的脸色在一瞬间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他捂住了嘴，浑身颤抖着单膝跪倒在地，冷汗一瞬间就浸透了他的鬓角。
然而推了他一把的病人并没有发现医生的异样，只是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卢卡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半晌后，他才几乎是挣扎着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一步步挪到了洗手间。
他低下头，将嘴里的鲜血全都吐在了洗脸池里。
看着洗脸池内触目惊心的猩红，卢卡斯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他打开水龙头，快速清洗洗脸池和自己手上脸上的的血迹。也就在此时，病人从男厕中走了出来，看都不看脸色惨白的卢卡斯，直接就离开了。
等到病人走远了，卢卡斯才慢慢地扶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一个医疗用的小机器人从远处飞了过来，悬浮在空中，用机械音说道：“卢卡斯，你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手术不能拖了——再拖下去，你的身体会受到不可逆损伤。”
他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一眼医疗机器人：“再等等。”
“你的胃癌已经拖了太久了，再这样下去，换人造胃都难救了。”
“……”卢卡斯没说话，半晌后，他长长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第六区吗，小机器人？”他微笑着说道。
医疗机器人面部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运算着什么。
卢卡斯也没真指望它能回答这个问题，干脆直接说道：“因为第三区每个季度都会进行体检，对感染科医生的体检更加严格，如果我更换了义体胃，我会第一时间被剥夺掉感染科医生的身份的。
“而第六区，我就没有这个烦恼。
“只要我能在第六区的治安管理局完成登记，只要在他们对我进行对接流程必需的体检时，没有在我身上发现义体，那我就能在第六区，长久地做一个感染科义体医生。
“……小机器人啊，虽然体检间隔时间太长并不是件好事，但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会庆幸这件坏事呢。”
医疗机器人面部的指示灯依然在快速闪烁着，它说道：“所以，您是在等待与治安管理局的所有对接工作完成，再更换义体胃，是吗？”
卢卡斯点了点头：“是啊。”
“感染科义体医生的身份有那么重要吗？”医疗机器人继续问道。
卢卡斯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仰起头，努力忽略掉一股又一股涌上来的、令他感到恶心的血腥味。
“去给我拿止痛药。”他说道。
医疗机器人得到了指令，不再陪聊，转身朝着药房的方向飞了过去。
卢卡斯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
……有那么重要吗？
“感染科义体医生的身份……并不重要。”他声音微弱，自言自语道，“只是既然有了这个能力，便应该尽可能多救一些人。”
然而……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些病人们厌恶的、不解的、怀疑的眼神。
……然而，他真的，能救得了他们吗？
他不怪那些病人们，他知道，第六区的人过得不好，他们自己都在为了生存而挣扎着，又哪有什么多余的善意留给别人呢？
他们付不起医疗费。
不仅仅是感染抑制剂，感染者每日在诊所里的花销是相当大的。
例如感染稳定指数的检测，这需要神经网络扫描和生物电子分析来建立病变模型，原理极其复杂，仪器费用也相当不菲。
就更别提其他治疗、手术和康复阶段的费用了。
大部分第六区的感染者走了这一轮后，都会背上沉重的医疗债务。
而那些没有钱、没有信用、甚至无法贷款的病人，便只能彻底放弃治疗，被治安管理局收监。
这样的病人，要么就在专门为他们建造的监狱里自己熬到感染稳定，要么就死在里面。
卢卡斯叹了口气。
他慢慢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加油，卢卡斯。”他暗自给自己打气，“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勇敢点！”
想想那位年轻的小夏医生！人家从第二区下来，还是个比你的天赋都要出色的天才，身上甚至还背负着错误的骂名。
这样的地狱开局，她都能活出自己的精彩，你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
此时此刻，正在看着机器人把最后一箱感染抑制剂搬上运输车的夏年打了个喷嚏。
“天凉了，夏医生要注意保暖。”运输机驾驶舱里坐着的警察十分贴心地说道。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夏年在治安管理局的好感度就刷起来了，连交通和运输部门的警察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谢谢，你也是。”夏年揉了揉鼻子。
送走了运输机后，夏年回到诊所里。
她正准备休息一下，忽然系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急切：
【出事了，有人在向你求救！】
与此同时，夏年侧耳倾听，向着星空自我乞求怜悯的祈祷声如同夜幕下的海潮，涌入她的意识。
自从她的信仰值以及信仰等级越来越高后，她的能力似乎就得到了加强——此时此刻，她甚至可以突破时空的限制，消耗信仰值，于祈tຊ祷者所处的位置打开视野。
于是，她睁开了不存在的、藏于虚空中的眼睛。
下一个瞬间，本来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夏年，一下子清醒了！
因为，此时此刻，她所看见的，是满地横流的鲜血和残肢断臂。
第 68 章
眼前的一切让见惯了各种血腥猎奇场面的夏年都忍不住直皱眉。
这里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工厂。
强烈的荧光灯笼罩着来往的阴影, 将每一个黑影拉得漫长而扭曲。
她的视角悬浮在半空中，正对着一张手术台。
手术台上，被临时铺陈的塑料布满是脏乱陈旧的、令人作呕的猩红血迹, 朦胧的手术室灯光犹如刺骨的钢针。
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刺鼻气味，间或传来铁门被推动时发出的吱呀声响。
手术台上, 一个被束具牢牢固定住的女孩满脸惊恐和绝望, 她的嘴巴被特制的金属塞撑到最大，半点声音都发出不来。
眼泪在她的脸上汹涌流淌，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和疼痛而不住地发抖。
她的身侧，三支被溅上了斑斑点点血迹的机械手正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塑料防护服的、戴着面具的人正在一台电脑上不知操作着什么。
夏年听见那个女孩儿正在用极为恐惧的声音, 于脑海内祈祷着。
“求求了，无论是谁都好, 救救我, 救救我……”
“对了，对了, 他们说过, 向那位神灵祈求是有用的，那位神灵……”
“无尽宇宙的探索者，真实规则的洞察之眼, 超越万界的星空自我……”
“求求您了, 救救我，救救我, 我不想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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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夏年睁开眼睛, 随着祈祷的声音，将视线投向了这个可怖的手术室的瞬间,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便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原本寂静的空气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意打破。
他察觉到房间的温度正在急速下降，周围的空气似乎凝结成了无形的冰霜。灯光开始变得苍白，逐渐褪去了灯光中所有暖色调，化作冰冷的蓝色。
他感觉呼吸突然变得沉闷而困难，像是轻盈的空气突然化作了浓稠的液态物质，像是某种带着刺骨寒意的流体，顺着他的气管直直灌入了肺部，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冻伤的错觉。
……怎么回事？
面具人察觉到了异样，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手术室内的气温。
……并没有变化。
显示屏上依然显示着正常的室温。
难道是错觉吗？
面具人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无知无觉地看向了房间内的某个点。那大概是一种异常的感知所提醒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向那里，但他就是那样做了。
他看见，他的视线终点处，空气出现了一丝扭曲。
像是空间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搅拌着，他仿佛看见空间自发移动了起来，扭曲成一个漩涡的形状。
随后他的思维停滞了，像是要被那个漩涡彻底吸引进去。
他盯着那个漩涡，看了很久很久，他的思维完全变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直到一声铁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将他的理智换了回来。
走进手术室的另一个面具人说道：“情况怎么样了？还有多久能搞完？”
面具人猛然从刚才解离的状态里抽离出来！
他有些恍惚。
……奇怪，他刚才好像发了很久的呆。但是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站起身，也才只过去了短短数秒而已。
难道是因为这段时间太累了吗？
“发什么呆？”另一个面具人不耐烦道。
“……今晚能搞完。”面具人说道，声音沙哑，“我再确认一下，大脑、眼球、心脏、肾脏、肝脏、子宫，对吧？”
手术台上的女孩听见了他们的话，顿时眼泪流淌得更加汹涌了，面部表情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完全扭曲。
……器官贩卖！
夏年立刻就意识到了这里究竟在发生什么。
“哈，哭什么？”另一个面具人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孩，笑着说道，“你身体的几个部分很快就要去上层区享福了，总比跟着你在这破地方穷死饿死的好。”
说完，他突然打了个寒战。
“你这儿怎么这么冷啊？”他不满道，“算了，我回我那边了。我那台货塞了嘴还鬼哭狼嚎个不停，吵死，我先去把他声带拿了。”
“吵就吵呗，反正这里也安静得很，除了咱们，连个人影都没有。”
“也是，显得有点人气。”
很快，手术室里就又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
夏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迅速判断着这究竟是哪里。
这个房间十分昏暗，完全靠着墙壁上的荧光灯在照明，墙壁上连个窗户都没有。但这墙壁明显是混凝土或者砖砌的，并非临时搭建的棚屋。
墙壁的表面上有着水迹，墙角生长着一些暗色的苔藓，一些被清理到角落里的垃圾杂物中，夏年甚至看见了一些像是腐烂了的海草之类的东西。
……这里是一间地下室。
按照潮湿程度来看，应该位于第六区的外围。再加上这些面具人所说的“除了咱们连个人影都没有”，这里大概率是第七区退潮后的区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夏年作出判断的瞬间，小卷就已经被她召唤了出来，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第七区。
——没办法，她只能在自己能够确认坐标的位置召唤出自己的马甲。
像这种不知道确切地点的情况，她只能想办法自己找到位置。
……
小卷通过空间传送，来到了第六区的一处高地，望向第七区目前唯一一片在陆地上的区域。
……如果是个器官贩卖的工厂，会有哪些地理上的特点？
因为随时可能到来的涨潮风险，加上原住民几乎全都死完了，第七区长期无人居住。
但是器官工厂一定会有运输被绑架者的运输机线路——浮空运输机是受到管制的，能够自由出入第七区的只有地面运输车。
第七区长期环境潮湿，地面上积满了涨潮带来的淤泥，即便是夜晚行动，运输车也一定会留下新鲜的轮胎痕迹。
其次，器官工厂手术后的尸体需要及时处理，所以工厂附近一定会有大型的掩埋场地、焚烧炉或者最起码的排烟口。
再次，器官贩卖的买家一般是上层区的有钱人，一般穷人更换器官只会换作便宜的义体。那么，器官工厂必须保证足够安全干净的医疗环境，以及规格较高的器材；大量人员进出也会带来不便，所以他们必然配备了医疗用机器人。
那么能源的供给就成了大问题。
大涨潮破坏了第七区的所有基础建设，因此想要获得足够的能源，要么就建立新的发电厂，要么就通过微波或者激光束的方式无线传输能源。
目前，第七区还能正常运转的仅有十余座能量传输塔，器官工厂一定在能量传输塔覆盖范围内。
最后，器官工厂在地下。
如果要满足上述所有要求，那么器官工厂所处的位置是——
小卷的目光落到了远处，第七区的车站位置。
车站的下方有着面积相当广阔的地下站厅和地下通道，附近的面积相当广阔，且第七区的车站早就已经荒废了，大涨潮时地下站厅被淤泥填满，无人清理。
只要将淤泥挖走一部分，并做好掩护，那里就会是个绝佳的隐蔽地点！
她的目光锁定了远处的车站，下一秒，她在夜空中化作了一团星雾，消失在了原地。
……
德里克踩下了刹车。
黑色的轿车在荒废许久的第七区居民区旁。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他无言地看着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区域，他看见房屋的残垣断壁挺立在泥泞的土地上，屋顶几乎全被掀起，露出内部支离破碎的家具和物品。
在被海水浸润过的墙体上，残留的涂鸦已经变得模糊，但他依稀能分辨出，那里也曾经有他年少时画下的幼稚的图画与标语。
他的故乡，第七区。
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一切都死寂如冬，一切都被人遗忘。
……如果不是那天他做了那样的一个梦，或者，他也不会想起这里。
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就连他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都已经成长为一个懂得权力平衡和利益分配、懂得利用自己第七区遗民tຊ身份、能够在第六区的市政厅占据一席之地的治安管理局局长。
对了，那个梦——
德里克微微抬起头，看向雾蒙蒙的夜空。他的目光从投射在浓雾中的广告上掠过。
那个女孩儿……那个叫小卷的女孩，那个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印记的，他年少时曾喜爱过的玩伴，那个他奋力伸出手、却没能够挽救的生命，那个和故乡一样几乎成为了他毕生阴影的遗憾。
那时候她十二岁，他十五岁。
现在他已经五十五岁了，她依然是十二岁。
四十年了。
已经……四十年了啊。
即便是在人均寿命已经突破一百多岁的当下，这也依然足够漫长了。
奇怪的是，他原本已经快要遗忘那个孩子的脸了。但是在一场格外真实的梦境之后，那张已经完全模糊、甚至快要彻底从他的记忆中褪色的面容，又再一次清晰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一切真的和梦中那样，该多好呢。
小卷成功登上了去往第七区的列车，在他的告别中踏上了新生活的征程，逃离了命定的死亡。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们的命运，一定会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轨道吧。
鬼使神差的，他坐上了自己的车，朝着第七区的车站驶去。
他已经完全遗忘了第七区的车站究竟是什么模样的，但在梦中，车站的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他曾经无数次站在那里一样。
人类的大脑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他感叹道。很多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遗忘的事情，其实都藏在记忆的深处。
一旦契机到来，这些记忆就会涌出。
他很快就凭借着梦中的记忆，来到了第七区的车站。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这里已经被荒废了几十年，连时间本身在此地都像是被遗忘了，看起来无比荒凉萧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沿着淤泥覆盖的小径走向孤独的车站。透过枯黄的草丛，他看到一些孤独的倒塌的树木，它们凌乱地摆放在这片废弃之地，固定成了几十年前被大涨潮的海啸冲击后的扭曲怪异的模样。
空气中充斥着海水的腥味，以及浓郁的、甚至无法被海腥味盖过的铁锈味。
他的目光掠过这片荒地，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奇怪。”
这片荒地里，为什么会有这么新鲜的车轴……？
这些车轴里的暗色痕迹是……血？
德里克在坐上局长位置前，在刑事侦查部干了二十多年的一线刑警。
因此，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的警铃被骤然敲响，某种敏锐至极的预感让他全身紧绷了起来！
第 69 章
第七区是个被遗忘的地方。
这意味着, 第七区是个没有被监控风险的地方。
在临星城，很多时候，没有监控风险就意味着罪恶和恐怖的滋生。
德里克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个侧身闪到了一旁的残垣断壁处, 将自己的身体隐藏了起来。
他顺着轮胎轴, 一边小心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他身上安装的光学隐形装置和生物雷达感知系统都开始运作了起来，这能让他避免被发现，同时第一时间感知到别人。
他大约前进了不到一百米, 忽然，他看见有个白色的人影从枯树间快速无声地穿行过去。
德里克立刻停下了脚步, 看了一眼自己义眼上显示的生物雷达感知系统的扫描界面。
——空无一人。
……是信号被干扰了吗？还是说，是他看错了？
一种突如其来的阴冷感觉爬上了他的脊背, 让他险些在这潮湿的环境中打了个冷颤。
很快, 在他的视野中，那个白色的身影又出现了。
她看起来像是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女孩, 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 赤着脚在泥泞肮脏的地面上行走着，但脚底板却干净得一尘不染。
她背对着德里克，一头浓密的深棕色长发微卷着披在背后, 随着潮湿阴冷的海风吹拂而不断晃动着。
德里克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生物雷达感知系统。
……还是空无一人！
“……占星师。”他意识到了这个身影的身份，她的代号几乎是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 就已经险险地停留在他的声带边缘, 险些脱口而出。
难道说……是群星之子的人在这里活动吗？
他的食指微微抽搐了一下，刚才蹲下身伸出手触碰到暗红色血迹的触感, 再一次清晰地回现。
某种令他胸膛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愤怒充斥着他的全身。
邪|教，第七区，血。
这代表着什么，见惯了各种非法组织的德里克再清楚不过了。
他见得太多了。从屠杀献祭婴儿，到祭拜活剖的器官，再到以杀戮和折磨为乐举行血腥派对——在极其压抑的环境和社会中，人性常常会被扭曲成可怖的怪物，在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之后，是一整个流淌着硫磺、岩浆和鲜血的地狱。
所以……之前他对群星之子的判断完全错误了。
他还以为这个教会没有做什么邪恶的事情，毕竟从公共安全部上报的信息来看，他们似乎确实是在帮助一些底层人民摆脱困境。
现在看来，这样的判断简直是可笑至极！
是啊，第六区哪来的什么活菩萨，哪来的救苦救难的神仙，这简直可以入选今年的十大洋葱新闻了！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个披着羊皮的狼罢了。
表面上救助帮扶底层人民，实际上依然在做着欺世盗名、人神共愤的犯罪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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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的手缓缓摸向了腰后，那里藏着一把智能手枪。
他需要做好自卫，同时，他必须得跟着这个“占星师”，找到他们群星之子的老巢！
在触碰到冰冷的枪身的瞬间，他忽然看见，那个一直在前行的占星师，突然停下了脚步。
……停下来了？为什么？
德里克保持着光学隐身的状态，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节奏都放缓了。
他脑子里有些乱乱的，他忽然想到，这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这个所谓的群星之子，竟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尤其是，这个孩子，像极了他记忆中某个已经快要褪色的人。
这让他的心情更加阴沉了起来。
就在德里克胡思乱想的时候，“占星师”忽然回过头，直直看向了他躲藏的位置！
德里克愣了一下，刹那间浑身紧绷！
但他依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动都没有动。
即便是光学隐身，一旦移动身形也是很容易露出破绽的。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反而极其冷静，完全没有自乱阵脚。
然后他就看见，年幼的“占星师”就这么一步步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了？不可能！
德里克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了起来，他很确定这个女孩儿身上没有安装什么义体，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洞察得了光学隐身状态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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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师在距离他不到二十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然后，德里克就听见，这个女孩儿用一种在瞬间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记忆的声音，轻声说道：“……你是警察吗？”
……
德里克愣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迎面击中，身体依然停留在原地，而灵魂却遭受重创，如同被流放了一般飞出躯壳，然后朝着记忆的深渊不断坠落着。
失重感让他险些干呕出声，强烈的晕眩感和不真实感甚至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清醒梦。
占星师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已经快要在记忆中褪色和消失的脸，那张他只能在梦中见到的脸，那张在数十年的午夜梦回中无数次地被死亡所吞没的脸。
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声音却像是卡在了喉咙中，最终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小卷？
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少女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
——那是小卷的目光，也不是。那个目光太过于熟悉，在此刻又显得格外的陌生。
那是她的目光，却不是她看向“艾森”的目光，而是看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德里克感到天旋地转，一阵刺耳的蜂鸣声像是警报般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盘，所有颜色混合在一起，化作了一团肮脏的污迹。tຊ
在理智溃散的边缘，他几乎颤抖着解除了光学隐身的状态。
他不知道小卷是怎么发现他的，此时此刻，这个问题也并不重要了。
“你是警察吗？”小卷又问了一遍，她的声音显得格外轻柔温和，和四十年前一模一样。
在这一刻，德里克的理智骤然从濒临崩塌的状态，向着他的意识回缩。
小卷的声音像是隔着四十年的岁月，隔着遥远的梦境，自另一个世界传来，化作了此刻他意识的锚点。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第七区的孩子王，那个在满地的垃圾和破烂的街道里趾高气昂的少年。四十年的鸿沟在这一瞬间消弭无踪，了无痕迹。
但他依然说不出话来。
像是被冲击出去的灵魂依然没能回到他的体内。
……
与此同时，小卷也在观察着眼前这个陌生人。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但实际年龄肯定不止。
他的眼睛泛着一种冰冷的蓝色微光，面容轮廓分明，线条硬朗而凌厉，一道浅浅的金属凹槽划过他左眼下方，颈项处植入的数据接口闪烁着金属反光。
……改造率相当高的义体人，而且相貌相当出色，还有点微妙的眼熟。
但这种微弱的眼熟感很快就被更强烈的陌生感冲垮了，尤其是在看见他那双明明闪烁着微光，却莫名阴郁的眼睛时。
见眼前的陌生男人依然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小卷便说道：“你的光学隐形装置，应该是治安管理局的刑事侦查部特供的警用义体吧，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德里克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是了，这种说话的口吻，就是小卷没错了。
她虽然一直都在第七区生活，但却对各类义体都有所了解，堪称如数家珍。当初，德里克还觉得，第七区没有能够匹配上小卷天赋的教育资源，实在是一种浪费。
他说道：“是的，我是警察。”
……虽然现在已经基本不出外勤了。
小卷明显是眼睛一亮：“是第六区过来的巡警吧，你来得刚好——你注意到地面上的车轴和血迹了吗？这块区域有非法工厂，我得想办法潜进去救人，有警察一起就方便多了。”
无论是取证还是战斗，跟官方人员在一起，都方便多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好意思，我没有自我介绍，我是——”
“占星师。”德里克说道。
小卷愣了一下。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出现了那么一瞬的空白，随后又显露出一种轻松的无奈来：“哦，好吧……看来治安管理局已经注意到我了，连这个……有些浮夸的代称你们都知道了。挺好的，那我大概就不用再多费唇舌了。”
德里克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小卷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的身份在治安管理局看来不是什么好人，便解释道：“你想逮捕我，也等我们把非法工厂解决掉吧。现在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去救他们。”
……是啊，德里克反应过来。至少，群星之子在表面上，是一直在帮助和救治别人的。
再加上他自己寻找到的证据，那么大概率正如占星师所说，这里有一个非法工厂，有很多人正等待着他们的救援。
……等等，这难道与他们治安管理局这段时间一直头疼的失踪案有关吗？
德里克立刻警觉了起来。
“好。”他说道。那些不合时宜的困惑与震撼被他暂时放置在一旁，作为治安管理局局长的责任感重新点燃。
——他现在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对着死而复生的小卷发呆，而是去拯救那些无辜的受难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此同时，他的义眼显示界面上，治安管理局内部频道被打开。
【艾森·德里克：刑事侦查部一队、二队，技术犯罪调查部一队，立刻来第七区车站！】
第 70 章
绕开了入口处的巡逻机器人, 并破坏了所有的运输机后，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器官工厂所隐藏着的地下站厅。
……虽然车站的地下部分四通八达，交通流线颇为复杂, 绝大部分区域还被淤泥堵塞，但是人类活动的痕迹和明显的血腥味却成了最好的指引, 让他们几乎没有走什么冤枉路, 便顺利找到了目的地。
德里克躲在一道铁门后，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似乎是来到了储藏室，室内堆积着透明的液体罐，罐内漂浮着无数保存新鲜的器官, 人造的血管在罐内扭曲蜿蜒着，刺鼻的消毒液味道都盖不住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沉闷的机械声迎面袭来, 昏黄的灯光投下长长的阴影。
连他都感觉到了极度的不适和恶心，更别提才十多岁的小卷了。
德里克下意识去看他身边的少女, 甚至想遮挡她的目光。
然而, 少女却并未如他所想那样露出惊慌恐惧的神色，她闭着眼睛, 微微歪着头, 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冷静地说道：“我们必须要快点了, 向我求助的人已经被绑上手术台, 马上就会被开膛破肚。”
……向她求助的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德里克的疑惑，小卷解释道：“他们向群星之神祈求, 而我作为神的代行者, 自然要行使祂的意志。”
……代行者？
所以，这就是小卷会复活的真相吗？
她被那个所谓的“神灵”选中, 变成了他的工具。一个没有义体的孩子，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行走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德里克压抑住满腔的怒火，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大案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快的办法是找到配电室，拉电闸。”他低声说道，“这里最起码有五间手术室，还有关押受害者的牢房，拉电闸之后，那些害人的畜生们会前往配电室，摘取器官的手术会暂停，能为我们争取时间。”
这理论上确实可行。维生设备一般是独立电源的，即便有手术做到一半的受害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因为断电而死去。
“可是……储藏室也会断电。”小卷指了指面前保存着新鲜器官的罐子，“这些器官会在短时间内坏死。”
德里克深吸了口气。
……是的，不能让这些器官坏死。
虽然它们已经从受害者们的体内被取出，但只要保持活性，或许还能再被放回去。
它们也许是一部分受害者最后的希望了。
德里克避开了监控，检查了一下储藏室的电路。
“……主电缆在这里。”他从配电箱里面拉扯出来两根电线，“我的备用维生系统自带独立电源，我可以把独立电源取出来，暂时连接到储藏室的电路上，供电半小时还是没有问题的。”
小卷愣了一下。
……备用维生系统？
那是在出外勤的警察收到非脑死亡的致命创伤时，在短时间内用另一套维生系统确保基本生命体征的高级义体。
哪怕是在治安管理局，这也是极少数经常出高危外勤的高层才能拥有的军用义体，相当于是他们的第二条生命。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只见德里克打开了自己的胸腔，如同挖出心脏般取出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的圆柱体。
小卷有些意外。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位警察居然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德里克手上握着还带着新鲜循环液的独立电源，望向了小卷。
“占星师，”他说道，“你应该会安装独立电源吧？”
小卷闻言，微微皱眉。
……她确实会，毕竟，她可是个感染科义体医生，段位极高的工科生，只是改装一下电路而已，信手拈来。
但是这个警察为什么会知道？
“小卷”这个人在临星城籍籍无名，更别提四十年前她就已经死了，她所认识的人也都死在了那场大涨潮中。
按理说，不可能有人认识她，更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她擅长电子工程才对。
小卷并没有多想，现在这个紧急时刻也来不及多想，她点了点头：“嗯，交给我。”
德里克将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独立电源交给了小卷：“我去找配电室。”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小卷接过独立电源。
电源上还残留着温热的体温，在这片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居然让她感觉到了些许暖意。
“没问题。”她顺手说道。
“……”德里克似乎是不放心，又说道：“遇到危险tຊ先确保自己安全，随时向我呼救。”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小卷微笑着说道。
他们在一起行动了半天，她还不知道这位巡警叫什么名字呢。
德里克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闭上了眼睛，像是要掩盖什么藏不住的情绪，然后才开口说道：
“喊警察就行。”
……
【这个警察的身份绝对不普通。】
就在小卷连接电源线的时候，她脑海中的系统说道。
【嗯。】小卷表示了赞同，【这个备用维生系统……整个第六区的警局，估计也只有刑事侦查部这种外勤最多的部门的一队二队，才有资格配备了。】
【刑事侦查部居然会来第七区当巡警？这不合逻辑。】
【是的。而且……】小卷一边说着，一边将电源接通，她手中的独立电源顿时光芒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我总感觉有些奇怪，他看起来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他刚才一直都盯着你看，那个眼神……很不寻常。】
【他毕竟是警察啊，没当场逮捕我这个一看就十分可疑的人，已经算是客气了吧！】
【……】
小卷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她有些疑惑：【怎么了？】
系统没有回复她。
半晌后，它再次出声说道：
【有人来了。】
系统的预警来得非常及时，小卷迅速将手中的独立电源藏在了一个罐子后面，然后一个闪身，娇小的身躯也躲在了桌后。
一阵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妈的，之前那个第二区的买家又反悔了，觉得我们出价太高——这帮人都已经住第二区了还特么这么抠！”
“算了，反正器官还没摘呢，把牲口继续养着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养着也是要成本的好吗，还有那些器官储存装置，多耗电啊，能出货的赶紧出货掉吧，真是浪费精力。”
“……”
两人聊天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小卷从桌下爬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储藏室，转身绕进了另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
她顺着走廊向里面走去，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口中“养牲口”的地方。
……一间又一间的、用金属围起来的、狭窄的牢房。
牢房内全都是残缺不全的人类。
他们有的人被摘掉了手脚，有的被摘掉了五官，甚至还有胸膛被洞开、缺失了内脏的。
器官残缺不致死的人，便就这么残缺着，只用最基本的维生设备吊着一口气。
而缺少了关键器官的人，则用廉价的、早已经被市场淘汰的二手义体做了替代，潦草地安装在他们的身体上。
他们被圈养着，保持着最基本的健康，以便这工厂里的人随时随地从他们身上摘走器官。
他们所有人似乎都已经放弃了希望，没有人哭喊，也没有人呼救，每个人都目光空洞地躺在自己脏兮兮的牢笼里，一动不动。
哪怕牢笼外有一个陌生的女孩走过，他们也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再往里走，则是一个巨大的焚烧炉。
焚烧炉外，地面上发黑的血迹拖出去数米，几台巨大的机械臂被凌乱放置在一旁，金属涂料上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甚至是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肉碎屑。
这样的场面骤然出现在面前，即便是已经见识过无数难以忘怀的残忍画面的小卷，也依然咬紧了牙，压抑着不断向上翻涌的愤怒。
很快，她又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这次是要一个完整的肺叶？”
“23号、24号、26号牲口的肺叶都还行，你随便挑一个去摘了吧。”
“那边出了多少钱？”
“十万。最便宜的人工肺叶只要不到一万块，二手的五六千就行，要是牲口不行了，你就给换上，没准之后还能卖一卖他的其他器官呢——哈，来钱真是容易。”
小卷看了一眼周围，这里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正准备消耗信仰值进入隐身状态，却只听见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为地下空间提供照明的所有灯具都在同一时间熄灭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整个地下站厅在一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是那个巡警，他成功破坏了配电室！
“草，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停电了？！”
“备用电源呢？！”
“快，赶紧去配电室看看怎么回事！手术室那边没有电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等等，什么人——呃！”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卷顺着声音一路小跑过去，在走廊的拐角处，已经打开了感染视觉、在黑暗中恢复了视觉的她，一眼就看见了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以及站在尸体旁的德里克。
后者抬起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眼睛，望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小卷。
他的胳膊上伸出寒芒凛冽的利刃，在他抬眼的同时，动作干净利落地一甩刀刃上的血迹。
那两具尸体的喉咙被切割开，头颅几乎要从躯体上掉落下来，喷溅出的鲜血流淌成了溪流。
“小……占星师！”德里克出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小卷说道。
“你别动，我过去找你。”德里克并不知道小卷有夜视的能力，他开启着义眼的夜视功能，一步步朝着小卷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小卷面前，伸出了手，不知为何那只手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小卷在黑暗中，清晰地看见德里克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挣扎和恍惚来，他那双凝视着自己的幽蓝色眼眸中，有什么极为复杂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情绪闪过。
……这个死而复生的孩子，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鬼魂。
所以……他是能触碰到她的。
他终于可以触碰到她了。
幸好，幸好这里一片黑暗。德里克想着，这样，小卷就看不到他杀人时的可怕样子了。
即便，她已经认不出来他了。
……
然后，小卷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
德里克的手掌是冰冷的。那是一只覆盖着仿生皮肤的义手，没有半点人类皮肤该有的温度。
他抓得那样紧，就像是生怕她逃走一样。
小卷甚至觉得被抓得有些疼了。
小卷：……倒也不必这么急着把我捉拿归案吧，警官。
“这里有很多人被关着。”小卷说道，她指了指身后的走廊。
“他们暂时是安全的。”德里克冷静地做出了判断，“我们必须在恢复电力之前，把这个工厂里的所有罪犯全部解决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