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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陷阱

    第81章

    说完, 阿染便直接收刀入鞘,转身进驿站。

    驿站门口,那些带着满腔怒气前来质问的原城百姓,全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发不出声音。

    阳光照在屋檐下的万民书上, 白纸黑字, 看着竟然有些刺眼。

    柳絮张了张嘴:“不,不可能……”

    萧和青淡淡一笑, 衣袖挥动时候, 带起微风, 态度矜贵,声音从容:“确实为真, 所以姜姑娘才会生气烧了柳家牌位, 孰是孰非,待过几日我们回了京,便全都知晓。

    “她敢贴万民书,若是不义罪没有其他隐情, 遗臭万年的不就是她?姜长安七罪已六罪为假,只差最后一罪, 不止于此, 通敌都能为假, 何况所谓不义罪?”

    他摇摇头, 抬脚往里面走。

    柳絮有些慌乱。

    而这时候, 萧和青又回头,阳光之下, 侧脸如玉,明明嘴角噙着笑, 却只让人觉得冷,眼中冰寒一片,声音清冽——

    “明昭十一年,凉州坝决堤,柳宽亲到现场值得敬佩,但还有另一人,请诸位莫要忘记,当年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安兄长、姜阿染之父——姜长平,是他带兵治水,冒着生命危险疏通河道。

    “明昭十四年,凉州大旱,你们感恩柳大人请到边军支援,怎么没想到,那粮食是姜长平大将军从姜家军嘴里面,抠出来的军响。”

    柳宽没人,治不了水,治水的是旁边驻扎的边凉大军。

    所为边军,不正是镇北大将军带领的姜家军?

    姜家不贪功,但世人也不应该忘记他们当年所做之事。

    说完,萧和青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其他人同样跟了进去,白玉甚至关上大门,只留给他们紧闭的房门,以及高挂的万民书。

    门外,安静一片,针落可闻。

    许久许久之后,终于有人轻声道:“难道当年之事真有隐情?”

    声音很轻,瞬间消散,但在安静的此刻,足够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

    柳絮立刻瞪向他,喝道:“胡说八道!柳大人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能不知晓?他清清白白一身,决不能随意被人污蔑!”

    “是呀,柳大人真是好人。”

    “我还吃过他施的粥。”

    “当年就是他将我接到原城。”

    ……

    众人说着,告诉别人,也彷佛安慰自己。

    随后,再次陷入沉默,太阳升起,但越发安静,也越发诡异。

    他们不仅想到柳大人做过的事,也想到那年凉州坝下堵水的兵士,以及那年押送粮食过来的姜家军……

    终于,又有人开口:“姜阿染与太子殿下都信誓旦旦有证据,姜长安七罪,如今只剩下一个不义,按照姜家世代功勋,足够姜长安翻案,可姜阿染还是烧了柳家牌位,挂上万民书,何必多此一举?”

    “她这是……笃定姜长安无罪,所以不怕闹得沸沸扬扬。”

    “云中门也被灭了满门,但实则有夺魂邪功,姜长安的七罪,六个都是假的,若是除开不义罪,他以一当万,就是真正的大英雄,千古名臣……”

    他们理直气壮是因为什么?因为不义罪,因为柳家人冤屈。

    可要是真有隐情呢?

    没有隐情,没有底气,明明已经可以翻案的姜阿染,为什么敢烧牌位,挂万民书?

    这不符合常理。

    驿站门口再次陷入安静,众人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眼神有些彷徨。

    柳絮也是同样。

    姜阿染的理直气壮,便让他克制不住产生怀疑,质疑自己是否被假象蒙蔽?

    他抬头看向屋檐下的万民书,旁边的记录清晰写着他所有责问,脑海中克制不住闪过姜阿染的那句——

    “我要你们的名字,跟着柳宽父女一起,遗臭千年!”

    遗臭千年!

    这四个字对文人而言,实在太重,柳絮脑子里面“嗡”一声响,突然一股寒意窜上头皮,脊背发寒-

    驿站内。

    姜十一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啊?真有不义罪的证据?”昨日不是还在调查,怎么今日就有证据了?

    她挠挠头,有些茫然。

    阿染只是笑了笑,不答。

    旁边,萧和青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

    随后,他压低声音,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这举动有些冒险,倘若找不到翻案不义罪的证据,这万民书挂着,他们恐惧的事情就会在你身上发生。”

    他出了主意,阿染以自己的方式实现。

    阿染低声笑了笑,“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质疑我手上的不义罪证据,不是吗?”

    这是一场豪赌。

    别人不敢相信她在即将翻案、稳操胜券的时候,还敢付出这样的代价……那她就赢了。

    谁豁得出去,谁才有胜算。

    名声、遗臭千年……这些别人最在意的东西,她却敢拿出来赌一场!

    ——横竖过个今岁无忧,哪管明岁如何?

    萧和青看着她,尽管无数次知道她的行事作风,依旧会被她的胆大和疯狂惊讶到。

    当日。

    早晨还热闹非凡的原城,这一个白日安静至极,官道旁边的驿站门口,贴着的万民书被风吹动,让人心惊胆寒。

    但平静原城之下,暗潮涌动。

    几人的情报网活跃,送来一条条消息——

    白玉:“殿下,柳府今日无人再去祭拜,柳絮几人去衙门查当年柳宽在布政使司时的记载,翻看卷宗。”

    大内驻凉州的探子悄无声息进来,又悄无声息离开,留下一张纸条:“今日情绪最激昂那几人,准备查一查柳宽是否有问题,他们商量,倘若找到柳宽有问题的证据,便在我们回京之前,前来认罪。”

    事尽知:“大小姐,姜玉楼的人分散在了百姓当中,万民书涉及整个原城,所有人都会尽力去确认柳宽是否有问题……”

    阿染只说了柳宽有问题,却没说到底什么问题,倘若姜长安不义罪翻案,万民书挂着,那些签了字的人,遗臭千年。

    他们现在着急确认柳宽是不是有问题,一旦确认,才好立刻弥补。

    而一旦有这样的态度,他们就会着急,甚至本能往“柳宽有问题”上去想,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细节片段,会在此刻想起。

    整个原城,尊重柳宽是因为接触过柳宽,万人一起回想,总能想到不少细节。

    人只有在涉及到自己之时,才会竭尽所能,拼命去回忆。

    遗臭千年,这个代价太大了。

    当夜,又是一条条消息送来——

    “有一打油翁说,柳宽府上的门房应当会武功,而且可能武功极高,他想起当年送油时脚滑,对方明明很远,却顷刻间出现,接住油壶,门房还说是他看错了……”

    “当日柳宽唯一亲眷被流放之时,一个妇人隐隐听到那人喊了句什么‘灭口’,之后就被捂了嘴,她不确定是否听错。”

    “柳家小姐应当脾气不大好,有一年,一外地门派十数人路过原城,门中少主对柳小姐惊鸿一瞥,说了些不大好的话,扬言要娶她。

    “次日,

    那门派全部失踪,原城人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但一猎户回忆,他在上山打猎时,见到了十数具新鲜的尸体,身上财宝都在,猎户怀疑那些尸体正是那门派之人。”

    “一银楼老掌柜回忆,柳家父女按理来说应当清贫,但每当柳小姐回府,柳大人就会让银楼掌柜将好的首饰送过去,柳大人付钱时,眼也不眨,柳家可能很有钱。”

    “对了,这是柳絮画出来的柳宽和柳娇娘画像。”

    ……

    一个又一个消息,将柳宽父女在他们眼前展开,柳宽那无懈可击的完美人设,也出现一条条裂隙。

    违和越多,裂隙越多。

    柳宽这个人被他们查得干干净净,身世履历清白,虽然没有其他亲眷,却都知晓他过往经历。

    贫家子辛辛苦苦读书,考中功名,很快便成为凉州布政使司,勤政爱民,兢兢业业。

    这样一个普通的官员,为什么连门房都是高手?这些人哪里来的?柳宽是怎么让他们为他所用?

    这样一个清廉的官员,为什么给女儿花钱毫无不手软?哪里来的银钱?

    小门派少主对柳娇娘言语的不敬,就直接悄无声息屠了,这不单单是狠心那么简单,还涉及到强大势力才能做到。

    萧和青几乎是立刻抬头问:“派人去查了那小门派吗?”

    这一桩事情之前不曾被人知晓,如今有人提及,自然就有可以查的东西。

    事尽知当然不会漏掉,点点头:“已经让人查了,消息很快就会传来。”

    话音落地,许卓君拿着一只鸽子进来,将上面的纸条打开,看了一眼,面色凝重:“那小门派灭门了,就在调戏柳娇娘不久。”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萧焕缓缓开口:“柳宽,有问题。”

    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在凉州那二十年,他或许暗地里做了不少事情。

    沐人九眼神阴冷:“将原城把在手上,凉州又人人说他好话,这样的人想暗地里做点什么,太容易了。”

    阿染打开柳宽父女的画像,画上,柳宽是个面容威严,目光清正之人,倘若柳絮没有在印象中美化他,只从面相,柳宽是个好人。

    再看柳娇娘,戴着面纱,年岁不大,却风姿绰约,衣着精细,腰间荷包也很别致。

    “画像看不出什么。”萧焕摇摇头。

    阿染视线看着那个荷包,视线停顿一瞬,但因着是画像,并不太清晰。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手指微微蜷曲。

    阿染敏感察觉,扭头看向他:“你有什么猜测吗?”

    萧和青抿了抿唇,摇头:“一点点隐约猜测,没有任何根据,再等等看。”

    阿染便不再说什么。

    几人仔细打量完画像,又等了等,没再等到更直接且有用的消息,但只从现有消息,已经让他们原本对柳宽的怀疑变成笃定。

    ——只要找到一条直接证据,就能揭开不义罪真相。

    “那再等等?”姜十一提议。

    萧和青却摇摇头,看向阿染:“你手上有不义罪证据,按理来说,不该在原城逗留,应当尽快折返京都,除非,有更要紧的事情让你耽误。”

    而这要紧的事情,需要等别人来制造,不想阿染回京的人。

    阿染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站起来:“走吧,回京。”

    萧和青也跟着站起来,眼神平静:“召集护卫,调派大内高手、凉州驻军,护送我们回京。”

    除了不义罪“证据”,他们还有拓跋夷、轩辕九山与书信,相当于他们带着全部证据,只要返京,就能翻案。

    所以,这一趟回京,注定有许许多多人阻挡他们的脚步。

    次日。

    离开时,原城百姓全都慌了,围堵过来。

    萧和青却只是轻轻一笑:“诸位,待我们回京,便公布真相,让各位不再被蒙蔽。”

    话音落地,他策马离去。

    阿染看了一眼隐藏在人群中的事尽知和许卓君,两人微不可见点头,继续隐在人群中。

    他们坚定离开,原城人更着急,仍旧是收集线索的最佳时候……

    不义罪是七大罪中最难撬开的,但只要撬开一个口子,就能立刻豁然开朗。

    “姜阿染!再等几天!”柳絮一夜没睡,整个人胡子拉碴,眼下青黑,大声喊道。

    姜阿染实在是太不做人!

    昨日说完,立刻就让人买了两块超大的石碑,立在驿站旁边,一块刻着万民书,一块刻着他们责问言辞。

    沐人九还留了人守着,但凡不义罪翻案,他们就要伴随着两块碑,遗臭千年!

    然而,阿染只是冷冷一笑,没理会他,抖动缰绳,策马离开。

    庞大的队伍已经开动,带着证据,驶向京都。

    “不能走——”

    身后,原城人惊慌喊道。

    阿染一行人却头也不回,庞大的队伍渐渐远去-

    三日后。

    队伍前进不快,没办法放肆策马而归,一路上,袭杀他们的高手每日都能遇到好几拨,还会有死士提前埋伏,制造陷阱。

    好在他们都是顶尖高手,带的人也足够,即便侠客山庄想下手,也很难成功。

    又打了一场,解决一些前来围堵他们的人。

    这一拨人不算太强,沐人九与黑白玉一行人便留了活口,带过来审问。

    萧和青看了眼,便道:“不是死士,应当是散碎势力。”

    围杀他们的死士总会在失败之后,立刻自尽,只有散碎势力才会被抓到活口。

    萧焕:“侠客山庄的人,还是谁?”

    被抓到人啐了口,盯着阿染骂道:“姜阿染!你姜家人仗着功勋为非作歹,可恨我们没能替柳大人杀了你这余孽!

    众人便立刻明白了,这些是凉州的高手,阻止他们回京。

    阿染闻言,冷冷一笑:“你说要为柳宽报仇,为什么不在知晓我存在的时候报仇?为什么不在我刚烧了牌位时报仇?无非是这些年一直喊着柳宽冤屈,帮着柳宽说好话,怕我翻了案,遗臭千年,对不对?”

    那人一顿,眼眸中带着心虚。

    旁边跪着的人立刻喊道:“柳大人被人人称赞,是个好官,你说姜长安杀他有理由,那你把证据拿出来给我们看看,究竟是为什么,柳大人要落个被灭门的下场?”

    “证据?”阿染看着他,“你要看?”

    那人梗着脖子:“拿出来,倘若真有证据,从此以后,我再不说姜长安一句不好,我随你们进京,为姜长安翻案!”

    阿染轻笑:“你们以后,确实不能再说姜长安一句不好了。”

    话音落地,蓝色刀光一闪,鲜血喷溅,被擒住的几个人全都没了呼吸,瞪大眼睛倒下。

    阿染收刀,转身离开。

    萧和青看着尸体,淡淡道:“搬开,继续前行。”

    萧焕手指摸索剑穗,轻嗤一声:“怪不得这些人这么轻易就被擒住,原是想看不义罪证据,恐怕他们就是原城人派出来的。

    “等见到证据,倘若柳宽罪有应得,那他们便跟着回京翻案,找补之前对姜长安的辱骂,若是柳宽罪不至死,或证据不祥,那他们就可以放心了,又能理直气壮,真是好算计……”

    算盘珠子都蹦他们脸上,可惜,也要看阿染配不配合。

    车队继续,阿染坐在车辕上。

    一只黑色的飞鸟并不起眼,却以很快的速度飞向后一辆马车,阿染看见,倏地跳下来。

    车队停下,萧和青拿着纸条下车。

    “哪来的消息?”阿染问。

    萧和青:“玉家。”

    阿染神情立刻凝重起来,连姜十一也跟着好奇,探头看,他们离开玉家时,可是托了圣女帮忙调查。

    萧和青打开看完,眉头微皱,随后呼出一口气,递给阿染。

    阿染匆匆扫过。

    折荛娘子说,她已经查到,厢族在大雁除了姜玉楼外,还有另外一

    个组织,十三年前与她前后脚去大雁的高手,可能就隶属这个组织。

    这个组织调配着所有与大雁朝廷勾结的厢族高手,暗中行事,是由拓跋夷的父亲经手,后来拓跋夷知情。

    为什么只说大雁朝廷,不说段元立,是因为他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这个组织有一个负责人,名曰“曲”,曲调动这些厢族高手、势力,而与段元立直接联系的,就是“曲”。

    找到曲,才有段元立与厢族勾结的证据。

    折荛娘子是厢族圣女,她对厢族高手也有不小权利,所以,她已经查到,近日,在大雁的厢族高手们接到一个指令,曲调动这些高手,押送了一个人转移。

    至于这个人是谁,转移到哪儿,经过异手,折荛娘子没查到。

    阿染同样皱眉,抿唇:“果然,早有人与大雁勾结,且这些年从未间断。”

    不管勾结的官员是不是段元立,都不会是姜长安,可笑他们十三年从未间断的“通敌”,竟然还理直气壮冤枉给姜长安。

    萧和青看向阿染,表情凝重:“十三年从未间断,何丞相早已病故,他当年联系的应当只有圣女,王族拓跋氏勾结的朝中官员,是段元立。”

    阿染收起纸条,看向姜十一:“查一查吧。”

    姜十一点头,立刻去联系姜玉楼,萧和青看向沐人九,后者也开始联络大内。

    一个官方情报机构,一个民间情报机构,双方一起查。

    两日后。

    在他们尚未回京之前,就有查到了一点线索。

    沐人九念出情报内容:“昨夜,唐玄机带人送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笼子进交州日月派,里面是一个人,他们的动作很隐秘。”

    交州日月派,不知道什么时候与段元立开始合作,但姜玉楼刺杀之前,日月派唐玄机才正式加入侠客山庄,是段元立用来针对阿染的存在。

    而关于日月派,萧和青曾给阿染讲过一个糖人的故事,以糖人运送平素心经入交州日月派……

    萧和青轻嘲一声:“隐秘?段元立行事,倘若真的足够隐秘,恐怕就不会被我们察觉。”

    所有涉及段元立那个老狐狸,都要往最聪明去想,不得小觑。

    姜十一:“是个陷阱?”

    阿染却看向萧和青,眼神认真:“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他们带着姜长安翻案的“全部证据”,想要阻拦他们脚步,即便是陷阱,也得挖得足够诱人。

    萧和青垂下眼眸,声音轻轻:“边凉十八骑·六。”那仅剩的活口。

    阿染闻言,几乎是毫不迟疑:“去交州。”

    十八骑,她父亲留下来保护他们的存在,当年他们是为什么被调走,又是为什么暗杀何皇后?

    一切的一切,只有十八骑能揭开。

    即便是陷阱也要去,只要有饵。

    萧焕点头:“行吧,你这个人就是胆子大,什么都敢闯……我和你一起去。”

    他总算阿染找死,又总跟着她一起找死。

    萧和青却突然道:“我和阿染去。”

    萧焕一顿,随即眯起眼睛看向萧和青,身体站直,桃花眼泛着冷意:“你什么意思?”

    萧和青回视他:“你去不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触,周围的气息竟然有些冷了,姜十一下意识搓搓胳膊。

    ——去冒生命危险,这两人怎么搞得像是抢媳妇儿一样?

    第082章 中秋

    第82章

    萧焕心想, 你说我去不了,我就不去了?

    萧和青越是想和阿染单独相处,萧焕就越不愿意,即便本来不想去, 现在也要去了。

    萧焕正要开口, 一只信鸽朝着他飞来, 落在他面前车架上。

    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取下纸条, 打开。

    看完后, 萧焕猛地抬头看向萧和青, 眼神不虞,“你干的?”

    余淑妃和余江写信来, 要求他立刻回京, 而且还提到了一桩他不得不回去的事情用以威胁。

    萧焕知道他们不想他掺和姜家的事情,但他们找不到他,也就管不了他,现在信鸽直奔他而来……

    萧和青微微一笑, 秋竹依旧苍翠,他立在枯草之上, 连满山的枯黄都变得华丽, 声线清润:“我可没做什么。”

    只是, 在余江的人查到他们位置时, 没有阻拦而已。

    姜家即将翻案, 与段元立不死不休,这种时候, 无论余江用什么办法,都会把他这位皇兄弄回去。

    萧焕眯起眼睛, 眼神危险:“很好。”

    萧和青噙着笑,风姿依旧。

    他想到白玉着急忙慌汇报的消息,孤男寡女?花前月下?

    呵呵。

    阿染摸不着头脑,看看萧和青又看看萧焕,满脸好奇:“怎么了?”

    萧焕深吸一口气,神情恢复冷静:“阿染,我得先回京,此去交州危险重重,保重。”

    阿染下意识点头:“行。”

    萧焕又看了萧和青一眼,手指摸索着夜幽蓝剑穗,他这个弟弟,真是好样的。

    他冷冷收回视线,翻身上马,没再多言,架马而去。

    萧和青也收回看着对方夜幽蓝的视线,将目光移到阿染身上。

    正好阿染看向他,问:“你和余焕到底什么关系?”看来不仅是早认识,还熟悉得很。

    萧和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等他自己告诉你吧。”

    阿染也只是随口一问,萧和青没说,她也没再问。

    余焕的来历应该好查,只是阿染信奉“人在江湖,谁能没有秘密”,余焕自己不说,只要不影响她,她就不问、不查。

    阿染视线看向车队,皱眉:“拓跋夷和轩辕九山,是跟我们去交州还是与谷奇等傀儡一样,先行回京?”

    她有些纠结。

    萧和青缓声道:“无论交州是什么情况,都不能大张旗鼓进去,即便是他们做了一个我们必入的局,也不能一切尽在段元立掌握。”

    他看向交州方向,拢了拢披风,声音轻轻:“沐大人护送傀儡回京,我让双成来接,车队直入大内,段元立也做不了什么,而我和阿染轻装去交州,不要让日月派和侠客山庄察觉。”

    他们一定会去,但没说什么时候去,又怎么去。

    若是在段元立没有察觉就进了交州,他们能隐在暗处做些准备,留些后手。

    沐人九看了阿染一眼,到底点头:“好,等我把傀儡送进大内后,再悄悄带人去交州接应你们。”

    萧和青点头同意。

    于是,和双成取得联系之后,沐人九带着大半队伍离开了,人越来越少。

    姜十一心想,这氛围……不对呀。

    刚刚这样想着,便见萧和青看向她,那眼神,彷佛她也有些碍眼一般。

    姜十一:“……”

    危!

    她猛地后退,将自己融入黑玉与白玉中间,伸出手,做出封口的动作,一脸憨厚。

    ——别理我,我就是个“侍女”。

    萧和青这才收回视线,碍眼的人一个也没有,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温柔,苍翠绿竹摇曳,声音轻轻:“阿染,此去交州危险,情况不明,我有几个猜测与几种应对方式,我们细说?”

    原本想上马的阿染默默跟着他上了马车。

    姜十一看着这一幕,龇牙:“你们殿下心眼真像筛子,长这么多心眼,不漏风吗?”

    这种局势,还能哄得阿染单独跟他上同一辆马车,这人的套路真深,得亏阿染武功高,按照她的性子,萧和青若是让她不高兴,也能直接拔刀动手。

    一个智力超群,一个武功卓绝,绝配,谁都没办法强迫谁。

    白玉声音幽幽:“你有种当着殿下的面说。”

    姜十一:“我又不傻。”

    白玉看向马车方向,喊道:“殿下,姜十一说唔——”

    姜十一捂住他的嘴,急得满头大汗:“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瞎说!”-

    交州。

    交州偏南,明明京都与厢族都已经穿上棉衣,交州却才刚刚降温,在一场雨后寒下来,才添披风。

    他们乔装打扮,先跟着商队走,后来转了镖局赶路,又

    悄无声息跟着一户交州本地人入城,几经周折,将紧盯他们的人甩了干干净净。

    阿染:“他们肯定知道我会进交州。”

    萧和青点头:“没关系,只要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我就有时间布局,今夜入城,是个好时候。”

    阿染不明白萧和青为什么这么说,今夜是什么好时候?

    然而转过大道,彻底入了城,才察觉今夜交州灯火通明,漫天的繁星已看不到,到处都是高高挂着的灯笼,热闹喧嚣的繁华。

    不比当初太一湖差到哪儿。

    阿染瞪大了眼睛,看着喷火的杂耍目不转睛,“怎这么热闹?今夜没有宵禁吗?”

    萧和青看着她,灯笼映照之下,眼眸弯弯:“因为,今日是十五,中秋。”

    阿染一愣。

    原来在忙忙碌碌,东奔西走之间,竟然已经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以前在山上时,每逢中秋,师父陈留就会做一个月饼,他手艺很差,即便阿染不挑食也觉得难吃。

    可偏偏陈留每次月饼都做的斗大,吃不完就逼着她吃,早年她武功差,被他压着全吃了,后来她武功越来越可怕,陈留就越吃越多,去年中秋,陈留做的月饼就只有碗口大了。

    想到师父,阿染眼中有笑意,但很快,笑意又淡了下去,变得有些忧伤。

    她过不了下一个中秋,以后师父再做出大月饼,谁来帮他吃?

    手上,有一点冰冷的温度触摸她的手背,阿染抬头,萧和青朝着她轻轻一笑,指着前方:“面具,去看看?”

    即便两人现在有隔阂,阿染看着他这一笑,也觉得如春光灿烂,好看到让人眼晕。

    “看看去!”阿染快步过去。

    萧和青跟上,身后黑白玉与姜十一三人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上去。

    “姑娘,让夫婿买个面具吧。”老板笑着招呼。

    阿染手上拿起几个面具挑着,口中回道:“他不是我夫婿,而且,我有钱。”

    说完,阿染问:“哪个好看?”

    她手上,一个凶凶的老虎面具,一个可爱的猫面具,在自己脸上比了比,没有镜子,就只能问其他人。

    姜十一、白玉、黑玉同时指着那个猫面具,异口同声:“这个。”

    阿染闻言,戴上老虎面具,去掏钱。

    萧和青眉眼染上笑意。

    姜十一龇牙,满脸无语,又要问他们意见,这人又不听!!

    阿染掏钱的手只摸到一把铜板,手微微一顿,她戴着老虎面具,问老板:“多少钱来着?”

    “这面具材质极好,大师所做,五百文钱。”

    “……可以少点吗?”比如说二三十文什么的。

    “啊?”掌柜愣住。

    萧和青已经放上碎银,声音中笑意更浓:“钱在这里,再挑几个面具。”

    阿染盯着银子。

    她荷包里面的银子还是萧和青给她的,当初淮乡折返京都,分别前,萧和青给她了不少银钱,她这个人用钱很快,却还是用到现在。

    但也彻底见底。

    萧和青也在挑选面具,阿染建议:“这个适合你。”她指着旁边挂着的白狐面具。

    闻言,萧和青的手直接拿起白狐面具,戴上。

    阿染没想到他这么“听话”,指着狐狸面具说适合他,分明是看笑话,可萧和青竟然就戴上了……

    她摸了摸鼻子往前走,转移话题:“怪不得你说今夜是个好时候,城里这么多戴面具的人,确实很好隐藏。”

    “中秋又称女儿节,今夜不少女子都会出门,所以交州一直有戴面具的风俗。”萧和青侧头,压低声音。

    阿染点点头,欲要继续往前,萧和青拉住她。

    她眼神疑惑回头。

    萧和青低下头,取下她腰间荷包,重新挂上一个更别致的淡紫色荷包,他垂着眼眸,动作认真,因着戴着面具,便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露出来。

    他挂好,收回手,轻轻一笑:“好了。”

    腰间荷包沉甸甸,里面显然是不少银两,阿染愣愣看着萧和青,白狐面具只露出眼睛,可那双眼睛搭配着好看的面具,竟真像一只狐仙降临。

    连戴面具都让人惊艳的男子……

    阿染忙错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逛灯会。”

    “啊?”不干正事吗?

    萧和青压低声音:“我们的人混在这里面,你只管玩一晚上,借着灯会,我会与他们接触。”

    灯会很乱,但防守严密的日月派暂时不会想到,他们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逛灯会。

    阿染恍然。

    于是,她戴着沉甸甸的荷包,去一个又一个摊位。

    萧和青跟上。

    只偶尔,他会特意提及去某个摊位与店铺,阿染深深看他一眼,配合。

    一路上,阿染越买越多,跟着萧和青这样的人游玩,克制不住要买东西。

    阿染:“这怎么样?”

    萧和青:“好看,买。”银子已经交给了老板。

    “这是什么?”

    “海螺哨子,交州本地的小玩意儿。”回答时,银钱已经放在摊位上。

    阿染好奇看了糖葫芦一眼。

    这东西她只在三、四岁的时候吃过,自从与陈留在山上练刀,再没有孩童乐趣。

    就这一眼,萧和青已经买下一串,递给她。

    阿染:“……”谁还吃这个?

    一刻钟后,阿染:“还挺好吃的,再来一串,不,两串。”

    她在前面“买”的开心,身后,身上挂满东西的姜十一挎着一张脸,简直无语了。

    再看旁边,同样挂了不少东西的黑白色面具二人组,他们却很开心,面具也难掩高兴。

    白玉露出慈爱而欣喜的笑容:“殿下和娘娘真配!”

    黑玉重重点头:“嗯!”

    姜十一:“…………”

    她敢保证,姜阿染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太子妃,策马江湖,自由自在,才是她肯定的选择。

    前面。

    “那家店是卖糖人的,交州自糖人传平素心经后,糖人便是交州特产,做得很好,去那家店看看?”萧和青提议。

    阿染了然,他是要进去与人见一面,便吃着枣酥,脚下一拐,走了进去,然而进去后,阿染瞪大眼睛。

    糖人竟然能做得这么精致?!

    她的眼睛死死黏在最上面、最精致那一个糖人,糖人背着一把大刀,看得阿染眼中星星闪烁。

    萧和青悄无声息给掌柜看了令牌,掌柜眼神一动,随即笑道:“姑娘要这个糖人吗?”

    “要。”阿染笃定,“多少钱?”

    “这个不卖,得猜灯谜才能换。”掌柜笑语盈盈,萧和青也站在阿染旁边,人来人往中,他和掌柜没有任何异常。

    萧和青轻声道:“猜吧。”

    阿染看中的糖人是最精致的一个,连刀都做得精细,一共要猜对十个谜语才能拿到,错一个都不行。

    在他们之前,已经无数人尝试失败。

    萧和青却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写下答案,十道题,前九道都是立刻答上。

    阿染下意识看向他,有些惊讶,又很了然。

    是了,这才是太子。

    虽不会武功,但他聪慧过人,饱读诗书。

    最后一个谜题——

    “溪边林木森森,打一个字。”

    萧和青看到题目,微微一笑:“这道题我们一起回答。”

    他将纸笔递给阿染。

    阿染:“……”

    她只勉强能认全字,师父也没什么文化,怎么可能猜对灯谜?

    萧和青却是一笑,握着阿染的手在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染。

    “林木森森,水边九木为染。”萧和青声音轻轻。

    然后写下这个字后,萧和青却是面色微变,握着阿染的手顿住,指尖下意识收紧。

    水面九木,一字为染,两字为沐、九。

    人九又为仇。

    ——沐、人、九!

    “喂,你怎么了?”阿染一手接过掌柜递来的糖人,视线看向萧和青握着她的手,眼神疑惑。

    萧和青立刻回过神,扯了扯嘴角一笑:“没事。”

    或许只是一个

    巧合,也或许真有什么联系,等回到京都,他一定要查个清楚。

    他摇摇头,将思绪抽回。

    掌柜笑道:“姑娘,这糖人要尽快吃,不然就会化掉。”

    他捋着胡须,微不可见点头。

    萧和青收回视线,他要让此人办的事情,已经在猜灯谜的过程中,告知了对方。

    阿染举着糖人,心疼:“这么好看的东西,怎么舍得吃呀?”

    可是不吃又化,阿染难得有些无措。

    都怪糖人太好看,但凡有点瑕疵,她现在已经开吃。

    刚这样想,便见萧和青俯身低头,将面具掀开一角,咬下糖人那把刀的刀柄。

    阿染:“???”

    ——做个人啊!!

    她愤怒地狠狠一口咬上去,将糖人脑袋咬掉。

    外面热闹依旧。

    几人几乎将交州樊城最热闹的地方逛了遍,他们看杂耍、买东西、品尝交州美味、做花灯……直到灯火阑珊。

    萧和青问:“开心了吗?”

    阿染本能点头,露出笑容。

    萧和青便弯了弯眼睛,刚入交州,知晓中秋,他便察觉阿染心情不佳,多余安慰无用,让她开心最好。

    此时,玩闹的百姓们已经结伴归去,其中夹杂着不少武林中人,一边玩闹,一边说着趣闻。

    “听说了吗?大将军姜长安的冤案,马上要翻案了。”

    “果然是冤案,也对,姜家只出英雄,姜长安怎么可能是例外?”

    “切,你之前不还说证据确凿,不是冤枉吗?”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冤枉我!”

    “说起来,姜家真是冤枉,幸好姜家女还活着,还炼成天下第一刀,才能给姜家翻案。”

    “你很崇敬她?”

    “当然,屠金不坏,斗夺魂,又灭了厢族傀儡大军一半,姜阿染完全不坠祖辈英名!”

    “你们说,朝廷会不会惩治段元立呀。”

    “不好说,段元立虽然陷害姜长安,但姜长安的重罪是通敌,丞相这些年也算兢兢业业,还背靠侠客山庄,不是灭族大罪,恐怕也没办法为姜家报仇。”

    “等翻案那天,我要去京都,姜阿染用棺材敲登闻鼓我没看到,这一次为姜家翻案,我一定要亲眼见见!”

    ……

    阿染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陷害忠良确实是大罪,但段元立似乎都没直接出手。

    贪污罪是管永志干的,不道罪段元立只是选择隐瞒与封口,通敌,他们手上的证据是何丞相,剩下的不义罪与奸污……也没指向段元立。

    为姜家翻案容易,但严惩段元立,除非拿到他通敌的证据,或者查明姜家灭门的真相。

    萧和青声音轻轻:“会找到证据的。”

    阿染手上捧着花灯,轻嗤一声:“无所谓,只要为姜家翻案,确定幕后凶手是段元立就好。”

    严惩?

    她自然会出手。

    段元立的报应,是她姜阿染。

    萧和青想了想,突然揭开面具,漂亮白狐面具揭开,下面是一张能颠倒众生的脸。

    他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白狐面具,在槭树之下对着阿染笑,“那就揭开面具,干正事了。”

    秋风染红槭树,整棵树都火红一片,落了满地红叶,他站在红叶之上,提灯含笑,晃花阿染的眼睛。

    ——唔,这人真是好看到放在家里,都觉得是幅画。

    在萧和青的视线中,阿染捧着一盏小莲花灯,戴着老虎面具,呆呆看着他的模样,同样晃花他的眼。

    白狐面具落地,他缓缓伸出手,揭开阿染的老虎面具,手指抚摸过她的眼睛。

    此刻,里面有他。

    萧和青情难自禁,俯身,低头。

    阿染猛地回过神,推开他,错开视线:“先去把灯放了吧,没有伪装,我们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她抬脚,准备往河边走去,正好对上三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见他们没亲上,三人异口同声:“切~”

    阿染:“……”

    她面无表情拔刀。

    ——真以为她拔不动刀了?

    三人一哄而散,怂了。

    萧和青看着阿染背影,有些失落,但又很快恢复,如今这局势,阿染还愿意与他和平共处,就已是不易。

    他提着灯,抬脚跟上。

    一行人走到河边,这是一条入海河,河边不少人玩闹够了,将一盏花灯放入水中,闭上眼睛许愿。

    承载着愿望的花灯沿着这条河,汇入无边无际的大海,隐隐可见烛光点点。

    阿染挑了个好位置,抽出绑着花灯的绳子,正要将花灯放进去,萧和青拉住她,摇摇头:“许个愿吧,听闻交州这条如愿河,放灯许愿,最为灵验。”

    阿染无所谓地点点头。

    萧和青就握着她的手,轻轻往下放,阿染的手上有茧子,并不如他手指细腻,但他却想握这双手一生。

    萧和青低下头,用从未有过的虔诚道:“愿阿染一世安宁,百岁无忧,愿我们……”一世欢好,白头偕老。

    阿染一笑,打断他:“祝我今岁无忧就好。”

    从来人都祝她百岁,她却只收今岁,也只求今岁无忧。

    阿染笑着放下花灯,看着花灯顺着水流走远,汇入千千万万的心愿当中,驶向无边无际的大海,拥有自由。

    她不怕死,生死无拘,此生自由。

    萧和青猛地看向她,心口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心尖颤抖,像是呼吸都消失了一般,“阿染,蛊王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阿染收回视线,视线看向河边的百姓,他们放完灯后,将手上的绳子系在旁边树上。

    她眼睛亮起,足下轻点,冲上树梢,将绳子系在最高的地方。

    周围,惊呼声一片。

    阿染笑着落地。

    姜十一无语:“今岁无忧,姜阿染,你这就是典型及时行乐的心态,这样不好,人还是要有长远打算!”

    她总是不管不顾,无法无天,连愿望都是今岁无忧,实在是让人……无奈。

    哪有只管今年,不顾以后的人?

    阿染挑眉,只是笑笑不答。

    萧和青却手指攥紧,不祥的预感更浓。

    蛊王在体内,绝对不能不管不顾,等姜长安翻案后,他要去无名山寻陈留问一问。

    找到种蛊的人,才能知道那是什么。

    这时,不远处,还有舞狮队蹦蹦跳跳围着放花灯的人跳跃,由远及近。

    阿染好奇看过去。

    那群人跳得十分热闹,引得孩童们追着跑,欢声笑语。

    临近了,有一只“狮子”突然脱离队伍,围着他们蹦得欢快,身体扭动兴奋,还发出“嗷嗷”的声音。

    狮子屁股,撞了撞阿染,继续围着她欢快蹦跶。

    阿染:“……”

    ——果然,有些人看似戴上了面具,实则脱下面具啊。

    阿染在他蹦得更起劲的时候,倏地伸出手,揪掉他的狮子脑袋。

    第083章 是他

    第83章

    比旁人要宽一号的身体露出来, 胖乎乎的脸上一双眼睛笑弯,像是两个月牙,满头大汗。

    他举着狮子脑袋,随手一擦, 笑道:“还真是你, 我刚刚大老远就看到你们了!”

    阿染眼神微微闪烁, 随即挑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玄机。

    这人就是现如今侠客山庄第四、日月派唐玄机。

    他们取下面具之后,这人就出现了, 说日月派没有找他们, 谁相信呢?

    “闲着无聊, 逛中秋灯会。”唐玄机依旧笑得憨厚,“听有人说看到了疑似姜阿染的姑娘, 我就赶紧过来。”

    阿染抱臂, 似笑

    非笑:“那你过来找我们做什么?”

    唐玄机呼吸一滞,随即盯着她,叉腰:“不是找你们,是找你, 上次在厢族,你竟然哄骗我帮你引走厢族高手, 留我在天上飘着, 委实过分——”

    “我给你留了粮食, 支撑两三天没问题, 我后来不是很快引走那些高手吗?”阿染回答, 理直气壮。

    唐玄机虽然帮了她,可他本来是段元立的人, 阿染若是只牵制厢族高手,计划也有可能被他破坏。

    所以让厢族高手与唐玄机互相牵制, 理所当然。

    唐玄机顿时大怒:“你以为只有粮食就可以呀,那滑翔伞不能沾水,我在天上,只能不断祈求不要下雨,还有那些厢族高手,人也不是傻子,好几次差点把我弄下来,最后一次,更是直接毁了滑翔伞,吓得我差点尿裤子,若不是我——”

    他抱怨起来,简直像唐僧!

    阿染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别抱怨了,那你要做什么?打一架解气吗?”

    她说完,拔刀,很有些期待。

    唐玄机:“……”

    本能后退几步,他龇了龇牙,嘟囔:“和你打架,那不是解气,是受气,我又不傻。”

    阿染见他不打,有些失望地收回刀。

    萧和青适时开口:“唐少侠,您找我们应当不是为了抱怨吧?”

    ——该说正事了。

    阿染站在萧和青身后,将刀背起来,神情淡淡,黑白玉站在萧和青身后,姜十一则站在了阿染背后。

    都没说话,看着他。

    “走,去旁边说。”唐玄机四下看看,伸出手,拉着阿染往更僻静的地方去,另外四人跟上。

    河边是个好地方,只要在树梢挂上几盏灯,就能照得周围清晰,一眼望去,便知道有没有藏人,适合密谈。

    见环境安全,唐玄机直言:“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为了段丞相让我送到日月派藏起来的那个人,对不对?”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困惑。

    唐玄机的态度……

    似乎不对?

    阿染试探:“你什么意思?”

    唐玄机摇摇头,叹口气:“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想说,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另外,关于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段元立陷害姜长安之事,我也并不知情。”

    他挠挠头,在想如何证明自己的不知情。

    然而萧和青看着他,点头:“我们相信你不知情。”

    唐玄机一顿,反而奇怪,他问:“为什么?”

    阿染理所当然:“段元立陷害姜长安的时候,你年纪不大,而且日月派与段元立合作不久,你只不过是段元立的一颗小棋子,要是什么都知道,他还是赫赫有名的段半朝吗?”

    唐玄机:“……”

    该死的,他们因为这个理由相信他,他竟然并不觉得愉快……

    唐玄机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再死磕这个问题,海风吹来,他拉了拉衣服,里面叮铃咣当的小玩意发出声音。

    他抬头,眼神认真:“那个人是谁?另外,不义罪当真有证据了?”

    阿染看了萧和青一眼,后者微不可见点头。

    阿染便说:“你送到日月派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我父亲留在京都保护姜家的十八骑唯一活口,当年姜家灭门案的线索就在他。”

    唐玄机瞳孔一缩。

    萧和青紧紧盯着他,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此刻几乎确信:他还真不知情。

    唐玄机呼吸急促:“证据呢?不义罪证据是什么?”

    萧和青摇头:“不能给你看,我们信不过你。”

    唐玄机眉头紧锁,眼神怀疑:“我也不相信你们真有证据,那么多人都查不到,你们能查到?”

    “其他六罪,其他人也查不到,但我们查到了。”萧和青声音淡淡,“你若是不相信,等我们返京,你便知晓。”

    唐玄机同样仔细观察着萧和青反应,然而失败了,他不可能看出萧和青是否说谎,他只能看出他的稳操胜券。

    而再看在另外几人,全都神情淡淡,相当自信的样子。

    唐玄机想到传来的消息,那贴在驿站门口的万人书与记录,他咬牙:“信,我信你们一次。”

    他看向阿染:“我可以把那个人给你们,与你们合作,但我有一个条件。”

    阿染皱眉。

    萧和青不着急问他条件,反而好奇:“你为什么想把那个人给我们?”

    唐玄机嘲讽一笑:“我又不是真傻,你们也说了,日月派与段元立合作不久,能有什么深厚情感?姜家眼看就要翻案,倘若证据确凿,段元立将被人人得而诛之,我日月派还想在江湖混,并不想跟着段元立一条道走到黑。”

    只有被生死绑在一起的人才牢固,无论被什么利益绑在一起,都会因为其他利益取舍而关系破裂。

    阿染奇怪:“你们日月派修炼平素心经,一贯不搀和江湖纷争,段元立是怎么说服你们与他合作的?”

    唐玄机一顿,随即摇摇头:“自然是有好处,这些都是掌门与长老的事,我只负责办事。”

    阿染微垂眼眸。

    如果是因为好处而合作,那确实没必要跟着段元立一条道走到黑。

    “背弃段元立,你不害怕?”萧和青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唐玄机小眼睛带着嘲讽,摇摇头:“他都快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对付我们日月派?自打姜家案重启开始,侠客山庄越来越混乱……”

    而这也是必然趋势,自从姜家案重启,关于段元立陷害姜长安之事便议论纷纷,姜家军还在,朝廷必然会给姜家一个说法,那些汇聚在侠客山庄的高手们,也并非个个都是无情之辈。

    指向段元立的证据越多,侠客山庄自身就越乱,需要耗费段元立更多的心神。

    把江湖人整合在一起,段元立拥有庞大支持者的同时,也有随时可能崩坏的危机。

    阿染沉吟片刻,点头:“好吧,我同意合作,你的条件是什么?”

    唐玄机似乎早有准备,立刻便道:“很简单,姜家翻案后,你得告诉天下人,我们早有合作,我是你的人!”

    姜阿染:“。”

    萧和青面无表情:“……”

    唐玄机莫名心口一紧,赶忙补充:“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要证明日月派并非一直支持段元立,而是已经弃暗投明,与你合作,帮姜家翻案。”

    顿了顿,他轻声道:“陷害姜长安、灭镇北大将军府……此举丧心病狂,我本就不会支持幕后黑手。”

    姜家祖辈镇守边凉,保护了太多人,日月派生活在大雁,便是受了姜家恩惠,段元立陷害姜长安,极可能与灭姜家也有关系,他若是一直支持他,良心也过不去。

    阿染与萧和青再次对视,随后,阿染点点头。

    萧和青抬脚:“走吧,我们去见段元立藏在日月派的人。”

    唐玄机赶忙拉住他,瞪大眼睛:“你们就这么去?”

    阿染诧异:“不是合作吗?不能直接去日月派?”

    唐玄机心虚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我是与你们合作……但掌门和长老挺支持段元立的,我怎么说都没用。而且,护送那人进日月派,还有不少侠客山庄的高手,咱们悄悄去……”

    越说声音越小。

    姜十一恍然大悟:“合着不是日月派与我们合作,是你个人与我们合作?”

    唐玄机默默点头。

    阿染疑惑地看向萧和青,后者同样一愣,有些诧异。

    唐玄机从出现到现在,他说的话他们其实都没相信,不过是配合他,顺势入局。

    结果,他此刻却说只有他一个人合作,日月派并不同意,这反而有了几分真实感。

    倘若日月派还在与段元立合作,唐玄机去过厢族,帮段元立送过金佛铁囚笼,知道段元立可能与厢族有过合作,

    再加上如今查到的证据,以及那人是“十八骑”……他不想日月派跟着送死,倒也说得去。

    可真有这么简单?

    唐玄机察觉他们的怀疑,嚷嚷:“姜阿染你自己说说,自打我遇到你,真害过你的没?”

    阿染眯起眼睛。

    这家伙从出现到现在,确实没真害过她,除了给厢族送过囚笼以外,后来去见她,还用滑翔伞救她……

    萧和青垂下眼眸:“行,我们也相信你,你说,我们怎么去见那人?”

    唐玄机眼珠子一转,招招手:“走,跟我来。”

    他在前面带路,其他人跟上。

    阿染与萧和青交换眼神。

    阿染:他到底是不是伪装?真弃暗投明,还是引我们入局?

    萧和青摇头,朝着前方曲了曲手指:不重要,结果都一样,先配合他。

    阿染点点头,手指摩挲刀柄。

    一路走到现在,阿染已经知晓,这些聪明人套路都是一环扣一环,很难分辨出到底是否可信。

    但是,她握着自己的刀,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刀。

    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日月派是交州最大门派,也是交州最大势力,连官府都要避其锋芒,但在很早之前,日月派算不得最强门派,他们的功法暴戾,走火入魔者众多。

    是张梓卓行走江湖,于太一湖感悟“平素心经”,成为如今日月派最重要的功法,修行平素心经,可以辅助其他任何功法,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

    也因此,当年以糖人运送“平素心经”的故事才会广为流传,此功法对日月派很是重要,张梓卓也成为日月派最值得铭记的先辈。

    如今,日月派地位卓绝,门派建在交州最繁华的海域旁边,所有交州习武之人,都以入日月派为荣。

    “这不是去日月派的方向。”萧和青声音淡淡。

    前面,唐玄机带他们走的分明不是日月派方向,不过,他倒也没生气,只是陈述事实。

    唐玄机摆摆手,头也不回:“从正门根本进不去,你们不知道现在日月派有多少人守着,他们都知道你们会去,早盯着呢。

    “而且,那个人根本没藏在日月派地牢,也还是怕你们手段多,抢走人。”

    萧和青手指微微蜷曲,从目前所有汇聚的消息,分析着日月派的具体情况。

    阿染什么也没说,安静跟着。

    他们走到一处山崖,与之前淮乡取夜幽蓝处极为相似,却要更高,从这里往下看,几乎看不到底。

    “在这里?”阿染挑眉。

    唐玄机点点头:“从这里下去,水下有一条道,可以直通日月派。”

    “这怎么下去?”姜十一看了眼,头皮发麻,“这要是直接跳下去,恐怕活不了吧?你们以前从这里走?”

    唐玄机翻个白眼:“废话,这条路直通日月派,自然是只能出不能进,我们日月派若是遇到危机,可以直接从这条道进入大海,博一线生机,至于外人想从这里进去?没可能的。”

    他们又不傻,没事儿设置一条可以随意进出的门,日月派还能存活到现在?

    这条路留着,是因为这条路没人能进去。

    哦,唐玄机例外。

    他打开衣服,从里面抽出几个压成饼的小包,“用这个。”

    阿染惊讶:“降落伞?”

    她之前用过一次,确实很好用,但后来要去闯王城,就交给沐人九收了起来。

    唐玄机嘿嘿一笑:“我改良了,现在是豪华版降落伞,为我量身定制,十分安全!”

    他看了阿染和萧和青身板一眼,摇摇头:“不过,这回这些是我的重量,如果是你们,那就只能两人共用一个。”

    说完,他分三个给他们,自己抓着包跳下去。

    “呼——”

    风声起,一朵大蘑菇升起,唐玄机朝着大海缓慢降落。

    阿染已经用过,一手抓住萧和青,一手抓着降落伞,跳了下去,“蘑菇”再次打开,二人也平安下落。

    黑白玉对视一眼,跟上。

    只剩下最后一个背包,也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姜十一:“??”

    她不可置信:“你们都有伴儿,就不管我了?”

    她摸了摸磨牙,抓起背包学着他们跳下,然而,蘑菇打开的瞬间,她停在了半空。

    看看下面望不到底的海水,又看看上不去的悬崖……

    姜十一:“救命啊!!”

    ——谁来管管她啊!

    一条长鞭挥出,缠住姜十一的脚,拖着她往下落,是白玉出手了。

    姜十一这才呼出一口气。

    阿染已经落了海,没有迟疑,跟着唐玄机朝着石壁方向游过去,那里有一条小道,唐玄机爬进去,阿染两人跟上。

    再次入水,萧和青下意识看向阿染。

    当初在淮乡时候,阿染很担心他,不断给他渡气,但这一次,阿染看都没看他一眼。

    萧和青有些失望。

    出水之后依旧是小道,唐玄机压低声音:“之后都别说话,我会带你们尽量避开防守。

    “为了隐藏那人踪迹,看管并不多,但都是高手,姜阿染,你们动手要快,别杀他们。”

    大多都是日月派的人,唐玄机不希望他们出事。

    阿染点头同意。

    于是,五人在通道放下降落伞,继续前行。

    唐玄机没说错,整个日月派都戒严了,阿染能感受到无数隐藏起来的呼吸,好在唐玄机更了解他们的分布,悄悄绕开。

    实在绕不开的,他便出手敲晕。

    日月派是个大门派,防守最严的三个地方——藏宝库、日月派大殿,以及日月派的地牢。

    而今晚,地牢方向人最多。

    借着即将形成的圆月,阿染能看到一对对巡逻来回走,围绕着地牢方向。

    倘若他们直接闯入,可能真会去地牢。

    但实际上,唐玄机带他们去的是后山弟子屋舍,这里人杂,绝对不是藏匿的好地方,寻常人恐怕不会到这里来搜查。

    大隐于市,日月派很会藏人。

    阿染回头看了地牢方向几眼,唐玄机给她使眼色,催促她快些。

    阿染这才回神,跟上去。

    ——她好像看到楼公子,侠客山庄庄主段墨天身边的人,也是段元立的走狗。

    不过,段元立有派人过来,楼公子在这里很正常,而且他守着地牢,莫不是唐玄机真没骗他们,要与他们合作?

    阿染将全部猜测压下去。

    在靠近时,唐玄机压低声音,再次强调:“姜阿染,太子殿下,记得你们答应我的。”

    阿染与萧和青同时点头。

    唐玄机深吸一口气:“一个天下第一刀的姜家后人,一个当朝太子殿下,我信你们。”

    说完,他带着他们,悄无声息摸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弟子屋舍。

    周围,数道呼吸声,很轻很轻,全是高手。

    唐玄机朝着几人使眼色。

    随后,他走出去,大摇大摆走向屋舍。

    警惕爬起来的高手见到是他,收回武器,有些惊讶:“唐少侠?”

    唐玄机点点头,问他们:“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高手眼神狐疑,“不是说在事毕之前,不会有人来这里吗?”

    其他出来的人同样不解,这些人大多都不是日月派,而其中日月派的长老皱眉:“你怎么会来这里,有没有找到姜阿——”

    声音戛然而止,唐玄机出了手,“抱歉,长老。”

    他迷晕了他们门中长老。

    而同时,阿染几人已经出手,在他们还没发出信号之前,就将所有人敲晕。

    唐玄机直接推门进去:“快点,每半个时辰会有信号联系,他们都晕着,发不出信号,会被其他人察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话音落地,几人已经跟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简陋,刚刚里面睡着的便是日月派长老,此刻已经没人,正在姜十一不解时,唐玄机挪动屋里放着的灯,那床竟然缓缓打开,露出又一个空间。

    此刻,便是阿染都信了唐玄机几分。

    “走吧。”唐玄机率先跳进去,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紧紧跟上,即便有什么差池,也能立刻拿下唐玄机做人质。

    下面黑漆漆一片,唐玄机点上灯。

    里面并不广阔,只有一间,却用囚笼加铁链,锁着一个四肢全废、没了武功之人,他的身体被弯钩扎穿,锁在囚笼上,有人进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个

    死人。

    唐玄机见此,几步上前,抬起那人的脑袋,露出他的脸,“段丞相送来的就是这人,让我们看好,决不能被人带走,也不要让他死了。”

    这个人身上没有一块好皮,显然是受折磨十数年,筋脉寸断,手指骨头都被碾碎,但一张脸却完好,带着十数年没有见光的苍白。

    萧和青没有靠近,也将阿染留在入口位置,声音淡淡:“你确定是他,有没有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唐玄机抓脑袋,头疼:“我都不认识他,怎么证明啊?”

    姜十一长枪轻轻戳了戳那人,皱眉:“这人到底还活着没?怎么感觉已经死了?”

    唐玄机拍拍他的伤口,那人眉头都没动一下,也没一点反应,但伤口处,鲜血流出来。

    唐玄机松了口气:“还活着,这人怪得很,我见到他的时候,丞相的人正在审问他,但把骨头碾碎,他也不曾睁开过眼睛,我怀疑他已经进入活死人状态,感受不到外界……”

    白玉皱眉:“那我们能问什么?”

    唐玄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须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找他是问话,那基本没可能。”

    这人就像活死人,受了十多年酷刑。

    如今的他,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能刺激他有半点反应,唐玄机偷偷试过,一点反应也没有。

    所以他也不知道,阿染他们找他,还有什么用?找到又能如何?

    阿染一直没说话,死死盯着那张脸,脑海中,一些被遗忘的记忆彷佛重现。

    在姜长安的叫嚷声中,几个人把他捆起来,绑在马上。

    一汉子小心翼翼抱起小阿染,护在身前。

    【喂喂喂,你们干嘛绑我?!】

    姜长安蹬着腿大喊。

    【二爷自己玩也就罢了,竟然还把小姐带出来,若是出事怎么办?】

    【你们不是只有姜家遇到危机,才会出现吗?现在跑出来做什么?】

    【小姐遇到了危险。】

    【??】

    【没有其他危险的时候,二爷就是小姐最大危险。】

    【……】

    阿染缓缓抬脚,走向那人,眼神紧紧盯着他。

    “阿染?”萧和青诧异。

    阿染没有理会,依旧一步步走向那个人,脑海中,片段还在闪现,那是更小时候的一幕了。

    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阿染走向一棵树,熟练地抓住衣角。

    有人从树上朝下伸手,递给她一串糖葫芦。

    小阿染笑弯眼睛。

    后来,祖母来了。

    【长平让你们藏好,以后就不要出现了,不能阿染一找,你们就控制不住出来,更不要都纵着她,还偷偷给她买零食。】

    【……是!】

    又后来。

    全是杀手,兵荒马乱,娘亲咬牙,双目赤红将她交给阿渲哥哥,在打斗声中,护他们离开。

    她说什么了?

    【去找……找他们,找……】

    找谁来着?

    【去找姜怀业!】

    阿染眼眶通红,无论多重的伤都不能使她流泪,但此刻,她竟然眼眶湿润。

    她缓缓抬起手,手指颤抖着轻碰这人脸颊,声音沙哑——

    “怀业叔叔。”

    是他。

    边凉十八骑,行六,姜怀业!

    下一刻,那碾碎骨头也没反应的男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第084章 秘密(加更)

    第84章加更

    太久没有睁开眼睛看, 眼前白光刺眼,什么也看不见,两眼无神,没有聚焦, 但那双眼睛那么亮, 亮得有些骇人。

    很快, 眼中的光消失。

    男人终于开了口,太久没说过话, 声音破锣般嘶哑艰难:“你们又要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说完, 他便要再次闭上眼睛。

    十年折磨没让他开口, 但阿染的一句话,就让他睁开眼睛, 突破心理防线。

    此刻阿染站在他面前, 将脸靠近,眼眶里面的湿意更浓,声音轻轻:“怀业叔叔,是我, 是我找到你了。”

    她指着自己鼻尖的小痣,凑近, 让他看清楚。

    然而, 姜怀业渐渐清晰的视线, 在看到鼻尖小痣的瞬间, 剧烈挣扎起来, 带着铁链哐哐响,肩膀处鲜血淋漓, 血肉模糊。

    他吼道:“小阿染已经死了,你们别想诓骗我!我不会上当的!我告诉你们, 什么把戏都没用!”

    阿染伸出手,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别动,眼神着急:“怀业叔叔,你别动,我没骗你,我是阿染,姜阿染,小时候,你总是偷偷给我买糖葫芦,藏在树上看我……”

    阿染轻声安抚着。

    萧和青从未见过阿染这般温声说话,可见她真想起了姜怀业,还是一些美好的记忆。

    她一生十七年多,快乐的只有前四年懵懂,属于她的美好记忆,太少太少。

    往后岁月,如何快活也不为过。

    “阿染?”姜怀业渐渐停止挣扎。

    这些属于阿染的小秘密,一点点勾起他的理智,眼睛看得越来越清楚,能看到少女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阿染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我,怀业叔叔,我还活着,十三年前那个晚上,娘亲与阿渲哥哥护着我,后来……”

    她说着属于姜阿染的十三年。

    哪怕时间紧迫,她依旧一点点讲述着,为她死去的阿渲哥哥、救她的少年和师父陈留,她习武、她练刀、她给姜家翻案……事无巨细,阿染全都告诉他。

    姜怀业视线越来越清晰,迟钝的脑袋也越来越清醒,尤其在她说到天赋变得极好,习武一日千里之后,他身体一颤,唇瓣抖动。

    阿染的和姜长安太像了,背着一把刀,那身桀骜与潇洒的气息,真是像极了姜长安。

    “小姐……”姜怀业失声喃喃。

    阿染红着眼睛,露出笑容:“是我,我来接你。”

    阿染拔出刀,全力一击,锋利的刀气将铁链与脚链全部斩断,肩胛骨上的铁钩,她也咬着牙拔出。

    没了支撑,手脚全断的姜怀业瘫软下来。

    阿染接住他。

    萧和青递过来一瓶金疮药,阿染立刻倒在姜怀业的伤口上,对方没任何痛苦反应,阿染却眉头紧锁。

    姜怀业一直盯着阿染,越看眼中笑意越浓,扯了扯嘴角:“小姐长大了,还活着,真好……”

    他看着阿染长到快四岁,如何认不出长大后的她?

    “对不起,我才来找你。”阿染满脸歉意。

    姜怀业摇摇头,他的视线移到阿染身后这些人,目光在萧和青脸上顿住,这样一个长得令人难忘的人,他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他是谁。

    萧和青在阿染旁边蹲下,眼神真挚:“我是太子萧和青,我找到了阿染,与她一同查姜家案。”

    姜怀业眼神有些恍惚,半晌才道:“是你呀。”

    那个小姐早早定下的未婚夫。

    萧和青心中一动。

    十八骑幸存者,看到他竟然没有剧烈反应?当年闯入皇宫刺杀,难道另有隐情?

    他忙道:“怀业叔叔,我们现在带你离开,十三年前的事情,我们还要问你——”

    他顺了阿染的称呼。

    姜怀业摇摇头,声音沙哑:“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阿染。”

    他视线又移到阿染脸上,眼眶湿润:“真像……真像你父亲和你二叔……”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脸,然而手已经废了,再也抬不起来。

    阿染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抓着他的手放在脸上,轻声道:“我会救你的,我现在武功很高,我可以找到很厉害的神医,谁也不能欺负我们,欺负姜家人。”

    姜怀业眼中笑意更浓。

    但他还是移动视线,又看向萧和青,缓声道:“对不起,是我们杀了你母亲。”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萧和青低声问,“真是母后调走十八骑吗?”

    姜怀业咳嗽两声,唐玄机默默从自己衣服下掏出一瓶水,他这个衣服里面,什么都有。

    阿染喂给他。

    姜怀业咽下水后,重重喘息两口,声音沙哑:“大将军,不,是姜长平大将军不常在京都,所以安排我们守着姜家,但只有我们不够,所以大将军还托付了何皇后。

    “他很信任皇后,给了皇后一块令牌,若是皇后遇到难事,也可以拿着令牌求助十八骑,但皇后一次

    都没用过。”

    萧和青手指收紧,他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知道,他和阿染是否能有未来,就在姜怀业接下来的话中。

    “直到十三年前,二爷姜长安大将军被抓,朝中开始审判他的一项项罪名,随着罗列的罪名越来越多,我们开始着急,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姜家。

    “后来,皇后拿着令牌找我们,她说,她已经打点好,寻到了最好的劫人时间,还有厢族圣女带来的高手会帮我们,等接到大将军,姜家立刻出京,无论是边凉还是厢族,往后天高海阔,再也不要出现。”

    姜怀业呼吸越来越重。

    阿染的脑海中,彷佛已经看到何皇后那个温柔的女人,说这番话时的坚决。

    萧和青更是紧张到指尖泛白,他的猜测逐渐得到验证!

    “但是,等何皇后带我们赶去法场时,大将军已经伏法!”想到那一幕,姜怀业整个人都在颤抖。

    阿染想要为他注入内力,然而石沉大海,对方丹田已毁,内力反而伤害他的身体。

    阿染心中一沉。

    姜怀业摇摇头,缓了口气后,继续:“时间不对,何皇后很着急,也很困惑,我们欲要折返,却又被一群厢族高手围困。

    “并没有来帮我们的圣女,相反,只有来围杀我们的厢族高手!那些人要杀我们,却不杀何皇后,我们拼死折返回姜家……姜家大火焚烧,已无活口!”

    他再次激动起来。

    后来的事情可以想象,何皇后调走他们,姜家被灭门,而说好帮忙的厢族高手却围堵他们,让他们错过营救时间……

    偏偏那些人不对何皇后动手,也很容易便联想到何皇后是故意的。

    姜家被灭,他们十八个人已是半疯状态,自然要不管不顾,为姜家满门报仇。

    不止何皇后,还有皇帝,那个下令斩杀姜长安的人。

    “我们闯进皇宫,杀到何皇后面前,她并不反抗,说她中了算计,让我们杀掉她。”

    姜怀业身体撑起来,眼睛瞪大:“皇城指挥使赶来及时,我们只来得及给她留下一道伤!有何皇后护着,我们没杀到皇帝,但那伤有天下至毒,我们以为报了仇,安心闭眼……”

    阿染从他的言语就已经听出,何皇后不是凶手……

    他们杀错了人。

    果然,下一刻,姜怀业神情痛苦:“我以为我死了,没想到睁开眼睛,却已经被囚了起来,我再次见到那个围困我们的厢族高手。

    “在这么多年的逼问中,我才渐渐知晓,他们是段元立的人,是段元立筹划一切,甚至误导何皇后,让我们都中了算计!”

    “厢族人是谁?”阿染轻声问。

    姜怀业咬牙切齿:“我死也不会忘记他!他有两个名字,在厢族人口中,他叫‘曲’,在大雁人口中,他叫‘楼公子’!”

    楼公子!

    厢族在大雁的头领,竟然是楼公子。

    阿染想到过去的几次交锋,对方的一把折扇玩得很好,与大雁人没什么区别,没想到他竟然是厢族人……

    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阿染垂下眼眸,声音冰冷:“怀业叔叔,我已经见过他了,而且,他此刻就在这里,就在日月派。”

    杀气骤起,唐玄机本能后退两步。

    他搓了搓胳膊,知道阿染一定会要楼公子的命。

    十三年前,围困他们的是厢族高手,曲的人,可以想象,灭姜家门的,如他们猜测一般,也是曲的人,是厢族高手。

    是……段元立的手笔。

    姜怀业看着萧和青蹲在阿染旁边,时刻关心阿染,他们真像是一对壁人,姜家人性格直接,能查到现在,定然有这位的功劳。

    他轻声道:“对不起,是我们杀死何皇后,与阿染无关。”

    萧和青看了阿染一眼,收回视线,摇摇头:“十三年前,母后与十八骑一起被算计,最终害了姜家,母后……她心有负罪,是自愿受死。”

    何皇后是真想救姜长安,何丞相可能也是,所以联系了对姜长安有情的厢族圣女。

    却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害了姜家。

    后来姜家没了,何家也就没了。

    阿染没说话。

    她知道,段元立和朝中不少官员想要姜家死,那个时候姜家只有老弱妇孺,即便十八骑在,又能活多久?

    何皇后是原因之一,却不是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

    段元立,是段元立!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又问:“这些年,段元立究竟在逼问你什么?”

    十八骑活着,就可能找出“曲”,找到段元立通敌的证据,揭开当年真相。

    姜家已经没了,段元立留着十八骑十三年,目的是什么?

    什么样的目的,值得他留一个十八骑,十三年之久?

    闻言,阿染点头,她也想知道。

    姜怀业看到小姐,已经没什么不能说,他扯了扯嘴角:“他们留我性命,自是有所图谋。”

    顿了顿,他又道:“这件事,我只告诉小姐。”

    涉及姜家最大的秘密,他死守十三年,无论别人怎么逼问,他都不曾开口,如今,见到小姐,他终于能说话了。

    萧和青没有迟疑站起来,几人退后,唐玄机倒是想知道,白玉与黑玉架着他一起背过身去。

    阿染附耳过去。

    第085章 剑山

    第85章

    姜怀业的声音细弱蚊蝇, 唇瓣张合,几乎没有声音,唯有阿染内力高强又靠得近,才勉强听清。

    而在听清的瞬间, 阿染面色大变, 张了张嘴, 震惊与崩溃交织,一时之间, 情绪复杂, 她竟然又觉得有些好笑。

    谁能想到?

    姜怀业盯着阿染, 疲惫的眼神中带着担忧与痛苦,又彷佛看到希望, 那是姜家翻案的可能, 是姜家报仇的关键。

    身后,萧和青没听到任何动静,诧异回头,却见阿染满脸挂着嘲讽的笑容, 笑得眼眶湿润——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当真是好笑极了!

    十三年前的事情, 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姜怀业闭上眼睛:“小姐……”

    “怎么了?”萧和青忍不住问道。

    阿染抬头看向上方, 将眼眶的湿润吞回去, 一字一句:“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收回视线, 眼神如狼。

    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她这双眼睛,姜十一便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下窜到头皮, 后背一阵发寒,瘆得慌, 却又有一股莫名的悲凉,令人悲伤。

    姜怀业声音轻颤:“小姐,我不知道该对谁说。”

    阿染道:“没关系,你告诉了我就好,我会处理。”这个秘密的一半只能让姜家人知晓,而另一半……

    阿染想,她要在姜家翻案的那一天,让全天下都知晓!

    唐玄机搓搓胳膊,回过神,有些急了:“我们快走,时间就要到了,不能被人堵在这里。”

    马上就到发信号的时间,上面的人都被敲晕,到时候没发信号,日月派的所有人都会知晓出事,而后赶来堵他们的路。

    届时,再想把人带出去就难了。

    “阿染,先走。”萧和青拉着她起来。

    阿染没有迟疑,要带姜怀业出去。

    然而,姜怀业摇摇头,露出笑容:“小姐,我终于等到你,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我就能安心离开,去地下找大将军磕头认错……”

    是他们十八骑辜负大

    将军信任,没保护好姜家人。

    但幸好小姐还活着,此乃万幸。

    他撑到今天已经太累,见到小姐,总算可以安心闭上眼睛,再也不用强撑下去。

    闻言,阿染却执拗地伸出手,红着眼睛将他拉起来,背在背上,一步步往外走。

    姜怀业想挣扎。

    阿染说:“怀业叔叔,阿染已经没有家人了。”

    很轻的一句话,却很有重量。

    姜怀业顿住,挣扎停止。

    阿染继续往外走,萧和青看着她的背影,眼眶有些湿润,这么多年,阿染再没有一个亲人,一个姜怀业的出现,带着儿时那一点记忆,就让她很在意,沉甸甸的。

    她背着姜怀业离开,连唐玄机都没说不对,小心翼翼在前面引路,沿着来时的路上去。

    外面,一切如常,安安静静,日月派长老以及那几个侠客山庄的人都还晕着,没人察觉异常。

    唐玄机见此呼出一口气:“还好,还没到时间,我们赶紧——”声音戛然而止。

    前方,悄无声息站着无数黑衣人,有人在屋顶,有人在地面,他们将整个屋子包围,安安静静站着,早已在等候。

    楼公子正在屋顶之上!

    身后,阿染几人缓缓走出来,眼神戒备。

    这些人……

    不是刚来,甚至是早已到来,夜风吹过,带来肃杀之气,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杀手。

    唐玄机瞪大眼睛,扭头,着急辩解:“我,我不知道啊!”

    他视线看看楼公子,又看看地上还晕着的众人,只觉得这些人太敏锐,来得太快。

    萧和青皱眉,他觉得不太对。

    这些人来得太快,像是早有准备的陷阱,可如果是唐玄机故意请君入瓮,最好的陷阱分明是在关着姜怀业的地方。

    当萧和青发现地下没问题时,就知道唐玄机没说谎,他也没布置陷阱。

    那楼公子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段元立反应及时?知道他们最终会找到姜怀业?时时刻刻防备着?

    陷阱为什么不设置在地下?而且,这些人都不像是来自日月派。

    萧和青想不明白,唐玄机分明没说谎,他惊讶于楼公子的到来,难道是因为唐玄机想合作,楼公子已经开始防备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始终觉得违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此刻,阿染没说话,死死盯着那些人,应该说那些面具,黑衣人、修罗面具,记忆中,无数画面闪现。

    为他们争取时间,扑向黑衣人的母亲;为她藏好,被修罗面具一刀穿胸的阿渲哥哥;为了保护他,引开这些人的少年……

    阿染咬牙,声音带着恨意:“是他们,当年灭门姜家之人,是厢族的高手。”

    刘正许说过,段元立雇凶杀姜长安,他查到的人是谷奇,现在看来,当年还有这位厢族“曲”掺和,大雁的楼公子!

    萧和青并不觉得惊讶,那么一批找不到、没有来历的高手,只可能是厢族人,他们早有猜测。

    “阿染,冷静些。”他此刻在想,他们今日到底有没有胜算突破出去,阿染要保护姜怀业,难免束手束脚,这些又都是高手……

    楼公子面无表情:“今日我们只杀姜阿染,其他人若是不想死,全都让开!”

    圆月当空,却带着无尽寒意。

    楼公子站在圆月之下,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阿染,而他口中的其他人,分明是指萧太子。

    闻言,萧和青缓缓上前,挡在阿染面前,他仰起头,眼神犀利——

    “我要是不让呢?”

    楼公子垂下眼眸,“那就别怪刀剑无眼,太子殿下。”

    哪怕面前是萧和青,他依旧不会留情,不搀和也就罢了,一旦加入,即便是太子,也敢杀!

    话音落地,戴着面具的杀手们扑上去。

    阿染立刻拔刀,身体一转,将萧和青推到黑白玉身后,提刀死死抵挡住这些高手们的攻击,手臂被震麻,她握着刀,狠狠反击。

    “中秋月圆人团圆”,今夜是赏月的团圆夜,却无人在意。

    背着人影响发挥,但阿染杀气腾腾,气势凶悍,数十高手围攻,一时竟奈何不了她。

    姜十一、唐玄机也加入战局当中,为阿染分担攻击。

    萧和青喝道:“去帮忙!”

    白玉皱眉,担心他:“可是殿下……”他们走了,谁来保护殿下?

    “他们不敢杀我,去。”萧和青冷着脸,他看着与杀手们扭打在一起的唐玄机,脑中飞速运转,究竟是哪里不对?

    黑白玉对视一眼,咬牙冲上去,帮着阿染应对。

    对面都是高手,他们也是顶尖天才,一时之间,双方越发焦灼。

    “嘭——”

    阿染长刀横挡,幽蓝刀光一闪,修罗刀出,击飞一个杀手,而后就像是找到突破口,她的攻击越发凶猛。

    姜十一简直心惊,阿染又强了,那蛊王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这般凶悍?

    似乎杀手可能落败,走向下风,然而楼公子面色丝毫不改,声音淡淡:“果然是天下第一刀。”

    随即,他冷冷一笑:“可惜,姜阿染,你以为第一刀就是天下无敌吗?”

    她很厉害,可惜,太年轻了。

    天下第一刀只是刀,还有很多第一,以及众多几十年苦练的高手。

    话音落地,楼公子突然掏出一串铃铛,铃铛摇晃,内力催动铃声飘散,直击大脑。

    圆月之下,安静的海边门派,此刻被铃铛声占据。

    姜十一眼前一黑。

    便是阿染动作也有些停滞,长刀慢了一拍。

    “是音攻,阿染,小心!”萧和青大喝一声,随即见白玉、姜十一几人被伤,咬牙摘了片叶子,吹响。

    萧和青不会武功,但音攻是以声音攻击,他以声音干扰,足够阿染他们回过神。

    只是——

    楼公子一掌,萧和青被击飞,砸在树上。

    “噗!”鲜血喷出。

    “殿下!”黑白玉已经清醒,黑玉阻挡杀手们,白玉去救萧和青。

    阿染同样彻底清醒过来,她眼神一厉,放下姜怀业,将人交给姜十一保护,随后,修罗刀出,直奔楼公子。

    她曾在侠客山庄与楼公子交过手,他那时并没有这般强大,可现在……他分明一直在隐藏实力!

    只有解决他,才能解决这次危机。

    折扇举起,抵挡修罗刀,二人对上,周围碎石翻飞,那些枯黄的落叶更是被搅碎,被强大的内力冲击开。

    阿染与楼公子同时后退。

    她片刻不停,欲要再次提刀上前,然而,楼公子诡异笑了:“姜阿染,你忘记拓跋家的秘术是什么吗?”

    拓跋家秘术,还是她亲自挖出来的,阿染一惊,本能回头。

    厢族拓跋家秘术——傀儡术!

    身后,姜怀业正在剧烈挣扎,身体起伏不定,筋脉寸寸凸起,似要爆开,他目眦欲裂,痛苦狰狞。

    即便如此,他依旧没发出一点声音。

    “怀业叔!”阿染下意识往前几步。

    怎么会?

    傀儡蛊不是只对死人作用吗?姜怀业分明还活着!

    楼公子摇着折扇,眼神冰冷:“倒真是个硬骨头,十三年也没摧毁你的意志,傀儡蛊也能顽抗……”

    铃铛再次响起,“巫师”要傀儡去对付姜阿染,然而姜怀业挣扎着不肯屈服命令,他遭受反噬,便越发痛苦,身上筋脉开始断裂。

    这样下去,他会死!

    “放了他!”阿染咬牙,提着刀砍过去。

    楼公子飘向后方,躲开,“姜阿染,放下刀,否则,他一定会死,而他死后,身体还会变成傀儡,与你作对,帮厢族杀死大雁人……”

    阿染双目通红,握着今岁的手在颤抖。

    萧和青被搀扶起来,死死盯着这一幕。

    楼公子这是掐准阿染命脉,阿染如果放下刀,必死,如果不放下,就要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家人丧命……

    楼公子声音充满蛊惑:“放下吧。”

    “小姐,不要被他威胁!”姜怀业挣扎着大吼一声,他的手不能动,他的脚废了,但他还有理智,十三年不曾摧毁的理智。

    他狠狠直起身子,没有半分迟疑,死死磕下去,以头撞向地面。

    血溅三尺,当场而亡。

    楼公子一惊,眉头紧锁。

    “怀业叔!”阿染早已扑过去,惊慌失措。

    姜怀业已经没了呼吸,在鲜血当中,却缓缓扬起嘴角。

    他在高兴不会成为威胁小姐的工具,他在高兴终于能去地下找大将

    军请罪,他在高兴姜家之骨,永不成为敌人的刀……

    姜十一和黑玉挡住攻向阿染的武器,唐玄机看向楼公子,发现他手指微动,地上,已经死去的姜怀业手臂抽搐。

    唐玄机面色大变:“姜阿染,他要操控姜怀业尸体!”

    “丹田,杀了蛊虫!”萧和青苍白着脸喊道,语气焦急。

    唐玄机咬牙,欲要越过阿染攻击姜怀业,然而,有人更快,他愣住。

    只见阿染一手合上姜怀业的眼睛,一手握刀,快准狠刺入丹田,杀死那只竟然能寄居在活人体内的蛊虫。

    而后,她缓缓站起来,以刀撑着地面,她没有回头,声音沙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家人、仅剩的家人……你们怎么就不能放过姜家呢?”

    姜家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都要害他们?

    楼公子面色大变,本能后退。

    阿染体内,内力疯狂翻涌,双目赤红,蛊王的气息变得清晰,震荡开的内力,几乎掀起峭壁下的海浪与风暴。

    树叶全都被卷起来,在内力当中被绞杀。

    下一刻,刀光反射月光,幽蓝色的刀光劈砍而下,身侧最近的黑衣人,被一招逼退。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阿染第二刀挑开他的面具,露出这人苍白的脸,第三刀,砍向他的脖颈。

    她问:“十三年前,你们就是这样杀了我祖母吗?”

    不等回答,也需要回答,她收掉性命。

    第一刀,逼退。

    第二刀,挑开面具。

    第三刀,收割性命。

    “十三年前,你们就是这样杀了我母亲吗?”

    “十三年前,你们就是这样杀了我阿渲哥哥吗?”

    三刀杀一个人,如噩梦般声声低问,然而,没人回答,她也不要人回答,那些带着修罗面具之人,个个本能后退。

    这才是真正的修罗。

    姜阿染才是索人性命的修罗!

    她就这么杀死一个又一个人,身上已满身伤痕,然而,她已像是疯了,根本不会停下。

    她在为姜家报仇,幕后握刀之人需要报复,这些“刀”,她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每一个人死前,她都要问问他们,是怎样杀死姜家人的?

    她拖着满身的伤口,衣服被她的血染红,她缓缓走向最后一个人——楼公子。

    楼公子看着她,后退两步,他眯起了眼睛,好像看到十三年前的红衣少年,厢族噩梦。

    海风吹起红衣。

    阿染拖着刀继续往前,血沿着蓝色刀面往下流淌,她问:“你是厢族人,所以你与段元立合作,要杀姜家人?”

    楼公子抿唇,回答她:“厢族与姜家,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真是好一个不死不休。

    阿染嘲讽一笑:“那你知道,当年那一战是我二叔姜长安手下留情,放了你们厢族吗?”

    姜长安要和平,敲定战场合约,放过普通士兵,也放过厢族。

    楼公子微垂眼眸,半晌,他道:“我知道。”

    他眼神平静:“但我们还是要杀他,姜长安以一当万,武功天下第一,他不能活着,镇北大将军府,都不能活。”

    人人都有要杀姜长安的理由,厢族更是理所当然,敌对关系,祖祖辈辈、无数鲜血的仇怨。

    那是不分对错,只有立场的生与死。

    阿染闻言,却是低低笑出声,她想到怀业叔告诉她的秘密,她想到那个姜家的最大秘密,只觉得无尽嘲讽。

    阿染不再说话,缓缓出刀。

    楼公子折扇抵挡,已在下风,但他眼神依旧平静:“我说过了,镇北大将军府,都不能活。”包括你,姜阿染。

    她若是活着,厢族噩梦极有可能重现!

    阿染刀刀致命,楼公子以折扇反抗。

    他当初真是隐藏了武功,此人内力之高,竟然丝毫不比阿染差多少。

    “那就看我们谁先死。”阿染眼神冰冷,再次落刀。

    萧和青擦掉嘴角的鲜血,眉头紧皱。

    楼公子太有恃无恐了,他们可不止阿染一个人,他到底为什么底气十足?

    萧和青吩咐:“去帮阿染。”

    黑玉、白玉点头,同时扑上去,包围楼公子,姜十一握着长缨枪,同样去帮姜阿染。

    只有唐玄机面色微变,看了看阿染,又看看楼公子,随即咬牙转身,衣服下的大包袱取出来打开,简单拼接,随后,滑翔伞借着风,带他离开这里。

    要出事了!

    楼公子一人应对多人,分身乏术,走入颓势,却还道:“姜阿染,你已是强弩之末。”

    萧和青心中一动,他到底还有什么助力,让他如此自信?

    日月派吗?

    不对,日月派并未参战,就连唐玄机都已经离开,即便日月派参战,他们也留不下阿染。

    是侠客山庄的其他高手?能留下阿染的只有百里不败,他已让沐人九牵制,段元立还能抽调谁?

    违和感越来越多。

    在阿染幽蓝长刀落下瞬间,下一刻,楼公子一笑。

    风声乍起。

    无数道影子踩着树叶朝他们而来,落在四周,银白色剑光闪烁,挪动方位,速度极快,几乎看不清模样,剑气闪烁,将阿染逼退,护住楼公子。

    阿染皱眉,戒备地盯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人。

    高手,全都是高手!

    而且,还是她从未见过的高手。

    这些人分开是一个个高手,合在一起,是浑然一体的杀招,闻所未闻。

    萧和青瞳孔一缩,呼吸急促:“阿染!是剑山七十二剑阵!”

    阿染呼吸一顿,猛地抬头。

    剑阵身后,桃花眼的余焕安安静静站在楼公子旁边,垂下眼眸,腰间缠绕的软剑之上,垂下的幽蓝色剑穗清晰。

    第086章 回京(加更)

    第86章加更

    “皇兄, 你这是做什么?”萧和青盯着萧焕,一字一句,问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能带来剑山七十二剑阵,代表着整个剑山最强势力, 也代表着……大皇子萧焕的出击, 他与段元立合作了。

    萧和青问的, 分明是他这么做的缘由!

    阿染看着他,缓缓开口:“余焕?还是萧焕?”

    她的眼神冷下来, 早没有过去面对余焕时的熟稔与在意, 此刻, 她的眼神是看敌人。

    萧焕不解释缘由,只是垂下眼眸, “阿染, 放下刀,我会保你活着。”

    阿染闻言,嘲讽一笑。

    她尊重这位同伴,所以从不过问他的来历, 如今,他真是给她好大一个“惊喜”, 措手不及。

    余焕, 正是大皇子萧焕。

    这个与她一路走来, 陪她走南闯北, 行走刀山火海, 从春到秋,从桃花树下舞刀剑, 到厢族夺命狂奔的余焕,终究成了陌路的萧焕。

    阿染盯着他, 一字一句:“不,我不需要你保我,我要杀了他。”

    话音落地,阿染已经朝着楼公子扑过去。

    萧焕闭上眼睛。

    七十二剑阵动,他们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不断变阵,将阿染困在里面,她的刀气凶猛,剑阵便以七十二剑迎她。

    剑法变幻,剑阵变幻。

    强!

    这是阿染第一次直面剑山七十二剑阵,怪不得江湖上赫赫有名,原来竟是这般可怕的存在。

    她过去遇见很多如网一样能困住她的人,但只有这七十二剑阵,让她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就像是面对铜墙铁壁,他们浑然一体。

    竟比佛度寺十八罗汉更难缠!

    刀与剑,将树上仅剩的叶子全部卷起,撕碎,凶猛的刀剑碰撞,照亮半边天。

    白玉心惊:“太强了!”

    黑玉则有些凝重:“殿下,怎么办?姜姑娘恐怕会输……”

    阿染已是强弩之末,剑山七十二剑阵又是最强者之一,这样下去,阿染根本拖不了多久。

    必输!

    姜十一被逼得不断后退,这样的战局,已经不是她可以参与。

    她猛地回头,看向萧焕:“余焕,不,萧焕,你到底要做什么,竟然会与段元立合作?”

    他们一路走来,多少次生生死死,阿染每次作死,余焕都会陪着她,为什么他会背叛阿染?

    萧和青眼神冰冷:“他不是余焕,他是萧焕。”

    余焕不会背叛阿染,但萧焕会背叛姜阿染,他了解这个皇兄,他太想证明自己。

    姜十一咬牙。

    她提着长缨枪冲过去,然而刚刚靠近,便被剑阵击退,传闻中的剑山七十二剑阵,委实可怕!

    萧和青手指蜷曲,猛地看向萧焕,警告道:“皇兄,迷途知返,我便不禀告父皇,你知道父皇有多厌恶段丞相,你与段元立合作,即便今日胜了,回京之后,父皇也会厌恶你,圈禁你。”

    与仇人合作,这是触怒皇帝之举。

    今夜很多走向,都在萧和青的预料之外,就像他想不通楼公子为什么会堵在外面一样,他也想不通,萧焕为什么与段元立合作?

    萧焕依旧闭着眼睛,声音沙哑:“父皇心中只有你,即便我什么也不做,他也厌恶我。”

    萧和青还想说什么,突然瞳孔一缩,惊讶:“你们要反了?!”

    他想不明白缘由,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一条——大皇子萧焕联合段元立造反,扶他登基。

    所以,他才与段元立合作,此刻才会出现在这里。

    萧焕没有回答,眼神冷漠。

    剑阵与阿染的对局还在继续,阿染本就强弩之末,此刻渐渐走向衰败,剑阵便开始收缩,七十二长剑,有抵挡有攻击,从各个方向袭击阿染,颓势便加剧。

    但阿染这个人,绝不认输。

    剑阵收缩,阿染的攻击丝毫不弱,哪怕手指在颤抖,哪怕嘴角在不断溢出鲜血,她依旧朝着楼公子方向攻击。

    逼得剑阵也朝着楼公子处倾斜。

    她太强了!

    即便已战过一场,陷入疲态,仍能让剑山七十二剑阵移动,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楼公子,横刀重重砍下。

    刀气越过剑阵,刮伤楼公子手臂。

    楼公子猛地后退,喊道:“快,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萧焕瞬间睁开眼睛,眼神一厉:“留活口!”

    “是!”

    剑山七十二剑阵,自然只听剑山少主的话。

    楼公子看了萧焕一眼,面色难看。

    旁边,姜十一急得团团转,她想起在佛度寺时,便是萧和青指导阿染攻击,破了十八罗汉。

    她求助地看向萧和青。

    然而后者手指不断波动,推导了无数个过程,全都是死局,从他们出手,就已经书写好结局。

    七十二剑阵,没有漏洞可破。

    除非以一当万的姜长安在世,否则,这大雁朝,恐怕已经无人能破阵。

    阿染会败,萧焕不会杀她,但落在段元立手上的阿染……

    电光火石,萧和青已经有了计较,他偏头,低声吩咐:“送我入剑阵。”

    白玉与黑玉瞳孔一缩。

    萧和青眼神平静:“这是命令!”

    于是,黑玉与白玉咬牙,同时出手,一个挥出长鞭,一个用长鞭将萧和青扔向剑阵阿染方向。

    “阿染!”萧和青喝道。

    七十二剑侠察觉是不会武功的萧和青过来,哪怕他们不攻击他,剑气也会当场收掉他的性命。

    这人不会武功,此刻入局,就是找死!

    剑阵众人面色一变。

    随即,剑侠全部强行收招,硬生生收起即将刮到萧和青的剑气,原本的铜墙铁壁,被他以身体划出一条道。

    阿染几乎是本能,接住萧和青。

    在过去的多次合作当中,萧和青一句“阿染”,便是要她开始配合他,他们一个武力高强,一个智力奇高,风风雨雨,全都走来。

    此刻,也是如此。

    阿染在他喊出名字的瞬间,伸手接到人,同时从他以性命划出的道路当中,冲了出去!

    快到只在一瞬间,七十二剑侠都没反应过来,是他们绝对的默契。

    阿染带着萧和青,抓起地上姜怀业的尸体,即便是死了,她也不会将家人留给楼公子做傀儡。

    黑玉与白玉、姜十一三人跟上。

    “追!”萧焕与楼公子异口同声。

    七十二剑阵同时追上去,阿染是强弩之末,他们却还在巅峰,姜阿染,逃不掉。

    圆月照在地上,千家万户沉浸在梦乡当中,而阿染一行人却在被追杀,生死一线。

    阿染浑身被血染红,萧和青不断口吐鲜血,说不出话,只能指着某个方向。

    他们尚未跑出日月派,便被七十二侠追上。

    脚下是海壁之石,前方是围拢过来的剑阵,楼公子与萧焕也已经跟上来。

    剑阵逼近。

    阿染脚下被染红,她已摇摇欲坠,握着今岁的手在颤抖,眼前一阵发黑。

    萧焕抿唇,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阿染,快放下刀,你如今伤势严重,必须尽快救治。”

    她已经快死了,再打下去,定然活不了!

    阿染甩了甩脑袋,保持清醒。

    萧和青几人全都受了伤,情况很不好,他掐着自己的伤口,逼着自己清醒思考。

    萧焕反了,为什么不杀他?

    他刚刚只是赌一把,没想到竟然赌对了,七十二剑阵会退,必然是萧焕叮嘱不杀他。

    因为段元立要留着他的性命?还是萧焕还有几分兄弟情?

    楼公子冷笑:“大皇子,别忘了今夜的目标,姜阿染,不能活。”

    萧焕咬牙,一字一句:“我说了,不能杀她!”

    剑阵再次逼近,阿染欲要再战。

    楼公子眼神一冷,突然握着折扇朝阿染攻去,大皇子不杀,那他来杀。

    姜阿染不能活,厢族噩梦有过一个,就已经足够。

    这时。

    “轰隆隆——”

    突然地动山摇,他们脚下踩着的石崖开始崩坏、坍塌,上面的人随着石头往下落。

    萧焕一惊,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变化。

    “阿染小心!”他大喊一声。

    白玉咬牙,缠住萧和青的腰,将人往安全地带拉,萧和青紧紧抓着阿染的手不放。

    但他们两人都伤势严重,阿染手上还抓着姜怀业不放,二人交换一个眼神,阿染带着姜怀业尸体,直直坠落大海中。

    “阿染!”萧和青喊道。

    楼公子几人也在艰难爬上来,坍塌过于突然,没人预料到,甚至不知缘由。

    萧焕冲到坍塌的崖边,没有迟疑,直接跳下去:“找!”

    七十二剑侠全都跳入水中,开始搜寻。

    楼公子看了萧和青一眼,没动手,他皱着眉:“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塌陷?是谁提前布好?!”

    然而,注定没人回答他。

    许久之后,萧焕从下面拿着一件衣服上来,上面的血在泡过海水之后,散开了些,可还是能看到醒目的红色。

    这是阿染的衣服!

    剑侠之一摇摇头:“没找着,下面海浪很急,她极有可能被海水冲走了。”

    萧焕死死抓着衣服,双目赤红:“找,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阿染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楼公子只是冷笑。

    姜阿染根本活不了,下面的海浪非常急,她那样的重伤濒死还见

    海水,必死无疑,即便被海浪卷走后侥幸活着,鲜血也会引来海中的大鱼,吃掉她。

    姜阿染,死了。

    萧焕看向萧和青,还没等他开口,这时,一道道黑影朝着他们赶来,无数高手落地,护着萧和青。

    还有交州威武将军带领驻军而来,跪下行礼:“太子殿下,臣救驾来迟!”

    黑玉长出一口气,殿下的人来了,萧焕即便想杀殿下,也没了可能。

    姜十一还看着大海方向,一脸恍惚,阿染怎么办?

    萧和青被白玉搀扶着,他紧紧抓着白玉的手,摇摇晃晃,声音嘶哑:“让人寻找阿染,带我回京都……为姜家翻案!”

    话音落地,他眼前一黑,彻底晕倒过去。

    第087章 翻案(一)

    第87章

    萧和青晕倒后被白玉与黑玉带走, 二人虽也惦记姜阿染,但太子殿下更重要,萧焕和段元立合作,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刺杀安排?

    一行人在众多高手的保护下, 折返京都。

    姜十一不肯放弃, 从海水中爬出来, 沉着一张脸向姜玉楼送信——

    【大小姐遇害,速来交州!】

    萧焕同样没有放弃寻找, 带领七十二剑侠将日月派附近海域翻遍, 交州水师前来支援, 潜入大海之中,同样一无所获。

    这些人分别属于各个势力, 但他们的目标是姜阿染, 在此刻竟然保持了诡异的和平。

    七天,整整七天,一点线索也没有。

    萧焕双目赤红,捏着阿染的衣服, 死死盯着大海方向。

    “发现了这个!”终于,姜玉楼的人从水下钻出来, 举起手上的东西。

    萧焕与姜十一同时上前。

    那是一朵珠花, 上面缠绕着几缕头发, 阿染的首饰不多, 但都非常有个性, 所以很好辨认看到那几缕头发,他们立刻便联想到淮乡遇到的李绣绣……

    尸骨不存, 只留金钗。

    姜十一面色一变:“阿染……”

    楼公子此时眼神一动,缓缓道:“看来姜阿染确实已经死了, 尸骨无存,大殿下,属下该回京复命,告辞。”

    说完,楼公子不顾姜十一恨恨的眼神,一摇折扇,直接离开。

    萧焕握紧珠花,手指浸出鲜血,桃花眼锐利:“不,阿染不会死,姜家遗孤、体内还有蛊王,她命大,不会死的。”那么多生死一刻都平安过来,阿染不会轻易死。

    他一甩衣袖,转身:“回京!”

    萧和青在意阿染不比他少,却没留下寻找,反而回京翻案,那他便也回京。

    他不相信阿染死了!

    萧焕这一刻思路无比清晰,同样选择折返京都-

    宣和十六年九月初一。

    太子回京,宣称已找到姜家案翻案全部证据,最后一位姜氏遗孤遇害,生死未卜,大雁必须还姜家一个公道。

    消息流传开,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短短半月,整个江湖与天下百姓皆知,瞬间沸腾——

    “真的全都找到了?!”

    “当然,否则太子怎么会放出消息?七罪,竟然全都是假的!”

    “天,这也太愧对姜家了。”

    “姜阿染遇害,连最后一个姜家遗孤都已被杀,实在是骇人听闻,姜家太惨了!”

    “忠臣不当蒙冤,我要进京,围观重审姜家案!”

    “带我一个。”

    “上次我便没去京都,这一次,我一定要去。”

    “姜家案也不止姜长安叛国案,还有姜家灭门案,哪怕过去十三年,这天下,也当给姜家人一个公道!”

    ……

    京都,太子别院。

    黑玉汇报消息:“殿下,近日无数江湖高手赶来京都,甚至还有一些隐世门派,纷纷参与进来,等待姜家案重审,姜家一案,造势已足。”

    消息是他们的人送出,还有大内与姜玉楼推波助澜,如今天下尽知,甚至厢族都在议论。

    他们回京以后迟迟没有重审姜家案,拖延这么久的时间,便是为了造势,如今,时机就快到了。

    白玉则汇报另一个消息:“殿下,自从大殿下闭门思过后,余江显得格外安静,只听闻余淑妃闹了几场,再没有任何消息。

    “段丞相那边也很安静,近日侠客山庄有些乱,段墨天焦头烂额,但段丞相一直深居简出,没见到人。”

    在姜家案翻案前夕,这样的宁静显得有些诡异。

    余江那边还能解释得通,毕竟,大皇子与段元立合作,回京之后就被沐人九拿了,皇帝下旨闭门思过,至于如何处理,恐怕要等姜家翻案后。

    近日,朝中最大事情便是姜家翻案,正式清除段元立党,皇帝要笼络朝中势力,暂时顾不得其他。

    至于段元立那边的安静……

    就显得有些诡异。

    莫不是因为朝中与侠客山庄乱象,分身乏术?还是因为姜阿染遇害,他有其他脱身办法?

    萧和青沉默许久,这才道:“继续调查,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说完,他便捏着棋子一言不发。

    白玉与黑玉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殿下如今真是太冷静了,自从知晓姜阿染遇害后,殿下醒来便一言不发,回京路上一直在制定计划,推进姜家翻案。

    好似刻意将姜阿染遗忘,白玉与黑玉反而更加惆怅,他们倒宁愿殿下悲恸一场,也好过这般无声……

    萧和青在思考当下局势。

    他总有些不解,比如说突然与段元立合作,导致被关起来的萧焕,父皇虽然还没处理他,但那态度,分明是要自此圈禁。

    萧焕不傻,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段元立、余江,甚至是父皇……都让他隐隐觉得不对。

    所有人的反应、整件事的走向与结果、目前进展,都没问题,但抽丝剥茧,却总觉得有些违和,这些人的违和、日月派的违和。

    萧和青皱着眉,落下一子,试探棋局-

    外面闹得越发沸沸扬扬,近日京都城走哪儿都能听到议论,关于朝廷迟迟没有明确旨意这件事,江湖人与普通百姓都很不满。

    放着姜阿染棺材的姜家废墟,时常有人去奠祭。

    据说还有外地侠客进去对着棺材烧香,毕竟,传言姜阿染也已经被害,连具尸体都没留下。

    她唯一剩下的,便只有这副生前睡过的棺材。

    说来也是奇特,棺材是生前用过的,反而死后什么也没有。

    “姜阿染此人,也是奇人……”

    “天下第一刀,太可惜了。”

    “该给姜家说法!”

    “朝廷怎么还不下旨,怎么,莫不是不敢对段元立下手?”

    ……

    十三年前,姜长安名动京都。

    十三年后,刀客阿染名声不弱于前者,提到姜阿染,所有人首先想到她是天下第一刀,其后是姜家遗孤,最后才是太子的未婚妻。

    这样耀眼的人物,因为给忠臣之家翻案,死得无声无息。

    民怨沸腾,都要朝廷按照之前答应姜阿染的,给姜家一个说法。

    皇城门口,时常有人等着。

    九月二十日,宣和帝下令——六日后,于登闻鼓重审姜家案,满朝文武都要去,天下百姓皆可观之,朝廷必还姜家一个公道,给天下一个真相!

    “登闻鼓!这是要天下人都看到审案过程。”

    “好!就是应该这样,朝廷果然还算公道,并没有徇私,远不是混乱的侠客山庄可比。”

    “天下都在,当年真凶,一个都跑不掉!”

    “登闻鼓这地方选的好,姜阿染在此处棺材撞鼓,刀指皇城讨要公道,即便她死了,也该给她公道!”

    “也没说姜阿染就死了……”

    ……

    宣和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

    这是一个大雁最重要的一个深秋,时隔十三年九个月,一直争议不断的姜家案,终于要有个结尾了。

    事情涉及满朝文武,以及拥有侠客山庄的段丞相,还涉及祖祖辈辈镇守边凉的镇北大将军府。

    这一天,登闻鼓旁边搭建起高台。

    百姓早已等在下面,被皇城护卫拦在安全范围外,但这个距离,也足够不少百姓听清审案过程。

    而那些耳聪目明的武林中人,即便站在后面,没有嘈杂声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武林中人可以抢到前面的位置,但却不能在屋顶之上,大内的高手镇守高处,旁边便是驻军,就连皇城门上的城墙,也布置好弓箭手,防卫森严,带着肃杀之气。

    事尽知与许卓君、姜十一

    几人站在最前面。

    姜十一看着登闻鼓,姜阿染站在鼓上,长刀指皇城的画面还在眼前,如今,终于要等到姜家翻案了。

    可姜阿染呢?

    事尽知眼眶湿润:“大将军……”姜玉楼等这一天,太久太久。

    巳时。

    满朝文武全都到了,站在登闻鼓前面,皇城门打开,沐人九亲自护着萧遂从里面走出来,走向最高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俯首行礼,大雁朝臣不用跪拜迎接皇帝,所以百姓与武林中人也都只是行礼,并未跪拜。

    萧遂隔着幕帘坐下,颔首:“免礼。”

    他的视线看向下方,除萧太子位置最靠前,便是穿着官服的段元立、余江等大臣。

    “太子,开始吧。”萧遂收回视线,淡淡道。

    萧和青出列,手持笏板,衮服华贵,玉冠一丝不苟,如玉人一般的脸冷若冰霜,他身形一动,姿态矜贵,俯首行礼间皆是气度——

    “儿臣奉命查姜家案至今日,已全部查清,真相水落石出。

    “镇北大将军姜长安七罪,系以段丞相为首,一百三十二个官员构陷,两百七十一个官员知情不报!”

    众人哗然。

    下面,议论声纷起。

    哪怕早有传闻,却没想到涉案官员竟然有四百人!

    要知道,武学盛行,朝廷官员并不算多,这四百人,占了京官大半,委实骇人。

    “肃静——”邹茂喝道。

    顿时,围观者全都安静下来,继续听审。

    “太子,可有证据?”萧遂道。

    所有证据他都看过,但该有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今日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被史书记载,被天下众人议论。

    “回父皇,有,所有证据都在这里,邹大人也都知晓。”萧和青抬手,便有人一样样送上证据。

    邹茂面色难看,但并未反驳。

    这些证据都是真的,哪怕指向段元立,作为大理寺卿,当着众人也不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姜家案主审,萧和青、邹茂,以及生死不知的姜阿染和只做旁观见证的沐人九。

    证据一样样被送上高台,萧和青一桩桩解释——

    “姜长安七罪其一,不臣,定此罪,涉案官员三十五人。

    “姜家数代尽忠国朝,姜长安未及弱冠,临危受命,披挂奔赴战场,若无通敌罪,绝称不上不臣。”

    “此乃姜家数代镇北大将军及其夫人,第一位镇北大将军姜朔,陪先帝打下江山,后来放弃京都繁华,远赴边凉镇守,享年四十二,也是历任镇北大将军中,寿命最长之人!其妻子戴婉儿安抚将士遗孤,分发抚恤金,又抚育儿女,培养出两任镇北大将军。

    “姜朔死时,高祖痛哭,曾言对不起姜家,姜家忠良,当千古流传……”

    萧和青的声音清亮,明明没有嘶吼,每一个字却都像是敲在众人心上,振聋发聩。

    世代难活三十的镇北大将军,说他们不忠?

    世代为遗孀,却还撑着姜家,养育儿女,照顾战士遗孤的将军夫人,说她们不臣?

    “姜长安七罪其二,不孝,是因让祖辈蒙羞,可姜长安叛国案乃无稽之谈,少年将军,是姜家的骄傲,何谈不孝?敲定此罪,涉案官员一十三人。”

    “姜长安七罪其三,贪污,宣和三年十二月,抄没姜家,除御赐之物外,只有四十九两白银之事,人尽皆知,此罪系前户部尚书管永志等人构陷,此乃管永志供词。”

    有人呈上,证据送到皇帝手上,抄录证据放在台上。

    此罪姜阿染敲登闻鼓时,众人就已经看过,如今再看一次,却依旧震撼。

    “管永志言,是丞相段元立以通敌罪暗示,使其构陷贪污之罪,此罪涉及官员七十五人。”

    邹茂忍不住反驳:“管永志并未提供证据,他与丞相不睦之事,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再者,‘暗示’二字,实算不得什么证据,贪污罪不能污蔑丞相。”

    萧和青没说话,看了段元立一眼。

    从前段元立总是很儒雅,朝服不会穿得一丝不苟,甚至多数时候不穿朝服,这是对皇帝的不恭敬与他地位的象征。

    但今日,他穿了正式朝服,熨烫齐整,连笏板也拿得十分正式,微垂眼眸,神情平静,有种爆发前的疯狂。

    萧和青剑指段元立,他也始终一言不发。

    余江清了清嗓子,客气道:“邹大人别着急,这当然不能定罪丞相,咱们且听殿下继续。”

    邹茂也只是提醒一句,便也退后。

    萧和青继续:“姜长安七罪其四,不道,此乃云中门林知霄供词,以及淮乡供奉的海神像之下、云中门匾额,上面是林知霄在十三年前写下的不道罪真相,姜长安灭门,系与姜阿染佛度寺灭金不坏同样,为灭邪功夺魂!”

    “试问,若是姜长安真因为林知霄惹其不快而灭云中门,何必放过最‘该死’的林知霄?淮乡又何必供奉海神?”

    大内密探双成指着石碑,行礼:“回陛下,石碑上的字迹确实为十三年前所刻。”

    萧遂颔首。

    这时候,有人禀告:“陛下,淮乡百姓求见。”

    “宣。”萧遂有些惊讶。

    萧和青同样诧异地看过去,没想到里正带着百姓亲自来了。

    里正颤颤巍巍跪下:“陛下,今日重审姜家案,还大将军公道,草民带领淮乡百姓前来认罪!”

    “何罪?莫不是你们的供词说了谎?”邹茂立刻便道。

    里正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们认罪知情不报,明知云中门有鬼,却并未为大将军澄清,胆小怕事,对不起姜家世代忠良,对不起姜长安大将军保卫大雁,也对不起姜阿染诛杀海神!”

    淮乡人亲到现场,这是将不道罪彻底掀开,为姜长安证明。

    邹茂闭嘴,退了回去。

    萧和青呼出一口气:“林知霄供词所言,丞相段元立在姜家案后,一直追杀他,且索要夺魂,丞相明知夺魂邪功存在,却仍旧判定姜长安不道罪,此罪为诬陷,涉案官员三十二人。”

    周围再次一静,比起刚刚只说“暗示”,此刻倒真是剑指段元立诬陷。

    兵部尚书抿了抿唇,身后的侍郎便出列道:“当年不道罪真相,是姜长安自己不肯说,丞相或许是在其死后才知晓,只能算是知情不报,不能说栽赃。”

    户部主事反驳:“那截杀林知霄、索要夺魂,如何解释?丞相是什么时候知晓真相?根据林知霄供词,姜长安之案不久,林知霄就开始被人追杀,况且,知情不报,任由忠臣蒙冤,也是大罪!”

    “当年姜长安通敌罪证据确凿,那时候他不是忠臣,丞相隐瞒罪臣其中一罪,罪不至死吧。”

    萧和青闻言,冷冷一笑:“那好,我们这就来细说姜长安最主要的罪,通敌。”

    话音落地,便有人送上一份份证据,此罪最严重,所以证据也就最多。

    萧和青一一介绍。

    “此为姜家历代杀死厢族高手、将军名册,此为往年厢族入侵大雁所造成的屠杀,此为死在厢族人手上的姜家人……”

    “此为当年与厢族大战,姜长安斩杀数百高手名册,根据调查,这些高手都已十三年没出现,确认死亡。”

    “此乃当年作证通敌的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尸体还如活人,乃拓跋氏秘术作为。经过仵作验尸,二人已经死去十三年,轩辕九山乃斩首而亡,刀口虽被缝上,却仍然能看出是死于姜长安之刀。”

    “此为当年何丞相亲笔写给玉家折荛娘子的书信,邀其赶来京都,陷害姜长安通敌!”

    萧遂面色一变,差点站起来。

    萧和青没按照商定好的来,不扯上何家,依旧翻案通敌罪……他竟然将这份书信也拿出来了!

    萧和青手持笏板,脊背挺直,继续:“姜长安七罪五,通敌,也是最大之罪,实乃官员构陷,当年大将军以一当万,护我大雁,确有其事,此罪,涉案官员高达二百零一人。”

    “何丞相?”邹茂拔高声音,“何丞相乃是你外

    公,此罪涉及通敌,太子殿下,这可是大罪!”

    太子疯了吗?何丞相通敌,他这个太子之位还能稳住?

    对付段元立的证据还没拿出来,先把他自己拉下水,真是疯了!

    萧和青面色平静:“孤知道,但事实便是事实,不可更改,何家是孤的外家,但孤是大雁太子,不能见忠臣蒙冤,且真相尚未完全展开,若有罪者,必当接受惩罚。”

    邹茂闭嘴了。

    “姜长安七罪,还剩下最后两个。”余江缓缓道。

    萧和青颔首,再次扬声道:“姜长安七罪六,奸污,此罪更为无稽之谈,京都玉郎,十三年并不算久远,想来诸位还能记起京都玉郎的风采吧?”

    “那也不能说明没有奸污。”立刻有人反驳。

    “那这些呢?”萧和青指着侍卫展开的书信,以及调查证据,“柳娇娘此人非闺阁小姐,且有柳宽写给前吏部尚书张向彦的亲笔书信,明言柳娇娘痴恋姜长安。”

    “十三年前,姜长安至凉州,柳娇娘一女子,入军营便是去寻姜长安,另外,此乃原城百姓提供的证据,柳娇娘混迹武林,常年不在原城,而是在京都,早已识得姜长安!”

    “姜长安去往边凉,她从京都追回凉州,此为原城百姓证据,证实柳娇娘并非弱女子,因着象云门少主调戏其一言,象云门被灭,此女,当真会是姜长安的奸污罪吗?”萧和青反问。

    众人沉默下来。

    这一罪没办法提供确切的证据,但只从逻辑,就已是漏洞百出,判定不了姜长安奸污罪。

    七罪,六罪已翻案。

    这时,有一人被搀扶而来。

    他头生华发,声音洪亮而犀利:“那么,太子殿下,奸污罪不谈,那柳宽犯了什么错?姜长安最后一罪,不义罪证据呢?”

    是告老的张向彦!

    其他罪早就传来,只有这不义罪,还捂得死死的,哪怕凉州原城万人书张贴于驿站,人心惶惶,天下尽知,但是,还没人真见过证据。

    此刻,当年为姜长安定“不义罪”的前吏部尚书亲自前来,与萧和青对峙,为柳宽要一个公道。

    闻言,所有人都看向萧和青。

    无论什么证据,此刻都该拿出来了。

    第088章 翻案(二)加更

    第88章加更

    在所有人的瞩目当中, 萧和青突然笑了,他说:“我没有证据,不知道姜长安为什么灭门柳家。”

    众人错愕。

    什么?

    没有证据?!

    众人全都傻眼了,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包括皇帝与太子的人, 都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太子亲自说出来的!

    没有证据翻案做什么?没有证据万人书贴在驿站门口, 闹得声势浩大?没有证据,怎么为姜家正名?

    下方, 再次哗然一片。

    户部新任尚书上前一步, 咬牙:“臣以为, 姜长安不义罪真相已不要紧,姜长安大罪为通敌, 即便有不义罪, 也不当判姜长安斩首。

    “姜家累世功勋,镇北大将军姜长安更是以一当万,诛杀厢族数百高手,免了大雁灾祸, 此功千古,非不义罪可抹。况且, 许是凉州布政使司柳宽影响大将军作战, 所以杀之, 只这一罪, 不当影响姜家翻案。”

    换言之, 他这是说即便姜长安当年有罪,那临危受命、保卫大雁的功劳, 已经足够免除他杀死柳宽之罪。

    “荒谬!”张向彦颤颤巍巍抬手行礼,之后喝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姜长安只是一臣子,昨日能无端杀死忠良,他日,谁知道又会酿成何等祸事?”

    他尚未弱冠,就已如此猖狂,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和功勋,倘若活下来,柳宽这样的人会有多少?

    他有功,他也有罪。

    沐人九皱眉,随即上前一步,行礼后道:“陛下,之前在凉州原城时,我们还查到柳宽不少信息。”

    有人呈上厚厚一册调查结果。

    沐人九扬声道:“柳宽此人,绝非看上去那般简单,从表面看,他是一个正直、清廉、无背景的好官。

    “但事实上,柳宽府上虽仆从少,却皆是高手,就连门房都有极高内功与轻功。”

    “没有其他生财之道的清廉,通常代表着清贫,更何况他总是资助贫困百姓,还出资让学子赴京赶考……姜家是历代镇北大将军,也只抄出四十九两,同样清廉的柳宽,哪里有钱买众多首饰给柳娇娘?

    “至于无背景,更是无稽之谈,象云门是如何悄无声息被灭的?诸位可有怀疑?”

    他抬手,指着侍卫拉开的调查结果拓本,眼神冷漠:

    “这样一个实际与表象不符的官员,怎么就能证明他没问题?这些内容,皆是原城百姓回忆所记录,众人当知晓,原城百姓有多敬仰柳宽,他们指出的问题,会是假的吗?”

    众人一静,随即低低交流声起。

    “是呀,姜长安根本不是嗜杀之人,要不然也不会护着将士,自己单枪匹马杀过去。”

    “为了夺魂不被人知晓,他甚至忍了不道罪的指责。”

    “这样的姜长安,绝对不会无端杀死柳家人。”

    “其他六罪都是假的,这最后一罪,即便没证据,也多半是假的。”

    “姜家,可以翻案了。”

    ……

    张向彦听着,被气得眼前一黑一黑,他推开搀扶他的下人,几步上前,跪下喊道:“陛下,我们怎能只凭揣测,便非议他人?诸位与柳宽接触少,不深知此人,我却敢以性命担保,他在任期间,兢兢业业,是个极好的官员!”

    “那怎么解释柳宽的违和?”沐人九问。

    张向彦回视他,目光清正,大声辩驳:“没有证据指向柳宽,根本不能证明是他所为,至于银钱,柳宽或许没有,但柳娇娘武艺高强,为何不能挣得银钱?”

    “府中下人会武,且不说有没有证据,即便是真的,凭借柳宽为人,有人保护他,又如何?”

    “凉州紧挨厢族,从来战乱、清贫,柳宽在任期间,帮助百姓,稳定凉州,负责边凉大军后方,厢族人深恨姜家,也恨柳宽,一些有志之士,愿保柳宽平安,有何错?”

    “此事他曾经与我提过,言明有人庇佑他,护他安全,凭此,不能认定柳大人有罪,更不能冤枉忠良!”

    张向彦声声歇斯底里,众人都有些恍惚。

    是呀,这些都只是猜测,不足以成为证据,也没办法就凭借这些,认定柳宽有问题。

    不能认定有问题,也不能认定没问题。

    沐人九冷眼看着他:“你所说这些,同样只是猜测。”

    闻言,张向彦撑着地,猛地站起来,年纪大了,身体摇摇晃晃,他盯着沐人九——

    “那我就说些并非猜测的事实!”

    “柳宽在任期间,是不是兢兢业业,是不是身先士卒?是不是发展了凉州?当年凉州坝决堤,是不是他安抚百姓,给了边凉大战安稳后方?凉州大旱那年,边凉也在打仗,是不是柳大人接百姓入原城,安定后方?”

    “姜家能有一个安定后方,就有柳宽的功劳!更别提他从无冤假错案,从不任人唯亲,对所有百姓,皆是一视同仁,资助上百名学子,如今朝中好几个官员,都曾得过柳大人资助!”

    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而这些话,沐人九他们听过,围观的百姓以及许多官员却没有听过,忍不住点头,为柳宽佩服。

    这些都是有迹可查的内容,不管柳宽内心怎么想,他确实做了这些事情,从来论迹不论心。

    凭这些,他就是个好官。

    几个当年同定姜长安“不义罪”的官员站出来,他们接触过柳宽,立证柳宽为人,声援张向彦。

    沐人九抿唇,不再说话,其他人也有些沉默。

    只下面众人低低议论声不断。

    姜长安,似乎也有错?

    张向彦深吸一口气,往前又走了一步,缓缓跪下,恭声道:“陛下,老臣以为,姜家可以翻案,但姜长安不义罪,不能

    翻,无辜的柳家父女也需要一个公道,朝廷,不能寒了好官之心!”

    他不阻止姜家翻案,因为姜家很惨,也真的有累世功勋,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但他一定要阻止不义罪翻案,他要给枉死的柳家父女,一个公道。

    余江想了想,正要说什么。

    而此时,在说完自己没有证据后,就一直看着他们争论的萧和青突然开口:“张大人,孤说没有证据,没说别人也没有证据。”

    众人一愣。

    张向彦也下意识抬头,眼神诧异。

    什么意思?峰回路转,竟然还真有关于不义罪的证据?

    “什么?”张向彦皱眉。

    这时,萧和青抬头看着西北方向,一个黑点正在靠近,他缓缓勾起唇角——

    终于赶回来了。

    众人全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点越来越近,直到众人可以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姜十一瞪大眼睛,滑翔伞!

    滑翔伞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便有弓箭手们对准,准备将这样的奇怪东西射下来。

    沐人九看着,突然大声道:“不要放箭!是姜阿染!”

    众人大骇。

    姜阿染还活着?

    萧和青早已收回视线,看向在场所有官员,大多数人都是满脸惊讶,余江等少部分眼中一闪而过惊惧。

    只有段元立最特殊,他看着滑翔伞方向,眼神平静,无波无澜。

    萧和青皱眉。

    其他人的反应都可以理解,当年涉案官员绝对不想姜阿染活着回来,所以惊惧。

    萧焕袭杀阿染,余江的反应也能理解,唯一段元立……他算到了一切,还是不在意了?

    萧和青不解。

    滑翔伞越来越近,众人才发现上面不止一个人,熟悉的姜阿染,还有一个……小眼睛胖子。

    “嘭!”

    阿染倏地从上面跳下来,落在高台之上,打出沉闷响声,周围瞬间安静,针落可闻,所有人的视线中,此刻都只有她一个人。

    姜阿染,回来了。

    她穿着一袭红白相间的衣服,背着一把横刀,众人好似看到了当年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安!

    她故意这么穿的。

    背着一把刀,抱着一个包袱,阿染平静地立在高台之上,淡淡道:“抱歉,让你们失望了,我还活着。”

    唐玄机悄悄落地,悄无声息收起滑翔伞,准备躲到人群中间去,而段墨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神像是能吃人。

    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姜十一眼神闪过不解,随后,看看姜阿染,又看看萧和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她明白了!

    怪不得那日月派突然塌了,分明是萧和青安排的炸毁!

    在进入日月派之前,萧和青早安排许多后手,当时被追杀,他指向那个方向,并非胡乱指,那边看似绝路,实则是为了让阿染假死脱身,去做其他事情。

    怪不得他晕倒之前说回京,因为,他知道阿染没死。

    这一环,是他们早就已商量好的。

    这些博弈中的人,究竟谁能算计到谁,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会知晓!

    “阿染,证据。”萧和青缓缓开口。

    阿染站在高台之上,视线看向跪着的张向彦,微垂眼眸:“你说得对,这一家没什么人品问题,柳宽做官尽职,你们所看到的政绩都是真的,柳娇娘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家更没有修炼魔功——”

    张向彦顿时抬起下巴,梗着脖子质问:“那姜长安杀柳家,难道不是残杀忠良吗?不义罪,如何能翻?!”

    阿染闻言,冷笑,满脸嘲讽,将手上的包袱重重扔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

    “——他们家这些都没问题,就只有一个问题,他们家不姓柳,姓玉!”

    第089章 翻案(三)

    第89章

    柳宽, 原名玉宽。

    柳娇娘,名玉娇娘。

    玉这个性很独特,但也并非罕见,可是, 能让姜阿染在这里特意提出, 那便只会指向一家——厢族, 玉家。

    众人大惊。

    张向彦拔高声音:“你胡说!”

    阿染冷冷一笑,指着地上证据, “我究竟有没有胡说, 你大可自己看。”

    沐人九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 眼神也从困惑,变成了恍然大悟, 阿染带来三样东西:厢族玉家的族谱, 玉钊牌位、玉宽牌位。

    “此乃玉家族谱,可以看到玉宽此人名姓,上面并无详细记载,但位列同辈之中靠前位置, 可见其在玉家地位。”阿染指着族谱上一个名字说道。

    有官员下意识凑上前仔细看,上司冷冷睨他一眼。

    那官员立刻缩回脖子, 嘀咕一句:“还真有玉宽的名字, 不过, 也说明不了什么……”同字而已。

    阿染又指向第二样东西:“这是玉宽的牌位, 上面只记录着卒时年岁, 但对得上柳宽年纪。”

    至于她究竟是怎么深入玉家,又怎么拿走人家的族谱和牌位, 便无需解释。

    “同了一个字,又在同岁逝世, 就能判定是同一个人?”张向彦呵斥,“滑天下之大稽!”

    天下那么大,别说同岁死的,就算是同名同姓,也能数出不少,就这样判定是同一人,张向彦觉得姜家人真是想翻案都魔障了!

    他哪怕苍老,却依旧笔挺挺站着,今日有他在这里,即便姜阿染和太子想颠倒黑白,也绝无可能。

    他相信,这世道是有公道的,有给姜家的公道,就有给柳家的。

    阿染闻言,无视他的质问,神情不变,只是抽走第三样东西——玉宽之父玉钊的牌位。

    她将东西丢给张向彦,眼神无尽冰冷:“你和柳宽熟,那你来认一认,这上面的字迹,是谁的!”

    最后三个字,陡然间拔高。

    当初在玉家神庙时,阿染就回头看过牌位,觉得有些不对。

    现在想来,当时便已经注意到玉钊的牌位字迹。

    她在去厢族之前,看过柳宽的书信,熟悉他的字迹,但写在纸上的字和牌位上的字,终究有所不同,当时才没能认出。

    况且,倘若没有一点指向,怎么会产生柳宽姓玉的怀疑?

    张向彦下意识接住,他愤怒地低头一看,还没辩驳便已经愣住,呆愣在原地。

    他这些年总惦记柳宽父女的冤情,时刻将他的书信拿出来看,对于柳宽的字迹,真是再熟悉不过。

    他死死盯着上面的字,眼神变了又变,不可置信。

    “厢族玉家神庙供奉着牌位,而每一个死去之人的牌位,都是由其嫡系亲人所写,族谱上显示,玉钊的儿子,叫玉宽。”沐人九朝着皇帝回禀。

    有小黄门下来,捧着族谱和玉宽牌位上去。

    阿染盯着张向彦,一字一句:“张大人,这上面属于玉宽的字迹,是不是柳宽所写?”

    他们,是不是一个人!

    周围,安静到针落可闻,紧绷到窒息。

    张向彦唇瓣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拿着牌位的手也在颤抖,本来苍老的面容瞬间更加憔悴。

    “是……”他抖着声音说。

    原本凝固到窒息的空气突然炸了,一片哗然。

    柳宽……是玉宽?

    厢族玉家记在族谱靠前位置的玉宽?

    这可是惊天丑闻!

    一个厢族出身的奸细,在他们大雁坐到了凉州布政使司这样的大官,还在两族交界处镇守一州?

    而能记在族谱靠前位置,玉宽对厢族玉家是有大功,简直细思

    极恐。

    哗然声更大。

    “咚!”

    有人敲响鼓,哗然声渐渐消失,变得肃静,但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台上,尤带震惊,也等着确认。

    阿染在肃静中看向其他人,冷笑:“柳宽当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因为,那些都是大雁人,都与他没关系!”

    所以,怎么会不铁面无私?

    反正他对谁都没好感,所有的“好”,不过都是为了名声的伪装,为了牢牢把控凉州的手段。

    “不——”

    张向彦认知被冲击,脚下不稳,拼命摇头:“字迹可以伪造,他分明是个好官,他——”

    萧和青打断他:“所有好官要做的事情,都不过是他维持自己形象的手段,而他最著名的三件事。”

    他冷冷一笑,伸手接过白玉送来的匣子,将里面的调查结果一份份举起来给张向彦看。

    “明昭十一年,凉州坝为何决堤?

    “分明是为了抽走边凉大军,以便厢族攻打大雁,八月凉州坝决堤,不到七日,厢族发动攻城,是姜家人、姜家军,在抽调兵士治水的同时,抗住攻击,没让他们趁虚而入。”

    “明昭十四年,凉州大旱,劫走赈灾粮的那批野匪,为什么劫了一次粮食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他们是玉宽养着的厢族人!赈灾粮护卫队、路线、防守,还有谁比当地布政使司更了解?从姜家军口中扣走粮草,为的是护住那一年险些被溃败的厢族大军!”

    萧和青的声音远没有张向彦之前来得声嘶力竭,可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心上,让人止不住胆寒。

    做过的事情,抹除再干净也总有迹可循,尤其是当他们有所怀疑,有明确指向之后。

    万民书贴在驿站门口,原城混乱,他们离开,将大内密探与姜玉楼留下继续调查,已经在柳宽完美的伪装上敲出一条缝隙,确定身份,一切便都一目了然。

    凉州两次大难、柳宽扬名的两次灾难,身后都有姜家军出力,都有正在或者即将交战的两军!

    炸毁凉州坝,在姜家军治水的时候,厢族发动战争。

    两族交战激烈,且厢族已经落败,柳宽总要做点什么,但姜家军运送粮草有专门通道,柳宽截不了,就趁着凉州大旱,劫赈灾粮,再向边军请粮。

    他掐准姜家不会弃百姓于不顾,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厢族!

    每一次扬名的“大善举”,都是要把边凉姜家军拖下水,给他们找麻烦。

    满朝文武,甚至是下面的百姓与江湖人,全都克制不住一阵脊背发寒,隐隐后怕。

    柳宽,不,玉宽一直在削弱姜家。

    ——幸好姜家人撑下来了!

    否则,厢族大军,会不会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踏破凉州,攻入大雁?

    所有人死死盯着台上,这一刻,他们想起“柳宽”二字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萧和青抬脚,一步步走到阿染旁边,声音在极致安静的皇城门口,回荡开:

    “玉宽死守凉州,不是帮边凉大军镇守后方,而是断其后路,助力厢族攻雁!帮助学子赴京赶考?他是在培养可以为他所用的大雁官员、厢族暗探!”

    所有的违和,在玉宽是“厢族奸细”这一条真相下面,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眼神默契,并肩而立。

    上方,萧遂缓缓开口:“竟是如此,一个厢族的探子,做了凉州布政使司,还当得人人称赞……”

    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恐怕到许多年后,还会被后人耻笑,耻笑大雁朝,耻笑众多官员。

    “不、不!”张向彦拿着牌位,步步后退,“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这时,人群后方响起喧哗。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护卫劈开一条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麻衣,抱着一个牌位,缓缓朝着里面走来。

    “楼主……”姜十一喃喃。

    是厢族圣女折荛娘子!

    她一步步走到人群中间,护卫看了沐人九一眼,得到示意,也让开道,让她抱着写着“亡夫姜长安”的牌位走来。

    而张向彦看到她脸的瞬间,疑惑、不解、回忆,最后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娇娘?!”

    他见过十几年前的她!

    阿染平静回视这个抱着牌位的女子,缓缓开口:“玉折荛,不,应该称你为玉娇娘。”

    她和萧和青的脸上都没有意外。

    周围,再次一片哗然,不可置信,喧嚣声起。

    他们二人却无比平静,确定柳宽是玉宽之后,玉折荛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

    厢族圣女是没有名字的,她曾说过,她一直在外历练,分明就是指她一直生活在大雁!

    柳宽给她取名娇娘,于是,她便有了真正的名字——玉娇娘。

    后来,她化名折荛娘子。

    他们便一直以为她的名字是“玉折荛”,厢族人也这么以为,但其实根本不是,她一直藏着真实名字。

    当初,林知霄和折荛娘子都没说谎,姜玉楼知道不义罪,折荛娘子知道那是一个震惊天下的丑闻!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柳宽对“女儿”的所谓宠溺,奉上最好的东西,听其命令……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那其实是尊敬,因为,这不是他女儿,这是他们族中圣女。

    “小阿染。”玉娇娘对她轻轻一笑。

    事实上,在阿染小时候她便见过她,那时候玉娇娘常常与姜长安见面,而姜长安偶尔会带上小阿染。

    她那时候想当姜阿染二婶,所以对阿染记忆深刻,第一次见面,她便认出了阿染。

    所以她会让阿染进花楼,她会多看阿染几眼,在她身上找熟悉的影子,把姜十一给她差遣……

    ——这也是她对阿染的谎言,她早已知晓阿染身份。

    阿染垂下眼眸,声音轻轻:“你不是要隐瞒吗?为什么又说出来?”

    她已知晓全部真相,在刚刚却没有说出来,也没说玉娇娘还活着,这人为什么要自己走出来?

    要知道,圣女和姜长安的关系,足够她再也做不成厢族圣女。

    当初在玉家的时候,她为了继续压制厢族,维持圣女身份,所以不义罪一个字也没透露。

    萧和青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她不承认自己喜欢姜长安是为了圣女身份,那由此推论,她也必须隐藏不义罪真相和自己是玉娇娘、与姜长安有过一段情意之事!

    这也是她维系身份必须隐瞒的部分。

    “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这是我欠他的,既然要翻案,就该公开全部真相,让他清清白白,我也能堂堂正正为他服丧。”玉娇娘轻轻抚摸过牌位,在心里,她早已嫁给姜长安。

    她看向皇帝与满朝文武,扬声道:“我乃玉娇娘,曾化名‘柳娇娘’在大雁历练,协助柳宽探听消息,后我来京都,与姜长安相识、相爱,私定终身。”

    下方,又是一片哗然,低低的议论声不断。

    阿染看着她的背影,曾经那些细节全都串起来,“折荛娘子”是姜玉楼楼主,花船顶上那间像服丧一样的简陋小屋,才是她的住所。

    花团锦簇的花楼之上,玉娇娘只有一个小屋,她以自己的方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安静服丧十三载。

    那江山图旁边被取走的画像,恐怕……与姜长安有关。

    玉娇娘继续:“后来,两族大战,长安临危受命,我知道那次厢族来势汹汹,怕他出事,想要拦下他,所以跟去了凉州,污蔑其‘奸污’,想阻止他上战场。

    “但长安很坚决,而且,我也是那时候才知晓他已学成姜氏一刀,天下无敌,玉宽着急将这个消息送回厢族,漏了马脚,被敏锐的长安察觉……”

    姜长安连夜出去调查,在确定柳家身份之后,将自己关了一天,而后,提刀灭门柳家。

    在国与私情之间,他坚定选择了大雁。

    大战在即,如何还能留探子在后方作乱?不想引起动荡,所以什么也没说,干脆利落灭门柳家。

    “但他到底没杀我,只是让我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踏入大雁,与我一刀两断。”

    玉娇娘仰着头,闭上眼睛:“我返回厢族,成为大战的第三位将军,玉将军,但我没有参战,后来,长安以一当万,重创厢族,我前去与他谈判,确定战场合约,此后,两族再无战事!”

    阿染曾经的怀疑没错,姜长安怎么会随随便便信任一个人?

    但这个人是玉娇娘,他们曾经相知相爱,立场不同,对对方性情的了解却并不会减少。

    姜长安相信她会压制厢族。

    此后,玉娇娘重诺,死死压制厢族,为此,可以放任阿染他们灭傀儡军一半。

    可她内心煎熬,她的爱人七罪定下,被人害死,满门被灭,她鲜少再回厢族,她在公开身份与不公开之间,反复痛苦。

    一边是可以兑现承诺的身份,是她身为圣女的责任,一边是深爱的人……

    她就像是被劈成两半,拉扯着她。

    所以,很矛盾,她在姜玉楼先说自己有不义罪证据,在玉家,她是圣女,又说自己在说谎,只是为了逼迫他们重审姜家案……

    可哪怕告诫自己身份,哪怕守着圣女的责任,她还是放任他们进神庙,没有提前收走“玉宽”的牌位。

    或许,她内心深处一直盼望他们发现什么,才有赎罪的机会。

    如今,姜家翻案,阿染单枪匹马入厢族抢走族谱与牌位,真相已经被人知晓,她再也不想隐瞒。

    她要为姜长安正名,也要赎罪,从此以后,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提起姜长安这个名字。

    玉娇娘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大战之后,朝廷官员皆要害姜长安,何丞相却想救他,所以邀我前来京都,以轩辕九山和拓跋延指控姜长安,之后,再让他假死脱身。”

    她还是柳娇娘的时候,姜长安带她见过何丞相,何丞相知晓他们之间的感情,他相信,在姜长安绝路之时,玉娇娘一定会救他。

    所以,厢族有很多人能陷害姜长安,他只叫来玉娇娘,目的并非害人,而是救人。

    玉娇娘的话众人只是半信半疑,而这时,她手指勾动,原本躺着的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就像是活人一般站了起来。

    她说的竟是真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往事?”

    “这才是不义罪真相,大将军分明杀得好。”

    “这女人真是过分,姜长安放过她,她却反过来害他。”

    “你没听到她其实是想救人吗?”

    “那也是害了人。”

    ……

    玉娇娘看向段元立,咬牙切除:“但有人棋高一招,所以,我们失败了,姜长安被害。”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段元立,然而他安静垂手,一言不发,始终平静。

    还有什么比玉娇娘,当年的“柳娇娘”亲到现场更好的证据?

    不义罪真相,已经全部展开。

    姜长安七罪,自此便全部翻了案。

    姜十一看着台上,为当年的真相震惊,为楼主竟然是“柳娇娘”震惊。

    她还有很多的疑惑,阿染与萧和青到底什么时候怀疑柳宽可能是厢族奸细的?又是什么时候制定计划,让阿染假死,直奔厢族取证据?又为什么要假死?

    但现在,还没人给她解释。

    在众人哗然的震惊当中,萧遂缓缓放下族谱,喃喃:“原来不义罪全部真相,竟是如此,姜长安……冤枉啊。”

    张向彦靠着高台跌坐在地上,双目呆滞,手脚剧烈颤抖,苍白的华发都在跟着颤动,看着委实可怜。

    阿染走到高台旁边,在他斜上方蹲下,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此刻,面对过去张向彦一次又一次质问,她终于可以问他——

    “张大人,现在,你还敢说你了解柳宽吗?

    “那些年你们书信往来,那一句句问候,那‘不知兄长近日如何’的每一个字,那对兄长在朝遇到烦心事的一份份关怀书信里面……

    “张大人,你到底告诉了玉宽多少朝中隐秘?那些被他送来为官的文人,又到底给他送了多少情报?”

    阿染拾起“柳宽”与张向彦的书信,抛上天,被珍藏的每一页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她在纷纷扬扬的书信中站起来,垂下眼眸:“张向彦,自诩清流、不与世人同流合污的你,为官一生,究竟做了多少年的卖国之贼呢?”

    第090章 翻案(四)加更

    第90章加更

    一封封书信, 多少年的来往,互相倾诉烦忧,张向彦以为是惺惺相惜的知己,结果……是一个带他做卖国贼人的厢族细作!

    十三年来, 他一直为柳宽痛惜。

    十三年来, 他骂了多少次姜长安不仁不义。

    十三年来, 他自诩站在公道之上,刚正不阿, 清清白白。

    到头来, 大梦一场, 全都是错!

    一张信飘到面前,张向彦捡起来, 是柳宽关心他的近况, 吏部向来是六部之首,但在这两朝,兵部尚书段元立与户部尚书管永志,还有上面的何丞相, 都很强势。

    他当时回了什么?

    好像是大骂段元立和管永志,一个奸一个贪, 难免就还说到了边军要粮和兵部那边的得意……

    他颤抖着手放下, 又捡起一张。

    这张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 是明昭十一年后, 柳宽在凉州坝决堤一事上立了功, 他想要调他回京都。

    柳宽拒绝了他,他想, 这人镇守苦寒凉州,不肯回京, 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啊。

    还有这张……

    “哈哈哈哈哈!”张向彦突然大笑,又笑又哭,不断磕头,“为官数十载,到头来,我才是对不起大雁,我才是不忠不仁不义之辈!”

    他涕泗横流,捶打自己的胸口,扬天哭嚎:“玉宽!你害我好苦!”

    下一刻,这个七旬老人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朝着高台之角,狠狠冲撞过去。

    “砰!”

    巨响使得周围一静。

    “大将军……吾来谢罪……”张向彦满脸血,身体软软瘫下去,没了呼吸。

    搀扶他来的人泪流满脸,却不敢上前去收尸,什么叫晚节不保?这便是。

    自此以后,他是史书记载的罪人。

    姜阿染没说错,他们所有为柳宽说过好话的人,都将被世人痛骂,唾弃!

    即便死了,也无颜面见祖宗。

    柳宽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不至于这么严重,他们都可以说是被蒙蔽。

    可他是细作啊!

    所有人为他说话之人,都成了不忠不义之辈。

    萧遂皱眉,抬手挥了挥。

    大内的人立刻将尸体抬下去,没给任何体面,几十年相处,其他人没察觉不对,张向彦作为吏部尚书,统管官员调度,也没察觉“柳宽”问题,已是失察。

    这么多年,他定了姜长安不义罪,还要积极为柳家正名,糊涂至极!

    阿染盯着那摊血,久久没有说话。

    她没觉得愧疚,也不觉得解气,反而格外平静,张向彦不是坏人,甚至还算是一个好官,有自己的坚持,但是,他糊涂。

    将一个贼人当成知己,酿成大错。

    她又看向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管永志、蒋毅,还是玉宽、玉娇娘,他们都有错,可是,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这么做。

    玉宽是大雁罪人,却是厢族忠臣。

    人,真是奇怪的存在。

    萧和青察觉她的走神,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阿染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皇帝——

    “陛下,我二叔七罪,已经全部澄清。”也该给公道了。

    礼部的官员立刻皱眉,不行礼、不客气,这也太不恭敬了!

    然而,他们看到阿染背着的刀,又想想此刻所处位置,到底没说什么。

    姜阿染,终究不同。

    萧和青抬手行礼,恭敬道:“父皇,这些就是儿臣查出的姜长安叛国案全部真相,还请父皇严惩所有涉案人员!”

    涉案人员高达四百人,名册就放在旁边,还有抄录的一份,被侍卫们打开给众人看。

    顿时,满朝文武全都变了脸。

    名册上的官员,个个都跪下来,满头大汗,开始求情。

    有人说:“陛下,臣也是被人蒙蔽,只想着姜长安大将军通敌、灭门,实在非好人,所以才会参与构陷贪污,臣并非主谋,大将军最终定罪,也与臣无关啊!”

    有人喊道:“陛下,殿下,姜姑娘!臣当年只是一个小官,不敢违抗上官,所以才知情不报,臣有错,但臣也是没办法!”

    还有人哭诉:“陛下,当年有三大主审,臣只是被人误导,以为大将军真是不忠不义不道之辈,所以才会犯下错误,还请陛下宽恕。”

    ……

    顿时,现场一片混乱。

    段丞相就在旁边,但是,姜长安七罪还是格外顺利翻案了,没有丝毫意外,也没一点阻拦,这是很多朝臣没想到的。

    更没想到,太子查得那么清楚,将四百个人全都罗列上。

    他到底还要不要官员支持了?!

    在之前,他们很多人都觉得自己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现在,他们隐隐害怕。

    “够了!”萧遂呵斥,“吵什么吵!”

    百官全都闭嘴。

    萧遂盯着名册皱眉,似乎是在想到底怎么惩罚他们,人太多了,而且罪责不一……

    萧和青微垂眼眸,长身而立,声音淡淡:“父皇,那就让刑部、大理寺,按照官员律法,对应错处进行惩治吧。”

    官员们脸都青了。

    按照律法,那就是要严惩!

    姜长安这个案子涉及太广,参与者众多,按理来说是要减轻处罚的,没想到竟然还是严惩?!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臣只是被人蒙蔽。”

    “再者,当年大将军也是过于轻狂了些,才会被人误解!”

    ……

    辩解不了,就有人开始指责姜长安,受害者越不清白,他们的罪就越轻。

    礼部侍郎哭道:“陛下,当年大将军打了胜仗,尚未回京,就已经开始为姜家讨要各种赏赐,虽有赫赫战功,可着实轻狂了些,所以我们在知道他通敌之后,才会因为愤怒——”

    声音戛然而止。

    他瞪着大大的眼睛,颤抖着手摸向脑袋,鲜血淋淋,这也是他最后的意识,而后,再没了呼吸,笔挺挺倒下,人死了。

    周围一静。

    阿染收刀入鞘,神情平静。

    而此刻众人再看她的视线,便带上了恐慌,大内护卫们更是立刻保护皇帝,戒备地盯着她,皇城门口的弓箭对准她。

    她竟然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杀了礼部侍郎!

    段元立终于有了点不同的反应,深深望着姜阿染。

    今日她穿一身红衣,越发像极了姜长安,可是呀,他们终究不一样,但凡当年姜长安有她这样的性子,就不会被他定下七罪问斩……

    杀得,很好。

    邹茂不可置信:“放肆!你放肆!”

    他转身看向皇帝,跪下喊道:“陛下,此人竟然当众斩杀朝廷命官,目无法纪——”

    后面的话同时收住,萧和青死死盯着他,眼神冰冷。

    邹茂像是被寒冰封住,本能闭嘴。

    萧和青一甩衣袖,抬起下巴,愤怒道:“父皇,此人当年陷害姜长安,已是犯下大错,大将军忠臣含冤而亡,他竟然还诋毁大将军,姜姑娘作为姜家遗孤,不忍长辈被辱,杀得好!”

    众人再次一静。

    随即,余江淡淡道:“知晓殿下护着未婚妻,但一言不合,斩杀朝廷命官,姜阿染此举确实不妥,再者,程大人也没说谎。”

    当年,姜长安就是一份份折子要赏,尤其是不足四岁的姜阿染,就差让皇帝直接封她为公主之首了!

    不过,后面的话他到底没说,姜阿染行事不在计划中,也确实怕她再拔刀杀人。

    ——她是姜阿染,也是天下第一刀客阿染。

    身份是她锦上添花的着装,实力才是她立足的根本。

    萧遂还没开口,阿染低低笑出声。

    众人全都看向她,眼神不解,这人莫不是疯了?这时候还能笑?

    邹茂再次被气到开口:“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余大人有说错什么吗?!”

    猖狂!

    比当年的姜长安还狂妄!

    “我笑你们真好笑。”

    她抱着刀,歪歪头:“告诉你们一个姜家秘密,怎么样?”

    萧和青心口瞬间收紧,几乎是立刻想到——

    是那个秘密!

    姜怀业死前告诉她的秘密。

    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此刻望着她的笑,却觉得心脏被揪住,好像一瞬间开始抽疼,隐隐不安。

    “什、什么秘密?”邹茂咽了咽口水,询问。

    虽然很生气,但也很好奇。

    他是蒋毅死后才升上来的,是段元立的走狗,可是,他除了上蹿下跳,倒是真没罪在身上,所以还跳得动。

    阿染笑容越发灿烂,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你们都很好奇姜氏一刀,当年姜家灭门,许是也与这姜氏一刀有干系。

    “毕竟,原本武功并非江湖前列的姜长安,凭借姜氏一刀,成了天下第一,一人成军,多么大的诱惑啊。”

    “但是吧……

    “欲要修炼姜氏一刀,必要姜家祖传刀蛊,此蛊为蛊王,可助人天赋登顶,搭配姜氏一刀,才能天下无敌。”

    众人都有些惊讶,姜阿染就这么把姜家大秘密说出来了?

    不怕别人再盯上姜氏一刀?

    萧和青紧紧盯着她,手指泛白。

    刀蛊!

    她果然知道体内的蛊王是什么,甚至……代价是什么!

    “可是,这天下没有什么好处是不付出代价的,修炼姜氏一刀的代价是——阳寿不过十八。”

    阿染顿了顿,继续:“当年,我爹战死,厢族来势汹汹,姜家只剩下姜长安,所以,他毫不迟疑服下刀蛊,练了姜氏一刀,披挂为大雁上战场,以一当万,大败厢族。”

    呼呼。

    周围安静到风声清晰,烈烈寒风而来,明明太阳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温暖。

    无论是屋顶之上,还是官员、百姓与江湖人,都没有一点声音,世界寂静,只有一抹红色鲜明。

    在众人的瞩目中,风吹起红衣,似染血一般刺眼,阿染缓缓收起笑容,眼神冰冷——

    “所以,当年姜长安回京之时,就已是将死之人,他着急要奖赏,是想给姜家人留个保证。”

    “你、你们、这满朝文武,当年费尽心思,机关算计,到头来,却在杀一个将死之人,还是一个为保护大雁,舍弃性命的将死之人。”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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