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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十鸢和江见朷分开后, 她先去了南巷见晴娘,顺着记号找到了晴娘一行人所在。

    那是一家戏楼。

    十鸢不觉得惊讶,晴娘手下的人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凭着手艺讨生活, 或许比往日要好得多。

    不过十鸢站在戏楼外, 半晌没敢进去, 楼顶有人探下头:

    “再不进来,晴娘要亲自去请你了。”

    倚着栏杆的人掩住唇,眸眼风情格外勾人, 笑吟吟地望着楼下的十鸢。

    十鸢哀怨地看了顾姐姐,她没再纠结, 敛了罗裙, 终于踏入了戏楼, 晴娘正在招呼客人, 斜眸瞥了她一眼, 阴阳怪气道:“哎呦呦,这是谁呀, 咱们的十鸢姑娘终于肯回来了?”

    十鸢被说得脸染绯红, 仿佛落日余晖时的残霞,叫人移不开

    眼,她瓮声瓮气道:“是十鸢错了, 晴娘快饶了我吧。”

    晴娘白了她一眼:

    “行了, 进去, 别挡着客人进来。”

    十鸢心底稍许放松, 她知道这一茬是被揭过去了, 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拎着裙摆和寻常姑娘一样, 脚步轻快地上了楼梯,在二楼见到了顾婉余。

    顾婉余掩笑看向她,给她介绍了一下如今春琼楼的产业:

    “说是戏楼,但也不尽然,除了一个戏班子,其余时候都是别的姐妹上去弹个琵琶或是唱个曲,卖艺为生,只做些清白生意,你别瞧晴娘往日笑呵呵的,她心底可有着雄心壮志,想恢复往日春琼楼的荣光呢。”

    十鸢听得认真,知晓顾姐姐口中的春琼楼是指十年前的那个春琼楼。

    不知为何,十鸢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她枕在双臂上,轻声道:“如此,真好。”

    顾婉余没再说话,她也安静下来。

    谁说不是呢?

    她们都是见过春琼楼曾经是何等荣光的,从叫人人向往到人人唾弃只隔了数年,她们随波逐流默认这种改变,却不代表她们不怀念以前。

    十鸢是在夜色浓郁时离开的春琼楼,江见朷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底,她没和晴娘还有顾姐姐道别。

    她会以身犯险,一是虞听晚和江见朷的态度让她察觉到端倪,二是她隐约猜到江见朷找所谓的有缘人不过是别有图谋,他不会真的眼睁睁看着她死。

    而且,她必须要去青山城的。

    不止是红蛇毒,她还分别欠了虞听晚一千两金子和一千两银子,她总要去还给虞听晚的。

    想到这里,十鸢脸上有些许的不自在。

    她之前只剩下了五百两金子,所以,这次来找晴娘,不止是要请罪,也是要领她之前的任务钱。

    她之前去青山城可是接了晴娘的命令去的,任务完成自然是有钱拿的。

    倒也将她欠下的钱给凑了出来。

    十鸢摸了摸袖子中的银票,在要出城前,她有点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最终,她还是调头朝祁王府而去。

    她答应过公子,不会不辞而别的。

    她已经食言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她挑的是夜深人静时回来,许是胥衍忱有过交代,所以,看门的小厮一见到是她,立刻恭敬道:“姑娘回来了。”

    十鸢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公子好像不论在何处,都不曾忌讳过她的身份。

    凡是公子所在之处,她都是畅通无阻。

    十鸢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她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是站在前院门口,她停顿了许久。

    许久,她推门进了前院。

    书房的灯还没有熄,她刚站到书房门口,许是影子在楹窗上落了痕迹,里面很快传来胥衍忱的声音:

    “是十鸢回来了么?”

    十鸢眼眸轻微地一颤,片刻,她推门进去,像是不解:“公子怎么知道是我?”

    胥衍忱端坐在位置上,他本来是含笑抬起头,待看一身暗色劲装的女子,蓦然那点笑意逐渐寡淡,直到全部消散不见。

    无声的安静叫十鸢有些不安,她一点点地垂下了头。

    忽明忽暗的灯光落在胥衍忱的脸上,让他侧脸轮廓些许不清晰,也藏住了一些他的情绪,沉默了好一阵,他才出声:

    “又要走了?”

    他声音淡然,仿佛平常,十鸢心底蓦然冒出些许酸涩,她双眸忍不住地有些红,但她掩住了情绪,埋头低声道:“我欠了青山城城主的银子,答应她要送去的。”

    她避重就轻,瞒住了蛊虫一事。

    胥衍忱和她对视:

    “这约是不是非赴不可?”

    十鸢不说话了,她明明曾经和晴娘学了好多,也被说过伶牙俐齿,但这个时候,她却只能咬住唇,不知道说什么。

    她和胥衍忱都心知肚明,所谓的去还银子只是个借口。

    胥衍忱从她的安静中听出答案,他耷拉下眼眸,许久,他说:

    “我知道了。”

    不待十鸢说话,他又道:“今日不早了,十鸢应当不急于这一时。”

    这是胥衍忱今日第二次和十鸢说这句话。

    十鸢第一次拒绝了,这一次,她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低声应下:“嗯。”

    回了落雁居,十鸢以为她这一晚会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但或许是她心底清楚这是公子的府邸,又或许她今日的确过于劳累,和她想象中不同,她很快会睡了过去。

    一墙之隔,有人站在外面,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有人走近,他面有担忧,低声道:“王爷,天色不早了,您也该休息了。”

    铨叔今日催了自家王爷数次休息,都被一声“还早”打发了出来。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等到姑娘回来后,铨叔自然知道王爷在等什么。

    但如今姑娘都已经回来了,王爷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姑娘还能丢了不成。

    胥衍忱望着眼前的门,他仿佛透过这一扇楹窗能看见里面的女子一样,许久,他说:“铨叔,让我想想。”

    铨叔一愣。

    想想?

    他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向姑娘所在的院落,再抬头看向王爷时,铨叔呼吸稍轻,他眉眼冷淡得仿佛没有一点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院落,谁都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铨叔有些恍惚。

    他记得上次王爷这般模样,还是在王爷中毒醒来后听见了丽太妃于长安不慎死于火灾时,王爷也是这样沉默了许久,那日后,不止是王爷,便是燕云城也仿佛变了一个模样。

    许久,铨叔听见胥衍忱情绪不明的声音:

    “她是晴娘最得意的学生,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铨叔听得一知半解,他只是有些狐疑,如果是这样,那姑娘怎么会对他们在外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或许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胥衍忱眸中情绪些许晦暗,偏夜色掩住了他的神情,叫人看得不清楚。

    房间内,床幔轻垂,女子今日睡得好像格外沉,角落处的香炉燃着香薰,袅袅白烟不断从香炉中升起,香味清淡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翌日。

    十鸢醒来时,只觉得这一夜过得好快,她一睁眼外间的天色居然彻亮了,十鸢迟疑了一下,最终,她起身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准备今日前往青山城。

    十鸢没想到的是,她一出门就看见了公子。

    也不知道公子等了多久,他眉眼倦色有些明显,十鸢一怔,她快步走过去:

    “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胥衍忱衣裳似乎有点褶皱,十鸢陡然皱了皱眉,心底蓦然冒出一个念头——公子不会在外面等了一夜吧?

    十鸢脑子一时有点乱,她呐呐道:

    “公子刻意守在这里,难道是怀疑我会半夜跑掉么。”

    胥衍忱瞥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她这个质疑,淡淡道:“谁知道呢。”

    她有过言而无信的前例,他会怀疑她,也是情理之中,不是么。

    十鸢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耳根子都有点热,她有些委屈地想,那一次明明是事出有因,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这一次不会特意回来请辞了么。

    等出了府门,十鸢才发现公子居然给她备了马,耳边传来胥衍忱的声音:

    “这一次去多久?”

    十鸢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会尽早赶回来的。”

    她不敢和公子说一个准确时间,因为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很清楚,她这一趟是要去做什么。

    胥衍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这番话,他亲眼见着女子翻身上马,直到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他眉眼情绪也渐渐淡下来。

    铨叔跟在他身后,有点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王爷怎么改变主意了?”

    铨叔提心吊胆了一夜,生怕王爷会做出叫自己后悔的事情。

    胥衍忱转身朝府内走,经过落雁居时,他视线久久地停留在落雁居的牌匾上:

    “铨叔,我有那么一刹间,的确想过要把她彻底困在府中。”

    他不止是想,甚至也的确那么做了。

    但他在门外站了一夜,房间的女子一点动

    静都没有,她惯来耳聪目明,又是使毒的好手,却连房间内的熏香都没觉得不对劲。

    她或许有察觉到不对劲,但最终都被她忽视过去。

    原因不言而喻。

    胥衍忱低声道:“我不想叫她觉得失望。”

    也不想让破坏她对他的信任。

    铨叔哑声,他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去,也看见了落雁居的牌匾,其实这个院落本来不叫落雁居的,是王爷传信回来,叫他收拾出一个离得最近的院落。

    信上最后把这处院落改名为落雁居。

    铨叔曾以为落雁是沉鱼落雁之意,如今方觉得恍然——

    原是有人希望大雁能在此处停留。

    最终,却只能将情谊隐秘地藏于这众所周知的二字中。

    第072章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青山城和燕云城相离甚远, 即便十鸢快马加鞭,也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十鸢不知道的是,她早不是当初那个被送入戚府时还默默无闻的人,暗地中数波人盯着她的行踪, 她刚离开燕云城, 就有很多人闻风而动。

    一骑绝尘。

    江见朷站在一处楼阁上, 他一身白衣衬得他宛若谪仙一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四处而散的人,他身后的桌子上摆着数枚铜钱, 他轻眯了眯眼眸,仿佛能看见某个早不见的人一样:

    “真是风雨欲来啊。”

    祁王府, 胥衍忱背对着一群人站着, 桃花随风飘零落在他身上, 将他眉眼衬得极为清隽疏朗, 却也仿佛透着些许寒潭玉石的冷硬, 身后晴娘和顾婉余不知道何时都到了,恭敬地垂首不言, 许久, 胥衍忱轻微颔首。

    顾婉余眸色一冽,无声地退下。

    在燕云城郊外的一副农家院子,淡淡的血腥味和药涩味蔓延, 有人皱眉看着身缠纱布的人, 一脸的不赞同:

    “将军, 你伤势未愈, 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回去养伤!”

    宋翎泉满脸郁气, 他早时从戚十堰口中得知胥衍忱身在衢州城时,他就立即动身前往了衢州城, 后来收到戚十堰的消息,一直埋伏于衢州城中伺机而动。

    也因此,他还能保有实力救出将军。

    戚十堰闭眼,他身边气压低沉得让人觉得压抑,宋翎泉偏过头,不愿看将军这副模样。

    对胥铭泽身死一事,说实话,宋翎泉没有觉得难过,甚至还有点遗憾,胥铭泽怎么没有死在幽州城退军之前。

    往日不堪回首,宋翎泉紧皱起眉头。

    他们如今和燕云算是不死不休,如今只有一条路还摆在他们面前,那就是远在西北的晋王。

    这一次他和晋王合作救出将军,晋王可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人,他定然是想要将军去西北向他效力的。

    宋翎泉明知晋王的目的,还是选择了和晋王合作。

    因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对宋翎泉的话,戚十堰许久后,才说了一句:

    “阿晚还在他们手中。”

    宋翎泉蓦然沉默下来。

    许晚辞死的时候,他替许晚辞抱不平,但现在因为许晚辞发生这么多事情,宋翎泉对许晚辞的情绪不可谓不复杂。

    他也有过一刹间的念头,如果许晚辞死在那日,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而且,宋翎泉也有一个问题:

    “将军,为了许晚辞,你是不是什么都能放弃?”

    幽州城是如此,他自己的性命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为了许晚辞,将军根本不可能束手就擒。

    戚十堰抬头望向宋翎泉,宋翎泉平静道:

    “幽州城丢了,柏叔死了,朱龚也死在救将军的路上,和燕云一战大败,如今我们只剩这么一队人。”

    “在将军眼中,许晚辞对你有恩大过天,那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呢?”

    是不是根本不重要?

    戚十堰呼吸一顿,那日晴雯的死仿佛又重现在眼前,声音质问犹如泣血——所有人都指责他,人人都对他托付出后背和信任,他为了所谓的忠心和报恩辜负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宋翎泉冷静道:“如果将军是要拿程十鸢泄愤,或是威胁燕云,我等万死不辞也会追随将军。”

    “如果将军是要拿她去和燕云交换许晚辞,恕属下不敢苟同。”

    宋翎泉很清楚,不能让戚十堰这么下去了。

    否则,许晚辞落入谁手中,戚十堰就会一辈子受制于谁。

    一个有了致命弱点的大将军,根本不足为惧,也根本不能令人信服!

    戚十堰闭眼,情绪涌上来,他蓦然呛咳出声,纱布上溢出血迹,如果十鸢在的话,或许能认得出,戚十堰身上的伤痕和她的居然相差无几,胥衍忱将她受的罪原本奉还给了戚十堰。

    十鸢的伤势早好透。

    但戚十堰一直在赶路,根本没有时间养身,如今伤势依旧严重。

    他沉默许久,终于说话:

    “和晋王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

    晋王会一直拉拢他,是否真的看重他不得而知,晋王主要的目的不过是给胥铭泽添堵罢了。

    宋翎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胥铭泽已死,晋王不想让祁王一家独大,就一定会阻止祁王,西北是我们如今唯一的去处。”

    据他得到的消息,在胥铭泽身死的消息传到长安后,魏池等一众曾经胥铭泽的走狗全部被找了借口抄家,先帝留下的忠臣早看透胥铭泽的狼子野心,一旦将军踏入长安,恐怕等待将军的就是牢狱之灾。

    战败和被擒,本就是罪名了。

    戚十堰眸色如死水沉沉,他视线越过宋翎泉落在远处的桌子上。

    那上面摆着一枚被雕刻成梅花状的羊脂玉佩,本该是价值连城,如今玉佩上却是布着些许细碎的裂痕,仿佛只差一点,就会彻底破碎。

    *******

    十鸢根本不知道在她不知情的地方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桃花彻底凋谢前赶到了青山城。

    虞听晚早等候多时。

    二人一见面,虞听晚就察觉到了什么,她皱眉看向十鸢:

    “谁给你种的蛊?!”

    虞听晚一下子就想到了江见朷,气得不断骂骂咧咧:“早知如此,我那日就该要了他的命!”

    十鸢一怔,她没让江见朷替她背罪名,打断了虞听晚的话:

    “是我自己。”

    虞听晚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最终欲言又止:“你疯了不成?”

    要不是当年父亲大限将至,她根本不会冒险种蛊,虽然知道自己身在青山城,再活也活不过多久,但也好过身上一直存有隐患。

    十鸢没有解释,她将准备好的银票一起拿出:

    “合计十万零一千两银票,全在这里了。”

    虞听晚被噎住,她没有扭捏地接过银票,也没有细查,直接交给了松岚,冲十鸢抬了抬下颌:“和我来吧。”

    十鸢抿唇,她其实不解,虞听晚为何不计前嫌地帮她。

    松岚一众人没有和虞听晚二人一起去,十鸢只见虞听晚在书架上转动了一本书,很快,一条暗道出现在二人眼前。

    十鸢没有惊慌,之前的春琼楼也有这样的暗道,她都见怪不怪了。

    虞听晚仿佛知道她的疑惑,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替她解惑:

    “当日你碰到红蛇的血却没事,我就知道你体质有别于人,祖父说过,这世上能活着种下养生蛊的人寥寥无几,而只有种下养生蛊的人才能坐上下一任青山城城主的位置。”

    虞听晚提起祖父时,话音稍许一顿。

    外人知晓清瘴丸的内情后,也许会觉得祖父私心甚重,虞听晚也不会去反驳这

    一点,祖父的确怀有私心。

    但人活着怎么可能一点私心都没有?

    他们虞家也的的确确为此付出了代价,她父亲不过四十就到大限,两位兄长为了种蛊全部丧命,整个虞家只剩下她一人,她因蛊虫在身一生都不留下子嗣。

    否则,她生产时,必然要血流成河。

    对此,虞听晚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庆幸。

    或许不留下子嗣也是一件幸事,她也不想在临死前,还要看着子女被迫种下蛊虫,忍受子女或许先她一步去世的痛楚。

    祖父种下的因果,到她这一辈,也该彻底了结了。

    虞听晚的话还在继续:

    “祖父曾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得天独厚,在种下蛊虫的过程不会有任何痛苦,在娆疆,这种人一旦被发现,会被称之为圣女。”

    十鸢皱眉,得天独厚么?

    下一刻,她就听见虞听晚嗤笑:

    “我倒觉得那个人真是倒了血霉才会拥有这种体质。”

    “没什么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娆疆历代都在寻找这种体质的人,但我觉得,他们与其是在找圣女,不如说是他们想要练出人蛊。”

    “我听祖父说过,练就人蛊的过程中,被种下蛊虫的人会痛不欲生,死都是一种奢求,但人蛊一旦练成,就能叫天下蛊虫臣服。”

    十鸢想起她种下蛊虫时的安然无事,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一动。

    原来,江见朷要找的有缘人就是指此么。

    十鸢堪堪垂眸,她轻声问:“你说的是真的么?”

    虞听晚一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十鸢在问什么:

    “我只是道听途说,从未见过人蛊出世,当然不知道传闻是真是假。”

    说话间,二人终于到了密室,十鸢也看见了被泡在药水中的红蛇,红蛇仿佛认得她,滑到了虞听晚的肩膀上,冲她嘶嘶地伸出蛇信,虞听晚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身子。

    虞听晚拿出一个杯子,杯子中有半杯的水,她将杯子放在了红蛇跟前。

    红蛇好像知道要做什么,身子滑下来,却不是十鸢想的那样,它对着杯子张开獠牙,很快,有透明液体从它牙尖处滴落。

    杯子被虞听晚端给了她,十鸢有点疑惑,虞听晚替她解惑:

    “我知道你是奔着红蛇血来的,但实际上压制养生蛊的是红蛇毒,红蛇某种程度上也是蛊虫,寄生在它体内的正是养生蛊的母蛊。”

    十鸢皱了皱眉,片刻,她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倏然间,她脸色有些煞白,但疼意只是一刹,很快消失不见。

    十鸢眨了眨眼,她放下了杯盏,掩住眸中的若有所思。

    直到此时,虞听晚才图穷匕见:

    “你要不要留下来,我会教你如何管理城池,只要你肯留下来,你就会是下一任青山城城主。”

    虞听晚和她对视,格外认真道:“你和我不一样,你体质特殊,养生蛊对你的影响不会那么深。”

    十鸢沉默,她摇头道:

    “你应该知道,我听命于谁。”

    虞听晚很坦然:“青山城的立场如何,由当任城主决定,等你成为青山城城主后,你想做什么,自是你的自由。”

    “青山城和别的城池不一样,青云山拦住了心怀不轨的人,即便是朝廷,也拿你束手无策。”

    “清瘴丸的存在,会让青山城变成你的一言堂。”

    “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点,你在任一日,就要护住青山城百姓一日。”

    十鸢没想到虞听晚会做到这一步,她依旧准备拒绝,她在乎的人都远在燕云,她没办法留下。

    虞听晚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她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有事要做,你只需要在我大限将至前给我答案即可。”

    “十鸢,你要知道一个道理,不管你要做什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她说:“人心易变。”

    十鸢呼吸一顿,她蓦然抬起头和虞听晚对视,这一刻,没人知道十鸢在想什么。

    第073章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十鸢走了。

    从青山城离开时, 已经是三日后,她没有回燕云城,而是一路向南,她此行的目的地一直都是娆疆。

    青山城不过是她对公子避重就轻的借口。

    于青云山脚的密林中, 十鸢陡然勒马而停, 她一袭暗色劲装, 冽眸望向被堵住的前路。

    戚十堰站在不远处,眸色沉沉地望着她。

    十鸢意识到了什么,她立刻朝身后看了一眼, 果然,退路也被彻底堵住。

    宋翎泉领着十来人堵住她的路, 不仅如此, 他们许是早有埋伏, 十鸢敏锐地发现四周树干也都站满了人。

    分明被围困的是十鸢, 但她没有一点慌乱, 她冷淡地勾唇:

    “只是拦我一人,爷何必这么大的阵仗。”

    戚十堰提听见她的话, 脸色越发冷沉, 他没有说话,宋翎泉的声音从背后冷冷传来:“死到临头还花言巧语!”

    宋翎泉知道将军的性子,生怕将军又被花言巧语所蛊惑。

    十鸢不紧不慢地掀眸:

    “死到临头?”

    十鸢忽然轻笑, 声色惊艳, 她平静道:“只凭这些人, 爷恐怕还拦不住我。”

    话音甫落,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 蓦然寒光乍现,朝四周肆溅而出, 树干上有人闷哼一声,一瞬间,立刻有三人毙命。

    十鸢倏然后仰,腰肢仿佛被折断一样紧贴在马背上,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刃,戚十堰的脸印入眼帘,刀光翻转间,十鸢和他四目相视,十鸢看不懂他的神情,但她眸色一直冷静,没有一点波动。

    下一刻,她指尖从腰肢处抹过。

    “唰——”

    女子腰间的银色腰带倏然间变成一柄软剑,剑身不过两指宽,极薄、极细、也极其锋利,泛着凛然的冷光,直冲戚十堰喉间而去,于此同时,她猛地一蹬脚蹬,马匹不受控地往前跑去,险之又险地躲过身后宋翎泉的短剑,剑光在她脸上反射出一道银色,愈衬得她眉眼冷凝。

    戚十堰一颗心蓦然往下沉了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虎牙岭一别后,短短两个月内,她的武功居然又精进不少。

    虎牙岭时,她和他正面对敌时还有些勉强,如今却在对抗他的同时,还有余力去躲开宋翎泉的招式。

    即使是他有伤在身,她成长的速度也快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好像是真觉得他们拦不住她。

    意识到这一点,戚十堰蓦然皱起眉头,她到底有什么底牌?

    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戚十堰就见十鸢手指划过袖口,他心底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而宋翎泉已经又持剑而上,他心脏些许一停,蓦然厉声道:

    “退开——!”

    可是已经晚了。

    宋翎泉听见这一声时,已经来不及退开,见十鸢抛出一个竹筒,他以为又是暗器,下意识地挑开竹筒,下一刻,血腥味溢出,有浓郁的殷红从空中溅起,四周蓦然传无数声惨叫。

    十鸢早在扔出竹筒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骑马离开。

    听见惨叫声时,她才回头看了一眼,一群人脸上被溅到了血,仿佛是有无数个虫子在他们体内乱爬一样,几乎一瞬间,他们都倒在地上,惨叫声不绝于耳,骤然七窍出血,转眼间生机尽绝。

    十鸢第一次看见养生蛊于寻常人的威力,她敛下眼眸,几个呼吸间骑马消失在密林中。

    所有人惊骇于眼前一幕,根本不敢靠近,也没人敢再去拦她。

    有人发现了什么,骇然道:“将军,血里有虫!”

    戚十堰当机立断:

    “火!”

    宋翎泉浑身僵硬,他眼睁睁地看着手下人气息断绝,目眦欲裂,悲愤至极:“程十鸢——!”

    火光在眼前燃起,尸体也葬身火海,众人瞬间只剩下十来人,见此情景,四周陡然陷入沉默。

    许久,有人堪堪打破沉默:“这究竟是什么手段……”

    戚十堰沉沉地看着这一幕,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娆疆蛊虫。

    娆疆蛊师从不出世,祁王何时和娆疆也有了联系?

    ***

    ****

    甩开戚十堰等人后,十鸢没有一刻停留,路过燕云而不入,在三个月后,终于到了娆疆附近。

    十鸢在距离娆疆最近的一座城池停下。

    十鸢没有从据点拿消息,毕竟,她一旦去了据点,消息一定会传给公子。

    娆疆一行凶险,或许九死一生。

    十鸢承认,她刻意隐瞒了公子,但她和公子身上的蛊虫是必须要根除的隐患。

    十鸢闭了闭眼,她没再去想燕云城,在秋霞城待了三日,确认休整好后,她才开始考虑怎么潜入娆疆。

    中原人去娆疆要说难,也不是特别难。

    但娆疆人和中原人的区别一眼了然,她如果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前往娆疆,必然会处处会受到瞩目,遑论潜入蛊师圣寨。

    十鸢回想虞听晚和她说过的话——

    “在娆疆,蛊师的地位超然,每年九月会有一场盛事,可以称之为蛊虫大赛,目的就是选出毒性最厉害的蛊虫。”

    “和我们不同的是,娆疆的当权者被称之为圣主,其下有七位寨主,不过当任圣主已经有三年不曾传出过消息,他膝下有两子一女,现在管理整个娆疆的正是其长子,听闻这位少主能手段不菲,七位寨主都对他言听计从。”

    “我听说过那个小女儿体质似有不凡,但娆疆的消息很少传出来,怎么个不凡法,我也不清楚,至于其二子,好像从数年前起就没再有过消息。”

    虞听晚很认真地和她说:“你想要混入圣寨几乎没有可能,你或许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十鸢对着铜镜,细描黛眉,一炷香后,铜镜中照出来的脸陌生无比,黛眉依旧纤细,但整个脸庞都黯淡了许多,引人瞩目的是,她脸侧有一道极其明显的疤痕。

    她的易容手法很浅显,这是那日她去戏楼和顾姐姐特意请教的手段。

    人们总是记得最突出的地方。

    不论是谁,现在只要看见她,第一眼绝不是落在她眉眼上,而是会聚焦于她脸上的疤痕。

    就像是官府询问凶手线索时,路人常是只能说出个大概来,如脸上有颗痣等等,十鸢也不过是取巧,等日后她脸上疤痕一消,就会泯然于众人。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注定会引人注意,与其让人记住她的模样,不如刻意引导众人的记忆。

    “九月盛事,圣寨会聚集整个娆疆的蛊师,你不可能装作蛊师混进去,但你体内有蛊虫,你可以伪装成试蛊人。”

    十鸢那时问:“试蛊人?”

    虞听晚讽刺勾唇:

    “有人试药,有人试毒,如今有人试蛊,有何稀奇的。”

    十鸢的记忆回拢,她掀了掀眼,确认了时间,最终,她没再继续在秋霞城停留,而是准备赶往娆疆。

    在踏入娆疆前,有人风尘仆仆地赶来,在十里外拦住了她,江见朷望向她的情绪不明,他忽然低声道:

    “你真是不怕死。”

    他没问十鸢的目的,她人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了,一些事情早就不言而喻。

    十鸢不意外会看见了他。

    江见朷深呼吸了一口气,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玉瓶和一个木牌扔给她,十鸢接过,垂眸望向那个木牌。

    木牌上写着一个“圣”字,十鸢指腹擦过木牌,确认这木牌经过药水炮制。

    十鸢蹙眉,问:“这是什么?”

    江见朷没和她解释,只告诉她:

    “不重要,你拿着木牌去找一个叫乐向天的蛊师,他会带你前往圣寨,至于其他的,他不会帮你,也没人帮得了你。”

    “玉瓶中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么用,你比我清楚。”

    十鸢朝江见朷看了一眼,她没有犹豫地收下了玉瓶和木牌,她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地说:

    “去燕云城,在我回来前,你要确保公子还活着。”

    她知道江见朷另有所求,所以,她不担心江见朷会忽视她的话。

    果然,江见朷沉默很久,他没有反驳十鸢的话,只是在十鸢和他错身而过时,他蓦然拉住了十鸢的手腕。

    十鸢稍稍偏头,不解地看向他。

    江见朷抬头和她对视,他情绪复杂得让人看不清楚,十鸢听见他低声说:

    “程十鸢,不要忘记你的目的,也不要忘记来时的路。”

    “——记得回来。”

    十鸢眼眸轻微一颤,莫名,她心底生出一股情绪,她居然有一种错觉——江见朷好像也不是那么希望她前往娆疆。

    但怎么会呢?

    他明明找了她这个有缘人这么久,怎么可能放弃他的目标?

    江见朷已经松开了她。

    十鸢没再说话,她转身和江见朷背道而驰,她的脚步没有一点迟疑,衣抉被风吹起飘扬在空中,整个人仿佛被风沙卷入密林。

    十鸢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到一刻钟时间,有人也出现在了这里。

    顾婉余少有的狼狈,她气喘吁吁地看向江见朷,没好气道:

    “追了你一个月,今日终于逮到你了。”

    江见朷看向迟了一步的顾婉余,他眸色稍深,垂首看向一直背着的卦旗,低声呢喃:

    “果然天命不可违么。”

    他明明已经放过她两次了。

    第一次是她受伤昏迷时,他难得有了点良心,没有趁机在她身上种蛊。

    第二次是在衢州城,她说他那时是故意在她面前透露胥衍忱中蛊一事,但是她忘了,在最开始解毒时,他明明提醒过她离开。

    是她不信他,不肯出去。

    即使他没有刻意地策划这一切,她还是去了娆疆。

    顾婉余以为这次江见朷还要跑,时刻警惕着,但没想到江见朷冲她笑了笑:

    “走吧,答应了某人,要替她守住她主子的命。”

    顾婉余是知道周时誉被他戏耍过数次的事情的,勾唇嘲弄道:“江神医也会在意言而无信?”

    江见朷满不在意地认下:

    “我的确不在乎。”

    顾婉余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江见朷对她的态度和昨日判若两人。

    她只是跟丢了半日时间,这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细细想来,江见朷好像是刻意地在往南边逃跑。

    ……某人?

    顾婉余不知为何,心底有种不安的预感,她环视四周,在发现地上的脚印时,她心底蓦然咯噔了一声,快步上前拉住江见朷的衣襟:

    “刚才是谁过去了?!”

    顾婉余知道再往南是什么地方,所以她的脸色一刹间变得格外难看。

    江见朷停顿了一下,他没否认,垂眸淡淡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顾婉余呼吸稍轻,许久,她才咬牙出声:

    “疯子!你到底让她去做什么了?!”

    十鸢为什么会去娆疆?

    究竟是什么条件,才能叫他答应去守住主子的性命?!

    第074章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初入娆疆时, 和在中原仿佛没什么区别,但越深入,就会越觉得差异,各个寨子挺拔而立, 四周茂盛的草木颜色也要浓郁得多。

    如今九月, 四周众人都意识地往一个方向涌动, 十鸢也顺着这个方向往前走,她越接近,越能感觉到越来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像是在不断打量她。

    十鸢指尖稍微一动,或许是四周蛊师众多, 她总觉得她血液中流动的蛊虫在蠢蠢欲动。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倏然, 密密麻麻的痒意和微不可察的疼意一闪而过, 十鸢低头, 眼尖地看见足尖有一只蛊虫在不断徘徊, 却是不敢靠近她。

    十鸢朝某处看了一眼,恰好看见一个娆疆打扮的人面有失色, 他手中握着一个铃铛, 隐约有铃铛声响,那个蛊虫立时消失不见,紧随其后的是, 四周不再有打量她的视线。

    或许说, 这些打量的视线在经过这一变故后, 被视线主人强行地刻意收敛。

    十鸢堪堪垂下眼眸。

    只是一个照面, 十鸢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蛊师中也是有阶级地位的,

    她体内的养生蛊显然要厉害得多,也因此, 那些蛊师纵是觉得她是个生面孔,为了防止得罪她背后的那位蛊师,也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十鸢眸中闪过些许若有所思,如果娆疆蛊师真的如传闻一样,和外界与世隔绝,公子和青山城就不会出现蛊虫。

    她脑海中闪过虞听晚的话,心底有一种直觉,三年前,一定是个极其重要的时间点。

    蛊虫的存在很好地掩盖了她的内劲,她混在一众人中,蓦然在一处停了下来。

    十鸢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错愕,眼前被瘴气笼罩,瘴气浓郁化雾,让人根本看不清前路,这一路上,她其实已经知晓圣寨就在前面。

    她轻微地蹙眉。

    她不由得想起青云山,眼前的瘴气迷雾比青云山要更甚,怪不得江见朷曾提起过青云山的瘴气相较于娆疆,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这是一道天然而成的屏障。

    众人一个个地踏入瘴气中,根本不怕中毒,十鸢抿了抿唇,她眸色一冽,也跟着一起踏入迷雾中。

    她能感觉到她吸入了瘴气,如果是平常,她只怕根本坚持不到一刻钟,就会中毒昏过去。

    但现在,她好像没事人一样。

    她莫名地想起青山城内的清瘴丸,养生蛊的作用或许和她想象中的不同,毕竟,蛊师给蛊虫起名时也必然有一定根据,能被称作养生蛊,定有其妙处。

    蓦然,有人搭上她的肩膀,十鸢下意识地要擒住来人手腕,脑海中闪过自己如今的身份,她按住心底的冲动,转头皱眉看向来人。

    来人好生自来熟,好不避讳揽住她的肩膀,好奇地围着她转了一圈:

    “你一个试蛊人,怎么一个人来圣寨?”

    他穿着和她截然不同的服装,颜色艳丽,叫他眉眼也秾丽异常,让十鸢不自觉想起红尾蛇,那是一种极其色彩多泽的毒蛇,只一滴毒液就能让人瞬间气息尽绝,来人问她:“你的蛊师呢?”

    他着实是个漂亮的少年。

    没错,是少年。

    十鸢觉得他顶多不过是十六七的模样,容貌五官当得上她见过最漂亮的人,不论是顾姐姐还是公子,在她心底都是一等一的好颜色。

    尤其是公子,在她心底最是温润如玉。

    但十鸢也必须得坦然承认,若只论容貌,顾姐姐和公子或许都是比不上眼前人的。

    他一点也不顾忌男女有别,分明动作过分,第一次见面就揽女子肩膀,却叫人觉得这种举止由他做来也不过尔尔,一颦一笑都是声色惊艳时,再做出过分的事,旁人也很难责怪他。

    再是平易近人,十鸢也很难放弃警惕,她心底戒备,面上也冷淡:“和你无关。”

    像是被她刺到,又或许是少有人这么和他说话,少年稍稍睁大了一双眼眸,他有点委屈,小声嘀咕:

    “不说就不说,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少年笑着介绍自己:“用你们中原话来说,我叫乐赋初,姐姐呢?”

    十鸢的脸和打扮不会叫人认错她的来历,她和众人其实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微妙,十鸢也不意外少年会一眼看出她是中原人。

    但她对来人的称呼有点不适应。

    她是春琼楼中年龄最小的姑娘,一贯都是她叫人姐姐的。

    这还是十鸢第一次被人叫姐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十鸢垂眸,声音闷闷道:

    “你见谁都是这么自来熟么?”

    十鸢没有忽视乐赋初的自我介绍,乐?

    他和乐向天会有关系么?

    乐赋初一顿,意识到她的意思,忙不迭地替自己解释:“才不是!我是见姐姐漂亮,才会来和姐姐说话的。”

    漂亮?

    十鸢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指尖细微的颤抖,让人察觉到她的情绪些许汹涌,她自嘲道:

    “你是眼盲?”

    乐赋初被她的刻薄语言刺得倒抽了一口气,半晌,他才低声不解地问:“姐姐本来就很漂亮,只是一道疤而已,和姐姐漂亮有什么冲突。”

    他目光格外认真,显然当真是这样认为。

    十鸢心想,如果她真的是受脸上疤痕困扰,或许此时很难不对眼前人生出好感。

    十鸢低垂了垂眼眸,她闭上嘴,不再说话,但浑身的尖刺好像也就此罢休,任由少年跟着自己,再没有驱逐他。

    经过这一打岔,乐赋初也不曾留意到十鸢一直没有透露过关于她的蛊师的消息。

    一路上,乐赋初的嘴就没停下过,十鸢也从中得知了很多关于蛊虫大赛的事情,例如,如果没有蛊师,她一个试蛊人是没办法进入寨子的。

    听到这里,十鸢极快地拧了一下黛眉,很快松开,她终于透露关于自己蛊师的消息,她低声道:

    “他让我来等他。”

    乐赋初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他说:“原来如此。”

    十鸢的这番说话其实也什么大问题,被种下蛊虫的试蛊人其实很难逃离蛊师,所以,蛊师也不会时刻看着试蛊人。

    十鸢望着眼前人,她也问出她的第一个问题:

    “你是谁?”

    乐赋初很自然道:“我来自第三寨,寨主是乐浮云,和我们少寨主乐向天一起圣寨长见识的!”

    十鸢眸色稍凝。

    乐向天?

    十鸢不知道这第三寨是怎么分的,也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是真是假,但乐向天是第三寨少寨主的身份应该不会作假,毕竟这个消息一问便知。

    如果乐向天是少寨主,那江见朷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叫这样的人物将她带入圣寨?

    须臾,她不着痕迹地问:“那你怎么没跟着你少寨主一起?”

    乐赋初停顿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道:

    “咳,他太慢了,非要在瘴林中给他的小宠物找吃的,就让我先行一步。”

    十鸢从中提取到她想要的消息——乐向天还没有进圣寨。

    十鸢掩住眸中情绪,没有再问下去,免得引起眼前人的怀疑,叫自己露出破绽。

    三日后,十鸢一行人终于到了圣寨前,圣寨前有人严守,非蛊师不可入,试蛊人必须由蛊师带入。

    圣寨不排斥试蛊人的进入,毕竟,某种程度上,试蛊人也就相当于蛊虫。

    十鸢和乐赋初告别:“我要在这里等蛊师。”

    乐赋初脸上有失望,眉眼恹恹地耷拉下来,浑身写满了不舍,他的情绪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热烈而外放,他忽然小声提议:

    “不然,我偷偷带你进去?”

    不得不说,十鸢有那么一刻是心动的,但很快,她冷淡摇头拒绝,重复道:“蛊师让我在这里等他。”

    试蛊人不可能不听蛊师的命令。

    她之前就说过蛊师让她在外等待,现在如果和乐赋初一起进去了,岂不是自打自脸?

    而且……

    十鸢不动声色地朝乐赋初看了一眼。

    她并不信任乐赋初。

    他出现得恰到好处,一路为她答疑解惑,现在居然还想着带着她进圣寨。

    十鸢听虞听晚提起过,圣寨在蛊师之中的地位超然,绝不许带外人入寨,仅仅是一路相伴,乐赋初就能违背圣令带她进寨?

    被拒绝后,乐赋初有点垂头丧气,秾艳漂亮的眉眼都耷拉着:

    “好吧,那姐姐早点进来,记得来找我啊!”

    他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圣寨。

    十鸢站在一旁,无视众人偶尔飘过来的视线,在等了半日后,十鸢才终于见到那位疑似乐向天的人,他生得俊朗,宽肩窄腰,和旁边人说着话,低声道:“总算是到了。”

    前往圣寨不能有载具,只能靠步行,一走就是数日,谁受得了?

    身边人摇头:“少寨主,圣寨就在眼前,不要乱说话。”

    乐向天撇了撇嘴,忽然,眼前出现一个女子,他吓得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才看见女子模样,她眉眼姣姣,唯独脸色有些黯然,还有脸上的一

    道疤痕,美玉存瑕,让人不由得生出惋惜。

    乐向天没觉得惋惜,他只觉得手中被塞入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握紧,意识到那是什么时,他脸色倏然一变,笑呵呵的神情没有了,他紧紧盯着十鸢,许久,他压着声音说:

    “他在哪儿?”

    十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垂眸道:“他说,你会带我进入圣寨。”

    乐向天有点被噎住,他心底暗骂给他找事的那个人,外人进圣寨?

    被少主和他爹知道,他得被扒掉一层皮!

    在四周人要看过来时,乐向天陡然挑眉道:“怎么来得这么早,快和我一起进去。”

    他是蛊师,自然能感觉到她体内有蛊虫,瞬间也明白了她是以什么身份混进来的。

    乐向天和人并肩而行,声音压得极低:“如今圣寨早就和往日不同,少主的手段也非常人可想,我只能带你进去,别的事情帮不了你,不论你要做什么,别牵扯到第三寨。”

    不等十鸢回话,他又沉默下来,片刻后,才说:

    “他还好么?”

    十鸢看了他一眼,不确认他想得到什么答案,但江见朷能跑能跳,应该是好的。

    所以,她说:“很能惹事。”

    乐向天闻言,没忍住笑了一下:“果然是他。”

    十鸢没再接话,乐向天也没让她接话,他只是很久没得到那个人的消息,半晌他,他低声道:

    “也许他不回来才是对的。”

    七位寨主早就向少主投诚,即使他回来,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十鸢垂眸,直到现在,其实她已经确认了江见朷的身份,除了那位消失已久的二少主,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十鸢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身边可有一位叫乐赋初的下属?”

    话落,十鸢就见乐向天陡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十鸢看着他的神情,心底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乐向天浑身僵直,额头都溢出了冷汗,十鸢呼吸一顿,她拉住了他:

    “他是谁?!”

    乐向天艰难地扯开唇角:“七寨寨主都是姓乐,包括圣主,如今整个圣寨包括七大寨,叫乐赋初的只有一人。”

    十鸢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乐向天望向她的眼神复杂,他咬了咬牙,骤然低声:

    “快走吧!”

    “否则,你就再也走不掉了。”

    十鸢信乐向天这时候的话,但她来圣寨有她必须要完成的目的,她不可能现在离开。

    她低声道:“今日一事多谢。”

    她转身混入人群中。

    百米之外,房间内,有人弯着眸眼,勾唇笑:

    “哇,被姐姐发现了。”

    暖阳从楹窗照进来,落在少年脸上,正是和十鸢相伴一路的乐赋初,他慢条斯理地垂眸,望着手中的铃铛。

    他抬手轻轻一拨。

    远在百米外的十鸢脚步骤然一顿,她浑身难言的疼,让她根本没办法动弹。

    乐赋初低声,仿若情人间的呢喃:

    “姐姐,我才是你的蛊师。”

    第075章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她的四肢, 十鸢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被钉在原处,她挣扎着想动,但稍有这个念头,浑身就仿佛有虫子往骨头钻一样的疼。

    十鸢脸上的血色在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 汗如雨下。

    四周众人好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脸色各异地往周围散开, 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靠近十鸢。

    乐向天也是如此,他站在不远处,在看见十鸢忽然停下时, 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体内的蛊虫是少主种下的?

    乐向天神情复杂,如果真是如此, 她根本没有必要挣扎, 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逃过少主的掌控。

    乐赋初走了出来。

    十鸢若有所感地艰难转过头, 彼此四目相视的那一刹间, 乐赋初陡然冲她笑得艳丽, 他三两步就走近了她,亲昵地贴在她脖颈处:“姐姐不是说好入了圣寨要来找我的么。”

    “姐姐不来找我, 只好我来找姐姐了。”

    十鸢冷眼望向乐赋初, 浑身密密麻麻的疼意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乐赋初望着她,眼睛越来越亮, 他说:“我越来越喜欢姐姐了。”

    乐赋初甚至顾不得蛊虫大赛, 现在就想把姐姐带回寨子。

    没想到很久前送出去的蛊虫还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十鸢从未这么清楚地感受到体内有蛊虫的存在, 她无意识中咬破舌尖, 有血腥味溢在喉间, 十鸢下意识地拧眉,经戚十堰一行人, 她早知道养生蛊的危害,但下一刻,她呼吸一轻。

    她没在这个血腥中感觉到蛊虫的存在——乐赋初能控制蛊虫不顺着鲜血流出。

    乐赋初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他笑着牵住她的手,他的手指很白也很细腻,根本不像是一个蛊师的手,十鸢听见他叹气道:

    “我早就说过,我能带姐姐入寨,姐姐偏要等别的蛊师。”

    乐向天在远处,听到这一句话,脸色都白了。

    众人早在乐赋初出来时,就让出了一片空间,直到这时,众人才敢看向十鸢,彼此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

    居然有人敢给少主做试蛊人?

    对蛊师而言,试蛊人就像是中原人的奴才,命如草芥,即便是死了也没人在乎。

    顶多是惋惜一下被浪费掉的蛊虫。

    少主和其余人不同的是,他的蛊虫连寻常蛊师都不敢靠近半步,试蛊人更是一碰即死。

    少主许多年都不曾有过试蛊人了。

    在她被乐赋初牵住的时候,体内的养生蛊瞬间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十鸢也终于能控制住身体。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甩开乐赋初的手,她轻轻垂下头,掩住眸中情绪,乌发落了一缕遮住了她脸上的疤痕。

    十鸢一言不发,仿若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竭尽全力地收集信息。

    有人偏头朝她看了一眼,眸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一闪而过的秾艳之色,让人忍不住地轻了呼吸。

    她被乐赋初牵着回到房间,一路上,所有人都给她们让行,这也让十鸢意识到乐赋初在圣寨的地位。

    她甚至怀疑起那位三年没有音讯的圣主是否还在世。

    即使那位圣主还活着,只瞧这圣寨内的情景,或许手中的权利也早就被架空了。

    四周人望向乐赋初的眼神不止是畏惧,也有崇敬,包括乐向天,这个发现让十鸢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最终沉入了谷底。

    寨子的房间和十鸢见过的房间都不同。

    略有些暗沉的木色,里头四处可见的木器摆设,许是因为圣寨是蛊师常居之地,常常会出现蛇虫,便是人居住的房间也显得些许阴森,即便暖阳照进来,也久久不能驱散。

    房间内空旷,一个宽长的木桌摆在中间,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

    十鸢被人按在了椅子上,少年心疼地替她擦净了额头的汗:“姐姐等我三日,等赛事一结束,我就立刻带姐姐回去。”

    十鸢和他对视: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乐赋初笑了,笑得极其惊艳,他轻声回答她:“当然是一直都知道。”

    蛊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蛊虫的动向呢。

    十鸢下意识地咬住唇,却被人拦住,牙齿咬到了一节指骨,十鸢一顿,她皱眉望向乐赋初,乐赋初也低头看着她,但放在她唇上的手指却没有收回来,他指腹一点点地摩挲过她唇,仿若只是寻常举动,不透一点色气。

    十鸢忍不住地扣住了手指。

    少年皱眉不赞同地看向她:

    “试蛊人是蛊师的个人财产,

    即便是姐姐,也不能破坏。”

    十鸢懒得骂人。

    倏然,十鸢微微睁大了双眼,她被迫仰起修白皙的脖颈,少年的手指不知何时探入了她口中,他手指冰凉,仿佛毒蛇一般勾缠住她的舌尖,十鸢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有人俯身,迫使她张开嘴,认真地看向她舌尖,这样的姿势让十鸢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喉咙,有人眸色些许晦暗下来。

    他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缠,低声亲昵道:

    “我讨厌有人忽视我的话。”

    “姐姐再有下一次的话,就拿这条舌头赔给我,好不好。”

    他刻意放低了声音,软绵痴缠,仿佛是在撒娇一般。

    但没人会觉得他是在撒娇,十鸢仿佛身坠入冰窖,她听得出乐赋初话中的认真,也相信他绝对说到做到。

    十鸢偏过头,乐赋初手指从她唇角划过,他没有阻止她,只是眸色晦暗地看着眼前一幕。

    指尖牵扯出一根银丝,缠绵暧昧地落在女子唇角,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在上升,她被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银簪不慎掉落,乌发瞬间一涌落下,也有些凌乱地贴在她脸上,叫她仿佛濒临破碎,任君采撷一般,纵是她脸上有道疤痕,也莫名能掀起人心底最卑劣的那一点凌虐欲望。

    乐赋初轻眯了眯眼眸。

    许久,他终于站直了身子:“姐姐乖乖等我回来。”

    十鸢狼狈地偏头,她喘息微微急促,乌发掩住了她的眸色,顷刻间,房间内只剩下她一人的喘息声。

    血液在流动,四肢百骸都仿佛泛起疼痒,她的喘息声越来越来粗重。

    乐赋初仿佛看不出她的狼狈,他转身离开,蓦然,他又停下,不紧不慢地转头,视线在十鸢的手指上划过,他状若不经意道:

    “姐姐的手和脸好像是两个人一样。”

    他轻飘飘地撂下这一句话,也没看十鸢的反应,径直出了房间。

    十鸢说不上意外,她没有指望她那点易容术能骗过谁,如果她的行踪一直被乐赋初掌握着,或许早在她出现秋霞城时,她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乐赋初的眼皮子底下。

    她一动不动,依旧低垂着头,许久,她终于抬起脸,乌发下的脸上是平静至极的神情。

    窗户口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进来。

    十鸢站起身,体内养生蛊依旧在骚动,但对她的影响却仿佛一下子变得不存在。

    十鸢置若罔闻地捡起了被扔进来的纸条,待看清内容后,她轻微皱了一下眉头。

    ——去圣池。

    除了这三个字,再没有别的信息。

    圣池又是什么地方?

    十鸢呼出一口气,如果按照乐赋初透露出的消息,蛊师是能感知蛊虫的位置的,她即便去了所谓的圣池又能怎么样?

    除非,圣池能隔绝蛊师和蛊虫的联系。

    圣池内究竟有什么?

    十鸢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她必须得去一趟这个圣池,她来娆疆,是为了给她和公子解蛊,而不是真的要留下做试蛊人。

    十鸢面无表情地把纸条塞入口中,胡乱咀嚼了两下,就混着口水一起仓促地咽下。

    十鸢没有企图出去房间,在没有把握不被乐赋初发现前,她会将自己伪装到一定无害的程度。

    十鸢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四处的摆设都被她尽收眼底,来的路上,她了解过,所谓的蛊虫大赛会举行三日,也就是说乐赋初也会在这里停留三日,十鸢掀开布帘,发现里面只是床榻等供人休息的物件。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圣寨的外围,这里只是乐赋初暂时的落脚之处。

    他真正的居所是在圣寨内部。

    但十鸢在看了一圈后,也发现了一点不对之处,她没有看见镜子,明明房间内一应物件都是齐全,没道理不摆上一面铜镜。

    十鸢无声地皱眉。

    这是蛊师的习俗,还是乐赋初一人的忌讳?

    十鸢不得而知,她只能把默默地记下这一点。

    确认犁地一般将所有物件都检查了一遍,十鸢终于坐回椅子上,她从进入娆疆起,就一直在赶路,早就觉得疲惫不堪。

    她必须得珍惜这短暂的休息时间。

    十鸢微微闭上眼。

    不到一刻钟时间,十鸢陡然睁开双眼,一双黛眉紧紧蹙起。

    她记得,虞听晚说过,圣寨的少主是圣主的长子,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如她所想,江见朷是圣寨那位早就音讯全无的二少主,那么乐赋初应该比江见朷要年长才对。

    但她见到的乐赋初顶多十六七的模样。

    与此同时,顾婉余正在带着江见朷日夜兼程地赶往燕云城,认定了是江见朷欺骗十鸢去得娆疆,她一路上对江见朷都是冷眼相待。

    江见朷也压根不在乎。

    等她们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燕云城时,已经是半个月后,而这时,两道消息也紧急传来——

    长安城派使臣传来希望休战的消息。

    西北大军已经拿下北方三城,西北军镇守边关,饱经风沙,本就骁勇善战,再有位置原因,或许,胥岸曈会比燕云更早一步地占领长安。

    而顾婉余最终带来的消息,在此刻不亚于雪上加霜。

    胥衍忱脸色骤冷,他一错不错地看向顾婉余,话音也仿佛在一瞬间冷淡下来:

    “你说什么?”

    第076章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屋外传来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十鸢倏然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醒,不见一点困倦。

    有人低头进来,没有和她说话, 把食盒放在木桌上后, 直接退了下去。

    全程安静无声, 乐赋初也一直没有回来。

    按理说,蛊师的任何东西都不应该乱碰,谁都不知道蛊师把蛊虫藏在什么地方, 但十鸢看了一眼食盒,她站起来打开食盒, 半点没有犹豫地选择吃饭。

    她必须进食。

    而且……

    十鸢不敢把希望全部寄托于蛊师身上, 她更希望自己有能力解决蛊虫这一麻烦。

    但成为蛊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也不会蛊师会愿意对她倾囊相授。

    虞听晚曾经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人蛊能让天下蛊虫臣服。

    十鸢低垂下眼眸, 片刻, 她拿起木筷,她不挑食, 看都不看饭菜一眼, 一口接着一口地咽下。

    从她踏入娆疆的那一刻,她就格外清楚,她自身对于蛊师就是最好的诱饵。

    寨子外围, 比试台上皆是喧闹声, 时不时也会传来令人不寒而栗的惨叫声, 蛊师相斗, 自不是什么和平之事, 蛊虫毒性不如人,赛事上死人是再正常不过。

    四周都是乱嗡嗡的声音, 唯独高台的一圈座位上安静无比。

    除了第三寨和第七寨来的是少寨主外,其余五位寨主全部都在场,他们皱眉望着底下的蛊师,只偶尔视线扫过中间位置时,才隐隐透出些许畏惧恭敬。

    底下倏然传来一声惨叫,乐赋初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个蛊师倒地抽搐,他意兴阑珊地抬了抬下颌,立刻有人上台将那位蛊师拖了下去。

    死人没有对赛事造成一点影响,底下蛊师有的皱眉,但有的也愈发跃跃欲试。

    乐赋初却是觉得没意思极了,他恹恹地耷拉下眉眼:

    “没一点新意。”

    第二寨寨主也冷哼了一声,不满道:“的确,斗来斗去,都是些旧花样!”

    乐向天一言不发,少主和各位寨主都在,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忽然,有人上台来,低头说了什么,乐赋初轻挑了下眉梢,他低声笑道:

    “姐姐好乖么。”

    乐向天听见他极其顺口地喊出姐姐二字,情绪格外复杂,偏偏少主的这幅模样喊十鸢姐姐,没有半点违和感。

    忽然,有人转头看向他,乐向天心下一紧,他有点干巴地开口:“少、少主。”

    乐赋初声音不疾不徐道:

    “怎么这么紧张,是担心我责怪你把外人带入圣寨?”

    周围哗然一片,二寨主皱紧了眉头,他怒气冲冲道:“带外人入圣寨?”

    第七寨的少寨主本来是和他坐在一起的,几乎是立刻和他拉开了距离,不愿意被牵扯的意味不言而喻。

    乐向天在心底痛骂江见朷,他没做辩解,砰一声跪地俯身,鼻尖都要溢出冷汗:

    “是向天一时糊涂,请少主责罚。”

    有人不怀好意地看向乐向天,也有人皱眉,但乐赋初没有说话,没一个人敢替乐向天求情,也没有一个人敢越过乐赋初给乐向天定罪。

    乐赋初慢条理斯地重复:“一时糊涂。”

    话音甫落,乐赋初陡然闷笑一声,乐向天被笑得浑身发麻,乐赋初漫不经心地扫

    了眼乐向天,他指骨在椅柄不紧不慢地敲了敲。

    细微的动静在四周的喧闹下其实几不可察。

    但乐向天在听见这细微的声音时,却是脸色骤然煞白一片。

    有一只蛊虫从乐赋初的衣袖中爬出来,沿着案桌一路爬下,越来越靠近乐向天,四周安静无声,乐向天即使浑身冷汗,却是一动不敢动,任由蛊虫爬上他的衣角。

    众人都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第七寨少寨主眼睁睁地看着蛊虫钻进乐赋初的耳朵,他不自觉浑身发抖,他也是蛊师,自然知道蛊师折磨人的手段。

    乐向天蓦然仰起头,他睁大了双眼,浑身不断痉挛颤抖,他喘着粗气,脸上的肌肉都在无声地颤抖,他艰难地发出音节,顷刻间就倒在了地上,在座的寨主都能听见被他压制在喉咙间的低闷惨叫声。

    有人朝乐赋初看了一眼,他依旧看向底下蛊师相斗,只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点在桌面上。

    他每一次敲点,乐向天的表情就越发痛苦。

    在一片死寂中,乐赋初不紧不慢地出声:

    “我知道第三寨的忠心,能让你违背命令带外人入寨,只有一个可能。”

    乐向天陡然睁大了双眼,乐赋初的这句话仿佛比他身上的蛊虫更叫他觉得可怕。

    乐向天清楚,他违背规定,少主即使罚他,也顶多叫他受一番罪。

    可如果少主知道他带外人入圣寨是因为二少主,整个第三寨都会背上叛徒的罪名,少主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乐向天挣扎着想要解释,乐赋初皱了皱眉,好像是嫌吵,他手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乐向天浑身僵硬,只敢祈求地看向乐赋初。

    乐赋初懒散地倚靠在位置上,他轻飘飘地说:

    “我那位二弟啊,许久不归家,或许是早就忘了家中还有我这位兄长在等他。”

    闻言,五位寨主都不由自主地脸色微变,立即低垂下头,圣主膝下有二子一女,如今却只有少主一人还活跃在众人视线内,其余人包括圣主都是了无音讯。

    他们都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却是都默契地略过不提,如今乐赋初亲自提起,让他们不由得心惊胆颤。

    乐赋初的眼神直勾勾地望向乐向天:

    “念在第三寨一直以来的忠心上,我可以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乐向天拼命地点头,怕乐赋初看不见,他艰难地爬起来,头狠狠地磕在地上,闷响声在众人耳边炸起:“属下……愿将功补过!”

    乐赋初仿佛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他玩味地勾起唇:

    “让他回来。”

    他语气中意味深长:“身为兄长,十年未见二弟,真是着实是想念啊。”

    他甚至根本不管乐向天有没有办法联系到江见朷,只是平静地提出他的要求。

    但谁都知道,如果乐向天做不到他的要求,等待第三寨的会什么。

    乐向天嘴唇一点点颤抖,许久,他颓败地彻底俯下身子:

    “……属下领命!”

    乐向天重新坐了回去,底下蛊师甚至都没发现高台上发生了一起变故,第七寨少寨主忌惮地看了一眼乐向天,他认得少主罚人的手段,那蛊虫名叫噬心蛊,效如其名,一旦被种下这种蛊,试蛊人会尝到被万虫钻心的痛苦,过程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他记得阿翁说过,少主摆在明面上的惩罚,再是狠厉也不过尔尔,最叫人畏惧的,还是那些悄无声息的手段。

    即便贵如七位寨主,都不敢保证,他们身上一定没有少主下的蛊虫。

    十鸢是第二日才被允许出门的。

    乐赋初亲自来接她,他笑得无害:“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他说着问句,却没给十鸢第二个选择,他握住她的手,不等她回答,就直接牵着人出去。

    十鸢脸上还保留着那道疤痕,乐赋初看在眼底,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十鸢一出门,就看见被人拖下来的蛊师,那人已经死了,死样惨烈,整张脸都遍布了黑线,除此外,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外伤和血迹。

    十鸢忍不住地轻蹙黛眉。

    这些蛊师的手段让人闻所未闻,如果他们有意害人,或许也是令人防不胜防。

    乐赋初的位置旁边摆了一个椅子,其余寨主看见了十鸢,彼此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人提出她不该坐在这里的异议。

    十鸢隐晦地扫了眼周围,确认除了她和乐赋初外,周围还有七个位置,其中第三个位置上坐着的也是她眼熟的人。

    正是昨日和乐向天一起入寨子的中年人。

    但她没有看见乐向天,十鸢心底生出一点点疑惑,昨日给她扔纸条的难道不是乐向天?

    可除了乐向天,圣寨内也不会再有别人帮她。

    二寨主扫了眼十鸢,就当其不存在,视线扫过底下的比试台,忽然冷哼了声:“你对这妮子倒是上心。”

    十鸢也顺着众人视线看下去,就见比试台上站着两个蛊师,其中一位是双十左右的年龄,她脸上抹了三点红色染料,漠然地望着眼前逐渐倒下的人。

    倒下的那个蛊师脸上也是布满了黑线。

    十鸢眯了眯眼,想起了她出来时看见的那个被拖下去的尸体。

    第六个位置上,有人摸了摸拐杖,摇头道:“这是我难得发现的好苗子,简直是天生的蛊师,她随我不过学了七年,如今都能练出小圣蛊了。”

    其余几人听见她的话,眼神都不由得些许变化,十鸢注意到,在听见小圣蛊这三个字时,连乐赋初都吝啬地朝那位女子看了一眼。

    二寨主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反驳:

    “你这老婆子不会再逗我玩吧,小圣蛊岂是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能练出来的?”

    六寨主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轻呵了声,压根懒得搭理他这话。

    乐赋初在这时终于发话:

    “虽然只是圣蛊的低仿品,但能练出小圣蛊,的确是一个人才。”

    二寨主闭口不言,六寨主却是脸上多了些许肉眼可见的笑意。

    十鸢若有所思。

    圣寨,圣主,如今又出现一个圣蛊,对于这些蛊师来说,圣一字的意义崇高,绝对不会滥用。

    圣蛊究竟是什么作用,才会叫她们连练出小圣蛊的蛊师都这么重视?

    蓦然,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也趴在她肩膀上,让十鸢不自觉地想起虞听晚的那条红蛇,也经常这样滑行在虞听晚的肩膀上,她浑身不易察觉地紧绷,就听见乐赋初仿若不解地问她:

    “姐姐在想什么?”

    十鸢格外冷静道:“圣蛊是什么。”

    乐赋初笑了声:

    “只是好奇这个?姐姐直接问我就是。”

    “圣蛊乃是我族的圣物,服下圣蛊者能活死人化白骨,百毒不侵,天下蛊虫万不敢侵。”

    他一股脑地全部说出来,仿佛只要十鸢问,他就会知无不言一样。

    活死人化白骨?

    十鸢听见这几个字,下意识地想起了江见朷,她记得公子第一次和她介绍起江见朷时,似乎也提起过这几个字。

    等她听完圣蛊的能力后,十鸢陡然意识到,如果乐赋初的话是真的,圣蛊也能解决胥衍忱身上的蛊虫。

    乐赋初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勾缠起她一缕乌发把玩,轻飘飘地打破了她的念头:

    “自上一个圣蛊被盗,我族圣地也有十年不曾再有圣蛊出现。”

    十鸢倏然抿唇。

    底下正在宣布女子胜利,就在女子召回蛊虫时,变故突发——

    本该老

    老实实地回到女子手中的蛊虫忽然变得不受控制,直冲高台乐赋初的方向而去,女子脸色一变,她吹响口哨:

    “回来!”

    乐赋初不慌不忙地靠在椅子上,在众人兵荒马乱的时候,十鸢望着那个所谓的小圣蛊,心底却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众人就见小圣蛊越过乐赋初,径直地落在了十鸢身上。

    在场的蛊师都格外了解蛊虫,他们都能感觉到小圣蛊的急切,尤其是小圣蛊的蛊师,乐媛在召回蛊虫失败时,就放弃了这个选择,她感受着小圣蛊的急切,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的她脑海中忽然闪过老师曾经的教导。

    她呼吸骤轻,不轻不重的声音,在这一刻却仿佛响彻在众人耳边:

    “……圣女?”

    一石惊起千层浪,四周陷入死了一般的沉默。

    霎时间,所有蛊师都齐刷刷地朝她看来,目光灼热得仿佛要她拆骨入腹。

    第077章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感受到四周看过来的灼热视线时, 十鸢下意识地转身想逃,被她竭力按下这个念头。

    乐媛也站在了六寨主身后,一脸肉疼又复杂地看向十鸢。

    小圣蛊想要钻入十鸢体内,又顾忌着什么, 徘徊在十鸢四周而不得寸进, 十鸢立即想到原因——她体内有养生蛊。

    不等其他人说话, 二寨主是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他望着十鸢,开口:

    “少主, 她——”

    话音未尽,十鸢只听到一声轻微的“砰”。

    二寨主毫无预兆地浑身僵硬, 十鸢意识到什么, 她转头看向乐赋初, 乐赋初手中不止何时出现一个铃铛, 他不紧不慢地拨弄, 四周蛊师在这一瞬间都是满脸惊惧地向后退去。

    十鸢余光发现了什么,陡然惊愕地转头看过去。

    她这时才发现, 乐赋初束发的玉冠其实一直是条小白蛇, 小白蛇鳞片晶莹,浑身通白,连那双竖瞳都是白色, 安静地蜷缩不动时, 仿佛真的是一枚玉冠, 之前二人一路相伴, 十鸢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不对劲。

    如今白蛇直起身子, 蛇信嘶嘶地吞吐,十鸢手指有些痒, 她低下头,就见小圣蛊藏着她的指尖下,她隐约察觉到小圣蛊对白蛇的惧怕。

    乐赋初的话音不轻不重,像是一脸不解:

    “她是我的试蛊人,你们是要和我抢么?”

    十鸢明显地感知到,在乐赋初这句话落下时,众人目光中对她的觊觎立刻被他们忍住。

    全场在这一瞬间安静下来,几位寨主在看见二寨主连话都说不了的模样,心中一凛,寒意从心底涌入四肢百骸,全部站起来俯身,六寨主当机立断道:

    “少主息怒,且不提圣女是少主的试蛊人,圣女出现,本就该属于少主所有。”

    乐赋初扫了一眼众人,声音幽幽地响起:

    “是这样么?”

    众人安静了一刹,很快,一个接着一个低垂下头,默认了六寨主的话。

    十鸢不着痕迹地皱眉,她发现乐赋初对蛊师的掌控力简直达到了一种令人骇然的地步。

    即便是胥铭泽那个疯子,对其下属都没有这样的威慑力。

    至于六寨主说的那句她本该属于乐赋初所有,十鸢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放屁,公子都不会说她生来属于他,乐赋初凭什么?

    经此变故,赛会自然不了了之。

    看着跟在乐赋初身后的背影,几位寨主呼出一口气,二寨主终于能动弹,他满脸骇然惊惧,不敢置信地看着乐赋初,半晌,他憋出一句:

    “他居然真给我们种蛊了?”

    对二寨主的不忿,六寨主懒得理会,直接对乐媛道:“我们回寨。”

    二寨主见没人搭理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们难道以为自己能够独善其身?!”

    第一寨的寨主是形如枯槁的老人,他目色浑浊,很少开口说话,如今也只是看了二寨主一眼,就转身离开。

    其余几位寨主都是脸色沉重,没有搭理二寨主。

    是六寨主受不了他的蠢样:“少主最讨厌别人觊觎他的东西,你想死就死,别拖累我们。”

    “而且,他既然敢把给你种蛊一事摆在明面上,丝毫不怕我们惊疑,你当真觉得我们还有反抗的余地?”

    命都握在别人手中了,还不知道乖乖听话,就是纯属找死!

    转眼间,众人都走得一干二净,没有少主的命令,蛊师是不能在圣寨停留的。

    但圣女出现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很快消息传遍了整个娆疆。

    不止如此,外界都得到了些许消息。

    自青山城一事后,宋翎泉就提出赶往西北一事,在十鸢抵达娆疆时,戚十堰一行人也到了西北。

    于是,燕云和娆疆有联系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胥岸曈的耳中。

    西北多风沙,胥岸曈在西北待久了,在长安时的贵气从容早不见踪影,不知道,或许以为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土匪。

    半点不讲究地席地而坐,闻言,胥岸曈满不在意地随口道:

    “娆疆啊。”

    有人皱眉:“娆疆蛊虫着实狠毒,但蛊师向来不出世,怎么会和燕云有纠葛?”

    但燕云和娆疆的确相离不远,两者有牵扯,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戚十堰沉默寡言,他坐在其中的一个位置上,没有说话。

    他初来乍到,晋王本来阵营的人,有人欢迎他,自然也有人不欢迎他。

    这里不是当初的幽州城,他没什么话语权,尤其是幽州城一战,让他的名声大打折扣,况且,许晚辞依旧被扣留在燕云,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犯糊涂。

    即便是一贯拉拢他的胥岸曈,都没有选择立刻重用他。

    其间落差,非是本人,根本不能感受。

    胥岸曈扫了戚十堰一眼,他轻啧了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这么好奇,修书一封去问就是了。”

    众人一顿,有人确认地问:“直接去问?”

    胥岸曈挑眉:“不然呢?”

    天下蛊虫再是狠毒,蛊师之数也不过数百人,拦不住中原的数十万大军。

    他们如果安安分分的,胥岸曈懒得管他们内部事宜,但如果他们有别的心思,胥岸曈也不介意让整个娆疆全部葬身火海。

    没人再反驳,一封修书直接送到圣寨。

    与此同时,圣女出现的消息也传入了刚踏入娆疆的一行人耳中,有人掀起眼朝圣寨的方向看去。

    圣寨中,乐赋初望着来信,须臾,他又转头朝某个方向看去,他忽然低低地笑:

    “真是稀奇,居然所有事情都赶在了一起。”

    在他身后,有一池寒潭,冒着些许微不可查的白烟,衔接的地面都结了些许冰渣,在潭水中,有一女子仅仅裹了层薄纱泡在寒潭中,寒水浸湿了她的衣裳,她的唇色和脸色都是令人触目心惊的白,仿佛整个人要消融在潭水中。

    乐赋初调整了一下坐姿,他转过身,关心地问:

    “姐姐冷不冷?”

    十鸢浑身冷得没有知觉,她被乐赋初带回来已经有半个月,期间,乐赋初给她种下了不知多少种蛊虫,在前日,她就被置身于寒潭中,乐赋初时不时问她一声冷不冷。

    好似真的是关心姐姐的好弟弟一样。

    起初,十鸢的确没有感觉到冷意,而且,体内似乎有一股火在烧,但很快,那股热意褪去,冷意席卷而来,她被冻得浑身颤抖,冷热不断交替,十鸢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乐赋初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了什么,他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就立在一旁观察她,他痴念般道:

    “书籍上记载,圣女体质是最适合种蛊的人,但这种人百年难得一遇,偏偏姐姐这么巧地被我那位二弟送来。”

    乐赋初说:“看来我那位二弟虽然不能再碰蛊虫,但也学了不少东西。”

    想找到圣女体质的人,本就是难于登天。

    乐赋初不觉得十鸢的出现会是巧合,但是——

    谁在乎呢?

    不论乐泽清要做什么,总归迟早是个死人罢了。

    乐赋初一手托腮,兴趣盎然地望向寒潭中的人,她被带回来后,对她的体质没有疑问,不论他做什么,她也没

    有任何反抗,乖巧得仿佛真的是他的试蛊人一样。

    她或许早就知道自己的圣女体质。

    也真是大胆,圣女体质也敢往圣寨跑,真是不怕死么。

    还是说,她所求之事,比她的命还要重要?

    十鸢忽然咬住唇,惨白的唇色氤氲出一抹绯红,她脸上的伪装早被潭水洗去,如今只出现些许绯红,也是让人惊艳的颜色,她蓦然仰起脖颈,一条白蛇从她衣襟探出来,缠绕在她脖颈上,分明是令人惊悚的一幕,却硬生生地透出些许旖旎来。

    水渍顺着她的肌肤落下,滴入衣襟中消失不见,白蛇滑过的地方都印出些许绯色,似宣纸上晕出的点点脂粉,乐赋初眸色些许晦暗。

    蓦然间,白蛇弓起身子,蛇信嘶嘶地扫过女子脖颈,蛇信本是冰凉,但或许是她太冷了,她居然从其中察觉到些许暖意,下一刻,她倏然感觉浑身剧痛,疼意先是从脖颈传来,顷刻间,密密麻麻地传遍全身。

    十鸢忍不住地惨叫出声。

    有鲜血不断从她眼角、唇角、鼻孔,甚至耳中滴落,寒潭瞬间染上殷红,山洞内染上浓郁的血腥味,十鸢双手紧紧握成拳,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一点点蜷缩起身子,仿佛有蛇虫不断噬咬她,剧毒应该在一刹间要了她的性命,却又被什么拼命修复。

    惨叫声不断响彻在山洞内。

    眼泪混着鲜血一起落下,十鸢浑身颤抖地倒在寒潭中,她死死地咬住唇,想要忍住那股剧痛惨叫,潭水淹没了她的口鼻,有一刹间,她居然觉得窒息而死也是一件幸事。

    曾经在春琼楼训练时受到的疼痛,不足这其中百分之一。

    十鸢终于在这一刻体会到了虞听晚口中的生不如死。

    ——程十鸢,不要忘记你的目的,也不要忘记来时的路。

    乐赋初站在寒潭边,他看见寒潭中渐渐没有了动静,好像有些失望,他瘪了瘪唇:“圣女体质也只是如此么。”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寒潭中伸出来,死死地扣在寒潭边缘,指骨发白,仿佛骨头都要被扣碎,她硬生生把自己整个身子拉起来。

    哗啦——

    潭水四溅,也浸湿了她的乌发,她狼狈得不堪入目,脸上的鲜血被潭水冲洗得干净,养生蛊终于起了作用,她唇角还在溢着殷红。

    十鸢红着眼,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滑落。

    她不会忘记自己来娆疆的目的。

    ——她要活着回去,替公子解蛊。

    没人拦得住她。

    乐赋初挑眉转过身,他望向浑身颤抖却死死咬牙的女子,蓦然眯了眯眼眸,他也下了寒潭,冷彻入骨的寒潭对他仿佛不起作用,他一步步地靠近女子,最终,他扶住了女子。

    十鸢有一刹间泄力。

    有人抬手挡住了她的视线,一只手仿若暧昧旖旎地携住了她的下颌,指腹不断地摩挲在她脖颈处,十鸢被迫仰起头,她听见乐赋初语气如常地问:

    “姐姐想起了谁?”

    十鸢咬唇,没有说话。

    乐赋初轻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试蛊人是蛊师的私人财产,姐姐怎么就是不听。”

    十鸢连推开乐赋初的力气都没有。

    脖颈上忽然覆上了一层温热,有人一点点舔舐在她脖颈的伤口处,流出来的殷红被人吞咽入肚,他唇角也印上了一抹殷红,叫他眉眼越发艳丽勾人,白蛇的毒对他也好像没有一点作用。

    分明剧毒折磨得她痛不欲生,但十鸢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却是——百毒不侵。

    他骗了所有人。

    他早练出了圣蛊。

    第078章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夜深人静, 万籁俱寂。

    山洞外只偶尔传来风吹过树叶的沙沙作响声,十鸢浑身发抖,她咬牙爬上岸,有那么一刻, 她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还是九月份, 她呼出的气却仿佛透着白雾。

    乐赋初不在山洞, 自从他收到那封信后,当晚就出了山洞,除了偶尔来给她种蛊, 没有再整日守着她。

    十鸢一点点地爬向衣架,她手指不自然地颤抖着, 艰难地伸手想要勾住屏风上的衣服, 但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一切都是徒劳, 最终手还是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十鸢艰难地蜷缩起身子, 微微阖着眼眸,呼吸微弱得仿佛不存在。

    有蛊虫从衣架上爬下来, 一点点地爬到她身上, 趴俯在她的手指上,通红的蛊虫逐渐变得全身发白,十鸢却是觉得浑身冷意渐渐散去, 逐渐涣散的意识在这一刻重新聚拢, 她艰难地睁开眼, 清楚地看见了手指上的蛊虫。

    小圣蛊。

    十鸢恍然想起那日小圣蛊藏在她衣袖上, 原来和她一起回了圣寨。

    十鸢蓦然微不可查地低笑了声。

    她这条命兜兜转转, 居然还是被蛊虫救了。

    冷意散去,十鸢终于有力气爬起来, 她没浪费力气坐起来,拉住衣服勾下来,一点点裹紧身子,这点布料根本抵挡不住寒意,驱散冷意全靠小圣蛊,十鸢抿唇,她将小圣蛊放在衣袖中。

    她在等待力气恢复。

    山洞中忽然传来些许动静,十鸢的警惕性没丢,她立时转头看过去,衣袖中,她指尖不着痕迹地按住地上的木刺。

    来人终于露面,十鸢眸中出现愕然。

    是那日蛊虫大赛获胜的那位姑娘,十鸢记得她叫乐媛。

    乐媛显然是偷偷摸摸进来的,她一脸灰头土脸,在看见十鸢时,她骤然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你怎么变了个模样?”

    她是知道少主的模样十年都不曾改变,但难道少主还能叫人变得漂亮不成?

    乐媛有一刹间都不敢认十鸢,她一头乌发披散在雪肩,眉眼姣姣,脸色白得不像话,额间却是若有似无地印着一点几不可察的绯红,不止美得惊人,甚至有些妖异,将她衬得仿佛是林中精怪一般。

    但乐媛确认她就是那个圣女。

    因为她能感觉到她的小圣蛊就在眼前女子身上。

    十鸢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人,毫不客气地指出:“你是偷偷潜入的。”

    乐媛一噎,要不是她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蛊虫和人跑了,她犯得着冒险潜入圣寨么。

    乐媛本来是要来找十鸢要回小圣蛊的,但在看见十鸢额间的那点绯红时,她立时改变了主意:

    “你应该知道少主在做什么。”

    没人知道乐媛在看见十鸢时的不敢置信,少主居然真的在练人蛊,而且,看女子模样,人蛊也许真的能被少主练出来。

    十鸢没说话,静静地等着乐媛下文。

    乐媛纳闷,眼前人或许命不保夕,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她咬牙:“我听婆婆说,你是外人被带入圣寨的,你来圣寨的目的是什么,我也许能帮你。”

    十鸢心思微动,她没有冒然答应,而是冷静地问:

    “你的目的。”

    乐媛低声道:“现在的圣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婆婆她们畏惧于少主,又期望着少主能带领圣寨到达往日辉煌,所以,她们在少主残害圣主选择沉默寡言。”

    十鸢对圣寨的辛秘其实没有兴趣,但她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

    乐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闷声道:

    “但我觉得婆婆她们都错了,少主只是想要掌控圣寨,他根本不在乎圣寨和众位蛊师的死活。”

    他在七位寨主身上种蛊,谁都不知道下一步,少主又会做什么。

    乐媛想起婆婆,她下定了决心,她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日后如果你真的能成为人蛊,你要答应我替一人解蛊。”

    少主种蛊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婆婆回去后,不论怎么检查,都找不出藏在身上的蛊虫。

    婆婆已经是很厉害的蛊师,却连蛊虫的存在都找不到,遑论解蛊。

    如今少主亲自替婆婆解雇,唯一的希望居然就是人蛊。

    十

    鸢皱眉:“你就确信我能成为人蛊?”

    乐媛在她额间的红点一扫而过:“只是赌一次。”

    最艰难的决定已经做了,乐媛反而放松了下来,她好奇地问:

    “我的要求说了,你呢,你要我做什么?”

    十鸢审视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她还是选择相信乐媛:“圣池在何处,我要去圣池。”

    她其实别无选择。

    乐媛愕然,但很快猜到她要去圣池做什么,只是乐媛有点为难:

    “如果是五年前,要去圣池不是什么难事,但自从五年前,圣池就被少主列为寨中禁地,没有他的许可不许任何人踏入一步。”

    十鸢敏锐地意识到五年前有什么事情发生,才会让乐赋初下了这个命令,她问: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乐媛迟疑地摇头:“没人知道,少主就是突然下令,我们只能遵守。”

    十鸢只好按住心底的疑问,她抬起眼看向乐媛:

    “你有把握带我去圣池么?”

    乐媛有点犹豫,圣池不知有没有人把守,即使没有人,少主也一定会在圣池附近藏有蛊虫。

    忽然,十鸢觉得脖子有点痒,她低头,才发现是小圣蛊顺着她的衣襟爬了出来。

    乐媛也看向了小圣蛊,见小圣蛊还是依依不舍地紧跟着十鸢,她的眼神不由得颇有点怨念,她长呼出一口气:“有小圣蛊在,勉强可以一试!”

    十鸢从地上爬起来,她当机立断:

    “我们现在就走。”

    乐媛也不敢耽误时间,她也偷听到今日少主要处外族事情,不得时间,才敢偷偷潜入山洞的。

    但谁也不知道乐赋初什么时候就想起来要过来一趟。

    乐媛想要上前扶住十鸢,十鸢下意识地避开和她的接触,乐媛也想起自己的身份,知道寻常人对蛊师都是有所忌惮。

    她默默地和十鸢拉开距离,在前面带路。

    十鸢已经恢复五成力气,她一言不发地跟上乐媛,复杂的地形不能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体内的养生蛊和身边的小圣蛊让四周蛇虫不敢靠近她分毫,她身轻如燕,轻而易举地踩在树干上前行。

    乐媛看得瞪大了双眼,忍不住地问:“你们中原人都这么厉害么?”

    十鸢含糊不清地回答:

    “不是。”

    十鸢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这段时间受的折磨其实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她明显感觉到体内内劲增强,如今的她要是在和戚十堰正面对敌,不敌的那个人应该会变成戚十堰。

    圣寨的地形复杂超过她的想象,如果没有乐媛带路,或许她在圣寨找上三日三夜,也未必找得到圣池所在。

    眼见乐媛脚步越来越慢下来,十鸢也停下脚步,乐媛转头看向她,十鸢也低头看向衣襟,须臾,一只殷红的蛊虫从十鸢衣襟处飞出来,十鸢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乐媛松了口气,冲她招了招手。

    十鸢停在她跟前。

    乐媛摇头对她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前面就是圣池。”

    十鸢也没有为难她,小圣蛊又重新钻入她衣襟中,乐媛看得如鲠在喉,眼不见心不烦地偏过头。

    十鸢没有一点客气,她已经见识过小圣蛊的作用,自然希望这一路会多个保障。

    乐媛见她直接要走,一点都没怀疑她,不由得叫住了十鸢:

    “喂,圣池内养着寨中毒性最强的蛊虫,能隔绝你体内蛊虫和蛊师感应的蛊虫叫清石蛊,浑身皆是碧色,你如果见到这种蛊虫,记得一定要随身携带!”

    稍顿,她闷声道:

    “一切小心,千万记得活着回来。”

    十鸢转身深深地看了眼乐媛,片刻,她头也不回地往圣池走去,声音被微风飘来,她声音轻得让人听不清,却又格外坚定:“我会活着。”

    *******

    十鸢和乐媛分别后,只走了一段路,她望着地上的痕迹,立时意识到,定然有人经常出入圣池。

    圣池被乐赋初列为禁地,不许别人进出,那么能经常出入圣池的只有一人。

    十鸢眸中有疑问,圣池内究竟藏着什么?

    她越发警惕,如常地前进,但落地的脚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圣池也是在一处山洞中,十鸢踏入了山洞。

    在看见圣池内的情景时,十鸢呼吸骤然一停。

    这幅情景和十鸢之前经历的格外相似,圣池内有一个女子,她紧闭着双眼,全身都浸泡在水潭中,却是头枕在双臂上,她仿佛只是睡着了。

    但在看见圣池中情景时,没人会觉得她是真的睡着了。

    池子中密密麻麻的全是蛊虫,十鸢隐隐在其中看见了毒蛇,数十条毒蛇穿梭在蛊虫中间,覆盖了女子的全身,除了脸上,她浑身都是蛊虫,她根本不是被浸泡了水潭中,而是被浸泡在蛊虫中。

    眼前一幕要较比她之前经历的场景恐怖百倍。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女子渐渐睁开双眼,十鸢忍不住地握紧了双手。

    她的双眸是白色,让人怀疑她是否能看得见,但她的一双白眸直勾勾地望着十鸢的方向,她忽然出声,声音只有十岁左右稚嫩,她问:

    “你是谁。”

    十鸢隐约从女子窥探到些许熟悉,她脑海中倏然划过什么。

    ——圣主膝下有二子一女,那位小女儿体质似乎有些特殊,几年前就不曾再有消息传来。

    眼前女子的身份好像已经不言而喻。

    十鸢心底的警惕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没有说话,她直觉女子不是在看她这个人,而是在透过她看向什么。

    女子站了起来,蛇虫不断缠绕着她,隐隐有血腥味传来,十鸢才发现她其实不止声音稚嫩,整个人也格外稚嫩,仿佛只有十岁左右。

    但十鸢知道,不对。

    如果眼前女子真的是乐赋初的那位妹妹,她如今也该双十年龄了。

    十鸢骤然想起乐赋初一副十六七岁的模样。

    女子偏了偏头,白色瞳孔落在十鸢身上,十鸢只感觉一阵心悸,她听见女子的声音:

    “原来哥哥已经找到更适合的人选了。”

    她像是在感叹,也在伤心,但在她的声音中没有一点情绪。

    眼前情景诡异得让人忍不住地皱眉,十鸢让自己冷静,她问:“你是乐冉。”

    是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乐冉忽然笑了,说不清是不是笑,她只是僵硬地勾起了唇角:

    “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十鸢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蛇虫缠身的女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十鸢,她掀了掀眼,像是箴言笃定:

    “哥哥来找你了。”

    她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地说:“人蛊,杀了他。”

    “否则你逃不掉的。”

    第079章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人蛊?

    杀了他?

    每一个字, 十鸢都听得懂。

    但十鸢忍不住觉得很古怪,这兄妹三人都是格外古怪,彼此的关系和情感都是让人看不懂。

    而且,为什么乐冉看见她的第一眼, 就确认她和乐赋初有关?还笃定地称呼她为人蛊?

    她现在究竟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她需要一面镜子。

    但乐赋初所在之处都没有镜子。

    十鸢来不及去想自己有什么不对, 她将思绪拉回眼前人身上, 如果说乐冉和乐赋初是死敌,但乐冉提起哥哥二字时极其自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在乐冉没有一点情绪的话音中居然听出了浓烈的占有欲。

    十鸢没有忽略乐冉说的乐赋初来

    找她了。

    她谨慎地问:

    “你怎么知道乐赋初会来?”

    乐冉歪头, 像是疑惑她的问题,少女抬手捂住心口:“我能感觉到他。”

    十鸢心底咯噔了一声, 眼前女子的模样不可能是天生, 鬼知道乐赋初都对乐冉做了什么。

    江见朷这么不怕惹事的人, 至今都不敢跨入娆疆一步。

    她视线在圣池内扫了一圈, 即便对蛇虫没有惧怕之情, 眼前一幕也令人觉得不适,恶寒席卷全身, 她没和乐冉再说话, 不断地寻找乐媛说的清石蛊。

    有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悄无声息,十鸢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在靠近, 意识到这一点, 十鸢心底不由得越来越凝重。

    苍白无色的手指上趴着一枚碧色蛊虫, 十鸢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女的手指上, 没有一点血色, 白得似纸一样,让人怀疑手的主人是否真的还活着。

    少女歪头问她:

    “你是在找它么?”

    十鸢戒备地望着乐冉, 没时间给她犹豫,她快速地拿过清石蛊,再是竭力避让,两人指尖也有一刹间触碰。

    十鸢和乐冉很快拉开距离。

    乐冉依旧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那双白色瞳孔亮了些许,像是木偶被牵动唇角:

    “你没事。”

    她碰了她,但她没事。

    哥哥又骗了她。

    十鸢听出她的意思,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指尖,她心底忍不住地骂人,这兄妹三人到底是什么变态,把自己练得别人不能触碰一下。

    也不尽然,或许眼前人的不对劲非是自愿。

    十鸢记得江见朷说过,公子中的是寻常蛊虫,目的只是压制原本的毒药而已。

    这样的蛊虫,其实仅凭乐媛也能解蛊。

    但她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莫名,她觉得眼前少女会帮她,一直没由来的直觉:

    “养生蛊如何解?”

    少女唇角弯起一抹幅度,她说:“杀了他,我会替你解蛊。”

    十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虞听晚和乐媛没有骗她,她可以确认人蛊是不需要解蛊的,或者说,当她成为人蛊的那一刻,任何蛊虫都不该对她造成威胁。

    乐冉一见到她就称呼她为人蛊。

    让十鸢有一刹间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被练成人蛊了。

    现在十鸢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没有。

    眼前少女和乐赋初其实一样狡诈,她的语言过于有误导性。

    十鸢不敢轻易相信她。

    山洞外传来些许脚步声,十鸢转过身,其实她不意外乐赋初会找到她。

    当初那张信纸上说她到了圣池,才能隔绝乐赋初对她的感知,或者说是控制。

    乐赋初必然也清楚清石蛊的作用。

    所以,一旦乐赋初察觉不到她体内蛊虫的存在,就一定会猜到她来了圣池。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十鸢余光瞥见乐冉重新坐回了圣池,任由满池的蛇虫覆盖住她的身子,只剩了一个人头在外面,十鸢觉得眼睛疼,立刻收回视线。

    藤蔓挡住了些许视线,来人拂开藤蔓,整个人暴露在十鸢的视线内,他和昨日离开山洞时没有什么区别。

    衣服好像都没有换,即使知道十鸢逃跑,他也没有觉得生气,乐赋初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哀怨地看向十鸢:

    “姐姐怎么不乖乖等我。”

    十鸢觉得,她现在听见乖字就有点犯恶心。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杀了他。

    十鸢一怔,她偏头朝少女看了一眼,少女安静地待在圣池在,只在她转头时,白色瞳孔朝她看过来一眼。

    乐赋初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少女说话,十鸢瞳孔蓦然缩紧,她竭力保持着呼吸平静,不露出破绽。

    乐冉刚才给她的,究竟是不是清石蛊?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乐冉是真的没有能力逃出这所谓的圣池么?

    ——圣主的小女儿体质听说有些特殊。

    虞听晚的话又在十鸢脑海中响起,她仅仅迟疑一刹,就不动声色地把清石蛊往衣袖中藏了藏,如果她不会被蛊虫控制,那么杀了乐赋初一事,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

    十鸢后退了两步,和乐赋初拉开距离,她扫了眼圣池,冷声道:

    “你是一直这么变态么?”

    乐赋初不担心她能跑掉,顺着十鸢的视线看向乐冉,听懂她在问什么,不由得朝乐冉伸手:“妹妹,过来。”

    诡异少女乖巧地起身走近乐赋初。

    白蛇直起了身子,蛇信嘶嘶地吐出,乐赋初牵住了乐冉的手,就像是锁链捆住乐冉一样。

    乐冉在乐赋初面前,满心满眼地全是乐赋初,十鸢不由自主地想起提线木偶四个字。

    但现在这个提线木偶想要杀了他。

    十鸢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只是在乐赋初跟前待了不到一个月,经受的痛苦都让她恨不得杀了乐赋初。

    遑论乐冉呢?

    按着圣池的禁令,乐冉至少被乐赋初藏在了圣池五年。

    五年,日日夜夜被蛇虫噬咬,是个正常人都要被逼疯了,况且,她还被乐赋初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容貌和身体都被定格在稚童时。

    十鸢忍了忍,没忍住:“她是你的亲妹妹。”

    乐赋初没反驳,他笑着点头赞同:

    “你说得没错,所以,她生来该属于我不是么。”

    这句话有些耳熟。

    十鸢瞬间丧失了和乐赋初交流的欲望,她扫了眼四周,四周都是蛊虫,她的武器都不在身上,在这里和乐赋初交手,对她很不利。

    某一刹间,她不着痕迹地和乐冉对视了一眼,乐冉乖顺地站在乐赋初面前,在乐赋初看不见的地方却是冲她弯了弯唇角。

    十鸢冷静下来,和蛊师作战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近身,否则被耗死的迟早是她。

    十鸢朝洞口看了一眼,下一刻,她如同离弦之箭猛然射出,乐赋初挑眉:“想走?”

    铃铛声响起,山洞处瞬间爬满了毒蛇,勾起身子仿佛在等女子自投罗网,却见女子腰腹狠狠用力,在空中猛然扭转方向,直冲他而来。

    乐赋初蓦然眯起眼眸。

    乐冉此时挡在乐赋初跟前,十鸢皱眉要拉开乐冉,然而下一刻就见乐赋初身上的白蛇不知何时滑到乐冉头顶,它蓦然出现,直直地冲十鸢探出身子,蛇信发出嘶嘶的声音,十鸢不得不倒退。

    乐冉蓦然浑身僵硬,白色瞳孔空洞下来,直直地望向十鸢。

    这一刻,她不像是个人,而像是变成了乐赋初手中的蛊虫。

    十鸢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乐赋初站在山洞洞口处,他拦住了出路,慢条斯理道:

    “你太心软了。”

    “在看见她走向我后,你就不该救她,而是该杀了她。”

    在乐冉被控制的一瞬间,圣池内的蛇虫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点点地爬出圣池,前仆后继,渐渐地四周居然形成了包围圈。

    唯一置身事外的就是乐赋初,他浑身干干净净,眼底也透彻,少年脸上含笑,眉眼秾艳,在这一刻美得惊人,也格外风轻云淡,他不疾不徐地说:

    “当年父亲说妹妹是天生的蛊师,但我觉得,她才是最适合当蛊虫的人,你看,如今我只要控制了她,一切事情就都变得简单了。”

    他目光缱绻地看向十鸢,尤其是十鸢额间的红点,他笑着说:

    “人蛊也是如此。”

    人蛊能叫天下蛊虫臣服,一旦他控制了人蛊,自也是控制了天下蛊虫。

    十鸢脸色极其的冷,对乐赋初的话只觉得作呕:“疯子!”

    她和乐赋初的距离其实不远,但四周蛇虫的存在让这短短的距离如同相隔天堑。

    十鸢唯一的武器就是绑住发丝的一根银簪,她不断挥开扑上前的毒蛇,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她眸色在这一刻明亮得刺眼,暗色的衣裳被套在她身上,也没有掩盖她一点颜色,乐赋初暗了暗眼眸,他低声呢喃:

    “姐姐为什么不能像妹妹一样乖呢。”

    十鸢骂他都怕浪费口水,毒蛇好杀,细小的蛊虫却是防不胜防,小圣蛊不知何时出现她跟前,不断地挥舞着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四周蛊虫略微停顿,乐冉口中发出低低的哨声。

    顷

    刻间,所有蛇虫都汹涌而上。

    十鸢心底蓦然一悸,蛇虫太多,多得可以把十鸢淹没,她在被淹没的缝隙中看见乐赋初走近了乐冉。

    她的手脚被毒蛇缠住,有蛊虫钻入她鼻孔,呼吸被堵住,窒息感渐渐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过了很久,乐赋初才走近蛊虫堆,随着他的靠近,蛊虫渐渐散开,露出里面昏迷不醒的女子,乐赋初轻叹了口气:

    “把她放进圣池。”

    乐赋初没再看,他转身离开,倏然,脚踝处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力道仿佛要捏断他的脚踝。

    不是错觉。

    乐赋初脸色终于微变,他低头看向十鸢,女子睁着一双眼眸冷冷地看着他,乐赋初脚踝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意,下一刻,脚踝处传来一阵拉力,乐赋初不可阻挡地跌倒在地,皮肉被指尖刺入,她满手鲜血在这一刻不断渗入他体内。

    “你还醒着?”

    瞬间,他想到了什么,不等他转过头,脖颈忽然传来一阵疼意,有人抱住了他,少女亲昵地抱住乐赋初,她白色瞳孔灼亮地咬上他的脖颈。

    乐赋初没有挣扎,他眼神情绪不明,他甚至依旧笑着看向十鸢:

    “姐姐快跑吧。”

    “在我醒来前,千万不要落入别人的手中。”

    十鸢有种错觉,就像是,他真的只是和她偶然相识,一路相伴的少年。

    此时也真的在担忧她一样。

    乐赋初在陷入黑暗前,听见他那乖巧妹妹的欢喜声:

    “哥哥是我的了。”

    十鸢瞬间远离这兄妹二人。

    趴在乐赋初身上的少女,忽然抬起头看向她,那双眸子依旧是彻底的白色,少女直直地望向她,十鸢忽然感觉到心底涌上一阵凉意。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乐赋初的话,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在少女回过神前,她蓦然转身,快速地从洞口撤离。

    第080章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十鸢浑身都是血, 一路跌跌撞撞地下山,解决了乐赋初,但也招惹了乐冉,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清石蛊已经被她扔掉, 她对乐冉给她的东西已经有了后遗症。

    十鸢能感觉到体内的伤势在快速痊愈, 她靠在树干喘着粗气, 心底清楚,这是养生蛊在起作用。

    乐冉让她杀了乐赋初,和她的目的不谋而合, 但乐冉对她下手的时候也没有手下留情。

    无数蛊虫钻入她的体内,如今她体内各种蛊虫不断争斗, 十鸢蓦然吐出一口血, 她抓住树枝, 手背上青筋凸起, 她手心全是伤痕, 血肉模糊,十鸢艰难地维持身体立住。

    她不确认最后是否会是养生蛊胜利。

    如果不是养生蛊, 或许她离死亡也不远了。

    十鸢死死地咬住唇, 她将喉间涌上来的血腥味全部咽下,小圣蛊这时从她衣襟处飞出来,嗡嗡作响, 十鸢不由得苦笑。

    她不是蛊师, 听不懂蛊虫的意思。

    直到小圣蛊飞到她嘴边, 十鸢才隐约意识到小圣蛊想要做什么, 她迟疑地问:

    “你是让我吃了你?”

    这也是种蛊的一种手段么?

    十鸢不解, 但见小圣蛊不断地在她唇边徘徊,十鸢犹疑地还是选择了张嘴。

    吃虫子是什么感受?或者说, 虫子钻入口中,顺着喉咙下滑是什么感受?

    有点恶心,不断想要作呕。

    但这段时间,十鸢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种恶心的时候,她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面对这一切。

    她只是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有凉意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蛊虫的容器,只等着最终的蛊虫胜利,或者——她成为人蛊,压制住体内蛊虫。

    鼻子有鲜血流出,十鸢擦了擦,却是怎么都擦不干净,十鸢没有放弃,她脑海中不断闪过和乐赋初相处的这段时间。

    ……练蛊。

    乐冉说,乐赋初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

    也就是说,她和乐冉对于乐赋初的作用是一样的,乐冉的经历和她有什么共同点?

    圣池……山洞……

    十鸢陡然意识到什么,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她来时的山洞跑去。

    乐赋初给她种下蛊虫后,特意给她选了有寒潭的山洞,也就是说,寒潭其实对她如今的情况有益。

    十鸢也不知道她的猜测是对是错,但如今,她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十鸢不知道她走了多久,才终于看见山洞的洞口,她艰难地朝山洞爬去,手指上全是磨出来的血渍,她几乎是跌入寒潭中的。

    “噗通——”

    寒潭泛起涟漪,女子早被寒潭淹没,十鸢浑身再没有一点力气,她眼皮一点点地往一起合拢。

    她太累了。

    潭水掩住了她的视线,她也无力再挣扎,仿佛被铁链锁住不断沉底,十鸢疲倦地想,她需要休息一会儿。

    ……就一会儿。

    十鸢的意识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

    在乐赋初陷入昏迷的那一刻,整个圣寨骤然出现混乱,所有蛊师都有一刹间失去了意识。

    胥衍忱一行人也终于到了圣寨,江见朷给他们扔了清瘴丸,没好气道:

    “入了圣寨,凭你们也带不走人。”

    顾婉余难得不顾形象,她翻了个白眼:“那你跟来做什么?”

    江见朷被一堵,他扯唇,呵呵道:

    “谁叫我好心,答应了某人替她照看她主子,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来送死。”

    胥衍忱背对着众人,他没管顾婉余和江见朷的只是仔细地环视四周,他忽然出声:

    “太安静了。”

    顾婉余立刻上前探路,一刻钟后,她脸色古怪地回来:“前方的确有人守门,但是看守人却是昏迷不醒。”

    顾婉余合理猜测:

    “难道有人比我们先一步闯入圣寨了?”

    闻言,江见朷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你们以为圣寨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如果不是我,你们想找到圣寨的位置都难。”

    顾婉余呵呵:

    “和其余戏楼争魁时,晴娘也常说我们春琼楼的姑娘才是唱功最好的。”

    言外之意,自吹自擂,谁不会?

    江见朷没管她,率先一步上前,顾婉余没有跟上,而是转头看向胥衍忱,等待命令。

    胥衍忱看了眼江见朷的背影,才轻微颔首。

    他们一行人早得知十鸢入了娆疆后,就立刻赶来,江见朷本来是被硬绑来的。

    结果途中,江见朷收到一封信,脸色骤变,态度忽然变得积极起来。

    这一路也是江见朷带路,他们才能找到圣寨所在,圣寨被瘴气迷雾包围,寻常人根本在迷雾中找不到圣寨的位置,只有每年九月赛事时,圣寨的人才会为前来参赛的蛊师引路。

    顾婉余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主子,心中轻叹了一声,最初晴娘是竭力阻拦公子前来找十鸢的。

    她了解晴娘,也不意外晴娘做出的选择。

    但主子不是她,也不是十鸢,不会听晴娘的命令。

    主子亲自前往娆疆,所受阻力不小,顾婉余也不知道为何主子要亲自前来。

    凭借主子的身份,如果只是想要救十鸢,只需要下令,自有人前仆后继地替他效命。

    胥衍忱垂下眼眸,所有人都在劝他。

    他好像的确不需要前来这一趟,但他总有一种预感,如果他这次不亲自前往,他会后悔莫及的。

    直觉促使他来了娆疆。

    胥衍忱快步跟上江见朷,就见江见朷俯身在看守人脖颈处仔细打量,须臾,他脸色难堪地站起来。

    胥衍忱见状,眸色冷淡下来:

    “是蛊虫。”

    江见朷没有反驳,只是道:“圣寨出事了。”

    话落,他快速朝圣寨内掠去,胥衍忱和顾婉余一众人快速跟上,但踏入圣寨时,他们才觉得骇然,他们见过或者没见过的蛇虫遍布四周,不断地朝一个方向涌

    去。

    胥衍忱一下拉住了江见朷,他冷声叫醒了人:

    “那是什么方向!”

    江见朷一顿,冲动的脑海终于清醒过来,他仔细辨认方向,皱起眉头:“那是……圣池!”

    江见朷震惊。

    怎么可能,圣池内养着圣寨里毒性最强的蛊虫,其余蛇虫逃跑都来不及,怎么敢靠近圣池?

    江见朷想到什么,他倏然蹲下来,顾婉余看清他的动作后,不由得不适地皱起细眉,她抬手掩住了唇。

    只见江见朷没有一点迟疑地抓住一条毒蛇,他掰开毒蛇的毒牙,根本不在意是否会被咬,毫不留情地一撕,蛇身被撕成两条,他准确无比地捏住蛇胆,蛇胆依旧在跳动,仿佛里面有什么在爬动,蛇胆偶尔会凸出一块,江见朷脸色微微一变。

    顾婉余也算见多识广,但此刻也忍不住觉得恶心,她皱眉问:

    “这是什么?”

    江见朷语气冷了下来:“是蛊。”

    顾婉余不解,他们蛊师不应该是对蛊虫司空见惯了,江见朷怎么还会变了脸色?

    江见朷解释:

    “是两个蛊师在争斗,这些蛊虫是受到召唤而去的。”

    顾婉余睁大了眼,受到召唤?她转头看了一眼四周,整个圣寨密密麻麻都是蛇虫,难道这些都是被人控制的蛊虫?

    胥衍忱不在乎蛊师内斗,他深深地看向江见朷:

    “会是她么?”

    江见朷沉默了一阵子,才摇了摇头:“不会。”

    十鸢才来了娆疆不到两个月,没人会试图去教圣女如何掌控蛊虫,蛊师觊觎人蛊,是想要通过人蛊操控天下蛊虫,而不是被人蛊操控。

    而圣寨中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一人。

    与此同时的圣池中,乐冉把乐赋初放入了圣池,她站在池边,二人位置骤变,唯独不同的是,现在圣池内干干净净,所有蛊虫都随着乐冉上了岸。

    圣池的水很清,也轻而易举地能照清人的脸。

    乐冉低头,她看见了自己,水池倒映的是十年前她的模样,她歪了歪头,都是格外僵硬。

    许久,她依恋地伏在乐赋初身上,她呢喃道:

    “哥哥把我变成这幅模样,怎么能舍我而去。”

    随着她迈入圣池,所有蛊虫也重新回到圣池,乐冉一点也不在意,或许对于她来说,被蛇虫缠身的日子才是常态,也令她感到熟悉。

    倏然,乐冉睁开眼,转头看向山洞的方向,白色瞳孔竖起:“胆小鬼也敢回来了么。”

    乐媛再醒来时,猛然吐出一口血,她捂住发疼的胸口,浑身疼得像是被鞭子抽打过一样,她艰难地起身,不由得怀疑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乐媛慌乱地站起来,她瞬间想起不久前往圣池的十鸢。

    她感知了一下小圣蛊的存在,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在看清四周情况后,又忍不住地提心吊胆,她转头朝十鸢所在的山洞跑去。

    两行人倏然撞在了一起。

    彼此看清时,江见朷皱了皱眉,乐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二少主,你没死?!”

    蓦然,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乐媛的脖子上,乐媛一怔,她偏头就见一位女子勾唇对她笑,乐媛却没觉得她美,睁大了双眼,她放轻了呼吸:

    “二少主,带外人入寨是重罪!”

    顾婉余轻声道:“喂,小姑娘,你的命还在我手中呢,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在意什么规矩了吧?”

    乐媛闷声不语。

    江见朷认了她许久,才认出她是谁,毕竟,他离开娆疆时,乐媛不过是个还未长开的小姑娘,他迟疑道:

    “乐媛?”

    江见朷脑海中闪过什么:“你不该在第六寨么?”

    乐媛一噎,她心虚地眼神闪了闪。

    江见朷意识到什么:

    “你见过圣女了?”

    圣女二字,让乐媛立刻明白了他们是来找谁的。

    乐媛视线蓦然越过众人,落在了胥衍忱身上,她轻抬起下颌:

    “她就是为了你来圣寨的吧?”

    只有这位体内有蛊虫,圣女不顾性命也要擅闯圣寨,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胥衍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往日清隽的眉眼皆是冷意,他漠然地和乐媛对视,直接问:“她在何处?”

    脖子处传来些许疼意,乐媛毫不怀疑她们真的会杀了她,乐媛可不想在这件事丢了性命,而且她和圣女还有约定呢。

    乐媛偏了偏头,嘀咕:

    “求人还这么硬气。”

    她看了眼顾婉余,没好气道:“要我带路,总得先松开我!”

    顾婉余没松开她,巧妙地换了一个位置,但匕首依旧紧紧贴着乐媛的脖颈,她笑呵呵道:

    “我扶着你。”

    乐媛无语,连蛊师都敢接触:“你们中原女子是都不怕死么。”

    顾婉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世上总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在乐媛给她种蛊之前,她会先要了乐媛的命。

    乐媛没有骗他们,将他们径直带到了山洞。

    山洞内空无一人,顾婉余忍不住地皱眉:“人呢?”

    胥衍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呼吸稍滞,视线直直地落在了寒潭上。

    乐媛耸肩:

    “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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