忝州的初雪, 薄薄一层,松树上也只是略见白色,自不见大雪压青松的景象。
俞慎思打量身边一直沉默不言、心事重重的高昀。
他听高晖提到过, 说高昀小时候比较粘他,还喜欢哭。因为是郭夫人第一个孩子,郭夫人尤为宠着, 以至于他特烦高昀。
高晖没有明说, 俞慎思却也能猜到, 因为高昀幼时的哭闹, 高明进和郭夫人没少误会他欺负高昀,没少教训过他。
只是那时候高昀还是不懂事孩子, 他不能去怪一个几岁的娃娃,他只怪高明进。
俞慎思开口先问了他在排云书院读书情况, 与同窗相处如何,是否习惯之类。
高昀回答很简单,看得出的确心情沉重, 无精打采。
俞慎思又和他说了一些自己在排云书院有趣的事,在提到崔夫子的画室,高昀有了兴趣,稍稍打开话匣。诉说自己如今也随崔夫子学画,还在画室见到当年俞慎思的画作。
“崔夫子夸表兄在丹青上很有天赋。”高昀展颜笑道, 笑起来如松枝上映日的洁白积雪。
俞慎思也笑了笑, 天赋他可万万不敢当,崔夫子偏爱罢了。
当提到秋考文章时,高昀更是提及他当年在排云书院的事情, 称现在书院大多学子,以及自己的同窗都很敬佩他。他当年在书院的文章, 如今已装订成册,几乎书院学子人手一本,都在学习他的文章。
俞慎思也从高昀的眼中看到了羡慕和欣喜,似乎在替他高兴一般。
就着这个话题,俞慎思便与他聊起了文章,高昀这一年来在文章上的进益很大,俞慎思便随意指点了几句,两个人聊着聊着也就熟络起来。
俞慎思便将话题慢慢转移,问道:“高晗与你一起在书院读书,这次高老板过来,他怎么没有与你一起?也好过来历练。”
“晗哥说有其他的事,要回临水县。”
“是不是老家出了什么紧要的事,高老板刚送你过来也匆匆回去。”俞慎思故作随意闲话。
高昀没有多心,真诚回道:“倒是没有听闻,旷哥是因为生意上的事要回安州,听闻要送一批货往南边去,说是比较要紧。”
“什么货这么着急,马上过年了,不待过完年开春了再送。”
高昀摇头道:“这个我没问,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大概是年底用得着的年货吧!”
高昀对高家生意一知半解,俞慎思却清楚。高家的生意可没有是年底要用的年货,这话显然是高旷打发高昀。
年底还要的货,而且是高旷亲自去送,就不会是平常之物。
俞慎思点了点头,敷衍道:“应该是,这次还从老家带了一些过来。”-
两个人又闲聊着,俞慎思有意无意会穿插问及高明进以前的事。高昀知晓几位兄长对自己父亲感情都很淡,甚至不喜。难得小兄长问及父亲的事,他只当是这段时间小兄长和父亲相处,关系缓和一些,并没有想太多。一切不太要紧的事情也就没有避讳。
俞慎思从高昀的口中得知,高明进与郭坚的关系一直不睦,但是这么多年还是帮郭坚不少忙,不难猜测是看在郭阁老的份上。
高明进和郭坚私底下几年前已经闹僵,似乎就是因为郭坚让高明进帮忙,高明进没有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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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郭家要将女儿嫁给高晖,高明进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并不同意,虽然几个备选人家都是郭阁老的人,高明进选了其中的昌平伯女儿,因为看中昌平伯世子是个真正读书人。那时候高明进就已经在想法摆脱郭家。
后来见郭家越发肆意,牢牢抓着高晖的婚事,甚
至主意打到高昀兄弟二人的身上,高明进也就直接让高昀兄弟二人不再去郭家读书,让孩子摆脱郭家。
至于当年高明进具体是什么忙没有帮郭坚,高昀并不知晓。
俞慎思猜想应该是比他以前贪赃枉法还要致命之事,否则高明进不可能不帮,还将关系闹僵。
俞慎思开解高昀片刻,高昀心情放松不少,话也渐渐多了,俞慎思又从高昀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平素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随后俞慎思便给俞慎微和李帧都分别去了信,让他们留意高旷和高家。无论高旷对高昀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们都要留一份心。
如今一直找不到高明进贪污的具体证据,还有不少人为了自己利益在帮着高明进隐瞒,让他们一次次落空。唯一能够抓住高明进贪污的证据,最后高明进却用沈家要挟交换。那五十万两银子至今不知去向-
忝州的气候与安州有些相似,年前又下了几场雪,最大的要数大年三十的一场,从前一天一直纷纷扬扬下到年三十的午后方停。
总督府热热闹闹,俞慎思却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房中看俞慎微和李帧的来信。
俞慎微派人去查高旷,只查到高旷运的是盐粮,都是有官府票引,正经营生,并没有其他发现。
显然这是拿盐粮打掩护。
现在派去的人还在盯着,暂时没有消息传来。
没多会儿,高昀过来请俞慎思过去一起吃年夜饭。
这些天和高昀打交道,两人相熟些,许多事高明进直接让高昀过来传话。别的事,能应付俞慎思也就应付了,年夜饭让他和高明进一起,他是吃不下去的。
“我不舒服,不过去了。”俞慎思找了个借口,随手取过旁边的纸,提笔蘸墨开始写祭稿。
高昀瞥见第一行字,也便不再劝了。
这么多年,自己的父亲从不在他的面前提已故的原配夫人,但是母亲却常常提及。母亲总说父亲对原配俞夫人心有愧疚。他多次问愧疚什么,母亲从来不答。
如今长大,读了书,知晓了许多事,他有些明白愧疚何来。大概是俞夫人陪着父亲从不起眼的秀才走到金榜题名,吃了十多年的苦,最后却没有享父亲的福。还因为父亲将其接入京城,害其病重离世。几位兄姐又没有接到身边养育,还过继给了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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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这大概也是几位兄姐一直对父亲不喜的原因-
高明进知晓高昀会无功而返,他了解俞慎思的脾气,这些天愿意给高昀讲解文章,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
得知俞慎思在写祭生母的文章,他这次没有去刁难。
高昀疑惑地问:“爹当年为什么要将两位兄长都过继给俞家?连长兄也过继出去。”他听说长兄小小年纪便考中童生,别说临水县,就是放在盛天府都是极少见的。就算俞家无后,也不该将两位兄长都过继。
高明进若有所思地沉默了须臾,招手让儿子坐下,叹了声道:“人总是会有糊涂犯错的时候。有些错有弥补的机会,有些错不能回头。”
“爹……后悔了?”他小声地问。
高明进面色沉重没有答他。
高昀从父亲沮丧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但后悔也早就晚了,两位兄长与父亲之间的隔阂弥补不了。
高明进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背道:“你娘和大哥,还有晔儿、昕儿都不在,今日我们父子二人吃顿年夜饭。”
“不如爹亲自去请表兄过来,或许表兄会答应。”
“不必了,大过年,免得谁都不顺心。”
年夜饭高明进喝了些酒,借着三分醉意,对儿子谆谆教导:“你大哥性子乖张,与你和晔儿、昕儿亦非同胞兄妹,今后若是遇到了事他也照顾不到你们三个。你身为兄长,以后无论遇到何事,要护着弟弟妹妹。”
高昀知晓大哥与父亲不和,心也在俞家兄姐身上,他应声道:“孩儿自会保护弟弟妹妹。”
高明进看着面前渐渐长成的少年,笑着拍了下儿子肩头,又怅然地自酌一杯-
高明进那边是父子二人,俞慎思这边却是一屋子人。俞慎思和闻雷二人将跟过来的随从全都叫上。
热闹过后,下人们散去,已经入夜,俞慎思与闻雷闲聊一阵,听到院子里下人们打雪仗,素来爱玩的闻雷迅速加入进去。
俞慎思站在门前廊下,看着一群人分成两队打得热火朝天,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一片狼藉。
他想到了以前在临水县的时候,有一年他们就是这么闹腾。那会儿大家都年少,都是贪玩的年纪,玩起来没有节制,玩着玩着就在雪地里互扑,个个滚成雪人。
本以为很近的事情,却已经好些年了。
如今看到眼前景象,不由想到京中的俞纶夫妇和李帧父子,想着安州的俞慎微、施长生,想着西北的俞慎言一家,以及远在海外的高晖夫妻二人。
一家人分了五处,重聚不知道要何时。
闻雷见俞慎思在廊下发呆,一个雪团砸到他身上,“俞弟,愣着做什么?”
俞慎思拍了几下身上的雪,道:“我在想我要加入哪一队,现在不用犹豫了。”走到院子里,抓起一团雪朝闻雷打去。
院子里闹到深夜-
过完年,总督府又热闹起来,门前车水马龙,全是上门拜年的各处官员。
俞慎思偶尔也要过去应付。
正月十五后,高昀回安州排云书院,俞慎思也去总督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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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年新策推行又全部提上日程。
与此同时,俞慎思收到俞慎微和李帧二人的来信,俞慎微派人继续盯着高旷,发现与高旷生意往来之人是云都府一名叫胡辙的商人。胡辙在云都府算普通的富商。生意都是正规流程,本没有什么太多值得怀疑,但李帧那边一直追查石鹿山人,最后也查到了云都府胡辙。
是同一人。这就不得不怀疑。
这次二人行事小心,没有被对方察觉,但也没有查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尚不能确定胡辙是不是石鹿山人。
俞慎思看完后便将信焚了,然后给二人回信,将自己这段时间从高昀口中探听到的一些消息告诉二人,希望对他们能够有些帮助。
同时,夏寸守那边从户部一直查不出来南安省的赋税有什么问题,俞慎思便去信给瞿永铭,请他帮忙。他身在南安省,兴许能够有些发现。
阳春三月,江原省清丈田地已经完成大半,皇帝看完高明进的奏本后,心情愉悦。当再看完俞慎思的奏本后,不禁眉头微微皱起。
随手将两份奏本递给一旁的太子李泓,李泓翻看后,笑了下说道:“俞修撰的奏折内容写得不如高明进的好看,却是实在。”
见皇帝面色并无不悦,又说道:“俞修撰乃是我朝大三-元,若论文采不输朝中大臣,他亦可以将奏折写得天花乱坠,锦绣耀眼。但若真如此,却让陛下看不清实情。如此朴素的言辞反而最真实。粉饰越多越远离本真,臣以为俞修撰的奏本倒是清新脱俗、赏心悦目。”
皇帝舒展眉头笑道:“你倒是会替他说话。不过,这奏折的确看着舒心。”
第152章 第 152 章
俞慎思倒不是想要在奏折上标新立异, 也不是故意在这上面和高明进对着干,他只是骨子里还是理科生思维,用数据来下结论。
高明进写江原省清田大半已经完成, 然后整了一堆好话,玩文字游戏。俞慎思直接上数据,完成了七成, 士绅地主的田地清丈出多少顷, 占比几成, 征税多少, 俱是数字体现,一目了然。
俞慎思认为, 相比文字,在这方面, 皇帝应该更想看到数字。
越是数据,越难藏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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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清丈田地的逐渐完成,征税也抬了上来。朝廷征税, 分两季,二月到四月,和八月到十一月。
不出所料,士绅地主又开始作妖不交。或许是鉴于上次清丈田地官府出兵镇压,抓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全都放, 他们收敛许多, 没有聚众闹事大张旗鼓和官府对着干,只是拖延不交。有的交了,却交的都陈年发霉或生虫的粮食。
依照朝廷的规矩, 这种粮不符合规定不能作为税粮,官府自然不收。
他们便以此为借口, 声称不是自己不纳粮,是官府不收,大有官府爱要不要,老子只有这种粮的架势。
高明进猜到这些人不会太平,令纳粮之时官员必须亲自过去监督,并且派了总督衙门的人前去。俞慎思也被高明进派去忝州城东的清溪县。
又是得罪人且不好办的差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刚到清溪县就遇到了大户尤家运着发霉的粮食来缴粮。尤家大郎神色倨傲,昂着宽头大脸睨着差役,拔高嗓门道:“我们尤家祖祖辈辈都没有交过粮税,哪里知晓交税还有那么多规矩。我们家只有这种成色的粮食,其他没有了。”
清溪县黎知县知晓他胡搅蛮缠,同他讲道理。对于一个不通情达理之人,讲道理只是白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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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知县最后来硬的,令他回去后按照要求纳粮,尤大郎却不买账,坚决说没有。
俞慎思拉着黎知县说了几句话,黎知县蹙着眉头有些犹豫,“这……上面没有这项规定,下官岂敢乱言,若是出了事下官担不起。”
俞慎思也知晓此事为难黎知县,也不强迫他,说道:“那便将此事交给本官,出了事本官担着,你适当配合便是。”
如此黎知县才点头。
俞慎思走到旁边的台子上,对尤大郎以及前来纳粮之人道:“总督和二司衙门规定,凡是税粮不符合规定,拒不收,折算银两缴纳,若有不从以抗税罪论。”并对差役吩咐,“你们可都看仔细了,不符合规定的粮若是收了,罪责你们担着。”
尤大郎冷哼,斜着眼看俞慎思。他知晓俞慎思的身份,也听说了他当众痛骂府学生和在天河县之事,认为他是高明进的人,对他没有半分好印象。
“没钱。”他冷声回道,“我们尤家穷得揭不开锅,这种粮已经是我们尤家最好的,我们尤家的人都吃不上这种好粮。你们要的那种税粮没有,要收只能等下一季的收成。不过,说不定下一季天气不好,粮食又霉了,又缴不上。”说完哈哈笑起来。
旁边的尤家人和赶过来看热闹的士绅们都跟着笑。
俞慎思对尤大郎的挑衅不恼不怒,反而笑着道:“本官也不是不体恤百姓的官员,既然如此,你们尤家以后可以吃上好的。”吩咐旁边的官兵将尤家的粮食拉回去,从今天起看着尤家上上下下吃这种霉粮,谁若不吃那就饿着。
话音刚落,旁边的官兵已经上前来拉尤家要交的税粮。
尤家的下人欲拦被官兵全都推开,拉着粮食朝尤家去。
尤大郎见俞慎思来硬的,冲俞慎思怒道:“你想干什么?”
“本官请你们尤家上下吃你们舍不得吃的好粮。只要你们尤家上下一天三顿吃这种霉粮吃到饱,吃到下一季收成,这税粮你们可以不纳。”命官兵将粮食和尤家的人全都带回去。
其他原本来看官府热闹的士绅,现在忽然想看看尤家的热闹,也想知道俞慎思是不是真的敢这么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他们半信半疑,直到看着官兵日日守在尤家,逼着尤家上下吃霉粮,他们才信这个年轻官员是来真的,比黎知县手段狠多了。
尤家上下几十口上吐下泻,不吃霉粮也可以,那就什么都别吃,干饿着。
最后全家闹着让尤老爷去找俞慎思理论-
看着面前这几日被折腾面色发黄,精神不振的尤老爷,俞慎思若无其事地笑道:“尤老爷这肠胃是吃不得好东西?才享三天的福就享不了了?”
尤老爷脸色难看,当然这难看不仅仅是因为愤怒,还因为这三日来吃坏肚子拉到虚脱。怒气的话都说得中气不足,“俞大人,你派官兵闯进老朽家中,为所欲为,未免太猖狂了。”
俞慎思一本正经道:“本官只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尤老爷若是有什么不满,去找总督大人理论,这是他制定的政令。
令郎说你们尤家都是霉粮,本官只是派人过去查证。就是上报府衙,这也是合法合规办差。倒是朝廷征税,你尤家抗税不交,蓄意惹事,与官府为敌,恐怕要按照抗税抗粮罪论处。”
尤老爷想反驳什么忽然眉头皱起,身体绷紧,又开始闹肚子了。俞慎思取笑问:“尤老爷看来霉粮吃得还不够多,那就回去继续吃,吃到你们尤家能拿得出好粮,或者是能交得起税银为止。本官有的是耐心。”
尤老爷此时也没了和俞慎思理论的心情,肚子的确已经开始咕咕叫,便寻了借口匆匆离去。
尤家上下闹了几天肚子,实在受不住,官兵还严格把守,他们都没了心力,最后向官府妥协。
其他家看到尤家的下场也都陆陆续续交税,自然还有要和官府叫板的,就是拖着不交。
俞慎思给不纳税的士绅地主们三个选择。一是官府派兵直接上门强行开仓运粮,二是官兵住进家中吃喝用住抵税粮税银,三则是你不纳粮那就是家中无粮无银,全家也别吃了,饿着。
最后还强调一句:“这是总督大人的命令,本官也是要留着脑袋吃饭的人,只能奉令行事。你们有怨有恨不必冲着本官来,本官不是那做主的官儿。”
俞慎思说了这么一句,士绅们自然就将怨恨对准了高明进,毕竟这新策都是他提的,罪魁祸首。
这些叫板的士绅还是有的不遵官府的令,依旧拖延。俞慎思说到做到,按照之前给他们的三个选择,挨家挨户一个个轮着来。虽然中间有冲突,大闹过,但终究抗不过官府,最后不是交粮就是交钱。
夏忙之前,清溪县征税已经完成七八成,不仅是忝州府,也是整个江原省完成率最高的。
高明进得知俞慎思逼士绅交粮的粗暴法子打着他的名号,便将他叫过去训斥。
俞慎思神色淡然地听着高明进发火,反正此事已成事实,而且是清溪县士绅和百姓都愿意相信的事实,高明进不高兴便不高兴。
高明进训斥一番后,俞慎思解释:“下官
就算说是自己的命令,那些士绅就真的以为是下官之意?高大人去年在忝州府抓了多少人打了多少人,强硬手段哪个士绅不知?下官是总督衙门的人,他们还是认为是高大人的意思,下官只是顺其意而为罢了。”
“这就是你冒用本官之名的借口?”
俞慎思轻笑,“下官也是为高大人博官声,如此一来朝廷便知晓高大人推行新策颇有方法,也算是高大人的功劳。”
高明进怒道:“本官会如实奏明陛下。”
俞慎思浑不在意,就算奏明皇帝,就算满朝的人都知道,有人信才行-
征税之事暂时告一段落,俞慎思继续回到总督衙门。
自今年开年,高明进让他接触财政和其他方面的事。这段时间,他翻看各地往年的财政时发现了问题。
大盛各地的赋税杂税实行的是一半上缴朝廷,一半留作本地官府各项开支。但是很多地方的财政支出明显有问题。修一座普通石桥耗费的银钱,竟然与修一条十数里的水渠耗费相当。修建一座县学藏书楼,花费不低于排云书院的藏书楼。
这般的例子还不是一个两个。
以致有的州县遇到灾年,或是想要做点什么,拿不出银钱,完全伸手向省里要,省里伸手向朝廷要。
俞慎思和闻雷讨论起此事,双双感慨,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杨同知的父亲在海棠县做知县,数年间也是捞的盆满钵满。
高明进之所以能够掌握这些人的证据,大概也是一眼瞧出了其中的猫腻,派人去查,就不难查出问题。
这江原省上上下下几百名官员,不知清清白白能够经得起查的有多少。
俞慎思发现这个问题,并没有同高明进言明,高明进自己就是个巨贪,其中的事情,他岂会不知。
俞慎思也没有报给朝廷,他清楚当一种现象成为普遍,那不是个人的问题,是制度的问题,要从根上来解决。况且现在新策刚有成效,还未到时候。
第153章 第 153 章
俞慎思在总督衙门负责江原各地赋税财权的相关事务, 从其上看出不少官员的问题,他一直没有提此事。
这日他拿着各处的财税文书到高明进处,高明进询问他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只道按照各地报上来的赋税财务来看并无问题。
高明进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并没有点明,只是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俞慎思心里清楚, 各地财税方面的问题, 高明进心知肚明, 便装作无知糊涂地问:“大人可是瞧出了哪里有不合理之处, 下官去核查。”
他目前无权去查那些官员,也无人可以调遣去查, 若是高明进愿意,能够给他权力和人手, 他倒是愿意效力。
高明进却道:“既然你看着没问题,那就不用核查。”
这话听起来好似高明进很信任他的办事能力和为人,细想却是高明进知道这些官员有问题, 而且还知道他已经看出这些官员有问题。但是他说没问题,高明进就直接不再过问,这让俞慎思心里忐忑。若是今后高明进想抓着某个官员做文章,很可能会将责任推给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笑着道:“下官只是大人手底下听差办事的小官,可做不得这个主。大人掌管江原的军政财三权, 各地的财税还是要大人过目批示。”将旁边自己整理出来的文书朝他手边又推了推, “只有大人过目批示,下官才能够和费大人一起将其存档。”
他将原本负责这一块的官员也拉进来。
高明进一边端起茶盏一边余光瞥了眼文书,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 搁下茶杯后审视了一眼俞慎思,不咸不淡地道:“那就先搁这儿吧!”
俞慎思应了声准备退出去, 高明进笑着道:“你学得倒是挺快。”
俞慎思心下知晓高明进言外之意,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这么快就从各地的财税上发现问题。他装糊涂没听懂,扯起规章制度掩饰,“下官知晓自己没什么经验,所以进了总督衙门都是按照衙门的章程办事,不敢逾矩半分,也就比旁人多了几分勤苦罢了。”
高明进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让他先去做事。
看着俞慎思跨过门槛离开,高明进暗暗叹了声,随手取过旁边的一本文书,随意翻看。
梁师爷近前道:“大人,俞大人这是已经瞧出什么,所以才想推卸掉责任?”
高明进没答,只冷笑道:“今日他能够对一件事装糊涂,将来就会对许多人事装聋作瞎。官场会让他慢慢明白什么叫做身不由己。本官倒想看看他是否还能固守本心。”
梁师爷微微摇头轻叹,“固守本心固然可贵。”但是太难了。有时候不是诱惑有多大而失去本心,而是威胁太大,不得不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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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不知高明进这般看他,他若是知道,肯定要回怼高明进一句:你估计没那个机会。
两日后高明进才命人将那摞文书送回去,俞慎思仔细检查了一遍,每一份都是高明进亲自批示,签了字并且用了章。
俞慎思将这些又交给衙门里负责此的费大人过目。
费大人这才将其存档以备将来调出核查-
俞慎思在暑日后收到俞慎微的来信,信中先是提到云都府胡辙之事,至今还没有查到此人有什么可疑之处。高旷那边也一直派人盯着。自过年的时候高旷和胡辙碰面,这半年并无往来。高旷一直都在忙着高家的生意,一切正常。
他们的人还继续在查。
随后俞慎微在信中提到安州机房的事已经办妥,一切都步入正轨。因为一年未有见到他,既想他也有些担心他,准备过几日回京城前绕到忝州过来看望他,提前问他是否方便。
虽然俞慎思已加冠,也入仕两年,但在俞慎微这个大姐的眼中,他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幼弟,需要她这个大姐照顾。
其实俞慎思也想俞慎微,这一年多时常牵挂。商场不比官场容易,她一个女子去安州开办机房,商场对于女子往往有歧视,这个时代更轻视抛头露面的女子,不会给予太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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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在俞慎微身边,他知晓俞慎微这一年不容易,这个机房地开办多艰难。
所幸后面有李帧在京中为她打点安排,前面有施长生和宗家兄弟在安州帮她,倒是他这个弟弟没有帮上什么忙。
他回信给俞慎微,告诉她马上是秋季征税,自己会忙一些,不太方便。其实是不想俞慎微辛苦朝这儿跑一趟,更不想她和高明进有碰面的机会。
高明进如何对付他们兄弟三人,他们都是男儿,也都身在官场,高明进不敢明目张胆如何。但俞慎微是女子,他不能让高明进有伤俞慎微的机会。
俞慎微收到信后感到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去为难弟弟,信中嘱咐幼弟在高明进身边留些心眼,自己便回京去。
一年未有见到父母和丈夫、儿子,俞慎微回程时激动一路,恨不能插翅飞回去-
李帧带着儿子到码头接俞慎微,看到比去年瘦了一圈的妻子,李帧心头酸楚,刚迎上去几步,正欲张开双臂拥抱妻子,儿子却抢在他前面,直接奔过去扑在妻子的身上。
“娘,你可算回来了,孩儿天天梦您,想要去安州看望您,爹就是不让,他一点都不想娘。”小久见了面就告状。
俞慎微抱着儿子,揉着儿子的脸蛋,仔细打量儿子这一年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长高了,门牙掉了一颗。
儿子到了换牙的年纪,每次李帧给她写信,儿子也都会单独给她写一封,上次就在信中和她说自己换牙,并告状说父亲取笑他说话漏风。
她关心地询问儿子这一年有没有顽皮闯祸,有没有认真读书。
小久灿烂地笑着露出缺牙道:“
当然没有顽皮闯祸,读书很认真,夫子常夸孩儿,就是爹总是不满意,罚孩儿功课。”
李帧看儿子不仅一直黏着俞慎微,还频频告状,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顺势将人给拍到一边去,搂着妻子关心询问这一路上是否顺利。
小别胜新婚,何况一年未见。夫妻二人说着几句亲昵的话,小久被父母忽视,几次插嘴,李帧弹了下他脑袋教训:“再多嘴,你今日功课完成双份。”
小久轻哼一声,抱着俞慎微道:“娘听见了吗?爹就是这样,总罚孩儿。”
小久以为自己已经诉苦半天,告状半天,母亲会向着自己,却没想到母亲跟着父亲也弹了下他脑袋,笑着道:“你爹罚你没错,罚这么多次,你还能够这么放肆没规矩,还敢说你爹的不是,看来你爹还是罚你轻了。从今儿起,为娘要看着你。”
小久撅了下嘴巴,撒娇道:“你们都不疼孩儿了,你们是不是想给孩儿再生几个弟弟妹妹?”
俞慎微和李帧相视一眼,李帧戳了下儿子的脑袋,“小脑袋瓜子胡思乱想,今日功课双倍。”
俞慎微却笑着问儿子:“你想不想要弟弟或者妹妹?”
“想啊!当然想了!弟弟妹妹都想要。”小久雀跃地答道。
李帧看着妻子神情,有这个意愿。
其实这也不是妻子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想法,只是他不想妻子再受一次怀孕生子之苦,没有同意。
他笑着对儿子道:“大叔叔已经为你生了个妹妹,明年春你二叔叔回来,让你二叔叔给你生个弟弟。还有你小叔叔,让三位叔叔给你生一群弟弟妹妹。”
小久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也行!回去我就给大叔叔和三叔叔写信。”-
俞慎思在七月底收到了小久的来信,字迹工整秀气,赏心悦目,俨然这一年来下了功夫。
小久在信中直接问他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给他生弟弟妹妹,还说了自己的要求,让他一定要生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俞慎思看完信忍不住笑了,别人家是父母催婚催生,他家成了侄子催。
俞慎思不自觉想到了念念,这近一年,他们每个月互通一封信,偶尔会两封信。每次都是洋洋洒洒十几页,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就是觉得有许多话要说,甚至他吃了一个新奇的小吃,都要告诉念念。这个小吃叫什么,怎么做的,口感如何。
而念念的回信往往会是,自己让家里的厨娘按照他写的方法做了,但是做出来是什么样,味道是怎样。
都是冗杂的小事。
当思绪拉回来,俞慎思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小久催婚崔生想到念念。
念念今秋满打满算也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姑娘。
但也因为小久的这封信,他鬼使神差地在给念念的信中提到了自己同窗成亲之事。
当信送出去后,他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写。怕念念读不懂他的意思,又怕念念读懂了他的意思。更怕白尧看到他的信。
白尧心思敏锐,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人,打眼就能瞧出他什么心思。白尧将念念捧在手心十几年,若是知道他给自己女儿的信写这些,还不写信过来将他从头骂到脚。
信让人送都送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看天意-
八月秋后,第二次征税又动了起来。俞慎思这次没有去清溪县,也未有被安排去其他州府。
因为各地还有许多不愿纳税的士绅地主和官府在闹。高明进强硬的手段,震慑不少人,逼得他们不情不愿纳税。到底还是有身后有权势背景的豪族他们不怕事,和官府对着干,不仅抗税,就连田地清丈还没有配合完成。
新策推行是一场持久战,非一年半载能够完成,倒也不急于一时。
至冬月第二次征税结束,江原省士绅纳税已完成了七至八成,清丈出来的田地数目和新增的纳税数额全都上报朝廷。
随着江原省新策的推行,其他两个试行的省也效仿江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看到如此可观的数目,皇帝身心都跟着轻松愉悦,年底户部报上来实行施策的四个省总体的银粮增加了三成。皇帝与大臣商议后,定下明年新策推行的四个省。
若是成效依旧如此,再下一步就是全国推行-
年底,朝廷还收到了西北和东南两边的好消息。西北端沙和安曲两部在俞慎言的计策之下,内讧严重,大部分精力都在争夺权势和内战中。
大盛这一年多经过与西北各部大大小小几十次交锋,在最近一次的大捷中,已经夺回了雍凉失去的绝大半之地,李赤骥将军已经同西域取得联系。
如今西北大雪封山,开春后俞慎言夫妇会前往西域与西域各部交涉。
东南的倭贼在入夏时绝大部分势力已经被赵将军率领的将士铲除,只剩极小部分残余退回海上,不成气候。如今倭国递交国书,明年派使臣前来大盛,就本国将士滋扰大盛东南之事商谈。
俞慎思自然也听到了这两个天大的好消息,只是唯一遗憾的事,夏寸守和瞿永铭那边至今还没有查出南安省的问题。
俞慎思心想,或许自己应该转暗为明,转曲为直,直接从高明进这里入手更便捷。
第154章 第 154 章
西北和东南的消息, 不仅俞慎思听闻,高明进也全都知晓。
俞慎思观察了几日高明进的反应,他只是在同属僚们谈起此事时会对李将军和赵将军, 以及朝廷和皇帝称颂一番,说的也全都是冠冕堂皇的套话,并不妄议。
这日是年底江原的各署官员们齐聚商议政务, 在茶话之时, 曹恕炀提到了俞慎言, 先是夸了一番俞慎言, 然后笑容满面地同高明进道:“高大人才高品贵,得陛下倚重, 子侄后辈见贤思齐也都个个出类拔萃。”
说着话又转头看了眼俞慎思,称赞道:“俞修撰年轻有为, 能力出众。这一年多俞修撰的办事能力有目共睹,特别是在财税上领悟快,不逊高大人当年。”
高明进一贯和颜悦色, 道:“曹大人过奖了。”同曹恕炀客气了几句。目光朝俞慎思瞥了一瞬,正见到俞慎思沉着目光,嘴角勾着微笑,虽然这笑容浮于表面,至少不会将情绪挂在脸上。
这孩子最近一年多, 在办事和赋税财政等事上的确进步迅速, 但在他看来最大的进步是学会了在外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
官场之上真正地长大,不是能力学识,是学会让别人看不透自己。
俞慎思面上笑着, 道了两句谦逊的话,其实心中在翻二人白眼, 拿他和什么人比不好,拿他和高明进做比。何况谁会见高明进思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言的优秀和他高明进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高明进压着俞慎言六年,他早就耀眼夺目了。
这时韦九思放下手中茶盏,笑着同曹恕炀道:“这正应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子。”
闻言,曹恕炀稍稍顿了下,堂中的所有官员也都惊了下,纷纷抬眼望向上座的高明进,然后又望向一旁俞慎思。
江原省百官中有几位年岁大的或者当年在京任职过的,都有听闻此事,知晓高明进将与原配的两个儿子过继给岳家继承香火。
毕竟十几年前的事了,出继不认父,谁也不会闲得去提这件事。原配俞夫人已经去世多年,现在高大人身边是郭阁老的千金,哪个会这么没眼力见。
绝大多数官员并不知晓这件事,乍一听闻都露出惊色。细想,这也难怪俞修撰考了大三-元,青出于蓝。
但见高明进原本和悦的面色慢慢变得沉重,眉头也略略蹙起,好似忆起伤心事一般。
另一边的俞慎思也敛起了笑意,目光紧紧盯着韦九思,看似面容平静,细瞧便能看出他的眼神藏着寒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曹恕炀拿他和高明进比已
经够让他反感,韦九思还提他们这层关系。
韦九思见此,忙冲高明进抱拳施礼歉意地道:“下官一时失言,高大人见谅。”
韦九思不是无脑之人,岂会在这种事情上失言?而且是当众失言?
他与高明进的关系如何众人多少都能瞧出来一些。俞慎思更知晓韦九思对高明进一直不满,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忍让。去年狮头山埋伏刺杀,虽然马凌做了替罪羊,但背后人有一个就是韦九思。
他此时说这话怎会不是故意?
高明进轻轻叹了声,眉间淡淡忧色道:“陈年往事韦大人还记得,也算是有心了。不提这事了,还是说一说今年刑名按核之事吧。今年新策逐步推行,各州县官员皆忙于此,也出了不少事。夏日里粦州上游防洪坝出现坍塌,导致下游几个县洪涝,这是今年除新策外的头等大事。”
高明进将话题直接转到了韦九思负责的事情上。
防洪坝每年都有加固,今年既没有出现暴雨也没有出现地动,防洪坝会出现坍塌,这里面九成是人为造成,和官员脱不开关系。
韦九思作为按察使,这是他负责之事。
俞慎思此时目光还落在韦九思的身上。因为此人与高明进不和,他对此人还不算讨厌。如今将他和高明进以前的身份当众扯出来,他心中已生厌恶。
粦州洪灾之事,按察司最后查出来是上游州县出现暴雨导致。他当时就有所怀疑,上游州县也不是今年才出现大暴雨,况且今年粦江的水位与往年相比,并没有增加多少,不会对防洪坝有什么影响。
出事后他和高明进提过此事,高明进想的是救灾,查核此事是韦九思负责。
现在故意将此事提上来,看来他是心中一直也有怀疑。
韦九思还是当初那一套说辞。俞慎思以为高明进会反驳,至少让人再去核查,找出点韦九思的失误,却未想到高明进并没有继续咬着此事。好似例行公事走个过场。
俞慎思有些不明白高明进提一下此事的意义,直到诸位官员都散去,他准备去查粦州的账,才明白过来。高明进故意在当时提出来,是想让他去查此事。
高明进还是太了解他,知晓韦九思今日触碰到他的底线,他必然会去核查此事。
而他现在无权无人,唯一能够去查的就是粦州的财务之事。高明进想让他去查,看来这里面真的有问题。
俞慎思将粦州历年的账都翻出来,先寻找官府在加固和修缮防洪坝上的开支,从四年前开始,投入到防洪坝上的银两逐年增加,虽然很少,但这个数目也不小。而粦州知府,这四年间换了两位。
只是他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总数,具体的账目细则并没有,所以不能够妄断。
但以他的推测,往年均没有问题,这几年投入银两增加,防洪坝必然坚固无比,竟然出现了坍塌,这里面必有猫腻。
他可不信韦九思之言-
次日,俞慎思去找高明进,高明进以为他是为了粦州防洪坝之事,搪塞道此事按察司和布政司都已经查过,并无问题。
明明是暗示他去查,现在又和他说此话。
俞慎思开门见山地笑道:“高大人是想利用下官去对付韦大人?还是想利用韦大人来对付下官?”
高明进整理书卷的手顿了下,抬眼看他一下,继续收拾书卷,“何出此言?”
对方他惯于装糊涂,他继续明言:“高大人未免太看得起下官了。下官一个小小的从六品修撰,去对付一个三品大员按察使,无异于以卵击石,动摇不了他。若说是对付下官,似乎还用不到韦大人吧?
下官在高大人手底下,高大人更方便些。还是说,高大人觉得自己动手会招致怀疑,让你名声尽毁?”
高明进轻轻泄了口气,像个力不从心的老父亲,无奈地道:“你就不能想老夫半点好。老夫是好心劝你。”
“那下官谢过高大人的好心。下官只是想知道,高大人这么做不怕最后连累自己吗?还是已经找到了脱身之法?”
高明进瞥他一眼,起身将一摞书放回书架上,没有回应他。
俞慎思也不纠结此事,他已经上奏折给皇帝禀明这里情况。
皇帝派他来的一个目的就是监督高明进,想必即便是粦州的事对方做得天衣无缝,皇帝也不会怪罪于他。反而是他知晓此事不上禀,将来还成了他的罪。
他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他同高明进道:“下官记起来一件事。去年大人向陛下奏陈南安省的赋税财税,最近下官又看到了新策后南安省的一些数据,发现南安省山林的数目不对,茶税、盐税、矿税以及关税都有出入。
下官是个外行人,这都能看出点什么来。如今的户部侍郎袁瞻大人想必也能瞧出端倪,高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疏漏之处?”
他不算是完全看出来这些问题,夏寸守和瞿永铭那边并没有查出来,他只是从二人给他的信中粗略推出,这几方面应该不干净,所以拿出来说,也是想试一试高明进。
高明进放下书转回身看着他,面上没有丝毫异样,似乎早就料到他知晓这些一般。
他踱步走到书桌边,笑着问:“真的是你看出来的,还是旁人相帮?”
俞慎思自嘲道:“昨日曹大人不是还夸下官与高大人当年相比已经不逊色了吗?”
高明进微微点了点头,面前人在这方面才干的确不逊他当年,很多事情都能够从数目上看出来。若是再在朝几年,应该就能够从此看透很多事。
但南安省的账,没有别人帮忙,他身在忝州不可能查到,也许是在试他。拿这种事试他,倒是有几分自信。
他道:“你若真有本事,那你继续查下去,老夫瞧着。”
俞慎思笑道:“下官岂敢查高大人之前的账,亦是好心提醒大人,做事还是要小心谨慎,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老夫承了你的好意。”然后指了下旁边的砚台,让俞慎思给他研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已经学会了不在这种小事上与高明进争执。争执的结果,除了暴露自己更多,于他没有什么益处,不如把精力和情绪用在别处。
他走过去挽起袖子研墨,高明进取过笔开始给皇帝写奏折。他朝折子看去,高明进没有支开他。但见奏折上所写竟然是他之事。
高明进先是在奏折里称颂他这一年多办差得力,在田地户籍赋税颇有天赋。然后便提到江原省新策已经完成七八成,请求朝廷将他调回京中。
第155章 第 155 章
来年是壬戌年, 闻雷要提前回去准备明年的春闱,在冬月的时候已经回京。
在临走的时候,俞慎思托他带几封信回去。有给俞纶夫妇和俞慎微夫妇的, 也有给白尧和念念的。给念念的信自然是夹在了白尧的信中。
给白尧的信中,他提到江原省如今新策实施后的具体情况,其实言辞中也流露出了回京的意思。这种话他不方便上奏折直说, 只能请白尧帮忙。
他来到江原一年多, 只是给高明进当副手, 在他手底下听差, 没有具体的官职,他如今还是翰林院修撰。江原新策的差事已经完成了七八成, 想要基本完成,还需要几年, 他不能一直留在江原,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他也想家人了。
高明进如今上奏折写的也正是此事,而且写得尽是美词, 并没有在文字上玩花样。
高明进写完奏折,像是以为他在旁边没瞧清楚,直接递给他,说道:“你跟在老夫身边一年多,新策推行也步入正轨, 没有必要在江原耗费时日。你是翰林官员, 差事完成了也该回京复命。”
俞慎思将奏折又从头到尾通览一遍,略略沉思几瞬,高明进可不会这么好心帮他。
他笑着问:“大人是不想下官发现你的更多秘密, 还是不想下官将江原的真实情况禀奏陛下?”将奏折放回高明进面前。
高明进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边朝窗口走边道:“你这孩子就是对老夫疑心太重。”
“这不也是大人逼出来的吗?”
高明进将半掩的窗户推开, 外面冰冷的寒风灌入,吹散温燥的热气,让久处温室内昏沉的人头脑清醒。
他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感慨道:“真快啊!你二哥也快回来了。老夫如今身在江原,京中之事顾及不到。他当年逼郭阁老杖杀亲孙,郭家不会放过他,你回去能够帮他一些。”
俞慎思心中冷笑,说
这种话,恐怕自己都不信。
“高大人既然还关心二哥安危,为何不除掉郭坚?”
高明进回头打量他,未有出声。
俞慎思知晓高明进对他说这话感到意外,在高明进对他的认知里,他性情与高晖完全不同,不是张口就喊打喊杀的人。
但人事见得多了,人总会变的。他继续道:“如果下官没有猜错,狮头山埋伏刺杀大人的背后凶手就有郭坚。也因为此,你才不追查下去,不想再得罪郭阁老。但是你的好心郭家可不会领情。郭顺禹的死,高大人你也有份。杀子之仇结下,不死不休,这道理高大人不会不明白。”
高明进冷笑着,走回书案边,说道:“算盘打得倒是挺好,就是拨得太响了。”
俞慎思微微摇头,在茶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下官若真是打着这个算盘,也不会同高大人明说了。下官的确是为了高大人的安危着想,是高大人疑心太重了。”
二人心下何意,彼此知晓。
高明进望着俞慎思从容淡定的神色,与一年前的少年大为不同,不知不觉这个孩子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面容多了几分果敢坚毅,越发像他的生母。
想到俞兰,再看面前与她几乎一样眉眼的年轻人,高明进眉头皱起,打发俞慎思出去-
俞慎思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脑海中全都在想高明进那份奏折的用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自不信高明进是为了高晖的安危才想让他回京。若真是和高晖有关,他更认为是高明进怕郭家对付高晖的时候,高晖手段太狠,将高郭两家私底下的仇怨都摆到明面上来,不好收场,最后连累他罢了。
何况高明进也不会仅仅是因为此事想他回京。
无论如何,回京是他所念的,回京后也更方便查南安省的事-
京中,白尧在皇帝跟前提了江原新策之事,称颂高明进去江原这一年多的政绩,从而带了一句俞慎思。
皇帝也想到俞慎思在江原这一年多的作为,能力是肉眼可见地增长,但皇帝并没有要召他回京之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随后皇帝又收到了高明进的奏折,称赞俞慎思在江原的展露的才干,有请将其调回京中之意。
皇帝这才考虑此事。
恰巧太子也在殿中,皇帝询问太子的意思。
太子回道:“俞慎思如今还是翰林修撰,并无地方官职,只是在高明进身边听差遣。江原的新策已经有条不紊推行,他的差事也算完成,是该回京复命。若是陛下想让他在地方上再历练几年,一直无实权职务臣认为有所不妥。”
皇帝也认真想了想,有些犹豫,依旧没有给出决断,大有再看看的意思。
接下来皇帝收到了俞慎思的两份密折,均是关于夏日粦州防洪堤坝坍塌造成数县水灾之事。
俞慎思先从粦州对防洪堤坝加固和维护的投入来说明堤坝在没有特大暴雨或地动等原因时是不可能坍塌。如今冬日水位下降,俞慎思派人请了懂行的老师傅去实地查看过,与他猜想相似,老师傅认为如此坚固的堤坝,即便是五年十年不加固加高也不会洪灾,更不会坍塌。
他认为此事另有隐情,苦于无力去查此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此时想到俞慎思在地方无职无权,手底下根本就没可差遣之人,有心无力。
这一年多俞慎思呈上来的折子,不少是与财税有关,看得出来他对这一方面尤为擅长,也能从这上面看出问题来,这一点和高明进有几分像。
皇帝令高明进和江原二司重查此事,与此同时下旨召俞慎思回京-
俞慎思回京交差已经是翻过年二月的事情。
皇帝在偏殿召见他,殿内除了内侍宫人并无其他官员。
俞慎思进偏殿时抬头瞧了眼皇帝,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模样。今日精神很足,心情应该也不错,面上带着笑意,手中正在看《科举学报》。
自从皇帝喜欢看学报的消息传出宫去,不少文人举子纷纷将自己的文章投向书肆,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登报,在皇帝的面前露个脸。
见到俞慎思过来,皇帝才将手中的学报折了两折,放在手边小桌上,打量这个离京一年多的臣子。
虽然只是短短一年多,倒是明显能够看出来这个臣子举止神态沉稳许多,眉眼间还有少年气,但显然多了几分练达。
地方上,高明进手底下,推行新策,每一样都是一块磨刀石,若是再打磨不出来,孺子也不可教也。
俞慎思规规矩矩参见,将这一年多的差事详细回禀,特别是粦州堤坝之事。不仅此,他还提到了发现江原省的许多财政账目的问题,各式各样大小不一。
他只提了账目不对,没有说导致的原因。
皇帝岂会不知原因,原本大好的心情,因为俞慎思的这番禀奏,心情低落下去。
须臾,皇帝站起身道:“朕已给你安排了去处,户部江原清吏司员外郎,你给朕好好查一查。”
俞慎思有些吃惊,看来他还没回京皇帝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去户部。
仔细想想这几年的事,从新策的提出、制定到推行,以及他发现江原的各种账目问题,皇帝不将他安排到户部倒是显得皇帝不会用人了。
回京的路上,他还想着用什么方法能够查南安省的账,现在直接到户部任职,倒是给他提供了便利。
俞慎思忙领旨谢恩。
第156章 第 156 章
俞慎思从大殿出来, 正是午后,初春和煦的日光伴着春日的凉风,让人既觉得温暖又寒凉。
他抬头看了眼刺目的阳光, 抬步跨下石阶,正遇到太子李泓和衡王李澜二人并肩从阶下走来。二人不知说什么,面上都带着笑意, 看上去好似聊得不错。
这一年多二人之间的争斗没停。自从袁瞻掌管户部起, 衡王心里的气就没顺过, 想着法子想从别的方面给补回来, 也没少给太子找麻烦。
今年会试主考官人选,二人便明争暗斗过一番, 皇帝最后并没有采纳二人的意见,而是任命翰林院皮学士为主考官。
两人的关系可不如现在看到这么和睦。
俞慎思迎上前见礼, “臣俞慎思见过太子殿下、衡王殿下。”
太子抬了抬手,让他免礼。瞧见他好似见到久别重逢的故友,欢喜地道:“听闻你这几日回京, 孤一直在等着呢!”将他周身打量一番,“一年多未见,倒是没怎么变。”
“太子殿下却更加神采奕然。”俞慎思笑道,“定是有好事,不知臣可否沾沾喜气。”
“今科春闱又能为朝廷选拔出一批有才干者, 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这倒的确是好事, 俞慎思应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旁边衡王说笑道:“说来挺快,转眼又三年,俞修撰就成了上一科状元郎了。俞修撰在江原的作为陛下全都看在眼中, 听闻俞修撰回京,前些天本王向陛下进言请求给俞修撰安排个合适的位置, 今日俞修撰面见陛下,想必已经知道了去处。”
俞慎思自认为和衡王并无交情,还因为他和太子有些渊源,衡王认为他是太子的人。如今当着太子的面说这话,是让太子误认为他们私下有交情?
高明进和郭家私下已经闹翻,如今又去了江原,因为新策树敌众多,几乎可以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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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瞧出了他亦有当年高明进之才,又得皇帝看重,想拉拢他?
相比当年的高明进,他身边还有俞慎言和高晖,似乎更值得一些。
俞慎思不确定,客客气气地施礼道谢,笑着答道:“是。”并没有细说。
太子见他含糊,知晓他的意思,笑道:“俞修撰一路回京辛苦,应该还没有家去给父母报平安。二哥,我们别耽搁俞修撰了。”
俞慎思现在的确着急回家,进京后他就直接进宫来,估计家中的人都在等他。
他道了声谢准备退下,太子又唤住他道:“蕊儿这一年多一直念叨你。你是她的救命恩人,你既回京来,孤也该让她见见你。”
俞慎思还的确想见见那个小姑娘,简云霆夫妇惨死,这孩子无父无母又入这深宫之中,虽然有太子义女的身份,但终究不会如在宫外恣意。
他应道:“是。”也想到了简云霆被害的案子。
贺同知、岑保勤、史二爷以及吏部的岑保忠等相关之人全都被处决,但俞慎思认为他们绝不是真正的凶手。皇帝是杀这些人出气,这背后定牵扯到皇帝不想动,或者说暂时还不想动的人-
从宫中离开,俞慎思就迫不及待回俞宅,一年多
没回家,着实想家了,他还从没和家人分开这么久过。
俞纶夫妇知晓他今日回来,早早就在盼着等着,听到下人过来回禀三少爷出宫了,夫妇二人相携到宅门前迎接。
俞慎思刚下马车,卢氏就含着泪扑了上去,抱着俞慎思哭诉想念,然后又将俞慎思上上下下打量几遍,询问他这一年多在江原高明进可有刁难,可有遇到危险等等。
俞纶见到幼子平平安安回来,想到这一年幼子必然处处不顺心,心疼幼子。
夫妇二人拉着幼子进门,问长问短。
到了正堂,俞慎思规规矩矩问了二老的安,和他们说江原的生活琐事,还是一贯地报喜不报忧。夫妇二人对官场上的事懂得不多,俞慎思也就不与他们说这些,免得他们多想。
他倒是给二老说自己去户部的的事,却没有给二老说皇帝让他去户部的目的。
二老听到户部心头发紧,转念想到如今高明进离开户部,也就松了口气。
二老不知他去户部的目的,一旁的李帧却知道,甚至清楚皇帝让他去户部的原因。
晚膳后,俞慎思在书房整理东西,李帧便过来同他说此事。
查江原省和南安省的账会得罪太多人,这是很危险的事,叮嘱他行事要小心,万不可冒进。
“如今你面对的不仅仅是高大人,而是高大人以及他维护的人,这些人必然都是朝中高官,你一定要沉得住气。”
俞慎思放下手中一摞书,倒了杯热茶端到李帧手边,说道:“我知晓,姐夫不用太担心我。”
李帧笑着点了点头,这次俞慎思回来,他是发现这个弟弟和当初离开时不同,言谈举止沉稳不少。
江原的官场那么复杂,还有高明进在,让他时时警惕,就算再不通官场一套,也都学会了。
他故意打趣道:“现在长大了,嫌姐夫烦了?”
俞慎思翻他一眼,“姐夫明知我不是那意思,说这话揶揄我。”
李帧笑了几声,不同他玩笑,与他说起这一年多京中的事。很多事情他在信中不便说,也无法说得详尽。如今俞慎思回京为官,要让他知晓,心里有个数,方便今后行事。并提到了简云霆的案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帧道:“这背后之人我虽不能确定是谁,但能确定是和内阁的阁臣有关。”
如今内阁有八位阁臣,最初就支持新策的便有夏阁老和郦阁老,这二人可以排除,还有两位后来也改变态度。其他四人始终是不太赞成新策。
这四人分别是首辅韩阁老、次辅郭阁老,还有韦阁老和孙阁老。
“孙阁老的老家就是江原省。”俞慎思道。在江原的这一年多,他不仅将江原的官员都摸得差不多了,也把朝中老家在江原的官员也都盘了一遍。
内阁中也只有孙阁老的老家在江原。
李帧点头,显然他也打探过这些消息。
“你认为孙阁老的可能性最大?”他问。
俞慎思却摇头,“这样下结论太过武断。据我所知,这个岑保忠与孙阁老是老乡,但是韩首辅门生,和韦阁老的女婿还沾亲,与郭阁老的夫人娘家也沾亲。这么说来都有可能。能够让岑家杀朝廷命官,这里面肯定涉及根本利益,还是要找到这层关系。”
李帧看着他考虑问题比当年全面,也稍稍安心。
“这事如今陛下已经压下来,你就先别费心了。”又和他提这一年多查石鹿山人的事。
俞慎思也取出了当年高明进送来的那幅《八宝福禄图》,将画又细细看了一遍,每个字都细细琢磨。
从此图的题跋和落款来看,这位石鹿山人就是丽州石鹿山姓胡之人。
只是他至今没明白高明进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们是什么目的,总不会让他们主动去查他的人,高明进还没疯到这个地步。
李帧将他和俞慎微查到的关于胡辙,以及胡辙和高家的关系都细细说给他听。
俞慎思道:“我总觉得胡辙不会是第二个孔谌。”高明进对他们紧紧瞒着孔谌,甚至在孔谌的身份暴露后,为了自保逼孔谌自杀。他岂会将胡辙主动透露给他们。
李帧认同他的想法,“我怀疑胡辙是高大人的一个幌子。孔谌的身份暴露后,高大人肯定猜到我们会继续查他的事,查他手底下的人。所以他抛出了胡辙,用此人来吸引我们的目光。”
经李帧这么一提醒,俞慎思倒是想到高明进透露这个人正是他们刚去江原。因为他在高明进的身边,高明进必然行事多有不便,丢出一个人让他们怀疑去查,转移注意力,的确便于他其他的行动。
这期间高明进还让他到各县督查新策,将他支开半个月。
一切都说得通。
李帧又道:“我这段时间也派人盯着高旷兄弟和高明进身边的人,暂时还没有新的发现。也可能我们错过了时机。”
“这个老匹夫,诡计多端,算计来算计去,也不怕哪天把自己给算计进去。”俞慎思骂道,在江原他是见识了这个人的手段。
李帧见他如此气愤,知晓他这一年多在高明进身边早就积攒了满肚子的怨恨,恨不能当着高明进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
他笑着顺着俞慎思的话说,替他顺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算尽人心,也必失尽人心。”
“老匹夫!”俞慎思又骂了一遍,继续说着胡辙的事,即便他不是第二个孔谌,这个人也必然是高明进手下下重要的人物,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李帧应道:“我派的人一直在盯着。”
二人在书房内聊了许久,似乎要将一年多各自发生的事情都说给对方知晓,一直到深夜下人提醒休息,他们才意识到。
李帧起身拍了拍俞慎思的肩头,让他早点休息,别忘了去拜访白尧。
俞慎思自不会忘,第二天养足了精神带着礼品就去白府。
念念知晓他昨日回京,猜到他肯定要来白府,提前让人去门上听消息。得知俞慎思过来,又重新收拾自己,换了身裙裳便去父亲的书房。
在书房门外听到里面在谈朝中之事,她没有进去打搅,而是站在门外听着。
俞慎思起身去为白尧拿茶几上的书时,瞥见门外露出一角浅紫色的裙摆,不知道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就在外面偷听了。
他拿起书后,转身笑着问:“白大人,上次念念给晚辈来信说,她和清晏琢磨出蒸汽小船,靠蒸汽推动就能够使船在水中前行,即便逆风也能航行。不知是不是真的。”
两个人正说着朝中的事,俞慎思忽然提到自己的一双儿女,白尧下意识朝书房门外望去,正见到女儿的裙角。
他没有惊动女儿,而是对俞慎思严肃地教训道:“你还敢提此事,若非你在信中指导,他们姐弟岂会捣鼓那些。为了实验,姐弟俩将我后花园池塘里的荷花全都拔了。我正要问你的罪呢!”
第157章 第 157 章
俞慎思心道, 自己可真冤枉。
姐弟俩看了他的小实验书后,自己生出的这么个想法,因为很多地方不太懂, 便写信请教他。别人有向学之心,他总不能藏而不教,自己也是秉持师者倾囊相授而已。何况他只是指导他们实验理论和操作方法, 可没让他们姐弟俩
将池塘荷花都拔了。
怎么能怪罪到他的头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大人……”俞慎思刚想开口为自己解释, 就瞧见门边的姑娘走出来, 提着裙摆急匆匆跨进来, 一脸不服气地望向自己父亲。
“念念妹妹?”俞慎思故作不知人早已过来,露出讶然。
念念朝他福礼, 没有同他说话,扭头便和自己的父亲理论上。
“爹爹好不讲道理, 池塘里的荷花又不是小哥哥让我们拔的,怎么能够怪小哥哥。而且爹爹都已经教训过我们了,哪有一罪双罚的道理?”
白尧听到女儿如此维护俞慎思, 故作不悦地道:“你还胳膊肘朝外拐了?为了一个外人顶撞为父。”
念念朝俞慎思瞥一眼,面颊微热,委屈地同父亲道:“女儿哪里是顶撞爹爹,女儿是同爹爹讲道理,本来这事情就怪不到小哥哥。何况小哥哥从小就教女儿做一些小实验, 爹爹也是默许的, 上次爹爹不还请人帮女儿制弹簧吗?”
明明是明着暗着都同意的,忽然就怪罪起人来了。
白尧倒是有些后悔帮女儿了。因为从小对女儿宠溺,只要她开心, 事事都顺着她,现在养成她越来越没有大家闺秀、书香门第女儿的规矩。天天捣鼓男人都不去捣鼓的东西。
见女儿又委屈又生气, 他也舍不得教训女儿。知晓女儿对俞慎思的心思,故意当着俞慎思的面对女儿道:“你不是儿郎,还是要多读书,学些琴棋书画、管家之事。强弩、炮弹、蒸汽船之类,不是你女儿家要做的。”
又指着俞慎思对女儿道:“你问问你小哥哥,可有见过哪个姑娘如你这般的?”
俞慎思本来见父女俩因为他拌嘴,心下十分愧疚,想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缓和下气氛,听白尧这暗含陷阱的话,决定改变主意。
他笑着恭敬地回道:“白大人说笑呢,晚辈也没见过几个姑娘。就家里的人熟悉些。白大人是知晓晚辈家中情况的,家姐从商,少时便出门做生意,长嫂随长兄在西北军中出入,二嫂随二兄出海,还有一位嫂嫂是悬壶济世的坐堂女医。”
她们可都不是白尧理想中姑娘家该有的模样。
念念见俞慎思站在她这边,底气也足了,继续理论道:“不是姑娘家就一定要学爹爹说的那些。赵家表姐就不通书画,也不喜管家,爹爹能说表姐不好吗?姑娘家可以做闺阁诗书才女,可以做管家的女子,也可以像表姐或者俞家的姐姐、嫂嫂那般。”
白尧闻言冷冷地瞪俞慎思一眼。
俞慎思看出白尧有些不高兴,笑嘻嘻地乖巧地道:“白大人消气,晚辈的错,打小就不该教念念那些小实验。晚辈以后不给他们出主意了。”然话锋又一转,“不过,念念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
白尧夺过他手中的书,敲了下他的脑袋,教训道:“我看你是改不了,待得机会见令尊,我倒要将你的话与令尊说一说,问一问是不是令尊也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俞慎思揉着脑袋,朝旁边念念看了眼,隐晦地笑道:“其实家父家母想遣人过来拜会白大人,只是不知白大人什么时候得空。”
白尧听出俞慎思暗含之意,也看了看女儿,放下手中的书,认真地道:“最近不得空。”又道,“你刚回京,如今又去了户部,户部不同翰林院,先把心思放在此事上。”
“晚辈知晓,只是晚辈怕晚了没机会。”
白尧瞧着面前人一本正经地说这话,教训道:“那你就少惹我生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忙道:“晚辈岂敢,晚辈哄白大人高兴都来不及呢!这次回来就给白大人带了几样好东西。江原査城以棋闻名,晚辈知晓白大人爱好下棋,特地寻了位老师傅制了一副棋送白大人。”
“算你有心。”
念念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没太明白二人想要说什么。但见父亲不怪小哥哥,也不怪她,就不和父亲理论。走到父亲身边,拉着父亲的袖子笑着说,想待他们谈论完正事让俞慎思去看她和弟弟制作的蒸汽小船。
事已至此,荷花拔都拔了,船也制作出来,白尧也便应了她-
俞慎思只是给姐弟二人指导,也见了念念给他画的蒸汽小船,如今亲眼见到,倒是让他有些意外,超乎他的预想。
小船虽然很小只能供一个小孩子乘坐,但是结构原理无误,而且这个设计大部分还是只有十一岁的白清晏完成。
白清晏亲自乘坐小船给他演示一遍,回到岸上后同他道:“如果官船商船都能用蒸汽,行船方便且逆风逆水也不用太担心。”
小小年纪,制作出这个东西,没有想着自己玩乐,却想到了朝廷和百姓,倒是难得。
俞慎思道:“官船体型庞大,结构复杂,虽然原理相通,但是实际运用时会面临很多的问题,没有这么简单。”
他不想打击一个具有创造性头脑的孩子的积极性,拍着白清晏的肩头,说道:“你可以把这个蒸汽小船献给陛下,陛下必然会着工部的人去研造,届时汇聚天下能工巧匠,你的愿望也就能达成了。”
这个时代的煤炭开采也有了发展,蒸汽船也不是不能实现。若是能够实际运用,必然是时代一大进步。
白清晏高兴地道:“这是哥哥想出来的,清晏岂能抢哥哥的功劳,自然要哥哥去进献。”
俞慎思更不能去抢姐弟二人的功劳,能想到制作蒸汽小船,并且实际试验成功是他们姐弟。
三个人推诿着,最后三人一致认为这个事情还是交给白尧,让他去干。
若是龙颜大悦,白尧也没有理由说他们姐弟瞎捣鼓,以后他们要做小实验,白尧也不便训斥。而且白尧也不好再开口怪他“带坏”他的一双宝贝儿女了。
他们的想法是好的,但是白尧却认为还没到时候,并没有立即进献。俞慎思也不知道白尧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再说俞慎思入户部之事,拿到吏部官凭文书是两日后,他有几日的假,恰逢这几日会试结束,他准备与同窗聚一聚,便没有立即去户部报到。
在去见同窗的路上,他先碰到了江原忝州府的举子。忝州的举子对他可没有太好的印象。
应该说,他们对支持新策推行的官员都没有好印象。
俞慎思令下人去买壶好酒,马车在路边停下,隔着车窗他就听到路上两名忝州考生在议论他。虽没有好印象,倒还没有背地里咒骂他,只是说他这人不似传言中那般性情温润平和,说他年纪不大脾气很臭,做事狠。
俞慎思听到这都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自己在江原一年多,给读书人留下的竟然是这样的印象。
他掀开车帘朝二人看了眼,皆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的举子-
今年参加春闱的同窗不少,闻雷自不必提,曾经的两位舍友芈储和王韧在他们后面一科乡试中举,今年亦参加春闱。夏寸守也过来。他们几人在排云书院时走得便比较近,也算是老同窗了。
俞慎思作为上一科的状元郎,今年参加会试的几位同窗,将考卷文章默出来拿给他瞧,让他看看是否有高中的可能。
俞慎思去江原的一年多,鲜少写文章,只是同闻雷会讨论文章。这方面他经验不足,不敢替同窗下结论,倒是给同窗推荐了白尧,让他们去拜访。
若是几人都能高中,也都会念白尧的一份人情。芈储和王韧还都是南原人,也亲近几分。即便不能高中,他一个翰林学士耐心指点后生文章,在读书人心中也留个好名声。
几人都是排云书院的学子,都算是林山长的学生,还有两位同乡,他想白尧应该不会拒绝。
今科会试除了他们,还有之前安州知府的公子段重鸣,以及萧臻的那位表弟徐鼐等人,只是俞慎思与他们交情并不深。几日后
段重鸣举办文会倒是邀请了俞慎思,另外受邀的还有夏寸守以及黄朔。
俞慎思本不太喜欢这种人多的聚会,都是借着各种名义聚会搞关系。但听闻黄朔刚升迁为南安清吏司主事,他觉得自己也要去搞一搞关系。他要去查南安省的账,今后得用得着黄朔,这也是一次私下里打好关系的机会。
之前他们关系不错,但是这一年多没有直接往来,从夏寸守的口中得知之前有两次请黄朔帮忙,他显得敷衍-
文会在一处商人的园子,春日融融,草木新发,百花争妍,如这一帮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一般,生机盎然。
众人聚在一起,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以前是同窗,或者是相识,只隔短短几年,身份却已不同。俞慎思算是众人里如今官位最高的,因和高明进扯上关系,有些同窗表现不太友好。
段重鸣请他,一来是当年朱薯之事其父也算是因他得了朝廷的一份嘉奖,二来便是见他如今是皇帝跟前的人,说得上话。
俞慎思还在文会上见到了汤获,汤获对他抱有敌意。
俞慎思倒是觉得,这次文会也是与汤获化“敌”为友的机会。
汤家父子对高明进可谓恨之入骨,汤逢春原本为吏部侍郎,两次折腾,如今被贬为一府通判,杀高明进的心都有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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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能借汤获划开他和高明进的关系。
第158章 第 158 章
参加文会的, 不是排云书院的学子就是安州府学生,可谓才子云集。
此时宴会还未正式开始,汤获与萧臻、徐鼐等人在隔壁园子玩投壶。黄朔和段重鸣在水边赏鱼闲谈, 这二人本来便相熟,黄朔又与汤获算是早就相识。今日来的虽是同窗朋友,关系也错综复杂, 可这若和盘根错节的江原官场相比, 就简单多了。
俞慎思同夏寸守和闻雷知会了声, 便起身走向水边。
段重鸣主动与他打招呼, 寒暄几句,恭喜他升迁, 说道:“倒也挺巧,以后俞大人和孟文兄便是同部署共事的同僚了。”
“段兄这么称呼也太见外了, 今日都是旧友故交相聚,段兄唤我知辨便可。”这个表字是白尧所取,慎思知辨。
俞慎思又笑着看向黄朔, 黄朔还如当初一般,外表看上去有几分闲淡,眼神却透露内心是装满事。
俞慎思不确定黄朔这一年多是否有变,还如当初一般方式说话。“黄兄,户部你熟悉, 我一年多没在京, 对户部的事也不熟,以后许多事免不得要请教黄兄,不知黄兄届时可愿指点?”
黄朔今日再见俞慎思, 觉得这个同学相较离京时,言谈举止变了许多, 虽然五官依旧带着稚气,却明显少了少年意气,多了沉着。
都说京中的官难当,这一年多的江原官更不好当。他在京中便不断听到江原那边传来各种消息,免职罢官的官员不在少数,还有的被抄家问斩,甚至牵扯到京中官员。人在这种环境下,岂能毫无改变。
以后在同一个部署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免不得许多事上打交道。他素来也欣赏这个同学,笑着客气道:“指点可不敢,俞弟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吩咐一声就是。”
听到黄朔还如当初那般称呼他“俞弟”,他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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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往往就是从称呼开始,特别是黄朔这样的勋贵子弟,又久处官场的人。
俞慎思便简单提了几句如今户部的事,黄朔没有回避,全正面回应。
故友相聚,俞慎思也识趣没提太多公务之事,将话题转回到今日的文会和回顾当年的旧事,一边赏鱼一边闲谈,也算与这二位拉近关系。
见他们这边聊得差不多了,夏寸守和闻雷便走过来,提到隔壁园子在玩投壶听声挺热闹,问他们要不要过去瞧瞧,也玩几把。
几人也听到隔壁欢笑的声音,便一同过去。
正在玩投壶的是汤获和萧臻,围观了不少人。明显汤获的技艺更高一筹。当朝投壶的玩法比较多,汤获倒是每一样都精通,可谓投壶高手。
手中一矢抛出,周围又是一阵喝彩,萧臻自愧不如,果断认输。
徐鼐瞧见俞慎思几人过来,在他们面前吹捧一番汤获,然后问他们要不要也玩几把。
段重鸣打趣道:“汤兄投壶之技如此好,谁敢班门弄斧,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敌。”
徐鼐目光转向俞慎思,笑道:“俞大人之前在书院学骑射时射术便数一数二,想必投壶之技也出类拔萃。”
俞慎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徐鼐的性子还是没变。明知道他和高明进的关系,也知晓汤家和高明进如仇敌,还将他拉出来。
但这也是和汤获拉进关系的一个机会,俞慎思惭愧道:“多年未拉弓也没有玩过投壶,早就手生。若是汤兄不介意小弟扫兴,小弟倒是愿意陪汤兄玩一局。”
汤获未有立即应下,他对俞慎思的态度,并非如外人想象的那般,甚至不是俞慎思所想的那般。
当年殿试后俞慎思醉酒故意透露消息给他,随着后来殿试文章出来和高明进提出新策,以及皇帝让俞慎思去户部协助制定新策方略,他已经发觉这里面不对劲。
其父与高明进在朝多年,敌对多年,对高明进为人熟悉,看出来高明进是利用俞慎思,想将新策推到这个内侄的头上,从而为自己解困。
所以他们父子盲猜高俞姑侄并不似外面看到的那般和睦。再联想到俞慎思的兄长,当年殿试前十、朝考前三,但凡高明进帮衬一把,都不至于去修西北各部史六年。以致他们父子怀疑,高明进可以这么对俞慎思,当年俞慎言会去修西北各部史是不是也是高明进动了手脚。
有了这些怀疑,他对俞家兄弟能够走到今日有几分敬佩。
这一年多随高明进在江原省推行新策,让他对对方又多几分同情。
如今俞慎思主动要同他玩一局投壶,用意他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这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他笑着道:“俞弟如此给面子,愚兄岂敢不奉陪。”
不仅徐鼐认为他们二人是不对付的关系,在场不少人皆是这样的心理,甚至有的人还抱着看热闹的想法。
俞慎思投壶之技并不算差,但是在汤获这样高手面前就逊色许多,俞慎思也做好了惨败的结果。
他一边玩着一边同汤获玩笑道:“汤兄,你可要让着小弟些,这么多同窗好友面前,手下留情莫让小弟输得太没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获亦笑道:“俞弟过谦了,俞弟的投壶之技之高愚兄拼尽全力都来不及,万万不敢相让啊。”
汤获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周围的人都能够看出来,汤获让了几次。
俞慎思自然也看在眼里,有些诧异。他说那番话只是与对方搭话热络,没指望对方真的能够让他。
汤获心高气傲,和徐鼐一样,对他们这种
出身寒微的子弟并不太看上眼。可偏偏读书的时候被他压着,不仅月评和春秋两考,甚至乡试、会试、殿试都被他压着。汤获也从最初的不服气到后来生出一丝嫉恨。
加之他和高明进的关系,汤获应该在投壶上狠狠挣一回脸,让他难堪,如今却反其道相让。
俞慎思捏着箭矢思忖一个投壶间,便也想明白了,但他不敢大意轻信。从敌到友,可没这么简单容易,但这也算是第一步的成功。
一局投壶结束,俞慎思还是输了,因为汤获的相让只输了两筹,不算太难看。
俞慎思客气地抱拳笑道:“多谢汤兄相让,没让我的脸面在同窗们面前丢光。”
“哪里是我相让,是俞弟你投壶之技超卓。”二人客套几句。
旁边人见他们谈笑,犹如好友,倒是有些看不太懂这里面情况,这种场合又不太方便问,便都跟着装起糊涂。
这边投壶结束,仆人过来回禀文会酒宴准备妥当,众人一同说笑着过去。
文会自是少不得吟诗作赋谈论文章,一群年轻人大多刚经过会试,可谓才华巅峰时刻,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宴席间还有同窗拿出最近一期的《科举学报》请诸位品评。
这一期学报的三篇文章不同往期,三篇是三位参加今科春闱的考生答卷中的文章。
能够登上学报自然是投稿文章中名列前三的,参加今科春闱的众人,心里都将自己的文章同这三篇文章对比。
俞慎思作为上一科的状元郎,众人自然想听听他对这三篇文章的看法。
其实这三篇文章,他同李帧已经谈论过,这三篇不代表这次会试中最好的三篇,但在他们看来登榜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他浅谈了几句,皆是称赞之词,对于不足之处,他粗略几个字带过。
随后汤获、萧臻等人也都各抒己见。
谈论完文章,众人也酒过三巡,借着谈论文章的兴致,玩起文人的游戏流觞曲水。
作诗非俞慎思强项,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之酒量不行,逼得他不得不才思敏捷。
一群年轻人一首接一首的诗词频频蹦出。
一旁负责记录诗词的仆从忙得不停笔。
宴会结束,段重鸣拉着俞慎思说,今日文会留下不少诗词,希望刊印成册,届时送与诸位一份,一来留作纪念,二来也是希望今日诸位的好诗好词流传开。
俞慎思自是满口答应,这对妙悟书肆来说是小事一桩,他岂有不帮忙之理。
段重鸣见他这么爽快,乐道:“待愚兄回去将诗词稿子重新整理一遍,给俞弟送过去。”
离开园子的时候,汤获单独和俞慎思道别,并道:“为官数载,俞弟的文章未见半分荒废,反是愈发精妙,改日愚兄定登门讨教。”
此时俞慎思也对汤获的心思更确定几分,他笑道:“汤兄过奖了,小弟也想得空与汤兄再一起探讨文章。”
二人这也算是为接下来再见留了机会。
回程的马车上,俞慎思身体略感疲惫,心中却倍感轻松,今日的文会不算白来。
回到家,他便筹划着接下来去户部每一步要做的事-
在去户部上任的前一日,太子派人来传话,说蕊儿想见他,令他进宫一趟。
他也的确想见见那个小女孩,不知道这一年多在宫中习不习惯。
俞慎思准备出门的时候,正碰见李帧从外面回来,告诉他海外传来官船的消息。官船已经回航,估计夏日就能够抵港,高晖也要回来了。
高晖离开大盛是为了避高明进,可无论怎么避,只要他还回大盛,高明进嫡长子的身份,让他必受高明进连累,只是最后罪责轻重的区别而已。
白尧当年说有救高晖之法,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子。是只救他的命,还是能让他彻底不受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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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白尧的法子是不是有十成把握,他也要提前为高晖谋一条路。
如今汤获愿意与他结交,虽然彼此还没有正式谈此事,想必汤获已经猜到他与高明进的关系。当日参加宴会的同窗故友见他和汤获关系,应该也会好奇去打听,想来也会知晓。就算他们不去打听不知晓,心中也有怀疑。
这个口子已经划开,就该继续划下去。
不仅高晖,他们俞家和高明进也到该划清界限的时候了。
李泓乃当朝太子,倒是最佳人选,这次去东宫是个绝佳时机。
第159章 第 159 章
俞慎思不是第一次去东宫, 之前每次过去都是公务之事,不是去前面殿宇就是去东宫各署,太子妃嫔们居住的地方莫说踏足了, 看都不会朝这边多看一眼。
如今随着内侍踏进妃嫔们平日休息游赏的园子,他也谨慎几分,怕不小心碰见或冲撞了哪位妃嫔。
春日的园子鸟语花香, 春意盎然, 俞慎思没心思四处看。
穿过一条小径, 见到池边水榭中小桌边坐着两个孩子, 旁边一群宫人们在伺候,并未见太子李泓。
两个孩子均是六七岁年纪, 在用采来的花草编花环。小女孩手法灵巧,神色认真, 一张脸蛋比当初遇到的时候白嫩不少,也稍稍圆润些,看着长大了一点。身侧的男孩歪着头在看她编, 一边给女孩递花草一边指着编织的花环小声说着什么。
蕊儿做的位置面对游廊,抬头正见到俞慎思步入水榭,她一眼就认出人来。激动地丢下手中花环匆忙站起身。她这一动作带动身侧的男孩也跟着她站起。
蕊儿欣喜地迎上前几步,张口想喊“叔叔”,又意识到如今不是在丽州, 改口唤道:“俞大人好。”
俞慎思笑着向两个小孩子施礼。
小男孩是太子的长子, 广平郡王李元铎。
李元铎笔直站着,微微昂首看着俞慎思,小大人一般的口气同他道:“淑敏姐姐想见俞员外许久了。俞员外是淑敏姐姐的恩人, 又是淑敏姐姐心中的长辈,今日父亲传俞员外过来, 便是想让俞员外多陪陪淑敏姐姐。”
“多谢太子,也多谢郡王小殿下,臣会尽心陪着小郡主的。”俞慎思认真地道。
李元铎应了声,然后挥手示意水榭内的宫人全都退出去。俞慎思以为是太子有什么要紧的话要李元铎转达,却不想这个小郡王立即流露出孩子模样,主动凑到他身边,招手让他低身附耳,踮着脚小声同他道:“淑敏姐姐常常晚上哭,还不让别人知晓,你要好好哄哄她。”
俞慎思朝一旁蕊儿看了眼,这么小的孩子失去双亲,就算太子和太子妃对她再好,即便是给她郡主的身份,都抵不过亲生父母的一个怀抱。
他应了声。
蕊儿见他们说悄悄话,似乎还和自己有关,脸上原本的笑意慢慢敛起,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微微垂着眉眼,看得出这孩子有些敏感。
俞慎思笑着走到刚刚他们围坐的小桌边,拿起蕊儿编织的花环看了看,说道:“手真巧,花环很漂亮。小时候我也编过这种花环,我陪你一起编可好?”
蕊儿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李元铎也跟着过去。
三个人坐下来,俞慎思一边陪着蕊儿编花环一边和蕊儿说自己小时候和大姐编织花环的事。那会儿到处都是野草野花,虽然不比这东宫养的花草好看,编出来的一样漂亮,他还夸了一下自己大姐的手艺。
蕊儿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情绪再次低迷。当年那么小年纪,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逼撞墙自尽,这会成为她一辈子抹不去的痛苦记忆。
蕊儿眼眶红了一圈,努力忍着没有流泪,说话的声音明显哽咽。“我娘编的花环也好看,可是她再不能给我编了。”伸手去拿篮子里的花时,手都微微颤抖。
俞慎思最怕孩子哭,他不太擅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对于哭的孩子,最好的方式是给她怀抱,将她揽在怀中哄着。可对方是女孩子,他既不能抱着,也不能搂在怀里,甚至轻轻拍一拍她的背都是冒犯。所以对他来说,女孩子不方便哄,也就不好哄。
他道:“你还记得你娘亲给你编织过花环,叔叔都不记得自己娘亲的模样。”
蕊儿抬头看他问:“叔叔也失去娘亲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俞慎思取过一根草,摘掉其上多余的叶子,编入花环中,继续道,“叔叔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亲娘。”
坐在他对面的李元铎好奇地问:“俞员外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俞慎思怅然道:“亦是被人残害。”
李元铎吃惊,立即追问:“凶手绳之以法了吗?”
俞慎思摇头,“未有。”
李元铎当即将手中拿着的花朝桌子上一摔,一张稚嫩的小脸气愤泛红,怒道:“杀人偿命,岂能让凶手逃之夭夭。是何人,俞员外可以到有司衙门报案,不能纵容姑息。”
俞慎思未想到这个小郡王这么个脾气性子,和太子有几分像。
他将李元铎扔下的花捡起来,递还给李元铎,道:“小殿下莫激动,小殿下年幼有些事还不明白,将来就会懂得世事复杂。太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当能做到时,又不一定是该去做的时候。”
李元铎不理解,表情还是替他打抱不平。小孩子就是这般,心思单纯,嫉恶如仇,也
想快意恩仇。
俞慎思略带教育的口吻对这位可能是未来储君、未来皇帝的孩子道:“小殿下生在皇家,更要懂得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要学会摈弃个人喜恶恩仇,至少要学会暂时放下。”
李元铎轻轻应了声,“俞员外这话,皇爷爷也对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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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笑道:“那就说明臣没有说错。”
俞慎思又接着前面的话题,对旁边的蕊儿道:“叔叔虽然也没有亲生父母,但是叔叔遇到了现在的爹娘,他们都很疼爱叔叔。你如今也遇到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他们视你若亲生,疼护你,你既要学会感恩,也要学会好好活着。
你爹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你娘是聪慧刚烈的女子,他们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保护着你。所以你不要总是太伤心,他们看到也会伤心。你每天开开心心,他们一定也会开心。以前你与爹娘在一起,是不是你开心他们就开心?”
蕊儿手上动作停下来,沉默了片刻,回忆起自己的爹娘,最后点点头。
“叔叔,蕊儿听你的话。”
“好。那我们编好花环送给他们。”
“好。”
俞慎思又和蕊儿说关于花环的传说故事,小孩子都喜欢听故事,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故事刚讲完,抬头的蕊儿见到水榭旁边的来人,忙放下手中的花环站起身。同坐的另外二人回头望去,李泓站在水榭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
俞慎思也放下手中的花环起身离座见礼。
李泓笑盈盈地走过去,打趣道:“难怪蕊儿想见你,你不仅会讲道理,还会讲故事,绘声绘色,孤都听入迷了。”
俞慎思自嘲道:“殿下这是打趣臣呢,臣也就会拿这个哄哄小孩子。”
“能哄好孩子也是本事。”李泓坐下后,让他和两个孩子也坐下,看他们编织就差最后一步的花环,笑道,“俞员外这花环编得不如文章写得好看。”
俞慎思看向自己编的,似乎也不算太差,比蕊儿编的还略胜一筹。当然了,和一个几岁的孩子比,胜之不武。
李泓将花环放下,让他们继续编完,并问两个孩子刚刚他们还聊了什么。
孩子不会藏话,在李泓的面前他们也不敢藏话,一五一十回禀,李元铎说着站起身对李泓说到俞慎思生母被害,凶手没有捉拿归案的事。
李泓震惊地望着俞慎思。
以前他只知俞慎思与高明进是姑侄关系,随着高明进去江原推行新策,参高明进的奏本越来越多,高明进以及高家的事情都被人给捅出来。他才听闻二人除了姑侄之外还有另一层关系。
他与兄长在年幼的时候便被过继给舅家承嗣。
至于其生母,已故十数年,倒是未有听闻。
十数年,高明进未有替原配妻子报仇,俞慎思兄弟几人未有报案为母报仇,任由凶手逍遥法外,此事蹊跷。
高明进对亡妻深情,俞慎思兄弟几人也不是不孝之子,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不该对凶手放任。何况当年情况下对一个内宅妇人下手,也不会是什么权贵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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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何人?”他问。
俞慎思本以为这事会在自己离开东宫之后,李泓才从两个孩子口中听闻。未想到李泓这会儿过来,又偏巧问起来刚刚谈话。
既如此,他也就顺势而为,起身恭敬回道:“臣多谢殿下关心,事情过去十几年,物证当年便被对方处理掉,人证也故去,剩下的都是对方的人,臣已算是无凭无据,指认便是诬陷,请殿下恕臣不能坦白相告之罪。”
俞慎思越是如此说,李泓就越是觉得此案非同小可,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自己不知晓便罢了,如今知晓,就不能不有所作为。
“对方的人亦是人证,身为人子,岂能不为母报仇。”
“殿下教训的是,只是臣认为还未到时候。”
李泓想到刚刚俞慎思对小郡王说的那番道理。太多事当能做到时,又不一定是该去做的时候。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心中却对这个凶手充满好奇。
俞家兄弟当年年幼,后来无权无势不能为母报仇则罢了。高明进身在户部侍郎的位子上多年,加上他的精明,他想要为亡妻报仇,岂会没有机会,岂会没有办法?除非他是不愿去做。
这也是他们姑侄不和的根源所在吧?
若真如此,俞氏兄弟只要把事情捅出来,高明进身为丈夫,以他爱惜名声的性子,舆论之下他不想去做也不得不去为亡妻求一份安息。但是俞氏兄弟没有这么做,以他们兄弟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此法,定然是此法有行不通的理由。
这事忽然就落在李泓的心头,让他越想越好奇,忍不住去猜测:这个让高明进父子和俞家兄弟暂不追究罪责的人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俞慎思在宫中陪了蕊儿大半日才离宫。在他离开后,李泓还在想着此事,并与身边的六郎蔡秀林提了此事。
蔡秀林沉思了一阵后,道:“臣听闻高总督的原配夫人去世正是高总督金榜高中之后不久,并且高总督在原配夫人去世的次年迎娶了郭阁老的女儿。”
李泓对蔡林秀忽然冒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两句先是疑惑,旋即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再细想高明进和俞家兄弟之间的事,似乎都说得通了。
第160章 第 160 章
俞慎思身着青色官袍独自站在户部大门前, 金色晨曦微光斜照门前的石雕上。他抬头看向匾额上两个金色大字,心中觉得真是挺戏剧的。
三年前他金榜题名后第一个进的衙署就是户部,那时候心里千万个不愿, 觉得上值如上刑。
三年后,他竟然成了户部江原清吏司员外郎,而且自己心中还期待来这个地方。
“俞员外。”一位绿袍官员满脸堆着笑走出来, 跨过门槛急急走下门阶。
俞慎思记得此人, 是照磨所的童子渊, 和右侍郎苗猷是老乡, 都是南安省礼州人。当初他在户部临时当差,他们还一起喝过茶, 那会儿童子渊还不是照磨,后来应该是借着苗猷坐上这个位子。
此人而立年纪, 模样普通,永远笑脸迎人,看着特别亲和, 也让模样越瞧着越耐看。
童子渊疾步走到跟前,俞慎思笑着问:“童大人是有公干?”
童子渊笑容更加亲和几分,“下官是特来迎接俞员外的。”
“有劳童大人了。”俞慎思刚要抬步,瞥见街道旁边驶过来一驾马车。依照惯例,能在皇城内乘车坐轿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 二人都停下来。
马车近了些, 二人皆认出来,正是苗猷的车驾。
苗猷这一年多倒是瘦了一些,但是对于他庞大的基数来说, 好像有些微不足道,但是腿脚动作利索了不少, 成了灵活的胖子。
二人迎上去两步施礼,苗猷上前一把抓着俞慎思笑弯眼睛:“你可算回来了,老夫早就想你了。”
俞慎思也顺势搀扶苗猷一把,还如当初一般玩笑道:“难怪下官心里头总是莫名欢喜,觉得有好事发生,还以为是被哪位神明眷顾,原来是心灵感应到大人的垂爱。”
苗猷乐呵呵笑着拍了下俞慎思肩头道:“你这小子,这才一年多不见,怎么学得油嘴滑舌。”
俞慎思亦笑道:“下官这是心里话。知晓大人喜欢喝茶,这次回京下官特地给大人带了一些江原雾州上好的华盖茶。本是想寻个机会登门拜访奉上,奈何大人政务繁忙,下官一直没得机会。如今遇到大人,下官就偷个懒,回去让家人送到大人府上。”
苗猷眉头一挑,笑道:“江原的华盖茶中极品乃是贡茶,你有心了。”
“这不是应该的嘛。”
苗猷半揽着俞慎思朝大门去,寒暄几句后询问这一年多江原那边的事情。
俞慎思半真半含糊同苗猷说了情况。江原新策推行如何,苗猷在朝中肯定知晓,这一块他如实回答,以显真诚。对于江原那边官员的事情他含糊自己不太清楚。
苗猷虽然不知他和高明进之间的恩怨,却也早看出来他与高明进之间不似外面看上去那么和睦。高明进不想让他知晓上层官员之间的关系,在苗猷看来也是正常。
何况苗猷和高明进同僚多年,必然清楚高明进为人行事方法。
苗猷笑着点头,道了几句在地方上辛苦之类的话,然后同俞慎思说户部公务上的事,最后拍着他的肩道:“以后有什么不太懂的可以来问老夫。”
虽是客气话,旁人听在耳中却是不一样。
俞慎思忙道谢,笑道:“以后大人不嫌下官烦就成。”随后便不再扰苗猷,随着童子渊去江原清吏司那边-
江原清吏司目前主要的官员便是郎中连大人和姚主事、姜主事。俞慎思知道自己要来江原清吏司后,提前已经拜会过连郎中。
连郎中四旬年纪,面皮白净,性子有些沉闷。这个人俞慎思本来就不陌生,以前是东海省清吏司郎中,一年多前调到江原省。应该说户部郎中以上的官员他大多数都不陌生,当年制定新策时都打过照面。
他刚从江原省回京,就被皇帝安排到户部江原清吏司来,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能够明白这里面的意思。连郎中管着江原省一年多,岂会不清楚。
他这个员外郎说白了是连郎中的副手,连郎中平素寡言,今日倒是同俞慎思说了许多。
先是给他介绍如今江原清吏司的情况,他要负责的事情,其次便是和他介绍两位主事以及几位各有所长的小吏。这些人和事今后或许都要经过他的手。
从与连郎中的今日谈话能够看出来,是个做事踏实的人。俞慎思也喜欢和这种做实事的人打交道。
第一天到任,俞慎思先熟悉了下江原省的土地、户口、物产、税课等信息,主要是将这些同他在江原省知晓的信息相对比。姚主事和两名小吏抱了几摞册子过来,俞慎思翻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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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江原省推行新策,情况复杂,导致数据变动比较多,想要核查统计并且和江原省那边做对比不容易。
一整天他都没有整理出来,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他也不急于一时。
散值后,俞慎思整理完手头的册子才回,晚走了半个时辰。不曾想出门却碰见了黄朔。
此时斜阳夕照,黄朔瞥见面前的影子,回头瞧见俞慎思,笑着停下步子。
“俞员外。”在衙署内黄朔称呼比较官方,“第一天到任就这么忙?”
俞慎思笑着走上去,“刚过来什么都不熟悉,想早日上手做事,难免要多花些时间和心力。黄兄也到这会儿,南安清吏司那边近日也很忙?”
“你是忘了,我也刚到南安清吏司。这几年新策逐步推行,很多东西要不断重新熟悉,我这也是刚熟悉起来。”
“咱们一样。”俞慎思笑道,对方提到新策推行,俞慎思便也顺着这个话题谈论起南安省新策的事情,接着谈论起南安省的田地、山林以及各种税务。
两个人沿着街道一边朝城门口走一边闲聊,俞慎思却把黄朔透露的消息全都仔细地记在脑海。
这些情况和当年他知晓的有些出入,也可能是新策推行的缘故,不能断定什么。
俞慎思又继续拓展话题,道:“听闻去年江原省增开了一个盐场。倭贼剿灭后,进出海商船增多,袁侍郎又提出在南安增设出海港口,并对关税做调整,是不是?”
“你的消息挺灵通的,的确如此,我今日便是忙着整理往年关税的事。”
关税这一块俞慎思一直认为不会那么干净,黄朔既然在整理这一块,他借此机会便和黄朔聊起。
黄朔倒没有避讳,这是公开之事,他将自己今日整理的一些情况和俞慎思说。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皇城门口,此时太阳已经半隐没在西山,家中来接的人已经在城门外等了许久,他们这才话别。
回去的路上,俞慎思便在想黄朔刚刚说的信息。
这些年南安省不断受倭贼侵扰,关税一直不稳定,无据可供参考,也正因为此更容易出问题。
回到家,他又给瞿永铭去了一封信,请他帮忙暗查此事-
俞慎思有在江原一年多的经验,加之他本就擅长户部公务,对江原清吏司这边的事务上手比较快。为了不引起过多注意,他对江原公务按部就班,对于南安省的情况多旁听或者偶尔从黄朔的口中探知,或从夏寸守那边去了解。循序渐进-
另一边会试阅卷结束,已到了放榜之日。
不仅考生们关注自己是否杏榜高中,朝中的官员也都关心,各个衙署有的派人去礼部打听,有的直接派人去看榜。礼部那边刚贴榜,其他衙署便陆陆续续知道了消息。
“今科会元是江原忝州考生。”户部回来的小吏禀报消息,紧接着各司所全都知道了,今科会元名叫万纬,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举子。
不到半日,这位万纬的消息就被扒出来,忝州清溪县人,出身书香门第。包括其父亲、祖辈做过什么官,家中还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扒出来。连其曾娶过妻,妻子数年前病逝,膝下只有一子这种事都没放过。
俞慎思听到这些,想到当年的自己,应该也被人这么扒过,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人扒过他是从高家过继到俞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算是扒到这个消息,应该没有人那么不识趣拿出来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散值后,刚出皇城,俞慎思就听墨池说自己几位同窗和熟人的情况。闻雷、芈储、段重鸣几人全都榜上有名,闻雷的名次最好考到二十多名,芈储和段重鸣差一些,考到七八十名。芈储的兄长芈藏也参加今科会试,名次不及芈储落在最后。
还有他在临水县的同窗宗承武,也参加今科会试,名次不太理想,在一百开外。
能够上榜已是可喜可贺。
王韧、徐鼐,还有安州茶商孙炳的孙子,这次均没有登榜。
几家欢乐几家愁。
四月初殿试放榜,那位忝州考生万纬被皇帝点为状元。今科一甲只有探花郎出自南原省,却既不出自平炎二州,也不出自后起的才子之乡宁州,而是出自萦州。
看到探花郎的名字,俞慎思当即便向同
僚打听这位探花郎的身份。与他猜想一般。
他想李帧应该也知道了。
李帧从不提项家的事,这件事他未有在李帧面前提及,李帧也没有表现任何异样。
这也不奇怪,当年项格高中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何况这个项柘。
李帧是彻彻底底和项家斩断-
作为上一科的状元郎,俞慎思今年也凑个热闹去街上看今科状元打马游街。小久听闻他要去看状元郎也要跟着去,说要看看今科状元郎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比他的小叔叔长得好看。
小久个头不高,挤在人群中什么也瞧不见,墨池将他扛在肩头。
俞慎思朝高头大马上一身状元郎冠服的人望去,意外发现这人有些面熟,似乎哪里见过。
恰时马背上的万纬也瞧见了他,亦是盯着他看了几眼,并且冲他笑着抱拳,显然是认出他来。俞慎思笑着回礼。
不仅万纬,后面的探花郎项柘也瞧见了身在人群中的他,目光也落在他的身上几瞬。从对方的眼神亦能判断,项柘认识他。但他可以确定,这是他第一次见项柘。项柘五官与项钧甫完全不同,应该更像其母亲。
小久弯腰歪着头凑到他耳边道:“都说探花郎都英俊非凡,可这个探花郎不好看。”
俞慎思哭笑不得,“谁告诉你探花郎一定英俊的?何况探花郎五官周正,浓眉凤眼,相貌不俗。”
“他没有小叔看,也没有爹和大叔叔、二叔叔好看。”
俞慎思弹了下小久脑瓜,笑着夸道:“眼光不错。”
小久嘿嘿乐道:“我也好看。”
待三鼎甲打马过去后,俞慎思望着万纬的背影恍然起来在哪里见过。
去年春,清溪县征税时,尤大郎故意刁难官府闹事,万纬当时就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他当时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太留意-
数日后朝考,闻雷和芈储有幸留京,闻雷考进了翰林院,成为一名庶吉士。
与此同时,朝廷收到了南洋那边的消息,官船这个月底就能抵达大盛南境海域。午后又传来消息,高明进和江原二司重审粦州防洪堤坝坍塌的案子也有了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