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喊到金帐来的商人有些忐忑不安, 传说这位可贺敦心狠手辣,可不是好惹的主。不过, 听到可贺敦只是询问大唐的那位徐太医时,心顿时放下了一半。
“徐太医的医术的确是出神入化。”商人带着点景仰的语气道,“我所认识的长安百姓都非常尊重她”
他将徐清麦那些出名的手术对义成公主娓娓道来:“不过,徐太医擅长的是外科,她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治的,只有那些疑难杂症和沉疴重症,她才会看。之前小的曾有朋友去悲田院,花了很大价钱拿到她的号,但最终徐太医说不用开刀手术,转给了另外一位太医。”
义成公主其实也隐约听过徐清麦的名声, 毕竟她是如此的关注中原关注长安。不过她竟不知道原来悲田院以及那次天花疫情和这位徐太医的关系如此大。
“行了, 你下去吧。”
将商人放走后, 义成公主陷入到了沉思。
她的儿子符离生病了,病得很重。
符离是她的第三个儿子, 也是她与劼利所生的孩子。她曾经与启民可汗以及始毕可汗都诞下过子嗣, 但是一个已经夭折,一个蠢笨软弱。只有这个小儿子, 义成公主对他寄以厚望。
如今的突厥已经烽烟四起, 以她历经四代可汗的丰富经验来看,劼利可汗的位置未必能稳如泰山。而她已经不再年轻了,不想再在这些男人之间周旋。
将儿子扶上可汗的位置,自己成为掌权太后, 或许这是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
可若是符离死了, 那所有的一切便要化为泡沫。
义成公主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从金帐中走出来,去了符离的住处。符离今年才十岁, 原也是骑马射箭,英姿勃发的突厥小少年,但如今在病痛的折磨之下却变得脸色苍白,骨瘦如柴。
他大汗淋漓,显然刚刚才经历了一波疼痛。
看到母亲,他脸上浮现起虚弱的笑:“母亲,这样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了,或许,儿子回归到长生天的怀抱才是完美的结局。”
义成公主心痛极了,抱住他:“符离,不要这样想。你是草原上的雄鹰,还不到回归长生天怀抱的时候。母亲给你找了最好的大夫,她会治好你的。到时候,你依然可以骑马射箭,想骑多快就骑多块。”
符离点了点头:“母亲,我想睡了。”
“睡吧。”义成公主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走了出去。
一开始符离的住所,她脸上的笑容就消散了,她找来了之前的的属下:“你说得对,或许那位徐太医便是符离最后的希望了。尽快将她带到草原来,两个月内,我要在云中看到她。”
属下一咬牙,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但他依然接受了这个任务:“是,可贺敦!”
他站起来,有些犹豫:“若是可汗问起来,该怎么说?”
劼利可汗可不止符离一个儿子。
“如实说就好。想必可汗也能理解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心情。”义成公主道,“况且,可汗估计也抽不出时间来关注这些小事了。”
他要应对薛延陀、回纥等部落的起义,早就自顾不暇了。
义成公主倒没有将这些部落的叛乱放在眼里。草原上就是这样,分分合合,但唯一不变的只有可汗的金帐
“我已经嗅到了战争的气息。”周自衡对李承乾道。
他与太子李承乾正坐在檐下的长廊上,煮水煎茶。周天涯在一旁和自己的小马驹一起玩耍。这是骊山的皇庄,周自衡过来看看种在这边的红薯,正好遇到李承乾来家里找他,便把他顺便也带上了。
看完了红薯,便索性在这里歇会儿,看看风景。
听了他说的,李承乾点点头:“和突厥一战势在必行,现在也是好时机。老师,父皇有意让你去负责军队的后勤。”
周自衡这下真有些惊讶:“我?”
他想到了或许自己到时候会被借调到户部或者中书省去帮忙处理一些文件什么的,但没想到李世民会想让他直接插手到后勤里去。
李承乾脸上浮现起一朵小小的笑容:“老师应该很快就要收到旨意了。”
周自衡苦笑:“那可有得忙了,最起码要半年。”
李承乾有些惊讶:“老师觉得半年就能打败突厥吗?那可是突厥。”
周自衡十分不严肃地倚靠在廊柱上,却自有一股潇洒之风:“突厥表面上看着强大,实际内里已经千疮百孔,劼利可汗对内施以暴政,加上天灾,导致突厥民不聊生。而我大唐,陛下体恤爱民,政通人和,正是一个进攻的好时机。
“风水轮流转,谁也避免不了由盛转衰,突厥这种没有建立起健全架构和经济模式的部落势力,衰落或许往往就在瞬间。”
李承乾拧起眉,似乎有些不服:“可突厥成为北方霸主已经百余年,岂会如此不堪?”
周自衡原本还只是在和李承乾侃大山,但此刻却觉得有点不对。这小子怎么好像很推崇突厥的样子?
这倒也不新鲜,在不少人心里,突厥是带给中原巨大心理阴影的一方,似乎是那么的不可战胜。可是他偏偏是李承乾,是太子!
他怎么能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的威风?
这可不行!
周自衡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温声问他:“殿下可知昔日北魏孝文帝拓跋宏为何要进行太和改制?”
李承乾学过这段历史,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为了融入到中原文化之中,更好的管理国家。”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对面的老师是周自衡,便大胆说道:“不过,我私以为正是因为他的太和改制,才葬送了北魏,最终灭国。”
这些他可不敢和自己的那些老师们说。
周自衡这几年也是努力在学史的,明白他的意思。
“有一定道理,但却又没那么简单。”他沉吟了片刻,“殿下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探讨一下。微臣也是一些个人想法,并不一定正确。”
李承乾接触的都是饱学之士,国子博士,往往是用授课的方式对他说话,而他是只能默默接受的那个人。此时听到周自衡这样谦逊的语气,一时之间十分开心。
“不介意,老师请讲。”
于是,这一日,周自衡与他从北魏孝文帝改制说起,提到了中原文明相对于周围部落的先进性,又讲到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不同之处,甚至还提了提欧洲的海洋文明。
这三种文明的优劣分别在哪里,又是因为什么造成的?当然,周自衡夹带了一些私货,贬低了一下游牧文明松散的组织架构和管理能力,认为胡虏无百年之运,而真正的不死鸟必然是中原文明,或者说华夏文明。
他讲的时候想清楚了,对于李承乾这样即将迈入到中二年纪的少年来说,喜爱突厥无非是两个原因,第一个是自身尚武尚骑射,第二个则是慕强。毕竟之前突厥对中原而言还是很强大的,连李渊起义的时候也需要获得突厥的支持。
那他需要做的就是破除突厥在李承乾心中的“强者”形象。
周自衡和李承乾接触久了,也的确算是李承乾的老师,虽然教得不多,他还是希望这个叫自己老师的学生能够规避历史上的悲剧。
李承乾一开始还可以和他进行你来我往的讨论,但是到了后面却只能乖乖听着了。他身边有无数博学之士,但从没有人从这个角度来对他聊过这个话,让他觉得十分新鲜。尤其是周自衡对地理十分熟悉,听了他说的,李承乾的视野一下子就扩大了——原来除了大唐和突厥之外,在其他地方的文明和国度也都那么精彩!
“老师真是博学多才。”他忍不住感慨道。
周自衡哈哈一笑:“不过是多看了些闲书而已。”
他也是拾人牙慧,以前上网多了,总是津津乐道地看历史迷们吵架,可好看了。
他站起来看了看天色,对着远处的周天涯喊道:“快要日落了,周天涯,赶紧回来!”
周天涯正坐在马上,被护卫牵着绳在慢慢地溜达,听了后有些不愿意:“阿耶,可不可以晚些走呀?我还想再骑会儿。骑马可好玩了。”
周自衡铁面无私:“不能,要关城门了。”
“那好吧。”周天涯嘟囔道,自己就要翻身下马,吓得旁边的侍女和护卫赶紧扶住她。
“小娘子!”
周自衡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抱了下来,笑眯眯地:“咱们下次再来,好吗?”
周天涯兴奋不已:“好!我觉得再来几次,我就可以学会骑马了。”
在不远处的李承乾看着两人的亲密互动,眼神暗了暗。很久以前,他的父皇也是这样对待他的,但是现在他的耐心与疼爱却仿佛全部给了弟弟们,尤其是四弟,而留给自己的只有严厉和说教。
待到回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对周自衡说了这个烦恼。
当然,李承乾也有自己的骄傲,他只是有些羡慕的说:“老师与天涯的感情可真好。”
周自衡愣了一下,作为从小就在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家庭中长大的人,他立刻就明白了李承乾的心情,忍不住对他产生了一些同情甚至是同类的怜惜。
不过,帝王家事,他也不能贸然插嘴,只能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微臣听过一句话,虽然直白但是却有道理。”
李承乾抬起头:“什么话?”
“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他温和道,“其他的,都是虚幻。”
在他看来,李世民虽然在对待这些子女上也有偏爱,但总的来说算还不错了。他早早就立了太子,将最重要的江山交予到李承乾的手上,就说明了一切。只是他的方式可能有点问题。
李承乾琢磨着这句话,也明白了周自衡想要说的。
他点了点头,心里的阴影也被驱散了不少,最终开开心心地随着周自衡回城了。
一行人刚到,就发现从宫中过来的大太监正在周宅等着。
他手上捧着诏书,笑道:“奴婢就想着周寺丞应该这会儿已经回来了,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在。”
李承乾已经猜到了是何事,脸上浮起惊喜的神色。
周自衡微微挑起眉,自然也明白了是什么事,忙道:“劳公公久候,待在下去沐浴梳洗再来接驾。”
他若是一身尘土的接旨,恐怕第二天就会被谏官们参一本。大太监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十分随和:“寺丞但去无妨,奴婢正好多喝两杯茶水。”
待到周自衡换了衣裳又熏了香过来接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而他的职位也从司农寺丞变成了从五品的兵部郎中,而爵位从县男直接提到了县伯,拥有了七百户食邑。这一切的功绩都源自于他这几年在江南的耕耘。
诏书上并没有提到红薯,显然红薯的功劳是要等到推广后见到成效再算的。
周自衡思忖兵部郎中这职位应该也是临时的,待到战争结束后自己应该还是会回到司农寺,继续种自己的地。
果然,大太监道:“陛下说了,周郎中先去兵部支援一阵,待到日后再行农事之责。”
他泛起笑容:“恭喜周郎中!”
李承乾也在,同样上前来道贺:“恭喜老师!”
随着诏书一起来的自然还有大量的赏赐,升了官又发了财的周自衡心情自然也开心,含笑将几人送到里坊门口。不多时,附近几个里坊都知道了周自衡又升官了的消息。
“后生可畏呐!”萧瑀在府中感叹,然后唤来管事,“去,给周家送一份大礼。等会儿,我亲自写封贺贴,你再带去。”
他平时常去周家蹭吃蹭喝,这份礼得重一点。
而其他得知了消息的人家,如河间王府、魏府、平阳长公主府等等都立刻送上了贺礼。他们有的是周自衡经常打交道的同僚与上官,有的却是徐清麦的病人,他只是沾光。
总之,布政坊的周宅在几天的时间里都客似云来。
而兴道坊里,听闻周礼又摔了一套茶具。
这个封赏简直让他面上无光!
周礼还待在光禄寺当他的少卿,这几年完全没有任何升迁的迹象。虽然光禄少卿是从四品,而兵部郎中是从五品,但一个是边缘衙门一个是实权衙门。而且任谁都能看得出马上就要开战了,这时候将周自衡调去兵部那就是要重用的节奏!
短短几年,就坐到了这个位置,再加上他那个同样出仕的妻子
周礼一方面恨得牙痒痒,一方面又觉得胆战心惊。
他的大儿子说出了他的焦虑:“父亲!再这样下去,咱们大房可就要被他们二房稳稳地压一头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第192章 第 192 章
说话的是周礼的嫡长子, 周大郎。
周大郎已经三十出头了,但依然还只是礼部下面的一个从八品的主事, 还是周礼当时尚在礼部的时候给他找的差使。这么多年了,就没有往上升过。
周大郎将此归咎于周礼被调到光禄寺了,没有人给他撑腰而其他人拜高踩低的缘故。
仕途上既然不顺心,但好歹自己是嫡长子,将来周家的大部分东西按理来说是应该归他来继承的,这可以说是周大郎心里面唯一的慰藉了。
可现在却有一个问题摆在自己面前,那就是二房的十三郎异军突起,居然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从发配江南一跃成为了现在的五品郎中,而且还成为了皇帝面前的红人!据说连太子都依然还是称呼他为老师。更别提他那个妻子,与诸多皇亲国戚、朝中大臣交好。
周大郎感受到了威胁——周十三再这样下去, 显然就要成为周家的顶梁柱了, 那周家以后的大部分财产能归谁这可真是很难说。
“父亲, 现在徐四娘不过是个太医丞,她就敢对你如此无礼, 而十三弟视若不见。”周大郎义愤填膺, “待再过几年,徐四娘要是真坐上了太医寺卿的位置上, 恐怕就更要眼高于顶了。”
周礼心中烦躁, 他当然也明白,按照十三郎和徐四娘的现在发展事态,日后升迁在所难免,而且自己还阻止不了。
“您是周家的家主, 按照礼制, 家里大部分的东西都应该归您,可再这样下去, 就不好说了!”
周礼抬眼看他:“那你意欲何为?”
周大郎一咬牙,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分家!”
趁着他阿耶还在的时候先把家给分了,好歹能保住大部分东西。若是等他阿耶死了之后再分家,这可就难说了。
周礼用手重重拍在案几上,呵斥道:“胡闹!分家岂是你一个小辈张嘴闭嘴就能说的?况且,你看看你们的样子,一个个高不成低不就,现在十三郎如烈火烹油,你们还能稍微借一下他的势,可若是分了家,谁会理你们?”
周礼虽然迂腐,却不傻。
周大郎却道:“您看十三郎对家中冷淡的模样,像是想要提携照顾家中弟兄的样子吗?他之前被发配到江南,想必是恨极了您。既如此,为什么不趁着如今大家最起码表面和谐的时候,将家给分了?
“父亲,能保多少是多少啊!”
周大郎情深意切,发自肺腑:“而且,十三郎和徐四娘行事往往离经叛道,虽一时可靠逢迎圣意来讨得陛下欢心,但日子一久恐怕风险就大了。到时候,难不成咱们还要因此而被他们连累不成?”
周礼这下不说话,他儿子所说的正是他也担心的。
他每次在朝堂上看到自己这侄媳和侄子舌战群儒的时候心里就忐忑无比,生怕被他们连累。如今他们官是越做越大,但犯下的事情恐怕也会相应的越来越严重。
牵连三族九族可不是什么玩笑话,这些年他也看得多了。
周大郎所说的,简直就是戳到了他心里。
半晌,周礼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让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周大郎恭敬应下,退出了书房。
他知道兹事体大,父亲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下决定,总要让他好好考虑一下。见天色尚早,周大郎决定去东市走走,最近他在东市认识了一位方士,堪称神仙,卜卦扶乩灵得很
在皇庄的徐清麦等于封闭状态,不知道自家夫君又升官了,而仓库中又新入了一批宝物等着她回家去清点把玩。
她和孙思邈、刘神威正在严肃的看着眼前的东西。
所有的医工都戴着口罩在外面等,室内只有他们三个人。
掌管钥匙的孙思邈将柜门打开,大柜子里面又有一个小柜子,继续拿另一把钥匙打开了小柜子,小柜子里面是个密封的玻璃罐子,里面装有一些细碎的残余物。
徐清麦看着这罐子,心中唏嘘无限。
这是之前她们在抗击天花疫情的时候留下来的,它们是从病患身上取下来的天花痘痂,可能还有一些残存的棉纱碎末在里面。它们本应该作为医疗废弃物被焚毁然后填埋,但是那天和孙思邈聊起天花疫苗之后,徐清麦便上了心,最终还是保留了一部分,想的就是留作之后实验用。天花病毒可以长时间留存。
这个罐子被重重包裹着,锁在了太医寺的一处高楼上,并有专人看守。只有拿到了陛下手书以及巢明令牌的人才能打开它。在牛痘的项目组成立后,这个柜子便被转移到了这处庄子里。
在半个月前,她与孙思邈、刘神威一起种下了牛痘。三个人都没有发烧也没有出现任何的不适,只是胳膊处的伤口有轻微的溃疡然后很快就止住了,并且结成了指甲大小的圆形疤痕。
这也更印证了,当时孙思邈所标记出来的那一处牛痘疮就是同一种,而且大概率就是后世所称的“牛痘”。
这现在,到了整个实验里最危险的一步——他们将会接触天花病毒。天花是不会重复感染的传染疾病,如果他们没有感染,那就说明牛痘疫苗起效果了。
“我先来。”刘神威按住了罐子。
徐清麦倒无所谓,她看向孙思邈:“道长,我觉得你还是放在第二批比较好。我和刘师兄都是年轻人,免疫力更高更保险。”
她打算再劝最后一次。
刘神威在旁边听得猛点头。
“而且,若是万一真不幸,我和他都倒下了,还有您在一边给我们俩诊治,才能让人放心。可若是咱们三个都倒下了,那恐怕接下来就有些难了。”
徐清麦这番话倒是打动了孙思邈。
他知道他们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对病毒的抵抗力没那么强。如果可以的话,孙思邈倒是希望让他这样的老年人先来,留下年轻人。但显然他也无法说服刘神威与徐清麦。而徐清麦的这番话的确是让他需要考虑后续的问题。
最终,他叹一声:“那老道来给你俩操作,至于我自己,全看天意。”
徐清麦和刘神威对看了一眼,点点头。
孙思邈戴上手套,打开玻璃罐子,用镊子小心取了十几粒痘痂,用旁边的工具研磨成粉末,用纱布裹起来捏成小小枣核的样子,再滴上几滴水,用棉线拴起来,直接塞到了两人的鼻孔里。
“过六个时辰后再取下来。”
徐清麦只觉得鼻腔里痒,但也只能忍住,说话瓮声瓮气:“明白了。”
孙思邈看了两人一眼,叹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徐清麦和刘神威开始了自己的隔离生活。
第一日,无事发生,鼻子里的“枣核”被取了出来进行焚毁;第二日,无事发生;在接连七日无事发生的时候,整个农庄里都开始洋溢着激动兴奋的气氛。
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人都知道,或许他们即将改变历史。
在第十日的时候,孙思邈与徐清麦打算让之前的丙组十人也参与进来,他们需要获得更多的样本数量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丙组的病房内。
因为盗窃而被逮入大牢然后又阴差阳错的少年人正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
他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觉得自己这一个月的经历简直像是在梦中——这儿虽然同样是不准外出,只能待在房间里而且还被铁链锁起来了,但是却要比大牢舒适许多。可以看见光,没有老鼠蟑螂和各种爬虫,没有刑罚,也没有发霉的稻秆。
甚至,一天三顿都吃得还不错,偶尔还能吃到肉。
唯一让他感到过恐惧的是之前传说要给他们染上痘疮,试一试他们种下的牛痘是不是有用。他忐忑了一个晚上,但最终却又没有了结果,而一切恢复了原状。
少年郎在心中默默的感叹:若是能在这里服一辈子的刑就好了。
可这一天一大早,就有一群医工加上护卫带着人将丙组的这一排病房给团团围住了,看上去声势浩大。
他急了,拖着铁链跑到了门口,透过栏杆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医工停下来,淡淡道:“准备一下,待会儿要给你们种痘疮了。”
种痘疮?
少年郎悚然一惊。
他仓惶问:“为什么要种痘疮?不是说不种了吗?”
那医工睨他一眼,冷笑道:“知足吧,本来你们早就要种的,不过是孙仙长和徐太医刘道长起了慈悲之心,率先给自己种了痘疮,试验过没有危险之后这才轮到你们。”
这十天时间,他们也过得挺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顶头上司就真患上了天花。
少年郎攥紧栏杆,喃喃问道:“孙仙长与徐太医他们已经接种过了?”
医工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点点头:“不错,无事发生。这说明你们之前种下的牛痘对于防范痘疮是很有效的。好了,别磨蹭,赶紧出来,很快就结束了。
“你们若是能活着出去,也能减刑了。”
说到最后,他脸上已经泛起了笑容,显然也为结果感到喜悦。
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丙组十个人就已经全部接种完毕,只等半个月后的效果。
等了几天,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出现症状,而徐清麦与刘神威的十五天隔离期也结束了。她获得了久违的自由。
“接下来,最起码要取得百人以上的实验数据,才算是成功的告一段落。”徐清麦对底下的医师道,“赶紧联系大理寺,让他们挑选更多的犯人过来。”
医师笑道:“何需犯人?咱们这庄子上算上杂役就已经有百人了。”
他们看了一下徐清麦,拱手道:“太医丞,我们也想要加入这样的实验中!”
徐清麦与孙思邈等人以身试痘的事情他们都看在眼里,心服口服。况且,如今的牛痘疫苗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安全性,庄子上很多医师和医工都跃跃欲试。
徐清麦挑起眉,沉吟片刻:“也可。那你们自己安排流程,千万不要一次性全上,分批来操作。尤其是取痘毒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外泄,过后全面消毒。”
“是!”
“有什么事情请示孙仙长以及刘道长。”
孙思邈和丙组的人一起种了痘毒,目前还在隔离,刘神威决定留在庄子上陪着他。
徐清麦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回房间收拾包裹了。她被关在这儿也差不多一个月了,是时候回家看看家人了,且悲田院与医学院还有一堆事等着她。
待到收拾完,看到天上的圆月,她才反应过来。
马上就是中秋了呢。
第193章 第 193 章
徐清麦回到家的时候, 周天涯正跟着周自衡一起缩在厨房里做着东西。
听到外面门房和侍女们的惊呼声,这才知道是徐清麦回来了, 两人立刻跑了出来,双手都还沾着面粉,尤其是周天涯简直成了小花猫。
徐清麦扑哧一声:“你们这是躲在厨房干什么了?”
周自衡惊喜极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临时决定的。”徐清麦开玩笑,“正好回来突击检查,看你在家老不老实。”
“阿耶可老实了。”周天涯嚷嚷,“我每天都和他在一起。”
周自衡这段时间和周自衡几乎形影不离,除了去上朝和去宫中的时候,其余像是去同僚和上官家中拜访也都带着她,以至于她收到了不少的礼物, 喜滋滋。
徐清麦和周自衡对视一眼, 本来是隐晦的打情骂俏一下, 结果被女儿弄得略有些尴尬。
周自衡轻咳一声,笑道:“正好, 我们今日在做蛋糕, 本来还说做好了送去庄子上让你尝尝的,现在更好。”
周天涯举起自己沾满了面粉的小手, 欢快道:“阿娘, 我做蛋糕给你吃!”
徐清麦忍俊不禁:“行,那我等着你俩做的蛋糕。”
她先去洗漱,父女俩转头又扎进了厨房。
周自衡想做蛋糕已经很久了,他吃现在的甜食总是有些不得劲, 和西式甜点那种明明加了很多糖和油但口感却奇异的清爽感完全不同。而且, 烘焙简直就是亲子活动佳品。
他在江南的时候磨炼出了一幅好耐心,看着周天涯时不时的捣乱也依然是笑眯眯的。只不过, 整个过程就被拉得无比长。待到徐清麦的头发都干得差不多,才吃上父女俩一起做的蛋糕。
“好神奇呀!”周天涯叽叽喳喳,“被火那么一烤,它就膨胀起来了。”
周家的后厨那边建了两个个专门的烤炉,一个是焖炉一个是半开放式的,用来烤制各种饼各种烤鸭烤鸡之类,平日做点小东西十分方便。
“还有奶油?”徐清麦惊奇道。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大概八寸大的蛋糕,铺了一层淡黄色的奶油,除了没有雕花之外看着倒是和后世的没什么差别了。
周自衡:“其实不是奶油,是酥酪。”
徐清麦了然。酥酪是草原上的牧民爱吃的一种东西,硬要比的话有点像是后世的乳酪,也挺好吃的,很受唐人的欢迎。尤其爱用蜂蜜淋上去,又香又甜。
但是酥酪抹在蛋糕上却是不同的口感,蛋糕绵密松软,酥酪软滑而且是提前在井里冰过的,一口咬下去还带着些凉意,入口即化。
“好好吃啊!”周天涯刚吃了第一口就惊呆了,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眼睛圆圆的,十分可爱。
徐清麦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头:“这东西太多糖了,吃一块就不许吃了。”
周天涯嘟起了嘴,看向周自衡。
周自衡笑道:“听你阿娘的。”
周天涯叹口气,就知道阿娘回来后,阿耶就靠不住了。
周自衡索性让侍女把剩下的都切了,让她端给薛嫂子,分给仆人们吃了。
说到糖,徐清麦忽然想起来:“你的甘蔗种得怎么样了?”
周自衡摇摇头:“后来没怎么管了,没时间,种出来之后让李崇义全部给啃了。而且那边的气候还是差点意思,等哪天要是有机会去到岭南再来研究吧。”
他唯一做的就是把糖块用石磨研磨成了糖粉,但是质量想要达到后世的糖粉那样没有杂质,纯然洁白还是很难。
“这蛋糕胚不够松软估计也有糖的问题。”
“已经很好了。”徐清麦将自己那份吃得精光,眼睛眯起来,十分惬意:“用酥酪吃起来倒是有点像是芝士蛋糕的口感,也不错,就是里面的戚风胚的确是可以再蓬松一点。”
周自衡:“是,第一次试还不算太成功,等后面多试几次。”
不过他恐怕就没时间了,让家中厨娘慢慢试吧。不过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或许这两天可以尝试来做点月饼,像现在这么闲的日子估计很快就不会再有了。
吃好了蛋糕,一家人又在花园里消食散了散步,这才歇下。
两人将近一个月没见,重聚当然要卿卿我我一番。不过就在意乱情迷之际,周自衡的手顺着徐清麦的胳膊往上游走,然后手指就触碰到了她胳膊上新出来的小伤疤。
他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这个疤绝对是之前没有的,倒是有点像是后世种疫苗的疤
周自衡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徐清麦朦胧地看向他。
若是换成以前,看到她以自己的姿态和眼神看着自己,恐怕早就理智断线了,但现在,不行。
他严肃的拨开她的衣裳,露出肩膀和手臂,然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圆形小伤疤:“这是什么?”
徐清麦也清醒了过来,她清了清嗓子,不知为何却有些心虚。
“我如果说是不小心受的伤,你会信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周自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也觉得”徐清麦嘟囔了一声,叹了口气,“不过若是换成你,恐怕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她将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对周自衡说了,见他听了后似乎一直在思考,又说到:“而且我站出来是因为我有把握。首先我有系统,药品什么的都很齐全,然后我前世是接种过牛痘的,说不定抗体也随我带过来了呢。上次疫情的时候我就一直都很安全。
“总之,我绝对不是鲁莽地冲上去的,我有直觉会成功。倒是孙道长和刘师兄,哎,不得不服,人家才是真的大医精诚。”
徐清麦的语气里带着点崇敬。
周自衡也忍不住点头。
他看着她然后长长的吁出了声,将她抱在了怀里:“反正,以后你要是想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一定不要瞒着我。否则,我肯定会生气。”
徐清麦环抱住他,语气软软的:“知道了,知道了。这次其实也是因为不好传递消息嘛。”
周自衡在她耳边重重地哼了一声。
徐清麦嘿嘿傻笑,试图用美色蒙混过关,在他脸颊和耳侧亲了又亲:“好了好了,良宵苦短,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
周自衡好笑地拉开她:“那你们的牛痘已经研究出来了?”
徐清麦:“还不算,现在还需要更多的人实验,先期是我们的医工医护大概一百人,然后应该还会开展第二期。算下来最起码要三个月到半年左右的时间吧。”
周自衡点点头,疫苗是大事,的确是需要十分严谨。
他又忍不住有些感慨。当时太医院与司农寺一起想着要改革,而现在太医院都变成太医寺了,司农寺的改革才刚刚起了个头,都还没正式开始。这也是因为农事要做出成绩来证明自己实在是急不得。
正沉思的时候,就听得旁边的人娇叱一声:“你过分了啊!”
他清醒过来看向她,佳人正双手叉腰,脸上露出愤愤之色,可惜衣裳凌乱,香肩半露让人心猿意马。
徐清麦哼一声,因为刚才的勾引不成功而恼羞成怒,身子往后一躺,作势就要拉上被子:“不来了,睡觉!”
周自衡这才搞明白她生气的点在哪里,挑起眉峰,立刻欺身过去:“那你今晚可别那么快求饶”
东市。
周大郎带着自己的长随一起走到了最偏僻的小巷子里,这里有一户人家,虽然门脸低调但是却是城中一些贵人们爱来的地方。
待他走近,门口等候的小道童立刻恭谨地掀开帘子:“周大郎君来了,里边请。”
里面是小两进的宅子,又有道童来招呼他,奉上茶水:“周大郎君请稍候,师父正在做法事呢,您先喝杯茶。”
周大郎坐定,心中略有些焦灼。
隔着墙他能听到内院似乎有着不小的动静,索性站了起来隔着墙上的花窗向里面望去。却见一位穿着道袍的道士正在挥舞着自己的桃木剑,手里还拿着一张朱砂画的符在念念有词。
他将嘴中的液体喷到符上,原本是黄色的纸符立刻变成了红色,再甩了甩,又腾地燃起了火焰。
这张符被烧成了灰。
道士将剩下的灰融在一个茶碗里,递给旁边领着孩子的妇人:“喝下去吧,喝了后他的魂自然就回来了。”
周大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位道士做法了,但是依然觉得震撼。
这肯定是高人!
如果不是高人,怎么能凭空燃起火呢?
这便是如今在某个圈子里颇有名气的凌霄道人,传闻卜卦、扶乩以及驱鬼等都颇有奇效,许多贵人们喜欢找他来家中坐一坐,或者是让他做几场法事。
周大郎现在这样的地位还请不动他来家中,便只能自己来找他了。
待到凌霄道人送走了自己的上一位贵客,终于轮到了周大郎。
周大郎与他已经相熟,开门见山道:“道长,我就是想问问上次我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做才是最佳时机?现在,还是以后?”
凌霄道人一笑,还真有些高人气质:“周大郎君莫急,待老道给你在天尊面前问上一卦即可。”
周大郎连忙点头。
凌霄道人开始了他的卜卦,燃起香,嘴巴里念念有词,良久,一幅龟壳做的卦被他扔了下去。
一正一反。
周大郎忙问:“道长,如何说?”
凌霄道人凝神道:“周大郎君,我替你问的是如果现在来做,那是不是会万事顺利?卦象显示,一切顺利。”
周大郎听了后立刻又道:“那道长不如再帮我问问,要是以后,一年后两年后再来做这件事,是不是会更顺利?”
凌霄道人:“老道每天只能起三卦,适才已经起了两卦,大郎君可要想清楚,不然就要等到明日再择吉时了。”
周大郎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您尽管起,我想好了。”
凌霄道人于是又给他起了一卦,这一次他的神情要凝重不少。
“怎么了?”周大郎心里咯噔了一声。
凌霄拧起眉头,抬头看向他:“大郎君,这卦象看上去不太妙啊,如果非要等到一两年后再去做这件事,恐怕会生出许多纠葛,而且似乎有牢狱之灾!”
周大郎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牢狱之灾?”
凌霄苦笑:“这卦象上却是这样显示的,并非老道危言耸听。不知,大郎君想要做的到底是何事?”
见他试探,周大郎回过神来,支吾了两句:“并非大事,不过是家中小事罢了。”
凌霄了然,将卦收拾好,安慰他道:“卦象也不过只是一种预示,天地之间,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各种变数。说不定您过两天来,卦象就变了。所以,大郎君不需要将它放在心上,参考一二即可。”
周大郎显然没有被他安慰道,喝了一杯茶给了道童一锭银子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凌霄道人在后面看着他,表情高深莫名。
周大郎从东市回来后立刻闯入了周礼的书房内:“父亲,这件事您一定要听儿子一言!”
他将自己跑去东市算卦以及凌霄道人有多么多么厉害的事情对周礼说了,然后强调道:“父亲,我从未与凌霄道人说过家中背景,也未曾说过是何事,但他却说卦象是牢狱之灾!这,这这就是上天的警示啊!
“父亲,我们要是再不分家,就晚了!”
周礼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似乎也是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中秋快到了,中秋前与二房聚一聚吧。”
周礼大喜过望:“是,父亲!儿子现在就去与叔叔婶婶说。”
周礼:“再让人去通知一下布政坊。”
他也想了好些天,大郎说得对,与其一直优柔寡断不如果断出击,尽早和二房划清关系,免得日后被两个没轻没重的小辈连累。
徐清麦虽然从庄子里出来了,但是也并没有多少假期。
她就在家休息了一天,然后去了太医院点卯,将庄子上的进展告诉了巢明,巢明、钱浏阳与姚菩提等人听了之后都十分激动,恨不得自己也在那儿,这样就可以抢先接种牛痘。
之后,她刚想要回家去,就被匆匆赶来的内侍给叫住了。
“徐太医,陛下让您赶紧去杜相家中,杜相好像不太好了!”
第194章 第 194 章
徐清麦和周自衡与杜如晦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房杜两人, 房玄龄为人更加圆滑,而杜如晦却要更率性果决。在之前的一系列纠纷里, 杜如晦都是很旗帜鲜明地支持着两人,为他们撑腰。
周自衡也记着这份情,之前从江南送东西过来都会有杜府的一份。
所以此刻听到杜如晦病重,徐清麦立刻上了心:“杜相公怎么了?”
一问,她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年初启程去江南后,杜如晦便一直身体不适,太医都去过杜府好几次了。但这一次,似乎是来势汹汹。
她立刻应下来:“我立刻就去。”
杜府和她去过的魏府一样,都很节俭, 丝毫不见任何华丽摆设, 因为宅邸是御赐, 很大,所以有的地方反而显得空落落的, 稍显寒酸。
杜如晦的儿子杜荷红着眼眶请了徐清麦与姚菩提进去。
杜如晦躺在床榻上咳嗽了几声, 看到是他二人进来便想要撑着身体坐起来,身边下人赶紧扶他起来。徐清麦连忙上前, 在他身后塞了一个软枕。
她惊讶极了:“杜相公, 你怎地忽然就这般瘦了?”
杜如晦本来就是个很削瘦的人,但是平时看上去精神奕奕。可如今看到他,却又更瘦了,脸颊凹了下去, 手上可以看到青筋, 而且整个人的脸色有些灰败,透露出不祥的征兆。
徐清麦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隐约记得房谋杜断, 但好像其中的“杜”并不长命,但具体是哪年死的却完全没印象。可现在看到杜如晦,徐清麦却忽然直觉,或许就是在不久后。
杜如晦听她如此问,笑了一声,依然潇洒:“瘦了好,裁衣时布料都少用几尺。”
杜夫人听了后在一旁垂泣。
杜如晦平静道:“生死有命,不必难过。”
杜荷哽咽道:“父亲从三个月前起,就感到腹痛难忍,有的时候能痛上大半个晚上,而且食欲大减,吃的东西比不上往常的一半。如此折腾三个月,怎能不瘦?”
徐清麦听到腹部疼痛后心中响起警铃,连忙问:“可有呕血与黑便?”
杜如晦摇头:“未曾。”
她心放下了一点。
姚菩提皱眉道:“我看过杜相公的病案,您在此之前已经有过腹痛的经历,并且时常感觉胃胀?”
杜如晦点点头:“确实有,仔细想想,断断续续也有三四年了。想来是年轻的时候四处奔波,饮食不规律所致。”
他当年随着尚是秦王的李世民四处征战,忙着调度军需以及筹备后方各项事宜,忙起来的时候天昏地暗,根本没时间管到底吃没吃饭,有的时候可能一天也就随便对付一顿就过去了。
徐清麦默然。
“还是先为您查体吧。”她道。
杜如晦也不是忸怩与迂腐之人,当下便脱去外裳,躺在了床上。看到他瘦弱的上半身,杜夫人的眼泪更是止不住。
徐清麦伸出手,在胃的地方按了一下:“是这儿疼吗?”
杜如晦眉头紧皱,“嘶”了一声,显然是觉着了疼:“是这儿。”
徐清麦面色凝重了些,她用手仔细的在杜如晦的上腹部探查,然后又让姚菩提来探查了一遍,最后给杜如晦诊了一下脉。
待到两人结束后,杜夫人焦急地问:“两位太医,可有结果?”
徐清麦和姚菩提隐秘地对望了一眼,两人心中已有了一个推断,但在犹豫是要当着杜如晦的面说还是避开他与家人说。杜如晦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眼就看穿了两人心中所想,笑道:
“两位就直说了吧?我这病是不是时日不久矣?”
姚菩提叹了一声:“杜相公乃胃痞之症,从如今的病情来看,已经颇为严重。”
他摇了摇头,杜如晦倒是神色如常,杜夫人和杜荷却脸色苍白。
徐清麦知道胃癌在中医上并没有一个特定的称呼,而只是单纯的病痛描述,比如反胃、胃脘痛、胃痞等等。
她开口道:“是胃癌,中晚期。”
杜如晦奇道:“何为胃癌?”
姚菩提曾听徐清麦聊起过她的师门中对各种癌的概念定义,他想起刚刚自己查体时摸到的东西,恍然大悟:“所以,杜相公的胃部的确是生了肿块?”
他刚刚的确是摸到了一点肿块的痕迹。
“大概率是。”徐清麦道。
她看了杜如晦一眼,知道其意志坚定且处世潇洒,这样的人如果要隐瞒他病情反倒不好。
“简单的讲,我们将各种肿瘤称为癌症。”她索性详细解释了一遍,“胃癌就是胃部长了肿瘤诸位稍等片刻。”
她让跟来的医工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纸笔来,简单的画了一下胃部的形状以及肿瘤可能出现的形态:“胃部的肿瘤通常发于胃粘膜”
她这样一解释,这个病是如何起的便呈现得清清楚楚了。
姚菩提忽然记起来,之前医学院的一次教学解剖上,有一具尸体的胃部似乎便呈现了这样的形态,徐清麦还曾经特意记了下来。那一场他没去现场看但是看了记录。
所以,解剖以及熟悉人体结构的确是有助于医学的进步,姚菩提如是想。
杜家人听得很认真。
杜夫人问:“那徐太医可有办法治?”
徐清麦有些惋惜:“其实如果是早期发现了的话,通过手术切除是可以根治的,但偏偏胃癌早期极难发觉,可能也就是一两次无意的胃疼,一会儿就好了。从杜相公的病症来看已经到了中晚期了。”
他的症状十分典型,出于经验就能够判断得出。当然,胃里面具体什么情况还是得要上科技手段或者是开腹探查。
杜如晦问道:“可是要开刀切除?”
徐清麦很坦诚地告诉他:“杜相公,如果不开刀的话,可能也就半年。”
姚菩提也在一旁颔首。
杜如晦紧紧盯着她:“如果开刀呢?”
徐清麦平静道:“杜相公还算到了晚期,只能算中期,如果手术成功的话,再配合汤方,有很大的概率撑到三到五年,甚至是五年以上。”
半年和五年
这似乎都没太多差别了,或早或迟罢了。
杜夫人和杜荷茫然之极,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悲伤。
杜如晦神情复杂交错然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对徐清麦以及姚菩提道:“既然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何必非得去挨上那么一刀让自己生生受到一番折磨?不如就这样罢。”
徐清麦也沉默了。
杜如晦并不是她所面对过的放弃手术的第一个病人,这样的病人很多。他们坦然对面死亡,但是却知道自己注定很快走向死亡,很难说他们是悲观还是乐观,他们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最终,她也只能干巴巴的语气晦涩的劝两句:“杜相公,您与房相公好不容易将朝廷的各个部门各项制度调整到了现在的模样,您就不想看看在五年后,整个朝廷整个大唐会变成什么模样吗?
“况且,三年或五年也只是预期,有可能会超过的。”
杜荷含着泪抬头,痛哭流涕:“是啊,父亲,儿子还未娶妻生子,您难道就不想看着亲眼看着儿子成家,看着弟弟长大吗?”
没有谁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去死,即使能多活三五年也是好的。
杜如晦的神情似乎也有些意动。
是啊,身为大唐政治的顶层设计师,谁不想看到自己的设计到底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呢?
不过,他也只是动摇了一阵,立刻又恢复了坚定,表示就这样罢,不想再受开刀的罪。徐清麦和姚菩提也无法,最终只能离开杜府。
“算了,咱们如实禀告陛下就好。”姚菩提道。
徐清麦点点头:“就让陛下去劝他吧。”
说不定陛下的话会有用。
两人回到宫中,将杜府的见闻和自己的诊断递了上去,李世民半晌不语,眼中泪光涟涟,挥手让两人下去了。当天下午,就听闻陛下带着太子李承乾去了杜府探病,据说君臣抱头痛哭,场面十分感人。
但杜如晦可能还是没有改变心意,因为徐清麦并没有接到关于准备手术的通知。不过听时常往来太医寺的内侍悄悄说,陛下并没有放弃劝阻。
徐清麦叹息,只希望如果要动手术的话,他们别拖太久。胃癌到了中晚期的变化往往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散值之后,她接到了平阳长公主的帖子,约她明日去靖恭坊的马球场一同打马球。
明日就是中秋三日休沐的第一日,徐清麦刚巧有时间,便打算带着周天涯一起过去看人打马球,本来想约周自衡一起去,却听他道:
“明日我有事,就不过去了。你下午回来的时候直接去兴道坊,明日与那边一起聚餐。”
徐清麦觉得有些奇怪:“怎地是明日?后日不是才是中秋节吗?”
周自衡嘴角上扬,笑得有些别有深意:“去了你就知道了。”
徐清麦狐疑地打量了他一圈,觉得他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但又知道这人肯定卖关子,哼哼了两声便不再过问了,反正明日也就知道了。
第二日,徐清麦换上打马球时穿的窄袖服装,又将头发全部梳起用小小的金冠固定,看上去倒有些雌雄难辨的美。她将周天涯也打扮利落,两人带上二三侍女护卫便骑马往靖恭坊去了。
靖恭坊位于东市一侧,靠着城墙,有着长安城内最大的马球场,达官贵人们平日极爱约在这里打马球。平阳长公主未出事的时候就是这里的常客,后来因为生病从这里消失了几年,病好之后又回来了。
此时的她身穿红色胡服,坐在高头骏马上看着两人笑道:“看来咱们也算是心有灵犀。”
她指了指自己头上同样梳成男子样式的发髻与玉冠。
徐清麦笑了起来:“还是这样的发式最是方便。”
“可不是?还是那群男人们舒坦。”
平阳翻身下马,将一旁的周天涯抄起来:“哎哟,小天涯才半年不见,你怎么就长高这么多了?”
“长公主殿下。”周天涯笑嘻嘻的在她怀里行礼,十分可爱。
平阳生了两个男孩儿,就爱周天涯这样的小女孩儿,尤其周天涯又是徐清麦的女儿,因此对她极为宠爱,时常邀着周天涯去她的公主府玩耍。
两人闹了一会儿,马球开始了。
今天这一场是女子马球,场上的都是各家贵女,英姿飒爽,打得不比男子们差。徐清麦虽然会骑马,但在这一群从小接触马术与骑射的贵女中并不起眼,她也怂,玩不了,于是默默的带着周天涯在场下当观众。
来观战的有各家的夫人们还有许多年轻郎君们。
说起来唐人的婚姻虽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因为不禁出行,年轻男女之间有许多的接触渠道,什么打马球啦踏青啦之类的,所以并那么的盲婚哑嫁。大家在婚前或多或少也是见过面的,只是不会长时间单独相处而已。
平阳长公主击出漂亮的一球,场下一片叫好声。
周天涯把手掌都拍红了。
徐清麦听得有贵夫人在一旁讨论道:“长公主殿下依然英姿飒爽,不减当年。”
“多亏徐太医丞的圣手。”旁边有位贵夫人凑趣道。
徐清麦连忙谦让了几句:“也是长公主殿下意志力惊人,才能恢复到这样好的阶段。”
她还隐隐的听说,这次平阳长公主也会参与到对匈奴的战争中去。
没想到,从马球场上下来进入到自己单独帐幕下的平阳很爽快的承认了这件事:“不错,如无意外将会是由李靖大将军统帅全军,我与柴绍将随军出征,听从李大将军的指挥。”
徐清麦了然。
李靖,大唐赫赫有名的老将,军中象征。她曾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和红拂夜奔的浪漫与传奇不同,李靖看上去似乎平平淡淡,丝毫不露锋芒,是极为谨慎的一个人。
徐清麦好奇问道:“陛下会答应你出征?”
“一开始自然不答应。”平阳笑道,“不过我努力争取了很久。”
其实她这个弟弟也想要去的,只不过御驾亲征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风险太大了。那她正好可以当他的一双眼睛,替他看看西域的大漠苍茫。
而且李世民也能看出来,她这个姐姐在前几年里被憋屈太过,这正好是个可以发泄的契机。
“我这次约你来,便是想与你再商讨一下,关于随军军医的问题。”平阳长公主开门见山的道出自己的来意。
第195章 第 195 章
徐清麦与平阳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的合作。
唐朝的军队里有军医的职位, 叫“检校病儿官”,但这个官职常年空缺不满员, 而且即使是有,往往也并非什么经验娴熟的大夫,不过是之前被征召入伍的草头医甚至是巫医们误打误撞的被提拔了上来。
每次出征与大战,往往只有将领级的武将可以得到治疗,其他士伍往往是互相救助,随便敷点什么草药之类然后就听天由命了。平阳心细,以前就观察过军队里减员的情况,她发现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与从战场上救下来之后撑不过去再死的,其实后者反而更多。
她在与徐清麦平日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
徐清麦很笃定的道:“是因为感染。”
她告诉平阳,战场上太脏了, 那些生锈的脏污的武器以及泥土等, 携带无数细菌, 都会对伤口形成严重的感染。
“譬如以前战争时用的金汁”徐清麦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平阳咯咯笑起来:“这东西的确是恶心。”
金汁就是各种粪便兑水,然后烧开后从城墙上倒下去, 往往用于守城, 杀伤力极大。
徐清麦解释:“这就是因为粪便中细菌太多了,只要身上有一点伤口, 立刻便会通过它侵入人体, 造成各种感染。如果伤口太大,便会形成败血症。”
败血症其实不单单是血液感染,而是全身器官的感染,所以在她穿越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更专业的名词, 就叫“全身性感染”。
那时候显微镜还没有出来, 细菌这个词只存在于概念之中,但出于对徐清麦的信任, 平阳没有任何障碍的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贞观二年,柴绍奉命带兵剿灭梁师都,平阳长公主立刻就想到了自己与徐清麦曾说过的这段话,于是她找到了徐清麦,想看看能不能让医学在战场上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应用到战争中,这绝对是可以极大促进医学发展的,徐清麦自然应了下来。但那次太仓促,大蒜素没有发明出来,医学生们也才刚学不久不顶用,所以徐清麦便让平阳将军中的军医都召集到了太医寺,对他们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培训。
这个时候的徐清麦,已经树立起了足够的威信,军医们对她所传授的知识没有任何抵触,全盘接受。
而那次剿灭梁师都的战争里,士伍们暂且不提,大小将领们的存活率的确是更高了一些。
正因为如此,平阳长公主这次才又找到了徐清麦,看看这次能不能有更进一步的合作。
徐清麦听到她这样问,根本没犹豫,一口答应下来:“自然可以。这次可以让医学生们也随军出发,想必可以挽救到更多士兵们的生命。”
平阳眼睛一亮:“他们也随军?”
“对。但是!”徐清麦话锋一转,“他们不去前线,军队需要在后方选择安全的城池驻扎医帐,那些受伤了的将领与士兵送到医帐来就行了。而且也需要有军队来负责他们的安全。”
那些大夫们考到医学院可不是为了去打仗的,徐清麦也得保障他们的安全。
在这个前提下,将会是对医学生们尤其是学习外科的那一部分极好的一次磨练以及经验。
平阳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行!我去与李大将军说,他必然会同意。”
对朝廷来说,人口是很重要的,而对于唐军来说,一个经历了战争还能存活下来的老兵可以抵得过好几个新兵。而且还能提升士气,李靖不可能会反对。
既然说定,徐清麦放松下来,她问道:“是已经定了日子马上就要出征了吗?”
过完中秋后,周自衡也得去兵部报道了。
平阳轻声道:“还未,不过应该也就在这两个月内了。主要是之前渭水之盟,咱们也不好主动背弃盟约,得师出有名。”
徐清麦哑然失笑,原来师出有名这么早就存在了。
两人聊得差不多,第二场又要开始了,平阳让她们在自己帐幕下好好坐着就行,自己又上场了。
徐清麦一边看马球一边盘算着要如何配合这场战事。
除了锻炼医学生之外,她觉得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检验一下大蒜素的有效性。这两年她忙里抽空就会与太医寺的药园师一起研究大蒜素。
她在后世当然没有学过制药,但也大概了解这种生物药物的简单思路就是提取。但是要如何提取,如何让里面的药物成分体现出来是需要很多步骤的。好在太医寺精通制药的一位药学博士对她的这个想法非常感兴趣,带了几位药园师来做这件事情。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在试验了无数次之后才在无意中找到用酒精来作为浸泡大蒜的溶液,似乎可以获得更好的效果。
然而,这还不够。因为没有相关的设备,所有的程序都必须人工来,这又是一个漫长的实验过程。
徐清麦打算等中秋过后,立刻去药学实验室里看看现在进展到底怎么样了。
最好是能赶在战争前把这玩意儿做出来,这可真是活人无数的好东西。
正漫无目的想着,就听到身边的周天涯欢呼起来:“公主殿下赢了!公主殿下赢了!”
场上欢声雷动。
她转向徐清麦,眼睛亮亮的:“阿娘,等我会骑马了,我也要学会打马球。”
徐清麦看着场上鲜衣怒马、无比飒爽的女人们,笑道:“行,只要你喜欢就好。”
平阳回到帐幕,听到周天涯想要学马球,十分开心:“行,等你学会了骑马,我便教你打马球。到时候那些追求你的小郎君们,要是打不过你,那就统统不要理睬。”
徐清麦看着欢欣雀跃,活泼无比的周天涯,对平阳道:“其他的我倒不担心,不过她现在是有点彻底放飞了,我倒是想着该让她怎么静下来心来读读书。”
虽然说她不拘束女儿的天性,让她随便撒野,但也不能野得没边了。
平阳点点头,她自小也是跟着自己的兄长以及几个弟弟一起上课的,四书五经都很娴熟。
她想起之前曾与徐清麦聊天时提到的,便道:“之前你不是与我说,想要办一所女子学堂?我看这个办法倒是可以的。公主们在宫中也是需要上学堂的,那为何其他人不可以?”
徐清麦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
她又有些愧疚,其实这个念头早就有了只不过因为事情实在太多所以竟然拖延到了现在。
平阳拍了拍她的肩头:“待我先去寻访一些名师,建校之事不急,待到战事平定后自然会有大把时间来建。”
待到马球赛结束,徐清麦拒绝了平阳的筵席邀约,带着周天涯回到了布政坊,换上了日常穿的常服,这才和周自衡一起去了兴道坊。
这一次的中秋团聚宴席放在了大房那一边。
不管大房二房内里有多少龌龊,最起码面上还是表现得其乐融融,徐清麦带着周天涯一圈招呼打下来,觉得自己脸都要酸了。
开饭之前,周自衡和自己的嫡亲兄长还有柳氏、周义被叫去了周礼的书房,说是有家事要商量。
徐清麦暗地里嗤笑一声,知道这是周礼打压自己的手段——任你是太医寺丞又如何?到了周家,依然是周家的媳妇,这种家中大事依然没有参与的份儿。
好在,徐清麦也并不在意就是。
周自衡的嫡妹一边和周天涯玩耍,一边小声问她:“嫂嫂,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大伯的脸色那么严肃。”
徐清麦摇摇头:“我也不知。”
她陡然想起来周自衡昨日说的话,感觉今晚肯定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啧,可惜了,不能去凑个热闹。
书房内。
周礼坐在左上首,他旁边是孔氏。在他们身边站着自己的嫡长子,而周义与柳氏则带着他们的嫡长子以及周自衡坐在了右边的位置上。
周义大大咧咧:“大兄,什么事不在饭桌上说,却偏偏要这么郑重的来书房?”
他可是饿了,想要坐下来吃饭了。
柳氏察言观色,心中警惕起来,感觉这一场面看上去就有那么些不怀好意。
周自衡坐在位置上,喝着茶,老神在在。
周礼放下杯子,环顾了一圈书房里的人,最后落在周义的身上,他沉声道:“离父亲与母亲仙逝至如今,已有十年。这十年来,我与二弟守护相助,度过了无数危机,将周家带到了现在的位置,也算是不负父亲临终前所托。”
周自衡垂下眼,心中讽刺想,这位大伯还真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说得好像周家有今日的地位都是他拼出来的一样,实际上周家靠的是周纯祖父的从龙之功,而周礼丢掉了自己礼部侍郎的职位,还差点将周家送上了齐王李元吉的这条船。
周义很糊涂:“大兄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来了?”
周礼顿了顿,他这弟弟真是没救了!
他省去那些原本慷慨激昂之词,面无表情道:“不过如今的形势却又要与之前不同。为兄觉得,为了子孙计,也到了该分家的时候了!”
孔氏和周大郎君都在一侧点头。
周义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大兄怎么忽然想到要分家了?”
柳氏也很惊讶,但很快的,眼角眉梢却浮现起一丝暗喜。
周礼淡淡道:“并非忽然,我已思虑已久。之前不分家是因为父母尚在,而现在你与我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自然就要独立门户了。”
说起来他是有些后悔的。
之前他当礼部侍郎的时候,在周家一手遮天,他说向左没人敢往右。可惜那时候没能拉下脸来分家,将二房给甩开。为了名声容忍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许久,以至于现在丧失了不少主动权。
悔之晚矣。
孔氏用手帕抹了抹不存在的泪:“二弟,二弟妹啊,虽然我也舍不得,但你看现在,不分家,这人越来越多,园子里都快住不下了。分家了,才好去外面置地置产。”
柳氏虽然日常与她不对付,但她这番话却是说到了柳氏心里。
不分家的时候,除非像周自衡和徐清麦这般,无论是房产还是其他东西全都是御赐不用交公,否则大家的收入都是要交给公中的。当然肯定都会瞒着一部分,甚至是瞒下来大部分,但既然瞒着那就不能公然拿出来用,否则就只能偷偷摸摸。所以现在大房二房都挤在一起,互相盯着,没人敢轻举妄动。
柳氏也早就想去外面买地买宅了!
因此,她极为爽利的道:“大兄大嫂说得都有道理,既然你们要分家,那我们二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分吧。不过要找一个公道的长辈来,可不能随便分。”
该争取的她还是会争取的,可不能让大房白白得了便宜。
周自衡微笑道:“大伯在中秋节前提出来要分家,想来是真的思虑许久了。如阿娘所言,既然长辈要分,那我们做小辈的,也只能听从。”
言下之意,他也不反对分。
除了周义还在糊涂之外,分家这件事竟然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定了下来。
直到柳氏将周义给拖走,周自衡与他的嫡亲兄长出去之后,书房中便只剩下大房一家。
孔氏皱起眉头:“郎君,我怎么觉得有些太过顺利了些?”
二房会这么轻易答应分家,不会是在酝酿着什么吧?
周大郎驳斥他娘:“二房现在自视甚高,当然会想要赶紧分家。”
他不屑道:“目光短浅,难怪道长说日后必有灾祸。父亲,咱们可不能再等了,别让二房将咱们拉到沟渠里去!”
周礼颔首:“事已至此,当然尽快为好。”
他打算中秋节过后就立刻请来公正人,赶紧把家给分了。
分家这个决定在饭桌上一扔出来,自然激起了千重浪,饭桌上暗流汹涌。
回家路上,徐清麦将整件事情复盘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现在大房是怕日后被二房连累,所以想要快点分家,而你母亲也不想被大房巴上来,所以也想要快点分家。这还真是”
这不是赶巧了吗?
她当然是倾向于分家的。虽然大家并不住在一起,但不分家时的这种大家族式财务设计也让她颇为头疼。
徐清麦与周自衡有不少的产业,第一份是手工皂,第二份是江南的磨坊,第三份是烈酒,第四份是玻璃作坊。他们当然不会傻大方的将所有的收入都交到公中,而是有选择的交了一小部分,主要来自于磨坊和农庄上的一些出息。
手工皂的收入现在暂时放在康有德以及陆存中处,他们每一季只取一小部分;烈酒的利润他们还没有支取过,主要用于扩大经营,剩下的放在了江南,让王一方守着;而玻璃作坊因为有户部的大头,所以大房根本不敢过问。
但这样操作长久下去肯定不行,财帛动人心,那么一大笔钱放在别人手里不是什么好事。
她忽然问周自衡:“等等,你事先就知道了大房想要分家?你不会是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吧?”
两人此刻正在马车上,周自衡将她拉了过来笼在怀里,舒舒服服的。
他嘴角上翘犹如狐狸:“倒也没做多大的手脚,就是安排了个神棍去和周大郎君接触接触而已。”
分家这件事必须得让大房先提出来,否则他们便要心生疑窦觉得二房有鬼。
听了他所说的,徐清麦也觉得好笑。
“不管如何,这件事情也总算是解决了。”
他们这样后世习惯了小家庭模式的,真的不习惯上头有一大堆亲戚和长辈压着,更别提这长辈根本不靠谱。
中秋当天,周自衡与徐清麦去陪周义和柳氏吃饭,显然周义也被柳氏说服了,不再叽叽歪歪着分家的事情了。柳氏当然高兴,周自衡与徐清麦每年都会孝敬她不少东西,现在她身家颇丰。
只不过,团圆饭才吃到一半,从宫中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就响彻了整个长安城。
“周郎中!陛下召您立刻前往宫中进谏!”
内侍连门都没进,传达完口谕之后便翻身上马准备去下一家,行色匆匆。
周自衡握住徐清麦的手,两人站在门前看向太极宫的方向,悬挂在高空之中的圆月不知何时被飘过来的一片乌云给遮挡住了,夜色立刻暗沉了下来。
这样的声势,这样的氛围,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他沉声道:“恐怕是要开战了。”
第196章 第 196 章
贞观三年, 是一个动荡而充满天灾的年份。
在大唐境内,旱灾、蝗灾席卷了关中五州, 而在东突厥的草原上,年初连降大雪,极寒将许多部落的牛羊都冻死了。一些与大唐交好的部落索性拖家带口来投奔,而剩下的部落则需要留在草原忍受着劼利可汗的折腾。
劼利颇有野心,他想在草原上建立起属于突厥的帝国,不再满足于现在部落联盟式的政治形态。他觉得中原汉人所建立起来的王朝便是他所向往的终极形态。于是,他开始重用一个叫做赵德言的汉人。
赵德言劝他学北魏孝文帝改制,将汉人的那一套东西搬过去。
但突厥人尤其是那些部落首领散漫惯了,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约束,更何况劼利还想从他们手里夺权。于是, 从去年底开始, 就陆陆续续有部落叛变。
东突厥内部风雨飘摇。
“这就是没有学好历史的缘故。”周自衡感叹道。
李承乾忍不住笑了出来。
关于北魏孝文帝改革的话题他曾经与周自衡讨论过, 此时一下子就领会到了周自衡话语中的幽默。老师与史官以及儒生们不同,并不一味认为北魏孝文帝的汉化改革是成功的, 相反他认为这场改革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鲜卑的战斗力。
而现在, 似乎又轮到了突厥。
李承乾想起老师谈到过的胡虏无百年之运,以及游牧文明的诸多不确定性与掣肘, 不知怎的对突厥的恐惧也被冲淡了不少。他内心觉得这一次对突厥的战争是极有可能碾压式的获胜。
在中秋节的前一天, 朝廷收到边疆来报,七月之时,突厥犯边,有几小股兵马时不时的来骚扰大唐边镇。代州都督张公瑾上书, 认为到了驱逐突厥, 还西域一片净土的好时候。
李世民收到战报以及张公瑾的上书后,等都等不及, 于中秋节当晚召集群臣。
张公瑾将所有情报以及西域那边的形势全都分析了一遍,十分透彻。他认为突厥如今艰难,天灾、战乱,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吃不饱的突厥士兵们只会更频繁的往东来打草谷。且现在东突厥自身难保,正是宣战的好时候。
最终,李世民以突厥违背了当时在渭水边签订的友好盟约,为了保护好边疆的大唐子民为由,决定伺机出兵突厥,展现大唐雄风,一洗之前的耻辱。
大唐这个新兴王朝的齿轮开始徐徐转动,慢慢的向战争机器转化。
周自衡所在的兵部已经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当然,不止兵部,三省六部基本都被调动了起来。因为打仗并不仅仅只是打仗,而是在打后勤、打调度。
前期的各项准备工作同样是十分重要的一环。
尤其是这次的主帅是李靖,他行事素来谨慎,对战前的准备尤其是粮草军需的调度十分上心,而后者也是周自衡目前正在负责的事情,每日在户部、司农寺、兵部、工部这几个部门来回跑。
周自衡已经三天没回过家了。
他有些惆怅。
假期就这样结束了啊。
宣战的消息并没有四处张扬,或许要等到真正出兵的那一刻,民间才会知道要打仗了。如今的长安城里,百姓们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接连几日,都有快马在城内城外跑来跑去,而且出长安的大户人家似乎多了些,城门处的盘查也严了一些,尤其是针对那些出城的西域商人们。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一些消息灵通人士的透露下,许多人也都明白了如今的形势,或是陷入到激动或是陷入到惶恐之中。
“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有老者对着街坊们说,“陛下还在呢,朝廷也还在。况且,悲田院也还在呢,我下午还得去那儿开点药去。”
对他这样的病人来说,悲田院照常开业,就说明一切都不打紧,都还在正常的轨迹之中。
悲田院的人潮越来越拥挤了。
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它的名气传播到江南山北甚至是西域一带,如今的悲田院迎来了无数从四面八方前来求医的。它所在的升道坊,原本是城南一个人丁凋零的里坊,可现在悲田院甚至将隔壁好几个里坊都带得热闹了起来。
一些从外地来求医的会在隔壁里坊赁房子住,有豪客甚至直接买下房子。说来也好笑,太医院的一些医师和太医们倒也嗅觉灵敏,觉得这块地方日后的房价肯定会更高,于是纷纷在此置产。有一位太医甚至联合族里面一买就买了十来栋宅子。
徐清麦戏言,这是大唐最早的“炒房客”。
不过,升道坊的房子是不对外出售的。前半部分悲田院,后半部分医学院以及工作区,在建造之初就规划得明明白白。之前曾有不少官员认为将一整个里坊都划拨给悲田院未免过于浪费,但现在他们都闭嘴了。
不仅仅是悲田院的病人越来越多,医学院也扩大了规模,又招了一届,医学生们也越来越多了。而第一届医学生已经满了三年,按照教学规划,他们到了挑选专科方向的时候了。
在徐清麦去江南之前,这项工作便已经在进行,待到她回长安后,学生名录便摆在了她的案头。
刘若贤、莫惊春、侯远道等等,三百个学生里有一半选报了外科,然后经过考核,刷掉了一半,现在正式的外科生有七十多个。
徐清麦穿着太医服站在讲台上,下面坐着的便是她的新学生们。
她环视了一下教室里所有的人,这是一个环形的教室,无论学生坐在哪里,都可以将讲台看得很清楚。
“身为大唐唯一的一位外科医生,我要感谢你们对外科怀有如此大的兴趣。在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里,你们将在这所医学院里接受严格的培训与学习,成为大唐第一批的外科医生。
“外科,在过去的时候,人们对此充满了误解。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人们还是茹毛饮血,有一个人忽然觉得头疼,部落中的巫医认为是邪祟侵入了他的头部,只需要在头骨上钻两个洞就可以将其中的邪祟放出来,他就能得救”
徐清麦对学生们讲述了外科的历史,她讲了遗址中发现的头骨,讲了华佗和他失散的医书,学生们听得极其的认真,即使他们之前曾经就在徐清麦的课上听过关于此的三言两语。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选择外科是因为它看上去新奇,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充满了挑战。但我必须在课程的开始就给你们浇一盆冷水。那就是唯有拥有了老虎的胆量、老鹰一般的敏锐、少女一样的灵巧以及一颗充满了仁爱的慈母心,你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外科医生。
“这门课程随时都伴随着挑战,你们的表现将会被计分,每一年都会有相应的分数线。唯有超过这门分数线,才能继续课程,最后结业。如果低于分数线,那你只能选择重修,直到你满足这个标准。”
徐清麦冷酷的宣布了这一条规程。
她是不会放一个不合格的外科医生从医学院毕业的。
底下的学生们开始微微的交头接耳,他们对此早有耳闻,因此倒也没有太大的波澜。没有谁会觉得自己不合格。
徐清麦看着他们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趁势宣布了今年最大的一个计分项目,那就是成为随军的军医。
“原则上是自愿报名。但是每一个参与的学生,都能获得加分。当然,如果你不想去也不用担心,这并不会被扣分。”
这一下,学生们不再安静了。
有的人很兴奋:“去随军啊?岂不是可以看到我大唐剿灭突厥的雄姿?”
旁人翻了个白眼:“你说得轻巧,随军可是很危险的。”
“可是有加分啊。”有人更加实际,而且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好处,“况且战场上真的很适合外科,可以收获到许多丰富的经验。”
到时候从战场上下来,肯定会比那些没去战场的厉害多了。
“可我还是害怕。加分是加分,若是人回不来那加多少分都白搭!”
有人直接举起了手:“老师,我想问一下,会有危险吗?”
徐清麦挑起眉:“这个问题问得好,但是我不能百分百保证没有任何危险。我能保证的只有,你们不会被派到前线去,而是在后方驻扎。另外,我将会与其他几位太医带队,一同前往。”
下面的交头接耳声又响了起来。
“这件事有利有弊,所以我说了不做强制要求。”徐清麦拍了拍讲桌上的镇纸,让教室安静下来,“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还有时间。
“现在,安静!我们开始讲课。”
讲完课后,徐清麦去了悲田院的制药坊。
悲田院最前面是门诊和急诊和药房,往后是住院部以及手术室等等。但还有很大一块地是工作区域是不对外公开的,里面就有药材的存储与炮制这一项。在这儿值勤的都是药部的药师们。
徐清麦与药师们合作的大蒜素就是在这里研究的。
这间研究室十分大,里面摆满了各种器械,比如石磨、蒸馏器还有各种玻璃器皿等等,和周围古色古香的环境与氛围一比,十分的赛博朋克。
“黄药师。”徐清麦向正埋头制药的人打招呼。
每次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都有一种亲切感。
黄药师抬起头看到是她,兴奋地招了招手:“正要找你,你看看现在的大蒜素。”
第197章 第 197 章
黄药师, 本名叫黄肃秋,算不上医学世家出身, 不过家中也是世代开药铺子的,精通炮制各种药材。
黄药师从小就开始在药材堆里打转,十岁的时候已经比很多师兄们都厉害了。后来家人觉得他这样的天赋不能被浪费,于是花了重金托人给他寻找了一位名师,半医半药,最后跟着他的师父一起进了太医院。
如今黄药师已经是太医院的药科博士,管着禁苑的药园子,手下一堆药园师。
药部与医部有合作,但平时负责的具体工作也不尽相同,主要是药园子里草药的种植生长、药材的炮制等等。当徐清麦找上他的时候他还很惊讶, 没想到这位鼎鼎大名的徐太医对药材炮制也有点自己的想法, 而且这个想法还挺有趣。
“萃取”, 这是徐清麦对他说的一个词。
现在的药材炮制,大多是晒、泡、蒸、和蜜、研磨等等手段, 而徐清麦所说的“将里面有效的成分萃取出来”这个概念打动了他。
黄药师表示, 反正日子也挺无聊,闲着也是闲着, 就陪着年轻人玩一玩吧。
就这样, 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好几次烦得想要砸了所有的东西再也不碰这玩意儿,但咂摸一下又觉得只差了一点点就这样放弃实在是有点可惜,又老老实实的回到了实验室。
当然了,黄药师也有着自己的私心——眼看着医部如日中天, 甚至将太医院直接升级为了太医寺, 药部可不能只在原地踏步。而如果这大蒜素真如徐清麦所说那么厉害,那绝对是利国利民, 足以留名青史的东西!
徐清麦去皇庄上研究牛痘之前,黄药师与她也攻克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那就是大蒜素的“药引”。
最早的时候,黄药师问徐清麦:“这味药的药引为何?”
徐清麦十分茫然:“”
黄药师一拍额头,痛苦道:“我明白了。”
他细细道来:“比如凡是用酒制的,往往起到升提药效的作用;用姜制的,则会更加温和;用盐制的,往往走肾而软坚”
经过他的解释,徐清麦这才知道药引不单单只体现在药方里,也体现在药材的炮制里。在中医制药的时候,惯用的是酒、姜、盐、醋等。而且这也十分科学,比如“盐制走肾而软坚”,用后世的话语来说就是高盐的东西会加重肾脏的代谢。可见,传统医学里的这些经验是切实可行的。
但徐清麦对于大蒜素到底该怎么萃取也是一脸懵,于是黄药师只能用排除法,一项一项的试。
可不管是姜还是盐还是其他,都失败了。
只有酒,似乎还看到了一点点成功的可能。可是酒制的大蒜素气味实在是难闻,而且特别容易腐败。后来,徐清麦从江南回来,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可以用酒精,也就是乙醇来试试。
接下来,她去了牛痘组,而黄药师继续带着自己的徒弟和下属继续疯狂实验大蒜素。
看到徐清麦,黄药师先是兴奋,然后立刻又挑起眉来,阴阳怪气:“哟,徐大忙人,还记得这儿呢?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我们这个小小的实验室了呢。”
徐清麦自知理亏,只能赔笑:“哪能啊?之前的确是形势所迫,再说了,这不是您在这儿坐镇,我想着肯定是特顺利,特放心!”
黄药师朝着她翻了个白眼,当然知道她也是忙,这股子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想到自己的成果,又开始眉开眼笑:
“快来,快来,看看最新出来的东西。”
他给了徐清麦一个小玻璃瓶,可以看到里面盛满了米白色的粉末,看上去像是发黄的石灰粉,但徐清麦凑到鼻子下闻了一下,有很浓重的大蒜气味还有隐隐的酒精味。
“我将蒜泥在酒精里泡了三天三夜之后,再重新蒸馏了一遍,然后用你说的法子结晶,最后研磨,得到了这东西。”
徐清麦晃了晃瓶子里的粉末,喃喃道:“看上去还不错啊”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的确是呈现出了药粉状,而不是某种更像是火锅调料的东西。
黄药师嘿嘿一笑。不管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大蒜素,这一次的制药过程对他来说都具有非常的意义。他几乎是着迷的看着大蒜这个简单的玩意儿在自己的手中被各种折腾,也明白了徐清麦口中的固态到液态再到气态的各种形态转化。
药物炮制和炼丹本来就有着很强的联系,黄药师本身就是一位不错的炼丹师,如今他更对那个所谓“化学的世界”感到十分好奇。
“可惜就是还没有经过实验”他嘟囔道。
徐清麦笑道:“我今日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她将自己与平阳长公主商议的事情对黄药师说了,对方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极好的时机!”
有什么能比战场上更能测试这个东西的效果呢?
他轻哼了一声:“便宜那些丘八了。”
徐清麦苦笑。黄药师历经了之前的乱世,无数场战役,对于士伍之人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当然,也不能怪他,有的时候,溃兵逃兵更让百姓们觉得害怕。而攻进一所城池后,将领们往往会放任手下的士兵对这座城池进行洗劫,当做是给他们的赏金。
士人、朝廷依靠他们来攻城略地,但也嫌恶甚至是惧怕他们。
徐清麦对此也不好说什么,造成这个局面是原因是复杂的。对于她而言,现在的军人和后世的军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她只是有点不太适应。
“不过在应用到战场上之前,还需要做一个小范围的实验。”徐清麦对黄药师说道,“最起码要证明这个东西是无害的,而且确实能对抗感染起到一些作用。”
“当然,当然。”黄药师兴奋极了,“我这就去天牢里找几个伤势严重的犯人来试试。”
那地方可脏了,正是细菌们喜欢的环境。
“其实现在也可以专门来培养细菌”徐清麦忽然想起来自己在皇庄时用显微镜做的实验,“培养细菌,直接观察这些细菌在遇到大蒜素之后的情况,看看是被清除了还是依然活跃难的地方就在于需要鉴别细菌的种群”
她兴致勃勃的从旁边拿来纸笔,将自己的想法记下来。
之前徐清麦已经确认,萨曼做的那个显微镜是可以观察到一部分细菌的。但这一切刚起步,什么葡萄球菌、链球菌、沙门氏菌之类的都需要被发现以及甄别。而且她的专业不是微生物与细菌学。
黄药师不满道:“你应该把那个宝贝从皇庄里拿出来。”
他埋首于研究之中,根本没注意到徐清麦从江南带来了这样的好东西。等到他知道时,这东西已经被徐清麦带到皇庄了。
徐清麦:“现在还不行,孙道长正研究着呢。”
她心下惋惜,早知道萨曼的惊喜是这个,她就多在江南留几天看看萨曼能不能再做出来一个。不行,得赶紧让萨曼多磨几个出来。
最好是让他来长安。
和黄药师回归正题,两人设计了一下之后对囚犯们进行实验的步骤,然后,徐清麦接到了从宫中传来的消息。
杜如晦愿意做手术了!
“杜公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的?”徐清麦好奇的问刚从皇城回来的周自衡。
周自衡略微了解一点内情:“据说是陛下又去了一趟杜相府,然后两人又对着哭了一场。陛下说这眼下马上就要打突厥了,如果杜相在这个时候过世,岂不是不能看到大唐一统西域?”
徐清麦缓缓点了点头,嗟叹道:“对杜公而言,这的确是个很难抵挡的诱惑。”
用大唐盛世来劝他,那不知会是多少年后的事情,对杜如晦来说太缥缈。可打突厥、一统西域却是马上就要发生,若是不能亲眼见证这一切,杜如晦恐怕是难以瞑目的。
果然,当徐清麦在悲田院再一次见到杜如晦的时候,他就苦笑道:
“若是能看到大唐将天下所见之疆土尽收囊中,即便是挨上一刀之后只能活个几个月,那便也值得了。”
徐清麦笑道:“放心吧,杜相公,手术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悲田院开始紧锣密鼓地忙着杜如晦的手术。
现在整个长安总共有三处官方的手术室,都是为徐清麦所设。一处是在宫内,主要为帝后以及后宫诸妃还有皇子公主们准备;一处是在皇城内,靠近内侍省,主要是为了宫人们准备,这一处比较狭小简陋;还有一处自然是悲田院内的外科小楼。
这里还连着住院部,并且有专门为权贵士族们所设的专门入口与小院,与外面的百姓就诊区住院区完全分开。迄今为止,已经接待了不少的人,尤其是前来生产的贵女。
专门提供给产科住院的几个小院落,现在已经都需要提前预定了。
因此,杜如晦自然也选择了在悲田院手术。
徐清麦这段时间已经在虚拟手术室里练习过不少次胃癌手术,因为不清楚杜如晦体内的具体情况,从早期到中期到晚期的手术类型都熟悉了一遍,因此心态十分好。
杜如晦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神恳切地看着她:“徐太医,我想活。最起码让我活到看着大唐降服突厥,一统天下!”
徐清麦安慰他:“放心吧杜相公,你会的。到时候你会看到万邦来朝,大唐成为所有人的大唐!”
杜如晦这才逐渐放开了她的手,被推进去手术间,等待做麻醉。
这一次,他会接受新的麻醉手段——用“麻沸散”以及针刺麻醉相结合的方式。
姚菩提亲自坐镇。
第198章 第 198 章
这两年姚菩提一直在与孙思邈合作研究针刺麻醉。在孙思邈转向牛痘组之前, 这是他的主要研究项目。
他们发现,纯粹的针刺麻醉程度往往比较浅和轻, 可以运用在一些不那么复杂的以及短时间的手术里面,但凡涉及到开腹手术就不那么稳定。
麻沸散的问题则是因人而异,有的人对这个极敏感,很快就会进入到神志消失的状态,但有的人却似乎天生拥有极高的抗药性,只能进入到浅层麻醉的状态。
但如果将两者结合起来,效果却是绝对的一加一大于二。
材料易获得、对人体安全、手术过程中可以有专人监护,于是,这种新型的结合式的针刺麻醉俨然已经成为了现在徐清麦的主要选择。
这一年来,她在悲田院所进行的手术有一半以上是针刺麻醉。
针刺麻醉也因此培养了不少的人才, 他们以针科的大夫为主, 姚菩提是带头人, 他的妹妹姚明镜以及弟子高禹等人如今都熟练的掌握了这项技术。而医学院的分科中也有专门的针刺麻醉科,招收不少学生。
平时的手术一般都是高禹或者姚明镜配合徐清麦, 但这一次因为是杜如晦, 姚菩提亲自出手担任手术麻醉医师。
高禹在一旁协助。
而徐清麦这一边,有刘若贤、莫惊春担任手术一助与手术二助, 阿软以及郭敏君分别担任洗手护士与巡回护士。
徐清麦看着姚菩提指导着高禹将最后一根金针刺入到杜如晦的身体之内, 等待着麻醉起效果。
杜如晦已经陷入到了沉睡之中,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姚菩提亲自给杜如晦测了心率以及脉搏情况,又判断他的确是神志消失之后,便对徐清麦点点头:“可以了。”
徐清麦颔首:“待会儿就麻烦姚公了。”
姚菩提与高禹不单单要负责手术前的麻醉, 还需要负责杜如晦在手术过程中的生命体征。这一点与后世的麻醉医师是一样的, 他们在手术室中的地位十分高,十分重要。
以往这样的任务需要徐清麦分心来留意, 身兼数职,但现在她可以专心致志的做手术。
手术要开始了。
阿软给她递了手术刀。通过这么多次的配合,阿软现在对开腹手术的流程也很清楚了,知道徐清麦会先用什么样的器械。甚至手术过程中,徐清麦还没有发话,阿软就已经将她要用的器械给准备好了。
徐清麦在后世的时候非常羡慕那些专家级的大医生,他们有配合默契的手术护士,有的时候飞刀都会带着,几乎可以说是专属。
现在,她也算是有了。
刘若贤与莫惊春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徐清麦的操作。
不过他们现在已经不单单仅是旁观者的角色,还需要给老师打下手。如今的他们已经不需要徐清麦的提醒,默默的自己就能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
在徐清麦开腹完成后,莫惊春十分有自觉的来持住牵引器,将术野最大限度的暴露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而刘若贤正在结扎血管。
“你再稍稍往后一点。”徐清麦道。
莫惊春身子往左侧稍微偏了偏。
“可以了。”徐清麦看了他一眼,十分赞许,“惊春的钩子是拉得越来越好了。”
刘若贤头也不抬地笑道:“师弟再坚持一年,以后你就是拉钩大师兄了。”
徐清麦和姚菩提被“拉钩大师兄”这个称谓逗笑了。
莫惊春嘿嘿一笑:“其实我倒是愿意一直拉钩,能够近距离的看到老师给人做手术,学得更多。”
他和刘若贤以前就对徐清麦莫名崇拜,现在对外科这一门学问更了解了,这份崇拜也相应更深了——这门学问实际上是很深奥的,像他与刘若贤都只能专精一门,刘若贤是妇科产科,而他则是外伤以及老师所说的“基础外科”,以肝胆脾等脏器为主。可老师,却似乎妇科产科基础外科消化科甚至是神经科都有涉猎,实在是太厉害了!
徐清麦一边专注手下的动作,一边道:“也不能一直只看,还是自己动手学得更多。”
然后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不过这钩子的确拉得好。”
刘若贤正好已经缝合结束,凑过来一看,胃部的术野没有任何遮掩,且他的姿势完美地没有阻碍到徐清麦的任何动作。只是她知道,这个姿势坚持个一个时辰下来会非常累。
她大概的比划了一下姿势细节,已经做好了待会儿去接班的准备。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手术室——几间手术室是最早换上玻璃的地方之一,而且还都是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大尺寸的玻璃。除了紧急手术之外,一般都会选择阳光最好的时段。虽然肯定还比不上后世的无影灯那么的清晰明亮,但是比起之前来说已经好很多了。
这会儿,她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杜如晦的胃部。
徐清麦皱起了眉。
她曾经在系统的虚拟手术室里模拟了杜如晦胃癌的不同发展程度,因为每一个阶段所应对的手术也是不同的。而现在杜如晦胃部的情况虽然还没有到无药可救的晚期,但显然也绝不是早期。
最好的方式是切除胃,以及清扫掉周围脏器的淋巴结。可是现在没有扫描手段,根本不知道癌细胞是否已经浸润到周围脏器,以及浸润多深,只能靠肉眼观察。
在徐清麦看来,杜如晦其他脏器似乎都很健康。但有可能换个仪器来看,癌细胞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转移。
那到底是采取哪种手术?
手术中才确定这个答案,放在后世属于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在这个时代,却时常发生。她已经拥有了强悍而果断的心态。
徐清麦想起之前杜如晦一直坚持不做手术,因为不想遭受太多的痛苦,想要体面的离去,她最终低低地叹了口气。
姚菩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问道:“怎么了?”
徐清麦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在观察。”
她决定采用姑息切除术,即只做胃切除,但放弃清扫旁边的淋巴结。这样可以防止胃穿孔等并发症,也能提高患者的生存期和生存质量,但是有复发的风险。
这是一个无可奈何却别无他法的选择。
在徐清麦做手术的过程中,姚菩提与高禹一直在密切的关注杜如晦的意识以及生命体征。之前他们曾经遭遇过患者在术中停止心跳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例。
好在,这一次似乎连上天也想要让杜如晦再回几年,这场手术过程中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两个时辰后,杜如晦被推出了手术室。
室外,不仅有杜如晦的家人,还有宫里来的小太监。
“陛下很担心杜相公的手术情况,特命奴婢在此等候,第一时间将结果带回宫中。”
徐清麦摘下口罩,露出一抹微笑:“杜相公的手术很成功,不过他还没有醒,待醒了我会让人立刻去宫中禀告。”
小太监欢天喜地的带着消息回去了。
杜夫人与杜荷等家人将杜如晦团团的围住。考虑到杜夫人的承受能力比较弱,徐清麦将切下来的组织给杜荷看了,这是必要的流程。
杜荷脸色苍白,看了一眼后迅速移开,然后低声对徐清麦道:“家父在来之前曾经对我说,切除下来的胃部可以供徐太医教学所用。只是请勿暴露家父的姓名。”
徐清麦抬起眼来,大为震惊。
现在虽然解剖已经被朝廷允许,但是数量是严格控制的,而且都需要经过伦理委员会的批准。迄今为止,也就才解剖过六具尸体。这六具尸体是什么样的,事先完全无法得知,纯看运气。
而一些专门的病理组织,比如癌症状态的胃部等等,那是想也不要想的——手术所切除下来的,都会在患者家人的见证下统一焚烧并填埋,没人想要挑战一下固有的传统观念。
而杜如晦却主动要将这个拿出来供她解剖教学和研究?
杜荷看到她的表情,眼睛都红了:“家父说,他也算是古往今来切掉胃之后还能活着的第一人,既如此,将这不要的东西捐出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清麦都能想象杜如晦在说这句话时的狷狂与潇洒模样,一时之间深深敬服。
她对杜荷鞠了一躬:“在下必不负杜相公所托。”
她对杜家人交代了一下之后的一些照顾细节,又交代了院子里的护士,这才去洗漱,并且打算立刻找人来做相关的胃部解剖。
徐清麦在悲田院一共住了两天,待到杜如晦清醒后这才回到布政坊。
她与周自衡聊到这件事,周自衡也不免极为佩服杜如晦:“杜相公可是儒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真是特立独行,潇洒至极!”
徐清麦颔首,乐观道:“所以,大唐的医学一定是会蓬勃向前发展的。”
几年前,她还在朝上与人辩论到底解剖是不是有违礼法呢!
“可现在,我的手术团队也有了。”徐清麦觉得往事如云烟,颇有些感慨,“甚至我还有两套班子,可以换着来。等到一年后,那些医学生们学到了一些东西,也都可以上台来充当助手了。”
刚穿越到的时候,她就与周自衡说要建立起自己的手术团队,短短几年时间,她就做到了。
周自衡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夸张鼓掌:“厉害,厉害!你就是新一代的开山怪!”
徐清麦扔给他一个大白眼:“什么破梗!”
不过说完后,也被逗笑了。
她问周自衡:“明日休沐,你还要去兵部?”
周自衡点点头,自嘲道:“现在我们何止是996,简直是三十天全年无休。”
不过,特殊情况,也可以理解。
徐清麦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明日我要去一趟西市,姐姐来信说有事要与我商讨,我带着周天涯一起过去。”
徐二娘知道她很忙,一般不会拿铺子上的事情来问她,所以这次估计是真遇到什么难处了。徐清麦打算尽快去看看。
周自衡点点头:“去吧,有事就来找我或者明日回家再说。”
第二日,两人便兵分两路,一路去皇城继续当牛马,一路去了西市。
可到了刚用完午膳的时候,正打算眯一眯打个盹儿的周自衡就看到随喜匆匆从外面赶来,像是被鬼在追一般。
随喜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郎君!薛大在外面,说是找不到娘子了!娘子失踪了!”
第199章 第 199 章
徐清麦带着周天涯出了门, 往西市而去。
周天涯原本想要骑着自己的小马驹过去的,但是怕小孩子控制不住马造成什么骚乱甚至是严重后果, 徐清麦严厉地喝止了她。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有些任性的,周天涯因此将嘴撅得老高。
路上徐清麦取笑她:“你这嘴撅得都可以挂个油壶了。”
周天涯在江南的时候是见过油壶的,很多人家会带着自家的油壶油罐去榨油坊里打油。
她很不高兴道:“才不是呢!”
徐清麦继续逗她:“怎么不是了?不然等你回去让阿耶找个油壶挂挂看?”
周天涯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徐清麦忍俊不禁。
“算了算了,不逗你玩了。”她笑道,“虽然不能骑马,但是可以带你去西市吃好吃的,说吧,有什么想吃的?”
徐清麦后世的一些家中有小孩的朋友,都会严格控制小孩的零食摄入, 禁糖禁油炸等等, 每次出门都是如临大敌。但她却没有这样的烦恼, 说起来也颇为心酸——因为现在的大唐根本就没什么零食,无非也就是一点儿小糕点和麦芽糖之类。
甜食是奢侈的, 油炸物同样也是奢侈的。
即便是权贵人家, 在这方面也完全没法和后世的普通人相比。
所以,徐清麦还会经常主动的带周天涯去东市或西市寻觅一点吃的。因此, 听到阿娘的允诺, 周天涯的眼睛噌的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我要吃甑糕!还要吃胡麻饼!”
“没问题。”
母女俩带着侍女以及护卫悠闲地骑着马在街道上走。长安城四四方方,竖直横平的街道串联起了各大里坊,在靠近里坊门的地段就格外的热闹,人来人往。
当她们路过西市一侧的光德坊时, 忽然有几人惊慌失措地从光德坊里面跑出来, 一边跑一边喊:
“快去,快去找大夫!三小子快不行了!”
“要不还是送去悲田院吧?”
“可他现在流血不止, 怕不是搬动一下就要出人命了!”
徐清麦见他们闹哄哄的,又听得似乎是有人命关天的事情,立刻翻身下马,让身后的护卫护着马上的周天涯,然后拦住了其中一人:
“可是有人受伤?”
“是,我家三小子从屋顶上跌下来了,流了好多血”被她拦住的是个老妪,看上去急得不行,“娘子先别挡道,我要去西市那边请大夫来看看。”
一听是如此严重的事故,徐清麦立刻道:“不如我随你去看看吧,我也是大夫。”
老妪停下来,打量她的目光有些狐疑。
徐清麦微笑:“我是太医院的医学生,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就随您去看看。”
老妪立刻抓着她的手,眼泪滚滚落下:“好娘子,快随我来。要是您能将三小子救下来,老婆子给你磕头!”
徐清麦看了自己的队伍,她与周自衡出门素来不喜欢也不习惯于排场,不像有些官员一般要带上几十甚至是上百奴仆出行。这次出来她也就带了两个侍女一个护卫。
她想着那边的场面估计会比较血腥,便让其中一个护卫和一个侍女先带着周天涯去西市的徐家药饮子铺,自己带着另外一个侍女进了里坊内,匆匆忙忙的朝着患者所在的地方去了。
另一边,护卫和侍女带着周天涯去了西市。
周天涯很不高兴:“阿娘本来都说了今天要陪我吃东西的,现在又说话不算话!”
侍女连忙柔声安慰她:“小娘子在铺子里先等一会儿,娘子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到时候您再去吃也是一样的。”
周天涯鼓起腮帮子点了点头,有些忧郁,小大人一样:“也只能如此了。”
她很快又兴奋起来:“有阿娘在,那三小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侍女也对自家娘子充满了信心:“那是自然。”
几人终于到了徐家的药饮子铺。
安氏看到周天涯之后非常高兴,立刻从后院出来了:“天涯怎么过来了?你一个人过来的?阿娘呢?”
她的语气略微有些不满。
周天涯立刻解释道:“不是的,阿娘之前遇到一个需要病人,就让我先来。”
“原来如此。”安氏的脸色这才变得轻松,她笑吟吟地牵着周天涯的手去后院,“走,外祖母给你做好吃的,梅子饮好不好?小孩子也可以喝。”
又叫来铺子里的小二让他去外面的点心铺买点心回来。安氏是很疼爱小孩的人,周天涯爱吃哪家的点心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周天涯也很喜欢她,听到后露出小小的梨涡,显然很高兴。
侍女问:“安娘子,二娘子不在铺子里吗?”
安氏道:“她与子呈去了丰邑坊拿东西,待会儿才会过来。”
侍女虽然觉得二娘子将自家娘子约过来但却不在这件事有点奇怪,但想想可能是临时有事,便也没有多问,安安心心的陪着周天涯在后院里玩耍。
半个多时辰后,徐二娘和徐子呈从丰邑坊回来了。
徐二娘现在也不是每天都会来铺子里,她大概一旬会过来三四天。通过这两年的努力,她与苏郎君已经在长安城里看中了一套小宅子,只等着去付钱过户。而徐子呈也成为了丰邑坊里很受欢迎的郎君,这半年来说亲的媒人都快要踩破徐家的门槛,安氏已经为他挑选好了一门亲事,婚期定在了今年年底。
但,随着战争阴云的逼近,可能需要推迟时间。
徐二娘与他去丰邑坊,便是因为此事。
“田家父母也答应了,说是再往后推一推,看明年再说”徐二娘来到后院,然后看到周天涯,惊喜极了,“小天涯,你怎么来了?你阿娘带你来的吗?你阿娘人呢?”
她性格爽利说话快,一连串问题将正在乖乖吃糕点的周天涯给砸晕了。
“二姨,不是你让阿娘来的吗?”她抬起头,嘟囔道,“阿娘应该也快到了。”
徐二娘一顿,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娘了?”
她可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一旁的侍女和护卫惊恐地对望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不好。有什么事情似乎在暗地里发生了,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他们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赶回到了刚才徐清麦与他们分开的光德坊。
光德坊门口已经恢复了宁静。
好在,路人对一个时辰前的事情还有印象,热心的给他们指明了方向:“他们是最近才搬来的,就赁了巷子尾的那个宅子。那是老石头家的宅子,据说价钱比其他宅子都高,我们还说老石头太走运了”
话语间不无羡慕。
但护卫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快速来到那宅子前,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邻居好奇地走出来:“他们好像去悲田院了,之前他们家三小子从屋顶摔下来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护卫粗暴地用脚将门给踹开了,他吓了一大跳,还没待他说什么,便被一声尖叫声又给震在了现场。
是刚才带路那个街坊。
他颤抖着双腿,看到院子里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侍女,而其余人显然已经人去楼空。
护卫的脸变得铁青起来
徐清麦失踪了。
这个消息被迅速带到了还在兵部的周自衡,周自衡匆匆从皇城回到了家中,然后很快又去了一趟长安县衙。
一位朝廷官员,尤其是在帝后心中有着份量,在民众心中地位甚高的朝廷官员居然在长安城中离奇失踪了,长安县令的心一下子就咯噔一声悠悠地沉入到了水底。
很快,负责长安城治安情况的金吾卫也得到了消息,然后是宫中的皇帝与皇后。
据说,李世民直接摔了案上的茶盏,暴怒非常,要求金吾卫彻查,一定要尽快将徐太医解救出来。
下午申时。
在长安城的城门处,这个时辰是人最多的时候,外面的旅人想要赶在酉时城门关闭之前进来,而出城的人同样也都想赶这个点。从午时起,就会逐渐排成长队。
好在城门的检查手段并不复杂,虽然排队但是通过的速度也不慢,大家依然情绪悠闲的在队伍里等待着。
这时候,马蹄声忽然响起起来,大家好奇地调转视线看过去,却发现是一队金吾卫疾驰而来,带来翻滚的沙尘。
他们对守门的士兵似乎说了什么,又扔了一卷文书过去,士兵一看,连忙去周围请示了自己的上级。而那一队金吾卫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些排队的人,眼神犀利充满了煞气,被他们盯着的人即使不心虚也忍不住想要低下头颅。
过了半晌,才听到领头的那位挥了挥手:“走!”
一声吆喝以及马匹的嘶鸣,那一队金吾卫又立刻迅疾的通过中间的门洞离开了长安城,朝着城外驶去。
就在大家猜测他们是去作甚的时候,城门的守卫们忽然敲响了手中的锣,清脆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城门:
“速速离去,城门即将关闭,速速离去!”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那两扇巨大的厚重的有着无数铜钉的木门被缓缓的关闭。
长安城的城门提前关了。
原本等候着出城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怎么忽然就关了?”
“我还等着出城呢!”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甚至有些急的人气冲冲的想要趁着现在门还没关去冲卡,但是在一排亮闪闪的锋利枪头前退缩了。
守卫冷冷地看他一眼,继续喊道:“速速离去,城门即将关闭,速速离去!”
他顿了一下,又道:“提醒一下你们,赶紧回到里坊里,今日宵禁的时间恐怕会被提前!”
“走吧!”聪明人已经看出了些端倪,若有所思的对同伴道,“先回去,看来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到现在才半天时间,他们应该还在长安城里。”来与周自衡对接的正是之前陪同徐清麦一起去义诊的杨中郎将,“我已经命人将长安城的城门全部关上,里坊的大门也全部提前关闭,若是他们还在城中,保证他们插翅难逃。”
他停了停,又道:“且,我已经派了几队金吾卫出城去追踪,即便他们逃出了城外,也不会走得那么快。”
周自衡脸色沉郁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已经是金吾卫最快的反应速度了,对方已经尽力了。只是他已经心情紊乱到无法正常的对杨中郎将礼貌性道谢。好在后者也能理解他此时的情绪,并不放在心上。
李百药沉吟道:“周郎中,徐太医平日可曾与人结怨?”
他是李世民和中书省派来协助破案的人员,也代表了朝中宫中对此事的紧密关注程度。
周自衡适才得到消息的时候方寸大乱,但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否则失去了主心骨,局面会陷入到一团混乱中。
他思索了很久,冷静道,“我不认为是寻仇。徐太医在之前虽然触动过一些人的利益,但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对方不可能等两年再下手。”
李百药聪颖,立刻想明白了他说的是那些私人的医药铺子。
他也很认同周自衡的观点,对方不可能隔那么久再下手。而且现在长安城的医药铺子其实活得也还不错,有了四面八方来长安寻医的人,悲田院是没办法全部接待的,于是总有一些人会去其他地方求医。
所以,他们也没有动机这么做。
“那么,是私仇?”他思忖着。
周自衡摇了摇头,这时候薛嫂子匆匆从后院赶来:“郎君,云霞醒了。”
云霞是随同徐清麦一起进去那宅子,后来被人击晕躺在地上差点死掉的那位侍女。
第200章 第 200 章
周自衡匆匆往后院走去, 杨中郎将与李百药对望一眼,也跟了上去。
刘若贤迎了上来, 她刚给侍女云霞看诊完。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不过遭受了击打,现在话语还有点不清楚。”
周自衡颔首,径直走了进去,开始询问云霞关于那天的情况,在那个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云霞一看到他就想到了徐清麦,忍不住哭起来。
“娘子娘子被他们抓走了。
“当时,娘子带着我一起进去,结果门才刚关上他们就露出了真面目,他们把娘子直接打晕了”
周自衡垂在身侧的手情不自禁地捏紧了, 眼中压抑着怒火。不过, 在听到徐清麦只是被打晕了之后, 心中陡然一松。
只要活着就好
云霞还透露了一点,那些人原本对她很不客气想要杀人灭口, 但有人出来阻止了他们。
“不要多生事端, 打晕就行了。”
于是,她就被打晕直接扔在了庭院里, 还用破布塞住了嘴巴, 防止她醒来后大喊大叫。
她很笃定的道:“那是个胡人,而且说的是突厥那边的话!娘子常去的西市一家药材铺子,就是突厥人开的,那主家就说这样的话!”
杨中郎将与李百药精神一振。
又问了云霞一些细节之后, 几人便回到了前厅继续刚刚的话题。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 徐太医目前并没有性命之忧。”李百药安慰周自衡,“他们不是冲着取人性命而来, 否则便不会放过云霞。”
周自衡喃喃道:“突厥人”
他想不到突厥和徐清麦之间有什么嫌隙,除了西市的一些胡商之外,他们平日里和突厥人的来往是很少的,而且也都非常和平,并无私怨。
杨中郎将表情凝重:“莫非是因为备战?”
周自衡和李百药同时摇了摇头。
周自衡:“上个月才开始备战,消息传过去到草原然后再过来,就算是快马也得要两个月了,不可能那么快。”
若是突厥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与组织能力,那大唐这一仗将会极其的艰难,别打了算了。
李百药:“大唐年年都在提西征突厥,年年备战。陛下带着一众将士在宫中操练也并非什么新鲜事。劼利可汗即便是听到了,无非也是一笑了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劼利可汗此人,十分自负。他像是看猴戏一样看待李世民的雄心壮志,根本不相信大唐真的敢对突厥进行全面宣战,也不相信唐军能有打到他金帐前的本事。
所以,徐清麦的失踪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更何况,即便是因此要刺杀或者是要绑架,也不会选择徐清麦。她不过是个太医而已。选择房玄龄、长孙无忌甚至一些将领都会更有效果。
杨中郎将也立刻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不过,他们总算是获得了一个线索,他立刻安排人去西市查突厥人的铺子以及与之相关的一些游侠儿等等,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什么线索。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从金吾卫那里传来的消息并不是很好,他们已经搜遍了光德坊以及周边的一些里坊,都没有找到徐清麦以及行踪可疑的人。到了亥时的时候,有金吾卫来报,说是城防军那边有一条线索。
那守卫看到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官员,有些哆嗦:“小的今日在金光门守着城门,午时的时候有一趟送葬的队伍从金光门出了城。”
那队人也简单,就四五个男人,抬着一具棺材,说是在城中患了病,要抬到乡下去埋葬。这也是城中人惯常的做法,因此守卫也没有太在意,挥挥手就让他们过去了。
“一般抬棺出城的都会赶早,很少有在午时出去的。不过那人说是找了道士算的时辰,所以才这么晚。”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一想却立刻警惕了起来。那棺材里可不就正好藏人嘛!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运出去了。
李百药立刻问:“那队伍的前后可有胡人进出?”
守卫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有,在那队伍之前,有几个胡商带着奴仆也出了城。因为像是突厥人的相貌,还带着刀,小的就留意了一下。”
杨中郎将兴奋的一击掌:“那看来就是他们了!”
他立刻传令下去,又派了几队人从金光门出,追着过去了。
夜已经深了,杨中郎将与李百药索性就在周府睡下,周自衡虽然全无睡意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倒下,那睡觉就是很重要的,更何况后面还有一个周天涯等着他去安慰。
看到他进来,原本陪着周天涯的侍女立刻告退。
周天涯已经躺在床上了,一溜烟儿就爬了起来,冲过去抱着他的腿,怯生生地问:“阿耶,阿娘呢?”
周自衡抱起她,收敛好自己的表情,温和道:“不是和你说了吗?阿娘和上次一样,又去庄子上了,这次可能也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回来。”
他不打算告诉周天涯这件事的真相,小孩子患得患失,容易滋生出不安全感。所以像是安氏、徐二娘等人即便是担心焦虑,也都没在周府停留,只是说有了最新消息就通知她们。
周天涯听了后乖乖的将头靠在他的颈窝,情绪有些低沉地应了一声:“哦。”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会双手叉腰说阿娘骗人,明明说是要带着她去西市吃东西的。但此刻,她却什么都没说,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那这几位叔叔是来干什么?”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周自衡面色不改:“那是阿耶的公事。这段时间阿耶就没法陪你了,你想要自己在家玩还是去祖母那儿和姑姑们玩?”
周天涯侧头想了想:“我还是自己在家吧,如果我想去祖母那儿我就自己过去。”
“行。”
周自衡默默决定提高出行的守卫安排,这几年他们也是太懈怠了。
周天涯和父亲聊了一会儿,惶恐不安的心才最终安定了下来,慢慢的在他怀里睡着了。周自衡将她轻柔的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之后这才在一侧的榻上和衣而睡。
他怕回了主卧之后,到处都是徐清麦的气息,会更睡不着,守着他们唯一的孩子,反倒踏实一些。
周自衡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幽暗无比。
他无法想象自己失去徐清麦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们是爱人,是知己,是灵魂伴侣,他们的生命已经紧紧的交织在一起,即使只是生出剥离的念头,都会鲜血淋漓。
所以,即便是下黄泉上碧落,他也会把徐清麦给找回来!
第二日,许多亲朋好友都送来了慰问,包括隔壁的萧瑀、河间郡王府、平阳长公主府、魏徵等等,如李孝恭和魏徵这样的长辈更是亲自前来开导周自衡。
兴道坊也来人了,柳氏忧心忡忡地过来,一进门就开始喊:“这可怎么办呐!四娘怎么,怎么就”
话音还未落,她就抬眼看到了自家儿子让人望之生畏的阴沉表情。
“母亲!”周自衡严厉喝止道。
他看了一眼正在附近玩耍的周天涯,看到她似乎是没有听到,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将自己不愿意让周天涯知道的决定告诉了柳氏。
柳氏连忙点头。
说实话,她从未见过自家儿子露出像刚才一样如此可怕的表情,就好像自己这母亲若是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会立刻与他结下仇隙一般。虽然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的确让柳氏清醒了过来,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又过了一日,总算在焦灼中有了新消息。
杨中郎将收到了前方的飞鸽传书,说是在陇州一带似乎是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一夜之间到了陇州,看来这是要往西穿过祁连山去到突厥境内了。”李百药皱起眉,“他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周自衡:“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他抬起头看向两人,大胆推测:“徐太医最出名的就是医术,即便是突厥人也是知道的。我在想,是不是突厥有什么人生病了但是又不方便来长安求医,于是便想要绑了她去治病?”
否则说不通为什么要绑架一个太医。
从私心来说,周自衡也希望是这样——若是真的,徐清麦的性命便有了保障。
李百药眼睛一亮:“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门口传来洪亮的声音:“不是可能,而是事实的确如此!”
几人定睛望去,却是虬鬤客康有德从大门处大步走了过来。
“康兄!”周自衡惊讶地站了起来。
情况紧急,两人也省去了寒暄的功夫,康有德这次过来便是要提供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义成公主的小儿子生了怪病,据说缠绵病榻已久。在几个月前,我就听说过她想要派人来中原寻觅名医,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打上了弟妹的主意!而且还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周自衡这才想起来,康有德是粟特王室子弟,而且经营西域已久,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一拍额头,痛悔不已:“我怎么就没想着要来问一问康兄!”
“也怪我,之前没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康有德安慰他,“所以,周贤弟不必惊慌,既然是求医,突厥人必然会以礼相待。只是要苦了弟妹,突厥现在也混乱得很,若是能早日将她救回来,自然更好。”
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宫中。
李世民勃然大怒:“突厥欺人太甚!若是求医,自然是规规矩矩让使者前来相请,朕看在两国盟约的份上也会派出太医前往突厥相助。可如今突厥却偏偏要往邪路上走!
“这完全就是无视我大唐朝廷威仪,将大唐的颜面扔到地上践踏,是可忍孰不可忍!
“月前,突厥骑兵骚扰我大唐边境,致使我大唐子民生灵涂炭,无家可归。可见其无视渭水之盟,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便反噬为害!
“圣人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既然他们不仁,那便也别怪我等不义!”
原本大唐就在酝酿着对突厥宣战,而此刻在突厥南下打草谷以及徐清麦的事情叠加的时机上,终于找到了一个撕毁渭水之盟的绝佳理由,并且依然占据着道德制高点。
很快,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就从太极宫中流传了出去,成为了对突厥的对战宣言。
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而在布政坊,周自衡骑上马,带着薛大以及其他两个护卫,背上了自己的行囊,打开了府邸的大门。
让他惊异的是,在府门外竟然有着自己的熟人正在等待。
“崇义!”他惊讶的看着眼前同样骑着骏马的友人。
李崇义坐在马上,对他笑了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安分守己的在长安城中等着,果然,守株待兔,逮到你了。”
李崇义日前刚回长安,才从自己父亲的口中了解了一切的来龙去脉。他立刻想到了周自衡。作为周家夫妻最亲密的友人之一,他深知周自衡对徐清麦的感情,让他就这样在长安城中等消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他想也不想的立刻来了这里,没想到撞了个正着。
李崇义还想劝两句:“你可随着大军一起出征,这样的话会更安全,而且更有头绪。”
周自衡扯了扯嘴角:“对我来说,固然更安全,但对四娘来说却未必。”
若是突厥和大唐对上,那身在敌方的徐清麦处境或许会更危险。他得要赶在她还没到突厥金帐驻地之前将她救回来才更稳妥。
李崇义想也不想的:“那我陪你去。”
周自衡皱起眉:“你不必如此,在军中才能发挥出你最大的作用。”
李崇义耸耸肩:“我之前已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无法再回到军中了。反正这段时间也是歇着,不如陪着你去西域吧,我手下倒是有一些精兵护卫,能帮得上忙。”
周自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大恩不言谢。”
李崇义笑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之前都是你帮我,现在轮到我帮你了而已。大家都是兄弟,别说客气话。”
一行二十余人最终轻车简行,很快就疾驰着出了长安城。
消息传到了宫中,与之一起的还有周自衡的留书一封。
李世民拆开一看,是一封请辞信,周自衡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刻忙于私事十分愧疚,但是形势所迫,自己别无选择,只能请辞,还望陛下不要责怪。若是平安归来,朝廷还需要的话自己愿意效牛马之劳。
李世民看着,并不生气,只是挑了挑眉,最终低叹一声:“年轻人呐!”
语气中有些惆怅,有些唏嘘,甚至还有些赞赏。
最终,他拿起朱笔,在这封信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