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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青云山上, 江见朷懒懒散散地俯身替药圃浇水,听见信鸽扑棱扑棱的声音时,他早有所料地抬了抬头,他弹出手指中的石子, 击中了信鸽。

    信鸽被击中, 落地一刹, 鲜血从脖颈流出,但依旧扑棱地扇舞着翅膀。

    江见朷扔下水壶,他一把拧断了信鸽的头颅, 从山顶朝梧州城的方向看去,他慢条斯理地呢喃:

    “别急, 还不是时候。”

    远在梧州城的十鸢也在这一时刻转头朝青云山看去, 她脸色冷了下来, 她感知不到蛊虫的位置了。

    胥衍忱挡在她身前, 低声问:

    “发生了什么?”

    她们此行正在梧州城外, 十鸢没让他分心,摇了摇头:“没事。”

    十鸢忽然抬起头, 她望向头顶掠过的大雕, 展翅掠过时,在众人头顶上投下一片阴影,她皱眉:

    “这是什么?”

    胥衍忱也看见了, 他立刻让众人撤退:“我们暴露了。”

    十鸢没有一点迟疑地选择他撤退, 没有在这个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 但胥衍忱转头和她解释:

    “那是父皇曾赐予胥岸曈的浮云雕。”

    “当年邻国进贡此雕时, 被胥铭泽一眼看中, 可惜雕是猛禽,不曾接受胥铭泽这个主人, 胥铭泽恼羞成怒,要当场处死浮云雕,是胥岸曈不忍见其丧生,求父皇将浮云雕赏给了他。”

    后来胥岸曈将其一养就是二十年。

    闻言,十鸢握住了胥衍忱的手,她敛下眸眼,低声道:“或许我有办法。”

    胥衍忱转头看向她,就见她轻轻吹响口哨,胥衍忱听不懂,但也猜得她在做什么,他不着痕迹地皱眉,握紧了她的手。

    空中响起嗡嗡的声音,像是密密麻麻的虫子汇聚在一起,和空中的大雕撞在了一起,像是仅仅擦肩而过,但下一刻,浮云雕陡然从空中坠落,啼鸣长空,它身形巨大,如果砸在人身上,或许能叫人当场死亡。

    众人忙忙退散。

    砰——

    沙尘被风卷起,浮云雕落地,十鸢的口哨声未停,她站在众人前,紧紧地盯着浮云雕的眼睛,那是一双属于猛禽的眼睛,野性未褪,它身上没有血迹,或许是猛禽的直觉,它挣扎地冲十鸢鸣叫着。

    十鸢仿佛停顿了一下,又仿佛没有,额间红印隐隐加深。

    浮云雕的挣扎力度越来越小,它不断扑打翻滚,撞在树干上,应是受了伤,却是不管不顾,它的鸣叫声逐渐染上悲恸,四周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胥衍忱的视线却放在女子背影上,眸底闪过一抹担忧。

    直到最后,它归于平静,在十鸢面前低下了头颅。

    十鸢沉默了一下,她没有去碰它。

    许久,她眸中情绪一点点冷静下来,又吹响了一声口哨,浮云雕展翅击空,在头顶旋绕一圈后,朝北边飞快掠去。

    有人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十鸢回神,她能感觉到浮云雕的位置,也能感觉到它在十公里外停了下来,这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将这个消息告诉胥衍忱后,掩住心底的情绪,她若无其

    事地问:“现在还要撤退么?”

    杀生对于她来说,不知何时早变成司空见惯的事情。

    十鸢不知道她是否已经适应了,但她很清楚她在做什么,她想帮胥衍忱登上那个位置,前方之路就注定遍布荆棘,她前世向往的寻常生活早就不复存在了。

    确认她情绪稳定下来,胥衍忱才摇头,他冷冽道:

    “不。”

    既然已经知道了胥岸曈的位置,自是要攻其不备!

    北边山丘处,有一批人在此处暂停歇脚,鸣叫声传来时,胥岸曈抬起了头,看见浮云雕时,他才真心实意地露出一抹笑。

    他抬起手臂,浮云雕渐渐降落,最后停在他的手臂上,它的翅膀不曾全部收拢,没有把全身力道放在胥岸曈身上。

    胥岸曈本就长得魁梧,身高约有两米,再加上浮云雕的存在,众人看向这一幕,不由得越发低了低头。

    胥岸曈摸了摸浮云雕下颌的绒毛,挑了挑眉;

    “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他当初不忍心叫它变成圈养的家禽,时常锻炼它的狩猎能力,喂食也是生肉为主,他现在手中拿着肉条,要是平日中,浮云雕早迫不及待地吞下肉条了。

    但今日,格外安静了些。

    不待胥岸曈想通,他骤然听见一道破风声,险之又险地避开,利箭从脸侧擦过,似有疼意一闪而过,利箭狠狠钉在了树干上,力道过大,箭羽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胥岸曈偏头看向那道利箭,他挑眉轻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四周响起戒备声:

    “御敌!”

    话音甫落,四周利箭不断射出,也有人扑杀而来,霎时间,山丘之处成了一片战场。

    胥岸曈拍了拍浮云雕,浮云雕立刻盘旋在空中,它的利爪抓在人身上,立即皮开肉绽,辅佐胥岸曈杀敌,在战场上几乎所向披靡。

    十鸢悄无声息地伏在树干上,她一错不错地盯着胥岸曈。

    她懂得擒敌先擒王的道理。

    四周不知何时传来口哨声,胥岸曈眯起眼环视四周,不知道他那位好弟弟到底在做什么,正想着,忽然,他手臂上一疼,几乎要握不稳刀柄。

    胥岸曈太了解这种进攻手段,他蓦然抬起头望向天空,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的浮云雕朝他俯冲而来,眼见利爪要抓住他,胥岸曈被人推开,骤然回神,他望向推开他的人,那人肩膀处被抓得血肉淋淋,胥岸曈脸色骤变:

    “阿林!”

    谢松林忍着疼,额头被疼得溢满冷汗,却不顾自己伤势:“对方早有埋伏,王爷快走!”

    胥岸曈一剑劈开射来的利箭,他直接拽过谢松林,怒斥:

    “说什么废话!”

    谢有姝只有一兄一弟,皆是一母同胞。

    谢松林正是其幼弟。

    胥岸曈看见谢松林的伤,眼中都是杀意,在谢松林还要上前时,他怒声道:“回来!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向你姐姐交代!”

    再抬头浮云雕,胥岸曈陡然想起了戚十堰带来的消息。

    燕云和娆疆有联系。

    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胥岸曈望着浮云雕,浮云雕依旧在空中辅佐杀敌,不过这次杀敌的目标显然改变,他双目充血,一字一句命令道:“杀了它。”

    陡然有人转变进攻方向,利箭射向半空。

    胥岸曈人高马大,一把将谢松林扔上马背,抬腿踢上马屁股,在谢松林错愕的视线中,他冷声:

    “去琥珀城,让谢松余拿下戚十堰。”

    马受疼,快速跑开,谢松林看向胥岸曈,他双目通红,挣扎着要下马:“王爷!”

    胥岸曈不耐怒斥:

    “你不去传信,谁来支援?!”

    胥岸曈知道,他不说这句话,谢松林不会愿意回去。

    果然,他话落后,谢松林不再挣扎,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胥岸曈,咬牙转身,用受伤的手臂握住缰绳,高声:“驾!”

    十鸢没管谢松林,她只盯着胥岸曈,不得不承认胥岸曈当真果断,意识到浮云雕的失控后,能够当机立断。

    他已经扔下刀剑,转而拿起弓箭,亲自瞄准了空中的浮云雕。

    就在这时,十鸢终于动了,如一阵风,从众人身边掠过,转眼间贴近胥岸曈,腿鞭横扫而出,胥岸曈身体比脑子反应得更快,手腕一转,弓箭挡住十鸢的攻势,下一刻,弓箭应声断裂。

    十鸢不曾留手,她冷静地观察胥岸曈,寻找他的破绽之处。

    论武功,胥岸曈和戚十堰其实不相上下,但胥岸曈或许天生神力,十鸢踢在他肩膀上,就仿佛踢上钢板一样,硬得要命!

    胥岸曈厌恶地看向她,视线没在她脸上停留半分,只看见她是个女子,就厌恶出声:

    “滚开!”

    他毫不犹豫想要抓住,两手一扯,就仿佛能把人撕成两段。

    十鸢心底一凛,袖子中的匕首陡然出现在手中,瞬间刺向胥岸曈的掌心,却被胥岸曈双手握拳狠狠砸在她的手腕处,十鸢手腕骤疼,她脸色不变,甚至力道都没有一点减弱,直直刺入胥岸曈的肩膀。

    胥岸曈也借此直接抓住了她,他残忍勾唇:

    “你就是程十鸢吧?”

    骗得戚十堰团团转的女子。

    他过于高大,十鸢就仿佛是他手中把玩的木偶娃娃。

    下一刻,有利箭瞄准胥岸曈的手臂,穿破风声刺来,胥岸曈不得不松开十鸢,他转头看去,和远处手持弓箭的胥衍忱对上视线。

    胥岸曈挑了挑眉:“呦,我的好弟弟也亲自前来了。”

    他或许说错一点,不止是戚十堰,连他那位好弟弟也对她心思匪浅啊。

    戚十堰刚到西北时,胥岸曈就说过,会替他拿下程十鸢,让程十鸢求死不能。

    但被戚十堰一口回绝。

    当时戚十堰说了什么来着?

    胥岸曈想了想,才想起来,好像戚十堰直接一口回绝:“我和她的事情,我自会了断,不劳晋王费心。”

    胥衍忱喜欢她么?

    如此一来,胥岸曈越发想要拿下她了。

    彼此遥遥对视,胥岸曈陡然扯唇一笑,胥岸曈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四周的人都能感觉到他浑身气压骤低。

    胥衍忱的第二箭瞄准了胥岸曈的头。

    十鸢也在此时吹响了口哨,空中传来浮云雕的叫声,胥岸曈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深,他说:

    “蛊师?真是麻烦。”

    有蛊虫撞上胥岸曈的身上,却被他一手捏住,十鸢心下一沉,但也没觉得意外。

    她不觉得成为人蛊就是天下无敌了。

    万物相克,世间自然有克制人蛊的东西。

    但胥岸曈解决蛊虫的手段很是粗暴,他纯靠武力,就足让蛊虫没法近身。

    与此同时,胥岸曈一拳砸在十鸢的腰腹,她骤然倒退数步,立在树干上,冷眼看向胥岸曈。

    第092章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腰腹处隐隐传来阵痛, 哪怕十鸢没有看见,也猜得到腰腹处肯定是青紫一片。

    十鸢一颗心沉入谷底。

    胥岸曈的力气太大了,十鸢毫不怀疑他仅凭肉.体力量就能把她撕成两半,十鸢没有想不开地和他正面对抗。

    十鸢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她收起了匕首, 哗啦一声, 腰间的软剑被她抽出来。

    她偏耳聆听,在听见细微的弓箭摩擦声后,后脚猛地蹬在树干上, 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出,与此同时, 和她一起逼近胥岸曈的还有一支利箭, 寒光闪烁, 一左一右, 仿佛把胥岸曈的后路封死。

    极致的快, 极致的凶悍,攻势眨眼间到眼前, 犹如大海中最狂烈的暴风, 在顷刻间爆发,胥岸曈瞳孔一缩,他顾不得胥衍忱射来的利箭, 急速后退, 避开十鸢的攻势, 她手中软剑极薄, 在空中掠过一道凌厉的破风声。

    铮——

    是利箭刺入血肉的声音, 胥衍忱不曾留手,这一箭深可入骨, 胥岸曈闷声一声,将疼痛都咽了下去。

    女子利用腰身在空中

    扭转,硬生生地转了方向,她蓦然抬手一挥,数枚银针爆射而来,胥岸曈来不及拔掉肩膀上的利箭,抬刀横档,十鸢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贴身攻上来,软剑抵在胥岸曈的刀刃上,弯出一道堪称折断的幅度。

    十鸢借此再次接近他,消失的匕首瞬间出现在她手中,抵在胥岸曈的脖颈,她毫不犹豫地五指成爪,扣住胥岸曈的脖子,她身子越过胥岸曈,眸中情绪冷静至极,手腕陡然用力,胥岸曈直接被她惯倒在地!

    山丘处激荡起一阵阵沙尘。

    沙尘许久归于平静,传来胥岸曈猛地呛咳声,十鸢手指掐入他脖颈,只差分毫就能掐断他的大动脉,血渍染红了她的手指,殷红一滴滴地落下来。

    四周轰然一静。

    浮云雕也盘旋在空中,不再俯身而下。

    胥岸曈胸膛剧烈起伏着,从女子扣入他脖颈的那一刹间,他就意识到有什么钻入了体内,胥岸曈没有忘记程十鸢的另外一个身份。

    蛊师。

    她给他下蛊。

    胥岸曈闷笑了两声,肩膀都跟着颤抖,西北众人见状,军心涣散,手中兵器一件件落地。

    浮云雕仿佛恢复了清醒,重新落在胥岸曈跟前,不断地舔舐他的脸颊,像是要把血渍全部舔舐干净,口中不断发出低低地悲鸣声。

    十鸢松了手,她转身朝胥衍忱走去。

    有人立刻上前压住胥岸曈,与此同时,信号弹在空中炸响,众人仿佛听见远处有千军万马的声音践踏而过。

    胥岸曈倒在地上,他平静地看着红色信号弹在空中升起,眼中无悲无喜,即使被人拿刀剑押着,但也仿佛是座上贵客,不见一丝窘迫,反倒是拿押他人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他被人拽了起来,看见了朝他走来的胥衍忱。

    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衫,胥岸曈余光瞥见,不由得低笑了一声:

    “十三弟,你有位……好帮手。”

    他停顿了一下,最终将十鸢的身份定义成了帮手。

    他话音中情绪不明,却让胥衍忱陷入一阵沉默,胥衍忱想起了谢有姝,名冠长安的世家贵女,二人成亲时,他也是宾客之一,他是皇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和胥岸曈也相差了十岁。

    相较于太子妃,谢有姝更像是一位长嫂,总能细心地观察到别人不妥善之处。

    她本不该那样凄惨地死去。

    同样是中毒,只有他是昏迷不醒,是因为谢有姝最先意识到茶中有毒,及时打掉了他手中的杯盏,他只喝入甚微。

    纵是她身死时,声声泣血地让胥岸曈回家,也没忘记提醒他:

    “……十三、弟……快、快走!”

    周围一阵安静,十鸢抬起头看向胥衍忱。

    许久,胥衍忱垂眸,他说:“待此间事了,我会亲自去向三嫂赔罪。”

    胥岸曈不再露出浮于表面的笑,他一双手紧握成拳,半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嘲讽扯唇。

    十鸢悄然抬起头,她从这句话中敏锐地意识到,公子和胥岸曈之间,是和胥铭泽不一样的。

    十鸢不由得捻了捻指尖,血液染在手指上,有些黏腻,她不动声色地在衣袖中擦掉了手指上的湿润。

    胥岸曈被俘,谢松林独自前往琥珀城求救,必然会让琥珀城军心大乱。

    纵然戚十堰领兵再厉害,琥珀城终究不是幽州城,不是戚十堰的一言堂,自然抵不过早有准备的燕云军。

    十鸢不着痕迹地垂眸。

    此间事了,她也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胥衍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偏头朝女子头顶看去了一眼。

    十鸢没有再管后续之事。

    回到梧州城后,她站在房间里,看向被规整安放在案桌上的信件。

    上面只有一句话——

    “有木寒草,再有圣女在,圣蛊自会稳妥。”

    这是在她让信鸽去找江见朷时,同时给乐媛传信问的问题。

    乐媛已经给了她答案。

    十鸢低头望向不知何时爬到指尖的金色圣蛊,她没再犹豫,将其和木寒草分别放置在两个木盒中。

    处理好圣蛊一事,她就要前往青山城了。

    继承城主一位非是玩闹,她必须留在青山城跟随虞听晚学习。

    至于公子……

    情爱是两者关系的羁绊牵扯,而不是绊住二人脚步的枷锁,胥衍忱最终会坐上那个位置,而她不会安于深居后院之中。

    她自有她的路要走。

    *******

    胥衍忱在看见女子拿来圣蛊时,就知道这一日终究是到来了。

    他没有迟疑地咽下由木寒草熬制成的汤药,任由十鸢将圣蛊放置在他手臂上,他外衫尽褪,上身裸.露在外,冷白的胸膛和腰腹都是一览无余,圣蛊顺着它的手臂攀爬。

    十鸢一直顺着圣蛊看去,目光顺着他的肌肤游走,胥衍忱陡然垂下眼眸,是在房间过于安静后,十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胥衍忱此时没穿外衣。

    她倏然呃声,无措地眨了眨眼,强装着镇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

    圣蛊不知二人混乱的心思,顺着胥衍忱的脖颈爬上他的耳垂,钻入了他耳中。

    胥衍忱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蓦然按住了案桌,额角表皮仿佛在抽动,有一点凸起在他脸上游走,胥衍忱的呼吸粗重了些,额角青筋暴起,十鸢呼吸稍轻地看着这一幕,许久,那一点凸起停在他的眉眼,安伏下去,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胥衍忱此时的感觉很奇怪,或许是十鸢曾用血滋养圣蛊一段时日,又或许是十鸢人蛊的身份,胥衍忱明显感觉到他和女子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胥衍忱摸了摸额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意外地问:“这就好了?”

    十鸢也一知半解地迟疑:

    “圣蛊奇妙,听闻试蛊人要将其滋养一年半载,才能叫圣蛊和其心意相通。”

    只暑寒和百毒不侵这两点,就足够让世人冒险和觊觎了。

    至于肉白骨和活死人这一点,十鸢不是很相信,毕竟,曾经种下圣蛊的乐赋初就是亲自死于她手中。

    不过圣蛊在她手中时很是乖巧听话,她直觉,如果由她种下圣蛊的话,或许不需要所谓的一年半载时间。

    人蛊好像是不得了的存在。

    但十鸢心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不安来自于江见朷。

    江见朷耗费十载时间寻找她,其中二人达成共识,他替她保护公子,她前往圣寨一行。

    她不信,能摆脱乐冉和乐赋初二人的江见朷会是什么大善人,找了她十年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让她成为人蛊。

    江见朷究竟有什么目的?

    有人打破她的思绪,暖阳从楹窗中照进来,十鸢仰起头,就见胥衍忱问她:

    “今年十鸢和我一起过年么?”

    十鸢有些恍惚,又要过年了么?

    从她在春琼楼重新睁眼开始,时间好像一闪而过,眨眼就过去了两年时间。

    去年这时,她还在长安赶往幽州城的路上。

    她许久不曾和身边人一起过年了,也忘了寻常人过年时是什么感受。

    十鸢转头望向胥衍忱,她想,或许今年会和以往不同。

    十鸢迟疑地问:“过年,需要准备什么?”

    胥衍忱低笑一声,他垂眸看她,说:

    “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你留下就够了。”

    他还没穿衣裳,十鸢视力极好,能看清他每一片肌肤纹理,她有点热,但这寒冬腊月不应该热,她受蛊虫原因也不该觉得热。

    但她耳根子发烫,不由自主地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

    片刻,她又倒了一杯。

    十鸢慢半拍地想,今日的茶水好像一点也不解渴。

    胥衍忱将女子的举止尽收眼底,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和若有所思。

    她的目光很明确。

    她内敛是真的,或许也有些许矜持。

    但她的确时常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胥衍忱很敏锐,也很难忽视这一点。

    他也挺庆幸,他这幅身子好像颇得她的青睐。

    三日后,岑默带来了好消息。

    琥珀城兵败,大军即将入主琥珀城,长安和他们已经近在咫尺。

    但是,也有一则消息传来。

    戚十堰不见了。

    十鸢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想法。

    她来不及去想戚十堰能藏到哪里去,战胜的大喜和年宴的气氛感染了整个梧州城,有绣娘来给她量尺寸,十鸢不解地伸开双手,绣娘笑呵呵地解释道:

    “王爷吩咐给姑娘做身新衣裳,讨个好兆头。”

    十鸢不想拒绝这个好意。

    于是,绣娘量了好一些尺寸,甚至问了她对衣裳和首饰是否有偏好后才肯离开。

    十鸢只能脑子乱哄哄地听从摆布。

    第093章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许是年节将近, 整个城主府都是张灯结彩,屋檐下和树梢上都挂满了红灯笼。

    梧州城很冷,前些时日才下了一场雪,白皑皑地覆盖了一片, 恰是林中红梅印雪, 仿若是天地间中唯一的亮色。

    腊月二十二, 风和日丽,天际刚刚破晓。

    十鸢倏然被惊醒,外间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翻身坐起,一手扣在床边, 下一刻, 木门被从外推开, 嬷嬷和婢女手中端着银盘, 满脸笑意地走进来。

    十鸢呆住, 她松开握住匕首的手,怔怔地问:

    “这、是做什么?”

    托盘遮盖的布被掀开, 露出里面被缝制好的凤冠霞帔, 院子华灯如星雨,给屋中的美人都添了些许看不透彻的柔光,十鸢心跳声在这一刻愈发剧烈, 她仿佛能在人群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毫无预兆么?

    好像也不是。

    从绣娘来给她量尺寸, 到院落被装扮得张灯结彩, 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十鸢没敢往这方面去想。

    十鸢赤足踩了地面上, 嬷嬷惊呼了一声:

    “哎呦,这大冷的天, 怎么能光着脚呢,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十鸢想说自己不冷的,即使没有去圣寨前,有内劲护体,只是寻常的冷日也奈何不了她。

    但她还是接受了嬷嬷的好意。

    她脑海中有点乱,由着嬷嬷拉着她进入净室洗漱,热水在净室内氤氲着雾气,她被热水泡得脸颊染上些许绯红,四周婢女被惊艳得片刻凝住呼吸,她身上本是有很多伤痕的,甚至脸上也有微不可查的划痕。

    在虎牙岭,和戚十堰一战中,她浑身伤痕地回来,彼时,胥衍忱还背地中命人把房间中的铜镜都撤下去过。

    她见过那具身体,疤痕遍布,再是细腻白皙的肌肤也变得丑陋不堪。

    但经过圣寨一行,养生蛊和小圣蛊治好了她的伤,连身上和脸上的伤痕也一并抹去,四周雾气有些盛,十鸢有点看不清周围的人,她坐在温水中,没人看得见,她手指一点点扣住了浴桶。

    十鸢好像脑海中思绪很乱,又好像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想起,她其实也不算第一次嫁人了。

    不论前世今生,她第一次嫁的人其实都戚十堰,或许不该说是嫁,而是纳。

    一顶轿子抬入戚府,从长安风尘仆仆地被送到幽州城,自然不会有这些流程,她没有父母,三书六礼都不需要,戚十堰替许晚辞恪守本身,连踏入她院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纳妾,纳妾,作为被陆家送去戚府的侍妾,现如今的妾通买卖,她甚至不需要什么文书。

    被嬷嬷牵出浴桶时,十鸢很是安静乖巧,她从未经历过这一幕,对婚宴流程也一点不知,只能听着嬷嬷的指挥,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不再去想戚十堰,而是想起胥衍忱。

    他是什么时候下了这个决定?在这个梧州城,不是长安城,不是衢州城,也不是燕云城,而是她们都不熟悉的地方。

    他们都清楚,梧州城只是她们暂时落脚之地罢了。

    十鸢坐在铜镜前,嬷嬷正要替她梳妆时,房门陡然被人推开,有人踏了进来,十鸢转头一看,倏然,她鼻头有些发酸,她堪堪地埋下头。

    晴娘显然梳妆了一番,她穿上新衣裳,不似曾经在春琼楼时那么花枝招展,而是规整熨帖,她见惯了世面,也高位许久,也自有一番气质,她来得行色匆匆,喘了口粗气,在见到小姑娘低下头,有什么从脸上滑落的时候。

    晴娘蓦然沉默,有些许情绪汹涌上来,她和嬷嬷换了个位置,像是没好气道:

    “想要和我分道扬镳的人是你,最后觉得委屈的还是你。”

    付清前往西北帮顾婉余救人一事,晴娘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婉余和付清从未有过联系,能说动付清擅自行动的也只有一人。

    晴娘站在十鸢身后替她梳发,铜镜中映出二人身影,眼前一幕仿佛和十年前重合,那时,晴娘刚将小姑娘带回来,她狼狈也凌乱,发丝缠结在一起,晴娘一点点地替她梳透,晴娘陡然沉默下来。

    小姑娘埋头,和往日依偎在她身边时仿佛没什么区别,她忍着哭腔,低声说:

    “我以为晴娘不肯再见我了。”

    她亲手养大的小姑娘再说以为她不要她了,晴娘也觉得自己早就铁石心肠,为了她的目标,她什么都能牺牲,不止是多年好友,还包括她自己。

    但这一刻,晴娘忽然知道她不该说什么,在知道女子越过她直接让付清去协助顾婉余时,她就意识到,她和她亲手养大的小姑娘终有分歧。

    她不赞同她。

    晴娘至今仍记得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她觉得愤恨,也觉得不甘。

    可收到她要成亲的消息,晴念依旧是千里迢迢从燕云城赶来了,数日不眠不休。

    她这一生无子无女,只亲手养过这一个小姑娘,她在十鸢身上耗费的心血和关注岂是一言两语能简单概括。

    所以,晴娘才不懂,十鸢最终怎么能不和她站在一起?

    晴娘一言不发地替女子梳发,一梳梳到尾,女子的眼泪打湿她的脸和里衣,也叫晴娘鼻尖泛起酸涩,许久,晴娘呼出一口气,她说:

    “再哭,就不漂亮了。”

    十鸢仓促地擦了擦脸,将脸颊擦得通红,她仰起脸从铜镜中看向晴娘,一双眸子湿红,道不尽的可怜兮兮。

    晴娘没忍住翻了白眼:“多大的人了,还是毛手毛脚,下手没有一点轻重。”

    十鸢握住晴娘的手,她指骨纤长白皙,只是冰凉得厉害,让晴娘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就听小姑娘低声说:

    “晴娘,你相信我。”

    晴娘所想,终究也会变成她所念。

    但她不能再叫晴娘这样下去了,否则,终有一日,胥衍忱是不会容得下她的。

    晴娘一顿,但她惯不会说好话,她生硬地说:“我才懒得管你,日后也该叫你一声王妃娘娘了,我也管不了你。”

    王妃娘娘。

    十鸢立时消了声音,晴娘惯是懂得如何拿捏她,哭得双眸红红的人,不知该作何情绪,只能闷闷地埋下头,但终究,姣姣的眸眼处终于是露出些许灵动。

    晴娘收回了视线,她沉默地想,本是该如此,既然是大好的日子,怎么能一直哭哭啼啼的。

    红色的凤冠霞帔被挂在屏风上,被人严密看守,礼服上的每一针线都是数十个绣娘精细缝制,镶嵌的珍珠都是难得的东珠,浑然圆润,包括凤冠都是实打实的金子制作,垂在额前的一串流苏都是金丝勾着玉石,只是其中一颗玉石都能价值千金。

    等日后冒出头时,凤冠霞帔才被一众人给女子穿上,凤冠有些沉重,十鸢呼吸有点重,金丝流苏挡住她的些许视线,她有些看不清铜镜的人。

    晴娘也挑眉念叨了一声:

    “真是,也不担心把人压坏了。”

    暖阳都格外地偏爱今日,洒下的日色将人照得暖洋洋的,透过楹窗,照亮了整

    个室内,十鸢偏过头,暖阳恰时落在她脸上,她有些许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暖阳,却仿若指尖穿梭在了光线中。

    四周人因这一幕呼吸暂停了一瞬,望着女子许久不曾收回视线。

    快要午时,外间终于传来些许喧闹声,十鸢听见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忍不住地握住了晴娘的手。

    晴娘也握住了她的手,她说:“别怕。”

    院子中婢女的声音一层层地传到房间中:

    “姑爷来了——”

    不是王爷,不是主子,而是姑爷。

    十鸢听得一阵阵恍惚,这一幕就仿若她当真是身处在闺阁中,满室在为她的婚事而欢呼惊喜,姑爷踩着恭贺声渐渐接近,她好像听见了催妆诗。

    她有点不真切,又在恍惚间隐约听见晴娘的笑声:

    “姑爷等不及催妆了,该给新娘子添妆了!”

    有人给她描眉,有人拿来红纸让她抿唇,胭脂水粉擦在脸上,铜镜中的女子越发夺目耀眼,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终于,她听见脚步声停在房前,盖头挡住她的视线,让她隐隐绰绰看得不真切。

    房门被推开,十鸢看见有人进来,她只能看见来人的鞋靴,赤红色的衣摆,和她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格外登对。

    有什么东西被塞入她手中,十鸢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紧张。

    心跳声混在周围人的道贺声中,砰,砰,砰,十鸢听得有些头晕目眩,她不由得攥紧了红绳,按理说,她闭眼都能在房间中无障碍地行走,但这一刻,她仿佛真的失去了双目,只能彷徨地握紧了红绸缎。

    有人趁机牵住了她的手,十鸢知道是谁,她手心不由得有些糯湿,又被一声轻呵阻止:“姑爷走前面,领着姑娘,可别叫姑娘绊倒了门槛。”

    流程走到了这一步,没人舍得半途而废。

    胥衍忱只好松了手,握住了红绸缎的另一端,他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他明知道凭借她的能耐,根本不需要人指引有能平安地走出去。

    但他还是低声安抚。

    依旧是紧张,却又不止是紧张,十鸢松了口气,她放任了自己,让自己被另一端的人牵着往前走。

    她很相信他的。

    他说,他不会叫她摔倒的,就一定会是这样。

    新人走出了房间,暖阳在这一刻明媚得不像话,落在二人身上,像是给他们堵上一层光晕,唯独红绸将二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晴娘站在屋檐下,她抬头望天,有些恍惚地呢喃道:

    “……是天公作美。”

    第094章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从午时到日色渐暗, 外间夜色弥漫,十鸢安静地坐在床榻上,许久,她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嘎吱一声。

    门被推开, 十鸢一下子紧张起来, 很微妙的感觉, 她和胥衍忱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按理说不应该的,但一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 她脑子还有点懵懵的。

    来人将她小动作尽收眼底,掩住唇轻笑了一声, 十鸢听见这声音, 陡然放松下来, 她忍不住地瘪唇, 透了些许哀怨:

    “顾姐姐。”

    顾婉余是端着糕点来的, 她将糕点塞给十鸢,嬷嬷也是通情达理, 让她掀开盖头先吃点东西, 被挡了一日的视线终于能看清了,十鸢下意识地转头扫了一圈,红绸缎被挂满了整个室内, 屏风都换成鸳鸯戏水的花样。

    在房间中间, 摆着一张案桌, 案桌上放着各种糕点, 红色的喜字帖在上面, 不止如此,十鸢的视线堪堪落在合卺酒上, 又很快地收回。

    顾婉余没有打扰她一点点地观察四周,她心底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十鸢会是最早成亲的那个人。

    当初,她将任务让出去,也只是希望十鸢走出春琼楼罢了,却是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糕点被推给了小姑娘,她染了胭脂,眸眼和腮上都是绯红,顾婉余知晓她的赧然,她掩住唇道:

    “岑默那伙人正琢磨着灌主子酒呢,没个一时半会儿的,主子可是回不来的。”

    十鸢慢吞吞地拿起糕点,她闷声地问:“周大人呢?”

    顾婉余呃声,她恼了十鸢一眼,许久,她才没好气道:

    “哼,他和我何干。”

    懂了。

    周时誉肯定也是岑默那伙人之一,顾婉余和周时誉是数日前才赶回来的,浑身都是伤痕,十鸢见到人时,甚至还看见周时誉脖颈处露出来的纱布,伤势未愈,就叫嚣着喝酒,怪不得顾姐姐懒得提起他。

    糕点是梅花糕,十鸢吃了两块后,本来准备停下,但瞥了一眼合卺酒后,她又忙忙地继续拿起一块。

    顾婉余挑眉,有点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某人被笑得恼羞成怒,直接问:“我何时能听见顾姐姐的好消息。”

    顾婉余脸上的笑意一顿,她低下眉,许久,她满不在意道:

    “谁知道呢。”

    十鸢不着痕迹地皱眉,这是何意?

    她知晓周时誉时,就能察觉到周时誉和顾姐姐纠缠的时间不止一两年,这次经历生死,她也以为或许很快就能听见二人的好消息。

    许是她曾经误解过周时誉,这些时日也看得出两人的主导权其实是在顾姐姐手中。

    而顾姐姐大仇已报,两人之中还有什么阻碍么?

    顾婉余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和担心,她轻笑了一声:

    “十鸢听过长安周氏么?”

    十鸢没有。

    顾婉余:“他曾是皇子伴读,周氏立足于长安,满门清贵,婚嫁一事由不得他做主,他将来要娶的女子也会是门当户对。”

    指尖的糕点忽然被捻碎,十鸢堪堪地抬起头。

    顾婉余没有和她对视,藏住了所有情绪,她只是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早就叫他不要执着了。”

    室内有一刹间的安静,十鸢听得出顾姐姐的言下之意,口中的糕点瞬间变得没有滋味。

    她说:“待公子再入长安时,一切局势都会改写。”

    而且,她不觉得周时誉坚持了这么久就会选择放弃。

    她听胥衍忱提起过,在当初先帝登基时,周时誉本是不需要和胥衍忱一起到燕云的,他出身贵重,前途一片光明,是周时誉固执如此。

    但十鸢不想听顾姐姐妄自菲薄的话,这世上男子也未必干净,怎么就能自然而然地嫌弃起女子来?

    十鸢皱了皱眉,她说:

    “周大人如果不争气,顾姐姐就和我一同到青山城去。”

    成为周家儿媳,难道是什么值得光宗耀祖的事情么?

    顾婉余一怔,她挑眉,去青山城是什么意思?

    但她没有在这个时候询问,而是掩住唇笑着道:“好,日后我可就享你的福了。”

    十鸢被说得有点心虚,但她成为青山城城主那一日,或许百废待兴,正是要培养人手时,顾姐姐应该是没办法安稳享福了。

    她仓促地咽下两块糕点,装作没时间回答,只能胡乱地点着头。

    直到听见游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一众婢女还未反应过来,十鸢和顾婉余对视了一眼,忙忙放下糕点,顾婉余也催促着:“快,给她再补点口脂。”

    十鸢慌忙地抿了抿口脂,被撂在床头的盖头又重新掩住了视线。

    于此同时,房中婢女们终于听见越来越近的揶揄笑声,有人被簇拥着推开门,十鸢不安地擦了擦唇角,担心会留下什么糕点残渣,须臾,她些许僵硬地放下手,她在一众脚步声听见了熟悉的那道脚步声。

    是胥衍忱。

    他离她越来越近。

    顾姐姐也退到了一旁,十鸢慢半拍地意识到,顾姐姐是被人特意叫来陪她的。

    在四周的起哄声中,一根挑杆伸入了红盖头下,轻飘飘地挑起了盖头,十鸢本是低着头,稍顿,她才迟疑地仰起头来,床榻旁的烛灯打在她脸上,从她姣姣的眸眼落下,再到鼻尖、嘴唇、下颌。

    四周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某一刻后,才骤然又渐渐响起声音,岑默站在王爷身后,他扫了眼女子,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周

    时誉回头找了找,找到了站在角落中的顾婉余,他像是被人群挤到她旁边,默不作声地离她又近了一点。

    顾婉余不想搭理他,正欲推开他,就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他声音很轻,在四周喧闹声却格外清晰,他说:

    “我梦见过这幅场景。”

    顾婉余的动作倏然一僵。

    周时誉的声音字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他说:“无数次。”

    “不同的是,梦中的主人公是你和我。”

    他总觉得是真的,但梦醒时分,又不得不重归现实,满室只剩下冷清。

    顾婉余一点点握紧了衣袖,她的视线越过众人,视线落在喝着合卺酒的一对璧人身上。

    她和他么?

    *******

    吵闹声渐褪,四周恢复安静,嬷嬷和婢女也都退了下去,满室只剩下二人。

    十鸢怀疑室内点了炭盆,她环视了四周,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抿唇迷惘。

    怎么会没有呢?

    她热得有些不同寻常。

    片刻,十鸢将这一点归结于,或许室内点了地龙。

    合卺酒的酒杯被人拿了下去,十鸢回神,就见胥衍忱碰了碰她的脖颈,他问她:“重不重?”

    重的,但也不重。

    十鸢说不清,于是,她小幅度地摇头:“很好看。”

    她没告诉晴娘,也没告诉顾婉余,她觉得她今日很好看,叫她自己都有些目不转睛,于是沉重的凤冠也变得轻巧起来。

    胥衍忱被她逗笑,眸眼中溢满了笑意,他亲自替她拆下首饰朱钗,低声道:

    “还有一箱首饰,你喜欢,从明日起就换着戴。”

    十鸢隐晦地瘪了瘪唇,她辩驳:“不一样。”

    其实今日对十鸢来说有些突然,她忍了忍,依旧没有忍住地问:

    “你都没有和我商量。”

    胥衍忱也在这一时刻赖皮,仿佛没听懂她的话:“你答应过的。”

    十鸢被堵住,她语气闷闷道:“我没有一点准备,她们刚闯进来时,我险些以为是刺客。”

    她不知道流程,全程都表现得乖巧,生怕会露怯,也生怕会叫这一日有什么不圆满。

    还有,他千里迢迢地请来了晴娘,也没有提前告诉她。

    她哭了很久,妆容上了两遍。

    胥衍忱静静地听着她说起小心事,各种窘迫和担心,这一刻,仿佛二人是世上最亲近的人,胥衍忱眸中情绪不知何时温柔下来,他低声道歉:“是我不好。”

    但他担心,他和她商量的话,她会再一次拒绝。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胥衍忱在她面前其实也没什么信心。

    十鸢停住,她没有想叫他道歉。

    她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说:“其实……我很高兴。”

    高兴他不曾敷衍了事,高兴她亲近的人今日都在,高兴于……那一声姑爷。

    但十鸢不解,她迟疑地问:

    “只是,为什么是梧州城?”

    对于她们来说,梧州城太过于陌生了,如果是衢州城,她能理解为是她的家乡或是二人相识之地。

    长安城和燕云城亦然。

    胥衍忱安静了片刻,他垂眸和她对视,十鸢听见他说:

    “因为你要走了。”

    十鸢倏地一怔,她心脏蓦然收紧,有一点点的疼。

    有人冲她笑,红色衣裳穿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眉眼疏朗,他笑得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担心你等不到抵达长安,也担心夜长梦多。”

    所以,要昭告众人,先确定名分。

    她是程十鸢,日后会是青山城城主,也是他的祁王妃。

    十鸢快要捂住耳朵了。

    她怎么觉得她仿佛变成话本中的负心汉一般。

    十鸢慢半拍地想,她又要被拿捏了。

    有人解下衣裳的第一颗纽扣,玉柄般的指骨落在红色纽扣上,一颗接着一颗,红色喜服瞬间顺着胳膊滑落,要掉不掉地挂在手臂上,玉冠被拿下,一头墨发披散如下,他出身皇家,一身肌肤被养得冷白,被墨发挡住了些许,却是若隐若现得越发勾人。

    十鸢耳根子好热,有什么烧上了脸颊,一抹绯红顺着蔓延到衣襟。

    她衣裳被褪去,凉意一刹间袭来,但有人俯身而下,冷淡的声音和旖旎的气氛绞在一起,他咬住她的唇:

    “……望卿采撷。”

    第095章 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十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待醒来时,外间天光已经大亮,暖阳落在她脸上,她眼睑轻颤了颤, 才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室内其实很规整, 也没什么凌乱之处。

    昨晚间洗漱时, 有婢女进来收拾过,满地凌乱的喜服都被捡起来,记忆一点点回拢, 她记得有人攀上她的脊背,手指顺着脊背一路往下, 也记得胥衍忱被浸得褶皱的指腹, 十鸢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锦被中一辈子不要起来。

    但她不能。

    她坐了起来, 锦被因她的动作而被她卷起, 露出被折腾过的被褥床单, 只瞧了一眼,十鸢就觉得面红耳赤, 绣着牡丹样式的蜀锦被褥, 柔软但也娇气,被磨得牡丹图案都看得不太清楚,十鸢忍不住地一点点蜷缩起双膝。

    许是人蛊体质的原因, 折腾许久后, 她腰肢和双腿.间也只泛着些许酸疼, 可以忽略不计。

    房间的门被推开, 十鸢下意识地装睡, 但来不及了。

    胥衍忱穿戴整齐,银白色衣袍衬得他人面如玉, 一点也瞧不出昨晚上的孟浪,他眉眼清隽,也有点春风得意,端着膳食进来,也看见了某人的欲盖弥彰,膳食被放置在案桌上,他没催女子起床,只是走到床榻边问:

    “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十鸢脸染上绯红,她不敢再装睡,很快坐起,闷声道:“不……”

    外间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婢女羞得不敢仔细瞧她,十鸢看见了铜镜,才见到自己身上或深或浅的痕迹,她指尖忍不住地颤了一下。

    许久不曾察觉到冷热的她,今日难得披上了鹤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仓促地吃过膳食,十鸢按住心底的情绪,终于恢复如常,婢女正在整理床榻,十鸢一眼都没敢回头看,她胡乱地找着话题:

    “公子准备怎么处置胥岸曈?”

    如今胥岸曈被俘,公子应该准备入主长安,十鸢想起长安城还有位小皇帝。

    算起来,那位也是公子的亲子侄。

    提起正事,十鸢总算忘记昨晚的旖旎,胥衍忱也只是停顿了一下,他轻微垂下眸眼,摇头道:“我还未曾想好。”

    胥岸曈不是胥铭泽。

    十鸢也没能给他什么提议。

    和寻常夫妻不同的是,她第二日醒来时,不需要去给公婆敬茶,胥衍忱的生母在他中毒逃离长安那日葬身火海。

    十鸢披了鹤氅数日,才褪了下来。

    除夕这一日,梧州城是难得的热闹,战事结束,城内百姓也过了一个好年,街坊上到处都是商贩,行人拥挤,十鸢被胥衍忱牵着走在街坊中,她望着不远处的糖人和杂耍,恍然想起十年前,她也是这样被胥衍忱牵

    入了衢州城。

    她家和衢州城相隔甚远,远到她和娘的两条腿走了三日三爷也没有走到。

    那时衢州城也在闹饥荒,但依旧繁华,十鸢仍然记得那时她初入衢州城时被震惊的情绪。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原来城内是这样的,和她印象中的截然不同,穿梭的人群,高高建起的阁楼,和湖景上的画舫,和她生活的地方好像是两个世界。

    街坊喧闹,一个不注意,有个稚童撞在了她腿上,十鸢微不可察地一顿,她扶起了稚童,轻声道:

    “慢一点。”

    胥衍忱见她心不在焉的,不由得问:“在想什么?”

    十鸢一点也不掩饰地说:

    “在想公子。”

    胥衍忱陡然失笑,这一条街终究是不长,二人很快走到了尽头。

    十鸢扣紧了手中的纸条,在踏入城主府前,她不着痕迹地转头看了一眼,某个穿着白色衣裳的人懒散地倚靠在墙头,慢悠悠地和她对视。

    十鸢眸色狠狠一沉。

    她脚步一停,胥衍忱转头看向她,十鸢轻呼出一口气,她说:“公子先回去,十鸢有事要做。”

    胥衍忱眉眼的情绪骤然寡淡,他也朝外看见,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他没有拦住十鸢,替她拢了拢衣襟,低声道:

    “我会在梧州城会休整一月,如果那时你还没有回来,我会让顾婉余去青山城寻你。”

    十鸢牵住了他的手,她仰起白净的脸,视线一错不错地和他对视,外间万家灯火,而她和他告别:

    “我会回来的。”

    于此事上,她从不曾骗过胥衍忱。

    相缠的双手松开,十鸢转身,几个闪身,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胥衍忱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找不到她。

    不知何时,顾婉余出现在门口,她看见主子孤身一人,周围没有找到十鸢时,她心底陡然有了答案。

    许久,胥衍忱垂眸,情绪淡淡地转身朝府中走去,外间的热闹渐渐传来,顾婉余忽然觉得这城主府内居然有些冷清。

    十鸢踩在房顶上,她跟着眼前人,身轻如燕,几个跃身,和眼前人就越来越近。

    很快,二人到了城外,密林中没有绿意,全是枯叶,许是将要见春,隐隐枝丫冒出来,终于,面前的人停了下来,十鸢也踩在树干上,树叶扑棱棱地往下掉。

    十鸢冷眼看着眼前人:

    “你什么时候到的梧州城?”

    江见朷勾了勾唇,笑意渐渐染上眉眼,他说:“你和胥衍忱成亲那一日。”

    他轻啧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挑眉道:

    “胥衍忱真是大方,凡是那日恭贺的百姓,都能上前讨杯酒水喝。”

    寻常百姓不敢,江见朷却是上前讨要了一杯,说实话,酒水一般,他连一杯都没喝下去,还不如他在街头买的竹叶酒。

    府中遍地的红色也挺碍眼。

    他就说,红色不好看,果然如此。

    她戴着红色盖头,半点也没有往日的谨慎和冷静,仿佛失去了双目一般坐在轿子中,连他从旁边经过也半点不知晓。

    十鸢对江见朷一直抱着警惕,她狐疑地拧眉。

    她让信鸽去引江见朷来见她时,江见朷的意思明显是不来,前后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江见朷又出现了,十鸢不觉得他是特意赶来恭贺她的。

    江见朷没让她猜测太久,直言道:

    “我来找你,是要你兑现约定。”

    十鸢眯眸,她衣袖中指尖轻弯:“我倒不知,我和你有什么约定。”

    江见朷瞪大了眼,他哇哇乱叫了一声:

    “你难道忘了让我保护你主子一事?况且,为了拦住我那位好妹妹,我可是受了不轻的伤,差点就丢了性命!”

    十鸢一顿,她也想起来胥衍忱说过,江见朷单独留下来拖住乐冉一事。

    某种程度上,十鸢算得上恩怨分明,江见朷的确有算计,但论起来,他也真的帮了她许多。

    十鸢皱眉问:“你要什么?”

    话音甫落,十鸢就见江见朷轻笑了一声,他眸色有一刹间让十鸢看不明白,他笑着说:“我要什么?想要的,你应该不会给。”

    十鸢转身就想走,她不想和谜语人说话。

    江见朷忙忙叫住了她,有点憋闷地说:

    “一碗血!”

    十鸢停住,她回头看向江见朷,但是没有应承下来,江见朷撇了撇嘴嘴,闷声解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人蛊呢,也想要研究一下,想来十鸢姑娘也不会吝啬一碗血?”

    十鸢眯眸,她眼底深处泛着些许冷意。

    如果来者是别人,十鸢或许真的不在乎一碗血,但偏偏提出这个要求的是江见朷。

    她记得乐媛说过,那位圣主膝下的三个儿女中,体质特殊有乐冉,资质出众有乐赋初,偏偏最先练出圣蛊的人是江见朷。

    十年前,江见朷就能独自练出圣蛊,这十年内他又一直在寻找圣女人选。

    谁也不知道这十年内江见朷究竟在做什么。

    十鸢不敢轻看他,她也记得很清楚,人蛊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蛊,是会被控制的。

    江见朷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气氛在他出声的那一刻起就发生了变化,他呼吸骤轻地退后两步,他笑着看向女子:

    “喂,你不会翻脸吧?”

    十鸢冷冷地看着他,他脸上有惊慌失措,只眉眼强装着镇定,似是寻常人一般,但十鸢眼底越发冷: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们兄妹三人其实如出一辙。”

    都是疯子,只是他看着好像正常一些,但只品他做过的事情,其实就能看出他发疯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乐赋初和乐冉。

    江见朷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他倏然又笑了笑,褪去温和的表象,叫他有一刹间和乐赋初居然极其相似,他声音很轻地问:

    “是么?”

    他陡然退后,根本不给十鸢反应的机会。

    下一刻,十鸢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瞳孔些许缩紧,紧紧盯着下方的人,他浑身狼狈不堪,有血渍蔓延,不是作战时受的伤,而是被人刻意制造的伤痕,他抬起头,露出了让十鸢十分熟悉的脸。

    戚十堰。

    十鸢眸色一沉再沉:“他是你救走的。”

    她看不见江见朷的人,但她知道江见朷一定就在周围看着这一幕。

    可惜,江见朷很显然清楚她的目的,没有出声回应她,十鸢一时间没办法找到他的藏身之地。

    在看见戚十堰时,十鸢就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江见朷早有预谋。

    戚十堰眸色沉沉地看着她,他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许久不曾张口生出铁锈般:“程、十、鸢……”

    十鸢看得出他的不正常,她想起江见朷是出身圣寨,手指微动,有蛊虫落在戚十堰身上,却在碰到他的那一刻,瞬间生机灭绝地坠落。

    十鸢立时意识到,戚十堰身上的不是蛊。

    而是毒。

    江见朷的拿手好戏!

    第096章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密林寒风呼啸作响, 十鸢握住一截树干,整个人都吊在树上,险而又险地避开戚十堰的攻势。

    十鸢眸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抹惊愕。

    江见朷是对戚十堰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忽然长进得这么快?

    戚十堰眸色沉暗地看向程十鸢,其实她猜错了一件事, 他不是江见朷救出来的, 在见到谢松林抵达军营后, 戚十堰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提前一步撤离,谢松林想要拿下他也晚了一步。

    他去峡谷给宋翎泉收敛了尸体, 也在峡谷中看见了许晚辞的墓碑。

    宋翎泉死像凄惨,尸体上一片片青紫, 腹部被钻出一道道孔, 只一眼, 戚十堰就看得出他死前受的折磨。

    江见朷在这个时候找上他, 拦住他的路, 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凭现在的你,想要报仇, 根本是痴心妄想。”

    报仇?

    没错, 他是要替宋翎泉报仇的。

    而他也清楚仇人是谁。

    所以,他接受了江见朷的合作,或许从见到江见朷开始, 他就没有了其余的选择。

    凌厉的剑声响彻在密林中, 远处高坡上, 江见朷眯着眼望向这一幕, 女子看似一直躲闪, 但实际上她也根本没有落下风,只凭现在的戚十堰, 好像依旧没办法奈何得了程十鸢。

    不过,她现在是以一敌二。

    江见朷眯了眯眼眸,他扔下一颗石子,巧妙地落在了某个位置,十鸢手中的软剑划破了戚十堰的脸,但下一刻,戚十堰陡然后退,十鸢皱眉,眼前景色依旧和之前一样,但戚十堰的身影却在眨眼间消失。

    十鸢站在原地,她谨慎地望向四周,迟疑地想,这是迷阵?

    十鸢听说顾姐姐偶然提起过,但从未见到过。

    她本是按照细作身份培养的,晴娘也没指望她能成为什么武林高手,当然不会教导她这些,一看这作风,十鸢就立即想到了江见朷。

    她心底暗骂了一声,她今日是和胥衍忱一起出门逛街,也自是打扮了一番,乌发间坠了两根发带,她拽下一根发带,将软剑和她的手缠在一起,浑身紧绷戒备。

    十鸢沉下眸子,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顾姐姐当初是如何提起迷阵的?她说,眼睛是能够欺骗自己的。

    脑海中在掠过这番话,十鸢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破风声,她快速地转身抬手抵挡,戚十堰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他身上流的血都仿佛是剧毒,十鸢视若不见,依旧欺身而上,她不曾有任何留手。

    如今的情况,一个不慎,她很可能就会留下性命,岂容得她手下留情?

    眼见二人逼近,他的血渍沾染了她一身,十鸢仿佛没有一点感觉,她手腕翻转,剑刃直逼戚十堰的脖颈,在这一瞬间,她背后有暗器声传来,只是简短的一个分心,戚十堰陡然又消失不见。

    十鸢攻势落空,踉跄地落地,她伸手朝后背摸去,摸到那枚暗器,她冷脸地拔下来,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暗器,通体发黑,上面淬了毒,背后在流血,十鸢能感觉到因为毒素的问题,她伤口愈合的速度减缓了。

    十鸢背靠树干,她毫不怀疑,再不尽早破阵,她会被耗死在这里的。

    十鸢咽下喉间涌上来的铁锈味,她额间的红印越发深,她闭上眼,想借蛊虫的存在走出迷阵,但可惜,对方有一个比她还了解人蛊的存在。

    四周静籁一片,她感知不到任何蛊虫的存在。

    十鸢呼吸轻了下来。

    三十里之外的梧州城城主府,胥衍忱正在处理政务,岑默和周时誉一行人都在书房内,忽然,他脸色微变,话音也不由得停下。

    周时誉和岑默都是一顿,彼此对视一眼,岑默率先发问:

    “主子怎么了?”

    胥衍忱闭眼,他指骨摸上眉心,自他种下圣蛊,他就和十鸢隐约有一股联系,而在刚才,那种联系好像断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胥衍忱立即站起来,他往向城外的方向,声音彻冷:

    “她出事了。”

    话音甫落,胥衍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书房内,岑默和周时誉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主子在说谁,周时誉立即道:“你留下!”

    相较于他,岑默更适合留下主持大局。

    一道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整个城主府立刻灯火通明,周时誉跟上胥衍忱的身影,而在他们身后,数十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跟上,急速朝城外掠去。

    密林中,十鸢不稳地半跪在地,手中的软剑插在地上,支撑着她整个身体。

    她后背上中了数道暗器,她甚至没有时间拔下来,剧毒在破坏这句身体,人蛊体质不断在愈合,两股力量夹杂,十鸢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染红了她的脸,她握着软剑的手背也是伤痕累累。

    她抬眼看向四周,没有人,她也脱离刚才的战场,但又好像根本没有走远。

    十鸢急促地喘息了两声,血腥味不断涌上来,她干咳了数声,背后的破风声在这一刻仿佛有些迟疑,十鸢低垂的眸眼染上冷意,她蓦然转身,手中的软剑撞上了某人,在他身上毫不留情地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戚十堰倒退了一步,这一剑几乎要废了他的手臂。

    江见朷眯了眯眼眸,声音透着点冷意道:“废物。”

    戚十堰咬牙发狠地看向女子,其实他更恨自己,她一而再地利用自己来达到目的,他居然还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十鸢扯唇,殷红从她嘴角一点点滑落,她半点不在意身上的伤,还有心情问:

    “爷要杀了我?”

    听她的语气,好像柔弱不堪,但再瞧她的表情,哪有一点伤心难受?

    戚十堰沙哑着声:

    “闭嘴!”

    与此同时,戚十堰忽然攻上来,十鸢身子朝后一仰,腰肢仿佛在这一刻要被折断,戚十堰挑落了她的软剑,但他的攻击也落了空。

    十鸢眸色一凝。

    她看见他了。

    十鸢毫不犹豫地双腿绞上他的腰腹,戚十堰愣神之刻,她袖子中匕首瞬间滑入手中,二话不说地狠狠扎入戚十堰后颈,一刹间,鲜血四溅!

    十鸢脸上溅满了鲜血,她眸子在一片殷红凌乱璀亮得灼目。

    她要除掉一人,让自己从以一敌二的劣势中逃脱出来。

    果然,和江见朷相比,戚十堰要好对付得多。

    戚十堰身形一僵,鲜血不断涌出,仿佛喷泉一样不断,戚十堰喉咙就干咳出殷红,眨眼间,染红了他的衣裳。

    十鸢伏在戚十堰耳边,好像耳鬓厮磨,她将戚十堰的伤口看在眼中,没人看得清她这一刻的神情,也没人知道她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她只是沉默了一阵,轻喃着说:

    “爷总是犯同样的错误。”

    心慈手软。

    戚十堰朝前踉跄了两步,终于要倒地,十鸢正要松开他,却发现她的手臂被人攥住,十鸢呼吸一轻。

    戚十堰轰然倒地,他攥住十鸢的手仿佛铁钳一般,十鸢怎么都挣脱不开,他倒在地上,视野中倒映出夜空,今晚月明星稀。

    和她被劫走的那晚一模一样。

    她不会记得,她初入府那一日,是风和丽日,也不记得,那一晚她出现前院,浅淡月色都洒在她身上的情景。

    她看不见,但他看得见。

    她挡住了月亮,仿佛自己变成了姣姣明月。

    浑身都在疼,戚十堰喉咙一直在涌着鲜血,后颈处破了洞,生机不断泄露。

    戚十堰知道,他要死了。

    他叫她:“程十鸢。”

    “你也……一样……”

    总是些老招数。

    戚十堰比谁都清楚,程十鸢不是陆姨娘。

    陆姨娘早在被劫走的那一日就不复存在了。

    但他总觉得陆姨娘好像是真的存在过的,不是程十鸢,只是陆姨娘。

    十鸢低头,他握住她的手臂,鲜血从他身上流下,渐渐混入她的伤口中,叫她手臂也一阵阵发麻。

    她杀了他,他也抓住她了。

    十鸢沉默下来。

    她看见了戚十堰好像有话要说,她沉默片刻,终究没有选择砍下戚十堰的双手,因为,已经无济于事。

    十鸢终究是俯下身子,她凑近了戚十堰,看见了戚十堰涣散的瞳孔,他眸中渐渐印着她的身影。

    他看见她了。

    戚十堰眼角似有湿润落下,和血迹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

    她听见他问:

    “我、们……是不是……见过……”

    从她初入府,二人见的第一面时,他就想问她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她很熟悉,也会在见到她时觉得难过。

    他从未告诉过程十鸢,他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江见朷远远地看见女子一点点睁大了双眼,他不解地皱了皱眉,他很清楚程十鸢对胥衍忱的忠心,嫁给戚十堰不过是个任务,她不会对戚十堰有任何留情。

    但是,这一瞬间,江见朷居然觉得程十鸢在为了戚十堰难过。

    为什么?

    十鸢垂眸,她看向戚十堰衣袖中掉落的那枚玉佩,玉佩早有了裂痕,但依旧被他妥善收起来。

    十鸢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心思将玉佩收起来,是恨,还是什么?

    十鸢不该在意的。

    但十鸢依旧记得,她前世曾倚仗于戚十堰,她在戚府度过一段安稳的日子。

    十鸢很清楚,如果不是轻信了她,戚十堰如今应该依旧是幽州城的大将军,风光无限。

    她抬手合上戚十堰的双眸。

    她坐在了原地,不再挣扎,她平静地对某人说:

    “让他安稳下葬。”

    就葬在这峡谷中,和许晚辞、宋翎泉一起。

    有人从身后走来,十鸢已经提不上一点力气,江见朷眯着眼眸道:

    “十鸢的要求,我可从未拒绝过。”

    第097章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安静的密林迎来了一波人, 胥衍忱俯身看向地上的一滩血迹,他指腹捻过,血迹已经冰凉,逐渐渗入地面干涸, 眼前一幕在告诉他, 他来晚了。

    周时誉有点担忧地看向他:

    “是王妃?”

    二人成亲后, 周时誉不再喊她十鸢姑娘。

    胥衍忱沉默地望着地面上的血迹,蜿蜒流转,好像杂乱无章, 但胥衍忱一眼就认出那是春琼楼独有的记号。

    她早有所料,甚至给他留下了信号。

    她不希望他去追。

    远处坡上, 十鸢双手被束缚住, 江见朷和她三米远, 十鸢没有管他, 只是安静地望着密林中的人。

    她知道, 胥衍忱一定看见了她留下的信号。

    他会懂她的意思的。

    在察觉到她感知不到四周蛊虫时,她就意识到这一幕, 她必须在胥衍忱赶来之前结束这一切。

    十鸢不想去猜江见朷的手段, 但她不希望胥衍忱因她而陷入险境。

    许久,密林中的人转身,只是在离开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 视线透过虚空仿佛落在某人身上, 十鸢确认他看不见她, 呼吸依旧是混乱了一刹间。

    十鸢的指尖掐入手心, 有湿润黏糊在手中溢出。

    从青云山开始,她已经抛下胥衍忱数次了, 她时刻都在违约,每一次都和江见朷息息相关。

    她和胥衍忱离别在即,她本该和胥衍忱度过一个佳年的。

    如今一切都被破坏了,公子又在替她提心吊胆。

    十鸢垂眸,掩住了眸中泛着冷色的杀意。

    密林外,不知何时备好一辆马车,十鸢被江见朷抱入了马车,几乎刹那间,十鸢就觉得一阵晕眩袭来,她挡不住这股侵袭,陷入了黑暗之中。

    江见朷早有预料地看向这一幕。

    他寻了圣女十年,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百毒不侵是圣蛊的作用,可不是人蛊。

    在圣寨时,他不肯将圣蛊让出来也是这个原因。

    他寻找她的十年中,研究炼制了不少药剂,一旦她融入圣蛊,他岂不是白费心思。

    马车内没有什么案桌,四周也没有座位,里面空荡荡的一片,只铺了层被褥,江见朷扶起女子,将枕头放置在她头下,他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渍,养生蛊正在一点点恢复她伤势。

    江见朷指腹从她唇上擦过,忽然低声道:

    “骗子。”

    明明在燕云城,他试探她时,她说过她从不贪求儿女情长的。

    他信了。

    结果呢,他刚一下山,就听见她和胥衍忱成亲的消息。

    骗子,她就是喜欢胥衍忱。

    江见朷眸色晦暗,他一开始就不该手下留情的。

    江见朷转身出了马车,他亲自坐在车前架起马车,马车迅速地朝东行去,如果十鸢有意识,她就会发现马车正是一路朝着青云山前进。

    马车的速度不快,江见朷也不是很赶时间,十鸢有时会醒来,但时常都是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让她有一种回到前世陆家将她送到戚府时任人宰割的感觉。

    每一次醒来,身边只有江见朷一个人,她浑身乏力,他亲自喂她吃饭,膳食准备得精致,他也没有一点不耐。

    江见朷不担心十鸢会绝食。

    她没有放弃这个概念,不论如何,她都会想办法活下来,等着时机回去找她那位主子的。

    这个过程中,他仿佛是上了瘾,膳食越变越多,每次都要等十鸢厌烦地转过头才肯停下来,将近两个月后,春色回暖,他们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十鸢没看见她身在何处,尚在马车中就陷入了昏迷。

    江见朷抱着她,从山脚走到山顶,直到将她放入木屋中,才停下来。

    木屋很简陋,入目就是木桌,还有两三个凳子,靠墙摆了一张木床,除此外,摆了一扇简单的屏风,在屏风后是一个浴桶。

    再没有其余摆件。

    木床上被铺了蜀锦被褥,蜀锦贵重,一匹都价值千金,和这个木屋格格不入,但江见朷仿佛感知不到,将女子放在木床上后,他从容地拿来一个碗,抬眸望了一眼女子后,他若无其事地低头,匕首划开女子手腕,霎时间,鲜血流出来,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全屋。

    待鲜血装满了碗,他倒了点药粉在女子手腕上,很快,血被止住。

    江见朷转身出了木屋。

    出了木屋后,江见朷伸了个懒腰,他抬头望了眼天空,眯了眯眼眸,轻声缓慢道:

    “还不是时候。”

    如果十鸢走出来,她会发现现在的青云山山顶和她第一次来时截然不同。

    当时的药圃根本没人精心照料,一些名贵药材都是蔫儿吧唧的,而如今,药圃中种满了各种药材,十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其中,一处也晒满了药材。

    江见朷看都没看药圃一眼,他目标明确地找到几株晒好的药材,他转身在石桌上按住什么,他脚边忽然出现一个地道。

    他端着鲜血和药材,从容不迫地下了地道,一点也不担心十鸢会醒来逃跑。

    木屋中,十鸢在江见朷出门时就醒来了,但她整个人动弹不得,在她刚要起身时,就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而且,下一刻,她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机关,铁链忽然冒出将她整个人都困在木床上。

    十鸢抿唇,额间红印愈发深红,青云山从不缺蛇虫,可惜,有蛇虫钻入木屋,却不敢靠近木床半步。

    十鸢艰难地偏头,她看见自己被铁链接触的肌肤有些泛着黑青,她心底倏然沉入了谷底。

    她早该想到的,江见朷敢将她一人放在这里,岂能不做好万全的把握?

    十鸢偏过头,蛇虫悄无声息地退下,最终,木屋中只剩下她一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至于江见朷会不会察觉到她企图逃跑过,十鸢也不在乎。

    地道内,四周都是青铜色的墙壁,江见朷顺着楼梯一路往下,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到底,入目的是一条暗色通道,只靠着墙上的火把照明,通道两侧偶尔有着白骨,这个地道中不止死了多少人,有白虫在白骨里穿梭,在江见朷经过时,畏惧地安静下来。

    片刻中,江见朷走入了一间密室。

    密室和木屋的摆设很是相似,但也有些的不同,其中多了一张长长的木桌,和十鸢曾经在圣寨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长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不远处,火上架着药鼎,除此外,还多一个铁架,铁架上绑着一个人,铁链穿过肩胛骨,将人固定在铁架上,他枯瘦嶙峋,发丝都打结在一起,他耷拉着头颅,呼吸残若得微不可查。

    四周墙壁上延伸出铁链,各绑了人,只穿了简单破旧的衣裳,一见到江见朷,就呜呜咽咽地缩在角落中。

    江见朷看都没看铁架一眼,他懒散道:“点火。”

    被铁链绑住的人忍住畏惧,手脚并用地上前将药鼎点燃,许久,药鼎中咕噜噜地冒着泡,江见朷低头认真地看过瓶瓶罐罐,他挑了其中数瓶,将其倒入药鼎,片刻,他将晒干的药材和鲜血一并倒入。

    江见朷眯着眼看向药鼎。

    他当初拿走圣蛊逃出圣寨,立刻替自己种下圣蛊,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他居然再也感知不到他所炼的蛊虫所在。

    感知不到自己蛊虫,也自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蛊虫,他已经丧失了做一个蛊师的资格。

    圣蛊依旧在他体内,让他百毒不侵,但他也没办法控制圣蛊。

    他寻找圣女十年,本是想要圣女成为人蛊,替他将圣蛊取出,但他找到圣女太晚了,十年来,他的想法也逐渐发生变化。

    机缘巧合,他出了圣寨后,遇见他后来的师父,倚仗着圣蛊的特殊,学会了医术和毒术,不止如此,还学了算命之术。

    这世界

    上能控制人的不止是蛊虫,医毒同样可以。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控制人蛊呢?

    一旦控制住人蛊,他依旧能够控制天下蛊虫。

    不得不说,他和乐赋初不愧是亲兄弟,乐赋初当年要控制乐冉的理由和他一模一样。

    直到他见到了程十鸢。

    他不信程十鸢会不知道当时他们一路返回燕云城的刺杀都和他有关,甚至都是他刻意留下踪迹引来的。

    但程十鸢依旧装作不知道,她只固执地要将他带回去。

    为此,她不怕得罪青山城,也不怕途中会丢了性命。

    江见朷不得不承认,他忽然生出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手段,能叫一个人心甘情愿地献上一切?

    她那双眸子在夜色中也过于灼亮,所以,那一晚他也生出了觊觎之心。

    他想,如果这双眸子黯淡下来,或许是一件叫人惋惜的事情。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要一个提线木偶,要是她忠诚的对象能换一个人就好了。

    他一度是想杀了胥衍忱的。

    但在试探女子的态度后,他迟疑了,没必要为此惹得女子怨恨。

    于是,他按照计划给胥衍忱解毒,他一直都清楚青山城继承城主之位的辛秘,特意把她送到虞听晚面前,目的是整个青山城。

    乐赋初拿整个青山城练蛊,他想要不费一针一线地拾人牙慧。

    动过恻隐之心是真的,想要她也是真的。

    他以为她成为人蛊后,会就意识到自己和世人的不寻常,会退缩,会迟疑,然后明月就能被他私藏。

    他也以为胥衍忱不会接受她。

    毕竟大权在握者,怎么敢和一个轻易就能要了他性命的人在一起。

    可惜,她比他想得坚韧,胥衍忱的选择也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没关系。

    她最终依旧会是属于他的。

    第098章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午后的春阳散发一股干燥的暖意, 洒落在女子脸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黄容光。

    四周草药味弥漫,十鸢在昏昏沉沉欲睡欲醒,再次有意识是有人掰开了她的嘴, 硬灌了她一碗汤药, 药汁浓郁, 又苦又涩夹杂着血腥味,让她忍不住一阵作呕。

    有人抵住她的唇,指腹一点点色情地摩挲在她齿关之间, 他慢条斯理地提醒她:

    “这一碗药极其难得,可不要浪费。”

    十鸢毫不留情地咬紧牙关, 他或许早有察觉, 及时地收回了手。

    江见朷笑了一声:

    “你在祁王面前也这么凶狠么?”

    十鸢厌烦地蹙起黛眉, 她不喜欢听江见朷提起胥衍忱, 她平静地勾唇:“你也配和公子相提并论。”

    江见朷的指腹忽然狠狠碾在她唇瓣上, 十鸢觉得她嘴唇几欲要被碾破,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 眸中情绪却是冷淡了下来, 他说:

    “有什么比不得的。”

    十鸢被铁链绑住,让她动弹不得,不论是江见朷还是乐赋初, 她都极其厌烦二人时刻的动手动脚。

    她不确定这二人对她是什么心思, 却能从他们的肢体上察觉出他们对她隐晦的欲念, 或许也不是隐晦。

    对于江见朷的话, 十鸢只是冷笑了一声, 耷拉下眼眸,再也懒得理会他。

    咽下的药不知道是什么作用, 她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越是如此,她心底越是不安。

    她宁愿这是一碗毒药。

    江见朷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色稍微闪了闪,很快,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端了一份膳食。

    十鸢扫了眼,膳食一点也不简单,四菜一汤,其中鹌鹑莲子汤还冒着热气。

    十鸢没出过木屋,但也猜得到她在何处,这山顶根本没有做饭的条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人从山下送来这些膳食的。

    十鸢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她也需要保存体力。

    所以,江见朷喂她膳食时,十鸢没有抵触,她垂眸将口中的饭菜一点点咽下。

    许是心不在焉,十鸢一个不注意咬到了唇肉,细微的疼意传来,十鸢轻微皱了下眉头,根本没有当回事,但有人的动作停了下来,十鸢察觉一股视线落在了她唇上,她呼吸一顿,皱眉抬起头,就见江见朷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唇上。

    女子乌发披散在肩头,衣裳也不甚整齐,半坐在床榻上,他再是费心,山顶木屋条件依旧简陋,简单的木床让人忍不住觉得委屈了她,女子脸颊白净,许是暖阳照在她脸上,叫她脸上透着些许红润,她有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眸子。

    但如今,江见朷的视线落在她唇上,久久未曾移开视线。

    她咬破了唇,一滴殷红凝在唇肉上,仿佛是一粒唇珠,将女子清冷的脸庞立时衬得有些昳丽,江见朷的眼神有些许的晦暗。

    十鸢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她下意识地要抿掉那滴殷红,但被人挡住了。

    他携住她的下颌,拇指插在她的唇肉间,拦住了她的动作,他轻笑着问她:

    “今日的饭菜是否合口味?”

    她从不对膳食发表任何意见,好像有一口吃的就行,半点不挑。

    这段时日来,江见朷在这一处算得上费心,每次膳食都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十鸢不是未尽人事的小姑娘,她所学所知让她一眼就察觉到江见朷的心思,他堵住了她的嘴,压根没给她回答的机会。

    她欲要说什么,下一刻,眸子骤然缩紧。

    江见朷俯下身来,十鸢的脖颈被人掐住,她陡然睁大了双眼,唇肉被人含住,或者说是那滴殷红被人含住咽下,她离他那么近,甚至能听见他喉结下缓的声音,呼吸在一刹间交错,掐住她脖颈的力道越发深了些。

    他企图撬开齿关。

    但下一刻,江见朷轻嘶了一声,他舌尖被人咬破了一个口子,血腥味瞬间溢满口腔,但江见朷没有松开她。

    他低笑了声,声音由舌尖溢入她口腔,他掐住她脖颈迫使她仰起头。

    不乐意?

    被咬?

    哦,他早有预料,也自知活该。

    但他费尽心思将她带回来,难道还要道貌岸然地装模作样么?

    都撕破脸皮了,他再是装得温良,她也不会再信他。

    所以,根本没有必要。

    女子闷哼了声,她咬得越发用力。

    江见朷眸子越来越亮,这点疼不止没有逼退他,甚至让他呼吸渐渐混乱。

    十鸢被迫尝到一腔的血腥味。

    直到江见朷舌根一阵阵疼,仿佛要断裂般,他才倒抽着气地松开了女子,她一点没有留情,他再是晚上一点,许是整根舌头都要被咬掉。

    女子脸上有些绯红,是刚才被逼得呼吸不稳,却是眸色彻冷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剥皮扒骨。

    格外凶狠。

    但她唇肉经过刚才一遭,红肿得不像话,他一松开她,她就呸了几口,些许殷红顺着她的唇角落下,偏她一身凌乱,让人很难不生出一种凌虐的欲望。

    江见朷的呼吸愈发紧了紧,渐渐灼热。

    十鸢闭眼,她咬声说:“滚出去!”

    她半点没有受制于人的意识。

    江见朷也没提醒她,他只是低声蛊惑道:

    “十鸢做什么要这么抗拒,情之一字最是易变,哪怕现在胥衍忱对你真心实意又如何,经年后,他真的不会

    介意你人蛊的身份?”

    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挑拨离间,现在胥衍忱不在乎又怎么样,数年后呢?

    异类总是不合群,也总是会受到排斥的。

    江见朷勾起唇角,他慢条斯理道:

    “相较于他,我和十鸢才是天生一对。”

    他生来是蛊师,她是人蛊,这天地下岂有比她们更般配的人?

    闻言,十鸢眸色一点也没有波动,她和公子是否般配,不需要任何人来评价。

    她和谁天生一对,江见朷说的也不算。

    她说了才算!

    江见朷算什么东西?便是公子都不会擅自将她占为己有。

    她活到今日,不是为了成为谁的私有物的。

    十鸢勾起唇,她毫不掩饰嘲讽道:

    “你也配?”

    江见朷眸色忽然冷了下来,一双漆黑暗沉,一错不错地望着十鸢,他脸色很难堪,许久,他蓦然松开手,十鸢陡然浑身一倒,喉咙被人掐了太久,忍不住地呛咳出声。

    江见朷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向她,他说:

    “我配不配,结果自会有分晓。”

    他意味深长地说:“我也期待着,等到那一日十鸢还能有反驳我,说我不配。”

    话落,江见朷又将十鸢拉了起来,他衣袖拿出一瓶药膏,挖了一块出来,在指腹间揉捻,片刻,一点点揉按在十鸢脖颈上的那一圈青紫上。

    十鸢扭头想躲开,但她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任由江见朷的动作。

    她许久不曾这么无力过了。

    她讽刺:“惺惺作态。”

    她口中的惺惺作态不止是说这伤势本来就是江见朷弄出来,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的行为,最是让人恶心。

    她也是在说,她的体质注定这点伤痕不会留到明日。

    江见朷没理会她的讽刺,她的确能自己愈合,但这期间,她还是难受上许久。

    冰凉从肌肤表面渗入,喉咙渐渐感觉到舒适,十鸢闭上嘴,她偏过头,不再看向江见朷。

    直到江见朷收拾好一切,端着碗筷走出木屋,十鸢才蓦然睁开双眼,她眸中没有一点情绪,也没有厌恶和不忿。

    她舌尖转了一圈,传来细微的疼意,但这点疼意微乎其微,根本不会叫她在意。

    唇齿相交间,血腥味融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是谁的。

    十鸢想起江见朷喉结的滚动吞咽,她眸中没有什么羞涩和赧然,曾经在春琼楼,她们被晴娘训练着要探听情报时,最先训练就是忘记羞耻,她见过真人在眼前颠龙倒凤,也见过蘼乱不堪的酒池肉林。

    只凭江见朷这点动作,还不值得叫她脸红心跳。

    不是所有人都能是胥衍忱,能叫她欢愉至极。

    她也一贯清楚,是她心理上的欢喜,才叫胥衍忱的一举一动都变得与众不同。

    江见朷和她说天生一对。

    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情爱一事从不讲道理。

    十鸢闭上眼,她沉着冷静地去感受江见朷体内圣蛊的存在,从出了梧州城起,她就感知不到外间蛊虫所在。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江见朷的手脚。

    药或者毒能够屏蔽蛊虫么?

    十鸢没觉得太例外,但江见朷再怎么了解人蛊,他之前终究没有亲眼见过人蛊,她是唯一一个案例。

    人蛊的血对蛊虫有致命的吸引力,人蛊能控制天下蛊虫也不是谣言。

    舌尖早就不流血了,口腔的血腥味也早散得一干二净,十鸢额间红印颜色浓郁了一刹间,她眸色一点点冷静下来。

    江见朷终有一日会明白,她的血不是那么好拿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

    占过她便宜的人,除了胥衍忱,都死了。

    她扫了一眼困住自己的铁链,这些铁链本阻止不了她,但她提不起一点力气,自然也没办法捏断这些铁链。

    十鸢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知道她暂时不能引起江见朷的警惕。

    她感知圣蛊的举止也要隐晦行事。

    但没关系。

    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木屋外,江见朷一出来,就吞咽了两粒药丸,十鸢猜得没错,这四周的确种了压制蛊虫的药草。

    既然能压制十鸢人蛊的体质,自然也能压制他体内的圣蛊。

    他一心注意都在舌根的缺口上,也没有察觉到他眉心隐隐鼓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第099章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山中无岁月, 十鸢昏昏沉沉了许久,又全然看不见外间的情景,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来了青云山多久。

    人是需要休息的,江见朷也是一样。

    夜深人静时, 十鸢闭眼, 一点点地感知圣蛊的存在, 仅有的细微的联系,但对十鸢来说足够了。

    距离她不近不远,好似就在她脚下。

    这山上有密道, 十鸢早在来的第一日就知道了,她耳聪目明, 江见朷打开密道的声音瞒不住她。

    白日中她咽下的一口鲜血, 似乎也起了作用, 圣蛊的确不菲, 她隐隐恢复了些许力气, 轻轻地攥了一下铁链,不知道这铁链是由什么打造的, 她竟然一时捏不碎, 十鸢呼出了一口气,她没有心急。

    于江见朷身上,她还有事要做。

    十鸢想起戚十堰临死前的话:

    “今日……有我, 来日也会有其他人, 除非你自己能……克制弱点, 否则你终生……都要处于惊惧之中……”

    “……杀了试药人。”

    杀了试药人。

    十鸢沉了沉眼眸, 江见朷是将圣寨的试蛊人的习惯带出来了么?

    十鸢必须得承认, 相较于江见朷,她更信任戚十堰。

    戚十堰一生都在报恩, 他要杀她,是为了报仇。

    但他杀不了她,自己性命也在报仇中结束,对于戚十堰来说,他死了,所有恩怨皆在这一刻了结。

    不是人将死其言也善,他只是觉得一切都结束了,那就让她好好活下去吧。

    那枚玉佩到底随着戚十堰下葬了。

    戚十堰说得没错,她不想一直处于惊惧中,就要一绝永患。

    不仅仅是试药人,受制于毒,让她吃尽了苦头,她要江见朷身上的圣蛊!

    青云山脚下,不知何时早被一群人围住,他们隐晦地久居于四周村落中,虞听晚也出现在其中,顾婉余也终于见到了这位青山城城主。

    顾婉余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虞听晚不由得拧眉:“江见朷?”

    顾婉余不意外她知道江见朷,她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王爷有令,让虞城主协助我等一切捉拿江见朷,不得有误!”

    虞听晚没有对胥衍忱命令的语气有什么不满,说到底,青山城只是大周的一座城池罢了,他一个亲王命令她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有青云山做屏障,朝廷很少管她们,但也不代表她们能不认清自己的身份。

    虞听晚听说十鸢被掳后,眉头一直紧皱,懊悔道:

    “早知今日,当时我就该直截了当地杀了他!”

    她说话期间,顾婉余一直不着痕迹地打量她,顾婉余没有忘记十鸢曾提起的那句话,十鸢最终的归属是青山城么?

    顾婉余也一点不客气地抹黑江见朷:

    “江见朷狡诈,能在各方势力中存活那么久,自有他的手段,连十鸢都栽在了他手中,说不定那时他被你们抓住也是早就算计好的。”

    攻心之计,所图不浅。

    虞听晚有点被噎住,说实话,这话真的不是很好听,显得她们当初有点没用。

    不过虞听晚只当没听见,她说:“青山城会竭力配合祁王行动。”

    清瘴丸也被她分发给了顾婉余,想要在青云山脚下生存,没有清瘴丸可不行。

    顾婉余曾听十鸢说过清瘴丸的来历,她只犹豫了一下,就让众人服下,只要能平安救回十鸢,这点蛊虫的残余作用,十鸢自能解决。

    虞听晚眼珠子转了转:

    “祁王呢?听说十鸢如今已然是祁王妃,难道不值得他亲自前来?”

    顾婉余没和她说十鸢留下记号一事,她转头朝长安的方向看了一眼,言简意赅:“如今王爷应该要到长安了。”

    遂顿,顾婉余直直地看向虞听晚,她说:

    “王爷让我给虞城主带一句话,让我们看看青山城的本事,值不值得让我们王妃亲自前来接手。”

    虞听晚眸色一凝,她听出了胥衍忱的言下之意,这是命令,也是考验。

    如果青山城不值得,哪怕违背十鸢的意愿,胥衍忱也会竭力阻拦十鸢继承青山城城主一位。

    虞听晚垂眸,她握住了双手,常年的取血早让她的身体不如表面看起来健康,许久,她平静道:

    “青山城会竭尽全力。”

    *******

    十鸢不知道山脚处有人在筹谋着救她,江见朷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似寻到了乐趣,舌根处的伤势一直反复,他却乐此不疲。

    这十日内,十鸢被灌了三碗血腥味浓重的汤药。

    第三碗汤药被灌下后,十鸢蓦然浑身一僵,她喉间涌出一股血腥味,她久违地回到圣寨的感觉,浑身蛊虫暴动,仿佛要破体而出。

    江见朷在见到这一幕后,眸色灼亮,专注地盯着十鸢。

    但须臾,十鸢又归于平静,仿佛适才的反应只是错觉罢了,江见朷露出些许遗憾又复杂的情绪,十鸢看不懂,她也不在乎。

    江见朷今日难得没有耗费许久时间在给她喂饭上,他匆匆离去。

    十鸢眸色渐深,她舌尖一阵疼意,蛊虫暴乱被她强行镇压下去,但她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镇压得住。

    又是夜深,山间的夜里安静却又仿佛时刻有些什么声响。

    十鸢已经习惯,但这一晚,她忽然睁开双眸,侧脸看向木门。

    她有些疑惑,她从未在晚上见过江见朷,直到十鸢听见木门被撬开的声音,她陡然意识到来人不会是江见朷。

    来人终于露出脸,十鸢瞪大了双眼,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来人也看见了她,迅速上前,压低声音道:

    “我先救你出来。”

    十鸢立即摇头。

    四周有压制蛊虫的药草,她才能借力压制体内的蛊虫暴乱,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四周药草不止是禁锢她的作用。

    她望着来人,也压低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

    “外面有一处地道,杀了里面的人。”

    顾婉余拧眉,她最想赶紧把十鸢救出来,但她没有浪费时间和十鸢争辩,她也不觉得十鸢会是无故放失的人,低声问:“那你呢?”

    她?

    十鸢冷眸,她会取了江见朷的性命再走。

    她低声嘱咐:“这里全是毒,切记小心。”

    十鸢不怀疑顾婉余的能力,她也清楚,顾婉余不会独自一人前来。

    十鸢伸出手,让顾婉余取血,顾婉余睁大了眼,十鸢哑声道:

    “我的血虽没有百毒不侵之效,但也能抑制些许。”

    顾婉余呼吸稍重地看向她,十鸢眸子灼亮地反望,没时间磨蹭,顾婉余一咬牙,匕首一划,本来已经有数条伤痕的手腕上再添新伤。

    她顺着原本的伤痕割开,血腥味渐渐蔓延全屋,屋外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血不止是对蛊,也普通蛇虫也有一定的吸引力。

    不需要顾婉余费心,就见十鸢的伤势自愈,渐渐不再流血,只有一条血迹干涸凝住的伤疤。

    顾婉余闭了闭眼,她留下一句话:“三日内。”

    顾婉余出现得悄无声息,走得也悄无声息,除了她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疼,顾婉余的出现就仿佛是一场梦一样。

    十鸢的体质让她伤势愈合得比一般人快,但伤势出现时也总是会疼的。

    十鸢垂眸,她只是习惯了疼痛。

    她闻着四周的血腥味,闭上眼,她双手紧握成拳,下一刻,木屋的窗户砰得开了一点缝隙。

    晚风卷袭进来,吹散了木屋内的血腥味。

    翌日天明,十鸢睁开眼,就见到了江见朷,江见朷正站在窗户前,见人醒了,他漫不经心道:

    “我记得我离开前窗户是关上的。”

    他一摸窗户边缘,有些许的痕迹,是毒蛇爬过留下的痕迹。

    江见朷眯了眯眼眸,果然么,即便他尽量压制人蛊的作用,依旧能让她号令一些蛇虫么。

    江见朷的注意力被窗户分散,没有意识到她手腕上昨日刚添的伤痕好像愈合得慢了一点,今日不需要喝药,他喂十鸢吃过饭后,就匆匆回了地道密室。

    十鸢偏头,见屋外没人,她握了握铁链,手指用力,铁链已经些许扭曲。

    密室内,江见朷正让药人给铁架上的试药人喂药,一碗药被灌下,试药人的惨叫声仿佛响彻云霄,可惜都被密室掩盖,外人根本看不见这密室内的惨状。

    他挣扎着,绑在身上的铁链都快要被他挣断,他含糊不清地骂江见朷,更多的是没有意义的嘶吼,像是许久不见天日,早已不会说话了,他额头上青筋暴起,骨瘦嶙峋,让人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骨头折腾断。

    将近半个时辰后,试药人逐渐安静下来,他耷拉下头颅,有血丝一点点从他嘴角滑落。

    四周药人被吓得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江见朷瞥了药人一眼,药人颤颤巍巍地上前,抬起了试药人的脸,试药人眼中的神色近乎麻木空洞,他望向江见朷,如果是往日,他一定破口大骂,但现在,他只是空洞地睁着眼。

    铁链被另一个药人解开,试药人立刻倒地,江见朷挥了挥手,药人立即退开。

    试药人像个死人一样瘫在地上,江见朷眸中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仿佛眼前只是寻常景象,他忽然出声:

    “抬头,看向我。”

    试药人的头颅僵硬,但也真的一点点抬起头,就像是被吊死的人一样,浑身都已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有头颅高高抬起。

    药人被这一幕骇然得浑身发抖。

    江见朷冷下脸,行尸走肉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眼前的试药人已经是最接近圣女的体质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夜色浓郁,有一拨人悄无声息地上了山。

    第100章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十鸢听见了风声, 她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双眸中没有一点困意。

    她偏头,朝外看去。

    有声音响起,像是地道被打开的声音, 门也被撬开, 顾婉余进来, 她不是孤身一人,一同来的还有虞听晚,两人都看见了她的模样, 铁链被刀砍了几下,不仅没坏, 还把刀砍出了缺口。

    虞听晚忍不住低声咒骂:

    “陨铁?真是变态!”

    顾婉余脸色也不好, 十鸢正要让她们不要白费力气, 忽然虞听晚想起了什么, 她直接划开了手腕, 贴住了十鸢的口唇,十鸢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虞听晚早习惯了于此, 眉头都没皱一下, 直接道:

    “养生蛊于别人是剧毒,于你却是良药。”

    血腥味涌入口中,十鸢抗拒地皱眉, 被虞听晚瞪了一眼, 她也不做挣扎, 沉默地咽下血腥味, 细小的子蛊密密麻麻涌入她喉咙, 人血的味道叫她些许作呕。

    十鸢的呼吸沉重了些许,养生蛊的确是良药, 叫她一点点恢复体力,她握住铁链,刀尖破坏不了一点的铁链在她手下尽数断裂。

    见状,虞听晚扯下布条包扎了一下伤口,有点纳闷,也有点恍然。

    她再了解养生蛊不过,自然知晓养生蛊不会生效那么快,也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再给十鸢数日,她自己也能有突破困境。

    没时间给她们叙旧,很快木门被推开,来的是松岚,她脸色凝重,让十鸢不由得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城主,密道中没有看见江见朷的身影!”

    江见朷跑了。

    十鸢立刻出了木屋,她下了地道,在看见四周的白骨时,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她快速地接近了密室,只看见了药鼎和被铁链困住的两个药人,药人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中,呕哑嘲哳地比划

    着什么。

    十鸢听不懂,她抬眸看向铁架,铁架上的铁链被松开,很显然,试药人被江见朷一起带走了。

    十鸢抽出身边人腰间的佩剑,一剑砍断了捆住药人的铁链,她不清楚江见朷是否有后手,没让她们的人接触药人,冷眼道:

    “上去。”

    药人被她吓得瑟瑟发抖,抱着一团地走上密道,在快要走到地面上时,两个药人忽然痛苦地惨叫起来,浑身密密麻麻地起了红疹,十鸢本就有戒备,见状,当机立断地命令:“后退!”

    地道口的人也立刻退让。

    十鸢眼睁睁地看着两个药人在眼前炸开,她瞳孔一缩,一脚踹开还未退远的下属,抬手下意识地掩住脸,背对着地道口,有血肉骨骼砸在她身上,稍顿,是烧伤一样的疼,十鸢也忍不住低低痛呼出声。

    下属跌在远处,一抬眼,就见到十鸢后背鲜血淋漓的模样,脸色大变:

    “王妃!”

    药人的血肉也是剧毒,不断地灼伤十鸢的肌肤,养生蛊在拼命地修复这具身体,疼痛交加,十鸢忍不住咬牙,额头冷汗和眸中泪水混在一起掉下。

    顾婉余等人听见声音,一踏入地道就见到这一幕,呼吸都停了一刹,顾婉余立即命令:

    “水!”

    她拿起腰间挂着的水囊,解开后就往十鸢身上冲倒,将那些血肉都冲下去,衣裳破烂不堪,脊背上是一个个仿佛被烧伤的血洞,顾婉余于心不忍地闭了闭眼,许久,有水泼在她身上,终于将那些血色冲洗干净。

    一件干净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十鸢颤抖着牙齿站起来,没看四周人担心的眼神,她忍住疼意,和伤口愈合的瘙痒,试图转移注意力,分散疼痛,她朝四周的墙壁看去:

    “这里一定有其他的出口。”

    她看不见,她疼得脸色煞白,唇肉也失去了血色,说话都透着颤音,身姿单薄得仿佛纸一样。

    顾婉余心下一抽一抽地疼,她忍不住骂道:

    “你疯了!他跑了就跑了,能抵得上你重要么!”

    虞听晚也皱眉看着她。

    十鸢不是自虐,只是她担心江见朷会走远,如果真的如此,等他再回来时,十鸢也预料不到他会成长到什么程度。

    十鸢对顾婉余的话置若罔闻,哑声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出口。”

    顾婉余还要再说什么,十鸢回头看向她,眸色坚定得让不容置喙:

    “他今日必须死。”

    顾婉余和她对上视线,最终咽下声音,她认命地垂首:“是,属下领命。”

    地道内的确有出口,江见朷在听见地道上传来的动静,就立即意识到是救程十鸢的人来了,他没有觉得自己能以一敌百,也没有想要自投罗网的打算。

    他迅速地松开试药人的铁链,带着试药人离开。

    这条通道是通向青山城的,几乎是从山顶延续到山脚,要走一个时辰之久,江见朷时不时地转头看向身后。

    密室中,十鸢没有盲目,她闭上眼,额间红印渐渐颜色浓郁,有虫子从缝隙中钻出来,十鸢站到了一面墙前,她没有找到机关,她也不需要。

    她一拳砸在墙壁上,青色墙壁颤抖,裂开缝隙,十鸢面无表情地继续砸了第二拳,墙面倒塌时,激起一阵灰尘。

    一力降十会,不外如是。

    十鸢没有立即追下去,她仿佛在侧耳听着什么,许久,她转头问虞听晚:“这处朝东南通往何处?”

    虞听晚挑眉:

    “他胆子倒是不小。”

    顾婉余没去过青山城,一时间不知道二人打什么哑谜。

    虞听晚带着松岚转身就走,十鸢也没问她去哪里,只是踏入密道,见状,顾婉余抬手示意,追着江见朷而去,一群人分散两路。

    十鸢受了伤,但她的速度很快,顾婉余一众人必须加速才能追上她,狭小的密道没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荫蔽的密道声偶尔有细微的声音,像是蛇虫钻过,也像是蝙蝠展翅,火把点燃了密道,也叫顾婉余看得清眼前那道身影,她有些担忧地皱眉,忍不住怀疑起当年晴娘的教导方式真的正确么?

    她怎么觉得十鸢总想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江见朷带了一个累赘,被迫拖慢了他的脚步,渐渐的,他已经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江见朷知道那是谁。

    他没有犹豫地洒下了一把药粉。

    一手拍在某处,眼前的墙壁被打开,江见朷拎着试药人钻出去,墙壁立即又合上,和四周山洞墙壁严丝合缝,仿佛根本没有什么门一样。

    十鸢在一刻钟后到了这里,她离江见朷越来越近,脱离了山顶,她越发能感知到江见朷体内的圣蛊。

    十鸢扫了眼四周,没有被假象迷惑。

    石壁轰然破裂,没有挡住十鸢的脚步。

    江见朷听见了声音,他低笑了一声,一点也不意外,他已经瞧见了出口,毫不犹豫地闪身出了山洞,他转身朝山洞看了一眼,下一刻,他就朝山洞外一个按钮拍去。

    有利箭破风而来,差点射中了他的手掌。

    千钧一发,江见朷收回了手,他看都没看身后的来人,一脚踢开试药人,硬生生地砸在按钮上。

    轰隆隆,仿佛是什么重石掉落的声音,从山洞中不停地传来。

    虞听晚脸色一变,她惊骇地看着江见朷,忍不住咒骂出声:

    “你疯了不成!”

    江见朷被骂得不痛不痒,他勾出一笑:“如果不这样,岂能拖得住她。”

    他没那个能耐叫这个青云山塌陷,但一处密道塌陷被堵住还是不难,他知道拦不住程十鸢,但她对自己人总是心软,她不会枉顾其余人性命。

    她一定会去救人,也就一定会拖住她的脚步。

    虞听晚怒不可遏,她眸子彻冷地望向江见朷:“你找死!”

    长鞭破风抽向江见朷,江见朷的武力的确不高,但他没有和虞听晚硬碰硬,闪身退去,下一刻,有笛声想起,虞听晚惊愕,一抬起头,就见江见朷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短笛,他放在嘴边奏响。

    不等虞听晚想清楚他是什么把戏时,那个仿佛死人的试药人忽然站了起来,他挡在江见朷前面,长鞭抽在他身上,他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冲向了虞听晚。

    虞听晚真想骂人了。

    江见朷是什么变态!怎么什么玩意儿都被他弄出来了!

    虞听晚有点分不清眼前的是活人还是死人,她想起之前爆炸的药人,一时不敢靠近药人。

    虞听晚退后了数步,站在护卫队前:

    “你觉得凭借你一人能逃得出我青山城?”

    她一抬手,在她身后的护卫队抬起了弓箭,利器寒光在夜色中对准了江见朷。

    江见朷轻微挑眉,他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虞听晚的自大:“很难么。”

    虞听晚心底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几乎下意识道:“退后!”

    但晚了。

    江见朷扔出一把虞听晚看不清的东西,像是药丸,又不像,在空中炸开,药粉弥漫在空中,虞听晚脚下不由得一软,四周护卫队也有点站不起来,遑论拉得动弓箭了。

    江见朷拎着试药人,慢条斯理地从虞听晚身边走过去,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虞听晚:“要不是你和青山城还有用……”

    虞听晚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在江见朷走出十米后,他双腿陡然一软,直接砸在地上,他蓦然转头看向山洞之处。

    有人从山洞走了出来,她披风上也都是灰尘,身上是毫不掩饰的冷意,混在夜色中,她那双眸子也冷冽逼人。

    江见朷额间鼓起一块,圣蛊被月光一照,仿佛破体而出,他浑身忍不住地颤抖。

    十

    鸢手中握住软剑,越过众人,抵在了江见朷额间,她居高临下:

    “我说过,你今日一定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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