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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第 41 章

    周自衡一脸呆滞:“你要和我一起去春巡?”

    这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徐清麦却轻松极了:“对, 我打算和你一起去。”

    周自衡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她,眼睛里忽然闪过一点点喜悦:“你?”

    你不会是担心我然后想要和我一起去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过你闭嘴。”徐清麦似笑非笑,“我去是有自己的考量在里边的。”

    她从昨天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就隐隐的有这个想法。自从穿越来唐朝也快一个月了,基本上都困在这小小的江宁县城里,她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昨天之所以不直接说,是担心手工皂作坊才刚开工,自己走不开。但今天看到齐玉和冯婶子已经熟练的掌握了制皂技能后,徐清麦忽然又觉得可以了。

    “冯婶子以前就是管事,有管理经验,齐玉也聪明。我今日已经和她们定下了以后的细节章程, 细化到了每一个步骤。只要按照这个章程来, 作坊短时间之内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徐清麦细细向他解释。

    原本在之前的计划里, 她和周自衡也不会每天都待在工坊,只是会隔三差五的去监督一下。

    “大规模生产我打算推迟一个月, 现在只需要再给她们搭配一两个零工干干杂活就行了。她们正好在这个月里面锻炼一下熟练度。等到我们从外面回来, 再多招一些工人,她们还能老带新, 这样逐步推进也会更顺利些。”

    她想得很周全的!

    周自衡算了一下工期, 这样做完全也来得及。毕竟,这个时代可不讲究什么高效率,手工皂也不需要赶什么特定时间发售,他们契约上约定的工期完全够用。

    “而且。”徐清麦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我还想去义诊。”

    除了看世界之外, 这才是最吸引她的一点。

    “我需要更多的病患,更多种类的病症。”徐清麦道, “义诊就是最好的途径。”

    这段时间冲着她的名声来知春堂求医的人很多,但她从治好王树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诊了。

    一个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忙,一个是因为她原本就和刘守仁说的是,搞不定的才来找她。刘守仁非常信守承诺,生怕打扰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来找她的。

    徐清麦说起这个来就有点郁闷,但却也认为这样也好,原因很简单:“很多来求医的都是看内科,我现在还有点搞不定。”

    她的内科经验不多,而中医学储备仅限于刚看完一遍的《黄帝内经》,目前还有点云里雾里呢。

    哎,谁想到来到大唐,还需要她成为一个全能型选手呢。

    徐清麦很惆怅,自己还真成了“初入茅庐的医学小白”了。

    周自衡好奇的问:“那义诊不也会遇到这些问题吗?”

    徐清麦横他一眼:“义诊不一样啊,我又没收诊金,义务劳动,外面又没人认识我是谁,不会治就说不会治呗。长点见识多积累一些经验也是好的。内科医生最重要的就是经验。”

    周自衡:“您这是还背上偶像包袱了?”

    “我也没办法呀。这边的人又不懂得什么叫细分学科,多来两次不会治的,恐怕各种谣言又要满城飞了。什么徐神仙失灵了啦,徐神仙其实没什么本事啦,”徐清麦长叹一声,“所以说,调子不能起太高,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后面容易扯着”

    她及时的收回了差点冲口而出的词,尴尬的冲他笑一笑:“意会就好。”

    周自衡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明白了。”他没有反对徐清麦的决定,只是诚实的把路上会遇到的困难告诉她:“首先呢,路会有点难走,坐车很不舒服,不如骑马。然后,虽然有驿站,但我们可能经常会需要在野外露宿,有一定的危险性。

    “生活舒适度那不用说了,肯定不如家里,可能还要挨饿淋雨不能洗浴。”

    徐清麦表示这些她早有心理准备:“放心,我不是没吃过苦。而且,我也会骑马。”

    当时跟着科室老大去西北和云贵那边的贫困地区义诊的时候,也很苦,骑马也是那时候学会的。

    周自衡闻言,知道她不是一时冲动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虽然他还是会有点担心路上的安全问题,但他深知徐清麦并不是自己的附庸,她有健全的心智和头脑,完全有能力自己做决定。

    “我只担心周天涯。”徐清麦蹲在婴儿床面前,戳了戳周天涯软乎乎的小脸蛋。

    周天涯睡得很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父母抛下一个月。

    周自衡也蹲下来看她,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墙壁上投射出一幅温馨画面。

    或许是这具身体本身的血脉影响,抑或是亲手照顾了周天涯一个月,绞尽脑汁把她从一开始营养不良的样子养成了如今的小可爱,两人现在的确能感受到自己对周天涯已经有了割舍不掉的情感。

    周自衡忽然道:“不如带她一起走吧。”

    徐清麦默默看他一眼:“这位爸爸,你靠谱吗?”

    “我开玩笑的。”周自衡道,他细想了一下,“薛大咱们带走,家里留下随喜、阿软和薛嫂子,应该也够了。”

    随喜和阿软他是很放心的,而出于某种谨慎心态,他决定把薛大和薛嫂子分开。当然,薛大会拳脚功夫,正好对他们也有帮助。

    徐清麦:“我再拜托一下若贤和她娘,让他们时不时来家中看一看。”

    这样安排,周天涯小朋友在家里面安全开心的度过一个月时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他们也能够放心。

    既然两位主人都决定了要走,而且是马上就走,整个周家便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开始收拾各种路途上要用到的东西。这时候,徐清麦才知道古人出远门的时候,有多么的麻烦。

    路上不一定有驿站和客栈,说不定就要露宿,现在天气还有些寒,那被子铺盖需要来一套吧?

    人一多,那就是三四套。搭帐篷的毡布也得有。

    同理,干粮需要备上一些,不然在一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就等着半路挨饿吧。周自衡甚至让人带上了一口小铁锅,徐清麦想了想,又把烧水的铁壶给带上了。可不敢喝荒郊野外的生水。

    再加上路上可能会用到的各种东西,最后竟收拾出了十几个箱笼,整整堆了一辆马车。徐清麦顿时就理解了为什么古人觉得出门是一件很难,而且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真的很麻烦!

    待到出发时,他们总共五个人,三匹马,还有一辆马车,缓缓的从江宁县城出发了。

    阿软抱着周天涯站在门口,周天涯原本还笑呵呵的,伸出手去让徐清麦抱,但看到徐清麦上了马车之后,身影消失不见,嘴巴一扁就哭出声来。

    徐清麦隔着车帘,和她挥了挥手道别。

    虽然舍不得,但也就一个月而已,不至于出现依依惜别,一步一回头的场面。

    一行人就这样出了城。

    他们要先去燕子矶,然后在燕子矶那边乘坐大船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一直东去丹徒,从丹徒再去丹阳、金坛、句容等地,由远及近,绕一个大圈再到江宁县。

    徐清麦之前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东山渡,因此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一直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她本来以为这样还算是惬意的感觉应该会持续得久一些,但刚出了城门没多久,她就受不了了。

    这马车也太震了!再震下去她觉得整个人得被颠成两半。

    “我要骑马!”徐清麦喊道。

    因为不会骑马而同样被分配坐车的林十五用艳羡的眼神看向她。

    他也不想要坐车!

    想了会儿,林十五挪到了赶车的薛大身边,坐在了车辕上,迎着风,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骑马其实也颠,但比坐在车里还是好多了。徐清麦的骑术是当时内蒙的牧民教的,还算是像模像样,熟悉了一会儿后就找到了感觉。

    周自衡勒紧马绳控制速度,和她齐头并进:“习惯了就好了。不过你最好是循序渐进,今天别骑太久,不然明天容易腰酸。”

    杨思鲁在一旁笑道:“等上了船之后,会比骑马要舒适很多。”

    燕子矶挨着石头城,从江宁县若是骑快马过去大约只需要一个半个时辰,但为了照顾徐清麦和齐武的速度,他们骑了两个半时辰才到,正好在快要入夜的时候到了石头城附近的传驿。

    一行人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驿丞在周自衡出示了润州屯的公函之后,恭敬的将几人迎了进去。

    大唐继承了了前隋的驿道,以长安和洛阳为中心,驿道向四周扩散辐射,一般三十里设一驿,若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还有可能百里才设一驿。

    这种朝廷开设的驿站主要有两个功能,招待来往的官员歇脚,提供食宿且提供交通工具,另外就是传送各种公文,所以也被称为传驿。如燕子矶这样位于渡口的传驿,不仅要提供马匹而且还需提供船只,兼具陆驿和水驿的功能。

    周自衡知道如果随行人员太多,除了自己和徐清麦、杨思鲁之外,其他人不能进入到驿舍中住宿,只能去附近的村舍和客栈住。不过燕子矶这位驿丞显然是位很好说话的人,他笑眯眯的道:

    “今日驿舍中还有几间空房,只是需要几位挤一挤,不知可否?”

    薛大三人自然可以,驿站的规格比起寻常客栈可要好多了。

    徐清麦一路走进来,好奇的打量着这古代的驿站。它的屋宇很宽敞,而且应该是新修葺过,围以高墙,墙阴处种有桑树。进门后还可看到丛竹高柳,很是清幽。驿舍分主次,以周自衡这样的品级能住次第的单间,而齐武等人只能住杂役人员的通铺,不过各处的房间都打扫得挺干净。

    只是徐清麦看着房中那张只有一米五的床陷入到了深思中。

    她自然和周自衡一间房,杨思鲁自己一间。

    周自衡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我去和杨思鲁挤一下。”

    “不用。”徐清麦轻咳一声,“咱们对外以夫妻相称,你跑过去问他他说不定心中还会揣测我和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自衡看了看地台,很贴心的道:“那我让驿丞多送一套铺盖来,我睡那儿好了。”

    徐清麦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传驿中提供膳食,可以自己去飨亭用饭,也可以让驿夫将饭菜送到房间来。

    他们选择了去飨亭用饭,正好也可以看一看周围的环境,若是能遇到从别处来的官吏,还可以打探一下消息,互通有无。

    飨亭里用饭的人不多,周自衡徐清麦和杨思鲁坐了一桌,薛大林十五和齐武很自觉的去了杂役用饭的区域。周自衡并没有阻止,他虽然不介意大家坐在一起吃,还觉得更热闹,但落在别人眼中却会觉得他有失体统、御下不严。

    但是,虽不坐在一起,食物却是可以分享的。

    周自衡让杨思鲁将自己带过来的笋丁菌菇猪肉酱送过去。

    今日时辰已晚,飨亭中能提供的膳食已经不多了,无非就是汤饼和烤饼,还有馄饨几样。而无论是汤饼还是馄饨,放一勺肉酱进去都能让原本的六十分瞬间提升到八十分。

    这可是周自衡亲自下厨熬好的肉酱!知道自己要在外待一个月后,当天他就在厨房里忙活着了。这肉酱就是忙碌成果之一,用新鲜的小笋和晒干的蘑菇加上剁得细细的猪肉臊子一起加了香料来熬的,最后再用油封住,非常的香,既可以拌面也可以抹在各种饼上,属于居家出行必备之良物。

    小坛子一打开的时候,半间飨亭里都能闻到那股香味。

    徐清麦先喝了一口原味的面汤暖和了一下身子后就迫不及待的挖了一勺放到汤饼中,呲溜了一大口。

    “面条果然还是得要加点肉酱才有味道啊。”她感慨。

    什么阳春面,她是一点也吃不了。

    周自衡也饿了,一口气吃了大半碗,才停下来,略带些遗憾:“如果有辣椒就好了。”

    他在现代是极爱吃辣的。

    杨思鲁好奇的问:“何为辣椒?”

    周自衡:“我在书上看到海外有一种佐料,味道和蜀地的茱萸花椒类似,只是更辛辣,果肉也更厚,称为辣椒,可做多种菜肴。”

    杨思鲁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丝钦佩:“周录事懂得可真多。”

    徐清麦笑眯眯的听着他胡编。

    这时候,旁边桌上坐着的一位驿舍客人凑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冒昧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这酱料是找驿丞要的吗?”

    原来他坐在隔壁桌,闻到了这边酱料的香味,以为是飨亭提供的食物,但看来看去,却没有找到一样的东西。

    周自衡和其余两人对看一眼,热情的开口:“这酱料是自家带的,用今年春天新鲜挖出来的小笋、蘑菇和豚肉熬成,兄台可要尝一尝?放在汤饼里面可香了。”

    那客人本来听说是自家带的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要婉拒,但又被周自衡后面的话给吸引住了,忍不住暗暗咽了下口水,也不记得拒绝的话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周自衡已经自报家门了:

    “在下润州屯录事周纯周自衡,请问兄台在何处任职?”

    那人不由自主的坐了下来:“在下乃工部主事任平。”

    周自衡和杨思鲁连忙起身见礼,工部主事是从八品,比周自衡高一个品级,徐清麦懵懵懂懂的跟着站起来。任平连忙道:“大家都出门在外,何需这些虚礼?”

    见他不是爱摆官威摆架子的人,周自衡的热情也真诚了几分,势必要让任平也尝尝自家的肉酱,于是任平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转移了位置,和他们一起吃起饭来。

    对此,徐清麦很平静,表示见怪不怪。

    最后,他们还喝了点酒,趁着酒兴正浓,周自衡打听了一下长安与洛阳近日发生的新鲜事。

    “长安和洛阳,每日都有无数的新鲜事”任平略带醉意,侧头看了一下四周,见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便偷偷的道:“在我出来之前,长安城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秦王府的右一府统军尉迟敬德,被下了诏狱!”

    徐清麦的耳朵竖了起来。

    尉迟敬德,她知道呀,和秦琼一起并列门神,原来他还有过这一遭?

    周自衡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知道这肯定又是夺位风波中的某一出,看来这节奏是越来越紧迫了。

    “嗐,反正这消息现在已经满天飞了,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估计过两天,整个江南也就都知道了。”任平打了个酒嗝,不以为意的挥挥手,“不过,这和咱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关系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该出来还是得出来”

    看得出来,他对这次出差颇有怨言。

    周自衡心中一动,问道:“不知任兄可知道礼部侍郎周家现在如何了?”

    任平一惊,眯眼看他:“周家?莫非周贤弟是”

    周自衡淡淡一笑:“的确有亲,不过关系疏远,正好遇到任兄,就想要问一问罢了。”

    从他上次送王婆子并写了一封信回去之后,周家没有任何消息传递过来,周自衡都怕他们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掺和进什么不该掺和的事里面去,给自己惹祸上身。

    任平欲言又止。

    周自衡:“任兄但说无妨。”

    任平道:“我出来的时候,听说周家的一位女儿和齐王府长史的儿子定下了亲事。周贤弟原来不知情么?”

    看来真的只是远亲了。

    任平心中一松,多说了一句:“也太过心急了些。”

    话说出口,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尴尬的对着周自衡笑了笑。

    周自衡:“任兄说得对!的确是太过心急了些!”

    他心中恼怒无比。以周家的地位,只需要袖手旁观就足以安稳的度过这次政权的交替,但偏偏他们要凑上去!而且还选错了人!就连任平这样的旁观者都知道,周家心急了些!

    “一群蠢猪!”

    回到房间后,周自衡还在骂。

    徐清麦安慰他:“别生气,只是定亲而已,未必会搅和进去。再说了,这边不兴诛三族诛九族,咱们离得远,应该也不会被连坐。”

    被家族放弃,此刻倒成为了保命符。

    周自衡将心中郁气长长呼出:“希望能在事变之前,多积攒些功劳吧。”

    此时的长安。

    宵禁时间一到,道路上再无人影,尤其是皇城一带,只有一队一队的禁军在路上巡逻。但周围的宫殿之内,却是灯火通明。

    太极宫的东面,便是太子李建成所住的东宫,太极宫的西面则是掖庭,掖庭再往西,则是皇帝李渊为了表彰李世民打下洛阳而特意为他兴建的弘义宫,也就是事实上的秦王府。

    弘义宫的客室里,牛油膏烛点亮了这一方天地,却又将锦缎所制成的帷幕投下重重暗影,压抑的氛围在室内流淌。

    “如何?”

    太医从室内走出,秦王李世民迎了上去。

    如今的他,28岁的年纪,既拥有少年人的意气与锐利,多年的征战统帅又让沉淀下了青年的沉稳与精干。这两种气质糅合在一起,让他看上去卓尔不凡。

    跟在他后面的是秦王府的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以及戴着毡帽的长孙无忌。

    太医叹口气:“没多大问题,就是需要好好的休养一段时间。”

    李世民捏紧了拳头。

    程知节更大大咧咧,闻言义愤填膺:“尉迟这么大个黑脸汉子,咱们接出来的时候竟然瘦脱相了,想必在牢中没少受酷刑折磨!齐王当日比试马槊输给了他,定是心怀怨恨,私信报复!”

    若是放在之前,李世民必定会斥责他,并道三弟不是这样的人。但现在,他却只是默默的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幽暗的火光。

    自他从洛阳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他手中握有的权柄,尚书令、中书令、十二卫大将军都在一点一点的被东宫架空,成为了一个虚职。天策上将,位列王公之上,也成为了一句虚言。

    这也就罢了,他可以回他的洛阳,天策府还在那儿等着他,他可以在自己的领地里逍遥自在。他的父皇曾经也想让他回去,划山而治,但最后却又在东宫和齐王的劝说下,无疾而终。

    洛阳,他也回不去了。

    而接下来,是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被调走,尉迟敬德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尉迟敬德一瘸一拐的从室内走出,毅然单膝跪下:“殿下,如今已到危急关头,还请殿下早日做出决断!”

    程知节和长孙无忌对看一眼,也单膝跪下:“还请殿下早日做出决断!”

    程知节更是忍不住涕流满面:“殿下,房玄龄被赶走了,杜如晦也被他们调走了,尉迟成了这般模样。老程我的调令再过不久也要下来了。我是殿下的人,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去那劳什子的康州!

    “只是,我们要是走的走,死的死,殿下,您怎么办呢?您还能保证您自己的安全吗?!”

    长孙无忌眼睛发红,阴狠的道:“殿下忘记了月前的那杯毒酒了吗?东宫的魏徵可是多次向太子进谏,要诛杀殿下!他既不顾兄弟情分,殿下又何苦还委屈自己?

    “如今,京畿十二府军,大部分都是我们的人,各大世家,也都站在我们这边。只要殿下一挥手,我敢保证,第二日长安就会是我们的。”

    李世民站如沉默青松,一双虎目中闪过悲愤、迷茫、不舍最终,他闭上了眼。

    “即使行动,也不能影响到天下苍生。这世间,好不容易才太平。”片刻后,李世民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去信,给李靖与李世勣,问问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

    李靖与李世勣也算是天策旧部,只是早早的被朝廷调去驻守边防,掌管着边疆重军,提防着虎视眈眈的突厥。如果他们愿意站在自己的一边,那对天下局势的影响不大。

    程知节三人惊喜的对视,大声回道:

    “是!”

    几封密信,从弘义宫中发往了边疆各镇

    长安城诡谲的风还没吹到千里之外的江南。

    燕子矶驿舍的客房内,徐清麦裹着身上的被子,大惊失色的看着不断欺身上前的周自衡,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要干嘛?”

    第042章 第 42 章

    话要从徐清麦和周自衡准备就寝的时候说起。

    徐清麦看着那地台, 有些犹豫,最近虽然白天暖和, 但晚上的天气还蛮冷的,江南地区湿气又重,可别还没到地方就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你睡这儿,真的可以吗?”

    周自衡看了看地台,又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她:“的确是有些冷,不过这被子挺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说完之后,就打了个喷嚏。

    徐清麦:

    虽然知道他很大概率是装的,但她还是拍了拍床的另一边:“算了, 你过来睡吧。”

    反正各睡各的被窝, 也没事。

    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周自衡果断的把地台上的被子搬了过去, 在她身边放下。一米五左右的床铺,睡两个成年人刚刚好, 不那么拥挤也不那么宽敞。

    徐清麦感受到身边忽然躺下了一个人, 然后耳朵边传来他的呼吸声,甚至鼻尖还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 忽然就心慌意乱起来, 甚至脑子有些放空。

    那些过往曾经被她特意封锁在最底层的记忆轻而易举的就突破了她所设下的禁制,出现在她此时的脑海里。

    是他们曾经在校园天台上的拥抱,是在山顶看日出时的亲吻,是在海边度假时的甜蜜亲昵她的肌肤甚至都因为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气息而变得发烫。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她打算说点话, 打破此刻暧昧的氛围, 结果一转头过去,嘴唇就和他的对上了, 如蜻蜓点水一般。

    两人四目相对,陷入到了呆滞中。

    下一秒,徐清麦如装了弹簧一样往后滚了两步:“你干嘛忽然转过来啊?”

    周自衡觉得很委屈:“你也忽然转过来了啊。”

    “我转过来是想要问你”徐清麦脑子短路一时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反正你,你你凑过来要干嘛啊?!”

    周自衡一脸无辜:“我是想问问你腰背酸不酸,我可以给你按一按。”

    徐清麦一愣,他倒是一片好心。

    她呐呐的回了一句:“哦。”

    周自衡见她用被子裹住,头发披散,衬得露出来的脸显得更小了,玉色肌肤还透着红晕,一时之间心神一荡,竟说不出话来。

    徐清麦见他眼神变得幽深,心中大喊危险!

    这氛围容易出事,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她果断从被窝里钻出来,套好外衣,想要坐在床沿:“你不是要帮我按一下吗?来吧。”

    周自衡好笑的看着她:“那你趴着。”

    徐清麦的身体僵了一下:失策了!那不是更容易出事?

    周自衡挑眉看向她:“不敢?到底按不按?”

    激将法对这时候脑子有点混乱的徐清麦是有用的,而且她真的觉得腰背特别的酸。

    既来之,则安之。

    徐清麦决定相信一下他的人品,心一横,光棍的往床榻上一趴:“按!来吧,小周子!”又转头看他,眼神威胁,“只准按摩。”

    周自衡严肃保证:“一定,一定。”

    他刚才的确是想凑过去问她要不要按一下,现在也的确是老老实实的在给她按腰背。骑马这个事情,谁骑谁知道,在最开始两三天的时候,腰背生疼,直都直不起。他那几天也是靠泡澡和随喜给他按摩了两三次才缓过来的。

    肩颈、蝴蝶骨,一直往下到腰他的手温热有力,劲道刚好,让她浑身舒展开。

    徐清麦差点舒服到想要哼哼两句,硬生生的憋住了。

    室内一片静谧,只是偶尔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呼出的气息会从她的腰背处拂过,如蝴蝶掠过花朵。

    “周自衡,”她忽然叫他。

    “嗯?”他道。

    徐清麦问他,声音有些懒散:“你还记得咱们是怎么分手的吗?”

    这种氛围,似乎很适合缅怀过去。

    她发现有点开始无法控制自己。

    周自衡的手一停,片刻后他轻淡的声音才响起来:“记得。你提的,在你家楼下。你还把我送给你的戒指还给了我,又死活让我把你送给我的戒指给还了回去。”

    那对戒本来是他要自己付款的,但徐清麦坚持别的东西无所谓,但他那只戒指要她来付款,算是两人互送的礼物。

    徐清麦:“谢谢你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我问的是分手原因,不是分手过程。”

    听他这语气,那一晚他是挺刻骨铭心的呀。不过对她来说也刻骨铭心,回到家之后大哭三天三夜,没有出门。

    周自衡轻哼一声:“一开始我没想明白,后来我明白了。”

    徐清麦扯了扯嘴角,想起那段日子。

    那会儿,她刚分到医院实习没过久,正好是最苦最累的时候,还要时刻担心能不能成功的留下。而他偏偏因为自家公司的变动选择了回老家进公司夺权,一下子两人就变成了异地恋。加上他那对不省心的父母折腾出来的一系列破事,又是给他安排相亲又是在她面前胡乱说话,虽然他当场就摆明了态度,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但这一切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原本就工作压力巨大的徐清麦一下子崩溃了。

    她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感受到的不再是美好,而是痛苦和迷茫。

    徐清麦有点唏嘘。

    那会儿还是年轻,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一开口就是最决绝的话语。如果换成现在的她,或许处理方式会完全不一样。

    “是我没做好。”周自衡的语气很平静,但她却能听出里面的深刻悔意,“我没给到你足够的安全感。”

    他那时候也年轻气盛,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甚至在她提出分手的时候,还幼稚的觉得,分就分,分了后你别后悔。

    但他自己先后悔了。

    他后来飞了好几次她所在的城市,但只是在角落里看她。

    有一次,开车几百公里,在她家楼下停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看到她匆匆去上班,这才离开。

    看到她得到了嘉奖,便为她高兴得开香槟。看到她和其他男人有说有笑,心里酸得直冒泡,那几天助理都战战兢兢。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过。

    一方面是年轻,赌气,一方面是害怕,害怕回到那种两人互相伤害的阶段,害怕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自己的一刻戛然而止。

    直到后来他忽然想通了,人生就这么多年,如指间沙一般溜走就不会再回来,赌什么气呢?

    他开始策划两人的重逢。

    只是没想到,这重逢直接给重逢回千年以前了。

    “唔”徐清麦原本极舒服,差点呻/吟出声,但又忽然叫了起来:“轻点,轻点儿!对,往左边一点,就是这里。”

    周自衡从善如流。

    徐清麦顿时又舒服了。

    “周自衡,”她忽然叫他,整个人趴在床上,闭着眼睛,轻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有点矫情啊?就是现在,咱们”

    她虽然嘴巴上经常嘴硬的说她和他没关系,自己单身,但其实她知道,在很多事情上,他们甚至要比后世还要更加的紧密。

    他们是彼此的灵魂稳定器,是对方精神的出口,是一路同行的队友,是生活的伴侣。

    她很享受现在两人这种既亲密又保持距离的氛围,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私心想让这种氛围持续得更久一些。这让徐清麦有的时候会稍微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像个渣女。

    徐清麦说得语焉不详,但周自衡竟然连上了她的脑电波。

    “不急,”他的声音如松间刮来的清风,和煦低沉,让她生出了些酥麻感,他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他的手正好揉捏到她的腰窝处,徐清麦像是被电了一下,飞快的从床上弹起来然后迅速的滚到了自己的被窝里,拉上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周自衡的手停在半空,好笑的看着她。

    “睡觉,我困了。”徐清麦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严肃的道,然后眼睛一闭,开始睡觉。

    周自衡轻笑出声:“行吧,睡觉,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他在她身边躺了下来,盖好被子,然后吹熄了床边的蜡烛。

    室内顿时陷入到了黑暗之中,只余下从窗外传来的长江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声音以及透过窗棂吹拂而来的春风。

    一个适合睡觉的夜晚

    一大早,周自衡一行人就起来了,洗漱了一下简单用了早膳就准备离开燕子矶。

    他们的行程必须要算好时间,不然就有可能错过驿站,露宿野外。

    驿丞在门口与他们告别,并送上折柳一支。

    “愿君此去,一路平安。”

    周自衡接过折柳,连忙回礼致谢。

    当然,并不是所有在这里住宿的人都有这个待遇,不然这驿舍旁的柳树恐怕要被薅秃。他们有,纯粹是因为早上他将蘑菇肉酱的熬制方法告诉了驿丞,驿丞很是惊喜。

    “折柳相送啊。”徐清麦把玩着这支刚长出新叶的柳枝,心中浮现自己学过的无数唐诗。

    这些唐人不仅自己折柳,还得让后世的人倾情背诵和解读折柳。

    她将这支折柳插到马车的窗户上,保留这一份好意。

    从燕子矶去丹徒的船是楼船,规模很大,有整整三层,可以乘坐百人,有独立的房间,最下面那一层放置马匹和马车等物。盖因这边挨着石头城,大都督行府所在,南来北往的官吏极多,很是繁忙。

    不过杨思鲁说,还因为这是长江主水道,水深浪大,楼船才更安全。等到了一些小支流上的水驿,提供的便也大多只是乌篷船一类。

    总之,周自衡和徐清麦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很是新鲜。

    他们也不在房间待着,就待在甲板上看着长江的景色。

    昨晚他们挑明了某些事情,虽然似乎还是停在原地没有进展,但莫名的两人之间的氛围看上去就是亲昵了很多。连杨思鲁看着都不愿意上前打扰,躲得远远的。

    徐清麦只觉得吹着江风,浑身舒畅。

    这时候的长江,没有桥梁也没有后世那么多船,江边更没有高楼。放眼望过去,只有一望无际的农田和芦苇沼泽,更有李白笔下“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辽阔之感。

    楼船慢慢驶离,岸边的石头城逐渐显露出全景。

    从三国东吴时期就建好的城墙至今还屹立着,依着石城山①而建,石崖耸立,逶迤雄峙。这里位于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口,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的大都督李孝恭重兵据守于此,城墙上旌旗树立,写着大大的“唐”字,身着军戎的士兵举着矛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徐清麦忽然就理解了唐人为何喜欢作诗。

    此情此景,不作首诗,不不,不背首诗简直就是辜负了这番景色与心中涌起的情绪。

    这时候,身边的周自衡也喃喃自语:“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此时更理解刘禹锡《石头城》里描写的画面。

    还没等徐清麦调侃几句,身后又响起了一道欣喜的声音:“好诗!好诗!没想到十三郎竟有如此诗才!”

    徐清麦:等等,周自衡,你是拿了什么文抄公一鸣天下的剧本吗?

    而且,昨天都还只是周贤弟,现在就十三郎了?

    来人正是昨夜在传驿飨亭内认识的工部主事任平。

    周自衡并不打算拿文抄公剧本,他笑道:“任兄!早上未看到任兄,在下还觉得颇为遗憾。没想到在这里又相会了,果真是与任兄有缘。不过这诗却不是我写的,是一位叫刘禹锡的诗人所写。”

    任平需要前往姑苏,正好几人有一段路是重合的。

    他和周自衡相谈甚欢,便索性又约了一起用午膳。徐清麦这才知道任平还带着家眷,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原来他本就是太仓人氏,趁这趟出公差将小孩送到老家去交给父母抚养两年,日后再一起接回长安。

    这也是江南士人们的普遍做法,虽则大本营在这儿,但家中必然要有人在京都和洛阳之地出仕,那才是政治舞台的中央。而且,因为现在做官离不开门第与家族的支持,这种联系并不会随着距离变远而变得生疏,反倒会更加的紧密。

    小男孩有点怕生,待在父亲的背后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

    不过,待到徐清麦给了他一块从家里带出来的青团糕时,立刻就一步一步的挪出来了,眼睛里闪着光。

    徐清麦噗嗤一声,也是个小馋猫。

    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徐婶婶”“徐婶婶”的叫,围着船舱满屋子乱跑。

    果然,小男孩的乖巧持续不了两分钟。

    中午吃的是鱼,从长江里新鲜捕捞上来的,只用水油蒸一下再撒点盐就很鲜美,配上蒸饼与麦饭,也算是可口的一餐。

    任平喜滋滋的往蒸饼上抹蘑菇肉酱:“我在北方多年,如今口味倒是要重了不少,十三郎的肉酱甚合我意。”

    周自衡当即说要送他一坛。

    小朋友却不喜欢滋味重的,他更爱吃鱼,身边的嬷嬷一口一口的喂着。不过他也顽皮,自己拿着筷子时不时的就去夹面前放着的食物。

    然后,徐清麦忽然就听得旁边响起哭声和嬷嬷惊慌失措的叫声。

    “小郎君,小郎君,你怎么了?”

    几人连忙放下筷子去查看情况。

    那小男孩捂着自己的喉咙,眼中泪光点点,伸出舌头来,一幅极度不舒适的样子,看到任平过来哇哇大哭:“阿耶,我喉咙好痛。”

    嬷嬷也很慌张:“小郎君应该是吃到鱼刺了!”

    “要你何用?!”任平生气的斥骂一声,连忙将儿子揽到怀里,心痛的想要查看他的情况,“来,张嘴让阿耶看看。”

    接下来一派兵荒马乱,小孩子咽口水觉得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嚎啕大哭。任平和嬷嬷想要让他吃两口麦饭或蒸饼把鱼刺给带下去,又是喊着要取水来再在上面放把剪刀做祝由术。

    徐清麦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要不,让我给他看看吧?我是大夫。”

    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任平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行行,徐娘子,弟妹,那就麻烦你来看看。”

    徐清麦从自己的舱房中取来器具,将小男孩抓到自己怀里来,又拿出一块小点心,轻声细语的哄他:“徐婶婶给你看看喉咙,等待会儿把鱼刺拔出来,就不痛了,咱们就可以吃小点心了,好不好?”

    经历过一个月的带娃生涯,她对小朋友的耐心直线上升。

    小男孩看着那块小点心,终于乖乖的点了点头。

    “啊,张开嘴。”

    徐清麦透过口腔看喉咙里面,看不到,又用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是这儿吗?不是呀那是不是这儿?”

    四五岁的小孩已经可以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徐清麦大概心里有了数,又示意周自衡拿来房中的铜镜,端着放在上方。

    “再张开嘴。”

    她用筷子压住小男孩的舌头,终于在铜镜的反射下确定了鱼刺的位置,然后拿起来了放在一旁的长长的手术镊子。

    任平小小的惊呼出声:“这是要?”

    徐清麦转头道:“我已经知道鱼刺卡在了他喉咙的哪个位置,现在把它夹出来就可以了,很快的,一睁眼就好了。”

    周自衡也在一旁道:“任兄请放心,内人已经给人拔过很多次鱼刺了。”

    任平没再说话了,只是紧张的看着徐清麦让自己儿子张开了嘴,然后手持镊子探入了嘴中,真的就是闭眼睁眼的功夫,就见她淡定的举着镊子:“喏,取出来了。”

    大家定睛望去,那镊子尖尖上的确牢牢的夹着一根虽然细但是很长还有点分叉的小鱼刺。

    然后,徐清麦就听到脑中系统“叮”的一声:“检测到宿主成功救治病患一例,奖励积分5分。”

    她一愣,喜笑颜开,拔个鱼刺还有积分呢?

    也对!一到节假日的晚上,急诊科就经常会接待很多来拔鱼刺的病患,她轮值的时候有幸一个晚上遇到过七个!有的地方还专门有鱼刺门诊呢。

    虽然5分有点少,但蚊子虽小也是肉啊。

    自己这趟出门果然出对了!

    小郎君现在对她无比信任,委屈的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对她道:“徐婶婶,还有点痛。”

    徐清麦得到了积分,对他更加和煦:“没关系的,这是因为鱼刺刚拔出来,等过会儿就好了。”

    任平自然是对她万分感谢,而一旁的嬷嬷也松了口气。

    徐清麦觉得有必要给他们科普一下:“被鱼刺卡到千万不要想着强行用饭带下去,不然有可能会让它扎得越来越深,甚至刺破食道和血管。最稳妥的就是找个靠谱的大夫,让他夹出来。”

    因为一根鱼刺而死亡的悲剧,也不是没有。

    任平连忙称是:“多亏弟妹今日在,不然就麻烦了。”

    徐清麦的身份已经自动升级为弟妹。

    旁边的嬷嬷眼里也有着庆幸,心中暗想:却是没有见过有其他大夫用这个方法的,又快又有用。算了,以后还是少给小郎吃鱼吧。

    待到风波平静,嬷嬷把小郎君带走后,任平这才苦笑:“想必你们也会觉得我对孩子过于娇惯看重了些”

    徐清麦和周自衡:啊?

    看惯了后世宠孩子的根本不觉得任平的做法有什么出格的。

    “当时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大夫也束手无策,最后熬了一天就走了。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我才对他娇惯了些,刚才也激动了些。还请贤弟与弟妹见谅。”

    徐清麦和周自衡连忙安慰了他几句,并夸赞他的拳拳父爱。

    徐清麦在心中感慨,这年头,不仅是底层老百姓没有医疗保障,士族们其实也一样。尤其是对要生孩子的女人而言,真的不吝于走一趟鬼门关。

    她决定待会儿午睡的时候就进系统的虚拟手术室去练习练习剖宫产手术,以防万一。

    从燕子矶到丹徒县需要过夜,第二日上午便能看到丹徒的渡口。到了分别时,任平已经和周自衡亲如一家,小郎君也抱着徐清麦的腿依依不舍。

    周自衡留给任平一坛子肉酱,又互留了通信地址,这才在他们的注视中下了船。

    刚打算驶离渡口,就看到距离渡口一两里远的水师营寨里,缓缓的驶出十几条船,为首的是两层的楼船,两侧装有绞车弩箭,在它身后则跟着十几艘更小的艨艟,上面坐满了装备齐全的唐军。

    “呜~~~”

    出兵的号角响了起来,低沉的声音在江边回荡。

    所有人都驻足往那边看。

    第043章 第 43 章

    徐清麦惊道:“发生了何事?”

    渡口上的人也大都惊疑不定, 有些胆小的甚至腿开始颤抖起来,放下东西, 纷纷焦虑紧张的询问是不是又要开战了?

    这才平安几年!

    “无事。”周自衡昨日就从任平处听来了消息,赶紧安抚众人,“是水师前往清剿附近的水匪,并非有什么战事。”

    他又大声朝四周宣扬了一遍。

    渡口上的人这才慢慢的恢复平静。

    江南多沼泽,地广人稀,一些地方被芦苇丛一遮盖便成了水匪的天堂。这些水匪平时劫掠过路的行人与船只,尤其是商船,杀人越货,再往芦苇荡里一躲,外人便很难再找到他们。靠水而居的老百姓们谁不恨他们?不烦他们?

    如今听到官兵要去剿灭水匪, 都欢呼起来。

    他们或许现在对大唐还没有太多归属感, 但对唐军所向披靡的战力还是印象很深的。当时的叛军何等的威风, 最后还不是短短几个月内就被唐军给击溃,更何况这些没有章法的水匪呢?

    一时之间, 渡口处一片欢欣, 尤其是船家们,喜笑颜开。

    周自衡和徐清麦一行人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默默的骑马离开了。

    这世道, 总会越来越好的。

    他们要去的第一个屯, 润州辛字屯位于丹徒县与丹阳县的交界处,出了县城后便大多是长满了秧苗的绿色农田,间隔着一些还未开垦的荒地,这边与扬州隔江相望, 士族众多, 大姓聚族而居,对土地的开垦程度颇高。周自衡看到一些大的田庄里阡陌纵横, 导渠引流,在田垄上还种了一排排的桑与麻,其农业开拓程度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再往外走,远离了人烟之处,农田开始变少,大多只剩下沼泽水域和山林。

    徐清麦甚至眼尖的看到了一条鳄鱼从岸上悠闲的爬到了水里,然后冒出一串泡泡。

    “生态环境可真好啊。”

    这要不是自己在马上面,能直接吓到呆住。

    周自衡:“现在南方云梦泽一带还有犀牛和大象呢。”

    鳄鱼算什么!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边如此“好”的自然环境,明白过来为什么开荒会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不仅费力,可能还费命。

    一行人不想在这里露宿,商量了一下之后便全速向着辛字号屯前进。徐清麦其实腰背还是很酸疼,而且臀部感觉快要被颠成两半了,不过她不想因为自己拖累大家的速度,便咬牙坚持了下来。

    终于,在天快要黑的时候,看到了前方袅袅升起来的炊烟。

    辛字屯到了。

    徐清麦在知道之后,身体直接往下一顿,差点虚软到从马上掉下来。

    舟车劳顿,原来就是这种滋味。

    还有一些留在田里的人眼尖的发现了周自衡一行人,当他们看到周自衡和杨思鲁身上穿着的官服时,立刻一溜烟儿的跑去找了屯正。

    屯正很快带人来路边迎接,笑容满面,殷勤极了,不过当他知道周自衡等人要住在屯子里时,面露惊讶之色。

    “录事要住在这儿?”他看了看天色,觉得自己也是问了个傻问题,这么晚了他们肯定不可能摸黑再赶去丹阳县城,屯正想了想,咬咬牙:“那我去安排一下。”

    周自衡纠正他:“不是今晚,是这几天都要住在这儿。”

    屯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录事还打算在这里停留几天吗?”

    往常的春巡,来的人最多也就是两天,而且都是住在县城内,每日来屯里点个卯露个脸,田里转转也就结束了。

    然后他就听到这位清俊如贵公子的周录事道:“对,大约要住四到五天。”

    周自衡看屯正震惊又为难的神色,连忙道:“屯正尽管安排,只需要一个落脚点就行了,而且我们照常支付酬金。”

    他可是屯里来的上官,而且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屯正哪敢接这个话,只能拍一拍胸脯,表示自己肯定会立刻安排好,然后就告退了。

    晚饭在屯正家吃的,屯正妻子宰了一只鸡,从她被小心掩饰起来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对这只鸡的死她很心痛。

    周自衡一行人倒是吃得没什么心理障碍,反正最后会出钱的。不管味道如何,终于吃到了一顿热的,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最后,他和徐清麦还有杨思鲁住了屯正家的两间房,然后薛大三人去住了其他屯户家挤挤。周自衡能敏锐的感觉到整个屯子因为他们的到来似乎弥漫着某种紧张的氛围。

    而到了第二天,这种紧张几乎变成了具现化——

    在他想要去屯田看一看的时候,屯正倒是很配合,带他去最近的田边转了转,但当他提出自己想要下田和想要去更远的田里看一看时,屯正立马就推脱现在大家都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让他先等一等,然后立刻尿遁了。

    他想要让屯正找两个可以做木匠活的屯户来跟着齐武做江东犁,屯正说屯里没人会,要去县城里找。

    总之,面上很恭敬,但细节很敷衍。

    “这里很不对劲啊。”

    周自衡几人在用午膳时开了个小会。

    杨思鲁和他有一样的感觉:“上午我问了几个屯户,但都是支支吾吾的,聊了几句就立刻走,好像生怕我们问太多,的确是反常。”

    两人看向齐武和林十五,他们都是屯户,想必能猜出对方的心思。

    齐武表示他猜不出来,但他认为屯正说屯里没人会木工活这事肯定是扯淡。农具大多都是木制,难道坏了把锄头也要扛到县城里去修不成?一来一去成本得多少?像这样几十户聚集在一起的屯里肯定是会有做木工活的人的。

    林十五摸了摸脑袋:“等我下午的时候去和人套套近乎,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自衡颔首:“可。”

    杨思鲁有些不解:“录事何必和他们纠缠?”

    他们是带着公务来的,要做什么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了,态度强硬一点不怕屯正和屯户们不配合。

    “心甘情愿的配合,效率会更高。”周自衡道,“且,只有他们真正理解了咱们要做的事情,才会有更大的热情去维护它。会给咱们省不少的力气。”

    这一课还是江东犁给他上的。在那之后,他再去甲字屯,有浸种小组的屯户遇到问题,他都会耐心的给他们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坏处。然后明显能感觉到他们更配合了。

    徐清麦深以为然,这和对待病患是一样的。

    杨思鲁似懂非懂。

    周自衡如今和他关系挺好,掰碎了给他讲:“我们要推行的是精细化的耕作。按照以前的做法,一顷地都只需要一个劳动力来照顾,”他顿了一下,依然震惊于这个自己这段时间在甲字屯调研出来的这个数字,一顷地是整整一百亩啊!可见这种耕作法有多么的简单和粗陋!

    “如果要精细化耕作,那每一亩地需要投入的人力就要更多。他们现在还没有看到实实际际的好处,说不定咱们前脚走,后脚他们就恢复原来的那些做法了。”

    所以,他需要用事实来震慑和收服他们。而且时间有限,这种事实还需要立竿见影。

    江东犁就是个切入点,正好也是他此行的重要任务。

    他们这次过来轻装简行,只带了江东犁上的一些铁制配件,木头的犁身需要现做,按照齐武的说法这东西做起来不困难,两个木匠做一天半也就够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屯里不配合,没有木头没有工匠。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经过他的解释,大家很快就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和急迫性,也知道这次春巡似乎和以往的不一样。

    徐清麦好奇的问林十五:“以往的春巡是什么样的?”

    林十五撇了撇嘴:“我们甲字屯离江宁县城近,每次春巡来的都是屯监或屯副,就是站在田边看一看,问屯正春耕准备得怎么样,半天不到就回去了。

    “屯副甚至连马车都不下,可能觉得地面会脏了他的鞋吧。”

    他原以为这次春巡也是这样,而周录事抓自己来只是想要个跑腿的随从,没想到意义如此重大!

    少年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做一件大事,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他主动说:“等吃完饭我就去打听打听,看看他们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齐武也主动请缨:“没人和我一起,那我就自己造呗,也不难,就是花的时间多一些。等江东犁一下地,他们自然能知道录事的本事。”

    杨思鲁肯定不能落在他们后面:“那我去找屯正要点木头,人不给,木头总得给吧。”

    徐清麦思索了一下:“我下午就开义诊,或许也能帮到你们。”

    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薛大:他要不要也说点啥?不说好像显得很不合群很不积极的样子。

    最后他憋出一句:“我跟着郎君,郎君去哪儿,我去哪儿。”

    四月的天气,白天若是出太阳的话,就已经能让人感受到热了。在田里劳作的人都是把褐衣的袖子撸起来,再把下面窄裤的裤腿扎得更紧。也有女人一样在田里干活,穿着简单的半臂。对于农人们来说,在干活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的,那是吃饱了饭之后才有闲情去讲究的事情。

    连续的弯腰劳作谁都会觉得累,尤其到了下午,总是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体力。

    到了这时候,大家就三三两两的坐在田垄上,闲话八卦,等待着家中的半大孩子和体弱老人送茶水过来。

    今天闲话的中心当然是从江宁县过来的周录事一行人。

    “他们真打算住这么多天呐?”有屯户好奇的问,“贵人们不是会对住的地方很挑剔吗?”

    “管他们呢,爱住就住。”另一户满不在乎的道,“反正屯正说了,会给钱。”

    旁边的人嗤之以鼻:“贵人说给钱你还真信了?”

    “怎么不信了?”那人梗着脖子道,“上次掌固过来,还打赏了我几文钱呢。这位周录事,看着就更有钱的样子。”

    婶子大嫂们显然更八卦,叽叽喳喳:“这位周录事和徐娘子,可真是太俊了。”

    “听说是从长安来的贵人呢。”

    “难怪看上去这么有气度,人还和气”

    旁边坐着一直沉默的老屯户哼了一声,低声道:“和气有什么用?就算他们给了酬金又有什么用?都忘了那年的事了?还是求菩萨保佑让他们赶紧走吧!”

    大家一下子都安静了。

    然后有屯户附和:“对,赶紧走!贵人们心血来潮,可别又糟蹋了咱们的粮食!”

    所有人都跟着抱怨起来:

    “就是,看着细皮嫩肉的,”刚才还夸周自衡和徐清麦长得俊的大婶一下子就变了口风,嘀咕道,“一看就是没下过田的,可别再折腾咱了。”

    有人小声道:“我听他和屯正说,又要找工匠又要看田,好像还真打算做点啥”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那老屯户发了狠:“我去和屯正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他找个理由让他们赶紧走。”

    大家纷纷点头:“别和上次一样又耽误了春耕。”

    所有人都觉得麻烦,你和之前来的那些人一样做做样子不就行了吗?大家都开心。还非得要摆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干嘛?

    这时候,远远的有人跑了过来,早就渴得不行的人连忙欣喜的站了起来。

    “哎哟,送水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带几块饼子来,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省着点吃吧,这稻子才刚种下去呢。”

    絮叨间,那人终于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扶着膝盖。

    “三娃子,没送水过来啊?!”

    三娃子跑太累,调整了一下气息,抬起头,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义诊!”

    大家都糊涂了:“什么义诊?”

    “就是免费给咱们看病!”三娃子大声的喊了出来,“那徐娘子是大夫!她在屯里面支了个摊,说是免费给咱们看诊!”

    屯户们沉默,呆了几秒后才有人感叹:“徐娘子这么年轻好看,居然还是大夫啊!”

    三娃子:婶子,重点是这个吗!一个个的怎么都不兴奋呢?

    不过不用等他再说什么,这会儿大家都已经反应过来了,轰的一声围了上来,开始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真的吗?真的是免费?”

    “谁都能看吗?”

    “她在哪里给人看?”

    三娃子总算是满意了,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嘛,不枉他跑这么快来通知人。

    “就在屯子的老榔榆树下,谁都可以看,不限男女老幼,而且不收钱。徐娘子说她会等到酉时,让大家不要太匆忙,可以等田里的活儿干完再赶过去。”

    三娃子通知完就继续去下一片田,留下一群人议论纷纷。

    “居然有大夫会来免费看诊啊?县城里那药堂收费可贵了,而且那大夫看到是咱们种田的农人,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

    “可不敢病,上次吃一帖药,花了几百文,几年又白干了!”

    “那你去吗?”

    “当然去啊。我等干完这点活再去。”

    不过,显然很多人都等不及了,把锄头往田垄上一放或者是直接扛到肩上,提脚就往屯里走:“我得先回去把我那老娘给背出来让徐大夫看看,她走不动路了。”

    “那是那是,你快回吧。”

    也不是没人对徐清麦的大夫身份产生了一点点怀疑:“徐娘子这么年轻,真的能给人看病吗?”

    旁人闻言,满不在乎的道:“反正是免费,试试又不会死。咱们这种人,原本得了病也是自己熬着,在家等死,如今能免费看大夫,那还不好吗?”

    免费看病,就好像天下掉钱,不管是真是假先捡了再说,才不会后悔。不然上哪儿再找这样的好事去?

    怀疑的那人瞬间被说服了:“也是。”

    屯里的老榔榆树下,人头攒动。

    徐清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义诊摊子会那么受欢迎。她原本想着下午能有几个人来问就不错了,傍晚应该会人多一些——一开始的时候的确只有几个人。

    留守在屯里面的孩子和老人看她在老榔榆树下摆了个摊,放了两张胡凳,还放了一个纸做的小牌子时,就很好奇了。

    “那徐娘子是做什么?给人看相吗?”有老人嘀咕道。

    这摊子摆得和草市上面给人看相的算命先生一样。

    有稍大一些已经懂事了的孩子无语:“徐娘子是贵人,怎么会给人看相?”

    他们好奇得很,又不敢上前,于是就在摊子的外围游来荡去,在某人游荡到第三次的时候,徐清麦终于忍不住了,招手让他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

    “三娃子。”

    “三娃子,你去和人说一下,就说我在这边免费给人看病,如果有愿意来看的可以直接过来。”徐清麦给了他几文钱算作是跑腿的工钱。

    三娃子高兴极了,撒腿就跑。

    于是,原本只是远远看着的那些人也逐渐的走了过来,待到三娃子去田间跑了几趟,这个摊子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原本正在和屯民们套近乎打探消息的林十五立刻过来维持秩序:“排队,排队,一个一个来!别惊扰了徐大夫!”

    人群中也有人在喊:“别惊扰了贵人!”

    这一句的效果比上一句还要好,原本还有些想要使劲往前挤的人终于停下来了,人群总算有了秩序。

    有人见林十五是个少年人,而且也和自己一般穿着平民的白衣,便小声问他:“贵人真的是位大夫啊?”

    林十五眉毛一扬:“那是,徐娘子可是江宁县中出了名的神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耳朵尖的徐清麦给打断了,她斩钉截铁的道:“的师妹!那位神医是我师姐!”

    林十五:“对,徐娘子是那位女神医的师妹。”

    虽然不知道徐娘子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神医身份,但他立刻机智的跟着改口。

    问话的那人大喜过望:“神医的师妹必然也是神医!”

    徐清麦:逻辑呢?

    不过,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纠正那人了,已经有病患小心翼翼的在自己面前坐下了。

    那是一位母亲,穿着破旧,她要让徐清麦给看的是自己的孩子,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同样穿着破旧,衣服上还有补丁,但是却洗得很干净。

    “大夫,麻烦您给看看孩子,”女人的笑容带着点卑微,“他最近不知怎么,全身都肿了。”

    徐清麦看向那小男孩,忍不住皱起眉。

    的确是全身浮肿,而且肿得还挺厉害的,就连双颊和眼皮都能看得出来明显的水肿,但除此之外四肢又是挺细的。那孩子看上去也有点呆,窝在母亲的怀里吮着自己的手指不说话。

    徐清麦招呼他上前:“过来,让我看看。”

    他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徐清麦,最后在自己母亲鼓励的眼神下站了过去,只是脸上闪过了胆怯的神色。

    “听得懂,配合度还可以”徐清麦心道,她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小男孩都回答得出来,于是她排除了大脑发育不完善这一项。

    应该就是吃得太少导致脑部的能力供给不够,所以显得有些呆而已,这样的情况她这段时间见过挺多。等等徐清麦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知道水肿是因为什么引起的了!

    检查了一下小男孩的身体情况之后,她叹口气,对那女人道:

    “你儿子其实没什么大病,就是饿的。”

    营养不良导致的水肿,即使是她在前世下乡义诊的时候也没见过,但是听曾去非洲支援的科室主任讲过,那边很常见,尤其常见于孩子。因为长期位于饥饿之中,蛋白质摄入不足导致血浆蛋白减少,胶体的渗透压降低,从而引起的全身水肿现象。

    尤其是这孩子的头还有些大,现在看来也是轻微的营养不良大头娃娃症状。

    “不用吃药。”徐清麦道。

    孩子的母亲讷讷道:“那要如何治?”

    “就是吃好点就行了,吃肉吃米饭”徐清麦随口道,然后很快意识到或许这两样在这儿也是很难实现的,她想了想,“没有肉的话,你们可以养只鸡,每天给他吃个鸡子也行。”

    屯里养鸡的还是蛮多的,应该不算太难的事情。

    女人闻言抹起泪来,家里其实是养了两只鸡的,只不过她老想着把鸡和鸡子留着去草市上卖点钱给家里置换点东西,从来不舍得给孩子吃。

    “回去就给他吃。”她狠了狠心,谢过了徐清麦,赶紧把位置让给了下一位。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徐清麦终于找回了自己当年在急诊科轮值时的感觉,忙得连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

    一开始来看病的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和男子,慢性病居多。说实话,她能靠肉眼和查体就确诊的并不多,就算是确诊,也不开药方,只能给一些力所能及的建议,不能确诊的她就直说自己不擅长。

    本来以为会惹来一些非议,但没想到大家都挺能接受的,也就只是默默的走开。而被她给出建议的,都感恩戴德,还问她能不能让自己其他村的亲朋也来看看?

    徐清麦巴不得来看诊的人更多:“只要是我在这儿的几天,都可以来。”

    她心想,或许是因为医疗资源稀少,这个时代的病患都很容易满足。

    等到了后面人渐渐的少了,便有一些妇女围了过来,不好意思的问她是不是也能给她们看一看。她自然答应下来,不过给女子查体需要隐秘空间,便约定第二日再来。

    待她送走最后一个病患的时候,抬起头便看到周自衡含笑站在不远处,显然等了很久了。

    “走吧?用晚膳了。”

    “走。”

    周自衡替她拿起胡凳,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徐清麦问:“今天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已经大概知道原因了。”周自衡苦笑,“没想到是被前人给坑了。”

    徐清麦刚想要问清楚,正巧走到了屯正家门口,就见早在家翘首以盼的屯正兴冲冲的赶了过来。

    “周录事!您要的木匠找到了!可巧了,原本屯中会木工活的两人今天都回来了,您看咱们明天就开始?”

    徐清麦眨眨眼:昨日不是还说屯中没有木匠吗?

    这时候,屯正又转向她,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几分:“徐大夫,您看,我老娘的眼睛真的能治吗?”

    徐清麦:行,懂了!

    第044章 第 44 章

    一起用晚膳的时候, 徐清麦对大家道:“屯正的娘患的是白内障,按理来说是可以通过手术治愈的。”

    她简单的给其他人解释了一下白内障。其实就是眼睛里的晶状体因为蛋白变性而变得浑浊所引起的视觉障碍。

    林十五和齐武对看一眼, 激动的道:“我们屯里面也有这样的老人。”

    就连杨思鲁也点点头:“我也见过眼睛浑浊的长辈。”

    徐清麦并不意外。

    白内障是很常见的眼科疾病,尤其是在老年人中高发,严重可以致盲。她今天看了大概八个五十岁以上的老人,诊断出白内障的就有三个,概率非常的高。

    当时她没说死,只说回去想一想要怎么治,没想到其中就有屯正的娘。

    杨思鲁好奇的问:“按理来说?”

    他是在场人中亲眼见识过徐清麦救人神术的,连她也治不了吗?

    “因为缺乏一些东西。”徐清麦含混过去。

    白内障在现代难治吗?不难。国家每年都有专门的白内障复明工程,组织大城市的医生们去贫困地区和边疆地区为当地的白内障患者免费做手术。一台手术快的十分钟,慢的半小时。

    但现在, 没有材料, 只能采用古老的传统手术方式, 她又不是眼科医生,不敢贸然动手。

    周自衡自然明白她的顾虑, 他道:“你别担心, 即使是你没法给他们动手术,也不影响的。屯正其实也不是不知好赖的人。”

    徐清麦这才想起来:“对了, 你们打听出什么来了?”

    周自衡指着林十五笑道:“要多亏了他。”

    林十五摸了摸脑袋, 不好意思的道:“其实是要多亏了徐娘子才是。”

    林十五的身份和形象在屯民中天生就给人好感,下午又混在义诊队伍里维持秩序,和大家很快就混熟了,问这人几句再问那人几句, 很快就搞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件事还要追溯到前朝”

    唐朝在江南的屯田是继承自前隋的, 接手过来才两三年,还没怎么做过大更改, 只是调整了行政区域的划分。以前的辛字屯不属于润州屯管,而属于溧水屯管,当时的屯署就在如今的丹阳县城里,离辛字屯很近,大概就相当于甲字屯和江宁县的距离。

    那时候的屯监是位士人,他觉在官场的前途无望,便老想效仿汉朝的治粟都尉赵过和北魏写出《齐民要术》的贾思勰,寄心于农事,最好再折腾出一番大动作来好让他重返青云。

    徐清麦默默的看了一眼周自衡。

    周自衡:都看他干嘛!

    林十五慌忙道:“他与周录事不同,周录事是有真本事的,但此人却丝毫不懂农事”

    据说,别人种稻他让种粟,也不顾适不适合,反正书上是这样写的;别人要插秧了他死活说不急,自己夜观天象说有雨,结果秧苗插迟了赶上温度升高,暴晒一番之后奄奄一息,当年严重减产差点造成饥荒,诸如此类,种种行为罄竹难书。

    屯民们忍耐了几年后受不了了,上头压下来的各种苛捐杂税又重,屯田里的产出根本不够上交,最后只能鬻儿卖女。终于有一天,有几位屯民忍不住暴起掀桌,趁他来屯田巡视之际,用麻绳生生将他勒死了。

    他们知道杀了朝廷官员恐难善了,索性就揭竿而起,反了。

    徐清麦:!!!!!

    震惊!!

    她又默默的看了周自衡一眼,用眼神告诉他:还好你不是外行指导内行。

    刚刚已经震惊过一轮的周自衡回给她一个眼神:我好歹也是正经985农学院毕业的。

    他其实很能明白那几个屯民的决定。这个时候什么最重要?粮食!动人粮食等于杀人父母,卖人儿女,断其生路!正好又遇上乱世,他不死谁死?

    林十五总结:“现在的屯户们虽然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一批,但总有本地人都还记得当年的事情,所以”

    所以,心理阴影还在,看到周自衡这样的做派,自然会生出极大的抵触心理。

    周自衡长长舒出一口气,心中复杂难言。

    他看向徐清麦:“多亏了你的义诊,降低了他们的抵触心理,不然恐怕要在这里拖很久才能完成任务。”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徐清麦嘿嘿一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杨思鲁愤愤道:“以往这里都是陈主簿过来春巡,他却只字未提。”

    周自衡一笑:“他怎么可能提前告知?无妨,既然已经知道了前因,现在主要是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们讨论了一番,决定先稍安勿躁,让明日屯正派来的木匠和齐武一起把江东犁做出来再说。

    徐清麦便继续自己的义诊。

    待到要散去,徐清麦忽然想到一件事,她问大家:“你们有谁会做豆腐吗?”

    大家停下来,一片茫然。

    杨思鲁:“豆腐是何物?”

    徐清麦有些惊讶,豆腐不是说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发明的吗?都过去几百年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推广开?

    周自衡却眼睛一亮:“对啊,我还忘记了豆腐!”

    因为自己和徐清麦都不是很爱吃豆腐,所以之前根本没想起这回事。豆腐他虽然没有亲手做过,但是大概的原理他是知道的呀!

    这可是个好东西。

    豆浆、豆粕、腐乳还有一系列的豆制品都是做豆腐时的衍生品,各有所用。

    徐清麦将今日发现的那例营养不良的小孩病症对大家说了,然后道:“我知道其实很多人家一天一个鸡子也做不到的,所以就想到了豆腐,这东西同样很有营养。”

    植物蛋白,大概是穷苦人家满足蛋白质需求最便宜实惠的途径。

    周自衡兴奋极了:“可以,明日我无事,索性便带着大家做豆腐!”

    晚上睡觉前,徐清麦本来想要整理一下这一天的医案,但屯正家就那么几支蜡烛经不起消耗,于是只能早早的睡觉,她伪装一秒入睡,实际上早进入了系统的虚拟手术室。

    她唰唰唰的把虚拟手术室里的无影灯、监护仪等等现代医学器械都划走,顿时整个手术室变得干干净净。

    环绕一下四周,她觉得这手术室的风格很符合现在流行的侘寂风,简单来说就是家徒四壁,粗陋朴素。

    “算了,留下手术台吧。”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含泪保留了一样。

    然后是设置医患数据,徐清麦选取了屯正老娘的数据,按照她的形象和一些简单身体参数来设置。

    虚拟人模很快就出现在了手术台上。

    她准备来练习一下白内障手术。

    白内障手术其实是人类最早开始手术之一,公元前600年的时候就有古印度的医生做过这个手术,晚唐的时候中医里也有过成功的记载,被称为金针拨障,她曾在外科医学史的课上看过。最最重要的是,后世那位开国伟人为了扶持中医,当时为自己眼睛选择的治疗方案就是金针拨障,眼科医生唐由之耗时四分钟为他成功的做了这个手术。

    同时期,在西方还有直接开刀将白内障从眼中取出来的方法。

    徐清麦觉得这两者其实都是基于一个原理,就是将那层障,也就是晶状体拨开或者是去除。

    拨云见日,不过如是。

    而这两者都有一个同样的后遗症,那就是晶状体也有负责聚焦的作用,当它没有了之后,患者会成为很严重的远视眼。

    当然,徐清麦觉得在成为一个瞎子和成为一个远视眼之间,应该所有人都会选择后者。

    她在两种手术方案里犹豫——这俩她都没做过,其实起点是一样的。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金针拨障法,因为开刀还是更容易感染,风险更大。

    手术室里的用具应有尽有,选择好合适的金针,徐清麦从病患人模的角膜一侧直接刺了进去。

    眼球的结构她还不是太熟,这一下子刺得太深了。

    手术室里立即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手术失败,手术失败。”

    徐清麦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她第一次在这儿做虚拟手术的时候就曾经被这个提示吓一跳,差点酿成手术事故。她还想过要更改这一设置,但未遂。

    “虽然挺有用的,但是就不能正常一点,温和一点吗?”

    她心里不断地吐槽,然后一遍一遍的练习着手中的金针,一遍一遍的听到“手术失败”。徐清麦觉得自己是经历了穿越这样的大事,练出了心理素质,换个新手医生来早崩溃了。

    所幸,经过连续几个小时的练习之后,这个警报声出现的频次终于慢慢的变少了。

    待到她从虚拟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十次的金针拨障,她可以成功八次。徐清麦觉得待自己再练一个晚上,应该就可以差不多了。

    好在虚拟手术室是不耗精力的,甚至待久了之后她还觉得自己的体力与精神状态有所恢复,不然任谁经过这么高强度的训练之后恐怕都要精疲力尽。

    “真是个好系统”怀着这样愉快的心情,她迅速的进入了梦乡。因为被子薄,还不自觉的往周自衡的方向靠了靠。

    嗯,暖和。

    第二天早上,徐清麦是被一股豆香味给诱惑醒的。爬起来一看,才发现屯正家面前的空地上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其热闹程度不亚于自己的义诊。

    周自衡正在里面磨豆子。

    严格的来说,是指导薛大和齐武在磨豆子。

    徐清麦看了看天色,估摸现在才早上七点左右,她喃喃道:“这么早的嘛?”

    实际上,周自衡早上五点的时候就被屯里人家养的大公鸡给叫醒了。现在的人流行早睡早起,像他每日去屯署点卯,卯时就是早上五点到七点。当然了,因为屯监赵卓懒散,每天都是晃悠着上午十一二点才过去,所以其他人也都八九点才到。

    但屯民们不一样,他们要抢着时间干农活。天才微微亮,就有许多人背着锄头等农具出门了。

    周自衡立刻爬起来,他要赶在大家都出门前把豆腐摊子给支起来,不然就没人看了。

    找来屯正买了点他家存着的豆子,又问了他屯里面有没有石磨和石膏土。屯正虽然不知道贵人又要折腾什么,但只要他不去田里,一切都好说,加上又有徐清麦的关系在,很快就给他弄来了这几样东西。

    周自衡就把东西全都支棱在了屯正家门口的空地上,这里是屯里面的交通要道,人来人往。

    果然,东西一摆出来就有人好奇的围上来看。

    八卦吃瓜,人类最本能的天性之一。

    经过昨天的义诊后,大家对周自衡一行人的态度改观极大,有人大着胆子好奇的问:“周录事,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周自衡笑眯眯的回答:“在做豆腐。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停下来看看,很容易,以后学会了自己家里也能多个菜,给家里人补充点营养。”

    营养这个词,昨天听那位徐大夫说了不少次,当下就有不少人心中一动,真的停了下来。

    得趁着人多赶紧做,所以黄豆也没法泡发太久,简单泡了泡就上石磨了。

    老话说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磨豆腐最苦就是在于磨的这个步骤。石磨非常的重,周自衡一开始想要自己推两把,手放上去,那石磨愣是动也没动。

    人群中响起了轻笑,皆出自于那些围观的大婶和娘子们。

    “这石磨重得很哩,录事您怕是推不动的。”有大胆的喊起来。

    周自衡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有这么一出小插曲,顿时就拉近了屯民们和他的关系,即使是再死硬固执的人都在想,这位录事好像和之前的官吏们真的不一样,随和得很。

    “郎君,我来吧。”齐武和薛大站了出来。

    他俩力气明显更大,两个人轮着来,还有主动上来帮忙的屯民,一边加黄豆一边加温水,顺顺利利的收集到了一桶新鲜的豆浆。

    到这个时候,围着看的屯民就已经越来越多,而且基本没人离开。

    徐清麦就是在煮豆浆的时候醒来的,浓郁的豆香飘散开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么正宗的豆香了,有些馋了。待她挤进人群里的时候,正好看到周自衡用长筷子挑起豆浆表面已经凝固了的一层薄薄的油皮,放在一边的碗里。

    “这是豆皮,你们若是想要可以把它晾在竹竿上,晒干透了后很好保存。”

    他并不吝惜甚至很乐意将这些技术传出去,这么多人的智慧集思广益,说不定他很快就可以从草市上买到后世那些美味的豆制品,多好!

    这时候大家都看到了徐清麦,纷纷热情又尊敬的向她打招呼:“徐大夫,您来了。”

    徐清麦一眼瞅到昨天那位营养不良的小男孩和他的母亲,便对她道:“你可以学学,豆皮和豆浆都是好东西,可以给你儿子多补充一点营养。”

    她从周自衡手里接过一碗豆浆,温柔的递给那个小男孩:“给你,喝一碗,有点烫哦。”

    小男孩馋了很久了,眼睛都在发光。

    他的母亲连忙道谢,心里也在寻思这东西倒是不难得,等到时候家中再多种一亩豆子就是。

    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对豆皮更感兴趣,听周录事说晒干后可以储存很久,大家都很心动。可以储存的食物,在这个时候是让人无法拒绝的。

    不过,当他们最后看到白嫩嫩的豆腐在周自衡手下成型的时候,才是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法术吗?”有人惊声问道。

    他们刚刚就看到周录事往过滤好的豆浆里面倒了一点东西,那原本水一样的豆浆立刻就开始凝固起来,然后成为了白生生的、看上去细嫩非常的一碰就碎的固体。

    这就是法术吧?

    周自衡含笑:“这样的法术,只要我讲给你们听,你们便也学会了。”

    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看向他。

    周自衡的豆腐成为了整个屯一整天的谈资。

    直到下午的午休时间,大家还在谈论着这件事,并且有幸吃到了新鲜出炉的豆腐的人,成为了被大家羡慕的宠儿。

    “你再说说,那味道到底咋样?”

    “你们都问了多少回了!”那人嘟囔着,但眼睛里带着得意的神色,依旧开口了,“非常嫩,放到嘴巴里抿一下就碎了,很浓的豆子味儿。”

    “只是生的都这么好吃,要是和周录事说的那样,加点盐和肉沫子蒸一下,那该得多好吃?”

    是的,周自衡还很贴心的附送了做法,让大家陷入到了对未知美食的无限遐想里。

    然后,总有那么几个聪明人会想得更多一些。

    有夫妻就一边干活一边在窃窃私语:

    “我看那周录事的做法,其实也很简单。不过就是豆子和水,还有一些石膏土。咱们也可以尝试来做一下嘛,给家里添个菜也行。再做点豆皮存着,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填点肚子。”

    “我看行。”

    “我还有个想法呢,你要不要听一听?”

    “你咋那么多想法?听,当然听,咱家就你最聪明。”

    “我想啊,若是得空的时候,咱们可以做点豆腐去草市上卖啊,这边都没见过这东西,就说是长安的贵人所教,肯定有人买!”女人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家的,咱们今年可得再多种几亩豆子才行,最好是去开几亩荒地。”

    男人也被自己老婆画的饼给激起了一点小雄心,但抬头看了看自己眼前那么多的秧田,又开始愁得慌:“我倒是想,但也得有空余时间才行。”

    屯里面虽然不管着他们自个儿开荒和养鸡养鸭什么的,只管收粮食,但这些东西也得要有人力有时间做才行!现实就是,大部分的人在忙完屯田之后就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给自家再折腾点什么了。

    曾经有,然后那人累死了,像头默默累死的老黄牛。

    被他这么一说,俩口子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只是,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却没人能说清楚了。

    两人原本的小小雄心似乎都被泼上了一盆冷水,只能继续埋下头来,将自己所有的精力、心血都付于眼前的这片田地,来交换让自己生存于世间的微薄口粮。

    然后,第二天,他们看到了新鲜出炉的江东犁。

    辛字屯的屯正觉得自己的眼睛和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原本就不多的头发如今更是被他抓得雪上加霜。

    这周录事一行人,怎么怎么就这么会折腾呢?

    一开始,他只操心要怎么让他们赶紧走,别来嚯嚯大家的春耕。

    然后,徐娘子搞了义诊,他忽然又觉得,这群人其实人也不错,多待两天也蛮好的,最好是给他老娘治好了眼睛后再走。

    不就是要两个木匠和几根木头吗?给!

    再然后,周录事做出了豆腐,而且还细心的教大家要怎么做,做好了之后要怎么吃,屯正惊喜之余又有点恍惚,对周录事也有所改观甚至还多了一些服气。

    直到现在,他看到了在田里面灵活转弯的,连三娃子都可以驱使牛来拉的江东犁,只恨不得立刻就在周录事的面前扇自己的耳光。

    齐武故意提起来:“我当时可是按照周录事给的图纸做出来的。”

    屯正羞愧难当,对站在一旁看着的周自衡道:“小的,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

    周自衡一笑,制止他的语无伦次:“屯正不必再说,我理解。如今,你可愿带着我把屯田都给走一走了?”

    屯正连连点头:“录事想去哪儿,我就带您去哪儿。”

    他又不是傻子,能做出江东犁来的人,肯定是懂如何耕田的。最起码,不会是前朝那位那样的傻子!

    旁边的林十五见状,再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屯正您就放心吧,录事在我们甲字屯指导农桑之事,我们这些听了的,今年的秧苗长得都特别的好。”

    虽然还没长起来,但林十五莫名的有信心。

    周自衡抛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屯正听了之后喜笑颜开,一拍大腿:“你这年轻人,怎么不早说?”

    林十五:之前想和您说,您溜得飞快,拦都拦不住!

    几人在这边说话,一抬头却看到田埂上已经围了好多人,听说了消息的屯户们都赶了过来,兴奋的朝这边喊:“周录事?我们可以用这江东犁吗?”

    周自衡也大声回道:“有何不可?你们屯的木匠都已经学会,自行制造就是!”

    屯户们欢呼起来。

    不到一天的功夫,辛字屯出现了一种好用的犁具而且还有大夫进行义诊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周边的村镇。

    第045章 第 45 章

    辛字屯往丹阳县城的方向走, 除了士族的田庄之外,还有好几个聚集起来的村镇。在屯子三四里的地方, 就有一个刘家村。

    这一日,刘家村的刘嫂子兴冲冲的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当家的,你在不在?”

    刘大郎正在院子里喂羊,这两只羊可是家中的重要财产。

    “在,你说你每次说话都那么大声干嘛?”听上去凶巴巴的,但其实却是个热心肠的人。

    “我这不习惯了吗?”刘嫂子先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水,擦了一把汗这才开口:“我是回来和你说件事儿,旁边的辛字屯,最近可出大事了!”

    刘大郎慢吞吞的问:“什么大事?瞧把你给急的。”

    “能不急吗?我听隔壁家的二婶子说, 辛字屯来了个江宁县的上官, 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新的犁, 说是那个犁比现在的好用多了,只要会赶牛, 连六七岁的小孩都能使得动!”

    刘大郎这才惊讶的抬起头:“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二婶子家的侄女不就嫁到辛字屯了吗?”刘嫂子也很高兴, “说是现在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去那边看了,想要学学怎么造这新犁。咱们下午也去吧?走个三四里路, 趁着天黑前回来。”

    刘大郎丝毫不犹豫, 毅然点头:“去!我和你一起去!”

    “你肯定得跟着我一起去。”刘嫂子道,“那边还有位大夫,正在免费给人看诊,我想着你正好也去看一下, 不说根治, 能看看有什么调理的法子也好啊!

    “上次那药方子你嫌贵,没再吃下去了, 说不定这次这位新大夫能有别的办法”

    她絮絮叨叨。

    她家为什么对新犁这么感兴趣,就是因为刘大郎之前得过痨病,虽然幸运的活了下来但是身体却差了很多,家里的农活全都压在刘嫂子和几个还没成年的儿女身上。若是新犁真如传说中有用,那他家会轻省许多,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刘大郎拍了拍刘嫂子老树一般的手,百般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为一句:“咱也别拖了,现在就去!”

    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情和想法,听说了江东犁与义诊一事的附近村民们都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辛字屯。

    辛字屯里面宛如草市一般,人来人往。

    周自衡和徐清麦在一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最后能变得这么热闹,不过看到这样的景象他们都很高兴。周自衡本来就是要推广江东犁,越多的人知道就能越快的传扬出去,受益的人也就越多。徐清麦倒是有些麻烦——这么多人,她一个人根本看不过来,最后只能把早上用来记录医案的时间也拿了出来给人看诊。

    至于医案,路上再写吧。

    一天下来,几个人都累得够呛,每天回去倒头就睡。

    好在这会儿毕竟是春耕,大家也没那么多时间,亲自从附近村镇赶过来的人也就这一波,而更远地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两天之后,人潮终于消停了。

    稍事休息了一个早上后,周自衡就让屯正带着一起去视察今年屯里面的春耕情况去了。

    看着田里面绿油油的秧苗,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边没有浸种,秧苗出得早,估计再过几天就可以移栽了。他夸赞了几句屯正管理得好。

    屯正高兴极了,还谦虚了几句:“录事,不是我自夸,咱们屯里面就没有懒人。”

    周自衡一笑。

    事实上,哪个屯里面有懒人呢?这边的屯户其实也就相当于佃户,只不过他们的主家是朝廷。当人佃户的,除了顾着自己的嘴,最紧要的就是得交租,自然懒不了。而那些村镇里面的自耕农,自给自足,身上负担不重,有一些混不吝的直接把农活一放,自己琢磨点东西跑到城里面去也能赚点钱花花或者索性就当了游侠儿。

    偷懒,也是需要有资格的。

    “这边的土质还是不行啊”周自衡仔细查看过这边的土,比江宁县的略好,但是好得有限。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丹阳其实不缺水,隔得不远就是溪流,甚至周边还有小湖泊,但是没有形成有效的灌溉网。而灌溉网是提升水稻产能的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后世的江南成为鱼米之乡、膏腴之地的基础。

    他想起之前路过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农庄,那里水利设施做得就要明显比这边好很多,沟渠密布,显然主家也是花了很大心思组织族人和佃农一起修的。

    “还是得要兴修水利,多挖沟渠,还有水磨工坊”周自衡心中寻思道,将这几件事记在代办事项中。

    但这些事牵扯到徭役与财政,谈何容易?

    若是自己能统管整个润州屯甚至是统管整个润州的农事就好了,现在的这个位置还是太过于人微言轻。这样的念头在他心中已经盘旋很久了,自从冒出来后就再也没消失过。

    周自衡哑然一笑,从自己的沉思中醒过来,这才听到屯正在旁小心翼翼的道:“周录事?周录事,咱们先回屯里?那个徐大夫要给我老娘治眼睛了。”

    他不好意思的道,又看了看日头的位置。

    周自衡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再过会儿,徐清麦就要给屯正的老娘实施金针拨障之法了。

    等到他们走回屯中时,屯正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徐清麦和屯正的老娘正坐在中间,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进行某种表演一样——没办法,这边的窗户都小小的,户外光线最好。

    徐清麦倒是对被人围观无所谓,现在的成功率已经接近百分之百了,就当是一台教学手术好了。西方才刚开始流行手术的时候,还卖票让人进去参观呢,票还卖得很好。

    “娘!”屯正挤进人群,“您怎么样?”

    屯正的老娘活了很久了,经历过漫长乱世,淡定得很:“没事,不怕,徐大夫说了就戳两下,很快就好了。”

    屯正心惊战胆的看着徐清麦手里的金针,心想,那是您没看到徐大夫手里那么长的针呐!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还是相信徐大夫的。前几天,她遇到不会的,都会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治不了,绝不带犹豫,也绝不敷衍。

    但相信归相信,在看到那根金针从眼角就这样戳了进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嘶了一声,差点没忍住想要冲上去。

    好疼啊!

    人的眼睛总是会对各种尖锐的物体感到恐惧,下意识的就会闭上眼皮甚至转过头去。

    不过屯正的老娘已经看不到了,毫无恐惧,而且她的眼皮被充当手术助手的林十五用手扒着,上下分开,避免在手术过程中闭眼。

    人群中没人说话,因为徐清麦事先就交代了,看可以,但不可以吵。吵的人直接让守在旁边的杨思鲁和薛大把他们扔出去。

    徐清麦很淡定,她这几个晚上都在虚拟手术室里练习这个手术,不说上千,几百次是有的。而且,病患数据也越来越精确,甚至包括眼皮耷拉的程度,这让她在面对真正的病人时宛如眼科大家,下手精准。

    屯正老娘只觉得眼睛略微有些刺痛感,她想要闭眼但是眼皮被人固定,有点难受。

    这时候她听到一个清润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马上就好了,你坚持一下,还有两分钟。”

    老妪不知道两分钟是多久,在她的感觉里面,似乎有点漫长,于是在徐清麦说可以闭眼的时候,她立刻就闭上了眼睛,终于觉得舒服了。

    徐清麦稍候了片刻,估算着差不多可以了,才道:“睁开眼睛看看。”

    老妪睁开了眼睛。

    若是在往常,她看到的是朦朦胧胧的一片片的雪花,像是世间万物都被笼罩上了一层白纱,她只能看到白纱。但是今天,她睁开眼睛,却能看到近处的人影,远处模糊的树和山。而且这些景象似乎还在慢慢的变得更清晰。

    她不禁站了起来:“我看见了!”

    旁边等得心焦的屯正激动的蹿了过来:“阿娘,您真的看到了?!”

    他娘看不见都已经快要十年了!

    老妪的手精准的摸上了他的脸:“看见了,能看见了你都老了啊!”

    一句话说得屯正痛哭流涕,二话不说的就往徐清麦面前一跪。又是这熟悉的一幕,徐清麦赶紧躲一边去然后让周自衡扶他起来。

    周围的人们也轰动了,不过是须臾之间,就能让一个人重现光明,这在他们的认知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徐大夫果然是神医!”有人高喊了一声。

    徐清麦笑了起来:“神医算不上,大家这几天也看到了,很多病症别人会治,我却不会。”

    她转向屯正一家,然后就看到老妪抱着自己儿子在哭,吓得花容失色:“别哭!千万别哭!”

    老妪硬生生的止住眼泪。

    “这段时间注意用眼,千万别哭!”徐清麦千叮咛万嘱咐,然后测试了一下她现在的视力,果然是看远处的比看近处的还要清楚很多。

    老妪笑呵呵的,并不贪心:“徐神医,已经足够了!”

    徐清麦在心中叹口气,后世科技发达,其实已经不用金针拨障这样的手法了,而是直接将原本的晶状体取出然后植入新的人工晶体,效果非常好,眼睛宛若新生,费用也不高,报销后也就一千多块。但是这会儿,也只能这样了。

    如果有玻璃也行,可以配个老花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玻璃给造出来

    “徐大夫,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怯怯的声音把徐清麦飘远的心思给拉了回来。

    她定睛一看,是事先定好的另外一位要接受手术的老者,立刻道:“可以的,您先坐。”

    整个下午,徐清麦总共医治了五位白内障患者,三名是屯里的,两名是从外面的村镇过来的。手术大获成功,她听到了系统积分到账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手术成功的另一个好处是,当她提出来要在屯里面举行一个卫生知识科普讲学的时候,大家虽然不太懂要讲些什么,也纷纷响应。

    这可是神医开的讲学!

    最后,连周自衡也打算来蹭个热度,将自己的水稻种植讲学和她的安排在一起。

    徐清麦乜他:“周录事,又欠我一个人情哦。”

    周自衡严肃保证:“一定记得。你想要让我怎么回报?尽管说。”

    徐清麦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些馋:“等回去了,我想吃个火锅”

    她好久没吃火锅了!

    周自衡一愣:“你就这么点要求?”

    徐清麦哼哼:“怎么?不乐意?那我收回,再讹你个大的。”

    周自衡立马转口:“不,特别好!就火锅!我给你弄俩,一个清汤牛肉一个猪肚鸡!”

    徐清麦心满意足:“成交!”

    两人再次一同感慨,可惜没有辣椒!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在屯子里的榔榆树下开了自己的科普讲学。得益于他俩目前的威信,除了太小的和实在不能走动的,剩下的人都来了,将这一大片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杨思鲁抱着自己的剑站在一旁看着。

    杨家也是本地的小士族之一,他当然是上过学的,虽然成绩一般。一些大的家族还会有专门的家学与族学,只要是族中到了年纪的孩童就可以去上。他也曾经去听过一些名士的讲学,大多在有人精心侍弄的园林中,环境清幽雅致,来往的不说是饱学之士,但也都从小接触诗书之辈。

    杨思鲁从未见过这样的学堂与讲学。

    就在农村的树下面,如此简陋,而专心听着的人们皆为白衣,他们老实巴交毫无读书人的风范仪态,脸上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手上尽是老茧,惯常拿的是锄头而不是书本纸笔。

    但是看到徐清麦和周自衡在前方认真讲,他们在下面认真听的样子——虽然有可能并没有听懂——杨思鲁却忽然想到,很多很多年前,七八百年乃至千年之前,春秋战国的先贤们周游列国,传播知识,有教无类,或许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徐清麦和周自衡倒没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多么的有古人之风,在他们看来,这不就是一个农村版的夜校嘛,咱们红旗下长大的孩子可熟了,建国初期就是这样过来的。

    徐清麦讲了要如何防止病毒细菌,比如水要烧开喝,要勤洗手,要提防田里的钉螺等等,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知识。大家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估计能长期坚持下来的不会有几个人。

    她并不觉得自己白费功夫,即使有一个人坚持下来那也是好的。

    倒是周自衡讲的水稻栽种过程里会遇到的问题,大家更感兴趣,毕竟和收成有关。有的人还大着胆子提出了问题。

    讲学结束后,周自衡一行人就准备离开了。他们在这个屯里面已经待了六天,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接下来还有六七个屯要跑呢。

    走的时候,屯正和屯户们都来送他们,数一数,能来的都来了,很多人小腿上还裹着厚厚的泥巴,显然是临时从田里面过来的。

    屯正依依不舍:“录事,徐大夫,要不明日再走吧?”

    大家一起挽留:“对啊,明日再走吧。”

    “咱们还没有好好的招待你们呢!”

    “对!我家养了羊,不若你们留下来,咱们吃炖羊肉!”

    周自衡笑道:“多谢大家美意,不过实在是行程紧迫,不能再停留了。”

    大家其实也知道他们是非走不可了,便叹了起来。这时候,有一个小童跑出来,将手中用麻布包着的东西塞到了徐清麦的怀里。

    他的母亲笑道:“家中做了一些炊饼,还请徐大夫不要嫌弃。”

    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人送来了家里面的鸡子、晒干的笋等等,都是一些家中土物,让一行人都忙得手忙脚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不容易准备要上马走了,屯正带着所有人拱手弯腰,深深的向徐清麦和周自衡行了一礼,长揖不起。

    “录事与徐大夫之恩,我辛字屯人人谨记,没齿难忘!”

    徐清麦和周自衡对望一眼,他们只是干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怎能生受如此大礼?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于眉前,也回拜了一礼,这才翻身上马。

    徐清麦戴上帷帽,登上了马车,缓缓的离开了辛字屯。

    北归的大雁在遥远的天空中发出悠扬的雁鸣,路边的芦苇在春风中摇摆,似乎也在相送。

    马队越行越远。

    一直看到他们的人影变成远处小小的黑点,屯正这才挥手:“散了吧,散了吧。”

    大家唏嘘一阵,从分别的惘然中醒了过来。

    屯正扶着自己的老娘也回到了家,片刻后,听得妻子忽然轻呼了一声,却是周自衡留在他家中的钱袋子被发现了,还附送了一张纸条,让他将钱分予之前留宿和招待过他们的屯户。

    屯正拿着钱和纸条叹口气,只觉得无比惆怅。

    他们辛字屯若是就在江宁县附近,那该多好啊!

    徐清麦再也不骑马了!

    她发现了一个神奇的卡BUG式的做法——在马车上装睡进入到系统空间里面,这样她根本就感觉不到外面的颠簸。当然,理论上她的身体依然是马车上,因此当她的意识回归之后,肌肉依旧会保留酸痛的记忆,但比起全程的劳顿痛苦,徐清麦觉得这一点点不适也是可以忍受的。

    而且还能抓紧时间在虚拟手术室里练习手术。

    她在空间里高兴的看着自己的积分。

    系统给积分还是很苛刻的,虽然这几天的义诊她看了一百多人,但是真正评定她救治成功的也就那么十几个。她的金针拨障术一个给了20分,这里就是100分,还有其他的一些小病症,总共给了25分。

    现在的她已经有了320个积分,离获得下一级的成就只剩下80个积分了。

    徐清麦看着这个分数乐得心里直冒泡泡,也就是说等到这几个屯全部跑完,她就可以再升一级了!

    这趟出门还真是出对了!

    待她从系统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就到达了丹阳县城。

    他们要去的第二个屯距离有些远,今日必须在县城里住一晚。丹阳县城的传驿在城外,但周自衡和徐清麦都想要在县城里住,顺便看看这边的风土人情,于是就只能住客栈。

    丹阳县虽也是原本的建康旧都辖地,但比起江宁县的规模来说还是小了点,但城内亦有高墙深巷,石桥青瓦,颇有雅致意趣。

    他们一行人在客栈落了脚,周自衡和徐清麦又结伴去了外面的食肆尝了当地特色的赤豆粥,配上咸香脆爽的萝卜干。

    刚出食肆的门,就听到有清脆的声音喊:

    “徐神医!”

    徐清麦转头看去,却惊喜的发现是许久未见的人:“是你!”

    来人赫然是她在这边救治过的第一个病患,赵孚和他的女儿赵阿眉。自从赵孚离开之后,她就没见过他们了,只听刘守仁说赵阿眉去知春堂送过几次欠下的诊费,如今已经还清。

    赵阿眉开心的走到她面前:“徐神医,没想到会在丹阳县见到你。”

    赵孚也赶紧过来见礼。

    等到双方聊了会儿,徐清麦才知道原来赵孚和赵阿眉是过来丹阳县这边赶草市继续表演百戏的。

    她不禁感叹:“你还真是拼。”

    赵阿眉:“那有什么办法呢,讨生活嘛。不过您放心,我阿耶现在只管收钱,不自己亲身上阵了。”

    赵孚在一旁苦笑。

    自从他休息之后,他们得到的赏金就少了几乎一大半,但赵阿眉还是坚持让他休养大半年再做考虑。

    她道:“家中也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何必急在这一时?”

    徐清麦很赞同,对赵孚道:“的确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不然我救你也是白救。”

    她是大夫,说话间就带着天然权威感。赵孚听了后连连点头,赵阿眉见到这场面,嘴角挂上笑意,知道自己阿耶这次总算是听进去了。

    看到赵孚现在很健康的站在自己面前,徐清麦还是很高兴的,只有医生才懂的成就感与满足感油然而生,这让她维持了一整晚的好心情。

    周自衡道:“赵阿眉不错。”

    徐清麦点点头:“嗯嗯?!”

    她怒视他,当着她的面称赞其他女人,什么个意思!

    周自衡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她睁得圆圆的眼睛,忽然有一种想要亲上去的冲动。

    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

    他附首在她的耳边悄悄说起来!

    第046章 第 46 章

    一大早, 赵阿眉就在徐清麦住的客栈里等她。

    她给徐清麦带来了丹阳县城里特色的鸭饺:“你们趁热吃吧,我来丹阳县城也来过好几次了, 对城里的店家都比较熟。这家小摊子只有早上才有,其他地方吃不到,而且也干净。”

    徐清麦感动莫名,她其实就是昨天和赵阿眉聊天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嘴。

    “劳你费心了。”

    赵阿眉嘴角翘起,绽开细细的笑容,原本有些英气的脸孔显得柔和了几分:“徐神医不要客气,几碗鸭饺罢了,不值当什么。当日若不是您救了我阿耶,我们赵家现在是什么情形还不好说呢。”

    徐清麦尝了一下这鸭饺,其实就是把饺子里的肉给换成了鸭肉, 但是剁得碎碎的, 配上用鸭骨架熬出来的白汤, 的确很美味。尤其是大早上的吃上这么一碗,暖烘烘的。

    两人聊了几句, 赵阿眉便要告辞, 这时候,徐清麦喊住了她。

    “赵娘子, 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开门见山, “如果你接下来没什么事情的话,我想要雇佣你一段时间,不知你可愿意? ”

    这就是昨晚周自衡和她说的事情。

    徐清麦一个女子单独出行的确是极为不方便,看看她现在随便得不能再随便只能时时用帷帽遮住的发型就知道。

    问, 就是不会。

    除此之外, 她又不是真的女神仙,是需要去解决自己的五谷轮回之事的, 若是遇到野外就特别麻烦,每次还需要周自衡陪同。

    有个女性的同伴会好很多。

    况且,赵阿眉会一点拳脚功夫,还有江湖行走的经验,对这一带都很熟悉。

    徐清麦对她的印象一开始就很不错,当日在草市,赵阿眉主动言明若是救不回她阿耶,便也只是天意如此怨不得别人,说明她是个拎得清而且决断分明的人。所以昨晚周自衡这么一提,她就怦然心动了。

    “当然,如果佣金你有疑问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谈。”徐清麦看着她有些错愕的表情,以为她纠结钱少。

    赵阿眉慌忙摆手,刚才徐清麦报出的佣金已经很丰厚了,够她去草市表演十来次百戏了。

    “并不是佣金,岂敢拿恩人的佣金?我只是一时高兴,得意忘形了。”她豪爽道,“若是您愿意,我现在就能来!不过是陪您走一段路程,何至于还要拿佣金了!”

    她是真的高兴,之前她阿耶的诊金她知道是由于徐清麦和刘守仁两人仁善才那么低,现在刚好是个可以报恩的机会。

    徐清麦笑眯眯的道:“一码归一码,佣金还是要拿的。”

    就这么说定,赵阿眉立刻就回去找了自家父亲,赵孚听了后二话不说就让她收拾东西过去:

    “你速速去吧!咱们也不演了,我一个人回家就是。徐神仙和周录事都是大贵人,你这一路可要好好听从嘱咐,千万不要慢待了人家。”

    他也是个拎得清的,就算是没有佣金,能和徐神医还有周录事交好这件事,可比去到处奔波演百戏赚笔钱要来得重要太多了!

    于是,赵阿眉干净利落的收拾了自己的行囊,立刻加入了徐清麦一行人的队伍。

    他们没在丹阳县城多做停留,用完午膳后就立刻出发去了第二个屯。

    第二个屯的屯正刚好和辛字屯的屯正有一点姻亲关系,后者让周自衡给自己写了封信,在信里面对周自衡和徐清麦夸了又夸,夸得当时周自衡写着写着都不好意思了。

    但这封信的确是有用的,他们在第二个屯里面的工作推进易如反掌,顺风顺水——义诊、推广江东犁、视察春耕情况、做豆腐,大家各自分工,三天不到的时间就全搞定了,然后又立刻上路前往第三个屯。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时间里,他们从丹阳县到金坛县,走过了五个屯,除了甲字屯和江宁县的另一个屯之外,就只剩下句容县的戊字屯了。

    这五个屯的春耕情况都完成得不错,大部分人都没有偷奸耍滑,但周自衡和杨思鲁也发现了有少部分的人拿着屯里面发放的农具和种子往自己开好荒的新地里种,反而对屯田很不上心。

    不过,两人表面上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还在教大家如何制造使用江东犁,如何做豆腐,只是在离开屯子之后立刻就凭着自己的记忆力将这些人的名字记录在案。后续如果他们交上来的粮食不达标的话,就会被解除屯籍,而且还要赔偿种子和农具。

    被徐清麦戏称为真正的秋后算账。

    而这大半个月时间,也足够徐清麦用金针拨障术治好了几位老者的白内障,以及在义诊中得到一些小分数,至此,她的积分已经足够了拿到第二个成就——

    “恭喜您,拿到了第二个成就,崭露头角的医学萌新!”

    ID:32001

    积分:440分

    等级:2级

    成就:崭露头角的医学萌新

    “您的现有积分为470分,距离您获得第三个成就‘初具成果的医学熟手’还需要2570分。请您再接再厉,再创奇迹!”

    在一开始看到自己升级的时候,徐清麦是很开心的,但是看到离下一次升级还有两千多分的时候,她就有点不淡定了。

    “系统你是不是有点不靠谱啊?1级是100分,2级是400分,现在3级你给我搞出3000分?!”

    她原本以为可能就是每一级之间就是简单的积分翻倍,但现在一看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治好一个白内障患者20分,2570分得要一百多个患者。如果她愿意开诊坐堂慢慢等或者是花上时间将整个江南地区走一遍的话,也不是不行,毕竟自己“眼科圣手”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甚至有时候在一些茶亭酒楼都偶尔听到有所讨论,但她想要短期内迅速的利用这一个手术来刷分的愿望就落空了。

    徐清麦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转念一想,从小白到萌新的成长,和从萌新到熟手的成长,的确时间段与难易程度是不一样的。她琢磨,想必后续从熟手到其他阶段会更困难,那得是上万分甚至是让她难以想象的分数了!

    哎!

    学医真是太难了!

    徐清麦难得的颓废了一下,决定今天不练习手术了,她要躺平!

    生气!

    “怎么了?”和她一个车厢的赵阿眉好奇的问,自徐神医醒来后,就是这样双眼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徐清麦勉强的挥挥手:“无事,忽然有点想我女儿了。”

    也不知道周天涯这小家伙在家里过得怎么样了

    江宁县,周宅。

    刘若贤拿着可爱的碎布头做的小玩偶诱惑着周天涯往前爬。她现在每天都来周宅看周天涯一次,而且时刻谨记徐清麦的叮嘱,小孩子要多晒太阳,便和阿软一起将垫子铺在了花园的亭子一角,正好可以晒到上午的阳光。

    仅仅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周天涯的爬行功夫就有模有样了。

    徐清麦和周自衡在走的时候,留给了阿软和薛嫂子一份计划表,包括周天涯在这段时间需要吃些什么,以及需要着重锻炼她什么等等。做这份计划可苦了两个从来没有养过孩子的人,他俩从脑海的角角落落里搜刮出了自己的亲戚同事和朋友们的经验之谈,然后才制定了这么一份古代版的育儿指南。

    薛嫂子和阿软拿到这份指南的时候都松了一口气。对她们来说,不怕主家提要求,就怕主家什么都模糊不清但事后又挑三拣四。

    薛嫂子心想,郎君和娘子虽然看着年轻,但做事倒是很有章法。

    亭子里,周天涯正吭哧吭哧的在软软的垫子上往前爬,她的手脚明显比以往更有力气了,不再只是单纯的靠小肚子匍匐前进,很快就抓到了刘若贤手里的小玩偶。

    刘若贤一把抱起她,毫不吝惜的夸奖:“小天涯真棒!”

    这也是徐大夫交代的,要多夸奖她。

    刘若贤虽然不懂得是什么道理,但她还是依样照做了。想想,自己的娘亲若是也能时时夸赞自己就好了,她捏了捏周天涯的小脸颊。

    “不知道你的娘亲和阿耶什么时候回来呢你想他们了吗?”

    周天涯和没听到一样,高兴的玩着自己手上的小玩偶,又一把把它丢开,然后看上了垫子上的拨浪鼓,挣扎着就要下去。

    好吧,她不想。

    徐清麦还不知道自家的小可爱已经无情的将两人忘记了,她这会儿还正在津津有味的听赵阿眉讲古。

    他们这一日需要在野外露宿——这么多天了,总有遇到没及时赶到县城或者驿站的时候,便也只能挑选空地扎营休息。这时候,赵阿眉就派上了用场。

    她和赵孚经常在外奔波,像他们这样赚辛苦钱的,哪有钱住客栈?大多都是在车马行里花个几文钱找个能窝着的位置,和牛马挤在一起,或者是直接睡野外。

    赵阿眉虽没和人挤过通铺,但也有丰富的露宿经验。

    她选了一处荒废的庙宇,可以遮风挡雨,而且还可以防野兽。

    庙宇里可以看到多处篝火留下来的痕迹。

    赵阿眉见怪不怪:“这边虽然没有虎象之物,但有狼,这边又靠着官道,想来有很多商队和行人都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过夜。”

    她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一支香,点燃插在前面已然破旧不堪的佛像前,拜了一拜。

    徐清麦好奇的问:“你还随身带着香?”

    “这是我们这种经常出远门的人的习惯。”赵阿眉解释道,“不管是佛寺还是道观,来了先拜拜山头总是没错的。”

    于是,徐清麦也在佛前拜了拜,心里说了一句打扰了。

    医院大多数都是无神论者,但大家该玄学的时候就玄学,该拜的时候就拜拜,尤其信奉“夜班之神”。徐清麦当时所在的科室,天天用苹果给它上贡,因为传言此神爱吃苹果。

    周自衡听了后,笃定的道:“你肯定也给它带过。”

    徐清麦矢口否认:“没有!”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心虚的眨了眨眼,惹来一阵轻笑。

    一行人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又捡来柴禾,生起一堆火烧水喝,再架起带来的铁锅,开始煮鱼汤——这边河溪水脉丰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小杂鱼。齐武和林十五在屯里长大,捞鱼和挖野菜这种事很在行。

    周自衡往白色的鱼汤里撒了点盐,又撒了点胡椒粉,待到鱼汤沸腾起来,浓郁的香味便向四周扩散。

    他把屯户们送的烤饼放在鱼汤上用热气来温。

    于是,大家就着鲜美的鱼汤,吃着已经变软又不失口感的芝麻烤饼,觉得这样露宿其实也不比在客栈里住着要差。赵阿眉在心中感慨,也只有像他们出行一样,所有的东西全都带齐全了才能有这样的体验。

    这真是她有史以来最舒服的一次露宿了!

    吃完东西,徐清麦裹着披风靠在周自衡身上,听赵阿眉讲她以前行走江湖的一些事情。自燕子矶这一夜之后,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就不再那么避着,更像是一对恩爱的年轻小夫妻了,大家也不觉得奇怪。

    赵阿眉的口才很好,讲着讲着,杨思鲁等人也忍不住坐了过来,大家一起围着篝火。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徐清麦和林十五傻乎乎的摇摇头。

    其余人都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犹豫的点头又摇头。

    “车嘛,自然是车马行。”赵阿眉道,“能开车马行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短途有车夫,长途还有镖师。镖师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行当。出一趟远门下来可能就埋骨他乡了。”

    徐清麦想到康有德,这位豪爽的虬鬤客就与江宁县的车马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确不是个普通人。

    “大的正规的车马行还好,”赵阿眉继续说,“若是遇到那些小的黑心的车马行,赶车送人或者货物去别处,趁人不注意的人拆人包袱还是小事。最怕的是他们中途忽然改心思了,或者起了贪念,把人杀了往荒山野岭一丢,再把货给吞了,根本没人知道。”

    杨思鲁点头:“我曾听过这样的事。船也是如此,那些野渡口的船夫,在无人的地方把乘客扔下水去再侵吞他的财物,也是常有的。”

    徐清麦:“难怪上次你们不让住城外的客栈,原来防的就是这个。”

    周自衡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徐清麦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他们想起一路过来看到的大片芦苇荡和无人的荒岭,暗暗有些惊心。这样的地方,的确是杀人越货的好去处。

    这一趟出门的见闻,更提醒他们如今已经不是后世那个到处都有监控,法治清明的现代社会了。

    “那脚呢?是什么?脚夫?”林十五在屯里面长大,这次也是第一次接触外面,充满了少年的好奇。

    赵阿眉:“对,脚夫,给人搬东西。这些人平常的时候还好,但若是遇到要翻山越岭的时候,有些黑心的会与山中强盗勾结,谋财害命。”

    “那牙,就是牙人?”

    “是人牙子。”赵阿眉的脸冷了下来,她家中也有幼子,最防备的也是最恨的就是人牙子,“这些人偷蒙拐骗,拍花子、和人勾结逼良为娼,死不足惜。”

    徐清麦深表赞同:“人牙子该杀!”

    她感叹的想,所以这时候的大户人家出行,带这么多下人是有原因的。大家都不放心把自己的行李和衣食住行交给陌生人负责,尤其是还带着小孩的。

    古代,现代,还真是宛如两个世界。

    她这时候忽然想起来之前在那个屯里,周自衡和杨思鲁知道屯户偷懒还挪用公物也不道破而是事后才记小本本的事情,恍然大悟:“难怪你们没有当场就指出来。”

    周自衡好笑的看她:“你这才想明白呢?”

    徐清麦:“我当时忙着义诊,多累啊,哪有时间想这个。”

    “当时那个屯的位置偏远,”杨思鲁解释,“且那些屯民之间都是带着亲的,同气连枝。所以最好是不要立刻发作。”

    周自衡补上一句:“虽则偷用一些种子和农具也不算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但万一有人头脑发昏,做出什么傻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样偏远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可赌不起。

    所以当时也只能面上好好的哄着那些屯户,但一出屯子就记本本上了。

    显然,薛大和赵阿眉他们都不觉得这样的谨慎是小题大做,都认同的点点头。

    赵阿眉道:“如今天下太平,世道已经清明许多。但出门在外,还是小心提防着点为妙。”

    周自衡含笑看着徐清麦:“其实也要多亏你。”

    徐清麦指了指自己,有点糊涂:“我?”

    “你的义诊让很多屯民一开始就放下了戒心。”他道,“不然我们这一次的春巡肯定没有这么顺利。”

    江东犁虽然也是利器,但这次亏在没有提前备好,而徐清麦只要一坐在那儿,摆出义诊的牌子,却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徐清麦却没有太高兴,反倒是叹了口气:“由此可见,大夫真的是太稀缺了。”

    几个人慢慢的聊着,又商量好了守夜的安排。

    篝火慢慢的熄了下去,薛大往里面又扔了几根树枝,让它再旺起来。春日的地面是很凉的,最好是让它把地面再烧热一点。

    徐清麦打了个呵欠,刚想说要不就睡觉去吧,就听到庙外传来脚步声和人说话的声音。

    “师父,这是一个庙宇。”

    “庙宇又怎么了?难不成今日你要让为师露宿野外?”

    “咱们是道士”

    “道士又怎么了?”那个年老的声音响起来,“你还是修炼不到家,修自己的道,何必拘泥于这些外物!”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两道身影踏入这间荒废了的庙宇。

    是两位道士,一位大概二十来岁,相貌寻常,而另一位却是老者,鹤发童颜,手里拿着拂尘。他虽则穿着的道袍简朴黯淡,但看上去却仙风道骨,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有神,一看就是一位高人。

    他们一进来就看到了占据了最好位置的徐清麦一行,停下来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走到了另外的角落。

    显然看到对方这么多人,心中也是忌惮的。

    赵阿眉在徐清麦旁边,小声道:“经常会遇到这样的道士和和尚,但年纪这么大的倒是不多,定不是寻常人。”

    “先睡吧。”周自衡给她在篝火边铺好了毡布和褥子,“别担心,咱们有守夜的。”

    他们刚听完赵阿眉讲各种杀人越货的事情,忽然就来了两个一看就不是凡人的道士,心里也不免有些犯嘀咕。

    徐清麦倒不担心,就这么一个荒废的庙,总不能还来人吧?对方两个还有个老人,而自己这边五六个人呢。

    她甚至觉得有些激动,这可是经典的武侠小说中夜庙遇高人的桥段。徐清麦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但既然对方明显避开了他们,大家各自为营,却也不好贸然上前,而且她有些困了。

    “算了,”她想,“这么晚了,不如等早上的时候再让周自衡去搭个话。”

    一夜无话,她只能模模糊糊的感觉到篝火烧柴的时候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薛大他们守夜时的动静。待到早上醒来,却发现那两位道士已经杳无踪影。

    林十五是凌晨守夜的那一拨,道:“他们天还未亮就已经动身了,听上去似乎今天要赶路。”

    徐清麦有些失望:“好吧。”

    看来夜遇高人的桥段是没有了。

    周自衡也有些失望,那两位道士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他原本也想着晚上安然度过的话,早上就去搭个话,到时候大家也能放下戒心。

    只是没想到,他们和这两位道士很快又在路上相遇了。

    当时,徐清麦等人正在路边的茶水亭歇脚,他们刚过了句容县城,想要抢在夜幕降临之前去到戊字屯。正听茶亭中人闲话,而且闲话的主角还是自己。

    这些天,整个丹阳和金坛等地最热闹的话题莫过于就是江东犁和神医义诊之事。

    当然,和之前一样,传来传去又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徐清麦已经有了经验,只要不当成自己,完全可以当成某种传奇故事来听,她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就看到庙中见过的那两位道士走了进来。

    整个茶水亭中的水都安静了一瞬,属实是老道长的风仪过于夺目,让人难以忽视。

    那两位道人也看到了他们,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泛起笑容,朝他们点点头。显然昨天这一晚无事发生让双方都留下了好印象。

    “道长不妨坐到这儿来。”周自衡亲切的招呼两人。

    这两位之中显然是那位老道长做主,他从善如流的带着徒弟走过来,大方的落座:“多谢贵人。没想到今日又能相见,也是缘分。”

    “确实是。”周自衡却惊讶于两人的脚程,“我等骑马,您走路,却没想到又能在此遇见。”

    难不成这两人真会轻功?

    老道长摆摆手,笑呵呵的道:“不过是抄了条近路罢了。”

    徐清麦好奇的看着两人,刚想要问道长道号是什么,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但还没张嘴,耳边就响起了一阵轰隆的马蹄声,而且速度迅疾,由远及近。

    茶水亭中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以同一个姿势转头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最起码得有十几匹马吧?”

    “不知道,跑得这么急,可是有什么急事?紧急公文?”

    一下子,茶水亭中的氛围忽然就紧张了起来。

    不过是须臾之间,那马蹄声很快就来到了近处,只见一队身穿铠甲的骑兵飞速从茶水亭面前奔过,路上的尘土扬起形成土黄色的灰障往四周扩散,。

    马蹄飞扬,氛围肃杀。

    徐清麦一边用袖子掩住鼻口一边好奇的看过去,正好对上几位兵将扫过来的锐利眼神,顿时低垂下眼神。

    好可怕凶神恶煞,徐清麦暗暗心惊,若是她没看错的话,许多兵将的盔甲上还带着暗沉的血迹。

    这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不成?

    好在,这队骑兵停也不停的直朝句容县城奔去,并不理会路边这小小的茶水亭,很快就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范围之内。

    “出了何事?”

    “不知道。莫非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不会又有战事吧?”

    只能说,时隔两年,战争的阴影还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人觉得草木皆兵。

    徐清麦放下袖子,她对这个并不是很有所谓,毕竟贞观朝都即将到了,她记得大唐疆域之内并没发生什么战争,倒是和突厥打过几次。

    她对老道长更感兴趣。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那老道人对上她的眼睛,抚了抚胡须,刚想要开口:“贫道”

    最后几个字徐清麦没有听清,因为刚才的马蹄声又响了起来,那一队骑兵去而复返,如疾风闪电,然后停在了茶水亭面前,一时之间马鸣咴咴。

    为首的兵将翻身下马,眼睛扫视了一圈亭内,最后快步走到了徐清麦一行人面前,并且精准的看向了她。

    他的身上还有着血的气息意识到这一点的徐清麦忽然心跳开始加速。

    他要干什么?

    周自衡站起来,将徐清麦挡在身后,迎上那兵将的目光,沉声问道:“阁下意欲何为?”

    “可是江宁县中的徐娘子?”那兵将看他一眼后并不答话,只是继续看着徐清麦,然后问道。

    徐清麦狐疑的从周自衡身后伸出头来:“我是。”

    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那兵将听到她的话,脸上露出笑容,整个人身上似乎陡然一轻,原本的肃杀氛围似乎都淡了下来。他指了指亭外:“徐娘子可否与在下一叙?”

    他的眼中带着恳求,但也隐含着压力,似乎如果徐清麦不同意的话,他就要来硬的了。

    徐清麦与周自衡对视一眼,然后道:“可。”

    周自衡接着道:“我也需在场。”

    兵将:“阁下可是润州屯录事周纯?”

    周自衡颔首。

    “两位请随我来。”

    他们在亭外的一块空地站定,兵将才自报家门:“在下乃扬州大都督旗下副将孙虎,想请徐娘子随我们一道前去救治我家将军!”

    行伍之人,说话开门见山,毫无遮掩。

    徐清麦大惊:“你家将军?大都督受伤了?”

    孙虎慌忙道:“不不,不是大都督。我家将军乃大都督之子,定远将军李崇义!”

    周自衡挑起眉来,忽然想清楚了为什么这兵将能一眼就认出徐清麦也认识自己!当时,在楚巫一案中,据说就是这位李崇义李将军刚好在江宁县城中,才如此迅速的出手。

    徐清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若不是李崇义,他们现在恐怕还要和楚巫纠缠。这个人情,她是记得的。

    因此,她快速问道:“你们将军伤在何处?如今人又在哪里?”

    “将军被贼人的利箭射中了肩膀,如今已经昏迷,就在离这五里地的一处营寨内。”孙虎简单道。

    周自衡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想到了多日前在丹徒渡口处看到的水师船只。

    水匪!

    李崇义应该是去剿水匪的时候受的伤!

    他的推测的确是对的,当日那支水师就是由李崇义带的队。他虽未满二十,但从小就跟着父亲一起征战,还得了五品的定远将军封号,虽然有姓李的原因,但本身的战术水平还是不错的。

    这次去剿匪,不过是李孝恭对这个儿子的小小考验,本也没放在心上。

    一开始的进展很顺利,弩箭当空,艨艟开道,即使是不善水战,但那些乌合之众的水匪又怎么会是唐军的对手?丹徒和丹阳县周边的七八个水匪寨子被李崇义一扫而空,杀了个血流成河,又押了上百人前往石头城。

    结果,在句容这边却出了变故。

    句容的地理条件很独特,南倚茅山,北濒大江,还有赤山湖这样横贯东西的湖泊沼泽。这边的水匪比之前的规模都大,而且里面竟然还窝藏了当时的叛军悍将!

    李崇义被接连的胜利搞得有些轻敌,一开始吃了个大亏,折损了不少兵力。但他也算是沉得住气,最后一番厮杀下来,终于攻进了这些水匪们的老巢。只不过,自己却也被敌人的一支利箭射中了肩膀,而且还走漏了几个悍匪,让他们跳到水中瞬间就没了踪影。

    这场仗一结束,李崇义就昏迷了过去。

    他身为都督之子,身边自然有随军大夫,只不过那大夫的水平实在是很一般,看着伤口和利箭竟然不敢治,只让孙虎立刻去最近的城中找大夫来,否则将军性命难保。

    最近的城自然就是句容县了。

    孙虎带着七八骑狂奔而来,结果在茶水亭的时候随便瞟了一眼,却让他带来的一位兵将看到了很眼熟的人。

    那兵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要禀告一声,就拦下了孙虎的马。

    孙虎气得马鞭子接连抽去:“为何拦路?想死吗?!”

    兵将连忙道:“副将!我看到徐娘子了!”

    孙虎一愣:“徐娘子?”

    “就是当时在江宁县城内给人开腹取肠的女神医徐娘子呀!”兵将很急,“当时是我去探查消息的,您忘了?”

    身为斥候,既然将军要他去打探消息,他是很负责的,还偷偷的爬上知春堂的墙去探查了一下里面的消息,因此见过周自衡和徐清麦的样子。

    孙虎当时也在,不过他陪着李崇义在酒坊的雅室里,听得兵将这样说,大喜道:“调转回去!去请徐娘子!”

    这就是此事详细的来龙去脉了。

    徐清麦想还李崇义这个人情,和周自衡商量了之后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她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去,不然不放心。孙虎也一口答应。

    几个人回到茶亭,交代了两句这就收拾东西打算跟着孙虎走。

    这时候,那位老道长却忽然开口了,他对着徐清麦问道:“你就是那位会金针拨障术的徐娘子?”

    徐清麦:

    怎么了这是,她一下子变得这么有名了吗?

    她看着老道长如孩童一般好奇清澈的眼睛,并不否认,点头道:“的确是我。道长,我等有事急着先走,咱们有缘再会。”

    她觉得有些遗憾,碰到了两次都没问过对方姓甚名谁。

    谁知道,那位道长却笑呵呵的道:“何必等到下次再会?既然是救人,不如我跟着你们一起去罢。”

    孙虎猛地一回头,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你这道人从何而知?!你是谁?!”

    “不过是耳力比较好,听见了一二。”那道人却丝毫不惧孙虎身上散发出的欲杀人的气息,气定神闲的道:“在下恰巧也会一些医术,说不定可以帮得上一些忙。”

    他笑吟吟的看向徐清麦:

    “刚才贫道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他笑吟吟的看向徐清麦,自报家门,“ 贫道孙思邈。”

    第047章 第 47 章

    一队骑兵疾驰而去, 路上的行人和马车等看到后赶紧避让到一边,不然被撞了也是白撞, 可能还要挨上几鞭子。

    徐清麦坐在其中一骑上,被人带着跑。

    她从来没有骑马骑得这么快过,感觉两边的风呼呼的从自己鬓边刮过,说话都会立刻飘散在空中,只能庆幸还好戴了帷帽,不然恐怕就要披头散发了。

    但是!她根本顾不上这些,所有的心神都被震惊所占据了——那居然是孙思邈哎!传说中的“药王”,活了一百多岁的老神仙,中医学的开拓者之一!

    孙思邈哎!

    而且,孙思邈居然知道自己哎!

    徐清麦只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 晕晕乎乎的, 有一种被巨大的惊喜砸在头上的感觉。

    孙虎也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去句容县城里抓个大夫来给小将军疗伤, 却在半路上就遇上了徐娘子,甚至又遇上了孙思邈孙仙长!

    如果说徐娘子是这段时间才声名鹊起的新秀, 而且名气还只局限在江宁县和最近走过的这一片范围之内的话, 那孙思邈就绝对是在整个民间都富有盛名的老神医!从关陇到中原再到江南,甚至岭南西域等地, 谁不知道太白山孙道长的名字?

    他不仅当过前朝的国子博士, 且前几年还曾被陛下召其入京,想要留其在长安居住并赐爵,只是被孙道长婉言谢绝了,最终还是回了太白山, 并时不时的下山为民间百姓们看诊。

    据说, 孙仙长已经七十多岁了,但现在孙虎看着觉得除了头发白一点之外, 精神矍铄简直不输年轻人,尤其双眼清澈如孩童,哪有一点耆耆老人的样子?

    难不成孙道长真的会仙法?

    孙虎心中涌起热流,小将军这次必然可以逢凶化吉!

    不过十几分钟,他们就狂奔到了一处渡口,早有唐军的船在那边接应。

    孙虎手持马鞭指向前方:“这条河顺流而下就可以到达赤山湖,小将军就在赤山湖的一处岛屿上。不若徐娘子与孙仙长先与我一同前去,各位的行囊和其余人等可以慢一步再来或在此等候。”

    救人如救火,徐清麦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最后,她与周自衡,孙思邈与他的徒弟,共四人跟着孙虎一起上了那船,先行往赤山湖而去。

    小船一进入赤山湖,视野豁然开阔。

    周自衡在现代的时候正巧去过赤山湖,但显然后世的那个湖泊在填湖和地质演变的作用下,面积远远小于现在,一如鼎鼎大名的云梦泽。

    在湖的对面,是整片整片的芦苇荡,面积十分广袤,看着似乎已经到了岸,但实际行驶过去,钻进芦苇荡之后,却又是一大片宽阔的湖面,有一处岛屿在湖中央耸立,依稀可以看到岛屿上建有营寨。

    正是因为这样隐蔽,所以才让这边的水匪发展得如此猖獗,也让唐军在一开始的时候吃了个大亏。

    小船迅速的划过去,登上岛后,还能看到路边倒着的各种尸体以及来不及清理的血迹甚至是断肢。徐清麦有些不适的微微偏过头去,但脸上神色倒是不改,跟着孙虎一直往前。

    断肢什么的,她见得倒也挺多。

    孙思邈也是面色不改,淡定自若。反倒是他那年轻的徒弟和周自衡一样,脸色发白,强忍着才压下了胸中翻腾的恶心感。

    他们很快就见到了昏迷过去的李崇义。

    徐清麦看了后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贯穿伤,不然就难搞了——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他穿着铠甲,那箭力道大,恰巧从甲片的缝隙中穿了过去,但又被甲片边缘拦了一下,最终刺入了他的肩膀中。

    李崇义现在趴着,随军的大夫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把他的头侧着防止窒息,另外箭还没有拔。

    不敢拔。

    随军的大夫见到他们终于来了之后,激动得泪水涟涟:“你们可算是来了!”

    他这段时间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小心,小将军就死在了自己的手里,那大都督定不会轻饶他!还好小将军虽然昏迷过去了,气息也比较虚弱,但是呼吸和脉搏一直都在。

    徐清麦夸赞他:“你的处理方式是对的,若是贸然拔下来,恐怕会造成大出血。”

    她上前想要去查看一番,这时候才想起孙思邈还在自己旁边呢,一僵,连忙将位置让给他:“孙道长,您来看看?”

    孙思邈呵呵一笑,并不打算先她上前:“徐娘子若已经有诊治办法不妨直接来,老道对于疡医一道并不在行。”

    疡医是如今对治疗肿疡、溃疡、金疮,折伤等外科疾病的大夫的统称。

    徐清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觉得孙思邈应该不是在谦虚,便也不客气了,立刻上前——这会儿也不是寒暄和谦虚来谦虚去的时候。

    李崇义的生命体征比较平稳,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然,她的系统早就会开始预警了。所以,徐清麦并不紧张,判断只需要处理好他肩膀上的箭伤就行了。

    孙虎焦急的问:“徐娘子,怎么样?”

    “他还算是幸运,受伤的位置没有什么重要内脏,”徐清麦抬头道,“若是再往下一寸,伤及心肺,就会有性命之忧了。”

    她查看完毕之后,孙思邈也上前查看了一番。

    孙思邈:“徐娘子打算怎么办?”

    徐清麦沉吟一下:“还是要开刀把箭给拔出来,只要途中不出现大出血的现象,后续就只需要好好休养就行。”

    有大出血的话需要输血,很遗憾,她还没解锁到这一步。不过,没到动脉,大概率不会。

    孙思邈:“老道一路走来,久闻徐娘子的医术高明,尤其是一手开刀取物的本事颇为了得,今日正好开开眼界。”

    徐清麦觉得自己又要飘了。

    听听!药王在夸她哎!

    此事刻不容缓,她让孙虎着人立刻整理出一块光线明亮的空地出来,要求不能有灰尘不能有血迹,然后再把李崇义小心翼翼的抬了过去。

    孙虎让人守着门,不允许人进来打扰,堂内只剩下他们几人。

    徐清麦不慌不忙取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箱笼,然后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手术器械以及碘伏和另外一些基础的用品比如刚刚从系统兑换出来的止血绷带和涂抹式的麻醉剂等等。

    后面这两个都是自己升到了第二级的时候新鲜解锁的。

    周自衡扯了扯嘴角:他明明记得这个箱笼里除了手术器械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所以她是有了一个随身空间吧?是吧是吧!

    也不对,随身空间也只能放东西而不能提供新的东西难道是百宝箱?

    周自衡的内心闪过好几个猜测。自从上次和徐清麦约定好不打听她的秘密等她主动说之后,他就对她种种异常的行为视而不见,甚至还经常为她遮掩一二。但人嘛,总是有好奇心的。

    不知道她这百宝箱里能不能变出点辣椒和玉米来?周自衡的思绪飞到了天际。

    这时,孙虎已经按照徐清麦的嘱咐将李崇义的衣服脱掉,剪开里面的亵衣,露出了背部肩膀上的伤口。

    人还昏迷着,徐清麦又是麻醉半桶水,所以不敢用□□,只能拿出刚兑换的涂抹式的麻醉剂来安慰安慰他。

    只能说,她有了积分之后就不再那么抠抠搜搜了,现在她的手术器械都不用高温烹煮来消毒了,酒精和碘伏都备上,随便用。

    她甚至还给自己兑换了一把手术刀与刀片!可谓是十分财大气粗,鸟枪换炮。当然,代价是积分急速下降,目前又只剩下三百分不到了,离升级需要的三千分遥遥无期。

    划开伤口,徐清麦被手术刀熟悉的手感感动了一下,而李崇义在昏迷中因为痛楚哼了哼,紧锁起眉头,但并未醒来。

    孙虎紧张极了:“徐娘子?”

    “别担心,现在醒不来是好事。”

    孙思邈和他的徒弟还有随军的那位大夫都在一旁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只见徐娘子脸上蒙着奇怪的布,手上执刀,非常快速的在那箭的周围划下,周自衡很自觉的在周围帮忙擦拭血迹和给她递各种器械。

    徐清麦逐层剥开伤口,过程中用烧红的小刀给他止血。

    烙肉的焦糊味在室内萦绕,蛋白质被烤焦,闻上去甚至有点香。

    所有人:如果现在说肚子饿了是不是不太好?

    徐清麦小心的将箭头周围那些被破坏的零碎的肌肉组织剔除掉,连孙虎这样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士伍都觉得有些瘆得慌。

    李崇义就是在这样的剧痛中醒过来的——不能说是清醒,而是在朦朦胧胧中仰头痛苦的喊了一声,然后捏紧拳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要挣扎起来。

    “压住他!”徐清麦喝道。

    周自衡反应最快,接着孙虎和那位年轻的道士也都慌忙上前,死死的压住他不让他乱动。

    “李将军!”徐清麦大声在他耳边道:“马上就好了!你想想关公刮骨疗伤,还能一边和人下棋,谈笑风生,何等的英雄好汉!李将军,我知道你听得到,你必不输于他!”

    李崇义眼睛虽未睁开,但奇异的,他好像真的听到了徐清麦的这番话,挣扎居然慢慢的缓了下来,只是肌肉有点紧绷,让徐清麦取箭头的难度大了一些。

    大约十几分钟,她终于深入到了箭伤的最深处,然后用小钳子将这枚箭头轻轻的取了出来。这是一枚铁箭,而且上面还有着倒刺,正是因为这些深入到肉里面的倒刺,让她多花了时间。

    她开始清理创口。

    箭头叮当扔在桌上的声音,让孙虎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们小将军福大命大,只撕扯到了肌肉,没有碰到血管与脏器。继续压着他,我要准备缝合了。”

    孙思邈用布缠着手掌,捡起那枚箭头来放在阳光下看,脸上表情有点凝重,轻微的摇了摇头:“也不算运气太好,这枚箭头有点问题”

    孙虎刚要放下的心立刻就又提了上去,心惊胆战:“孙仙长,您看出什么来了?”

    孙思邈嗅了嗅箭头然后递给他:“这枚箭头是浸泡过金汁的,取出来只是个开始。金汁乃世间最为污秽之物,金汁入体,接下来就要看小将军自身能不能熬过去了。”

    他曾经治过好几例类似的伤,伤口处理好之后,伤患往往会在当天晚上发起高热,有的能烧几天然后撑过去,有的却是一夜呜呼。

    孙虎听到金汁后就变得面色苍白,他在军中这么久自然知道这东西的狠毒之处。

    徐清麦有些不解:“金汁?”

    是某种毒药吗?古代好像是喜欢在箭头上淬毒来着。

    周自衡默默道:“是尿液和粪便加入水发酵后得到的汁液”

    这小将军也真够倒霉的。

    徐清麦一下子就懂了,这些东西全是细菌,通过伤口进入到人体之后可不就是会引起细菌感染继而败血症吗?!啧啧,古人在杀人方面果然是有点子天赋的。

    孙虎急问孙思邈:“孙仙长可有何良方?”

    孙思邈摇摇头:“老道虽诊治过类似的患者,但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见效,良方称不上。”

    他看向徐清麦:“不知小友可有对策?”

    徐清麦心中叹一声,要对付细菌感染只能上抗生素了!还好她升到二级了之后,商店里解锁了一些基础的抗生素药品,头孢、阿司匹林都有。

    她的积分啊!

    她蹙起眉头,含糊的道:“师门有类似的药物,但也未必会有用,先试试看吧。”

    孙思邈闻言,眼中光芒更盛,恨不得马上就看看徐清麦口中的药物是什么样,只觉得自己这一趟跟着来是来对了。他更往前一步,细细的看着徐清麦给李崇义缝合伤口。

    “我曾经听人说,徐娘子给人开腹取肠,用的可是这种方法?”

    徐清麦点头:“是。在我们师门中,称这种方法为手术,也叫开刀。”

    “手术开刀”孙思邈揣摩着这个词的含义,眼神更加入迷,“昔日神医华佗,为人剔骨疗疾,恐怕也不过如此。”

    “孙仙长谬赞了,小女子岂能与华神医相提并论?”

    论手术本领,华佗肯定不如她,但她是站在几千年前人总结的经验之上,而华佗却是开山立派的老祖宗,意义和价值完全不一样。

    孙思邈试探的问:“不知徐娘子可是华神医一派?”

    徐清麦摇摇头,只能将自己的胡僧祖师爷希波克拉底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听得孙思邈眼中异彩涟涟。

    这时候,她已经将李崇义的伤口全部缝合结束,用绷带扎好。李崇义不愧是小将军,虽然整个背部的肌肉都因为疼痛而隆起,让她操作很累,但是他却真的没再挣扎过了,只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拳头松了紧,紧了松,可以说具有极强的自控能力。

    “好好照顾他吧,别让他扯到伤口。”徐清麦交代孙虎等人,“给他喂一点糖水,待会儿我会拿药来。”

    孙思邈在旁边似乎欲言又止。

    徐清麦顿足,犹豫了一下之后主动发出邀请:“孙道长,您想要看一下那药长什么样吗?”

    孙思邈大喜过望:“求之不得。”

    她做模做样的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几颗白色的小药片,放到手中。

    周自衡在旁看着,就觉得自己得去给她定制一批白瓷的小药瓶才行,免得她每次都是这样赤/裸/裸的拿出来,对不起这些药在这个时代应有的逼格。

    孙思邈看着手中这几颗小小的白色的椭圆形小药片,陷入到了深思之中:“这是”

    徐清麦面不改色:“这是用药粉压制而成,但配方我确实不知,只知道,这药粉的主要成分可以抵抗细菌对人体的侵袭。”

    孙思邈不愧是孙思邈,立刻就抓住了里面的关键词:“细菌?”

    徐清麦点点头,用手在周边划了一个大圈:“我的师门认为,这世间存在着无数的细菌。当这些细菌附在食物上时,会让物体腐坏,当他们侵入到人体血液中时”

    孙思邈眼睛一亮:“便会让血液腐坏?”

    他已经陷入到了自己的思考中,甚至顾不得理会徐清麦,自言自语道:“脓血毒血这的确是和食物腐坏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真是细菌所为?”

    徐清麦不禁产生膜拜的心理。

    大佬就是大佬,牛人就是牛人,立刻就能举一反三。

    孙思邈从思绪中醒来,兴奋的对徐清麦道:“小友可否将这细菌一事好好与老道讲一讲?”

    激动之余,他甚至顾不得现今杏林中医术不外传的潜规则。

    不过,他遇到的是徐清麦。她巴不得他细细的问!

    “细菌其实是一种微小的生物,因为太小了,所以人的肉眼看不到”

    两人不顾好好躺着的李崇义,也顾不上周边围观的人,袖袍一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就开始探讨这些旁人听也不听不懂的事情。

    那年轻道长皱着脸,不好意思的对周自衡致歉:“抱歉,家师只要一听到医术相关,就有些情不自禁”

    周自衡摆摆手:“无妨,无妨,内人也是如此。”

    两人顿时心有戚戚焉。

    孙虎在旁叹气,这两人都是活神仙,他还不敢发脾气,只能转向周自衡:“周录事,您看?”

    周自衡一笑:“孙副将不用担心,手术已经结束了,只要按照内人刚刚吩咐的去做就行了。先让人将李将军抬到那边的坐床上去趴着吧,别受了风寒。”

    他又去徐清麦手中取了药,问清楚了怎么吃,然后让人用小勺子将药片捣烂,一点一点的喂到了李崇义的嘴里。

    在他的安排下,一切总算是井井有条了。

    晚上的时候,李崇义还是发烧了,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孙思邈过来看了一眼,给他把了个脉:“正常的,熬过去就可以了。”

    想了想,他决定开个补血固原的方子,通过刚才的交谈,他已经知道这位徐娘子在辨证与开方上并不擅长,因此便自动过来补全了这一方面。

    徐清麦自然感激。

    她和孙思邈从刚才聊到现在入夜,简直一见如故,待回到孙虎给他们安排的楼船房间时,脚步都还有点飘。

    “别飘了,再飘要掉水里去了。”周自衡实在没眼看了,调侃道。

    “你懂什么!”徐清麦得意极了,“你知道吗?要是我们医院中医科的大佬知道我今天和药王聊了一整晚,估计他得把我给供起来!”

    周自衡不理她了,还没醒呢这是。

    徐清麦感叹着摇头:“你说要是咱们昨晚错过了,今天又没撞上,那得有多可惜!我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原谅自己为什么没去搭个话。”

    好在,老天爷是眷顾她的。

    周自衡问:“你就这么把这些药和细菌什么的给他说了?没关系吗?”

    徐清麦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神情开始正常了:“我觉得没关系。孙道长的接受度特别高,而且理解能力也特别好。”

    孙思邈问她,如果人的肉眼看不到细菌,那又如何确认细菌的存在呢?

    她告诉他,在很远的地方有一种特殊的玻璃,可以放大物体,通过这种玻璃就能看到细菌。

    孙思邈听了之后无比向往。

    周自衡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你应该不单单只是想要和他聊天吧?”

    徐清麦点点头,坦然承认:“我想让他对这些更感兴趣。之前咱们不是还讨论过要播种吗?孙道长就是很好的人选,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他是如今的杏林泰斗,有着很大的权威,而且他还有着旺盛的求知欲以及敬畏心。

    如果他能站在自己这一边,或者是对现代医学开始感兴趣,那绝对是极大的成功!

    “而且!”她一双杏眼熠熠生辉,“孙道长还是方士!玩化学的那种,你懂吗?”

    “他炼金哦不,炼丹?”周自衡迅速反应过来。

    “对!”徐清麦兴奋的道。

    炼丹的方士绝对是古代走在科学前沿的那一拨人,他们往往能够在自己的炼丹过程中发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徐清麦忍不住想,如果孙道长能够一窥后世的化学奥秘,他最后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成就来呢?

    很多东西会提前吗?

    这个世间会出现什么样的改变?

    周自衡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摇头。她自己没有注意到,或许在他俩穿越到这里之后,历史线就已经悄悄的在开始改变了。

    第二日一早,徐清麦一大早就兴冲冲的给孙思邈师徒带去了早餐。

    “孙道长,您尝尝这个。”她献宝一样把自己带过来的烤饼递给孙思邈,“这个里面是梅干菜肉馅,咸香咸香的,非常好吃。”

    孙思邈乐呵呵的接过,吃得不亦乐乎。

    徐清麦发现他虽然外表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世外高人,但实际相处中却十分的坦率,甚至还有几分孩童的天真。

    或许,返璞归真说的就是这种境界吧。

    比如这时候,孙思邈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徐清麦分享自己昨晚思考出来的成果:“小友昨天提到的细菌,老道觉得很有意思。脓毒之血是因为血液接触到了细菌,那细菌是否能够通过呼吸被吸入体内,然后伤及脏器?

    “那如同肺痨等病是不是也是由于细菌所致?

    “这细菌是不是就是我们常说的邪气?我等医者认为,邪气入体,若人正气不足就容易引发病症”

    徐清麦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凝神思考,想要把病毒的概念再告诉孙思邈,但又觉得千头万绪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病毒加上细菌,这几乎已经涵盖了整个微生物学,又牵涉到了现代医学的基础。

    她不免有些头疼,这个大课题该怎么讲?

    徐清麦灵机一动,热情的向他发出邀请:“孙道长,若是想要探讨这件事,那说起来就话长了,如果您愿意的话,不若和我们一起回江宁县多住两天?咱们到时候有大把的时间来讨论。”

    而且说不定她到时候还能向孙思邈请教一些中医方面的问题,拜一下师。

    徐清麦期待的看向他。

    孙思邈却笑了起来,抚须道:“徐娘子可知,我这次下山是为了什么?”

    徐清麦茫然的摇摇头。

    “就是为了去见徐娘子你呀。”他的徒弟忍不住在旁边插话道,语气还有些幽怨。

    徐清麦:!!!

    “老道此次来江南,本来是去茅山求仙问道。”孙思邈和蔼的看着她,“只不过,到了茅山之后,却听闻最近这里出了一位女神医。”

    天下道教圣地之一的茅山就在句容县。茅山上道观的观主与孙思邈交好,孙思邈时常带着弟子与其谈法论道,顺便下山为百姓诊病。

    这一次原本也和以往一样,孙思邈在山上住了半年,正想着是不是要回自己隐居的太白山了。结果下山时却在茶水亭里听到了大家对徐清麦的议论。

    据说,这位女神医,不仅懂得金针拨障之术,无私的治好了很多老者,而且还会开腹取肠。总之,传得神乎其神。

    孙思邈原本以为只是人们夸大其词,但某日,他在一个乡镇上见到了徐清麦治好的一位白内障的老者,亲眼见到了且亲耳听到了患者的讲述,他这才知道原来传言竟然大部分是真的。

    他的徒弟补充道:“师父听闻你是自江宁县来,便打算从句容县城乘渡船去到江宁,找你探讨医理。”

    孙思邈:“只是没想到竟然在路上就遇到了。”

    “缘分啊!”徐清麦感动过之后,立刻道,“那孙道长,你不如和我们一起走,等去了最后两个屯,咱们就可以回去江宁县了,到时候您想要探讨什么我都陪您!”

    最好是长长久久的住下来!

    孙思邈抚掌大笑:“可!正好可以见识一下徐娘子的金针拨障术。”

    两人正聊得高兴,孙虎前来报信,李崇义好像要醒了。

    李崇义昏迷中只觉得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里,起起伏伏,昏昏沉沉。这时候,忽然冒出一阵焰火将自己包围,烧得自己疼痛难忍。他忍不住想要挣脱出这一片混沌,然后就听到有清朗女声在耳边响起,让他忍一忍,说关公当时刮骨疗毒都很镇定,让他学着些。

    李崇义模模糊糊的想,关二爷什么时候一边刮骨疗毒一边下棋了?有这回事儿吗?

    焰火过去之后,他又在混沌中沉浮,然后他就看到了出口有光柱投来,他拼命的往前跑,终于跑到了光柱里。

    床榻上的李崇义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几位陌生人。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位清俊雅正的年轻男子,若不是有孙虎站在旁边,他差点以为自己进入了天庭。

    孙虎差点扑过来:“小将军,你终于醒了!”

    自己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在孙虎的介绍下,李崇义这才知道在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没想到给自己治伤的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孙思邈和名满江南的徐清麦,只觉得自己真是命不当死!

    他当即就想要从床榻上坐起来道谢,然后被人摁住了。

    “你的伤口还没好,继续好好的躺着吧。”

    徐清麦看他的神色,感觉他应该是挺过了感染的这一关,不禁感叹这年轻人又是武将,身体素质就是好。果不其然,耳边马上就听到了系统的通报,抢救成功,积分是100。

    “小气!”她在心中撇撇嘴,这100分去掉她为了手术兑换的那些东西,也就只剩下一半了。

    “危险期已经过去了,”她剪开绷带,查看了一下伤口,温声道,“只不过将军这段时间要注意休养,这只肩膀不能提重物,否则伤口容易再度撕裂。”

    孙思邈也过来瞅了瞅,然后大笔一挥,又开了一个清热止血的药方,让他敷在伤口上,每日换药即可。

    李崇义有些沮丧:“那岂不是以后连枪也用不了了?”

    他还想要继续马上征战呢。

    “好好复健的话,几年后应该是可以的。”徐清麦安慰道。

    既然伤患已经醒过来,他们几人便提出要辞行,但李崇义和孙虎却坚持挽留,想要让他们再多待上两天,虽然表面上是说不能让救命恩人就这样空手而归,但实际上应该是怕后续病情有什么反复。

    徐清麦想到自己还欠人人情,送佛送到西好了,再停两天就停两天吧。

    周自衡和孙思邈也并不反对。

    李崇义这才彻底的放下心来。经过这次,他还是挺惜命的。

    就这样,因为他暂时不能移动,徐清麦等人就在水寨住了下来。将士们把尸体都给收拢了一下,又清除了一下血迹,水寨中有粮又有房,倒是看上去像模像样。至于赵阿眉等人,也已经在孙虎的安排下在岸边安营扎寨,和大部队一起住着,只待几日后汇合。

    李崇义是年轻人,像这般静养压根不符合他的秉性,更别提他的伤口还需要趴着,难受。他在床榻上趴了不到半天,就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如同草市一般。

    他皱眉问孙虎,有些不悦:“怎的如此喧嚣?”

    孙虎忙道:“将军,您别怪他们。徐娘子和孙道长大发善心,正在给大家看病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家伙儿都不想错过。”

    军营之中阶级分明,如李崇义这样的地位和身份,自然是有随军大夫的,但大夫也只给军官们看,像下面普通的军士,伤了也就伤了,自己收拾着吧。熬得过就熬,熬不过那也没办法,能马革裹尸送回家乡那是幸运,更多的是随手在扔在战场附近的乱葬岗或者是一把火给烧了。

    这次正巧遇到徐娘子与孙道长见到一些受了伤的士兵窝在偏僻处哼哼,便问了怎么回事,然后就有了这次特殊的义诊。

    李崇义的脸色柔和下来,笑骂了一句:“便宜这些丘八了!我去看看。”

    “将军!”

    李崇义:“我又不走远,就慢慢的挪过去。”

    他怒视孙虎,他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

    徐清麦与孙思邈原本并未分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两人擅长的病症并不相同,于是就默契的调整了一下,让身体受伤的士兵都在徐清麦面前等待她给自己清创以及包扎,而那些受到积年病症折磨的人则都在孙思邈那边排着队。

    “忍着点,别叫太大声。”徐清麦在给胳膊上被划了一刀的士兵用碘伏冲洗伤口,然后缝合。

    麻醉剂又贵又少,她舍不得用,就只能委屈这些将士自己忍一忍了。

    于是在她这一边,痛喊声此起彼伏,嘎嘎乱叫。

    李崇义看了之后莫名觉得舒服了些。

    他刚过来,周自衡就看到了他,犹豫了一下后朝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致意,结果就看到李崇义朝自己招了招手。

    周自衡走了过去,拱手道:“定远将军。”

    李崇义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笃定的:“我见过你。那日,你在马匹上说,接下来会是千年难遇的太平盛世!”

    因为这件事,还让他挨了十鞭子。

    他刚睁开眼时就觉得周自衡眼熟,刚才终于想起来了。

    周自衡的身形微不可见的放松下来。他还以为是在长安见过呢,正在疯狂的调动周纯的记忆库。至于李崇义说的那件事,他早就忘了。

    自己什么时候说的?

    他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世间乱了这么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李崇义挑起眉,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说得好!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爽朗的笑起来,想要伸手去拍周自衡的肩膀,结果扯到了自己的伤口,开始龇牙咧嘴。

    周自衡:“将军请勿激动,不然伤口开裂,内人恐怕会心情不佳。”

    别给徐清麦增添负担了啊喂!

    李崇义哈哈哈的笑,眼神中带着探究:“我认识你们周家几位郎君,不过,你倒不像是周家人。”

    周自衡淡淡道:“周家是周家,我是我。”

    李崇义一愣,笑得更开心了:“不错!比起你那几位兄长,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不愧是我当时一眼就看中的人!”

    他从在路上听到那句话开始,就觉得周自衡不错了。

    “将军谬赞了。”

    什么叫一眼就看中啊?!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啊!

    这定远将军,真是没有城府的人啊!

    挺好,挺好,这样的人好打交道,周自衡心中感叹道,也露出微笑。

    在他们的不远处,徐清麦的速度很快,已经处理完自己这边的病患。

    然后,她立刻飞跑到孙思邈身后,观摩他的看诊过程。

    第048章 第 48 章

    一路看下来, 徐清麦只深深觉得,孙思邈不愧是神医。

    他望闻问切一个流程下来, 几乎就能诊断出大多数患者的病症,并且分析出他们的病因。徐清麦身为医生自然知道,这靠的是多年累积起来的经验与天赋。

    一位面容愁苦的小个子士兵前来看诊,诉说自己最近一直头晕且疲倦。

    孙思邈给他把过脉并且看过舌苔与面色之后,问:“持续多久了?”

    士兵:“半年有余了”

    孙思邈又问:“半年前,你是不是曾经受过伤,并且有过一次大出血?”

    士兵睁大眼睛:“真有!”

    他那时候正好去追捕叛军,然后被人一刀砍在了背上,出血颇多。

    “可是孙仙长,我那伤口不过半个月就早就已经好了呀!”

    孙思邈:“那自那以后, 你是不是经常觉得有的时候手足麻木且会心悸?”

    士兵猛地点头, 如拨浪鼓一般:“还真是, 真的从那之后才开始的!”

    “那就对了。”孙思邈抚须,“你乃血虚之证, 上次出的血如今还没补回来。脉细, 舌苔薄白,头晕眼花和心悸肢麻都是由于血虚不荣所造成的。我给你开个方子, 若有条件你就吃一两个疗程。若无条件, 平时多吃点大枣与豚肝也好。”

    士兵十分感激,连忙接过方子。

    徐清麦在孙思邈身后看得很过瘾,啧啧称奇。

    其实这位士兵应该就是大出血造成的贫血症状,若是在现代, 验个血查一下血红蛋白就能够得出结果。但现在没有任何的辅助检查设备, 孙道长却能够通过望闻问切和自己的经验迅速的做出诊断,真是厉害!

    而且红枣和猪肝也的确是富含铁与维生素C的食物。

    还有就是, 她发现孙思邈虽然是药王,但他开方很克制,能不开就不开,并且药方中也不见昂贵药物,有的时候甚至只会让患者用食疗或者是改变一下自己的起居习惯。遇到需要立时减轻痛苦的,他会当场拿出金针来给他们灸上一灸,疏通经络,缓解不适。

    徐清麦知道他是体恤这些底层的士兵,一时之间,对他的敬佩之情更甚。

    不愧是提出“大医精诚”的药王!

    两人花了两天的时间给士兵们依次看完,徐清麦收获良多,不仅仅是得到了几十个积分,还有看诊的经验以及对传统中医学的理解。

    这时候,李崇义的伤口也逐渐好起来了,几人便向他辞行。

    李崇义这两天也没闲着,天天拉着周自衡谈论天下时局、讲古论今,忧国忧民,让周自衡时刻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

    不过,周自衡发现他虽然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其实心里非常有数。现在天下最瞩目的太子与秦王之间的争斗他从来不提,只提突厥、提岭南,提秦汉魏晋,甚至连前隋都很少提。偶尔遇到史书中关于夺位的敏感故事,也会迅速避开。

    这让周自衡放下了心。

    他可不愿意与一位不知避讳的皇亲国戚交往,容易惹火烧身。

    见他们要辞行,李崇义还颇为不舍:“待我剿匪结束,便去江宁县找你们喝酒!”

    周自衡笑道:“那就恭候小将军大驾。”

    李崇义站在湖边,看着船只缓缓的离开了水寨,驶入到湖中心之后才转身回了水寨。

    “你们终于回来了。”赵阿眉看到徐清麦等人,原本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给贵人诊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们这段时间在岸边扎营,又不敢外出和这些士伍打交道,只能待在营帐内,每日出来眺望一下湖的另一边,看看有没有船只从芦苇荡里出来。

    徐清麦露出笑容:“已经没事了。”

    她又向大家介绍了孙思邈和他的徒弟刘神威,然后恶趣味的看着大家的反应。果不其然,所有人都惊呆了,如林十五这样从小听着孙思邈的传说长大的少年郎,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

    当他们听到孙思邈会加入自己这一行之后,喜不胜喜,具体表现在个个争抢着要把自己的坐骑给让出来。

    林十五:“孙仙长骑我这匹马吧,我这匹马温顺,更好驾驭。”

    杨思鲁:“孙仙长,还是我的这匹马好,跑起来更稳。”

    薛大没说话,但是牵着马绳搓搓手在旁边等,脸上的表情十分渴望。

    齐武笑呵呵的看着。

    徐清麦:低估了偶像的力量。

    好在,孙虎知道他们人多,很周到的命人又多送来了两匹马,这才没让这几人争起来。

    孙思邈虽是老人,但他经常带着刘神威下山行走,骑马这件事上并不输与其他人。而其他几人见孙仙长骑术如此高超,也都卯足了劲儿想要露一手。

    一时之间,马蹄飞起,烟尘滚滚,原本要三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的被缩短为了两个时辰。

    戊字屯的屯正早就率着屯户们在路旁等待,看到后立刻围了过来,脸上满是惊喜:“可是周录事与徐娘子?”

    周自衡翻身下马,疑惑道:“的确是。屯正知道我等要来?”

    屯正脸上笑开了花:“知道知道,小的们都在这边等了两日了,还差点以为您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原来,他们屯正好前几日来了位货郎,从金坛那边过来的。此时的货郎,还相当于邮递员与八卦主播,经过他的宣扬,大家都知道了最近在另外几个地方出了名的江东犁与义诊,说正是从屯田传出去的。

    屯正也是个聪明的,立刻想到了春巡一事,算算日程,好像也该到自己屯了。

    于是,他这几日都带着屯户们在路边张望,这隔了三四天,好不容易等到了!

    周自衡有些惭愧:“的确遇到了点事情,耽搁了。”

    他和徐清麦对望一眼,两人都露出笑容:这个屯,稳了!

    一行人也不耽搁时间,稍事休息之后就开始各自的工作,周自衡和杨思鲁齐武等人去了田里,赵阿眉留下来给徐清麦当助手,孙思邈师徒自然也在。

    见识过徐清麦的金针拨障术之后,孙思邈赞叹不已。

    “此术果然神奇!”他看过几遍之后自己琢磨一下就琢磨出了其中原理,“如蜡塞管,蜡去自然就管明。”

    徐清麦能说什么?大佬就是大佬。

    可能是徐清麦的动作太过迅疾,看上去似乎是很容易的样子,孙思邈的年轻徒弟刘神威挠了挠头,悄悄问他道:“师父,我怎么觉得这金针拨障法看上去不怎么难啊?”

    他产生了一种换他说不定他也能上的错觉。

    “那说明你的眼力和医术还不到家。”孙思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徐娘子这是举重若轻,这一刺没有个十年的功力,不可能如此精准。”

    眼球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稍不小心就容易刺瞎甚至是伤到脑子,真以为是随随便便刺一刺就能找准位置角度和控制力道的吗?

    孙思邈心中也不禁想,徐娘子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出手却如此老练?

    除了金针拨障之外,他还正好赶上徐清麦使用乙/醚。

    因为有屯户的小孩腿上长了毒疮,小女童怕痛,徐清麦感觉涂抹式的麻醉剂可能不够,若是开刀清创的时候剧烈挣扎反倒容易受伤,便给她用了乙/醚。

    小女童果然沉沉睡去,徐清麦成功的为她割了毒疮然后引流出了里面的脓毒血。

    小女童的父母很激动,连连向她道谢。

    但更激动的是孙思邈,他拿着那瓶乙/醚爱不释手:“这可是小友的师门密药?”

    看上去就和水一样,而且用的琉璃瓶十分纯净孙思邈无师自通的拧开了瓶子,然后就很想要拿筷子蘸一点,尝一尝这药的滋味,被徐清麦吓得赶紧制止了。

    “这东西喝了后有毒,孙道长别喝!”

    咱可不兴神农尝百草啊!

    小女童的父母惊恐的看着,徐清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歧义,忙道:“如果喝很多会中毒,但是变成气体吸进去之后就没关系,她马上就会醒了。”

    好在,她话刚说完,小女童立刻就醒了,觉得痛哇啦哇啦的哭起来。

    这对年轻夫妻立刻围了上去。

    送走他们后,孙思邈很是歉意:“都是我不慎,才引来这般麻烦。”

    徐清麦摆摆手,幽怨的看着他:“孙道长,您炼丹的时候不会也这样什么都尝一尝吧?”

    孙思邈哈哈一笑,有些心虚,反倒是他的徒弟刘神威在旁面无表情的狂点头。

    徐清麦懂了,她叹口气,看来孙大佬能活到一百多岁真的全仗着自己高明的医术,硬闯过来的。

    小风波已过,孙思邈回到正题:“史书记载,神医华佗有麻沸散,以酒服之可让人失去知觉,陷入昏迷之中。他为人开腹洗涤腐秽靠的便是此药。”

    他眼神热切的看着眼前如水一般的液体:“小友,这可就是华神医的麻沸散?”

    难道这东西竟未失传不成?

    孙思邈这些年都在游历天下,收集医方,对史上那些流散于各地并且失传的医书非常痛心,这里面最痛心的就是华佗临死前交予狱卒却被其烧毁的医书。

    没想到,这次却真的可以看到麻沸散重现于人间!

    那是不是华佗的医书

    孙思邈看向徐清麦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徐清麦很遗憾:“不,这不是麻沸散,而是另外的一种药物。”

    她曾经想过是不是可以用乙醇和浓硫酸加热来获得乙/醚,毕竟系统卖的乙/醚价格实在是昂贵。

    而且,她对系统的感情很复杂,依赖却又带着无比的警醒——若是有一天系统忽然消失了,那她不就白瞎了?她还能继续给人做手术吗?而且系统的东西只有她能用,其他人不能。所以徐清麦迫切的想要把这些东西都本土化,最好是有可替换的自制品。

    但是显然,她就不是搞化学的料,能想起乙醇和浓硫酸就已经是搜刮了脑内所剩无几的中学化学知识的结果了。

    但孙思邈不一样啊!

    他不仅是玩草药的,还是玩化学的!

    孙思邈听闻不是麻沸散,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

    “麻沸散,我听我师父生前说过,有人曾苦心研究,最后还真的被他研究出来了!”徐清麦忽然道,抛出一个炸弹般的信息,“可惜,当时我忘记问我师父具体相关了,只记得主要的材料是曼陀罗花还有生草乌什么的”

    孙思邈大为震惊:“此事为真?”

    “自然为真。”她眼睛眨也不眨,“所以我想,这麻沸散的配方虽然已经失传了,但后人未必不能同样研究出来。而且,”她朝孙思邈摇了摇手中的□□,“就像这个药,同样也是人研究出来的。我也听师父说过大概”

    她将□□的大概制造原理告诉他。

    “液体气体”孙思邈听得如痴如醉,立刻又自顾自的沉思起来,“由旧物之中诞生新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清麦担心自己的药是不是下太猛了,担忧的看向刘神威,眼神表示:怎么办?

    刘神威朝徐清麦摇摇头:“师父经常如此,不用管,等他想通了或者发现想不通,自然就放下了。”

    徐清麦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的时候,她将这事告知了周自衡。

    周自衡好奇的问:“真的有人复刻出了麻沸散?”

    “真的。”徐清麦想起自己在一些医学资料里看过的,“是一个日本的药师,叫华冈青洲。他在十九世纪的时候,用自己发明的草药麻醉剂成功的为一个妇女做了全身麻醉,实施了乳腺肿瘤切除手术。比乙/醚的产生早了四五十年。

    “他给自己的药剂取的名字就是麻沸散,因为他的偶像就是华佗。”

    当时徐清麦看了后觉得很神奇,所以至今还记得那药方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花。

    “既然麻沸散真实存在,我觉得孙道长说不定也能研制出来。当然,他要是能自己制出□□,那就更好了。”徐清麦自言自语。

    所以她才会想尽方法让孙思邈对这些产生兴趣。

    周自衡很是同情:“啧,孙道长真是承受了许多他原本不该承受的啊。”

    他折着手指一项一项的数:“细菌、病毒、显微镜、这会儿又麻沸散、化学你这是给他画了多少个饼啊?”

    徐清麦心虚的一笑:“我也不是有意的,就是忽然想到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件事,认真的看着周自衡:“玻璃什么时候能做出来啊?要是能做出透镜来,说不定就能磨个显微镜来给孙道长看一看。”

    有了显微镜,不求能精度高到看到细菌病毒什么的,即使只是把物体放大许多倍,自己的那一套细菌学说也会显得靠谱很多。况且,这些做了金针拨障术的老者也很需要远视镜。

    周自衡想了想:“等回到江宁县后,春耕应该也忙完了,我就有时间了。到时候可以实验一下。”

    玻璃的配方到底是什么来着?

    他问徐清麦:“你说,孙道长身为炼丹师,会不会懂得一点相关的知识?要不到时候我去向他讨教一下吧?”

    徐清麦无语。

    说好的不要让孙道长承受太多呢?

    此时,孙思邈与刘神威同样也在议论徐清麦。

    刘神威问他:“师父,您真打算跟着这位徐娘子去江宁县啊?”

    孙思邈正在打坐,悠悠道:“自然要去。”

    刘神威:“咱们一开始不是要去茅山问道吗?观主还在等您回去呢,不说一声就走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说我还忘了,”孙思邈这才想起来,“等到了句容县城就找人送一封信去茅山吧。”

    “是。”刘神威应下。

    他倒是不反对去江宁县,年轻人,道心还没那么稳,江宁县可比茅山好玩多了。只不过,刘神威想到徐清麦,有点感叹有点不服气又觉得她有点神秘。

    “师父,您觉得徐娘子说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

    什么细菌、病毒,简直都闻所未闻。

    “而且徐娘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的?咱们之前接触过的胡僧和番医也没那么厉害呀。”

    孙思邈:“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每一家的观点都不相同。放在杏林之中,亦是如此,不同的派别之间有不同的学说,这很寻常。就算是世家医与我等山林医,对同样的病也有着不同的看法,不足为奇。”

    不过,他能理解自家徒弟的疑惑。

    徐娘子的知识,显然并不是她所臆想出来的——只要和她深聊过,就能知道虽然有时候她刻意隐藏,但她的知识是有体系的,而且其广度让孙思邈都觉得暗暗心惊。

    有的时候,他甚至跟不上她的思维,不太能理解,但是又会觉得她说的似乎有一定道理。

    那么,问题就来了。

    据徐娘子所言,她跟随那位叫做希波克拉底的胡僧只学习了两三年的时间,难道这两三年竟然就能学得如此精通?抵得上人家数十年?

    而且看她拿出来的东西,即使只是小小的一件,也是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

    刘神威瑟缩了一下:“难道徐娘子是某种精怪变幻?”

    不然怎会如此神秘?

    “”孙思邈睁开眼,没好气的道,“没事你就看看医书,少给我看话本子!”

    刘神威傻笑,然后问他:“那师父,咱们还去不去江宁县啊?”

    “我一开始不是回答了吗?要去!”孙思邈对江宁县之行充满了期待,“不管徐娘子的师门来历,但学识却是真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况且,徐娘子为人友善赤诚,值得一交。

    “或许,不过是宿慧而已。”

    孙思邈活了这么长时间,见识的人物无数,他很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必不为假。

    至于她身上那些让人看不透的谜团,何必深究呢?

    这世界上的奇人颇多,他曾见过一言可预知未来的人,也见过善解天文能算出月亮轨迹的人,多一个宿慧的徐娘子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第三日,他们顺利的结束在戊字屯的工作,在屯正和屯户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中踏上了回江宁县的道路。

    江宁县有两个屯,一个是甲字屯,一个是乙字屯。

    因为乙字屯比较偏远,周自衡与杨思鲁惯常去的是甲字屯,不过这次却是要反着来,先去乙字,最后才去甲字。于是,等到齐武和林十五回到甲字屯的时候,又是四天过去了。

    林十五在这一个多月里已经学会了骑马,他骑在马上,想到马立刻就可以回家了,心中雀跃。

    他还从未离家这么久过。

    刚离开甲字屯的时候,河边的柳枝才刚抽新芽,但现在却已经是一派婀娜,绿意盎然,路边的小沟渠内水流潺潺。再望过去,田里的秧苗也都已经全部移栽完成,经过几场春雨的浸润,正在努力的扎根生长。

    入眼尽是欣欣向荣之景。

    林十五只觉得这个春天是自己这几年来度过的最好的春天。

    这时候齐武小声问他:“十五,你问了吗?”

    林十五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立刻道:“我现在就去问。”

    他勒住马绳,缓缓的走到徐清麦和赵阿眉的身边,然后有些羞涩的问徐清麦:“徐娘子,你到了甲字屯之后会立刻回江宁县吗?”

    这里若是策马狂奔,回江宁县也就半个多时辰。

    徐清麦愣了一下,好像真的可以哎。

    这时候,林十五眼中带着恳求看着她:“能不能麻烦您在甲字屯也待一天?就一天就好。”

    徐清麦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担心自己选择了回江宁县,然后就不在甲字屯开设义诊了。

    她想了一下,笑眯眯的道:“没问题,另外七个屯都跑了,没理由反倒是漏过你们甲字屯。这可是你和齐武的家。”

    林十五闻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声道:“林十五替甲字屯的各位,多谢徐娘子!”

    他又看向孙思邈,赶紧补上一句:“多谢孙道长!”

    齐武也在另一边喊:“多谢徐娘子!多谢孙道长!”

    周自衡轻笑道:“狡猾的小子!”

    队伍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热烈了起来。待到快到甲字屯的时候,齐武和林十五一挥鞭子:“录事,我们先走一步去通知屯正!”

    周自衡理解他们归家迫切的心情,含笑道:“去罢!”

    他心思周全,齐武和林十五的举动提醒了他,便唤来薛大,让他提前回江宁县城,通知一下家中人收拾好房间,尤其是要收拾出孙思邈与刘神威的客房。

    赵阿眉在旁看着大家的举动,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一个月的旅程也到落幕的时候了。这让她颇为伤感。

    这也是她这几年度过的最舒适的一段时光。

    周录事与徐娘子虽则身份高贵,但是待人谦和有礼,非常好相处。她之前也接触过一些贵人,虽则言语彬彬有礼,但是她其实能看出来他们看自己的眼光有着高高在上的疏离与淡漠。

    他们看她,就像是看一只正在杂耍的小狗小猫。

    但周录事和徐娘子却不一样,赵阿眉能感觉到他们是真的尊重她,将她视为平等的人。

    这让赵阿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如今想到要离开了,她不可抑制的会觉得难过。

    她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对徐清麦道:“徐娘子,明天我也打算回家了。”

    徐清麦有些惊讶,然后意识到,对啊,春巡已经结束了。

    她问赵阿眉:“你家住在何处?”

    “就在江宁县附近的镇子上,从这儿走回去大概大半天时间。”

    徐清麦沉吟一下,眼睛一亮:“我在东山渡那边开了一个作坊,现在正在招人。那边现在缺一个管事,不知你可有兴趣?”

    她怎么现在才想到呢!

    赵阿眉为人利落,又走南闯北有丰富的处世经验,关键是,通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她很相信她的人品!冯婶子与齐玉她终究是接触得少,而且她有时候会担心两人日夜相处,联合起来将自己这个不常去的主家架空,放一个赵阿眉过去监督,似乎是不错的主意。

    而且,赵阿眉有功夫,有需要往返江宁县与东山渡的时候她也不会那么担心。

    赵阿眉大喜过望,她自然是愿意的。有一份旱涝保收的活计,可比跑草市耍百戏要好得多,而且她也终于可以好好陪一下自己的儿子。

    因此,她爽快的答应下来,甚至没有问酬金几何:“只要徐娘子不嫌弃我粗鲁,我当然愿意。”

    徐清麦绽开笑容:“行,那你明日先回家好好陪一下家人,五天后来江宁县内找我。”

    到了屯子外围,屯正丁老三和齐武林十五正领着一群人在等。

    “录事,您可算是回来了!”丁老三笑容满面。

    周自衡与甲字屯的关系已经非常熟稔了,当下也不和他客套,笑问:“丁屯正,咱们屯里的春耕应该没问题吧?可别八个屯,最后在咱们屯出了漏子,那就太不给我长脸了。”

    丁老三拍着胸脯保证:“录事放心,咱们屯的田,肯定是几个屯里面捯饬得最好的。”

    一行人边说话边往里走。

    屯户们和周自衡也熟了,知道他不是那等摆架子的官,有人便喊道:“录事,有新犁了您居然最后才到咱们屯来,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其他人纷纷响应:“就是!就是!”

    他们这几日也偶尔听到有货郎们聊起在周边地区出现的一种新犁,还想着说等什么时候可以去瞅瞅,好用的话也学起来。结果等齐武林十五一回来,才知道这新犁竟然是从自家出去的。

    周自衡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我的错。”

    大家也只是和他开玩笑,见好就收:“那今晚,您可要罚酒一杯。”

    “自然,到时候我敬大家。”

    甲字屯为了欢迎他们一行人,专门做了一场流水席,杀了鸡甚至还宰了屯里养着的一头羊。这可是现如今农村招待客人的最高礼仪。

    有屯户是战乱的时候从西凉一带逃过来的,做得一手好羊肉。

    新鲜宰杀的羊肉在土灶台上的大锅内煮好,下面柴火熊熊,撇去白色的浮沫,又加一点葱姜和盐就好了,炖了片刻,香味便四散开来。

    那屯户憨厚的道:“新鲜的羊肉根本不用怎么放佐料,加点盐就好吃。不过,还是俺们以前凉州的羊更好吃。”

    周自衡深以为然,西凉,后世甘肃一带,那边养的羊能不好吃嘛!

    徐清麦倒是也很喜欢现在这边的羊,炖好后切成片,然后蘸上拌了一点豆酱的蒜蓉吃,滋味美得很。

    孙思邈和刘神威同样大快朵颐。

    丁老三带着些崇拜又好奇的问:“孙仙长,原来您也吃羊肉啊?”

    孙思邈笑眯眯的,又夹了一块羊肉片:“屯正莫不是以为老道只食日月之精华?”

    丁老三不好意思的笑:“的确以为仙长已经不吃我们凡俗的东西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哦,辟谷!”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孙思邈的脸上带着向往,“那可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老道不过是一凡人尔!”

    凡人是要好好吃饭的。他从不认为自己真是什么神仙,当然,求仙也曾经是他人生至高追求之一。

    为什么说曾经?

    因为孙思邈觉得现在自己似乎找到了新的追求,那求仙就可以暂时的先放一放。

    求仙,什么时候都不急的。

    吃完流水席,大家才散去。既然都到江宁县了,周自衡也不急了,好好睡了一晚,甚至睡到日上三竿才开始带着人去巡田。

    先看的自然是浸种小组的耕田。

    他们的秧苗也都已经移栽到水田里了,柔嫩青翠的叶子在风中舒展摇摆,看着就觉得喜人。

    大家你一嘴我一舌的纷纷向她汇报:

    “虽然我们的秧苗比他们的慢七八天,但是的确是出芽最多的。”

    “苗也很强壮!只要天公作美,今年肯定会有个好收成。”

    “他们那些没参加的,现在都后悔咧!”

    大家都是种了一辈子田的,从秧苗的情况就能大致的看出这株水稻的后续。浸种小组的那些秧苗,一看就是长得好。

    每个当时参与了浸种小组的屯户,现在都扬眉吐气。之前他们听着周自衡的要求一遍一遍折腾的时候,经常被其他屯户们嘲笑简直比绣花还要精细,但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吧?

    “挺好。”周自衡的心也舒展开来,看着绿油油的水田十分欣慰。

    不枉他当时这么尽心尽力。

    这时候,跟过来的一位没有参加浸种小组的屯户,怯生生的喊住了他:“录事,您可不可以看看我家的苗?”

    周自衡回过头去:“怎么了?”

    那屯户皱着一张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现在叶片都发黄了!看着都跟蔫了似的,无精打采。”

    他焦心无比。

    周自衡没再问,直接道:“行,那我现在去看看。”

    第049章 第 49 章

    周自衡跟着那人来到了他的田里。

    果然, 其他人的秧苗都是绿油油的,但是他的秧苗在边缘却是泛着黄的, 看上去无精打采一点活力也没有。很像他大学舍友养的盆栽即将要和他告别的时候,看着就不会丰产的样子,也难怪这屯户整个人愁眉苦脸。

    周自衡下田看了看水土,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你这块田的土壤营养不足了,”他见众人一片迷茫,换了种大家能听懂的说辞,“就是,它的土不肥了,没办法提供足够的养分给到上面种植的东西。”

    这一下子大家就明白了。现在的田地本来就是按照肥力来划分等级的,上等中等下等, 一开始划分屯田的时候大多是按照先来后到以及抓阄来确定, 上等田和下等田需要交的粮食也不一样。

    但是, 那屯户却更愁了,他蹲在田埂上, 欲哭无泪:“可是录事我这儿本来就是上等田呐!”

    “对哦, 我也记得你是上等田。”

    “怎么回事?”

    其他屯户们这才想起来,丁老三也对周自衡道:“对, 录事, 当时他分到的有一部分的确是上等田,这十几亩应该都是,有登记在册的。”

    人群中有人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吧?上等田有的时候种着种着就会逐渐变成中等甚至是下等,要录事重新给你的地定一下等级就好了。”

    “的确是会这样的情况。”周自衡颔首道, “其实这是因为肥力耗尽了, 作物将土壤中的一些营养物质给掠夺走了,又得不到补充, 自然便会产生土质变化。”

    大家听得似懂非懂。

    周自衡一笑,打了个比方:“就像是妇人生孩子,胎儿在她的肚子里孕育成长,那必然需要母体的养分。所以我们要给孕妇吃些好的,让她好好休息,这样母体才能给胎儿提供它生长所需要的东西。那土壤孕育粮食也是这样的,如果只是夺取却不给它补充相应的养分,那自然时间久了,它就会逐渐的气血枯竭。”

    这就是十九世纪德国化学家李比希提出来的营养归还学说,他据此发明出了化肥。到了21世纪的时候,就算是不会种地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在这个时代,屯户们却如同听天书一般。

    他们在种植的过程中虽然也能察觉到这一现象,但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周自衡指了指这块地:“它的情况就是这样,地力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秧苗得不到充足的养分,自然就叶片发黄了。”

    那屯户听懂了,哀求道:“录事可有方法解决?求求您了!”

    周自衡沉吟,在心中暗道:“应该是缺氮了,如果现在有氮肥的话就好了。”

    但他上哪儿弄化肥去?化肥工厂即使在后世也是工业明珠之一,综合性学科。

    “只能用粪肥了。”他缓缓道。

    粪水里就有丰富的氮、磷、钾和一些其他的微量元素。

    围在他身边的屯户面面相觑,大家都没有说话,周自衡还以为是怎么了,最后还是林十五解释道:“录事,粪肥我们也在用,但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粪肥好像也不起作用。”

    大家有些失望,还以为录事能有什么高明的方法呢。

    “嗯?”周自衡来了兴趣,“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发酵坑。”

    林十五眼睛里有些迷茫:“啊?发酵坑?”

    这是什么东西?

    双方大眼瞪小眼,然后周自衡迅速的反应了过来:“你们应该是直接用没发酵过的粪便来施肥?”

    林十五和其他屯户的表情写满了:不然呢?

    周自衡抚额,他还真忘记这事了。其实使用粪肥在古代自古就有之,他就在屯里面见过拿着小竹筐拾路上马粪牛粪的小孩,因此便也默认他们是会用粪肥的。但现在想起来,其实粪肥的发酵是在宋朝才成熟起来的。

    如果没有发酵的粪便施下去,反倒会因为要分解自身所含的大量有机物质而消耗掉周围很多养分,得不偿失。

    他用通俗的话语向大家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这块田地的屯户激动起来:“录事可否教我们怎么发酵粪肥?”

    其他人也都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他。

    周自衡缓了缓,叹口气:“自然可以。”

    但是在他教大家之前,恐怕得先去徐清麦那里取几个口罩来。

    他去的时候,徐清麦正和孙思邈一起为一位病情棘手的患者看诊,听到他要口罩,便从自己的箱笼中取了两个给他,这些口罩都是薛嫂子用细布制成,没有喷熔自然就没有过滤效果,但聊胜于无。

    她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要这个干嘛?”

    周自衡扯出一抹微笑,徐清麦竟然从中看出了些许惨淡:“去教他们发酵大粪”

    徐清麦秒懂,哦,应该是用粪施肥。

    等等

    她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要不,我可以先回江宁县城?”

    周自衡幽幽的道:“徐大夫,要同甘共苦啊!”

    徐清麦: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心中狠狠的想,今晚一定要让他好好的洗了澡再进房间!

    这时候,耳边传来孙思邈笑呵呵的声音:“周录事一心为民,实属难得。”

    士人公子们即使有怜民之心,却绝不会为了教导民众而甘愿与此恶臭污秽之物为伍。因此,即使是向来不喜与官宦权贵来往的孙思邈,也对他挑不出刺来,极为欣赏。

    徐清麦这才记起孙道长还在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让道长见笑了。孙道长,您也别叫他周录事了,听着多生分,就叫他周十三郎好了,也可叫我徐四娘或者四娘。”

    虽然她想说,直接叫我徐清麦或者是麦子就好,以前的同事和长辈都这样叫她,但的确不适合现在的礼仪,大家更多还是遵从序齿叫法。

    孙思邈从善如流。

    两人正在为一个面黄肌瘦但是肚子又很大的中年男人看诊。在他们的循循问话之下,患者自述,很长时间以来食欲不振,而且经常腹泻,且便中带着脓液。

    孙思邈自然是要把脉的,而徐清麦则是查体,按了按他的肝脾区域。

    待让患者先行离开屋内后,孙思邈看向她:“四娘有何见解?”

    徐清麦犹豫了一下:“不若道长先说?”

    孙思邈颔首:“此乃蛊胀之症。”

    徐清麦不解:“蛊胀?”

    孙思邈娓娓道来:“蛊胀之症多见于南方地区。昔日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写道,此乃寒湿之气侵入体内,表里受邪所导致。不过,老道却有点不同的看法”

    他停了一下,看着徐清麦笑道:“老道的这个想法倒是和四娘前几日所说的细菌一说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现在想来,也说不定是同一类物。比起仲景之言,老道更倾向于葛洪所说,水中有毒!他将此病称之为‘水病’,但我觉得,水中应该是存在某种人眼所看不见的虫子,人一旦涉水,虫子便会侵入体内,因此,我将此病称之为‘蛊胀’!”①

    徐清麦听得目瞪口呆,差点想要拍起掌来。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中医牛逼!药王牛逼!

    他们是怎么在完全没有任何检测的情况下,居然可以如此接近真相的!

    孙思邈继续说道,表情变淡:“此病与水泽有关,一旦出现必然成片,尤其是江南地区。而且它很难治,我曾见过无数的蛊胀病患,但最终成功根治的不过十之三四。”

    他看向那病人离去的方向,语气中有着可惜:“如他这般,腹胀肿大至此者,药石已然无效了。”

    都叫他孙仙长,可惜他真的不是神仙,他也有治不了的病。

    徐清麦默然。

    孙思邈收敛起自己的情绪,问道:“在四娘的师门中,对此病是否有其他见解?”

    徐清麦点点头,道:“我们管这个叫血吸虫病!”

    她想起当时的那位开国伟人在组织人民群众消灭血吸虫的时候写下的诗——“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②

    血吸虫属于微生物学的范畴,即使是华佗、孙思邈的这样的神医也对其无可奈何,唯有现代科学才能一窥其真理。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孙思邈闻言,轻轻嘶了一声,喃喃自语:“血吸虫病?”

    “江南水域中有一种钉螺,不知道长可有见过?”

    “自然见过。”

    “钉螺本身无毒,但是它身上却寄生着大量血吸虫的尾蚴,他们十分微小,人眼所不能见。当人接触到钉螺时,附在其上的幼虫便会钻入到人体皮肤内,最终停留在肝脏的位置。”

    发现这个病因的是十九世纪的日本医生,他们通过对相关死者的解剖,在死者的肝脏切片中发现了大量的血吸虫卵,后来又发现了钉螺与血吸虫之间存在的关系。所以,这种血吸虫也被命名为“日本血吸虫”。

    徐清麦虽然很厌恶这个邻国,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医学在十九世纪与科学融合之后得到了很大的进步。

    “钉螺,血吸虫!”孙思邈凝起了眉,这和自己的判断既有相同又有不同,他忽然问道:“如果能有四娘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显微镜,可否看到这些小虫?”

    徐清麦点点头:“应该可以。”

    简单的显微镜看个血吸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孙思邈这才长叹口气,很是向往:“若是能尽早看到这显微镜就好了。”

    徐清麦忍不住问他:“道长就这么笃定我说的是真?”

    孙思邈深深看她一眼,眼神中闪过一抹睿智与笑意,高深莫测:“直觉。”

    徐清麦:好的吧。

    她也庆幸,还好孙大佬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然很多东西她的确没法编。

    孙思邈问她有没有治过这种血吸虫病,这让她有些为难,也只能摇摇头说自己也没有办法。刚才那个明显就已经是晚期了,在现代的话可以进行脾切除和其他各种手术,甚至是进行肝移植。但很明显,这些都是她现在没法做的。

    孙思邈让刘神威拿来纸笔:“那就只能清淤保肝了。”

    徐清麦知道意思,这就是保守治疗了,能活多久只看患者的运气。

    将那位病患又叫起来,孙思邈给他开了几剂药方,又温言几句之后,便让他回去了。

    徐清麦看着他佝偻着却又因为肚子巨大而显得姿势很别扭难受的背影,忍不住叹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这样的情况即使是在现代,她也是见过很多的。医院就是这么一个可以让人看透人生的地方。

    孙思邈淡淡道:“这句话倒是很贴切,即使是生病,那些高门大户里的权贵士族与村里种田挑担的老百姓生的病也都完全不一样。”

    徐清麦眼睛一亮,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抽空整理出的病案,便急急的从箱笼里翻出来给孙思邈看。

    “您看看。”

    孙思邈看得很认真,翻完后抬头看向徐清麦,眼神有点复杂:“这医案是你自己做的?”

    “自然。”

    “可否给别人传阅?”

    “当然可以。”

    孙思邈轻叹,将医案给刘神威:“你看看人家的医案。”

    刘神威好奇的接过来一看,这下也看得入迷了。

    “自从淳于意开创医案之先,大家纷纷讨论有没有必要做医案,”孙思邈道,“假如他们看了四娘你做的这些医案,便不会产生任何争论,这才是真正需要花时间去做的医案。”

    徐清麦汗颜,于她来说,这不过是已经浸淫到了骨子里的工作习惯,在医院如果不好好写病历的话是会被罚钱的!几个月工资可能就这么没了!

    刘神威翻看的时候也暗暗心惊,这一份医案都对应着一个病人,从他的身高体重年龄到具体的查体状况,病症和曾用药和过往疾病史等等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只要仔细的看下去,他甚至能在脑海中大致的勾勒出每一位病人的形象。

    这种记录的方式,比他自己现在用的可详细太多了。

    徐清麦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下次遇到难治的病,或许翻翻以往的病例就能找到灵感。”

    孙思邈对刘神威意味深长的道:“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经验!而这些,就是宝贵的经验!”

    让你小子平时好好记医案结果就爱磨磨蹭蹭!

    刘神威也跟着徐清麦好几天了,知道她白天都很忙,但人家还有时间把这些东西给做出来,而且还做得那么好。他的心情有些复杂,终于服气了。

    也难怪相同的年纪,人家的医术就是那么好!

    刘神威对徐清麦拱手道:“小道心服口服!”

    孙思邈抚着自己雪白的长须,眼中闪过笑意。他这个小弟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性格还有些跳脱,做事也不够踏实,还有点恃才傲物,如今总算是能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了。

    徐清麦谦虚了几句,然后想起自己拿来这堆医案要是干什么来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瞧我这记性。我是想给您看看,穷苦人容易得的是什么样的病。

    “排在第一的是肠胃方面的疾病,病因我猜测大多是由于喝了不洁净的水而感染了细菌或者是病毒。其次,您猜猜,是什么病?”

    孙思邈沉吟:“眼病?”

    徐清麦一拍掌,敬佩道:“您可真厉害。排在第二多的就是眼病。尤其是沙眼,这些也大多都是因为用眼习惯不好不卫生造成的。”

    另外还有就是骨节炎、佝偻病,这些是营养不够且每天干体力活造成的,还有肺痨、喉症、疟疾等等。还有不得不引起关注的是——女性疾病,几乎每个人,是的,每个已婚妇女都或多或少的会有妇科炎症。因为卫生、因为难以启齿,因为从不去或者无法去看医生,然后就越来越严重。

    孙思邈拿着这一堆沉甸甸的医案:“你有心了。”

    刘神威在旁似是想到了什么:“所以徐大夫你才想着在屯里面进行讲学?”

    徐清麦点点头:“对!让他们喝烧开的水,勤洗手,注意卫生习惯,能从根子上解决很多问题。”

    她现在算是理解为什么后世开国之后不久就要开展轰轰烈烈的爱国卫生运动了,又是改建厕所又是改建牲畜棚,真的是需要!

    后面两个她做不到,只能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她与孙思邈聊自己的一些发现,以及后续的一些计划,聊了很久。

    孙思邈回到自己房间后便一直在打坐。刘神威知道自己师父其实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便蹑手蹑脚的打算出门,免得打扰到他。

    不过,第二只脚还没踏出去,就被叫住了:“给我拿纸与笔来,我要写一封信。”

    刘神威拿过去后疑惑的问:“您给观主的信不是早就已经写完了吗?”

    “谁说我要写给他了?”孙思邈道,“我要写信给姚菩提与许仕粱!”③

    刘神威一愣,吴兴姚氏和姑苏许氏,师父不是向来与这些世家医关系不睦吗?怎么会忽然主动要写信给他们?

    孙思邈运笔如神,洋洋洒洒。

    他心中感慨,徐娘子,既然你一腔赤诚,妙手仁心,那老道不妨再帮上一帮!既是帮你,也是帮这天下杏林!

    周自衡这一天没再见到徐清麦。

    两人没在一起用晚膳,因为他们这几人一整天都在忙着折腾村口那粪坑,即使不用自己动手,光是站在那儿已经被熏得不行了。

    粪肥虽好,只能远观。

    周自衡回来后,直接去洗漱了,用手工皂洗了两遍这才作罢。这还是怕让屯户们烧水有点折腾,要是换在自家,他能再多洗一遍。洗漱完再用好饭,回到房间时,徐清麦已经睡着了。

    周自衡默默的看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的给她关上了门,转头去了杨思鲁的房间。

    杨思鲁有些懵。

    周自衡:“今日我与你挤挤。四娘有少许洁癖,我怕她睡不好。”

    而咱俩,反正今日都已经是一起臭过的难兄难弟了。

    杨思鲁无语,让了一半床铺给他。

    一时又有些羡慕,周录事与徐大夫的感情可真好啊,要是自己的妹妹也能够找到这样的夫君就好了。

    这时候,他听周自衡问:“你说,现在江东犁的事情应该传回江宁县了吧?”

    杨思鲁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如果朱屯副与陈主簿一直盯着春巡的话,那可能早就知道了。不过看甲字屯的情况,他们应该之前还不知情。”

    不然依着他们的性格,怎么着也会在在甲字屯使点花招。

    周自衡在黑暗中翘起嘴角:“现在知道却是晚了。真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不知道赵屯监的那封信到达长安了没有?算算日子,一个多月了,应该也到了。

    其实,江东犁的消息传入到朱十安以及程琰的耳中和周自衡杨思鲁想象的时间差不多。

    大概在他们踏入甲字屯的时候,那边就收到了来自于丹阳与句容等县的消息。

    朱十安原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在家砸了一个自己非常喜欢的茶盏。

    “竖子!”

    陈琰满口苦涩,同样恨得牙痒痒,但心里又酸溜溜的:“赵屯监与周录事做事未免太独断专行,推广新犁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与我等说一声!”

    这样,他们也能在请功的时候分润一二,而且这里面还能再操作操作。

    朱十安冷冷瞟他一眼:“想必屯监早就将请功的折子给递上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是再蠢也能想到自己之前可能是被屯监赵卓以及周自衡联合起来给摆了一道。朱十安向来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自觉在润州屯只有他一人是最厉害的,此时却仿佛被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陈琰小心翼翼的问:“朱屯副能否探听到长安的消息?如果能将那份折子先压下来一段时间,咱们或许还能谋划一二。”

    朱十安叹口气,眼睛眯了起来:“我尽力而为。”

    这样一份大功,他的确也有些眼红。

    陈琰忽然想到一事,然后嘴角露出一抹阴险狡诈的笑意,他对朱十安道:“屯副,您说,如果下面的人知道了屯监与周录事竟然打算独占功劳,他们会怎么看?”

    朱十安挑起眉,和陈琰对望一眼,两人的心情忽然都好了很多。

    此时的长安城中。

    司农寺少卿正在自己的官邸中查看从各屯监处递上来的公文,这是他的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看到满意的,放到一边,等到时候汇报给寺卿,看到不满意的,直接在上面画了个叉,甚至骂得狗血淋头。

    然后他看到了润州屯赵卓递上来的公文。

    “赵卓此人,平庸无能,不过好在四平八稳,知道轻重,不会给我乱来,和润州屯倒是挺搭的。”他心中嘀咕。

    屯监能力中下,润州屯,地位同样中下,十分匹配。

    他打开赵卓的公文,原以为和以往一样大多都是敷衍以及向上官问安的内容,但没想到,看着看着,少卿的身板坐得更直了,看到最后甚至站起来走了两步。

    发明了一种可以节省人力与畜力而且还更高效的新犁?!

    这是好事啊!甚至是大功!

    君不见,西汉的治粟都尉赵过,就是因为发明了二人三牛耕作法和耧车等农具,才受到汉武帝的一力提拔!而且还留名青史!

    周纯、杨思鲁、齐武少卿的目光从这几人的名字上面掠过。赵卓他很清楚,不可能有这个本事,那这件事情恐怕是这几个人做出来的,没想到司农寺内还有如此人才!

    周纯这个名字颇为熟悉,不过少卿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

    底下人出了功劳,他们也同样会受到嘉奖,因此他将公文折起来塞到自己的袖子里,匆匆几步去找了司农寺卿。

    司农寺卿崔善为看了这封公文后沉吟了许久。

    少卿有些急迫:“崔公为何犹豫?这可是咱们司农寺天大的功劳!”

    崔善为出身清河崔氏,相貌清癯,高冠博带,做事向来不疾不徐。但这件事情不能不急呀!难道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立刻呈报上去吗?

    崔善为摇了摇头,他指向公文上周纯的名字:“你可知他是谁?”

    少卿一愣:“有些眼熟。”

    “是周家的子弟,周十三郎。”崔善为道出来,“当时娶了一位平民女子,被塞到咱们司农寺来的那位。”

    少卿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这位周纯周十三郎在长安城中也曾经颇有名气,就是因为他居然放弃了与世家联姻的机会,坚持要娶一位平民女子为妻,甚至为此不惜赌上了自己的前途。

    这件事被大家津津乐道。大多数人觉得他头脑发晕,也有少部分人认为他遵从自心,有骨气。

    “这不是重点。”崔善为看了看四周,声音变小,“重点是,周家刚与齐王府的长史联姻。”

    少卿顿时明白了崔善为要说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公的意思是”

    崔善为道:“如今的形势你也见到了,剑拔弩张。咱们司农寺何必在这个时候去趟这个浑水?”

    他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周家的影子在里面,但他完全不想和那位齐王扯上任何关系。

    清河崔氏傲立世间几百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帝王。他从长辈的言语中,家族的藏书里看过许许多多争权夺利的故事,一双眼睛洞若观烛。在他看来,那位齐王和太子加起来都不是秦王殿下的对手。

    他知道,其他世家们或许也都是这样想的。现在长安城中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其实在酝酿着一股巨大的暗流,只待一个时机就能完全引爆喷发出来。

    他将公文收起来:“再等等吧,等几个月,或许咱们的这封公文就能够呈上去了。”

    到时候不管是谁胜谁输,这份公文都可以说是一份礼物。

    奇货可居呀。

    他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少卿却一下子听懂了,他打了个激灵,差点就想要心虚的去看看周边有没有人在窥视,好不容易才忍住这个冲动。

    “崔公明智啊!”

    周自衡完全想不到赵卓的公文在司农寺的顶层几位大佬那儿引发了什么样的波涛,在甲字屯待了两天之后,第三日下午,他们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江宁县。

    杨思鲁与赵阿眉已经先行离队,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中现在只剩下了周自衡、徐清麦以及孙思邈师徒二人。

    薛大带了随喜在县城外等。

    随喜看到周自衡之后,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郎君,你晒黑了不少,路上一定很辛苦!”

    可恶,他家郎君原本在长安城中也是排得上号的玉面书生!

    果然,他应该跟着去的。

    周自衡不自觉的摸了摸脸:“真的黑了不少?”

    徐清麦噗嗤一笑,不黑才怪,天天在田里待着,又没个防晒。即使是春日的太阳也是很毒的。

    到了家门口,阿软抱着周天涯和薛嫂子正在等候。

    阿软同样很激动:“郎君!娘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没有主家在的时候虽然会轻松自在不少,但是感觉也少了主心骨,生怕遇上什么事,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徐清麦看到扎了两个小揪揪的周天涯后眼睛一亮,伸出手就要抱:“来,让娘亲抱抱。”

    这孩子是越长越好了,可能是有滤镜在,怎么看怎么可爱。

    周天涯歪着头看了她几眼,然后忽然嘴一扁,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抱着阿软的脖子不撒手。

    周自衡也凑过来,但小宝宝就是背对着他们不肯转回去。

    徐清麦和她闹着玩,装出泫然若泣的表情:“不是,这才一个月,你就把娘亲给忘了?”

    薛嫂子忙道:“小娘子这是和你们闹别扭呢。别看她小,其实已经慢慢懂事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指着床咿咿呀呀的叫,想要找你们。”

    徐清麦有点心疼了,强行把她从阿软身上抱过来,然后碰了碰她的额头,又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对不起,下次我们要出门的时候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周自衡在一旁心虚的轻咳一声,心想还好这小家伙还不会说话,不然她若是还指着自己睡的那张榻叫阿耶,那自己和徐清麦其实是分开睡的事情不就露馅儿了!

    周天涯停住哭,骨碌骨碌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似乎这时候才认出了两人,又笑了起来。

    徐清麦陡然想起一句话,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这时候,周自衡戳了戳周天涯的脸:“周天涯,你是小狗狗吗?哭了又笑。”

    徐清麦翻了个白眼:“幼稚!”

    他们将孙思邈师徒介绍给所有人,不用说,虽然大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依然收获了一波惊喜。徐清麦和周自衡去看了薛嫂子给师徒俩收拾出来的房间,都很满意。

    尤其是徐清麦,到处打量了一下,觉得这段时间薛嫂子和阿软随喜真的把家中都看顾得井井有条,十分干净,心里暗暗想着要给她们涨一涨月例才行。

    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态,轻笑着摇头,不知不觉,自己对这里竟然真的有了“家”的归宿感,也有了当家做主的自觉。

    或许,是好事吧。

    所有人都觉得旅途劳累,因此这一日并没有安排其他事情,在好好的吃一顿饭然后又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澡之后,就早早的回房了。

    徐清麦和周天涯在床上玩闹了一阵,然后看着她上一秒还在兴奋的和自己玩,下一秒忽然就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乡,默默的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这才是真正的秒睡。

    周自衡过来,将小家伙抱到她自己的婴儿床上,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各自睡去。

    一觉睡到天亮,等徐清麦睁开眼睛时,周自衡已经出发去了屯署,苦逼的打工人要去点卯述职。周天涯估计也早醒了被人抱了出去,只有她一个人独享这个被阳光晒进来的房间。

    徐清麦在丝绵被子里伸了个懒腰,懒懒的不想起床,之前旅途的疲惫感似乎正在慢慢的离自己远去。她忽然觉得这样无所事事的生活其实也蛮好的,一派岁月静好,日子悠闲。

    她为什么非要把自己过得那么累呢?当个米虫不好吗?当个富贵闲人不香吗?

    但当她闭上眼睛,却忍不住想要进入到系统。

    第一次,她忍住了。

    “不要去,不要去,今天就休息。”

    但十秒后,系统那熟悉的白色空间就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她面无表情:“承认吧,徐清麦,你就没有当富贵闲人的命!”

    抬起头,徐清麦看向了积分栏。

    ID:32001

    积分:490

    等级:2级

    成就:崭露头角的医学萌新。

    原本她的积分兑换了一大堆东西包括手术刀,降低到了三百不到,但是又治好了李崇义的箭伤以及又成功的为一些士兵和白内障老者看诊收割了一波积分,现在又恢复到了490分,还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她看了一下,现在商城提供的药品已经有很多选项了,万一身边人有个头痛脑热的,基本不用担心积分不够。

    看完积分,她点开了商品列表。

    经过两次解锁之后,现在的系统商城已经丰富很多了,十几页东西完全可以慢慢逛。

    不过。之前一段时间因为都忙着义诊和整理医案以及与药王聊天,徐清麦都没有时间来研究商城新解锁的东西,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的逐个细看了。

    除了药品之外,升到2级之后,商城里还出现了很多新的生活用品。

    衣服首饰类,过。

    都是一些礼服和奢侈品之,华而不实的东西。什么时候若是有羊毛衫羊绒衫什么的,她肯定会激情下单。

    零食冷饮类,过。

    清洁用品类,徐清麦想了想,用几个积分兑换了卫生巾,以防备用。

    然后再往下拉,她看到了一个新鲜冒出来的区域,大概可以用“干货食材类”来形容,里面东西不多,寥寥几样——干海带、豆腐干、干辣椒,没了。

    豆腐干不需要,干海带可以买一点可以补充碘元素,干辣椒也行。

    嗯?

    徐清麦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后知后觉的开始狂喜起来。

    干辣椒?!

    这是干辣椒啊!

    第050章 第 50 章

    徐清麦心中泛起了一个不可抑制的想法——这种干的红辣椒她记得里面是有很多辣椒籽的, 这种辣椒籽能不能用来种植辣椒?

    都已经干了不会早就丧失活性了吧?

    她纠结了半天,最后看了一下积分, 就这么一点点,二十个积分。

    不过,无所谓,她现在拥有四百多积分,财大气粗,眼睛眨也不眨的点击了购买。一瞬间,手里就多了一小包红彤彤的辣椒。

    不管能不能种,买了再说。

    反正现在在周自衡面前,她基本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什么都拿出来了, 再拿一包辣椒出来想必他也不会太惊讶。

    起来洗漱一下出门, 正好撞到孙思邈与刘神威头上带着微汗从小花园里走出来, 才知道他们已经用完了早膳,打了好几遍五禽戏, 不免有些惭愧。

    看看人家, 这才叫自律!

    “不知我以后能不能跟着道长一起打五禽戏?”徐清麦巴巴的问。

    她早就想要锻炼一下身体,只是之前一直都很忙, 还没来得及计划。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摆在这儿, 自然不能错过。

    孙思邈笑道:“只要四娘能早起,自然可以。”

    徐清麦毅然保证:“没问题!”

    用完早膳,和周天涯玩了一会儿后,她与孙思邈商议一起整理之前义诊的那些医案。

    周自衡之前让薛嫂子把书房再重新收拾了一下, 这次徐清麦推门进去一看, 整个书房焕然一新——他走之前去木匠那里定做的酸枝木长书案已经送了过来,靠在窗前, 还配有两把带着软靠枕的圈椅,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旁边的花架上,一枝茂密的海棠正在青瓷瓶中怒放,衬着被银钩挂起来的翠绿竹帘,雅致里又带着蓬勃的生机之美。

    另一侧,是屏风与坐床,还配有几案和茶具,可以靠在那儿看书或者喝茶。

    徐清麦爱极了,薛嫂子就是审美的神!

    “若是这窗户换成玻璃,就更好了。”她感慨道,“现在这种窗户,采光还是不够好。”

    不管是用最细的纱还是用最透的纸来蒙窗户,光线都会要暗上好几层,更别提这两种都不够保暖,因此家中的窗户都开得不大,更影响采光。所以如今许多文人雅士们喜爱在四面无遮拦的亭子内和园子里读书写字,即便是大冬天的时候也是,只是多了一盆燃得旺旺的碳火。

    孙思邈好奇的问:“玻璃?”

    “啊,就是之前我给您看过的那个装着乙/醚的瓶子的材质,就是玻璃。”徐清麦解释道,随口又提了一句,“玻璃还有很多用处。”

    她大致的介绍了了一下显微镜和解决远视眼近视眼的工具都是用玻璃制成的,孙思邈若有所思。

    徐清麦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将所有的医案都摊开在书桌上,便与孙思邈一起探讨起来,上次她觉得还没聊过瘾,而且听了孙思邈的话让她又多了很多灵感。

    不过,聊着聊着,孙思邈也不免失笑叹气:“四娘,《黄帝内经》中这句话不是这样理解的”

    他发现徐清麦的医学体系和他们所学完全不同,有的时候聊着聊着两人会忽然卡壳,因为徐清麦有点偏科,内科她不是很懂,而一些中医的基础理论她也不懂。

    徐清麦这时候很好的体现了什么叫做打蛇随棍上,她立刻将自己那本《黄帝内经》取出来,真诚的看向孙思邈:

    “孙道长不介意的话,可否与我讲解一二,很多地方我自己看的确是稀里糊涂的。”

    孙思邈:“行,老道每日抽半个时辰与你讲讲这些。不过,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多积累经验。”

    徐清麦别提有多高兴了,大声的应下:“多谢孙道长!”

    孙思邈是行动派,翻开第一页:“今天我们就先讲前面两页。”

    即使已经把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的刘神威也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听讲。

    孙思邈不仅是神医,调教弟子的功夫也极好,很多原本在徐清麦看来极晦涩的东西经过他一讲,便豁然开朗。这让她庆幸于自己的好运气,听得也更加认真。

    孙思邈也惊叹于她的反应敏捷,往往能举一反三,天赋可以排在自己见过的前三,更生起了爱才之心。

    刘神威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觉得自己可能马上要多一个师姐了。

    不行,他先来,他是师兄才对!

    下午的时候,刘守仁带了刘若贤来拜访,徐清麦很感谢他们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照看周天涯,盛情款待。又和两人说了一些在外面的见闻,主要是关于自己义诊的事情,听得父女俩都遗憾自己没有跟着去。

    至于孙思邈,他事先就说在江宁县住的时候不愿意透露身份,于是徐清麦只介绍他们是茅山道观里的两位道长,和自家有旧,前来小住一二。刘守仁也并未怀疑。

    父女俩知道她刚回来,事情繁忙,小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告辞了。

    徐清麦去送。

    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问刘守仁道:“刘大夫,我想问一下,令爱可有学医的打算?”

    刘守仁一愣,叹了两声:“徐娘子,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医书残缺,只是靠着几张药方维持知春堂的生计,这样的日子还能支撑多久也尚不可知。之前纵使是我想要让她学,却也没法教她。”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隐隐意识到徐清麦的意思,心脏开始如鼓一般的擂动起来。

    刘若贤的眼睛也蹭的一下变亮了,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捏了起来。

    是她想的这样吗?

    徐清麦看着刘若贤,含笑道:“如果若贤还想要学医,又不嫌弃我医术与如今主流的派别都不同,那可愿意当我的学生?”

    刘若贤简直是脱口而出:“我愿意!”

    刘守仁瞪了她一眼,装作矜持的沉吟了片刻,然后对她拱手道:“承蒙徐娘子看得起小女,我们自然是愿意的!”

    他甚至内心深处是有点羡慕自己女儿的。

    刘若贤听到父亲的回答,忍不住绽开笑容。

    刘守仁严厉道:“还不快叫师父!”

    她刚要开口,徐清麦却笑道:“还是叫老师吧。”

    刘若贤立刻直勾勾的弯腰拜了下去,大声的喊了一句:“老师!”

    待徐清麦扶起她来时,只看到了她眼睛中闪烁的小星星,不禁也被传染了几分快乐:“先回家吧,等五天后你再过来,到时候咱们再上课。”

    她还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看着刘若贤和刘守仁离开的身影,徐清麦的嘴角挂上了淡淡笑意。

    收徒这件事情的确在她心里盘桓很久,但是促使她回来之后如此直截了当的原因,还是缘于这次春巡时的义诊。

    她在后世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视频,在西北的某个地方,每年春节的时候会进行巡神的表演,有演员脚踩高跷扮演关公,周围的群众大多是围观看热闹。但当他来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便会有许多病人的家属极其虔诚的在路边点香跪拜。

    菩萨睁眼,悲悯世人。

    她在想,那位扮演关公的演员高高站在半空中俯视这些朝他悲哀叩首与祈求的人时,他会不会感觉到被整个世间的苦难包裹?

    她自己在整个义诊的过程中就经常被这样的苦难所包裹。

    在现代的时候当然不是遇不到可怜人,隔三差五的就有,但密度和普遍度远没有这边高,徐清麦一度觉得自己要沉溺在这种苦难之中,即将灭顶。

    被炎症折磨而羞于启齿的女性,身上已经有了严重的异味与糜烂,丧失尊严,患了血吸虫病却依然要下地干活不然就吃不上饭的农人,在饥饿中变得瘦小甚至发育不良的儿童

    若不是她已经有了好几年的行医经验,恐怕很难从这种心态中挣扎出来。

    挣扎出来之后,徐清麦就觉得自己的行动应该更快点。

    组建自己的手术团队、让现代医学在这里立足,这是短期目标,而建立一所综合性的医院、让医学教育做到有教无类,则是她的远期目标。

    即使做不到,最起码自己不会留遗憾。

    作为外科医生,执行力强是一种必然。于是,今天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刘若贤了,好在也成功了。

    是个不错的开局,徐清麦愉悦的想道。

    而离开了周宅之后的刘若贤,心情激动,在路上就忍不住蹦了几下,被刘守仁瞟了两眼后才乖乖的恢复自己的淑女仪态。

    刘守仁带着些酸意叮嘱她:“跟着徐大夫要好好学,知道吗?若是让我知道你偷懒或者不敬师长,我非打断关你禁闭不可!”

    对着女儿,他还是温柔一些的。

    “阿耶,你就放心吧!”刘若贤拍了拍胸脯保证,“我肯定好好学,不给咱们刘家也不给知春堂丢脸。”

    “嗯,徐大夫的医术虽然与众不同但极为高明,你能拜她为师是你的福气”刘守仁想到自己当时到处拜师但都碰壁的往事,心中的酸泡泡更大了,开始碎碎念。

    刘若贤心中腹诽,但面上还是乖乖的听着。

    眼看就要回到自己家了,她忽然打断父亲的唠叨,语带惊恐:“阿耶,娘到时候反对怎么办?”

    杨氏的确是反对,而且还发了一通脾气。

    “我不同意!你们父女俩倒好,说是去人家里拜访,结果就把我女儿的下半辈子给安排了!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刘守仁讷讷道:“何至于就下半辈子了?”

    “怎么不是下半辈子?”杨氏重重哼了一声,“我正打算给若贤议亲,她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学点刺绣和管家,而不是成天往外面跑。到时候媒人若是问起来怎么办?”

    刘若贤在旁听着,忽然就来了气,咬唇道:“我不嫁!我不嫁不就行了?”

    这句话更是捅了马蜂窝了。

    杨氏闭上眼,忍住怒气,语重心长的把她拉过来:“你不嫁,难不成在家当一辈子的姑子吗?”

    刘若贤头一偏:“我去当个女道士去!”

    现在高门世家的女子流行去道观出家当女道。

    杨氏:“那也只是去当一段时间,附庸风雅而已,之后都还是要还俗嫁人的呀!”

    刘若贤不听:“反正我要去跟着徐娘子学医。”

    杨氏气急,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不准去!我就不明白了,别人家的女子都想找一位好夫婿,琴瑟和鸣,怎么你就偏偏这么标新立异呢?”

    刘若贤才十四岁,正是有点青春叛逆的时候,闻言冷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杨氏勃然大怒:“我让你踏踏实实的过好日子有错吗?结果你是鸿鹄,我成了燕雀,我何至于招来你这样的挖苦!”

    她越想越觉得伤心,开始流下泪来。

    刘若贤被吓得手足无措,慌忙解释道:“我不是说您,我”

    “还不快向你阿娘道歉!”刘守仁在旁怒斥道。

    “对不起,阿娘。”刘若贤小心翼翼的靠在了她的身上,讨好道:“阿娘?你就原谅女儿吧娘亲?”

    杨氏不想搭理她。

    刘守仁用眼神示意她先出去,刘若贤最后只能忐忑的先离开。

    “好了,若贤并非针对你,且是无心之失,何必和小孩子置气?”刘守仁放软语调,“我理解你的顾虑,不过我倒是觉得若是考虑到婚姻,你更应该让若贤拜徐大夫为师。”

    杨氏终于转过脸来:“为何?”

    “你在江宁县能给若贤选到什么好的夫婿?”刘守仁嘲讽的一笑,“咱们是医家,且没有郡望,那些世家士族你是不用想了。最多也就是在附近找个殷实人家或者是找个大族中的旁支罢了。”

    杨氏奇道:“这样难道不好?”

    “如果是其他孩子,我会觉得挺好。但是若贤”刘守仁摇摇头,“她生性聪慧,且性格跳脱,被你我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嫁到那等规矩多又古板的家中,想必她是不会过得有多好的。”

    杨氏有些听进去了,没打扰他。

    “而徐大夫不同。她从长安来,我估计她在江南待不了多久就会回到长安去,”刘守仁想到近日逐渐传过来的义诊和江东犁的消息,“你看吧,她与周录事两人,日后必将如鲲鹏,扶摇而起。咱们若贤,跟着这样的师父是幸事!”

    杨氏的表情稍霁,她并不是那种古板的要把儿女都绑在自己身边才行的父母,只是依照自己的生活经验为刘若贤选择了一条舒服的路,但现在的事情已经超过了她的经验,自然就会转弯转得慢一点。

    她心中衡量,觉得刘守仁说得也有道理。

    “我气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都没有回来和我好好商量商量!”

    刘守仁知道这一下算是过了,肩膀一轻:“是徐大夫主动提出来的,这样的好事自然要快点做出决定,不然别人还以为咱们拿乔。”

    拜师这样的事,可遇而不可求,一定要抓住机会。

    杨氏站起来挥挥手:“行了行了,别解释。我去药房看看。”

    “你去药房干嘛?”

    杨氏恨铁不成钢:“自然是挑选一些好药材,作为束脩给徐大夫送过去!有你们这么拜师的吗?!”

    江宁县的另一侧,润州屯的屯署内。

    周自衡点卯都已经半天了,到了快午时,赵卓这才珊珊而来。

    他看到周自衡无比惊讶:“周十三,你昨日到家,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原以为你会在家休息一两日再来。”

    周自衡微笑道:“想着要把春巡的事情先和您汇报一下,就提早来了。”

    他心中腹诽:结果你可好,之前都是早上十点多到,现在直接改到中午十二点了,怎么不在家吃个午饭然后睡个午觉再过来呢?

    他看出来了,赵卓这段时间是过得挺悠哉悠哉的。

    赵卓听了后颇为欣慰:“不愧是长安来的俊才!那些年轻的郎君要是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会儿,周自衡转入正题,将各个屯春耕的情况以及江东犁的推广情况向赵卓细细的诉说了一遍:

    “恭喜屯正,今年一定是个丰年!而且只要是使过新犁的农户,都对其赞叹有加,现在在咱们屯周边的村镇上,基本都换成江东犁了。还有一些世家的田庄也派管事来看了。

    “我估计,下一季的时候,整个江东地区估计都会换上新犁。那时候就是真正的江东犁了!”

    赵卓越听越欢喜:“好,好,好!”

    用的人越多,影响力越大。而且周十三这样大张旗鼓的用义诊和春巡去推广它,所有的人都知道江东犁是从润州屯里造出来的,任谁在后面都抢不走这个功劳!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是十三郎聪明,能想到用义诊来扩大声势!”

    周自衡忙道:“其实并不是属下想出来的,内人本就是大夫,她正是由于想去开义诊才决定跟着属下去春巡的。”

    “我知道,徐娘子!城中有名的神医啊。”赵卓感叹了一句,对徐清麦的印象也加深了,“你们夫妻俩都心怀仁善,等我将春巡的公文递上去,必要好好提一下你俩的功劳。”

    周自衡谦虚了几句,然后打探了一下之前的公文有没有回信。

    赵卓摆了摆手:“哪有这么快,除非是加急,一般的公文送上去再返回信来,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半月才行。”

    而且他估计江东犁这事牵扯到全天下的耕田,肯定是得要拿到朝堂上去讨论的,就更慢了,约摸还得再等半个月吧。

    周自衡默默的在心中摇头,一件事从上报到处理要两个月,哎,放在某些时候真的是黄花菜都凉了。

    他向赵卓告辞,结果被赵卓叫住:

    “你出门一个月,也累了。这几天回去好好休息吧,不用来点卯了,就一旬吧。若是有事,我会着人去叫你。”

    十天假期从天而降,这样的好事周自衡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甚至于在长廊上遇到朱十安的时候,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

    “朱屯副。”

    朱十安双手拢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周十三郎看来心情很好啊,想必这次春巡也极为圆满。”

    周自衡恭谨的道:“托朱屯副的福,的确没遇上什么障碍。”

    不管他说什么,对方恐怕都会觉得是讽刺。

    朱十安的脸色沉了下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周自衡含笑看他远去。

    对方的心情不好,那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他没想到的是,待他回家后,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正在等待着他——周自衡看着案几上拜访的那一小袋干辣椒瞠目结舌,眼睛瞪圆得像看见了鬼一样,手指不停地颤抖:

    “这,这是什么?!”

    徐清麦狐疑的看着他:“你认不出来?”

    她伸出手去想去摸摸他的额头,不是傻了吧?

    周自衡:“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里会有干辣椒?!”

    徐清麦看他有些抓狂,嘿嘿一笑,然后用手指在自己的嘴巴上比划了一个叉叉。

    周自衡:懂了,又是她从那个不可说的地方拿出来的。

    他简直是欣喜若狂的扑过去捧着那袋子干辣椒看了又看,像是捧着一袋珍宝。

    “看这颜色,红彤彤的。看这形状,多么的饱满”他饱含深情。

    徐清麦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知道你很激动,我就想问一下,干辣椒的籽可以种下去吗?”

    “可以!”周自衡斩钉截铁的道,“就是发芽率没那么高!不过没关系,它只要能结一个辣椒,我就能培育出更多的辣椒!”

    徐清麦激动极了,这就说明以后不仅仅是有干辣椒吃,还有新鲜辣椒可以吃了!

    她并不嗜辣,但辣椒这东西是这样的,可以不吃但不能没有,吃多了清淡的偶尔还是想吃点辣来过把瘾。

    “辣椒炒肉、辣子鸡、水煮牛肉、酸菜鱼”徐清麦越想越觉得馋。

    她举手点菜:“我今天要吃酸菜鱼!正好今天厨房里有鱼。”

    现在买菜这样的事情归薛大俩口子来管了,市集上很多卖菜的都认识了薛大与薛嫂子,一有新鲜的东西就直接送上门,他们会自行决定要还是不要。徐清麦早上就看到有人送鱼来了,是条大鱼,正好做酸菜鱼。

    周自衡想了想走之前腌的酸菜应该也差不多了,便爽快的答应下来:“行!”

    把辣椒籽留下就可以了,辣椒段还是可以用的。

    他珍惜的收起这些辣椒籽,然后凑到徐清麦身边,语气非常的热情与讨好:“你那儿还有没有其他新鲜的东西啊?比如蔬菜呀,稻子呀、玉米红薯这种?”

    徐清麦无奈道:“我也想啊,但真没有。”

    周自衡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振作了起来。他猜测这干辣椒应该也是近期才有的,不然她不可能到现在才拿出来,那想必那些东西以后也是会有的。

    “我去给你做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酸菜鱼!”他兴冲冲的转身去了厨房。

    酸菜鱼这东西,薛嫂子还真不会做,她这个月都在研究周自衡给她留下的那本菜谱,原以为那就已经是全部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翻出来新的菜。

    而且,这红彤彤的东西自己从来没见过,是什么?为什么气味如此呛人?

    事实证明,在通风条件一般的厨房热炒干红椒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呛人的浓烈气味充斥着整个屋子,周自衡和薛嫂子最后都从屋内逃了出来,开始疯狂呛咳。

    周自衡决定明天就开始改建厨房!

    孙思邈和徐清麦等闻风而动。

    孙思邈惊讶的道:“这是什么气味,怎如此呛人?又如此的香?”

    是的,细闻一下,呛人之中又带着简直是横冲直撞的香味,十分霸道。这就是干辣子的威力!

    待到大家吃到了嫩滑无骨的鱼片,喝到了鲜中带一点酸带一点辣的鱼汤,又吃到了爽口脆嫩的酸菜之后,都□□辣椒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味蕾的大门。

    徐清麦吃得不亦乐乎,这个辣椒不是很辣,更注重香,正适合这些从未吃过辣的唐人。

    不过,因为很少接触到这样的辛辣之物,即使不怎么辣也依然让他们吃得直吸溜嘴,要放杯水在旁边才行。

    孙思邈看着碗里的干辣椒段,奇道:“老道从未见过此物!”

    “道长,这个辣椒段不能直接吃,只能调味。”徐清麦阻止了孙思邈的行为,但孙道长依然忍不住好奇的嚼了一个。

    嗯,果然有点辣,又猛喝了一大口水。

    周自衡道:“这是前些时候在一位胡商那里买到的,他说此物叫辣椒。”

    “辣椒!”孙思邈觉得这名字极为贴切,“与花椒类似,但不麻,吃了身上有微汗,想必也可以驱寒。蜀地湿寒,那边的人应该会爱极此物。”

    徐清麦一边吃一边点头:“楚地之人也会喜欢这个滋味。”

    周自衡:“可惜那位胡商当时就只有这么多,也只剩下一两次的量了。待我用它的籽种来试试,或许会生出芽来。”

    大家遗憾极了,原来吃完就没有了吗?

    于是,肉眼可见的,大家吃的速度更快了。

    薛大、薛嫂子和随喜与阿软另开了一桌,但饭菜都是一样的。

    随喜用鱼汤拌饭,吃得眼含热泪,阿软嫌弃的给了他一张帕子,一边擦一边吸溜一边吃:“还是郎君做的菜好吃。”

    他家郎君果然是天才。

    说完之后,意识到不对,立刻对薛嫂子道:“薛嫂子,我不是说你,你做的菜也挺好吃的。”

    至少比之前王婆子和阿软做的饭菜好吃多了。

    薛嫂子一笑:“郎君的手艺的确比我好。”

    最关键的是,他似乎有着层不出穷的新鲜菜式,这就太难得了。

    她有点怕吃辣,但每每放下之后又会想着要不还是再吃一点吧。这辣椒真的很有魔力!

    全屋只有周天涯,吃着特供给她的去了刺的无辣版蒸鱼片,有些疑惑的看着大家吃那红彤彤的东西吃得嘴唇和鼻子都有些发红,小脑袋瓜看来看去,使劲的伸出手去也想去够桌子上的菜。

    “啊,啊,啊!”

    他们肯定是瞒着她偷吃好东西了,她也要吃!

    小馋猫的形象惹得大家直发笑。

    周自衡这时候才有时间把自己得到了十天假期的事情告诉大家,然后他打算明天去东山渡看看。

    徐清麦索性提议要不都去,她对孙思邈道:“正好给您看看手工皂的制造过程,它的本质其实就是化学反应。”

    孙思邈自然答应。

    于是第二日,加上随喜与阿软还有周天涯,一行七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浩浩荡荡的来到了东山渡的手工皂作坊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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