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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第 161 章

    勤德殿内。

    皇帝看完高明进所上江原粦州防洪堤坝坍塌案的奏折, 将其重重摔在御案上,怒骂道:“目无朝廷,目无法度!朕真是未想到, 粦州防洪堤坝坍塌的背后竟然是这般!朝廷竟养出这群贪赃枉法的蛀虫,中饱私囊,戕害百姓, 简直该死!”

    皇帝满身怒气地在御案边疾步几个来回, 又指着殿外斥骂远在地方上的贪官污吏。

    殿中的几位大臣个个垂首, 屏气敛眉不敢说话, 让皇帝先发泄顺顺气。

    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原本已经翻篇毫无问题的粦州防洪堤坝坍塌案, 竟查成了一件贪墨大案,背后牵扯出多数官员。有江原省上层的官员, 有如今粦州知府和底下官员,也有前两任粦州知府和如今调离粦州的一些官员。

    因为涉及高官和其他省的官员,甚至涉及如今在朝的官员, 高明进权力有限,上奏折请示朝廷。

    “此案移交大理寺严审。”皇帝怒道。

    几位大臣见皇帝怒气还未消,也不敢这个时候触霉头-

    俞慎思是从白尧口中听到粦州防洪堤坝案的详细消息,也着实吃惊。

    他猜到官员贪墨,却没想到这个案子会牵扯到那么多官员, 能够追溯到十多年前。

    粦州防洪堤坝从十多年前一次大暴雨冲毁后就已经出问题。当时的知府在后来修建时开始偷工减料, 外面一层的材料符合规格,里面都是次货。后来每年就借着加固修缮投放银子,这些银子多数进了官员的腰包。其中自然不仅仅是知府一人, 连如今江原省按察使韦九思也牵连在内。

    后来继任的两位粦州知府,一位是看到甜头, 一位是在下面官员的怂恿下如法炮制,才酿成了去年堤坝被冲毁的后果。

    白尧一边朝皇城外走一遍低声教训:“你胆子也是大,你瞧瞧涉案的官员,当初查粦州账目和防洪堤坝,稍有不慎,这些人可都是想要你命的人。”

    俞慎思的确没想到一个粦州堤坝坍塌案会牵扯这么多官员,大大出乎他的预料。难怪高明进要利用他揭露此案,是想自己顺理成章去查此案。

    这里面牵扯到的官员,韦九思自不必说,狮头山刺杀他就是主谋之一。

    如今的粦州知府是当初推行新策反对声最大的一个,被扣在忝州时没少给高明进找麻烦,士绅闹事、府学生闹事都和他有关,甚至还想暗中联合附近几州府的官员搞点事情拖延推行。

    而粦州最初贪墨的一任知府是韩首辅的女婿。韩首辅和郭阁老当年为了首辅之位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依旧常常政见不合。

    高明进是早就知晓这个案子可能牵扯的人,所以在新策推行完成大半后,开始来和这些人算账。既对付郭坚又讨好郭阁老,既出了气又记了一功。

    俞慎思这会儿想想还真心有余悸。

    若他没有回京,必然会卷进这个案子里去,既得罪韩首辅又得罪郭阁老,届时什么处境难测。

    “还要多谢白大人当初帮忙让下官及早回京。”

    白尧摇头笑道:“你该谢陛下恩德。”

    “是。”俞慎思笑着附和。

    白尧又道:“这个案子高大人能够查到这个地步,也是千难万难。韦大人作为主审之一,最后查到他的头上,里面困难可想而知。”

    白尧会替高明进说话俞慎思感到挺意外,在他的认知中,白尧骨子里有文人的傲气,很瞧不上高明进这种攀附权贵的人。

    高明进查此案的确万难,中间不知多少阻力,但是高明进也必然不是只靠光明正大的手段,他阴邪的方法太多了。

    出了皇城门,白尧驻足扫了眼周围,避开散值出来的官员,压着声音对俞慎思道:“南安省那边的事,你一定要慎之又慎。以我之见,那边可能牵扯到郭阁老,甚至衡王。”

    “衡王?”

    “是。也因为此,高大人才没有阻拦你查。他行事谨慎,不是认为你的能力查不到,就是有那些人在会阻你去查,或者你能查到的都与他无关。”

    这点俞慎思倒是认可,否则高明进不会对他毫不阻拦。

    但不保证高明进对自己太自信,也太低估他。就算是铜墙铁壁也总有缝隙可窥探。若是以前高明进在户部,他或许没有机会,现在高明进身在江原,而他身在户部,一切都说不准。

    他笑着对白尧道:“白大人放心,晚辈会小心谨慎。”

    “嗯。”白尧点点头。然后又和他说官船回国和倭国来使的事,差不多是前后时间。

    如今朝中也在为此做准备,翰林院、礼部和鸿胪寺可能要忙一些。其他部必然也要配合。

    俞慎思顺势问及当年白尧说帮高晖摆脱高明进之事,白尧笑道:“人还没回来,现在言之尚早。至少要看耿总兵对他是什么态度,陛下又是什么意思,他自己是否愿意,才好知晓怎么安排。”

    白尧这么说,俞慎思也不便再追问下去。

    但对于倭国派使臣前来商谈,俞慎思认为有些不靠谱。

    如今倭国现状是皇室架空,权力旁落,又在内战。刚上位的天皇野心勃勃,不想再做空架子,正在忙着收回皇权,自不想这时候受到外来威胁,坏了他的计划,所以打着安抚拖延的心思,给自己收拾国内局势时间。一旦权力收回,稍作整顿,必然将目光投向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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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来说,这些使臣代表天皇,却不能代表倭国。

    在俞慎思看来,现在是收拾倭国最好的时候。但是大盛也面对一堆问题,最重要的是钱,暂时也没能力对外用兵。当大盛国富兵强,倭

    国也可能权力集中,国内安定,不如现在好收拾-

    再说粦州的案子,案子转到大理寺,涉案的人也都押解入京。

    钟熠如今身为大理寺左寺丞直接接触这个案子,一次在皇城内碰见,俞慎思顺便打听了几句案子进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理寺那边审理了一个多月才审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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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看到结案文书,心中知晓这些臣子是什么心理,他什么批示都没有,直接打回去令大理寺官员重新呈奏。

    龙颜不悦,大理寺的官员也都清楚皇帝的意思了。

    这个案子涉及韩首辅的女婿,郭阁老的人,他们的确是在最后的判决里轻判。

    大理寺的官员琢磨了一天,第二天又呈上去一份,这次是中规中矩,皇帝依旧一个字未批直接给扔回去。

    两次被打回来,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原省新策推行困难重重,已经闹出不少事,简云霆简知州遇害惨死,皇帝大不悦,对江原上下官员失望。如今又闹出这么大的贪墨案子,皇帝必然是要从重处罚,以儆效尤,警示百官。

    大理寺邹寺卿不敢再挑战皇帝的耐心,当日重新写了一份呈上去,所有涉案官员皆从重处罚,有个别官员罪加一等。皇帝这才朱批。几位主要的涉案官员全部抄家斩立决,皇帝令朝中官员全去刑场观刑。

    其他涉案官员依照罪名轻重不等,从流放至罢官永不叙用不一。

    三伏天正午,头顶太阳烤晒,俞慎思站在街旁的树荫下,身边站着其他观刑的官员。官员们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朝刑台上望去,一声叹息接着一声,不知是热得还是感叹被斩首的官员。

    片刻,一位中年官员叹道:“粦州去年水患,几个县成泽国,良田被淹……唉!”周围都是官员,他没敢多说。

    一旁的夏寸守接过话冷声道:“这次因为上游暴雨不算太大,粦州的百姓才走了运,只是淹了田地。若是哪一年上游遇上特大暴雨洪水,粦州的防洪堤坝如纸一般能全部摧毁,那时猛如虎的洪水摧毁房舍,淹死人畜,他们百死莫赎。”

    周围官员有的应声附和,有的打着哈哈。

    夏寸守冷冷地扫过几个打哈哈的官员,朝旁边走两步,从俞慎思的左边走到右边,大有不与这些人为伍之意。

    俞慎思目光落在远处刑台上的官员身上,其中被查出贪墨最多的是三十多万两白银,判了抄家斩立决,家眷女子和未足十四岁幼子罚没为奴,其他男丁充军。

    高明进贪得不知多少个三十万,不仅他自己贪,他还帮郭家敛财,以他的罪责凌迟都不为过,只是高晖却要受他连累,不是充军就能了事,甚至会赔上性命。

    自从当年高晖回临水县,和高明进只徒留一个父子之名,他却要因为最恨的父子之名,最恨的高家人的身份受高明进连累。

    俞慎思想到此,拳头不由得攥紧。

    希望太子和白尧,希望他们所有人,包括高晖自己,能够救他。当有那么一天的时候,能够免罪-

    行刑的时辰到,几位罪员被当街斩首,周围的人绝大多数并不敢看,不是扭过头去,就是用扇子或袖子遮着眼。俞慎思却是直直看向刑台,他心里虽然恨极了这些人,真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大活人被斩首心里还是怕的。

    在刽子手大喝一声挥刀砍下去的时候,俞慎思还是下意识闭了眼,却也仅仅是那一瞬闭了眼,再睁开眼却见到鲜血迸溅、人头滚落,他下意识作呕,忙转过脸去。

    不仅他一人,旁边有一位官员也和他一样在干呕。

    夏寸守扶他一把询问可还受得住。

    俞慎思挥了下手,“没事。”当然不敢再看下面几个人斩首。

    晌午炽热的太阳蒸腾,加上热风吹来,空气中全是浓烈血腥气,俞慎思又忍不住反胃,旁边的官员比他反应更大已经吐出来-

    离开刑场,远离血腥气,俞慎思才稍稍好些。刚走到马车前,墨池递上来一杯清茶,“三爷压一压。”

    俞慎思忙接过一口灌下,口齿鼻息间全是清茶的香气,这才好一些。

    准备上车见到街道对面的汤获,与萧臻同行。二人全见到他,穿过街道走过来。

    “俞弟是否要紧?用不用请个大夫看看?”汤获关心问,“刚刚我瞧见有位大人昏了过去。”

    “无碍,只是闻不得太浓血腥气。”俞慎思用此掩饰自己心里的恐惧。

    萧臻点头,“天气也热,先回去休息下吧!”

    汤获道:“我原有些事与你说,今日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愚兄改日登门再谈。”

    俞慎思猜想是关于高明进的,上次汤获登门,他们聊得很畅快,说到一些高明进的事,只是以江原新策为主,并未有涉及太多私人之事。想必这次汤获想说私事。

    他笑着应道:“今日我实在不便,失礼了。”

    第162章 第 162 章

    俞慎思回到俞宅时, 小久从东跨院跑过来,手里拎着一只血淋淋的鸽子。俞慎思脑海中刹那间闪现刑场的画面,腹内一阵翻滚, 捂着口干呕一声。

    小久疑惑地看着他,“小叔,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丢下鸽子要去扶他。

    俞慎思瞥见他手上的血, 皱着眉头问:“你拎着这东西做什么?快去把手洗了。”

    小久看了看自己的手, 浑不在意, 颇为自豪地道:“我刚刚用白家小舅舅送我的小弩机射下一只鸽子。小弩机的威力真大, 三支箭矢都将鸽子身体贯穿。”

    俞慎思瞥了眼鸽子,胃里又是不舒服。

    小久看他又皱眉头, 问:“小叔,你是不是真中暑了?”扶着他让他去休息。

    俞慎思拿开他沾血的手, 吩咐他去洗手,命小厮将那只鸽子处理掉。

    小久却舍不得,让小厮将鸽子拿去灶房给厨娘, 煲鸽子汤给小叔补一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作呕的心更重。他不拦着小久,但是这鸽子汤他抵死不会喝的-

    他朝自己的书房去,见到李帧和俞慎微二人在廊下散步闲聊,瞧见他脸色不是很好,知晓今日朝中百官皆去观刑, 询问是不是吓着了。

    在亲人面前, 俞慎思不再逞强,如实回道,的确是受了点惊, 但更多是血腥气让他难受。

    俞慎微些许气愤道:“应该让高大人亲眼看看才对。”

    李帧笑了下,拍着妻子的肩头宽慰, 然后让俞慎思同他到旁边的花藤架子下坐会儿,和他说刚刚下面的人送来的消息。

    花藤架子下阴凉有风,下人也准备了凉茶果品,俞慎思喝了杯茶,心里才舒服些,面色也稍稍缓和。

    李帧命退下人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竹筒递给他。

    这是妙悟书肆传递消息专用的东西,密封性极好,里面加了其他的材质,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然则水火不损,能够保证里面消息完整。

    俞慎思抽出来展开,是施长生传来的消息。李帧这几年一直派人在盯着高家和高明进,施长生身在安州盯得比较紧些。

    信上消息是关于沈家退回去的五十万两白银。

    当年高旷一招偷梁换柱,五十万两银子不翼而飞,李帧和沈家追查许久没有查到。几个月前意外从一个高家手下人口中得知零星消息,这几个月一直追查,如今终于查到当年那笔巨额银子的去处。

    当时那笔银子被高旷分散,从水上转到水下运往甬城。以至于沈老板派人盯着都没有发现银子去向。

    “高家在甬城有生意或者人吗?”俞慎思问,这些年没听俞慎微和李帧提到高家和甬城的关系。

    俞慎微摇头道:“没有,只是去年初高晗去了一趟甬城,是去拜访一位同窗。我当时派人盯着,也查了,并无什么异样。那位同窗是甬城才子,书香门第,今科高中二甲,当下衣锦还乡未在京。”

    李帧给妻子和俞慎思续了杯凉茶,说道:“下面的人只是查到当年五十万两银子的去向,但是并没有查到那五十万两银子在何处。别忘了甬城在南安省。”

    俞慎思没太明白李帧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疑问:“姐夫的意思是高明进用这五十万两银子去填南安省的帐?”

    不太可能。如白尧所言,南安省的背后可能是郭阁老,甚至衡王,那么账目就不是小小五十万能够填补的,倒是用着五十万去堵一些人的嘴反而可能。

    李帧微微摇头。

    俞慎思又想到

    一种可能。两年前倭贼进犯,南安省军费筹措困难,高明进想了不少法子,其中便有富商出资支持。“他想如法炮制赈灾之举,拿这五十万资助军费?”

    “有这种可能。”李帧道,“一次赈灾,一次支持军费,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待将来查出贪墨,这些银子最后都用在了百姓身上,用在军费上,朝廷也会考虑这些,减其罪刑。”

    “老匹夫,太狡猾了。”俞慎思气恼道。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银子最后能够拿出来解朝廷和百姓燃眉之急,总比奢靡无度全都用在他自己的身上强。

    俞慎思也借此和二人提起上次在东宫向太子透露俞兰死因真相之事。凭靠太子的聪慧,就算当时猜不到,之后肯定也能想到。

    当年他和高明进相互算计,连汤获都能够看出来,朝中肯定也有官员是有怀疑的。只是这种私人恩怨之事没有挑明,他和高明进如今挂着姑侄之名,高明进还是江原总督,没人会跳出来说罢了。

    无论朝廷怎么治他贪墨的罪,他杀妻杀子的罪必须偿。

    他对俞慎微问:“大姐可还记得当年高家有哪些人在京中,这些人现在是否还能寻到?”

    俞慎微知道他之意,如今江原新策推行落实,今年新增的四个省新策也有条不紊进行。户部用不到高明进,江原很快也用不到他,新策没了他也会逐步推行,皇帝和朝廷也不会一直维护他。

    他这几年得罪的人那么多,这些人必然会扑上来撕咬。光撕咬,没有确切的证据,朝廷也不会治罪。况且高明进在京中这么多年经营,有人替他说话。

    他们想要高明进认罪,就必须有证据。物证寻不到,至于人证,当时给母亲医治的大夫过世,如今只有高家的人。

    俞慎微道:“这几年我有查过,当年入京的下人,这十几年大部分已去世,目前留下只有四人。其中两人就在如今高府的管家苌序和其媳妇。一人是高旷身边,如今管着高家生意的高竭,还有一位便是当年跟随高明通身边的刘应。”

    刘应这个名字俞慎思有些耳熟,略略迟疑记起来,是当初将身染痘瘟的施长生带到高家村害他们的那位。

    这四人不一定知晓真相,但可以作为线索。

    他道:“苌序夫妇这么多年一直在京,必然知道高大人许多隐秘之事,先从他们入手,或许能够套出更多的东西。月底二哥和二嫂回来,他们查此二人比我们方便些。”

    俞慎微点了点头。

    想到马上要回来的二弟,俞慎微面上掩不住喜悦。

    二弟已经离开大盛两年半,这两年多虽然常听到船队的消息,却几乎不闻二弟的消息,日日挂念。“不知道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肯定黑了。”俞慎思打趣笑道,他也想高晖了,上次高晖随海州商船下南洋,回来就晒黑了不少。

    二人今日说起高晖,次日他们就收到了高晖的信,是从月浦港寄来的。官船如今一部分沿着楚江驶入内河,停靠安州码头,一部分沿海北上,高晖和沈山月在北上船上-

    官船回国,朝廷各司都忙了起来,户部也不例外,俞慎思这边倒还算没有额外的差事,但是江原的各项公务也不轻松。

    官船抵达港口后,朝廷派官员前去迎接。

    耿渊等人回京后自是第一时间进宫面见皇帝。

    官船离国两年多,皇帝心中时时念着,每次官船传来消息,皇帝都表现很欣喜。如今官船顺利回来,不仅与南洋诸国缔结邦交,还带回来大量的舶来品和金银,皇帝岂能不高兴?

    当日宫中设宴,文武百官宴饮庆贺。

    俞慎思这个从五品户部员外郎,竟然破例名列其中参加宫宴,他猜想这应该是沾了高晖的光。

    宫廷宴饮,皇室子弟、公侯勋贵和百官皆举止严肃言辞谨慎,俞慎思自不敢随意。他的品阶在宫宴上相对较低,被安排在相对靠后的位置,与高晖隔得比较远,一句话也说不上。只瞧见人和当年离开的时候没太大差别,竟然没有上次随海州商船南下时晒得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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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和大人们以及耿越等归来的“功臣”们说话,俞慎思只远远的听着、看着,默默吃着。

    与他同座的是国子监祭酒,也正是他乡试时候的主考官任虔任大人,当年调到国子监去。之前他在御前当差还常碰面,后来去了江原,如今到了户部,极少见到。

    曾经的主考与学生,如今同坐一席,任虔捋着胡须感慨两句。

    俞慎思心下也感慨,不知是哪位大人这么安排。

    既然是庆祝官船回国,话题自然绕不开耿渊等人。任虔是知晓他和高家关系,就着刚刚皇帝褒奖的话,在他面前也称赞一番高晖。

    “家兄……小高大人的确胆略过人。”俞慎思附和,故意装作一时嘴快称呼高晖为家兄。

    果然,任虔露出疑惑,但是他并没有多事朝下问。俞慎思也没指望他会那么大好奇心追问,只要他脑海中留下这个意识就行了。

    又聊了几句,俞慎思又无意中称呼高晖一句“二哥”,任虔不由地更加好奇。俞慎思没有解释,只当一时口误。

    聊完高晖后,任虔同他聊及是否定亲之事,任虔多喝了几杯,想要做媒给他说亲。

    这几年无论在翰林院还是去了江原总是有人想要给他说亲。他去年加冠,今年刚到户部,苗猷就盯上他了。

    俞慎思给任虔斟满酒,笑着道:“这事就不劳祭酒大人费心,已经有人要给下官做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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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哪位?”

    “祭酒大人熟悉,是祭酒大人在翰林院时的同僚白大人。”说着目光朝翰林院官员那边望去。

    任虔也望过去,“白逊之白学士?”

    “正是。”

    任虔面颊被酒烧得微红,微醺地口气道:“改日.本官去问问他准备给你牵的哪家红线。”

    俞慎思笑嘻嘻地道:“下官也着急着呢!还请祭酒大人帮下官催一催。”-

    宫宴结束,俞慎思先离开,在宫门口吹着夜风欣赏繁星,一边醒酒一边等高晖。赴宴的大人们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俞慎思才见到高晖与两位船队副使大人出来。

    “思儿?”瞧见灯火中的人,高晖激动地伸开双臂疾步走过去,俞慎思也展开臂膀迎上去。兄弟二人在宫门前抱在一起。

    “二哥,你终于回来了,三弟想死你了。”俞慎思在外人面前特别强调了彼此序齿排行。

    旁边二位副使却没有任虔那般疑惑,似乎已经知晓了他们兄弟关系。

    “我也是。”高晖拍了拍俞慎思的背,又抓着他的肩膀,将人上下仔细打量。刚刚宫宴上他也只能远远看几眼弟弟,连上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会儿细瞧,发现弟弟这两三年又长大了,也成熟不少。

    两位官员此时打趣地道:“兄弟见面感人至深呐!”

    俞慎思忙向二位大人见礼,“下官自幼与二兄一起长大,从未分别这么久,一时激动,情不自禁,在二位大人面前失礼,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二位副使点点头,对俞慎思这几句话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他们本就喜欢高晖这个后生晚辈,对俞慎思这个少年状元郎也很欣赏,自不与他计较这个。

    两位大人表示理解,并且相互打趣道:“瞧着别人兄弟团聚,老夫这心里更急不可耐,数年未见妻儿,也要回去团聚。”

    “可不是嘛,离开的时候我家小闺女才三岁多,如今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得我。”

    目送二位副使大人离开,兄弟俩相互问候,俞慎思顺带问起沈山月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如今去了俞宅,兄弟二人便准备回家团聚。

    恰时,一顶轿子在旁边停下,轿子里的人掀开帘子就喊高晖,“小晖儿,等等。”

    二人闻声齐齐转身,见到一个白白胖胖的人从轿子里走出来,竟然是肃王。

    俞慎思好奇地看了眼高晖,他从来没听说高晖和肃王有任何关系,何况高晖今日第一天归国。

    肃王满眼笑意,称呼还这么亲昵,好似与高晖很熟悉一般。

    二人忙走上前施礼。肃王笑得眼睛弯起来,胖乎乎的手拉起高晖筋骨分明的手拍了拍,好似慈爱的长辈一般,笑着道:“小晖儿,本王有要事与你说,来来来。”拉着高晖朝旁边走几步,避开宫门前的侍卫们。

    俞慎思看着肃王的动作更加疑惑。虽然知晓这个肃王性情随和,没有半点亲王的架子,平素的爱好就是吃喝玩乐,然后顺便向皇帝或太子讨要东西,但是这动作也太亲和了些吧?

    还小晖儿?俞纶夫妇和沈老板作为正儿八经的长辈,都没这么亲昵地唤过高晖。

    第163章 第 163 章

    不仅俞慎思疑惑, 高晖自己也诧异,他与肃王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也就刚刚宫宴上, 肃王将他叫到跟前,他例行规矩敬了几杯酒而已。

    “王爷但请吩咐。”高晖恭敬地道。

    肃王拉着高晖的手,略略压着声音道:“什么吩咐不吩咐, 本王是有事请你帮忙。你是知道的, 本王去年得了个小孙女。”

    高晖点头, 宫宴敬酒的时候, 肃王询问他年纪,顺便向他提了句, 说自己的三子和他同龄,去年给他生了个小孙女, 是王府目前唯一一位小姑娘。肃王特别强调自己多喜欢这个小孙女。

    他当时便好奇肃王为何与他一个小官说自己的家事,看来是有目的。

    但听肃王接着道:“下个月就是小姑娘周岁生辰,本王想送她个生辰礼, 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本王听闻这次官船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你给本王挑几样宝贝送过来,越是稀奇越好。”

    原来这么回事,高晖是明白了。肃王向陛下讨要赏赐被陛下安排差事,向太子讨要又讨不到什么好宝贝, 现在直接盯上归来的官船。肃王这么多年是一点没变。

    当年他随海州商队回来, 肃王就派人来问过,只是那时候他先去的安州,稀奇的好东西都放在了安州, 带入京的没什么值得把玩的好东西,肃王都不感兴趣。

    这一次官船去的地方多, 见到的稀奇东西多。回国第一天,肃王这就找上来,想抢先定下。

    高晖反手抓着肃王肉肉的手掌,拉着肃王又朝旁边多避几步,压低声音笑道:“王爷喜得长孙女,小臣必然是要备上一份大礼登门道贺的。只是——官船上的东西每一样都记录在册,小臣有心没胆,不能让小臣违令而行啊。”

    肃王嘿了一声,戳了两下高晖的胸口,笑容和蔼地道:“别和本王耍滑头,本王也不需要那些登记在册的,真正稀奇的宝贝都是你们私下搜罗的。本王也不白拿你的,你还舍不得?”

    “王爷您这话岂不是骂小臣,小臣有好东西岂敢藏着掖着,肯定要献给王爷,只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拍着高晖的手,不给他再辩解的机会,“你手里宝贝肯定多,随便给本王挑两样,别舍不得。本王也不要什么稀世珍宝,就是没见过新鲜有趣的就成。下个月王府的喜酒,你得来,本王让人给你送帖子。”

    话被肃王说到这份上,高晖就是再想婉拒也不便拒绝,否则太不识抬举。

    “小臣多谢王爷。”

    肃王见高晖答应了,立马乐呵呵笑了两声,白白胖胖的手拍了拍高晖手臂,又叮嘱一定要新奇有趣的。

    回头见到身后在吹风的俞慎思,肃王踱步上前,笑问:“俞状元二十有一了吧?定亲了没?”

    将别人年纪记得倒是清楚,还来关心别人终身大事,俞慎思心想,不会也想给自己说媒吧?

    “多谢王爷关心,臣已有心仪姑娘,尚未登门提亲。”

    肃王笑着点头,像个长辈般嘱咐:“是该抓紧了,姑娘家是等不得的。”

    “是。”

    肃王坐回轿子里,掀开窗口帘子再次对高晖叮嘱要挑两个有趣的,生怕高晖会敷衍他似的-

    肃王离开后,俞慎思从高晖口中得知肃王的要求,便让高晖挑几个最拿得出手的送过去,肃王孙女周岁也一定不能马虎。

    肃王是先帝同胞幼弟,是皇帝的亲叔叔,与皇帝关系非同一般,在皇帝面前说话可比很多大臣都有用。皇帝就算不给朝臣面子,也会给自己这位亲叔叔三分薄面。

    肃王不仅和皇帝关系密切,和朝中许多老臣关系都不差。

    和肃王打好关系,将来若受高明进连累,肃王开口替他说情,一句能顶别人十句。

    高晖听着三弟这么认真分析,搂着三弟肩头打趣道:“两年多不见,现在都开始教二哥做事了?我听说你随高大人去江原一年多,他是不是时常刁难你,才将你逼成这般?”

    俞慎思翻高晖一眼,“这么高兴的日子,能不能别提他?”

    “看来受的委屈不小。不提他,我给你带了不少有趣的东西。你上回和我说那种一个棍子上长着一粒一粒谷物的东西,这次倒是见到了,带回来了。”

    “这东西与朱薯一样都是高产之物,不仅能解决温饱,咱们还有口福了。还带回什么稀罕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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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多了,肯定有许多你在杂书中没见过的,有脖子好几尺长得像鹿的,还有很多种子,药材、香料、矿石,还有……”

    兄弟二人说笑着朝回走-

    俞宅附近的街口便见到下人在等着,见到家里马车回来,立即跑回去报信。

    已经入夜,一家人没有见到高晖都在等他们,就连小久一个孩子都没有去休息,说要等二叔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到高晖,卢氏泪水不受控制溢出,拉着他上下左右前后打量几遍,将对沈山月问了无数遍的话又拿来问高晖:这几年是否有遇到危险,是否受伤,外国的饭菜是否吃得合口……

    高晖笑着安慰道:“舅母放心,外甥一直跟在耿总兵的身边,岂会有危险。耿总兵对外甥很照顾,您瞧外甥没瘦,还长结实了,甚至都没怎么晒黑,可见没吃什么苦。”

    卢氏好哄,高晖这么说也就信了。何况之前已经有沈山月铺垫过了。

    一家人聚在堂中说着几年分别相思,高晖为免家人担忧,只挑着两年多遇到有趣的事和他们说,这是他和沈山月提前就商量好的。所以并无什么错漏,卢氏也就更加确信,这一路顺顺利利。

    俞慎思和俞慎微他们几个年轻人却知道官船这一路并非那么顺利。

    这两年多官船从外海不断传来消息,他们多少都知道的,因为不想俞纶夫妇担心,很多事没有和他们说。比如官船在海外遇到过大的海盗团,有过一场恶战;有遇到大的风浪,甚至损坏船只士兵丧生;有和当地的一些国家发生冲突等等。

    一个人出门在外会有很多危险,一个船队漂泊海外这些也都难免。

    一家人只说高兴有趣的事,时间过得便快,几位晚辈担心俞纶的身体扛不住,也知道他

    们正是高兴的时候,劝他们去休息他们可能不依。俞慎微便劝俞纶夫妇说:“小晖和山月刚回来都没有好好休息,爹娘让他们先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以后他们留在京中,话可以慢慢说。”

    高晖和沈山月也配合着说,是有点累了,昨夜激动都没有睡好。

    俞纶夫妇心疼孩子,朝外面一瞧都夜半时分,便让众人都散去-

    回到自己的房中,支退伺候的下人,卢氏还是睡不着,想到如今幼子和高晖都回来了,长子还在外,心里放不下。坐在窗边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同自己的丈夫念叨。

    今春长子来信,与赵宁儿前往西域,联络西域诸部。

    在他们的认识里,西北已经是遥远的地方,西域更是遥不可及。如今西北不安定,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危险不比高晖在海外和俞慎思在江原小。

    她年纪大了,所求不多,就是几个孩子都能围在身边,一大家子和和乐乐。

    俞纶长吁短叹几声,说道:“孩子们长大了,都有出息了,有自己的事要做,哪里能够还如小时候一般围绕膝下。只求菩萨保佑他们都平平安安就成。”

    卢氏又叹了声,念叨:“我也想珏儿了,现在两岁多了,都能够到处跑喊爷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京。言儿他们二人去西域,将孩子留在小晰那里我有些不放心。高明达当年害言儿他们心多狠,对珏儿也好不到哪里。我是想让阿帧去将孩子接回来。”

    俞纶走到窗前的胡床坐下,劝慰妻子:“言儿这么安排肯定是对珏儿好的。高明达可恨,但小晰是个好孩子,定能好好照顾咱们珏儿。如今小晰也娶妻生子,两个小孩子也有个伴,方便照顾。苏夫子也在那边,不会有事的。阿帧这边也有许多事不见得能走开。”

    卢氏沉默须臾应了声,此时外面响起了四更的梆子声,俞纶劝着妻子先休息,醒来再想孩子们的事。

    今夜的俞宅,不仅仅俞纶夫妇二人在想俞慎言一家三口,其他几人也全都想到他们。一家人,如今就只有俞慎言一家不在了-

    高晖归来后,虽然还挂着工部的官职,却一直在忙着官船的事,几乎没去工部,都在耿总兵和两位副使大人身边打转。

    这日因为公务去耿总兵的府上,正遇到耿越从外面回来,高晖笑着冲上前搂着耿越的肩头道:“越哥,几年没见,听闻你家中添了个大胖小子,小弟给小侄儿准备了份贺礼,什么时候请小弟喝酒?”

    耿越笑道:“别只想喝小儿的满月酒,我也等着喝你家满月酒呢!”

    高晖爽朗笑道:“好,那你可要先备好贺礼。”两人并肩跨进耿府大门,高晖提起相州的事,这是他回来后才听闻,如今高杉还关在沈宅中。他从高杉的口中也没有问出什么来。

    “越哥,这案子是不是和高总督有关?”高晖开门见山道。

    三弟和他说白大人猜到了后背之人是高明进,白大人既然能猜到,靖卫司就算没有查到高大人的头上,陛下不可能丝毫没有朝这方面猜想,他干脆就将这事朝高明进身上扯。

    耿越吃惊看着他,显然未想到这么大的案子别人避之唯恐不及,面前人竟然毫不避讳,还主动扯到自己父亲。

    “你何出此言?”耿越将他手臂拿开,严肃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高晖一笑,“我只是听到了点消息,有些疑惑随口问问,你若不便说,就当小弟没问。”高晖便岔开话题开始闲聊。

    耿越心中却烙下了高晖这两句话。

    当年相州案子的线索是俞慎思向他提供,高晖与俞慎思兄弟情深,如今高晖又说这话,由不得他不多想几分,猜测这表兄弟二人的目的,以及与高明进之间的关系-

    在高晖办完公务从耿府离开后,耿越便向叔父耿渊打听高晖这几年在海外的情况,以及高晖对自己父亲的关系。

    这几年高晖一直跟在耿渊的身边,耿越猜想叔父一定能够看得出来点什么。

    耿渊回来后也听说这几年朝中发生了许多事,好些都是和高明进有关。自己侄儿又与高晖交情不错,便同他道:“你不是不知,高晖乃高总督先夫人之子,从小便回了老家南原,与高总督数年才见一面。当年随海州商队下南洋高总督事后方知。”

    这话意思很明了。

    可就算父子关系不睦,身为人子,也不至于想着给父亲加罪。

    还有俞慎思,当年先是给他说赈灾的可能是官员贪腐,后来又给他透露相州的消息,看来也是这个用意。

    耿越想了须臾,依着他在靖卫司这么多年办案的经验,猜到这一面肯定是有些不为外人道的恩怨。

    他问:“叔父可知高总督与俞家的一些往事?”

    耿渊倒是没有听说这些的,高明进当年金榜高中后次年就娶了郭阁老之女,没人还会去在意高明进先夫人俞家之事,没几年长子也回了老家,更无人提俞家。

    但是这几年倒是与高晖这个孩子的闲聊中知晓一点高俞两家的事。

    “当年俞家无后,高总督将放在老家的几个孩子过继给俞家承嗣。”

    耿越惊讶,“叔父的意思,俞慎言、俞慎思兄弟二人与高晖是同胞兄弟,皆是高总督亲生子?”

    耿渊点了点头。

    这就更让耿越有些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怨恨,让他们兄弟联手暗中对付高总督这个生父。

    一时间想不明白,耿越也暂时不去费神,但是这件事却留在了耿越的心头-

    数日后,高晖从这次自己搜罗的和沈家那边几次下南洋搜寻来的奇珍异宝中挑选了几样新奇的亲自给肃王送过去。

    肃王见到新鲜玩意,高兴得像个孩子,将东西又是摸又是闻,爱不释手,连带着看高晖时眼睛里都放光。

    次月初肃王小孙女周岁宴,高晖送的贺礼虽比不上上次给肃王的,倒也是新奇的宝贝,肃王看着就喜欢。

    来参加肃王孙女宴席的都是王侯公卿,见到高晖受邀前来,开始只当高晖是代高总督前来道贺,心中还纳闷,高明进在京这么多年与肃王都没打过什么交道,如今人去了江原,倒是和肃王有了往来。

    宴席间有好事者侧击旁敲问及高晖,才知晓高晖仅是代表自己过来,和高明进没有任何关系,送礼祝贺也都是冠自己的名。

    众人知晓肃王性情,便也能明白。

    宴席后,肃王还特地留下高晖说了会儿话。在旁人瞧出来,肃王是挺喜欢这个高晖。

    不仅肃王,如今陛下也喜欢这个年轻的臣子-

    就在肃王孙女周岁后没几日,朝廷也传来了西北那边的消息。

    俞慎言与赵宁儿等人已经和西域诸部取得联系,李赤骥将军领兵夺回雍凉全部失地。如今西北最大的端沙和安曲两部内部已经分化,诸部如散沙一般,并且东南西三方已经切断。他们一部分向大盛挥戈,一部分逐步向北逃。

    朝廷上下听闻这个消息,既兴奋又担忧。

    诸部乱成一团虽然不成气候,对大盛构不成威胁,但是他们散落的势力不断向大盛挥戈,侵扰当地百姓,劫掠往来商队,西北一时间还不能太平。

    俞家人担忧的除了西北的安定,还有俞慎言一家。西北短时间不能太平,俞慎言短时间就不能回京。

    俞慎思给俞慎言的信中再次提到高晖回京后朝中和家中的一些事,让他不必挂心家里,特别强调俞纶的身体好转,最近又养了两只鹦鹉,两只鹦鹉都学会说人话,但是两只鹦鹉学的话不一样,每天像吵架一样,颇有趣味。

    他不确定这封信什么时候才能送到远在西域的俞慎言手中,但信送出去,心里还是有些盼头的-

    与西北相对的东南沿海,倭贼被剿灭后,风平浪静。得知倭国使臣前来大盛,赵平奉命回京。人刚到京中,倭国使臣也抵达盛都。

    此次倭国使团三百余人,为首的使节是细川将军。

    接待来使的是鸿胪寺少卿范泰,赵平与他同往。看到这些倭人,赵平天然心中带着仇恨,不会如范少卿那般客气,他是从头到尾冷着一张脸,只是偶尔听到倭人说话不顺耳,回击两句。

    细川将军是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一脸横肉,看着便不算面善。明明会说大盛官话,还当着他们的面偶尔蹦出两句倭国话,国子监四夷馆的学子还要翻译一遍。

    战败求和就要拿出战败的样子来,不放低姿态还想摆臭架子,赵平自是看不惯,他虽然精通倭国话,还是用大盛官话说道:“细川将军刚刚是和属下人商谈如何向我大盛朝廷赔罪吗?这该是你们出使前君臣就商量

    好,而不是当着我大盛官员的面来商量,看来你们诚意不足。”

    四夷馆一位年轻实诚的学子以为赵平没听懂细川将军的话,想同他正确翻译,被身边同窗给扯了下胳膊,示意他保持沉默。

    细川将军抿着薄唇勾起嘴角挤出一个并不真诚的笑容,用蹩脚的大周官话说:“赵将军误会了,贵国乃礼仪之邦,本将军只是同属下交代贵国礼仪,以免失礼。”

    “既如此,为何不用我大盛话交代,我等也能为你们提点一二,他们是不懂我大盛话?他们出使前都不学习的?看来也没捧出诚心。”

    细川保持着嘴角假意地笑,眼底却冰冷一片,“是本将军失礼了,他们都通贵国官话。”

    “那便好,既来我大盛,就要守我大盛之礼,说我大盛之语,行我大盛之举。我大盛是礼仪之邦,却也是以礼还礼、以兵还兵之邦。不知细川将军可能听懂本将军此话?”

    细川将军保持标准毫无温度的笑容,“明白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就好,请吧!”

    待倭国使团入住万方馆后,赵平就叮嘱守卫的士兵,将这些人看紧些,他们若是离开万方馆,一定要派人盯着。

    这些人全都通大盛话,此来出使诚意不足,必然目的不纯-

    最近下南洋的官船归来,西北战事传来,今年新策有又新增四省,朝中事情繁忙,皇帝没有召见倭国使臣。不难看出皇帝也有故意晾着倭国使臣的意思,细川将军两次请示要见皇帝陛下,都被皇帝寻个借口推延。但是朝廷对倭国使团却没有松懈一直盯着。

    皇帝迟迟不召见,这些倭人在万方馆便待不住,开始在盛都城内四处闲逛,没两日就传来这些倭国使节闹事的消息,因为吃饭的问题,在一个酒馆里和其他食客发生冲突,打伤了其他食客。

    范少卿去向细川将军问罪,最后只是小小惩戒闹事之人一番。

    第二日,又出现倭人抢夺东西的行径,这次范少卿和赵平全都寻上了细川将军。虽然最后是误会,使节也赔罪道歉,但范少卿和赵平都不敢再掉以轻心。

    倭人虚伪狡诈,又生性贪婪,恐还要生事端。

    这日几名使臣出去,万方馆的差役还如平日一般主动陪同。其中一名高个子道:“附近逛逛,都已经熟悉了,无需陪同。”

    万方馆的差役还是客气道:“诸位远道而来是客,我邦作为东道主岂能失礼。盛都还有不少有趣的地方,我给诸位当向导。”

    几人相互看了眼,知晓经过前两次的事,对方将他们当成贼一样,心里很不舒服,但如今在大盛的地盘,他们也只能应下。

    出了万方馆几名使节便用本国语交流,说大盛皇帝不召见,一再拖延,是故意羞辱他们。他们根本无须受此窝囊气,上次失败只是偶然,对方占了天时地利的先机,论战力大盛根本不能够将他们国如何。不如就此回国去,带人继续抢掠来得痛快。

    他们以为万方馆的差役听不懂,实则他们听得明白。

    第164章 第 164 章

    妙悟书肆书房内, 俞慎思正在拆看各处送来的消息,有南安省的,有江原关于高明进的, 有云都府,更多的是京中各处的消息。

    这几年李帧在不少省城开办书肆,这些书肆也作为各地消息联络点, 与此同时在京城中也安排不少眼线。

    俞慎思一边看着消息, 一边想着李帧真适合干特务, 不去靖卫司做搜集情报的靖卫使都有点可惜了。

    南安省那边是甬城送来的消息, 和云都府的消息吻合,胡辙去了甬城。去见当地一位做出海生意的费老板, 所谈都是茶叶瓷器的生意。费老板的海船入冬后会出海南下,如今眼线正盯着。

    高明进如今在江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继续推行新策。

    俞慎思和李帧皆认为应该是高明进太狡猾,下面的人没有查到。如今时候高明进不可能毫无动作,或许胡辙去甬城就是他的动作之一。

    京中消息就比较杂, 除了倭国使臣之事其他没有什么要紧的,俞慎思主要关注高府和郭家。

    郭坚虽然不在京,但是其夫人聂氏却对高晖恨之入骨,想着替儿子报仇。聂夫人不会如儿子那般冲动派人当街杀人,给对方留下把柄。却也往往是这种妇人的手段最让人防不胜防。

    李帧道:“聂夫人这两年常常去高府, 称是高大人和高昀不在京, 作为娘家嫂嫂去探望郭夫人母子三人。”李帧说完冷笑了声,显然对这种说辞不以为然。

    郭顺禹的死和高明进也脱不开关系,聂夫人对高明进的恨意不比对高晖少, 对郭夫人岂会还念着姑嫂之情。大概率是想利用郭夫人对付高明进和高晖。

    郭夫人对二哥一家心中有愧,对这位二嫂一直都客客气气, 至于是否知晓聂氏的算计不得而知。

    上次高晖回高府查苌序见了郭夫人,郭夫人对他一如往昔并无异样。

    俞慎思将消息放回去,道:“二哥今日回高府,待二哥回来问问他可有察觉什么。”

    李帧道:“郭夫人是后宅妇人,你二哥多有不便,或许你二嫂更能探出点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山月虽然是女子,但是她从小走南闯北,在男人堆里长大,不是后宅女子,也不见得就懂后宅妇人的一些弯弯绕绕,而且面对的还是郭夫人这样掌家多年的主母,不见得能看得明白。

    二人正说着话,听到外面俞风拦人的声音,是小久过来。

    “让他进来。”李帧吩咐。

    小久怀里抱着一只白毛小狗,一边撸着毛一边笑嘻嘻地道:“爹、小叔,你们瞧这小狗儿是不是比咱们家的阿财好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里来的?”李帧问。

    俞慎思却一眼认出来了,问:“你去白家了?”

    “嗯!”小久抱着小狗走向李帧,说道,“是白家小舅舅送我的,这是他养的,让我抱回家玩几天。它可乖顺听话了,不叫也不咬人,爹你抱一抱。”说着将小狗递给李帧。

    李帧一边接过白毛小狗一边温声教训:“你最近越发贪玩,又跑去白家,有和你娘说吗?”

    “说了,娘答应了孩儿才过去的,也拜会了白家长辈,没有失礼。”

    李帧点了点头,又问:“今日的功课可有做完?”

    小久听到功课,立即蔫了,撇了下嘴小声道:“爹布置的功课比夫子的还多,又要求那么严苛,每次窗课都要写五六遍,就是小叔写的诗文,爹也能瞧着不好。”

    俞慎思正在整理消息小竹筒的手顿了下,想起以前李帧批阅他写的文章,那可是满篇朱笔,惨不忍睹。

    他玩笑道:“小久儿,你说对了,你爹还真瞧不上小叔的诗文。”

    小久两条眉毛皱起,自己本来想向小叔求助,小叔竟然站父亲那边。

    李帧见儿子委屈抱怨模样,轻轻点了下儿子的脑袋道:“若你是用心所作,不是敷衍,为父岂会让你写那么多遍?”

    小久抿了抿嘴,垂头不再争辩。

    他很好奇,每次自己只要敷衍就能被瞧出来,父亲也不打骂就是让他不断去写去修改,直到自己用心完成为止。

    李帧将小白狗还给小久,吩咐道:“贪玩半日了,回去将今日功课完成,不许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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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久接过小白狗不情不愿应了声,临出门时还撸着白毛狗道:“你也不许偷懒,回家我教你读书识字,以后你就是有学问的小白狗,将来就是犬界的状元。”

    书房内二人听完笑了下,待小久走出去,俞慎思道:“小久一个人在家中跟着夫子读书的确闷了些,他如今正是交友的年纪,不如送到白家私塾读书,那边有好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白家的夫子是白大人聘请的有名儒士,在那边读书的几个孩子我都见过,均是知书达礼懂事的孩子。见贤思齐,对小久也有好处。小久和白清晏又玩得来,白大人应该不会有意见。”

    李帧点头笑道:“我也考虑过,一直没有和你大姐商量,今日回去同你大姐商议后再定。”-

    俞慎思在书肆同李帧又聊了些如今朝中的事,随后便起身准备回去。刚出书房门,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正是跟着小久的小满。小厮鼻青脸肿,瘸着腿,奔到跟前扑跪在二人面前,哭着喊道:“姑爷、三爷,出事了,小少爷出事了……”

    二人见小满这般情形,惊得心提到嗓子眼,李帧急忙问:“出什么事?”

    “小少爷被几个人打了……”

    后面小厮说什么二人都没有再听下去,立即冲出书肆,小

    满也急忙爬起来瘸着腿跟过去。

    上了马车李帧这才问小满是怎么回事。

    小满战战兢兢地跪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刚刚回去路上,经过相对僻静的后街,听到有姑娘的哭声,小久就好奇掀开帘子去看,见到巷子里几个男人在欺辱一个姑娘。当时附近没有什么人,小久便让他们几个随车的下人去喝止几个流氓救那姑娘,却不想对方不仅不知停手,还肆无忌惮对他们动手。

    小久见他们被打伤,小白狗也被一个人给摔死了,就用随身携带的小弩机去射几人,其中两个人受了伤,恼怒对小久动手,将小久打成重伤。

    “小的只当他们是地痞流氓,小的们几个人过去吓唬吓唬他们,他们就跑了。却不想他们个个都是练家子的,浑身是力气。他们官话说得蹩脚,像是外地人……”小满哭着说完,频频叩首认罪-

    小久已经被下人给带回俞宅。二人跳下马车,便见到家中下人领着一个大夫急匆匆朝院子去。二人两步并做一步跟上前。

    小久的房间门前围了不少下人,屋内传来卢氏的哭声。

    二人进门见到已经有两名大夫在医治,俞慎微守在床边,搀扶已经哭成泪人的卢氏。她自己眼眶红了一圈,脸颊也有泪痕,眼睛死死盯着儿子在努力撑着。

    床榻上的小久口鼻全是血,嘴巴里还在朝外吐血,身上多处伤痕。即便不是大夫,也能瞧出来,这是伤到了脏腑。

    第165章 第 165 章

    几名大夫忙前忙后, 跟在身边的学徒手脚也不曾停过,下人们又是递热水又是递烛火,小久口中的血还没停。俞慎思急忙吩咐俞风拿着自己的名帖去请王太医。

    李帧大跨步上前扶着妻子, 俞慎微见到丈夫回来,刚咽回去的眼泪再次溢出来。

    俞慎思也过去搀扶住卢氏。卢氏已经哭得浑身没了力气,借助幼子手臂上的力道才勉强站稳脚, 一边哭着一边求大夫无论如何要医好自己的孙儿。

    “小久会没事的, 一定会没事的。”俞慎思劝慰卢氏, 也是对自己说。

    刚刚还抱着小白狗同他们有说有笑的孩子, 现在就这么浑身是血躺在床榻上,伤重垂危。

    俞慎思眼眶湿润, 强忍着,心里默默祈祷:小久一定会没事的。

    大夫忙了片刻, 小久口中的血才停下来。王太医过来时,小久整个人都没有了任何动静,双唇惨白无血。

    卢氏吓得浑身颤抖, 挣开俞慎思几步冲到房门口,栽倒在地,扶着门框跪在门槛处,双手合十求神佛保佑自己的孙儿平平安安活下来,一边哭着哀求一边频频叩首。

    房中的人皆动容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俞慎思和俞纶上前搀扶, 俞纶拉着妻子的手也因为害怕抖个不停, 还是努力劝着妻子:“没事的,咱们久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二人将卢氏搀扶到旁边椅子坐下, 俞慎思抓着卢氏的手坚定地道:“王太医和几位大夫都在,他们医术非凡, 一定能医好小久,爹娘别太担心,小久定会没事的。”

    床边的俞慎微夫妇二人眼睛一瞬都不敢离开自己的儿子。看着儿子小小的身体从最初不断吐血,到现在被-插满银针,二人心头也被-插满了长针。汤药一碗一碗朝儿子口中灌,灌下去吐出来,俞慎微无声哭着,十指越来越凉。

    李帧紧紧抓着妻子的手,略带哽咽的声音在妻子耳边安慰:“咱们久儿不会有事,大夫们妙手回春,定能医好久儿。”-

    俞宅内大夫和学徒们紧张得额头一层汗,俞家上下的人个个都在祈祷,盼着小久没事。

    身在高府的高晖正在同郭夫人说着要搬出高府的事,陆青石急匆匆从外面进门,未有同郭夫人见礼,直接走到高晖身边微微压着声音道:“俞宅出事了,久儿少爷伤重危险,太医和大夫请了好几位,正在救治。”

    高晖面色陡然大变,起身大步冲出花厅,沈山月疾步追上去,并问陆青石:“怎么回事?”

    “来人说是为了救人被几个流氓打的,我刚刚命人去详查了。”

    花厅中的郭夫人听到三人对话,惊得手指轻轻颤了颤,不太置信地扭头问身边嬷嬷:“久儿是俞家大姑娘之子?”

    “是,是俞家那位长孙。”嬷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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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出大事了!”郭夫人慌乱地念叨。

    嬷嬷见她这般惊慌,忙扶着郭夫人安慰道:“应该不是咱们郭家做的,就算二夫人再恨大少爷还不会对俞家一个不相干的孩子下手。”

    郭夫人拧着眉头急道:“这事无论谁干的,依高晖的性子,你认为他能善了?他将俞家的人看得比命还重要,必然要闹出事来,是咱们高家要出大事了!”

    郭夫人立即命人去俞宅那边打听情况,并命人盯着高晖,一定拦着不能让他胡来。

    他是高家子,他惹出事,只会算在高家的头上,连累高家。高明进不在京,自己的长子也不在,郭家那边多半指望不上能帮忙-

    高晖匆匆赶到俞宅时,王太医和另外三位大夫还在医治,小久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模样骇人。

    俞纶和卢氏因为伤心过度,身体有些吃不消,被搀扶到隔壁房间休息。俞慎微坐在旁边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床上儿子,心焦如焚,死死抓着扶手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敢上前询问大夫,生怕会扰了大夫救治。

    俞慎思和李帧则陪在俞慎微身边,担忧不比俞慎微少半分。

    “思儿,久儿怎么样?”高晖不敢去问俞慎微夫妇二人,怕他们情绪太激动,只小声问三弟。

    俞慎思皱着眉头,满眼不安,只道了句:“等会儿问大夫吧!”

    高晖走到俞慎微身边,轻轻拍了拍俞慎微的肩头安慰:“久儿不会有事的。”

    这一句话是今日家中所有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们都希望此话成真,小久没事-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内的烛灯次第点亮,明如白昼。

    天黑时,几位大夫才慢慢收手,俞慎微立即上前询问情况。

    王太医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疲惫地吐了口气道:“令郎身上多处骨折,内伤太重,失血过多,老夫不敢把话说满,只能告诉姑娘,令郎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面是否安然无恙,还要看情况。”

    “多谢王太医,多谢几位大夫。”

    俞慎微向几人施礼道谢。

    王太医不便多留,俞慎思亲自送王太医离开,王太医又向俞慎思交代几句。俞慎思一直将王太医送到宅门外,拱手施礼道:“多谢王太医今日救治,此恩情慎思铭记于心。”

    “俞大人言重了,万万不敢,下官尽职而已。”王太医又叮嘱几句照顾孩子时要注意的地方。

    俞慎思一一记下,直到送王太医上马车离开才转身回门。

    其他三位大夫有一位因为医馆还有病人,李帧派人相送,另外两位被俞慎微留在宅中,随时观察小久的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当宅中一切都安排妥当,俞慎微坐在儿子的床榻边,伸手想要去抓儿子的小手,看到儿子被竹板和绷带缠绕的手臂,动也不敢动。想抚着儿子的脸蛋,儿子的脸颊还未消肿,他也不敢碰。手在儿子身体上空找不到落下的地方,眼泪瞬间再次溢出眼眶。

    “没事了。”李帧搂着妻子的肩头低声劝道,“咱们久儿那么坚强,肯定能撑过去的。”

    俞慎微靠在丈夫身上,低低哭出声。她强撑了大半日,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却害怕惊扰昏迷中的儿子,不敢大声哭-

    沈山月领着几个婢女端着晚膳过来,俞纶夫妇那里她刚刚送了过去。二老今日惊惧忧思,如今状态不太好,特别是俞纶,傍晚天凉起风便咳了起来,饭也吃不下,劝了许久才勉强吃了点。

    俞慎微也没有胃口。

    沈山月端了碗粥过去,劝道:“吃不下其他的,大姐就喝点粥。多少吃点儿,这时候咱们大人更不能身体出岔子,久儿还要我们照顾呢!”

    俞慎微摇摇头。

    沈山月将粥碗递给李帧,让他来劝。李帧心疼儿子,也心疼妻子,劝着俞慎微,好说歹说俞慎微才吃进去半碗。

    他们也不在房中多逗留,现在小久需要安静地休息,让俞慎微夫妇陪着孩子-

    俞慎思来到前院,叫来跟着小久的几个下人,让他们详细描述几个行凶之人模样。

    小满年少,俞慎思认为他说的必定不全面,车夫和另外几个随从是成年人,说得会更清楚些。

    其中一个随从道:“他们虽然穿戴咱们大盛的衣冠,说着咱们的大盛的话,但小的可以断定他们是异族人。小的说要报官的时候,其中一个说咱们大盛的律法管不着他们。”

    大盛开放,盛都有不少异族和外国人居住,但是着大盛衣冠,说大盛官话,长得像大盛人的异族不多,这些人还是练家子的武人,敢在盛都这么目无王法更是寥寥。

    “倭国的贼人。”高晖道,身侧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咯响。

    俞慎思胸中怒火也早已窜起,咬着牙道:“除了他们无旁人。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闹出伤人之事。”

    恰时陆青石从外面过来,听到二人的话,回道:“下面的人查到了,的确是几名倭国使臣。两名被久儿少爷射伤的贼人还有恃无恐地去了附近医馆医治,随后才回万方馆。还有那名受欺辱的姑娘,不堪被辱,回家后悬梁自尽了。”

    俞慎思怒火直接冲顶,再不顾自己读书人的斯文,也没了理智,当即破口大骂:“这些狗-日-的-倭-奴!老子要上书朝廷要他们的狗命!”转身朝自己的书房去。

    陆青石被他粗口惊了下,忙道:“我已经报官了。”

    报官是报官,他们作为倭国的使臣,官府也管不了,最后还是要交给朝廷。这些倭贼已经不是第一次伤人,现在小久命悬一线,那位好好的花季姑娘命都没了,他们不偿命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高晖见三弟消失在回廊转角,回过头来,眼中瞬间露出嗜血的光,一边朝宅门走一遍厉声吩咐:“段池,叫上我们在京所有的人。”

    陆青石知道他要做什么,忙劝道:“你别发疯,这不是小事,对方是倭国使臣。”

    “他们算什么使臣!”高晖怒道,“敬我大盛者是使臣,辱我大盛者就是一帮强盗贼寇,是贼寇就要杀!”

    陆青石依旧不放心,再次劝道:“还是依三爷的法子,交给朝廷。”

    “朝廷不会将他们都杀了!”高晖斥道,“你没见到久儿躺在床上的模样吗?他还是个孩子,能不能醒来还不知道,那帮贼人却逍遥快活。”大跨步迈出俞宅大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青石又道:“你就算带人过去,万方馆的守卫也会拦着,你难道要和万方馆的守卫动手吗?”

    “如今万方馆的守卫听赵二将军的将令,赵二将军知道这群贼寇在我大盛帝都如此猖獗,伤人害命,辱我大盛,他只会比我更想杀了这群贼人。”

    陆青石劝不住高晖,求助沈山月,想让沈山月劝高晖。

    沈山月却道:“段池,听二爷的,顺便去海州会馆知会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段池领命立即去办。

    陆青石见这情形是劝不住了,上次自己腿被郭顺禹的人打断,高晖便将郭顺禹的腿废了,如今小久伤成这般,生死难料,高晖岂会罢休。就算现在不杀这些倭贼,后面也会杀,而且会杀得更疯。

    高晖回身抚着沈山月道:“你留下来帮我照顾大姐。”

    沈山月点头,“好。”

    第166章 第 166 章

    沈山月送高晖离开后, 转身进门见到俞慎思匆匆朝这边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哥去做什么?”俞慎思疾声问道。

    “去请医术高明的大夫给小久医治。”沈山月随口扯了个谎。

    俞慎思已经走到跟前,看着灯火中沈山月略显慌乱的眼神,拆穿她的谎言, “二哥想去杀人吧?”话音未落,人已经大跨步迈出了宅门。

    被识破,沈山月也不遮掩, 急忙追上去劝道:“久儿都伤成那般, 你二哥不该去杀了那些贼人吗?”

    俞慎思解释道:“贼人该死, 但不该这么明晃晃地死在二哥的手中!”

    刚刚他怒火中烧要去写折子, 刚走到书房门前,忽然意识到的高晖刚才表现得太过冷静, 这很不正常。

    高晖这几年在海外就算性子变了,也绝不会对小久受如此重的伤还能表现如此冷静, 依着高晖的性子,他灭了倭国使团的心都有了。

    果不其然,冷静是为了让他安心, 转头就开始发疯了。

    高晖刚离开没走远,俞慎思还能瞧见星光下的马车,隔空提高嗓音喊了声:“二哥!”寂静夜里,声音被无限放大,高晖听得清清楚楚, 赶车的车夫也勒停马。

    俞慎思快步追上前, 隔着车窗质问高晖:“二哥想怎么杀他们?”

    “你无须问。”

    “直接闯进万方馆杀人吗?”俞慎思一把扯开车窗布帘,面对着高晖道,“我知道你想杀了他们, 甚至想亲手将他们碎尸万段!我也一样,我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筋。但他们是倭国使臣, 你这样去杀了他们,自己的命还要吗?”

    高晖闻声怒道:“你也知道他们是倭国使臣,你认为朝廷会将他们都杀了吗?”

    “朝廷不会将他们全杀了,但朝廷也不会忍气吞声容忍对方如此猖獗。可若是你这么杀了他们,朝廷却不得不治你的罪。他们不是小毛贼,也不是郭家,你的江湖手段不能这样用在他们的身上。此事我们须从长计议。”

    说完对车夫命令:“掉头回去!”

    车夫是高晖的人,没有立即领命,停了几息没有听到高晖反对的声音,这才调转车头。

    下了马车,高晖冷着一张脸,陆青石却是松了一口气-

    小久的房前,李帧听完俞风回禀宅门前的事,也稍稍松了口气,“让他们先到我书房,我有话同他们说。”

    “是。”

    李帧回身走回房中,看着床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的儿子,再想到白日里欢欢喜喜活蹦乱跳的模样,眼中泛酸。

    他搂着妻子轻轻拍了拍对方,小声劝道:“耗了一天的神,你先去休息会儿,有什么动静我让人唤你。”

    儿子还身处危险中,俞慎微哪里睡得着。

    “我没事,你去休息会儿吧!”

    妻子不愿休息,他更是不能安心,将妻子身上滑落的外衣又朝上提了提,觉得这件外衣有些单薄。如今入秋,夜里还是有些凉的,命婢女再去给俞慎微取件厚些的外衣过来。

    重新为俞慎微披上厚外衣,李帧让妻子照看儿子,自己去和弟弟们说点事。

    俞慎微知晓丈夫是说凶手的事,迟疑下点了点头-

    俞慎思和高晖二人坐在李帧的书房中,脸色沉重,眼中都藏着怒火。

    李帧知晓拦住高晖,让他暂时忍下这口气不容易,但这件事他有些鲁莽。他以前行事看似冲动,实则安排周全。这次失了理智可想而知心头的恨意多深。

    小久是他和俞慎微唯一的孩子,他心中的恨绝不比他们少半分。

    但杀使臣非同小可,鲁莽不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暗暗吐了口气,耐心地对高晖道:“你可以杀了他们,我也相信你有能力杀了这些倭贼,我甚至支持你杀了他们。但是你不能这么杀人。”

    他解释道:“他们如今不是侵扰沿海百姓的倭贼,你说杀就杀,朝廷还会表功。他们现在是使臣,代表倭国。一旦你闯进万方馆杀了他们,这就是朝廷的事,两国的事。

    倭国即便战败来谈和,还不知对方底线,使臣也不是能随意杀的。万方馆内还有其他国使节,这盛都还有许多外族外邦之人。倭国使团在万方馆被杀,他们会怎么看我大盛?你随官船出海几年,应该更清楚朝廷想要与万邦交好,想要恩被海外、德服寰宇。你此举不是坏朝廷之法?

    你这么把他们都杀了,就是要再次挑起两国战事。倭国国内不安定,可如今我大盛现状也不乐观,东南刚安定,西北尚未平定,新策导致矛盾重重,不宜再动武。至少现在不宜。

    从你自己而言,你杀了使臣,朝廷就算再仇视倭国,也要拿出一个态度来给倭国和其他国的人看,届时必然拿你是问。你回京后郭家就在盯着你,正想找个机会报仇,你这么做是把刀交到郭家的手里头。”

    李帧让下人端几杯茶进来,让高晖顺顺气。

    这些事情高晖冷静下来全都明白,也知晓此事的利害,所以他没有反驳李帧,而是问:“姐夫准备怎么做?指望朝廷?”

    高晖是不信朝廷的,不是不信朝廷不会处理这件事。倭国既是来谈和,却辱我大盛子民,朝廷绝不容忍。他是不信朝廷处理的结果自己会满意。最多不过是倭国为了和睦不起争端,将几个倭人杀了来赔礼道歉。

    这解不了他心头恨。

    李帧知晓高晖的心思,这也是他的心思。

    倭贼侵扰东南多年,沿海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往来船队常年受他们骚扰劫掠,不知多少人惨死。国仇家恨,不是杀几个倭贼能平的,就是杀了整个使团也平不了。

    但他知晓,国仇不是一朝一夕能报,但家恨可以。

    他回道:“要指望朝廷,却不全依赖朝廷。要杀他们,却不能在万方馆杀。要报这个仇,却不能显得那么刻意。”

    李帧接过下人端来的茶盏,递给他们兄弟二人,继续说道:“他们敢凌辱我大盛女子,就让他们死在我大盛女子的手中。”-

    次日,俞慎思的奏折照常递上去。除了俞慎思的奏折,皇帝的案头还有几份奏折皆是关于倭贼滋事。

    昨日倭国使臣的恶行已经报到官府,皇帝也从靖卫那里听到消息。这些人在盛都一而再再而三生事,如今竟然犯下奸-淫-女子,重伤孩童的罪行。猖狂至极!

    皇帝震怒,命人前去处理。

    俞慎思从宫门出来朝户部去,见到走在前面的白尧和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停下来似乎在等他。

    他加快几步走上前见礼:“符大人、白大人,二位大人是有事吩咐下官?”其实他心中也能够猜到是关于李帧和小久的事。

    白尧自不必说,昨日得知情况后一直挂心,猜到俞家一定都忙着救人,便没过去添乱,只是差人到门上问候,天黑时又送了一些续命的珍贵药材。今早见到他又关心地问了一遍。

    而符尉是李帧亲舅舅,教养李帧十几年,视如己出。即便李帧与过往斩断,不认这个舅舅,但是这个舅舅却依旧将李帧当成外甥,这几年常借口买书或买学报去妙悟书肆,其实是想见一见李帧。

    符尉没有避讳白尧,直接问起小久的伤势,询问李帧情况。在他看来,依着白尧的聪明和俞家的关系,在朝这么多年,早看出李帧的身份。否则刚刚不会主动同自己说道此事。

    俞慎思先谢过关心后如实回答。小久还在昏迷,家中的两位大夫时时关注着情况。李帧性子一向很稳,心中担忧害怕,但还能够保持冷静。

    符尉幽幽叹了声,眉头微皱,未有说什么。

    俞慎思此时开口道:“下官冒昧,有一事想请符大人帮忙。”

    “事关倭国使臣?”

    “是!”-

    如高晖猜测一般细川将军为了平息事端,将昨日几名闹事的使臣交给大盛朝廷处置。

    赵平问讯后怒火压不住,坐在万方馆的堂中,面如冷霜,不轻不重地放下手边茶盏,凝视着细川将军道:“犯事的是你细川将军的人,细川将军想给我大盛一个交代,我大盛也想看看细川将军的诚意,看看贵邦的诚意。”让人将伤人的几名使臣带到堂门前交给细川将军。

    细川将军嘴角下沉,怒视被五花大绑的手下。平日内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要滋事,未想到他们像烂泥一样,竟然还惹出这么大的事,闹出人命。

    “细川将军,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本将军已经和你说过,我大盛素来以礼还礼,以兵还兵。”赵平道,“听闻贵邦南北正在用兵,贵国陛下正在愁苦此事,我朝陛下也正考虑派兵‘援助’贵国平息战事。”咬重援助二字。

    细川将军脸色又冷了几分,国内的形势不容他再得罪大盛。

    最后亲口下令杀了将几名手下向大盛赔罪。

    几名使臣正欲动手,赶过来的范少卿唤住他们。

    二人朝外看,瞧见范少卿身边还跟着一名年轻英俊的官员。细川等人不认识,赵平和馆中差役却认得。当年皇帝让高晖到范少卿手底下学接待礼仪,并接待南海各国使节,常出入万方馆。

    高晖瞥了眼跪在阶下的几名倭贼,的确有二人身上受着伤,缠着布带。

    “范大人何意?”细川看着范少卿和善面容,这位比赵平好说话。

    范少卿对高晖示意,高晖笑了下走出去一步,对细川将军道:“这几人在我大盛国都杀我大盛子民,犯了我大盛的律法,那就要依我大盛刑罚来处置,细川将军认为合理吧?”

    细川见年轻官员笑容亲和,身着青色文官官袍,品阶不算高,像个刚入仕的小官。点头道:“自然合理。”

    “细川将军不愧是贵国陛下心腹大臣,果然通情达理,有大国风范。”高晖笑着道,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册律法的书。翻了几页,递到细川将军面前,说道,“我大盛律法明文规定,伤他人者,杖刑一百,重伤者,加杖五十,重伤孩童者,再加杖八十。奸-淫良家女子者,绞刑,致其身死者,磔刑。”

    细川认得大盛文字,其他都看得明白,却不知道磔刑是什么刑罚。

    高晖解释道:“所谓磔刑,也可以说是剐刑、凌迟,就是割肉离骨,再砍断四肢,最后割断喉咙。”

    细川闻声面色陡变,门外廊下听懂此话的几名使臣亦是惊恐,其中一人嚷道:“士可杀不可辱!”

    “你们算不得士!奸-淫-女子,重伤孩童,在我大盛是最卑贱之人才会做之事,与猪狗牲畜无异。”高晖喝道,向门边走了两步,“你们在我大盛犯我大盛之法,就要受我大盛之刑!你们细川将军也认可,认为合理。”朝自己带过来的人示意,几人立即上前堵住使臣的嘴。

    “拖下去,立即行刑!”

    细川脸上横肉都气得颤抖,攥着律法书的手咯咯作响,书也被扭曲揉破。“你们……”

    “细川将军!”高晖打断他的话,笑道,“不过几个损害贵国颜面的贼子,将军何必动怒!本官为你料理便是。不过将军的诚意,我等全都看在眼里,我等必定如实禀报我朝陛下,大赞将军英明神武

    识大体,贵国守法礼诚,期望你我两国早日达成协议,友好邦交。”

    细川微微眯着眼,眼底嗜血杀戮却一览无遗。半晌后他询问向范少卿:“不知贵国陛下何时召见?本将军已经等了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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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少卿笑道:“区区半月而已,细川将军这么急做什么?贵邦使臣远道而来,自然要先休养一段时日。细川将军如此着急,莫不是我大盛款待不够盛情?既如此,那本官命人盛情招待。”

    细川将军以为范少卿只是揶揄的话,却不想当天就好酒好肉-

    盛都眠风阁,高晖命人抬进十来个箱子,依次摆在了徐娘半老的柳姨面前,笑着道:“柳姨看够不够。”

    柳姨一个个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子亮人眼,她嘴角瞬间咧开。

    “大人真是看得起我们阁里的姑娘了,这够她们吃喝一辈子了。”

    高晖笑道:“不仅这些银子,事成之后,我会给她们全都脱籍改良籍,包括柳姨你。”

    柳姨愕然僵了下,眼珠子一转,“这么多姑娘从良,大人是同我说笑吧?”一个姑娘从良都已经千难万难,何况楼里那么多姑娘。

    即便面前这位大人是朝廷官员,也难办到。

    高晖笑道:“银子我都摆在你面前了,良籍有何办不到的?只要你们办成了事。”

    柳姨看了眼高晖,眼睛又转向一箱箱的银子,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且不说这么多银子了,就是脱籍一项,楼里的姑娘都是愿意的。事成之后,她们脱了贱籍,有了银钱,只要不再自甘堕落,无论怎样都是强过在这里卖笑。

    “但凭大人安排。”-

    数日后馆使凌大人在堂中设宴,请来了一帮舞姬助兴。个个面如桃花,舞姿倾国倾城,只看得使臣目光呆滞,垂涎三尺。

    凌馆使看着一个个如饥似渴的眼神,心中鄙夷,就连细川将军眼中都藏着贪婪之欲,不过是比旁人更克制罢了。倭国派这样的一群使臣前来,不是国中无人,便是毫无谈和的诚意。

    他面上却笑着同细川将军道:“往日招待不周,今日本官得了上头的令,特地从城中请来了这帮舞姬为将军饮酒助兴。”说完请舞姬们上前为细川将军和其他几位大人斟酒。

    舞姬们皆是笑盈盈提着裙摆走过去,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娇娇柔柔一句:“大人英俊威猛,奴家敬你一杯。”将酒盏递到使臣们的面前,他们的骨头顿时都酥了。

    其中一位将官接酒杯的时候,手不安分故意从舞姬手上滑过,舞姬立即躲了下,娇嗔唤了句:“大人。”一个眼神睇向凌馆使。

    使臣微微收敛,前几日已经有使臣因为犯了事被处置,面前虽不是良家女,他们也不敢当大盛官员的面乱来。

    舞姬又斟了一杯酒递到面前,身子也朝使臣稍稍倾了倾,压着声道:“奴家还从没侍奉过大人这样的,大人若是看得起奴家,可到眠风阁寻奴家,奴家定好好伺候大人。”说时手中的酒杯已经送到了使臣的唇边。

    胭脂香混着酒香,娇媚姿态,一声声酥到骨子里的“大人”“将军”,和时不时触碰到自己脸颊、耳郭的手指,只让这些几个月没碰过女人的使臣们瞬间没了意志。

    另一边细川将军虽然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舞姬有几分心痒,却不似手下那般经不起挑逗。他面色依旧不改,只是眼中没了严肃。

    姑娘见细川将军如此,娇声道:“将军是不是嫌弃奴家容貌丑陋,不配伺候将军?”

    细川将军没有接话,面前姑娘比他家中妻妾都要美上几分。姑娘楚楚可怜地道:“将军是嫌弃奴家了。”

    此时凌馆使笑着对细川将军道:“这些都是咱们盛都城眠风阁的姑娘。虽不及今年的花魁沐朝云十一,却也算得上姿容出众。”

    说着又叹息一声,“沐花魁的确才艺双绝,容貌绝尘。只是沐花魁是达官显贵捧着的姑娘,心高气傲规矩大。要想听她的曲、赏她的舞、瞧她的面,只能自个儿去眠风阁。本官也是请不动啊!”

    细川将军眉头微微蹙了下,似乎对一个青楼女子摆这么大的谱不悦。

    伺候酒水的姑娘借此机会插话道:“馆使大人有所不知,其实花魁姐姐也没有这么大规矩,那些话都是说给大人听的,她只是不想来万方馆,前些天高丽使节和苏占国富商相邀,花魁姐姐就去了。”

    “为何?”

    姑娘别有深意地朝细川将军瞥了一眼,没有回答。

    这一个眼神却好似刀子在细川心口划了下。

    旁边听到这番话的使臣满心好奇,问伺候自己酒水的舞姬,花魁是不是真如此美艳有脾气。

    姑娘笑低声道:“本月十五是花魁姐姐生辰,会在眠风阁设宴,大人去看就知道了。”

    第167章 第 167 章

    俞家长孙惨遭倭国使臣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几日俞宅门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有俞慎微夫妇的故交和生意场上来往的人,也有俞慎思和高晖的同窗同僚,还有一些算不得多熟悉的人。

    俞慎微以孩子如今伤重, 家中不便待客为由,闭门谢客。

    小久昏迷几日还没有醒,大夫也不敢妄下断言一定会醒过来。王太医过来复诊两次, 亦是委婉说, 只要孩子意志够坚强, 按时喂药施针, 小心照顾,是可以醒过来的。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能够有多强的意志?

    俞慎思前世病了几年,在生命最后的半年里, 经常陷入昏迷,一昏迷就好些天,他太清楚长久昏迷对身体的损害。

    全家人每天都在盼着小久醒来, 卢氏将城中寺庙跑遍,各路神佛都拜了一遍。她当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病逝,无能为力,怎么能够再忍受一次看着孙儿离开。她将拿自己的命换孙儿的命这样的话对每个神佛都说了遍,只求孙儿活过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日, 俞慎思下值没有直接回俞宅, 而是让车夫绕了个大弯去万方馆。从门前经过时,正瞧见几个倭国使臣从外面回馆,其中一人看着还似将官。几人相互不知说着什么显得很兴奋, 看着走路脚下虚浮模样似乎都喝了不少酒。

    陪着他们的差役面上也挂着笑容,同他们搭了两句话, 几个使臣仰天大笑。

    俞慎思咬了咬牙放下车帘,让车夫赶车回去。

    几名使臣进了万方馆后便同自己的同伴说今日去眠风阁听曲赏舞的事,声称那儿的姑娘如何如何勾人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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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帮倭国使臣每天被万方馆好吃好喝招待,无所事事,闲得发霉。被眠风阁的姑娘一勾,几个月没碰女人,哪里还扛得住,满脑子都是女人,都是那点事。

    同伴闻言,荤话调侃滋味如何。几名使臣如恶狗生气皱着鼻子龇牙恼怒一声。眠风阁里面的姑娘容姿俱佳,但不轻易卖身。他们有了前面几个人的教训也不敢乱来,心痒难耐。

    同伴又问可有瞧见那个沐花魁,几名使臣又是恼了一声,未闻其声,未见其形,藏得严实。

    陪着他们的差役宽慰道:“虽是没见到人,倒是有文人才子夸她的诗。”说着就念来给几人听。

    他们听得不太懂,差役一句句详细解释,总而言之那就是美若仙子下凡尘,死在石榴裙下也值的程度。

    这样的诗还不是一首两首,而是一抓一大把,直撩得这几人心头的火苗蹿动。

    差役见几人如此神色,心道果然酒色之气最害人。他环顾了一圈后,凑上前神秘兮兮地道:“几位大人也不必心灰,眠风阁的姑娘不轻易卖身又不是不肯,何况酒醉之时,那娇软的身子朝大人的怀里这么一倒。怎么不算愿意?大人,你想,

    这样一个半醉半醒的美人在怀,一切还不是大人你说了算?青楼女子那方面活儿可都是顶好的。”

    差役绘声绘色地描述,并伴着痴迷沉醉的动作,把使臣们都带入想象中,痴醉地眯着眼,甚至有的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下面的这些虾兵蟹将已经快把控不住自己,细川却还算冷静,但是听到馆中差役提到眠风阁沐花魁,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那日舞姬说的话,和舞姬那个眼神,感受到被歧视。

    高丽不过是大盛的藩属国,使节还是个土埋半截的老男人,苏占国富商更是上不得台面,沐花魁竟然主动登他们的门,却对他们这些使臣不屑一顾。

    因为他们是战败前来求和,所以瞧不上?

    他们来大盛大半个月,大盛皇帝迟迟不召见,也不安排大臣与他们协谈,不是他们无诚意,是大盛没有诚意。

    前几日又巧舌如簧搬出大盛律,强行将他手下几人活剐。几人即便奸-淫伤人,也罪不至此。

    这是在羞辱他们大和。

    他是堂堂一国使臣,一个小小青楼妓子,竟然也敢对他不敬,太目中无人。

    细川越想心头的怒火越高涨,他何曾受过这样羞辱,大和何曾受过如此待遇,忍不住发了一通火。

    随后他又听到消息,沐花魁相继去了高丽使臣和苏占富商那里,还在苏占富商面前说他们大和只是一群海贼而已。

    接下来他几乎每天都能够听到沐花魁,或从差役口中,或从手下人口中,就连出门走在街上也能听到身边行人议论沐花魁,无不是夸赞才情容姿,还会提到沐花魁两次拒绝去万方馆之事,调侃说倭国使臣穷酸比不上苏占富商,沐花魁没瞧上。

    一连数日皆如此,耳朵和脑子都被这个沐花魁占据,心中怒火也一点点烧起来,连夜间做梦都梦到。

    在沐花魁生辰的前一日,万方馆又安排了眠风阁姑娘为倭国使臣宴饮助兴。如上次一般,歌舞后姑娘们陪着诸位将官和大人饮酒,宴席间姑娘们依旧一边引诱一边不让对方触碰得逞。这么多天一群使臣被吊得胃口已经达到巅峰,因为有大盛的官员在看着,他们不便强来。

    姑娘们笑着附在使臣耳边道:“这里是使馆不方便,大人明日来眠风阁,奴家定好好伺候大人。”转而又娇嗔道,“明日大人若是见了花魁姐姐容貌舞姿,可不许嫌隙了奴家才是。”

    伺候细川酒水的姑娘也故作无意提到明日眠风阁沐花魁生辰,却并未有对细川做出邀请。

    次日再经过差役们一提,埋在这些人心中或是贪色的种子,或是恼恨的种子,或是纯纯好奇的种子,这么多天一点点发芽,终是忍不住要去眠风阁看一看这个沐花魁到底什么模样-

    眠风阁不算大,但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不用猜也知晓全都来瞻仰沐花魁容姿。

    一行人刚进门,便感受到阁内热闹,客人穿红着绿,老少皆有,有的身着锦衣华服在位子上坐着,有的身着普通布衣外围站着。二十几人一起进来,还是身着非大盛服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个认识他们的姑娘拉着柳姨过去,笑着道:“柳姨,这些位是给您提过的,万方馆的贵客,这位是细川将军。”

    柳姨笑脸相迎,眼睛扫过一行人,刚刚来过两拨倭国使臣,再加上这一波,好几十个人,后面不知道是否还有。

    柳姨笑盈盈地热情招呼:“贵客,不知道你们要来,提前没有安排,此处已经客满,你们到后楼喝酒玩着,那里地方宽敞,你们人多,后楼雅间多,也正合适。我让姑娘们都过去。”

    “让你们沐花魁也过来!”一名武官用蹩脚的大盛官话道。

    柳姨脸色笑容僵了下,又道:“今日是沐花魁设宴,贵客前来,自然是要过去敬酒答谢。只是这会儿沐花魁还在梳妆打扮,要等一会儿,先让其他姑娘陪诸位大人。”

    话音刚落,一人喊道:“柳姨,后楼我们定下了,沐花魁可是要先来陪我们的。”说话的是一位年轻人,但其身后走来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穿金戴银,手指上的几颗宝石戒指一瞧就是稀罕物。

    柳姨与此人不陌生,正是苏占国的富商,来了大盛后取了个大盛的姓,认识的人都称呼马老爷。

    这后楼是提前就准备好给这些倭国使臣,是变不得的。

    柳姨笑着给他们介绍细川等人,然后给马老爷安排池边水榭。

    马老爷却不买账,扫了眼细川等人,嘲讽道:“一群打家劫舍的海贼,战败求和来了,还有心情来这里寻乐子。”马老爷的大盛官话说得顺溜,声音故意拔高,吸引阁内不少人投来目光。

    细川本本就瞧不上苏占国富商,如今对方当众羞辱,顿时大怒:“找死!”

    马老爷面对倭国人也是暴脾气,“抢掠我苏占商船,海盗!海贼!你们找死!”立即喊自己带过来而此时守在外面的人,似要和倭国使臣在此处打一架。

    细川受了这么多天的窝囊气,对一个苏占富商哪里还忍得了,命手下人动手。苏占富商的人也冲了进来。

    见此形势,眠风阁的护院冲过来挡在他们中间,陪着倭国使臣来的万方馆差役也上前劝止。柳姨立即拉开马老爷,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马老爷怒气消了些许,犹犹豫豫作罢,不与倭国使臣计较,让柳姨给他安排。

    柳姨立即叫来楼中姑娘,带着马老爷去池边水榭,也劝了一阵细川。

    见到对方气焰消了,后楼还是安排给他们,细川等人也不想生事端,才收敛些怒气。

    柳姨一边陪笑解释,说些好听的话,一边引着一行人朝后楼去,并吩咐人叫楼里的姑娘过来陪贵客。

    几乎要厮打的两方人,在几方的阻拦和劝说下消停,但主阁内的客人却都注意到了此事,知晓这一帮逛青楼想惹事的是倭国使臣-

    眠风阁在京中的青楼中规模不算大,院子里亭台楼榭相距不远。后楼虽然有三层,一层没有厢房,是一个空旷垒高的大舞台,柳姨特别给他们说,待会儿沐花魁梳妆完,就会在这儿给诸位献舞,再次让他们先让其他姑娘陪着。

    细川道:“本将军听闻沐花魁很有脾气。”

    柳姨笑道:“这花魁姑娘是遇弱则强,遇强则弱。对那些男人花魁姑娘自是有脾气的,将军威武英勇,花魁姑娘在将军你面前哪里还有脾气,肯定乖乖顺顺伺候着。”

    细川大笑两声,赞道:“有道理!”-

    二楼三楼是姑娘们招待客人的一个个雅间。二十几位使臣全都安排在三楼,分散数个雅间。

    姑娘们刚进厢房,这些使臣便要动手动脚,姑娘拎着酒壶身子灵活地躲开,一边倒酒一边媚笑道:“大人急什么?一瞧大人就是不常来我们这种地方,都不懂怎么玩才有意趣才尽兴。”

    一间厢房几人相视一眼,笑起来,搓着手道:“姑娘是懂得,姑娘教教我们?”

    “那可得听我们的。”

    看着这群人如饥似渴,姑娘们却故意拖着,说道:“我们大盛有句话叫,酒是神仙乐,三分醉七分醒才能登仙境,奴家先陪大人饮几杯。”将倒满的酒杯送到对方唇边-

    天色渐渐暗下来,后楼各个雅间的灯次第亮起来,可听到丝竹管弦之声、姑娘们的笑声,花窗上还能瞧见姑娘们的身影。

    后楼不远处屋前的大树下,高晖一身深色长袍站在昏暗的阴影里,若不仔细都瞧不清有人站在那里。他双手插怀望着后楼。

    后楼是单独的建筑,四周不靠任何房舍,孤零零,是个好地方。

    陆青石走过来道:“倭国使团内稍微有点身份的几乎都过来了,刚刚又来了两拨人,也都进去了。”

    高晖冷笑道:“来得好,越多越好。”他抬头看了看天,十五的月这会儿

    正慢慢爬向枝头。

    “沐姑娘去主阁后就动手。堵住门窗,凡有逃出来的,直接砍了扔进去。”

    “放心,都安排好了,一个都跑不掉。”-

    明月慢慢升起,月光笼罩,主阁喧哗热闹,众人饮酒赏舞同沐花魁联诗作对,欢笑一片,旁边还有姑娘们弹琴伴乐。

    无人在意的后楼却相对安静,但花窗上依旧有姑娘走动或起舞的身影,若是仔细瞧,就会发现这些姑娘们走动和起舞的动作重复单调,好似跑马灯一般。

    楼中越来越安静,但房中的灯火却越来越明。

    此时在水榭里的马老爷多饮了两杯,走出水榭吹吹风,见到后楼内火光异样,四周有烟雾弥散,以为自己喝多了眼花,问身边的姑娘,“后楼是不是起火了?”

    “怎么会起火?马老爷,你是喝多了。入秋夜凉,你可不能吹了冷风,进去吧!”两位姑娘一左一右将胖墩墩已经微醉的马老爷拉回水榭中。

    片刻之后,再次有客人发现后楼起火,喊旁边的护院赶紧叫人救火。

    扮作护院的半数是高晖的人,护院朝后楼看了眼,不慌不忙地道:“后楼是不是那些猖狂的倭国使臣抢着要去的?”

    客人一听这话想起来刚刚他们进来后嚣张要杀人模样,再想到他们侵扰东南,前些天奸-淫良家女,重伤孩童,酒馆打人等事,也就没那么急了。

    “爷我酒量越来越不行,喝一点就醉了,眼都花了。”

    护院笑道:“爷你不能喝以后可得少喝点,小的扶你去主阁休息会儿。”-

    主阁的喧嚣还未停,门外却闯进来一队身着官差服饰的人,众人瞧出来是城中防火司的人。班头一边带着人朝后院去一边说着后院起火。

    “起火?”主阁内的客人紧张起来,初秋天干物燥,夜风大,起火可是不得了的。

    柳姨和沐花魁等人闻言也都忙随着防火司的人朝后院去。

    出了主阁,众人目瞪口呆,起火的后楼整个都烧了起来。

    火应该是从里面烧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烧了,幸而后楼不连着其他房舍,否则这成片屋舍都得烧起来,最后能够蔓延半条街。

    柳姨见此,当即询问可有见到姑娘们出来,一听没有瞧见,抓着帕子就扯着嗓子开始大哭起来,“我的姑娘们啊!”抓着班头,让他赶紧扑火,让护院快去拎水。

    其他的姑娘听到大多数姐妹都在楼里,也都跟着嘤嘤哭起来,喊着姐妹们的名字。

    “头儿,这火还要扑吗?”一个火夫问班头,看着眼前景象,这和将一栋楼直接丢进火坑里有什么区别?清明给祖宗烧纸楼都没这么烧这么全乎。

    班头见火势这么大,扑是扑不灭了,现在只能保证火势不向四周蔓延。里面若是有人,要么逃出来,要么已经没了。

    紧接着又一队防火司的人过来,见到火势也是束手无策,他们就是将这栋楼扔湖里,也是于事无补了。

    随后城中兵马司的人瞧见这边火光冲天也赶了过来,见火势不能扑灭,询问里面都是什么人,得知都是倭国使臣,为首的队正微微蹙了下眉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柳姨。

    柳姨抓着沐花魁哀嚎痛苦,口中喊着自己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啊,死得好惨啊-

    大火烧了一夜,黎明才灭,原本耸立的三层木楼,此刻已经坍塌成一片焦炭废墟。兵马司和盛天府的官兵从一堆残渣中将还没有烧尽的尸体一具具抬出来。

    尸体全都烧焦,身体所有特征都烧没了,仵作过来勘验,勉强能够辨出四十二具男尸,二十八具女尸。

    火太大什么都烧没了,失火的根源查不出来,从柳姨等人的描述推断是夜间醉酒,不小心打翻烛台。因楼中帷幔、地毯、桌椅家具都是易燃之物,这个季节干燥,火势一下子烧起来,这些人醉酒脑子不清晰,发现的时候火势太大已无法逃生。

    推断是如此推断,但一栋楼烧成这样没有人发现,且没有一个人逃出来,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皇帝听闻消息后,问盛天府府尹项钧甫,“一个没活?”

    “是,进入楼中四十二名倭国使臣和二十八名姑娘,无一生还。细川将军也烧得全身焦黑,其属下之人从其身上金属佩饰才辨认出身份来。”

    皇帝手掌微微攥起,思忖片刻,问:“项府尹,你认为这是否意外?”

    项钧甫略略顿了下,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平静得瞧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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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倭寇不断侵扰东南沿海一直是皇帝的心头大患,前两年再次侵扰,朝廷几乎拿不出军费来,皇帝对倭寇痛恨之心可想而知。

    如今倭国派使臣来谈和,可派来的却是这样一帮人贪恋酒色之徒,在盛都城内伤人害命。

    皇帝迟迟不召见,也不派官员与倭国使臣协谈,已经可以窥得皇帝的心思。

    项钧甫回道:“臣认为可以是意外。”

    皇帝听到他这措辞,合上面前奏折让身边内侍递给项钧甫,“即便意外,该查清楚的还是要查清楚。”

    项钧甫会意,领旨退下。

    第168章 第 168 章

    一场大火, 三层木楼化为灰烬,烧死几十人,这算震惊朝堂的大案。

    各处衙署内, 官员们议论纷纷。

    那么大的火,防火司的人在望火楼都瞧见了,眠风阁那么多客人和打杂的竟无一人发现。四十二名倭国使臣和二十八名楼中姑娘全部葬身火海, 没一个逃出来。

    官员们一边猜测是人为还是意外, 一边又揣测陛下对此事什么态度。死的毕竟是倭国使团, 还是那么多一帮人。

    不仅各处衙署的官员们议论开, 街头巷尾、茶聊酒肆的百姓也聚在一起谈论-

    户部,俞慎思同黄朔聊完南安省的一些事务后回去, 见到连郎中和两位主事在茶歇闲聊,所谈正是倭国使臣被烧死之事。

    连郎中唤他过去坐会儿。对于俞慎思这个副手, 连郎中十分满意。年轻人勤恳务实上进,人聪明上手快,做事一丝不苟, 很让人放心。自从俞慎思过来,他卸下许多事务,轻松不少。若是以前,他这会儿是没有闲空坐这儿喝茶的,最近每到午后他都能悠闲地喝会儿茶, 有时候还能闭目养会儿神。

    他略带长者教育的口吻同俞慎思道:“难得这段时间公务少, 该歇息时候要歇息喘口气,后面才有精力做事。”

    俞慎思可不敢歇息,江原这边目前没有什么发现, 但南安省那边的账目寻到点头绪,他要趁热打铁揪出更多才行。

    他一边走过去落座, 一边客套地笑道:“下官刚来咱们清吏司不久,很多公务不熟,趁现在稍稍清闲,逐一熟练起来,待过两个月忙了,也能多为大人分担些。”

    这话从别人口中或许只是客套了,但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是说到做到,这样的年轻后生,谁会不喜欢呢!

    闲聊两句,连郎中又将话题转回倭国使臣之事上,问俞慎思对这件事什么看法。

    俞慎思能是什么看法?死得好!就是没有将整个使团全烧了,有点可惜。

    当然,这都是心里真实想法。开口却是中规中矩地回道:“这事已经交给盛天府去查,应该很快就能够查出结果来。”

    如今不仅盛天府,鸿胪寺和赵将军那边都在处理此事。

    使节将军和手底下稍微有些身份的人全都被烧死,虽然死在青楼这种不入流的地方,大盛对外还是要有一个说法才行。

    连郎中又好似想起什么,问:“令侄如今可见好?”

    小久被倭人打伤的事朝中稍微消息灵通点都知晓,何况还是他的顶头上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郎中问及此,俞慎思拿不准对方是突然想到此表示关心,还是产生怀疑。不过事情做下,他们也没想过瞒着盛天府,这件事皇帝真查下去也瞒不住。

    俞慎思谢了句关心,面色凝重地微微摇头轻叹-

    倭国使臣被烧死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俞宅却很安静。

    自从小久受伤后,俞宅沉闷得没有一点生气,再无往日鲜活和笑声,下人们连话都少了,怕哪一句不小心戳了主子们的心。

    午后阳光温暖,俞慎微坐在儿子的床榻前守着,手中翻看儿子平日写的诗文。有的是写父母的,有的写家中其他长辈,还有写自己养的小狗阿财,祖父养的鹦鹉,也有写四季风雨霜雪,最近几篇诗文是写自己抱负,想将来做个出将入相的名臣,青史流芳。

    儿子从来没同她说过这个话题,她竟不知儿子的志向这么大。

    俞慎微一页一页看

    着儿子的诗文,轻声念给儿子听,同儿子说话。

    王太医和几位大夫都建议他们平日多在孩子耳边说说话,或许能够有助孩子早日醒来。这些天俞慎微每日会给儿子读故事,都是儿子喜欢听的奇人异事故事。

    今日见到儿子的诗文便取来念给儿子听,念完一篇,便会就着这个话题给儿子讲长辈们小时候的事,儿子素来喜欢听他们讲小时候的故事。

    俞慎微念完关于雪的诗后,对儿子说起当年他们刚去高家村冬天的那场雪,说高晖失踪那年的冬雪,讲俞慎言赴京赶考那年的大雪。

    再翻下一篇诗文时,耳边听到细微的哼唧声,俞慎微敏锐地抬眼望去,见到儿子眉头轻轻皱起,嘴巴微微张开,显然很难受。

    她激动地将诗文丢在一旁,立即上前抚着儿子的脸颊轻轻唤着儿子。小久又哼唧几声,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试了好几次才慢慢睁开眼。空洞的眼神盯着俞慎微许久才有了一点神,微微启口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伺候的婢女已经端来温水,俞慎微一点点喂给儿子。

    小久眉头还锁着,眼皮疲惫地半张半合,蠕动了好一阵喉咙才发出沙哑的声音:“疼。”

    俞慎微视线瞬间模糊,“哪儿疼,告诉娘。”

    小久还是细小的声音吐出一个字:疼。没说哪儿痛。

    得了消息的两名大夫赶过来,这几日他们几乎每个时辰都过来查看小久的状态。孩子的伤太重了,他们的心也一直悬着,现在瞧见孩子醒过来,两名大夫跟着激动不已,急忙为小久检查。

    一名老大夫见俞慎微紧张,安慰道:“小少爷不会有危险了,醒了就扛过去了,姑娘不必太担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微吊着的心终于落回去,拭了下泪对大夫道谢,又询问一番儿子的情况,得知儿子喊疼是呼吸时带动身上的伤。大夫教小久一种呼吸法,渐渐减缓疼痛。

    此时李帧、俞纶夫妇和沈山月都赶过来,小久因为说话身上疼,只简单唤了几位长辈。几人怕影响孩子休养,忍着心中的兴奋,连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也都咽了回去。

    小久身体虚弱,吃了些东西便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小久醒来,俞宅上下立即又活过来,每个人的面上担忧之外有了喜色。

    李帧劝着俞慎微去休息,“久儿醒过来,你可以放心了,这里我照顾。”这么多天妻子一直陪在儿子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人消瘦一圈,憔悴不堪,看着便让人心疼。

    俞慎微微微摇头,“我没事。”这么多天,丈夫一边忙着外面的事一边照顾儿子,还要顾及家里人的情绪,比她还辛苦。

    两个人都在为对方着想,沈山月上前笑着劝道:“大姐和姐夫,你们都去休息。这里我和舅父舅母照顾,大夫也说久儿不会有危险,你们不必担心。我们照顾你们大可放心。”

    他们不是不放心别人照顾,只是不放心儿子身体罢了。

    卢氏心疼女儿,干脆去拉俞慎微,推着她出门令她好好睡一觉休息。

    被长辈这样催促,二人不便强扭让长辈担忧,便先依着-

    高晖从沈宅出来,便听到小久醒了的消息,开怀笑道:“早知杀了这伙倭贼久儿就能醒,我就该当日去万方馆将他们都砍了。”

    陆青石翻他一眼,“真那么明目张胆在万方馆杀人,你现在就在牢里待着了。”

    高晖默了两息,对陆青石吩咐:“我还有点公务要去衙署,暂时没办法过去,你代我回俞宅看望久儿,顺便和大姐他们说一声,我晚些过去。”说完便要将陆青石赶下马车。

    陆青石太了解他,小久受伤他人都疯了,现在小久醒了却不着急回去,他可不信有什么公务。“你是又要去找死吧?”

    “你再不下车,才是找死。”一把将陆青石从凳子上薅起来,抬脚将人朝车门踹。

    陆青石没有与他硬来,一边下马车一边骂骂咧咧,“死疯子,我回去就和大姑娘说你在海外干的那些事。”

    高晖冷笑道:“你敢说,我让你变成真瘸子。”

    陆青石下了马车,不甘示弱回击:“那就看谁先瘸了。”

    高晖不与他拌嘴,放下车帘,让车夫赶路-

    盛天府为了表现对倭国使臣之死此事的重视,将眠风阁所有人都关在阁中,待随时传唤问话,门前派兵把守。对于昨日到阁中的客人也进行盘问。

    项钧甫在二堂内一边看着手中的仵作勘验的结果,一边听仵作的禀报。知晓陛下的意思后,他命仵作对所有的尸首再次仔细勘验。不出所料,这里面大有猫腻。

    刚听完仵作的禀报,小吏过来禀道工部所正高晖在外面求见。他有些疑惑,他与高家并无什么交情,与这位高所正更没有往来。人这个时候过来,应该是为了倭国使臣的事。

    他将手中的纸张折起来,压在茶盏下,点着验尸结果对几名仵作道:“若想活命,就当没有此事,否则本官都保不了你们的命,明白吗?”

    几名仵作惊得心头猛颤,他们常与官府打交道,如今死的是倭国使臣,当下明白这话不是吓唬。急忙应是。

    几名仵作出去后,项钧甫才命小吏将人请进来。

    高晖朝二堂去时,正碰见几名仵作,个个面色慌张,好似受了惊吓。他心中猜到几分。

    后楼的尸体检查出有其他致命伤,女尸检查出非眠风阁姑娘,那原本的意外事故就会变成一场谋杀。倭国使团自己贪酒好色行为作风不正,逛青楼遭遇大火惨死,和大盛有人蓄意谋杀,这是完全不同的影响。

    朝廷自然会将此事推为意外事故,他们口风稍有不紧,吃饭的家伙都没了,岂会不怕。

    迈进二堂,高晖见到项钧甫淡定地坐在上座,正将一卷纸塞进袖子里。

    项钧甫此人高晖几乎没接触过,但从当年李帧醉酒所述中能推断出来,他是个痴情种,只是痴情的并非自己的发妻,而是自己的一个妾室。虽没有做出像高明进那般杀妻弃子的事来,却也对妻子嫡子漠不关心。因此,高晖对项钧甫这个人一直没有好感。

    今日过来,他也不是为李帧伸张正义。他笑着走上前两步抱拳施礼:“下官高晖见过府尹大人。”

    项钧甫低低应了声。在他看来高晖这个年轻人,年少不读书随商队下南洋,堂堂侍郎大公子娶一个商女,一个文官常与靖卫司、兵马司的人厮混,完全不走正经路子,一身反骨,和其父高总督完全两副模样。

    他吃不准高晖此来具体意图,然对方不仅是高总督之子,如今又得陛下赏识,与肃王和耿总兵关系亲厚,虽只是一个小小所正,他亦客气问:“高所正此来有何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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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案自首。”高晖从容地道。

    项钧甫怔了下,诧异地盯着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但眼神和语气不像说笑,这种话也不是可以随便说笑的。

    高俞两家关系他知晓,俞家的那个孩子身受重伤乃倭人所为。前些天这个年轻人以大盛律法之

    名将几名犯事的倭人凌迟,对倭人之恨可见一斑。火烧倭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陛下之意,明着这个案子就是一场意外,暗地里要查清楚凶手个人。他这边才开始审,什么头绪还没理出来,凶手这么大摇大摆投案来了。

    他立即命退二堂外的人,向对方确认,“眠风阁的后楼大火是你所为?”

    “是。”高晖答得干脆。

    真是一身反骨。“这可不是玩笑。”他严肃提醒。

    高晖亦严肃地回道:“下官身为朝廷官员,岂敢开这种玩笑。刚刚几名仵作过来应该是回禀勘验之事。他们没验错的话,其中有三个倭人颈骨断裂,是被刀砍伤。二十八具女尸并非全是十几二十岁的女子,他们年岁不同,甚至有年过花甲的老妇人。”

    这和仵作刚刚禀报之事丝毫不差,项钧甫相信了事情真是面前人所为。由此可见,这件事对方早就做了计划,才能够让几十名倭人无一逃脱全都葬身火海,让姑娘们顺利脱身。下手真够狠辣。

    朝中不少人对这帮倭人不满,想要教训一番,面前人却直接了结了。

    “那些女尸都是什么人?”

    高晖如实回道:“下官不知,从城西抛尸坑里寻的。”

    难怪仵作说有的女尸像死了多日,估计尸首都开始腐烂发臭了。他皱了皱眉头。

    又追问:“那些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高晖轻笑了声,道:“大人不必追问,此事是下官一人所为,她们都是受下官胁迫,也并未有杀人放火,所有罪责下官一人承担。下官已经写好了认罪书。”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上前递给项钧甫。

    项钧甫展开所谓的认罪书,有点哭笑不得,与其说是认罪书,倒更像是一篇讨伐倭人的檄文。知道这个年轻人叛逆、不守规矩,没想到写个认罪书也能这么没规矩。

    他故意恐吓:“你可知杀使臣什么罪?”

    高晖道:“下官知晓,做好赴死的准备,大人如实上报朝廷便是,下官听候发落。”

    他今日过来就是知晓这件事最后瞒不住,与其让朝廷查到他们兄弟,认为他们兄弟无法无天,擅杀外国使节,目无王法。不如自己事发后立即主动认罪,让陛下知道,他们并无欺瞒之意,只是迫不得已“先斩后奏”。

    当初决定这么做,就是在赌。

    第169章 第 169 章

    俞慎思今日公务不多, 准时散值回家。离开户部衙署时遇到黄朔。两个人就着晌午时候谈到的南安关税之事又聊了起来。一边聊一边沿着街朝城门去,在城门口又好巧不巧地碰到了汤获。

    听闻二人在聊南安省的关税,汤获便也插了几句。

    其父汤逢春早年在户部任职, 后来外放,去的是丰州府,丰州有港口。他听父亲提到过此事, 知道一些。

    “早些年关税纰漏大, 后来颁布新的政令才有所改善, 不过自古以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逃避关税之人还是存在的。”他简单说了两个逃税的人和法子,其中一个便是官商勾结, 最后都被抓了。

    俞慎思也听说过这件事,而汤获口中所说的新政令, 提出者就是高明进。

    自前两次交谈后,他们也算站在了同一战线。

    在黄朔离开后,俞慎思便询问汤获, 其父可知高明进当年私下交往过什么人,非官场之人。这些人可能现在表面和高明进没有什么关系,背地里还在为高明进做事。孔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汤获彼时年少,这些事未有听父亲说过,只能够去信问问父亲。

    和汤获分开后, 一直没有插嘴机会的墨池才上前说小久醒了的消息。俞慎思惊喜, 急忙询问小久现在情况,匆匆赶回去-

    与此同时,皇宫的某处园子, 金色斜阳下,皇帝坐在水榭中, 面色沉静地看着项钧甫呈上来的长长纸张。看完后,皇帝朝岸上瞥了眼。伺候的阎公公会意,立即示意内侍去将人领过来。

    高晖朝水榭去时,抬眼打量皇帝神色,沉静得比水榭外的湖水都平,一点波澜没有,什么也瞧不出来。

    他稳了稳心神,紧随内侍步子。

    步入水榭后规矩地俯身而拜。“罪臣高晖参见陛下。”

    皇帝无声地盯着高晖须臾,自当年听到这个臣子的名字起,这些年这臣子干的事就没有一件不沾血。替满加苏平内乱,在安州造船场揭发唐家,这几年在海外与当地发生冲突,直接屠杀,如今又火烧倭国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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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你的认罪书?”皇帝声音略含愠怒。

    “是。”高晖俯身回道,“罪臣没读过什么书,文思才情不及文官们,写得粗俗,污了陛下的眼,臣认罪。”

    皇帝眉间微蹙一瞬,自己问的是将认罪书写成讨伐檄文,不见认罪悔过之心。他倒是和自己说起文章文辞来,挺会装糊涂。

    “朕见你是并不知罪。”皇帝轻斥。

    高晖忙诚惶诚恐回话:“罪臣知罪。罪臣擅自杀了倭国使臣,隐瞒陛下,闹得满城风雨,罪无可恕,请陛下降罪。”

    还真是和“认罪书”上一样说辞,只认事先欺瞒之罪,认此事给朝廷带来一些麻烦之罪,绝不认杀倭国使臣是罪。“认罪书”上还细数倭国使臣来京这段时间的种种过错,甚至道出倭国使臣猖獗无求和之心,反而是来我大盛挑衅,完全是对我大盛羞辱,此等使臣该杀。

    此“认罪书”说是认罪,送到那些大臣面前,倒是认为他功过参半,罪有可恕。

    皇帝转开话锋,问:“此事非你一人所为,还有哪些官员参与?”

    高晖忙回道:“此事是罪臣一手安排,并无他人插手。”再次求皇帝降罪。

    这件事皇帝心中已能推断出大概,有哪些人插了一手他心中知晓,只是让高晖亲口说出来。

    皇帝面色冷下来,怒斥:“你是要当面欺瞒朕?”

    高晖心头微惊,再次俯身回话,声称不敢。“罪臣非欺瞒陛下,罪臣是行此事时欺瞒其他大人们。他们并不知罪臣所为目的,估计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被臣欺骗。所以他们算不得插手此事,是受害者。此事是罪臣一人所为,请陛下降罪。”

    皇帝面色难看,不轻不重拍了下案几上的“认罪书”,喝道:“高晖,你好大的胆!当面欺君还敢狡辩,来人!”

    从岸边立即走来四名侍卫。

    旁边一直一句话未说的项钧甫瞧了这么久也瞧出来,皇帝动怒是真动怒,但是心中却赞同高晖此事的做法。他忙开口为高晖求情。

    阎公公只是瞄了几眼皇帝,面上有怒色,眼中却没有愠怒,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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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晖也从皇帝的言辞语气中听出来皇帝气他欺瞒,但还不会因为此事的欺瞒将他砍了,他故意加重自己罪罚,俯身稽首道:“罪臣罪该万死,求陛下给罪臣留个全尸。”

    皇帝气指高晖,对侍卫命令:“将人拖下去——扔宫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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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晖闻言惊了下,他以为皇帝不会砍他,但会将他拖

    下去杖责出气,却没想过只是将他扔出去,忙谢恩-

    几名侍卫将高晖拖到宫门口,扔了出去。高晖朝前栽了下,趔趄几步才稳住,站直身理了理衣冠,对宫门施礼道:“谢陛下隆恩。”

    阎公公也跟着出来,走上前将一卷纸递给他,正是他写的认罪书。

    阎公公道:“陛下口谕,命高所正回去重写一份,再认识不到自己的过错,交靖卫司处置。”

    高晖心思一动,忙贴近阎公公小声地问:“陛下这次不砍我的头,将我交给靖卫司应该也不会砍我的头吧?”

    阎公公笑了下,没有回他,只是点了下他手中认罪书道:“高所正先琢磨怎么写。”

    高晖谢过阎公公,偏头朝西边看,太阳已经落山-

    宫中,皇帝从水榭回到宫殿内,听完阎公公禀报高晖宫门口的话,对一旁的太子李泓道:“这个高晖本事大,性子野,不怕死,难驯。”

    李泓陪着皇帝朝偏殿去,回道:“臣以为驯其性不如驭其能。”

    皇帝对李泓说出这话有些许意外,他一直认为李泓身为储君在为君之道上欠缺,一来是太过仁善,二来是用人。

    他笑道:“说说。”

    李泓认真地回禀:“万物有其性,压其性则失其真,日久必生变。高晖这些本事和性情,臣以为靖卫司倒适合他。他对航行海外之事熟悉,将来官船出海,他亦可领靖卫同行。

    这次官船出海遇到一些事情,都所的将士处理起来吃力,而这些事恰恰是靖卫擅长。这也算发挥其才。高晖虽然性子野、不怕死,实则重情重义。俞家是他的软肋,有俞家人在,他就是飞得再高再远再猛也会回巢。”

    皇帝点点头,对倭国使团的这两件事也能够看出来,俞家是高晖的命门。沉思几息后,似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光芒,笑着道:“他从海外归来,至今一直在安排官船归国后的事务,待下个月事务处理差不多,便让他直接去靖卫司。”

    “是。”-

    再说俞慎思,回到俞宅时已经日落西山,小久午后睡下还没有醒。大夫说这是正常情况,无需担心。他也瞧着小久气色状态与昏迷时完全不同,悬着多日的心也终于能够落地。

    渐渐天色暗下来还没有瞧见高晖过来,全家都察觉不对。陆青石并不知高晖去哪里,干什么,派人去各处问了。

    沈山月劝众人:“二郎不会有事,可能是在某处被同僚或者故友缠着脱不开身。他知道久儿醒了,心里头高兴,说不定在外多喝两杯醉倒了。大姐姐夫别担心他。”

    沈山月虽不知高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相信高晖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他相信高晖能平。

    话音刚落,守门的小厮便过来传话高晖回来。

    俞慎微问他这么晚回来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他这才将今日下午的事告诉他们。

    俞慎微生气教训:“这么大的事,你不用与家中人商议吗?就算真要自首认罪也轮不到你。”

    高晖朝李帧看了眼,玩笑道:“大姐不会想让姐夫去投案自首吧?不怕姐夫寒心?”

    俞慎微朝李帧看去,清楚高晖转移重点,严厉训斥:“这本就是我和你姐夫的事,出了事也该是我们担着。”

    高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争辩道:“怎么算大姐和姐夫的事?事是我去办的,人是我杀的,出了事自然是我去担着。何况这件事只有我去最合适。姐夫无官身,项府尹什么人大姐也知道,若是故意为难姐夫该如何?何况此事牵扯到鸿胪寺和万方馆,姐夫就算认下了,陛下还会怀疑此事与小思和我有关,最后反而事情更糟。

    在陛下眼中,我本就是能够干出这种事的人。何况我如今还姓高,只有我过去自首,将这件事认下来,这样才能让陛下知晓我与你们的关系。将自己和高家,和高大人拉开距离。这不也是大姐希望的吗?”

    这话句句说得都在理,无论是李帧还是幼弟都不是最合适。

    高晖此法的确一举两得。

    即便如此,她心中的那口气依旧不顺畅。“如此危险之事你去之前不和家里人说一声?今日无事是陛下宽仁恩慈。若是陛下降罪怎么办?家里人都不知此事,如何想办法去救你?你一声不吭过去,不同我们说,也不同月儿说一声,是否太没分寸?”

    这一点高晖没理由反驳,他只是不想家中的人担忧,但是越不让他们担忧,最后反而更担忧。

    他微微垂首点着头,跟少时般一副认错模样,“大姐消消气,不会有下次了。以后做什么事我一定和家里人说和月儿说,不让你们担心。”

    高晖毕竟不是当年半大少年,何况沈山月和俞慎思都在跟前,教训这几句也够了。

    李帧便拍了下妻子的手劝道:“别生气了,小晖做事有分寸。况且这件事为夫之前和小晖与思儿商议过,陛下本就对倭人痛恨,倭国使臣又如此猖狂,陛下定然也想给他们教训。上次让小晖去杀那几个犯事倭人就是试探,陛下是默认的,所以这次让使团的人死于意外大火,陛下就算降罪不会降下重罪。小晖今日才会这么做。”

    俞慎微看到丈夫的示意,也慢慢散了心中的气。还是再次警告高晖不许再有下次。

    高晖立即应下,并做保证-

    次日高晖便重新写了份“认罪书”递上去,这次没有再耍滑,规规矩矩写了一长篇,自然认的还是欺瞒之罪,扰乱京城安定之过等类的过错,拒不认为杀使团有错。

    皇帝看到后,将他训斥一顿,倒没有降罪。

    这个案子盛天府、鸿胪寺,连大理寺也加入进来,声势浩大地查了一番,最后的结果定为醉酒后引起火灾,属于意外事故。

    皇帝随后召见了倭国使团中的人,先是表示痛惜,然后对他们贪图享乐,好色贪酒不满,最后让他们带着大盛的文书回国去,请倭国重新派使臣前来商谈。

    眠风阁因为大火之事被查封,眠风阁存活的姑娘,盛天府对外声称收为官妓送往外地官府。

    这些姑娘中有投靠的,安排送往当地,没有的,高晖给他们安排去处。

    陆青石安排好这些人回来后,就急匆匆去了俞宅。恰巧这日休沐,俞慎思、高晖也在俞宅,一家人陪着小久儿晒太阳养伤。

    陆青石走到高晖身侧,低声道:“刚刚从沐朝云和眠风阁几位姑娘口中得知一些南安省官员和倭寇勾结的消息。”

    高晖惊愕,挨着高晖坐着的俞慎思也隐约听到此话,同样惊愕地望向陆青石。

    “此事当真?”俞慎思问。

    “我不能确定,沐朝云和那几位姑娘我未送出京,将她们请进了沈宅,二爷和三爷可以过去详细询问。”

    第170章 第 170 章

    俞慎思和高晖急匆匆前往沈宅, 沐朝云和几位姑娘在花厅内等着。二人刚进门,几位姑娘已经起身上前来见礼。

    高晖与几位姑娘都认识,一边请几位姑娘落座一边询问刚刚陆青石说的事。

    此事非同小可, 来的路上他们兄弟二人心都提着。与倭贼勾结,这是通敌之罪,是满门抄斩, 诛灭九族的不赦大罪。

    若是此事与高明进有关, 不仅高家, 俞家也会被殃及。

    一路上, 高晖一边在心里将高明进从头骂到脚,一边祈求高明进没有插手, 他与此事毫无关系。

    高明进怎么死他管不着,但是他不能连累自己, 不能连累俞家,不能连累他的兄姐和三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位姑娘见到他们二人面色不好,只当他们是听到此事震惊, 并未有作他想。

    沐朝云朝姐妹看了眼,先开口回道:“我是从苏占的马老爷那儿听到一些。”

    沐朝云的声音如她这个人一样,如山间小溪,温柔、清澈,不紧不慢, 也让兄弟二人原本紧张不安的心绪稍稍缓了缓。

    沐朝云继续道:“马老爷此人喜欢说道自己经商遇到的人事。他曾说, 当年自己带着商队来我大盛经商,在东南临近南安省的海上遇到倭贼抢掠。眼看着就要被劫掠一空,幸而我大盛水军及时赶到, 倭贼只劫掠了部分货品。

    后来,他发现原本被倭贼抢掠去的货品, 那段时间在我大盛的市面上大量地涌现。马老爷说,当年他带来的都是本国特产之物,即便有小商人运来贩卖,不可能如此大的量,而且不早不迟恰恰是那段时间。在此前一年,苏占国只有他一支商队前来我大盛。

    那时候大盛和倭贼作战,并不通商。他为了查此事,买通了当地市舶司的人帮忙查,的确往前一两年并

    无此类货品进入大盛。他怀疑是倭贼向我大盛走私,报了官。但是这件事拖延许久,最终什么也没查到。因为别的事情,他不得不回国,此事就不了了之。事后,他越想越认为或许我大盛官府也参与其中。”

    马老爷被倭贼劫掠过之事,当日在眠风阁他亲口说过,还差点与倭贼起了冲突,在场的人都知道。因为这个冲突,眠风阁后楼失火,不少人怀疑到他的身上。盛天府也例行公事,将他列为嫌犯,进行多次审问。

    这件事应该是真的,马老板也没必要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说谎,这是很容易就能够查证的。

    高晖和俞慎思相互看了眼,俞慎思追问:“马老爷可有说大概是哪一年的事?”

    “只说了约五六年前。”

    俞慎思这两年一直在查南安省的事,对南安省比较熟悉。五六年前他在安州读书,那时倭贼的确来犯,战事紧张,朝廷下令禁止对倭国通商。当时南安省对外开放的港口只有月浦港、甬城港。外邦商船进入大盛,主要通过甬城港。

    当年甬城港市舶司的提举是杨敬,甬城府的知府是如今的知府朱春松。

    杨敬此人,俞慎思并不熟悉。对于朱春松他了解一些,南原平州人,丁酉科举人,甲辰科进士,与高明进既是同年举人,又是同年进士。

    朱春松这个人命不好,高中后连遭父母丁忧,直到七八年后才正式踏入仕途,当时只是一个小县的县丞。五六年前他已经是甬城府知府,从县丞到甬城府知府,其间也不过五六年。若是特别大的功劳,就是遇贵人赏识。他并未听过此人立国什么大功。

    俞慎思的心不可谓不紧张。

    朱春松与高明进二人在南安省时应该就认识了。如今又都牵扯到南安省,前段时间刚查到胡辙前往甬城,还有高晗去甬城。

    这是不是都太巧合?

    俞慎思咬着牙,心中恨恨地道:高明进,你精明算计一辈子,千万别在这种事上糊涂。你想怎么死,都不能这么死!

    沐朝云说完,瞧二人脸色越发不好,还是以为二人对官府痛恨,没有多想。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件事无凭无据,最后也没有查出结果,我并没有当真。直到那日在后楼中陪那些倭人的姐妹也提到此事,我才觉得此事可能是真的。”

    她又朝自己的姐妹看了眼。

    身边的姐妹接着她的话说:“禀二位大人,那日我们去后楼陪那些倭国使臣,他们醉酒后得意忘形,出口狂妄,嘲讽我大盛,说我大盛水军在前面和他们倭人拼死拼活,而官员却坐在家中数他们送的银子。我们知晓此事严重,不敢与旁人道,只说给了沐姐姐听。”

    俞慎思掩在袖子中的拳头越攥越紧。

    高晖问她们为何现在才说出这些事。沐朝云起身欠身一礼,回道:“大人见谅,我们人卑言轻,这种事太过严重,我们并不敢轻易吐露。原本也都是想一辈子藏于心中,当作从不知晓。”

    她朝陆青石瞄了一眼,“今日陆爷送我们出城,我们方知大人为了帮我们姐妹脱籍费了那么多心思,又为我们后半生考虑这般周全。我等虽是女子,却非半点不懂家国恩义。”

    高晖没有怪她们,让她们暂时留京几日,自己可能后面还有事情要问她们,过几日再送她们离开。但是这几日他们只能在沈宅内,不能出门。

    几人亦明白,在世人的眼中,她们已经葬身火海,的确不该出现。

    几位姑娘全都应下-

    离开沈宅前,俞慎思和高晖兄弟二人去了暗牢。

    这两年多高杉一直被关在此处,现在被折磨得精神状态很差。最初还是很耐得住性子的人,如今动辄暴躁吼叫。

    此刻,他正蜷缩在铁栏的地上,蓬头垢面,满身衣衫被涂抹肮脏,身体比前段时间又消瘦些。

    高晖走到铁栏边,高杉没有任何反应,高晖敲了敲铁栏,笑着道:“高杉,我今日最后一次来问你。你是今后要一直如此直到死在这儿,还是今日就离开这儿,就看你是不是如实答话了。”

    高杉微微动了下,眼神死寂地望向高晖。

    高晖问:“高大人与朱春松什么关系?和杨敬什么关系?”

    高杉僵了片刻,反问:“他们是谁?”

    “和我装糊涂?”高晖冷笑道,“看来你并不想离开这里,那就继续待到死吧!”转身离开。

    高杉忽然蹿起来,扑到铁栏边,伸着手要抓高晖抓了空,大声叫道:“我不认识他们,我真不知道谁是朱春松,我也不知谁是杨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高晖没有回头。

    高杉惊恐。

    自家大少爷是什么脾性,他太清楚。说让他在这里待一辈子,他就绝对没有离开的可能。

    他立即对还立在原地的俞慎思叫道:“思少爷,我真不知道,我没听过这两人名字,我不知道。求你信我,我不认识。”

    高杉常年不见日光,暗牢又潮湿,他的肌肤惨白得不正常,上面还有破损后的结痂,不知道是虫咬的,还是自己抓的,或者是其他原因,或点状,或长条,或成片。这副模样,若是出去,连街头乞丐都嫌弃,能吓哭一群孩子。

    俞慎思见他精神失常又加重,完全没有当年淡定,继续逼道:“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是你没有抓住。”也准备转身出去。

    高杉崩溃地嘶吼一声,大喊道:“我从未听过他们!未有!”见到高晖和俞慎思没有停留的意思,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拍着铁栏哀求道,“大少爷,求你信我。老爷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让我们什么都知道。老爷身边那么多人,每个人办的事不同,我只是负责孔老板那边的事,我真的不知朱春松和杨敬是什么人。大少爷,求你放我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高晖顿住脚,和俞慎思相视一眼。

    高杉这话说得不错。高明进那么聪明的人,他怎么可能让手底下的人知道他那么多的事。每个人办一件差事,就如现在高杉被抓,他能供出来的事情有限,高明进就可以立即来个断尾求生,无碍他其他的事情。

    俞慎思看出高晖眼底流露出杀意,略作沉思,转回身看着跪在铁栏边崩溃的高杉,回走两步,说道:“放你出去,你要去哪儿?你认为你再回高府,高大人还会信任你?他在你被抓的时候,就已经将你当成一颗弃子。”

    高杉眼皮耷拉下去,眼神有些慌乱。

    “你也并不是能够为高大人效死的人,既然如此,何不换个人效忠?”

    “大少爷?”

    俞慎思冷笑,“异想天开,你觉得小高大人会要高大人的人吗?我给你指条路,去西北索州,找晰少爷。你们晰少爷心地纯善,现在也只有他能够收留你。”

    高杉迟疑几瞬,这的确是他最好的去处,立即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出了暗牢,高晖斜俞慎思一眼,冷声道:“你这么安排,是怕我杀了他?”

    俞慎思笑而不答,高杉是高明进的人,不适宜留在京中。现在向他提了朱春松和杨敬,他便能猜到他们在查这二人。此人不会再效忠高明进,却也不会转头来效忠高晖,是个不确定因素。将他支去西北,倒是省些事。

    高晖抬手拍了下俞慎思的头半玩笑半教训道:“以后心肠狠一点。”

    俞慎思揉着脑袋埋怨地瞪他一眼,“注意你的举止,我好歹加冠成年了。”

    “你就是抱孙子了,你也是我弟弟。”

    “下辈子我一定要比你早投胎,我天天拎着你打。”

    高晖大笑道:“妄想!我比你年长,肯定比你先死,下辈子还是比你早投胎。你别想翻身。”

    “这可说不准。”

    高晖不与他玩笑,说起朱春松和杨敬的事,心中也充满担忧和害怕,若是高明进真的通敌,他是必死无疑了。

    他暗暗叹

    了声,神色晦暗,说道:“我过两日要去靖卫司上任,届时倒是方便查此事。”

    “此事一定谨慎。”

    高晖应了声。兄弟二人一起从暗牢前离开,高晖忽然对陆青石道:“下个月是海州那边石帮主的寿诞,我和山月没办法过去,你准备件寿礼,差人送过去。”趁俞慎思未注意,朝暗牢给陆青石使了个眼色。

    陆青石会意,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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